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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erlinCahrin     扶桑镜梦txt下载     扶桑镜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卷一 初试啼声 第七十四章 金蝉脱壳

    计划没有变化快,叶月(八月)时,小栗忠顺在高知再也呆不住了,结果大家刚到宇和岛,英子就被二宫敬作先生查出有孕在身,至此直秀的游学中止,他陪英子在土佐养胎,小栗则带着村田永敏、学次郎和两个狗腿继续游学西国——为了旅途方便小栗把船也开走了。

    因为二宫敬作先生专门派了稻子贴身照顾英子,所以英子在土佐过的舒舒服服地,而且私塾里孩子多平时很热闹,英子倒也没有着急回江户。

    直到神无月(十月)的月底,小栗才带人赶回了高知,一见面就大呼痛快,直秀没搭理他,打发大家赶紧去洗风吕,好好休养有事明天再说。

    翌日一早,精神焕发的小栗就拉着直秀炫耀各种礼物和旅途经历,原来村田这个木头把直秀在西国的人脉全部卖给了小栗,导致小栗此行十分得意。

    按直秀的嘱咐,村田永敏先到九州岛中津的奥平藩拜访了福泽夫人。

    上一次拜访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当时直秀给福泽家留了金二十两,但福泽家有两男三女五个孩子,估计不够用,去年旅途时间太紧,直秀又请伊东玄朴先生送了一笔钱,也不知道现在福泽家过得如何。

    据学次郎介绍,阿顺夫人持家有道,拿了钱之后并不坐吃山空,她组织全家做内职,加上直秀的补贴,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多了。

    这次村田代表直秀上门,福泽夫人感谢之余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带上小儿子谕吉,让谕吉来给直秀帮忙。

    直秀听到这里大喜,国民教育家谕吉橙卡入手!他赶紧让小谕吉过来拜师,而小栗在一边大笑,原来谕吉被他在路上早一步收作学生了,小栗安慰直秀说谕吉也可以在水木私塾读书,气的直秀七窍生烟——辛辛苦苦为他人做了嫁衣裳。辛亏谕吉对直秀非常恭敬,说谨尊母命平时会为直秀效力,直秀这才转怒为喜。

    之后他们又去了长崎,小栗走了长崎奉行的门路,把兰岛和唐人屋敷看了够,唯一的遗憾是兰**舰palembang号已经离开无法参观。

    在佐贺,伊东玄朴先生已经辞职回了江户,接替他兰学寮学头的是玄朴先生的弟子杉谷雍助,杉谷得知直秀不能来访非常遗憾,对小栗一行人也非常欢迎,还领着众人参观了佐贺的兰学进展。

    小栗说到这里还拿出了一个不规则的玻璃瓶,说这是他亲自吹气制造的——直秀全靠功力深才忍住吐槽的**。

    学次郎补充说,杉谷拿到了直秀特意送去的搅炼炉工艺,对此赞不绝口——虽然杉谷和本岛藤太夫已经合作开发出了搅炼炉,但听了直秀的法子,换用柳木棍替代铁棍之后,“熟铁”的质量明显上升,这才是本岛藤太夫同意大家去宝贝的玻璃工场参观的原因。

    离开佐贺后,他们又去了熊本和鹿儿岛。

    横井小楠先生的四时轩大有起色,小栗还在小楠先生的邀请下给学生们讲了几节课,颇受众人欢迎。

    而鹿儿岛的西乡隆永因为农学上的成绩已经被征辟为手代,当地的郡奉行迫田太次右卫门利济颇为看重他。大久保正助也已经元服,现在的名讳是大久保利济,正在藩学造士馆苦读。

    小栗一行到了鹿儿岛之后,以西乡、大久保为首的精忠组少年带他们游览了终日浓烟滚滚的樱岛和一个月下三十五天雨的屋久岛,小栗哪里见过这些,啧啧称奇之余每天喝本烧酒喝的晕晕乎乎,莫名奇妙地和大久保成了好朋友。

    直秀心说大久保治政严苛、小栗做事凶横,你俩相互看对眼一点都不奇怪!

    小栗还想去那霸看看,但算了算时间有些来不及了——其实是萨摩藩不搭理他,只好抱憾从长崎、下关回高知。

    “为何不从鹿儿岛直接回高知?”直秀很奇怪他们的回航航线,学次郎解释说因为船头不肯,他们每次航行都是找船同行以避免风险,鹿儿岛到高知的航线没有商人跑,所

    以为了安全只能原路返航。

    小栗估计在江户被管教的很严,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能做,这次九州之旅直秀不在他大权独揽,放得很开,回来后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脸也晒红了,看起来精神了许多。

    当天夜里村田和学次郎偷偷前来禀报,他们趁小栗在长崎游玩之时,私下里到中村田一的兰医馆取了新到的兰书,包括《王家莱克铸炮厂火炮铸造法》在内一共十一种。算上前两次,直秀原来订购的三十一种图书全部到手。

    村田说藏八和权六可能对此有所察觉,毕竟船上突然多了很多书,但小栗呵斥两个随从少管闲事。

    直秀听了微微一笑,让村田和学次郎且放宽心,他和小栗之间对此早有默契。被直秀怂恿的小栗背着两人偷偷从唐人屋敷订购了《海国图志》五十卷,这我能告诉你们么?

    霜月(十一月)月底,直秀给私塾的学生们和弥次郎一家放了假,先送福泽回中津,然后再回江户——英子已经开始显怀,稻子放心不下,在宇和岛和二宫先生打了招呼,跟大家回了江户。至于永敏,得知直秀做了旗本后,他以家臣首席自居,今年也不回乡了。

    蜡月中旬回到江户之后,亲戚邻居对英子妊娠大呼小叫,直秀总感觉大家比自己还要紧张,对此英子大发雌威,直秀哄了好久才被放过。

    拜访上司、两个老师、亲朋好友、生意伙伴, 年前直秀忙得焦头烂额,幸好永敏和两个学生帮忙才算顺利渡过难关。

    新年后英子大腹便便行动更加不便,所以直秀今年的游学计划算是泡汤了,而小栗也被他父亲忠高逼的当了御目付役助,开始了他的官员生涯。

    令人不解的是,在不能出行的情况下,直秀坚持继续开办土佐的私塾,无奈之下,村田、虎之助、学次郎带着胜五郎、隼人奔赴高知,只留下直秀、英子、稻子留在江户。

    直秀一人在江户没啥正事,只能以兰书翻译为乐,平时陪英子解解闷、散散步,过的很是逍遥。

    玄朴先生当了两年佐贺兰学寮的学头,也不知道是伊东夫人的压力还是终于明白佐贺藩只对兰学的”实学”感兴趣,反正他是老老实实地离开佐贺,跑回江户做他的名医、开他的象先义塾。

    枣屋组也趁机把止泻散的制作方法卖给了玄朴先生,从此做直~销的喜事重屋成了枣屋组额外收入的主要来源。

    利八的纪伊国屋作为米面糖油酒的问屋和搞金融的两替商也逐渐成了江户新晋的大商家。

    高知才谷屋的清酒产量和质量获得了很大的提高,以土佐鹤为名的清酒也通过纪伊国屋和喜事重屋在江户传播开来。

    只有江川坦庵先生空欢喜一场,自从去年水野式部少辅再次辞去首席老中的职位彻底归隐后,虽然死对头腹蛇鸟居耀藏被追罚交由丸龟藩主京极高朗看管,但幕府仍然没有提拔他,直秀只好上门宽慰老师,说些酒香不怕巷子深之类的废话。

    弘化三年卯月(四月),英子顺利地诞下了一子,名字取为福太郎——名字是之前就商量好的,直秀绞尽脑汁想了十几个男孩名字和女孩名字,结果英子一眼就看中了福太郎和福子,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幸福快乐地渡过一生。

    江户时代医疗水平差,孩子夭折的比较多,因此孩子出生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庆祝,只是几个亲属邻居凑到一起喝杯酒、开开心。

    直秀之前给孩子准备了摇篮、风铃、木棉玩偶等,结果小孩子平时依然哭闹不休,好在请的乳母很有经验,加上稻子四个人一起总算能照顾过来一个小祖宗。

    梅雨季节过后,坦庵先生邀请直秀到韮山帮忙。直秀之前提供了兰书《王家莱克铸炮厂火炮铸造法》,当时坦庵先生就要直接建造反射炉。经直秀反复劝说,坦庵先生同意先从搅炼炉做起,这次叫直秀前往韮山,估计是搅炼炉已经建造成功了。

    果然,直秀在韮山看到了成功的搅炼炉出熟铁。坦庵先生又提出要建造反射炉,直秀这次没了借口,只好老老实实帮坦庵先生做规划。

    因为高岛煤坑、常磐煤田现在的石炭产量有所提高,直秀也觉得建造反射炉事不宜迟,他觉得自己不用像佐贺花五万两黄金那么多,但考虑到运费和成本,最后他还是给出了金四万三千两的预算。

    叶月(八月),老中评定会给出了答复,“不行,没钱”,但作为补偿,将江川太郎左卫门提拔成勘定吟味役胜手方,意思是江川你别整天想搞个大的,管了财政你就知道难了。

    直秀听闻之后勃然作色,黑船来访之后幕府建造江户湾御台场(炮台)的预算是金七十五万两,这是宁可亡羊补牢也不肯未雨绸缪啊。最后还是坦庵先生劝说直秀,“我做了勘定吟味役,怎么也能搞到四万两,到时我们再发起建造提议”,直秀苦笑之后没了言语——前年江户城本丸被烧毁,幕府重建花了一大笔钱,今年又有米**舰强闯浦贺,幕府有钱也只能修台场、造大筒,四年后才能有钱造反射炉,看来自己这只小蝴蝶还是翅膀太小,改变不了大事走向。

    直秀回到家里,仔细考虑后觉得只有跳出棋盘外才能找到应手。但如何出国呢?上书幕府要求派人去兰国留学?这是最好的办法。

    结果他的建白书根本找不到上呈的途径,上司堂本半兵卫圭太看在直秀一直殷勤的份上,劝他“莫要多事,大人自有考量”,直秀还想坚持,但堂本直接就把直秀轰出了家门。

    直秀找到坦庵先生和小栗忠顺,小栗说坦庵先生刚回中枢不便在此时生事,由他处理好了——小栗是御目付役助,是御目付的助手,也在江户城里奉公,机会多的是。

    长月(九月)终于得到了答复。小栗找机会将直秀的建白书呈给了首席老中阿部伊势守,结果却莫名奇妙——阿部伊势守将小栗调为长崎目付役助,将直秀的建白书随同任命书一起送给小栗。

    说是惩罚吧?长崎目付役助确实低于御目付役助,但作为惩罚一是没有书面批评也没有正式的建白书批复,二是长崎是兰国与扶桑的贸易地,小栗明显支持与兰国加深交往,调到长崎不是鼓励他么?

    天恩难测,直到小栗给老爹忠高去信才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阿部伊势守是用了个默许的法子,“你们自己去搞,出事了我不认,搞出成绩咱们再说”。

    小栗忠高在信中大骂小栗“交友不慎、胆大妄为、不知深浅”,还让小栗先不要赴任,一切等他与中枢大佬沟通之后再说。

    小栗和直秀都是大胆,直秀表示既然首席老中默认了,如果小栗不退缩的话,直秀就敢偷渡出海。万全起见,兰国是不能勾搭的,以免有人上纲上线,而中华商船是民间人士,可以从中华商船身上想办法。

    小栗性情强硬,最讨厌别人小瞧他,他跟直秀拍胸脯承诺船包在他身上。

    直秀回家跟英子商量,英子听了嚎啕大哭,一孕傻三年,她现在正是敏感的时候,无论如何也不放直秀离开,最后没办法,直秀只好答应英子一同前往海外,但福太郎太小,只能留给英子的父母照顾。英子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丈夫,最后直秀确实放不下英子,强拉着英子离开,而二宫稻子被瞒着鼓里,留下来照看福太郎。

    弘化三年霜月(十一月),旗本堀直秀夫妇、弟子竹前虎之助、中村学次郎在长崎外海失踪,因私自出行,船头、水夫皆不在船上,怀疑是风暴中遇难。江川家、小栗家上述其功,幕府恩赐堀直敏继承家业——福太郎元服后为堀直敏。

    与直秀交好的众人闻之无不叹息,玄朴先生提字衣冠冢碑文 “堀氏家主讳直秀,少年聪慧,性情淑均,与之交往常有所得,惜乎天不假年!”

    而此时,直秀一行四人已经搭上了香江到米国纽约的客船,正行驶在通往夏威夷的路上。

第一章 初归

    嘉永二年叶月,长崎户町的千人番所,远处大海黑云翻滚,明显是风暴来临的预兆。

    “小栗大人真是好兴致”,福冈黑田家的番头小心翼翼地招呼小栗忠顺,这样的天气看大海,江户子真是奇怪。

    小栗回头看了一眼番头,他这两年多威严日盛,番头赶紧陪了个笑脸,这位爷可不好伺候,不但江户城里有靠山,而且九州岛上的熟人还贼多,虽然是目付役助,但权势比目付大人也不差,伺候不周可不行。

    “船!”

    “两只船!”接过村田永敏递过来的远眼镜,小栗也在远处怒海狂涛中发现了两处白帆。他一挥手,就带着大队人马去了码头。

    长崎到处响起了示警的太鼓声和钟声,满眼一片慌乱,码头处也聚集了不少足轻,为首的奉行所与力与小栗打过招呼后继续忙碌。

    因为幕府的《燃料淡水供给令》允许给遇难外船提供饮食、燃料,所以长崎外围的台场只鸣了几声炮作为警告,而两艘西洋船听到炮声就在港外盘旋起来,只放了一艘小船划向港口,奉行所也顺势派了船出海查看。

    “是唐人”,足轻们窃窃私语,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两艘船不像普通的唐人船更像南蛮船,但既然上岸的是唐人,那么今天就是虚惊一场。

    果然,经出海船只察看后,大人让两只唐人船先后入港,等船帆被运到岸上后,町人们开始出现,都在谈论这次来的是哪家船主、运的是什么货,怎么唐人屋敷的商人还没出现,混乱之中谁也没有发现小栗的随从中多了三个人。

    “大胆狂徒,竟敢私自出海!”

    换上吴服的直秀、英子、虎之助跪坐在下面一声不吭,这点下马威对三个人来说一点用都没有,米国也不是真的金山银海,大家在外面见多了风雨,看到这样的场面,有些熟悉也有些好笑。

    奉行所的与力喊了半天,见下面的人毫无发应就有些羞恼,正要发怒,这时目付所的松前太郎凑上前来耳语几句,与力老爷立即换了一副笑脸,还让人赶紧拿三个円座出来。

    直秀道了谢,心想这个与力是个没眼色的,没看长崎奉行和目付都还没出面,这个蠢货直接跳出来不知道是谁的指示,或者就是干脆本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精神想捞点好处?

    结果一直等到晚上也没人出面,最后奉行所的人领着三人去了一处庭院休息,期间陪同的松前太郎偷偷告诉直秀,“且耐心等候”。直秀想了一下后世约翰万次郎的遭遇,万次郎回扶桑之后整整被关了两年,自己不会也这么衰吧?至于私自出海被砍头?考虑到这两年对幕府的供奉,砍头肯定是不会的,刨腹也不可能,就是别被冷处理关的太久就好。

    直秀这边胡思乱想,小栗却在奉行所头疼欲裂,要不是他早有准备,直秀也未雨绸缪,今天还真不知道直秀能落什么下场。

    弘化三年霜月直秀私自出海,当时得到了首席老中阿部伊势守的默许,但默许这种方式对上司非常友好,对下属可就坑爹极了,比如现在,

    长崎奉行井戸觉弘和目付大人看了货物明细书后两眼放光,死咬住幕府“扶桑人不得出海,在海外者不许回国”这条规定不放,把前面收礼时放的屁忘得一干二净。

    这两年这两个家伙没少从自己这里捞好处、抢功劳,平时笑眯眯地,结果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这时又露出獠牙来想多吃一口。

    1846年11月,应该没错,直秀说按西洋的什么格里高利历就是这么算的,直秀带着老婆和学生跑路,害的自己提心吊胆还差点被老爹断绝父子关系,结果第二年直秀就开始托唐人船往扶桑送好东西。

    想到这里,小栗又看了奉行大人和目付大人一眼,吃拿卡要,直秀算把这帮人看透了。

    翌年秋季,直秀第一次送回扶桑的是地图、报纸、书籍、风说书和一些西洋小玩意,因为自己毕竟是目付的役助,绕不开上司,而目付又在名义上是协助奉行,虽然大家都知道目付实际上是监视奉行,但潜规则之所以叫潜规则就是明面上说不通,只好功劳人人有份,礼物也分润出一些来,之后老中评定会的褒奖也主要落在两位大人身上。幸好自己出身大身旗本、做过将军小姓,老爹又是远国奉行,才不至于被两个老狐狸吃干抹净。

    去年秋季,直秀折腾出好大场面,满满一只西洋船送回来的蒸汽罐、机床、书籍和一些货物,当时入长崎港的时候动静可是不小,如果不是船头摩根说自己是米国大亨范德比尔特的属下,兰国商馆的人也证实船头出示的报纸上写明范德比尔特是米国的大人物,类似老中大人一样能影响米国大政,摩根一船人就别想轻易离开长崎。

    当时自己的羽翼初成,联合江川家等大身旗本暗中控制了关东的大宗石炭采购,因此长崎御番的福冈黑田家、佐贺锅岛家很配合自己,在目付所的同心松前太郎暗中帮助下,自己终于和目付建立了攻守同盟。

    直秀又是个聪明人,嘱咐船头摩根只和自己打交道,这才以“小栗大人雅量非常”、“货物换淡水燃料”的名义把主要功劳按在自己头上。当然,兰国商馆提出了抗议,认为这是变相的与米人通商,但奉行和目付以“通商怎么能只要淡水燃料不要钱”的理由应付了过去,私下里的货物发卖这两位挣了一大笔,而且老中评定会也认为蒸汽罐、机床、书籍“虽然无用但毕竟开了眼界”,给予了明确肯定——毕竟这种外夷宾服的事件大大涨了幕府的脸面。

    小栗从直秀的信纸中知道他要回来,但没想到排场搞的这么大,两船货物,还有一只西洋船是要献给幕府的,本来看在这么多货物的份上,奉行和目付少不了好处,应该很好说话,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奉行井戸觉弘突然改口这个小栗还能理解,毕竟今年井戸就要转为它任了,临走前怎么也要捞把恨的,可目付大人也改口,这个就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了。

    一下午,奉行和目付就絮絮叨叨地说什么“扶桑人不得出海,在海外者不许回国”,也不召见直秀问话,至于直秀上书里写到“侥幸逃脱海难,流落荒岛遇米船搭救,辗转回国”,两人对此嗤之以鼻,明摆出一副千山千水、老子也是吃过见过的

    样子,一起反复研究货物明细书,平时一见面就不对付的两人竟然好的像多年老友,把小栗恶心坏了。

    但这种分肥的事情,谁先口谁就多输,小栗这几年也算历练出来了,他拿出搜缴的直秀随身折扇把玩,把落款“水野学聚轩”晃来晃去,但两位大人是下定决心要大咬一口,反正这回落到我手里了,好处不够别想脱身。

    三个人扯皮扯到月上梢头,啥正事也没干,光研究货物明细书和从船上拿来的精美礼品了,最后还是奉行所的手代提醒才因为“诸位大人太过辛苦”而散场,直秀的事嘛翌日再议。

    “太晚了,不如喝两杯解解乏”,小栗准备分头击破,他跟着目付准备私下交易。

    “有好酒?”

    “属下搞了几瓶六年的土佐鹤,一直舍不得喝,请大人帮助鉴赏”。

    看到平时桀骜不驯的手下这么乖,目付很开心,他也知道不能过于得罪小栗,毕竟两家长崎御番都支持小栗,奉行和自己的屁股哪里不干净人家恐怕知道的一清二楚,撕破脸历来是为官的大忌。

    况且他也知道小栗搞的这些与阿部伊势守有些干系,毕竟幕府的风言风语里有很多都是真的,但首席老中也不是毫无破绽,不然这个目付的位置就应该是小栗的!活马取眼、雁过拔毛,自己只要掌握好分寸,大咬一口还是没问题的。

    小栗反复与目付和奉行勾搭、商谈好处,最终还是西洋人船头的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吾等是米国大船行,我国于香江即有战船,货主虽然是你们扶桑人,但商业讲的是信誉,如果货主不出面谁也别想再登船卸货。”

    看南蛮人发横,奉行和目付终于软下身段,毕竟四十多年前的长崎奉行松平康英就是因为西洋人闹事才在任上刨腹自杀的,何况这也压了四、五日了,大家都预定了不少好处,万一鸡飞蛋打又是何苦来哉。

    意见统一后,奉行和目付联合上书老中评定会,“今有前旗本堀直秀于海外归来,海难离散,万苦归国,恳请母邦收留,拳拳之心,赤子之意,言辞切切,闻者无不落泪。属下等不敢擅专,特上奏枢机明鉴专判”,当然最重要的是货物明细书——这些货物都是直秀免费进献给幕府的,但不能在文书中体现。

    如果老中们豁免了直秀的出海归国之罪,当然是因为幕府宽宏仁厚;如果治罪直秀,当然也是治病救人为后来者戒,把货物明细书写上,万一民间有人误会怎么办?

    但货物明细书中的一万枚墨西哥银币和贵重的小礼物如骨瓷都消失不见,其中的五千银币在长崎就瓜分了,奉行三千、目付两千、小栗一千,三人看好的礼物也拿到手了,等以后货物发卖还有好处。剩下的银币和礼品由小栗忠顺亲自押送到江户,按照三人商量的名单逐家奉送,这么少见的南蛮物当然要请中枢的各位大人们帮助判断一下好坏。

    小栗出发前让松前太郎给直秀带了话,“月に群雲、花に風,好事多磨,吾弟勿忧也”,直秀听了苦笑,自己比小栗还年长了一岁,这“吾弟”是从何说起。

第二章 阴私诡谲

    长崎奉行定编两人,一在府一在国,今年轮到大屋明敬在府江户。这天大屋正在江户城混日子,突然间收到无数的宴席邀请,但他以今晚早有安排而一一婉拒了。

    自从长崎飞书密报前旗本堀直秀海外归来,大屋就有点烦恼——倒不是为直秀担心,而是他觉得这长崎奉行虽然是个肥差,海外贸易可以上下其手,但烂事也忒多,不时就有南蛮船闯入长崎要求通商,虽然这两年消停了许多,但米国捕鲸船又不时在扶桑海域出现,失事后还要处理,有机会自己还是早日转任它役为上。

    不过今天他情绪很好,因为长崎奉行所的船今天入港,手下人已经偷偷禀告说礼物已经送到自己家中了,夫人非常满意。明天的风明天才吹,今天且逍遥好了。

    到家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目付役助小栗忠顺已经恭候多时。虽然今年是井戸觉弘在长崎当值,但事情也绕不开他大屋明敬,任他们在长崎如何风光,但好处还是要留一份给自己,否则,哼哼。

    大屋看过礼单才接见了小栗,两人寒暄过后逐渐进入正题,小栗想通过他了解一下中枢的风向,大屋明敬也要了解下此事的详情,以免不小心被井戸等人坑了。

    目前的老中评定会有五人,以阿部正弘为首席,戸田忠温、牧野忠雅、松平乘全、松平忠优等人都是前老中首席水野开始失势后提拔的,五人中有两位亲藩,也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景象。

    小栗家也是大身旗本,在江户根深蒂固,有些事情他自己就能打探到,告诉他一些消息也无妨,何必枉做恶人。

    堀直秀海外归来的事情比较简单,明面上就是“因海难流落海外,如今归来”,陪同的米国船也明确承认只是帮助送货,并无开港贸易的请求,事情性质非常清楚,因此长崎奉行和目付第一时间派船给江户送信,告诉各位大佬没大事,但对民间依然封锁了消息,宣称是正常的唐人货船入港。

    本来这事处理起来非常简单,“出海者死,归国者亡”,可因为堀直秀是幕府旗本,法理上是公方样的直属武士,所以怎么处置必须由将军亲自决定。

    老中们和大目付、目付都对此不以为然,接到信后几位目付意见一致,让堀直秀刨腹谢罪即可,但随信而来的货物明细书却引发了震动,长崎方面表示“货物琳琅满目,价值巨万,还在清点估算”,大佬们顿时来了兴趣——幕府向来有罚金抵罪的习俗,能让见多识广的长崎奉行、目付说价值巨万,这怎么也要黄金万两了吧?

    以前海外归来的都是一些水夫、商人,一向都是斩首了事,这回是旗本还有钱,这事有点意思,值得琢磨。但私下里大佬们的口风没变,依然表示祖宗家法不可违,只是等长崎方面上报详情再请示公方样将此人明正典刑。

    小栗听大屋说完,长出了一口气,这几年他老爹忠高非常疏远自己,导致信息不畅。白天上呈公文、交接货物,之间偷空找了江川坦庵先生,但坦庵先生是勘定吟味役,得到的消息毕竟不如专管的长崎奉行大屋来的准确翔实。

    当年堀直秀海难失踪后,小栗上书

    为堀家述功,这件事早就被目付们翻了出来,因此大屋早就磨刀霍霍,准备从小栗这捞把狠的。

    小栗这厮倒也识趣,献上的礼物光精美的墨西哥银币就送了三千,其它贵重礼物若干,夫人正带着侍女赏玩,还嘱咐自己能帮就帮一手,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这礼物和吃饭一样,那有够的时候,且看老夫手段如何。

    小栗看大屋小眼闪着金光,他就知道这笑眯眯的家伙没憋好屁,但小栗胸有成竹,他觉得直秀这回的功劳和货物足以自救。

    小栗先呈上了直秀的《西洋风说书》,大屋看了啧啧称奇,里面好多秘闻,真是大开眼界。

    直秀的《西洋风说书》到底写了什么秘闻呢?

    第一桩秘闻就是文化年间的桦太旧事。文化元年(1804年),扶桑和鲁西亚在桦太开始频繁冲突,直至文化十年(1813年)才终于达成和睦协定。当时幕府吃了大亏,将虾夷地和桦太的管辖权从松前藩收回,调集了会津保科(松平)容众和仙台伊达周宗的六千藩兵戍守虾夷地和桦太南部,期间军民死伤惨重,但不知为何,气势汹汹的鲁西亚突然提出议和,直到今天才解开疑惑。

    原来,文化九年佛兰西皇帝拿破仑统领十二国联军五十七万大军远征鲁西亚,鲁西亚在合战中接连失利,连都城莫斯科都丢了。打的好,打的妙,可惜后来鲁西亚坚壁清野居然绝地逢生了,可惜可叹。

    “为什么兰国商馆不曾禀报此事?”大屋看到这里,突然问小栗忠顺。

    “斯时兰国亦被佛兰西灭国,出岛乃其海外孤岛,交通信息不便。” 小栗心说,这两年我送回江户的书籍您老这是没研究啊,您平时都忙啥?

    大屋又读到天保十一年(1840年)欧罗巴霸主英吉利联合佛兰西压制鲁西亚,签订了《伦敦约书》,禁止鲁西亚军船向西,他不禁哈哈大笑,所谓远交近攻,邻国鲁西亚的仇敌越多越好。

    接着他又读到近年来的米墨之战、米国加利福尼亚国淘金潮、巴尔干半岛泛斯拉夫主义之乱、欧罗巴职人一揆蜂拥、英吉利允许民船直航中华等等,大屋一边读一边发出各种感叹,摇头晃脑颇为幸灾乐祸,而小栗在一边心急如焚,夜色已深,什么时候才能开始谈正题!

    “小栗殿,这些还不够啊。” 不知过了多久,大屋突然刺了小栗一句——捞朋友就得下厚本啊。

    “还有西洋新式大筒数门、铁炮若干、工具若干,予我幕府大有裨益。”

    “依然不够。”

    “两只船所载货物,初步估算值金十万两有余。”

    “不够,如求活命足矣,若求功赏则不然。”

    “请大人赐教” ,小栗精神一震,他毕竟年轻,对幕府枢机了解对不多,老爹又不肯帮忙,江川坦庵先生也不是个伶俐的人,因此他想到的法子就是以功抵过——虽然他眼界渐开,对“出海者死,归国者亡”颇为不以为然,但幕府的固执他很有感触,从出生到现在,言必谈忠义,动则祭出规矩,他也对难处有所估计。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唯名分不可轻予。堀直秀谋划以军国重器、海外风说书自救,也算高明;小栗殿能说动长崎诸人,伪作唐人来船,可算谨慎。高明尚可,但若无谨慎,堀直秀必死无疑。”

    小栗觉得大屋明敬是大言欺人,虚张声势这几年他在长崎见多了,不知不觉间神色有些异样。

    大屋看小栗不信,他讲出了一番道理,把小栗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来,大屋作为长崎奉行,本身就有监察九州岛大名的职责,在他看来,“出海者死,归国者亡”最大的用处是防止九州岛和西国的外样大名通过海外贸易壮大实力,至于开国锁国他是不在意的,祖宗家法只不过是大家互斗的借口,如果幕府能控制海外贸易,那么开国也不是不行。

    但幕府的根基在关东八州、东海道和畿内,九州和西国的外样大名有地理优势,因此在没有万全之策的时候,坚决要禁海,一点借口和口子都不能留。因此如果堀直秀是大张旗鼓的回来,那幕府只有一个决定,杀无赦!

    但小栗一番操纵,虽然说不上滴水不漏,但大体上过的去,下午在江户城的时候他就仔细看了小栗呈上的公文,堀直秀带回来不少军国重器,只要有一点理由,幕府就不会斩杀他——毕竟这两年南蛮船不断叩港,而兰国商馆又以扩大贸易为借口要挟,一直不肯提供新式西洋武器,现在西洋的坚船利炮变成了幕府上下的心病,堀直秀带回来书籍、工具和样品绝对是天大的功劳。

    但是这个功劳绝不会落到堀直秀身上——毕竟旗本出海无视禁令是个洗不掉的黑点,因此这个功劳未尝不能有我大屋一份。虽然今年是井戸觉弘在长崎当值,但只要自己能让这个事情顺利落地,各位老中大人和大身旗本们也不是瞎的,肯定也能看出我大公无私、保全人材,于自己的前程大大地有利。

    但如果自己从中作梗,好事变坏事,老中们法眼如炬,自己难逃公道,可恨自己今年在府,只能看着功劳被井戸觉弘捞走——说起来井戸也是个明白人,配合小栗封锁消息,公文上也明显体现出态度,奸猾之徒太多,为官不易啊。

    大屋给小栗讲解了紧要之处,尤其提醒小栗坚决不要多事,一口咬住“堀直秀因海难流落海外,如今归来”,这是以退为进的上策,小栗也连连点头,毕竟算上大屋,已经是四个人跟他这么说了。

    井戸奉行、目付大人如此说,直秀也叮嘱松前太郎告诉自己,“若小栗君为直秀仗义执言,则直秀生死未知,若小栗殿袖手旁观,直秀反而有一线生计”,其实这些道理小栗自己也懂,但却没有大屋明敬今天说的这么透彻,隐秘从事,简单明了,就是一个旗本海难归来,心怀故国,破家请罪,看在军国利器和这么多货物上,只要不为外人知晓,幕府怎么也会放直秀一马。

    小栗非常感激大屋明敬,承诺这回的好处自己一文不取,全部转送大屋,而且以后大屋大人有何吩咐必然尽力而为。

    大屋把小栗送走,看着小栗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后生可畏”,他对小栗忠顺的话一个字都不信。

第三章 尘埃落定

    长崎奉行大屋明敬压根就不相信小栗说的一切——小栗是弘化三年当的目付役助,比自己还早两年到长崎,到任的当年其好友堀直秀就假借海难出海,这事小栗绝对脱不了干系。

    况且,这回堀直秀归来,明面上的货物就价值金十万两,其中必有蹊跷,难道南蛮地界遍地黄金,三年能捡到如此财富?岂有此理。

    传说上任首席老中水野式部少辅曾派人私下出海,为的是打探英吉利中华广州之战的详情,长崎心腹飞书密报堀直秀曾被首席老中阿部伊势守赐扇,再想想小栗忠顺又是公方样的小姓出身,这一切的遮遮掩掩下不过是前人故伎罢了,也就骗骗哪些局外人。

    大屋明敬哼着小调踱回屋敷,准备去看看礼物开开心——宦海诡谲,步步惊心,老夫今天也不曾落到下风。

    翌日,围绕直秀归来,江户城里开始热闹起来。

    直秀出海归来,事发地在长崎,又涉及到米国商船,主管海外事的长崎奉行所及目付所的意见最重要,但直秀是旗本,因此负责监察旗本的目付也要参与进来,看里面是否有是非曲折,直秀原来所属的衙门小普请组也要出人,以备大佬们询问此人过往。

    事情看起来比较清楚,长崎奉行所和目付所呈上来的文书意思相同,就是“某旗本因海难流落海外,如今归来请罪”,但议罪的时候各位大人却各有意见、争执不下。

    老中们花了几天才把文书传阅完——没办法,直秀的自述书、海外风说书、货物明细书巨长无比,老中们都是老奸巨猾之人,没摸清楚情况谁也不会轻易表态。

    调查关节后,其他老中都怀疑这是首席阿部伊势守搞出来的手尾,毕竟这是一股熟悉的味道,对此几位大人都有些埋怨——偷偷出海偷偷回来这不好么?非要搞的这么正式!

    首席老中阿部伊势守以长袖善舞著称,但他这次也有些挠头——阿部是默许直秀出海的,这几年南蛮船多次叩关,兰国皇帝几年前也提醒幕府再不开国恐怕有刀兵之劫,因此他就随意下了一步闲棋。

    至于直秀能否出海、是否能活着回来,他根本没考虑过,阿部觉得小栗、直秀都是精明强干之辈,此事或许有意外之喜。

    至于直秀回来之后如何?如果小辈们处理的好,自己就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保全两人;如果事情闹大了,恰好可以甄别大势和风色,区区两个小辈就算牺牲了也不可惜,自己完全可以左右逢源掌控局势。

    前两年小栗搞的风说书和蛮人献宝,姿势新颖,对此阿部还蛮开心的,私下里也让人温言抚慰了小栗一番。但这次直秀带回来的风说书、军国重器、财宝很多,轻易牺牲未免会引发风言风语,这它么眼瞅着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了。

    长崎奉行所把干系推的一干二净——没动刀动枪,不曾引发骚乱,消息已经封锁了, 转头来了个“上奏枢机明鉴专判”。这事是那么好专判的么?本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直秀手面豪奢,一出手就是金十万两的货物,处理不好就容易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看起来这人自己

    还必须保了。

    其他四位老中和阿部共事已久,阿部平时是油浸泥鳅滑不溜手,做事滴水不露,但这次可容不得这位首席腾挪,老中戸田忠温表示祖宗家法不可违背,下面的目付提议让堀直秀刨腹谢罪,我看这意见可以,谁支持谁反对?

    做到老中,就是山头。除了松平忠优,其他四人做过寺社奉行,大家还协手打倒了意图向所有南蛮船开炮的水户藩主德川齐昭,堪称合作愉快,可那又怎样?大家都有亲朋好友、门生故吏,有好处怎么也要分一分。戸田也不是一定要反对阿部,犯不上,他就是想看看阿部葫芦里到底是什么药,如果准备革新幕政或者推广兰学甚至开国,大家可要好好说一说。

    治政就是交换后的妥协,明面上的决定其实私下里早就沟通好了。但这次真不是,阿部没想到直秀搞了个大场面,对此他颇有些措手不及。

    他是不肯轻易出头的,况且他也防备其他老中准备借此生事。阿部性情宽和,一向与人为善,一般不会做出太过激烈的决定,但这次几个老中都怀疑他想搞大事。互相怀疑之下,这气氛越发微妙起来。

    阿部仔细读过直秀的自述,发现里面没有提什么开国之类的主张,就是一份干干净净地请罪书,没有挟功自傲,文字也很谦卑,甚至没有说什么求饶的话,通篇都是这两年的海外经历,对于自己的下场直秀好像完全不关心。

    阿部本来对直秀搞出这么大场面是很恼火的,但看了直秀的自述书后,觉得小辈颇为晓事,没有攀扯任何人,也没有说海外兰学兴盛幕府需改革之类的混账话,对带回来的军国重器和书籍也只是献上而已,至于这些货物的后继安排提都没提,一副束手待罪的乖样子,因此阿部心中还是想保全直秀的。

    但让阿部跟其他老中说,“我没任何想法,风照样吹,以前咋样以后就咋样”,可这它么谁信啊?你的人搞回来一大堆兰书、兰物,价值十万两黄金,下了这么多本钱不搞事?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现在阿部最想做的就是取信于各位老中,“我真没想搞事”,可这难度颇为不小——幕臣高层都是儒学者、神佛信徒,对兰学和切支丹颇为警惕,看来堀直秀要受些委屈了。

    另一位老中牧野忠雅对直秀带回来的书籍和军国重器大有兴趣,他拿几样的名字问过蕃书和解御用所和江川太郎左卫门,大家都说这些是西洋人的不传之秘,表示兰国商馆甚是可恨,一直百般不肯提供,牧野备前守您问这些是准备干啥?

    干啥?老子手里有实物,准备大干一场!但搞兰学颇为靡费,另外几位老中是否支持?最好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因此,当戸田忠温表示想废了直秀之后,牧野忠雅表示废不废的再说,先谈谈这些军国重器和书籍这么处理?是不是赶紧从长崎运回江户来,之后发给下面让人研究下。

    楼就此歪的不成样子,几位老中为了货物分配权开始明争暗斗——大家还都是识数的,知道最近今年叩港的南蛮船越来越大,海对面的巍巍大物——中华都已经跪了一次,因此革新还是要革新的,好东西到了

    幕府手里怎么也要研究研究。但千万不能搞出大动静来,毕竟不少守旧的幕臣听到兰学两字眼睛就红了——它么的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

    为了后继的货物处理,开了几次碰头会,几位老中从风轻云淡吵成肝火上升,无非为落到谁手里争执,至于直秀的死活,大家早忘到脑袋后面了。

    最后还是将军亲自过问——公方样不得不过问,因为小栗把礼物送到大奥里了,会说话的鸟、会唱歌的机器、薄如蝉翼的骨瓷、千奇百怪的首饰“装身具”、香水和化粧品等等,公方样天天被一群女人围着要东要西,所以公方样发话,你们商量出结果没?商量好了就赶紧把货都运到江户来——磨磨蹭蹭不像样!

    同时,这几天以小栗为首的长崎诸人在各处贵人府邸到处出没,“区区长崎土特产,请大人笑纳”。大奥、西丸、御侧御用人、老中、若年寄、大目付、目付等等,只要是能说上话的,通通雨露均沾,反正花的是直秀的钱,长崎奉行、目付搞了个普天同庆,只要记得名字的通通有礼,毕竟礼物不在大小,送的就是个情义。

    如今江户城的贵人们,如果待客没有雪茄“叶卷”、咖啡、巧克力,出门身上没有一个西洋精致玩意,自己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于是长崎的几位旗本最近在江户名声大涨,众望所归之下估计不久就有大用——反正大家都这么说,毕竟收了礼物后就转头骂娘,一般人对此还真抹不开脸。包括公方样近侍的儒者和奥诘儒者,以前一提到长崎就是数典忘祖的一顿乱骂,最近也都消停了许多,下午在江户城就纷纷不见了踪迹——据说最近吉原来了不少生客。

    收到公方样的问询,几位老中恍然大悟,拿着货物明细书争个屁,应该是东西到手再谈怎么分。

    但这回轮到首席老中阿部伊势守不干了,货物启运那人怎么办?长崎奉行所还等着答复呢。最后大家快刀斩乱麻,“堀直秀交由江川太郎左卫门管束”,至于江川是把直秀送到无人岛还是在韭山好吃好喝地养着,关我屁事,分东西要紧,这次首席阿部颇为退让,宝物人人有份,难得赶上一回皆大欢喜。

    折腾了小一个月,小栗这才返回长崎,江户行文中这件事就当成唐人船正常来访——至于为啥唐人还送了一只南蛮船给幕府?唐人愿意!

    直秀这次归来带的是两只飞剪船,帮助送货的是一艘五百吨的货船,另外还有一艘几十吨的小船,收到江户的命令后,大船离港,小船和其它送货的千石船浩浩荡荡开往江户。

    船只出港时,送行的长崎奉行井戸觉弘泪眼婆娑——他倒不是跟直秀处出交情了,而是江户这次太狠了,把大部分的货物都调去江户。幸好自己敏锐,早早地和目付商量,私下里扣留了一批镜子和其它精致的小玩意,这些压根就没上报,不然这次就亏大了。

    嘉永二年神无月,直秀终于看到了阔别三年的富士山,依然是皑皑白雪,但自己却依然见不到儿子福太郎,虽然韭山和江户相距不远,但受幕府“谨慎处分”,自己、英子和虎之助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韭山。

第四章 奇巧淫技

    直秀在韭山受“谨慎处分”,但平时日子还过得去。

    负责看管直秀的江川坦庵先生现在兼任勘定吟味役,是掌管幕府财政的勘定奉行的副手,平时事务繁忙,只从江户匆匆返回过安一次,安慰直秀稍安勿躁,并嘱咐儿子英敏一定好好照顾直秀。

    所谓“谨慎处分”,类似闭门思过,就是不能随便接见客人、不能四处乱走在公共场合出现、不能参与政事,但在江川英敏的纵容下直秀还是能在韭山干点事情。

    最早的时候直秀和英敏有些龌蹉,起因是直秀被坦庵先生说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但随着英敏年岁渐长,他也逐渐理解了自己父亲在幕府中孤立无援的窘迫,因此对能帮助自己父亲的直秀也渐渐有了认同。

    江川英敏自幼随父亲修习兰学,目前正在韭山改进搅炼炉,虽然自家的绳武馆里兰学者众多,但因为接触不到西洋的最新学说,所以进展依旧缓慢。

    扶桑的炼铁技术受中华影响很大,但不知道是何原因,扶桑并没有得到中华的竖炉炼铁技术,一直是块炼铁。

    所谓块炼铁是与铸铁对应的称呼,扶桑的块炼铁工艺说的简单点就是木炭和铁矿石一层层放置然后一起煅烧,炼出的铁是鉧铁(海绵铁)和铣铁(白口铁),因为烧出的铁呈现为固体块,因此被称为“块炼铁”。当然,在扶桑的名称不是块炼铁法,被成为鉧押法和铣押法,通称为“踏鞴(tatara)制铁”——其中的踏鞴就是扶桑对脚踏风箱的称呼。

    块炼铁质量参差不齐,需要仔细分离所得物,其中杂质少的部分通过大量锻打后才能使用。

    纯铁的熔点是1535°c,踏鞴制铁属于低温炼铁,基本上得不到钢,通常的“玉钢”其实就是杂质少一些的生铁。

    踏鞴制铁效能比极差,投入8吨砂铁、13吨木炭,只能得到1.5-1.8吨的铁,而且这些铁的质量还参差不齐,因此江户时代的铁产量很小——武士刀极贵和农民用铁皮包的农具是有其原因的。

    直秀偷偷出海前,佐贺藩和幕府韭山奉行所已经开始搅炼炉的实验,也就是开始尝试铸铁工艺,但两者的工艺有很大区别。

    佐贺藩走的还是西洋反射炉的路子,通过马蹄焰窑、焦炭、耐火砖融池、风车带动的风箱来熔炼铁矿石,同时通过窑顶探入的长铁棒来进行搅拌,以此来氧化铸铁中的硅与碳。虽然有直秀提供的蓄热室帮助升温,但总体焰窑温度不够高,成功的几率很小,能不能出一窑好铁基本看脸,但就是这样也比踏鞴制铁强的多。

    和独立研发的佐贺藩不同,韭山拿到的是直秀给的小高炉工艺,先用高炉炼铁,然后再将生铁倒入搅炼炉进行二次炼制。虽然成功的几率同样很小,但比佐贺藩的工艺还是要强一些。

    此时在西洋诸国的炼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高炉,另一种是反射炉。

    高炉受当时的工艺所限,在当时并没有体现比反射炉更高的效率。在蓄热室、煤气内燃机式和蒸汽涡轮式鼓风机发明后,高炉炼铁才得到了迅速发展,这个时间恰好发生在十九世纪的中叶和末期。

    而反

    射炉的成熟期来的比较早,1766年英吉利的亨利?科特发明了搅炼法,1784年,他在反射炉中使用了搅炼法,大大提高了铸铁的质量,而1816年乔瑟夫?霍尔又改进了反射炉的工艺,至此反射炉基本成熟,成为西洋炼铁的重要方式。

    也有用高炉炼出铁后,再用反射炉二次熔炼的。

    但反射炉的温度也只能达到1400°c,而纯铁的熔点是1535°c,所以这时候的炼钢依然是玄学,要等到1856年英吉利人贝斯麦发明底吹酸性转炉炼钢法后,人类才正式进入钢铁时代。

    直秀在米国通过治疗男性难言之隐巴结上了大富豪范德比尔特,在范德比尔特先生的支持下,成立了卡耐基钢铁公司,把小高炉和反射炉玩了个透彻,还提前拿出了转炉炼钢法,在米国狠捞了一笔——但大头收益还是范德比尔特先生的,毕竟米国此时还是大商人互相搞人间蒸发的年代,对此直秀还是很识数的。

    江川英敏在直秀的撺掇下,通过父亲得到了直秀带回来的两台蒸汽机——毕竟之前韭山的高炉炼铁已经做出了一些成绩,颇受幕府瞩目。

    直秀将风车鼓风机换成蒸汽机鼓风机,经历了烧塌了原本小高炉等事故后,终于建成了一座成熟的高炉,炉底直径约6米,炉高约13.5米,日产接近百吨生铁,折合此时的27贯重,而此时最大的回船才承重一千五百石,两天的生铁量就需要一只回船来运输。

    同时反射炉也建成了两座,产出的铸铁质量完全比得上南蛮铁,韭山制铁所也开始用直秀带回的机床开始仿造西洋铁炮和大筒。

    至于仿制机床,根据直秀的说法,铸铁需要在地下埋个一两年,暂时还没有排上日程。

    高炉点火出铁后,坦庵先生老泪纵横,毕竟他把自己的前程都压在了上面——黑铅(石墨)的调集甚为不易,而大宗石炭和南部铁砂的调集更是引发了朝野关注,又是他坚持让直秀“待罪立功”参与此事,这一年下来基本上耗费光了江川家历年积攒下来的所有人情,中途小高炉坍塌之后,江川在江户城不能说是人人喊打,但也是度日维艰,他在江户城再也待不住了,称病跑回韭山天天和直秀一起忙碌。

    直秀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按前世的经验看,韭山反射炉搞了七年,第五年江川坦庵先生就病死了,如今这才一年不到,怎么搞的压力这么大?

    其实这件事完全怪直秀自己,他去年归来时带回来大量军国重器、书籍、良种和兰物,提前引爆了幕府的内部冲突。

    原本坦庵先生开始建造韭山反射炉时,因为黑船还没来,幕府没有紧迫感,并没有给坦庵先生很大压力,可直秀归来后,幕府高层对海外诸国有了更新的了解,对国力上的差距虽然半信半疑,但报纸和书籍逐渐翻译后,这些信息得到了验证,以阿部伊势守为首的老中们就坐不住了。

    另外直秀带回来的大筒和铁炮经过演示后也让众人大为吃惊。

    康格里夫火箭尾部装上三只倾斜的稳定螺旋板后,居然能打到一扶桑里之外,一扶桑里是约为3927米,幕府在品川台场的大炮也打不到这么远,按试射的番头的

    原话,“此南蛮物甚为可怖,如蛮船于海上发射,我军束手无策,唯有坐看江户化为火海”。

    而大筒、铁炮的发射速度、射程和威力也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幕府常备军的大番头、组头们经过讨论,上奏“军器不如,唯精忠可胜”。老中们一听就明白了,这它么是完全打不过啊,现在你们喊“唯精忠可胜”,到时作鸟兽散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能拿尔等如何?

    因此炼铁成了老中们最关注的事情,台场都放在第二位,毕竟大筒打不着要台场何用?

    因为老中们将资源和精力往韭山和兰学推广上倾斜,由此引发了幕府很多人的不满,公方样的顾问“儒者”曾经当众说,“南蛮禽兽之国也,穷兵黩武,不久自灭”,并拿直秀带回来的报纸举例,“嘉永元年,彼欧罗巴一揆峰起,诚不修仁德之故”。

    对于海外入侵,很多谱代大名和旗本都认为,“扶桑雄踞海外,与南蛮诸国路途遥远,大兵出行,靡费甚巨,况民风言语不同,彼獠出兵何益?今外船频来,不过求通有无而已”。言下之意,扶桑和欧罗巴这么远,不能有大敌入侵,几只船的骚扰,不过是希望通商罢了,不用如何担心。

    而且幕府的很多武士都认为,这次拿到的大筒和铁炮,应该是偶然现象,类似扶桑的名剑一样,属于不能量产的神兵利器,要不然兰国和我们交往这么多年,怎么不见兰国人卖给我们。

    对这些杠精,连兰学旗帜江川坦庵先生都不愿意反驳——如果你说兰国人现在衰弱了拿不出这些好东西,那杠精们非要你拿出证据,天可怜见,到哪里寻找证据?现在与扶桑通商的欧罗巴诸国只有兰国,而兰国人自大惯了,肯定不会承认自己衰弱了,就算兰国人承认,这批杠精又会说这是“蛮人狡计,别有用心”。反正这些人连试射现场不愿意去,光靠脑洞就能想出神兵利器这招,你有啥办法?

    对于兰物和兰学,现在形成的主流看法是“奇巧淫技”,认为我们以前是没注意,注意到了很快就能学会,哪啥,佐贺不是开始制作玻璃和镜子了么,这充分证明我们扶桑人心灵手巧,想学很快就能学会。

    对此,坦庵先生左右为难,有时恨不得高炉和反射炉不成功,因为成功后不就说明兰学、兰物不难么。对此,几位老中,包括戸田忠温都安慰他,“彼辈惯会浮言浪~语”,这些人吹牛吹习惯了,你别在意,好好干自己的事。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高炉炼铁和反射炉都大获成功,坦庵先生对此非常满意,他用诗句鼓励直秀,表示你别灰心,现在有成绩了,幕府一定会大力提拔你。

    果然,目付跑来审查了产量和运作情况后,将直秀带回了江户,但让直秀没想到了是,提拔是提拔了,可直秀被封为两百石的白主代官,并要求即日赴任,可白主在哪啊?白主在虾夷地以北的桦太岛南部,是直秀的爷爷堀直信战死的地方,自从文化十一年(1814年)以后归松前藩代官,幕府已经三十六年没派人去过了。

    直秀一副与狗发生亲密关系的模样,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去桦太岛哪个冰天雪地的地方,不是听错了吧?

第五章 亲朋故旧

    “桦太”是扶桑的民间说法,文化六年(1809年)幕府为了攀扯桦太岛和扶桑的渊源,改称名为“北虾夷地”。

    而白主是在北虾夷地南部海岸设置的集市,是扶桑此时的最偏远地区,比幕府经常流放犯人的伊豆七岛和桦太还偏远,据说如今连松前藩的武士都不去那里奉公,只有扶桑商人在当地经营。

    直秀被发配到北虾夷地的原因是他自己作的。

    在直秀给幕府的风说书中,详细介绍了此时的海外诸国动向,其中特别写明了鲁西亚皇帝于于弘化四年任命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穆拉维约夫为伊尔库茨克和东西伯利亚总督,此人是皇帝亲信,上任之前皇帝嘱咐此人“对善于听话的人,不用多费口舌”——言下之意是让穆拉维约夫放手大干一场,而大干一场的对象不用说只能是邻近的中华和扶桑。

    而且直秀说此人“好大喜功、果于杀戮”,恐怕于北方不利。

    本来幕府近几年就收到了鲁西亚船多次在虾夷地和陆奥寻衅挑事的报告,这回和直秀的消息一验证,老中们顿时信了八分——剩下的两分是怀疑直秀怎么知道鲁西亚皇帝和亲信之间的隐秘的谈话?

    但转念一想,江户城也不是这样,为了防止有人窃~听,老中们常常用手指在桌子上的积灰上写字笔谈,因此信息泄露一点都不奇怪——越是隐秘的事情传播的就越广。

    恰好福山松前家的新家主松前崇广到江户城参觐公方样,于是各位老中找他核实情况,松前连声附和“诸位大人真是明察秋毫”——松前福山家实力弱小,被鲁西亚人和南蛮捕鲸船欺负的不要不要的,基本属于躺倒任嘲的状态,一看幕府关注了,这还不趁机说明困难,弄点补助“手当金”啥的。

    老中们嘱咐松前回去赶紧建城——松前家以前不够资格,在福山建的是馆,防御力不行,这回幕府允许松前家建城。

    崇广是松前家不世出的英主,一看幕府只有口头支持,这可不行,他苦苦哀求之下,老中们同意给“手当金”三千两,然后就死活不松口了。松前又磨了几次,老中们敷衍他“日后再说”。

    松前被糊弄走了,但过了不到一年,他发信询问,已经是“日后”了,各位大人看在幕府的份上给点援助吧,恰好此时目付把直秀从韭山给拎回来,正撞到风口上。

    江川太郎左卫门在韭山搞高炉和反射炉,本来就惹的满城风雨,好多人在一旁等着看笑话,可没想到江川居然搞成了!

    炼铁大成功这个是治政正确,聪明人不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反对兰学的这帮人思前想后,最后把直秀这个棋子放到棋盘上了。

    直秀为了提高扶桑的实力,归来时带来很多货物,老中们也确实领情,低调处罚了直秀,但老中们也不会替直秀遮掩——风险太大了,违反禁令涉及到幕府的脸面,所以罚是必须罚的,轻一点就算恩德了。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越来越多的谱代大名和旗本知道了这件事,虽然明面上不能推翻老中们的决策——毕竟公方样也同意过了,但毕竟此事合情不合理,属于小尾巴之类的,对他人可能无所谓,但对直秀就一揪一个准。

    这个弱点不用起来太可惜了,因此江川炼铁大成

    功怎么赏我们不管,但这个堀直秀我们得好好说道说道。

    交换利益之后的妥协,是治政的奥义所在,况且进一步退两步,老中们也不是一条心,打压一下直秀,给江川这帮人泼点冷水也是用人之道。

    直秀一直抱着“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的想法——没办法,现在是拼投胎技术的时代,有才干是病得治。因此他对外连坦庵先生、小栗忠顺都没说实话,只是说自己在海外侥幸发了一笔财,偶然学了一点工艺,所以老中们确实也没把直秀当回事,随手就给卖了。

    松前家一直叫苦要求支援,但这几年光景也不好,幕府也没有余粮啊,所以幕府准备派人到虾夷地去,给以精神上的鼓励——这是扶桑的故伎,当年德川家康被军神武田信玄在三方原打的屁滚尿流,大哥织田信长派了个家老带了三百兵,屁用不当,但德川家也挑不出理去,只能打掉牙齿肚里咽,因为织田家的这个家老战死了啊,礼轻情意在么。

    老中们打的一手如意算盘,结果不响——旗本中一个愿意去虾夷地的都没有,本来大家听说有出差名额还挺踊跃的,毕竟上使到当地吃点、拿点、玩点,不但能搞搞亲民还能混个资历,可一听是常驻,大家赶紧闪了,五年才能回来一次,任满搞不好再来五年,听说当地冬天的雪比人高,敢去的人不要命啦。

    直秀就是赶上这个点回的江户,他一出现,老中们的眼前一亮,得,就是你了,于是直秀的石高从三十石的升为两百石,但是被自愿去北虾夷地。

    直秀有苦说不出,因为当时的风气讲究“一所悬命”,意思是 “拼命守护从祖先手中继承下来的领地”,翻译成人话就是“石高是传递给子孙后代的,只能多不能少,谁敢减知行我们就跟谁玩命”,而涨知行是绝对地给脸,谁也说不出啥不是来。

    直秀玩命地推辞,“我也没做啥贡献,配不上赏赐,您看这次就算了吧,北虾夷地也不用去了吧”,当时就把宣旨的奏者番大人感动坏了,这年头淳朴的还要看下级武士,你看这个人听说涨知行眼泪都流出来了。

    奏者番留下文书就回去复命了,直秀在江户还没待够三天,就得赶紧准备上任。

    因为五年才能回来一次,所以和一般旗本到外地上任不同,幕府特许直秀可以带儿子留下但可以带老婆上任——本来老婆也要留下做人质的,可如果五年见一面,这人质好像也没啥份量了。

    英子和儿子福太郎分别了四年,在海外的时候不知道流了多少次眼泪,结果回来还被困在韭山,咫尺天涯更闹心,这回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反正幕府这是恩典不是命令,老婆不去也没啥。

    但其他人却不好安排。

    直秀和英子失踪后,村田永敏从高知跑回江户,主公不在了,他是首席家臣,必须担起责任来——至于水木私塾,吉田东洋看着不错,接手继续开办下去。

    二宫稻是英子的手帕交,特意留下来照顾福太郎的,所以福太郎一岁元服成了家主后,堀家事务全部靠永敏和稻子支撑。

    人说树倒猢狲散,但小栗忠顺和坦庵先生两个大身旗本力挺堀家,所以直秀攒下的一摊子还在。

    胜五郎、隼人、由荣都提前元服了,成了堀家家

    臣,弥太郎、以藏也挺有义气地跟着回了江户, 村田永敏按直秀失踪前的吩咐也把他俩收作了家臣。

    元服后,胜五郎更名堀直刚,隼人是堀直义,由荣是堀由荣,弥太郎的忠义感动了吉田东洋,恢复了岩崎家的乡士身份,他现在叫岩崎弥太郎,以藏元服后称为冈田宣振,至于其他学生,人家自有爹妈在,都留在了土佐,只有小龙马闹着跟了回来,成了堀家的家臣坂本直阴——因为不放心,姐姐乙女随行照顾他。

    堀家屋敷里大猫小猫加起来十口人,虽然枣屋组依旧给堀家分红,但加上堀家俸禄后,家用也不够用,虽然直秀走前给留了一笔钱,但村田永敏还是开了一家私塾补贴家用。但出人意料,翌年小栗家开始逐年给崛家送钱,害的大家白担心了一场。

    虽然幕府开恩让年幼的堀直敏(福太郎)继承了家业,但此时的幼儿夭折率很高,出点意外,堀家就没了,因此很多街坊劝说竹前太郎、中村正一拿出长辈的决断来,就算不给堀家换家主,也要给堀直敏收个义子之类的以免万一。别笑,这年头旗本的家格很高,给两岁的孩子当义子没啥好笑的,万一梦想成功了,岂不是美滋滋。

    村田永敏和几个孩子拿出刀来,表示少主绝不会出意外,你们想屁吃呢,这才打消了旁人不必要的想法。

    竹前太郎、中村正一虽然觉得直秀离开前的话好像暗示了什么——毕竟孩子还小的时候,夫妻一起出游总觉得有古怪,但依然疑神疑鬼,毕竟虎之助、学次郎是和直秀、英子一起失踪的,儿子生死未卜,难免心有芥蒂,但福太郎是两家血脉,因此平时还是很用心地关照崛家。

    枣屋四家主的另外两人,小岛茂、中岛黑夫就没这么多心思,毕竟江川家、小栗家都很看重崛家,另外血浓于水,竹前太郎、中村正一也是崛家的亲属,因此枣屋组给崛家的分红一直没断。

    村田永敏看枣屋组还可以,这才拿出了直秀留下来的救心丹的配方——毕竟远亲不如近邻,况且自己之前也应允过,直秀也怕自己和英子出意外挂了,到时福太郎没个着落。

    枣屋组现在的精力全部投入了喜事重屋,毕竟来自土佐的国产增多,再加上原来的生意和救心丹,喜事重屋发展的很好——有盼头人就不会起那么多的歪心思。

    考虑到直秀的遗泽,枣屋组还把枣屋让出来给村田做私塾,当然作为交换,枣屋组的孩子就不用交束脩了。

    宽永寺的秀念和尚、象先义塾的伊东玄朴先生也经常来看望福太郎,两人表示有事尽管张口——直秀出于谨慎,对两个人的暗示不那么明显,所以这两位是真心诚意地关切。

    直秀从韭山返回江户时,目付知道因为炼铁大成功老中们会赦免直秀的谨慎处分,不然把直秀从韭山拎回江户干嘛?因此他只是派足轻监视直秀闭门不出,并没有将直秀投入传马町监牢——做目付的都是锦山添花的老手,这点顺水人情还是能作主的。

    结果,直秀被押送到江户城后,得了个即日赴任北虾夷地的命令,于是直秀赶紧四处拜见各位亲朋好友,毕竟都四年没见了,而这趟奉公又是五年,再不见可能都见不着了,自己失踪的时候大家可都对崛家颇为照顾,这么大人情不还可不行。

第六章 提前做好甩锅的准备

    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草木易为春。直秀升为两百石的旗本之后,是枣屋组四大家主最先联袂拜访。

    按理说,直秀以前从御家人升为旗本之后,幕府就应该给他换个屋敷,即使没有新屋敷也应该批给直秀一块地,让崛家尽快搬到旗本居住地,但这个要直秀亲自去申请。而当时直秀顾不上这个——黑船来访的阴影越来越大,尽早积蓄实力才是正道。

    之后直秀又玩失踪,村田永敏执掌家政,他人生地不熟,觉得多年来的街坊邻居有事能照应一二,所以也没有多事。

    因此,崛家作为二百石的旗本还住在新宿町这个下层武士聚集区。

    直秀从江户城受封回来后,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英子和各位家臣,毕竟大家担惊受怕了很久,现在可以松一口气了。

    结果还没等直秀去拜访舅舅竹前家、公公中村家,枣屋组四大家主就自己跑来了。他们早就想前来拜访,一看到警戒崛家的足轻撤走了,又听到崛家屋敷里传来一片欢呼声,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跑来打探消息。

    直秀是这几家人看着长大的,两百多年的世交,大家感情很好。另外,现在喜事重屋是各家的心头肉,生意全靠江川家和小栗家看在直秀面子上照应,大家也想打探下消息,别出什么意外才是。

    直秀感谢大家在自己不在时对崛家的照顾,犹豫了一下,就把自己升为两百石的消息公开了,毕竟大家迟早要知道,另外直秀日后的计划也离不开街坊邻居的支持。

    听到直秀晋升的消息,四位家主喜形于色——开办枣屋组、喜事重屋这一路下来,十八家和崛家的牵扯太深,早就是一损皆损的关系,这回直秀做了二百石的代官,大家岂不是一荣皆荣。

    因为目付的要求,直秀对外只能声称“流落荒岛,被过路船只救回”,中间到米国的事情万万不能泄露。

    四位家主也不关心细节,人回来就好,跟直秀委婉地表示这几年如何紧张崛家后,四人把话题一个劲地往直秀的新任命上扯。

    毕竟竹前家、中村家是崛家亲属,好处肯定少不了,可小岛家、中岛家及另外的街坊邻居万一被忽略了怎么办?直秀只好表示忘不了大家的情义,等从上官勘定奉行处拿到具体公文后,具体奉公事宜还要大家帮衬。

    正在热议北虾夷地的白主能否开展渔业的时候,江川坦庵先生带人来了,四家主只好起身告辞。

    坦庵先生作为勘定吟味役,是直秀所任白主代官的直属大领导,直秀正准备晚上跑去探听消息,结果坦庵先生自己来了。

    旗本名义上是公方样的直属手下,所以家格提升这种事不能由老中一系的行政官员颁布旨意。

    高家、奏者番、诘众、御侧众都是负责传递公方样命令的,直秀从御家人晋升旗本的时候,颁布旨意的小栗忠顺,就是临时任命的御侧众,而这次他成为二百石的旗本,从此在幕府大大小小也算个人物了,因此是奏者番传递的旨意。

    而直秀作为远国代官,平时的奉公是归属勘定奉行一系官员管辖。

    正愁没有头绪,坦庵先生亲自前来解惑是再好不过。

    行礼、奉茶后,坦庵先生扭扭捏捏地不说话,直秀也不敢冒犯,于是两人相对无言。

    “嗯~,那个,真是对不住了。” 坦庵先生先给直秀到了个歉,然后才说明了来意。

    原来韭山炼铁成功,坦庵先生列了一大串功臣名单,老中们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百里之外,勘定奉行们是调度物资之功,江川英敏是得力助手,之后是手附、韭山作事奉行、与力等的尽心竭力,剩下的才是崛直秀、佐久间象山、胜海舟等人赞画有功。

    因为直秀和坦庵先生说过最近不想出风头,因此坦庵先生在公文里虽然说直秀不可或缺,但并没有详细提及直秀的作用。对此坦庵先生觉得江户城各位大佬自能体谅,我们搞了很久都没什么大进展,直到直秀参与后才搞成,目付也来调查过了,所以直秀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但是坦庵先生没想到大佬们对直秀重视不够,觉得直秀是起了作用,但未必多有用,内部倾轧之下一脚把直秀提到北虾夷地去了。他据理力争,才给直秀挣了个二百石的俸禄,但也只能到此为止——有人阴阳怪气地说,就算堀直秀是你的门生,也不能这么夸大其词吧,事情都是众人做出来的,难道堀某是三头六臂的妖怪,一个能打百个不成?

    关于炼铁的工艺如何重要,和这些老爷根本解释不清,而直秀唯恐人去政息,在米国时就把工艺用扶桑文写的清清楚楚,但他也不好署名,伪做翻译的西洋书籍献给了幕府,因此大佬们说照猫画虎,这有什么难的,因此坚决不肯更改主意,但为了安抚江川,给他加了个海防挂的役职——此时的海防挂可以参与外国事务和海防,算是幕府的高级顾问吧。

    坦庵先生自己升官,但学生却被发配远国,因此觉得分外不好意思,于是主动跑来解释。

    扶桑现在的环境,直秀巴不得到远国奉公——虽然他没想到去北虾夷地那么远。按直秀的最新计划,他做了三种打算:如果自己能执掌一地的话,那是最好,没人掣肘可以大展拳脚,但这基本是做梦;如果幕府能给坦庵先生更大的权限,跟着坦庵先生做事也行,但他对此深表怀疑;而保底的打算是,韭山搞一摊, 佐贺搞一摊,土佐的吉田东洋搞一摊,宇和岛的二宫敬作撺掇伊达宗城再搞一摊,萨摩的岛津齐彬明年上位再开一摊,剩下还指望横井小楠先生能不能提前奋起,在肥后开个分基地啥的。

    至于小栗忠顺,他老爹忠高还在位,阻挡了他上升的途径,啥时候能掌权不好说。而吉田矩方,在长州那个扭曲的地方,直秀还真不看好。

    现在被发配到北虾夷地,直秀觉得也行吧,毕竟鲁西亚最近几年就要在北方大举扩张,但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手里没啥资源,一千的常备军、五艘木头战舰,只要他不发疯搞全民皆兵,直秀开点挂还是可以掰一掰手腕的。

    当初他回扶桑前留了一手,按约定学次郎从米国派的船现在已经快到长崎了,那这次蒸汽船带回的物资也别玩蛮人献宝那套了,直接补给自己好了。

    想到这里,直秀跟坦庵先生仔细了解了一下自己白主代官的任务。

    说起来,坦庵先生就摇头叹息。现在东南季风已经基本结束,马上是北方季风,让直秀去北虾夷地,估计到时港口都冻上了,完全是送死。

    “未必如此”,直秀赶紧和坦庵先生解释,幕府里有能人啊,根据洋流和季风,现在走江户和奥州之间的东海路确实是死路一条,但通过江户到大坂的南海路、大坂到长崎的西海路,再走从下关到虾夷地松前的北海路,虽然绕了一大圈看似走了远路,但在西北季风和扶桑海暖流下完全可行。

    而且北虾夷地还有两个多月冰封港口,抓紧时

    间的话,最起码船到松前还是不成问题,至于白主的话,也未必不行。

    “此事果然属实?”坦庵先生觉得这确实像幕府的一贯作风,给下属订个高目标,需要走狗屎运才能完成,但达不到的话下属也找不到借口,毕竟看起来努努力还能达到。

    直秀赶紧拍胸脯给老师保证,说自己的爷爷就是在白主战死的,自己的父亲也是幕府最后一批撤离白主的同心,白主那地方自己熟悉,是吧?

    坦庵先生吧嗒了一下嘴,觉得大佬们肯定是调查过直秀的背景才下了这个命令,但心思用到这上面,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知道这命令不是让直秀送死后,坦庵先生才给直秀透露了白主代官的任务:

    首先,直秀是去支援松前家的,不能违背当年德川家和松前家约定的“虾夷交易制度三章”,一、松前家负责管理扶桑与当地人的贸易,二、松前家负责非法贸易的监视和惩罚,三、松前家是对虾夷地有镇护的职责,可以不经请示对土著动兵。

    其次,白主代官的职权范围就是白主附近,北虾夷地的南部,代官是地方官员,因此直秀的主要任务是看看北虾夷地南部的土著有什么异动,顺便了解下鲁西亚船是否经常入侵——这是扶桑最北方的奉行所,可以了解到北方的实际情况。

    至于一般代官需要管民政、管诉讼,还要上缴赋税,这个幕府倒没做要求,五年一任,在任期内直秀自给自足就得了,赋税全免了,还准备给直秀金一千两的启动资金,外加白送一只船——直秀带回来的飞剪船,幕府已经在浦贺奉行所仿造了两只,这只老船没啥用了,直接送给直秀上路好了。

    至于水夫,幕府的水军谁也不愿意去白主,幕府只好允许直秀自行招募,连向导都没给派一个。

    坦庵先生怕直秀第一次做代官不知里面的关窍,他给直秀讲,““虾夷交易制度三章”中可利用的空子很多:

    第一条松前家掌握扶桑与当地人的贸易里就有空子可钻,当时规定是“交易前需报告松前家”,商人对此当然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遵守“场所请负制”交交易税“运上金”,但你作为幕府代官,你只要行文要求通商,松前家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毕竟幕府要求自负盈亏,当地又不能种米,所以代官所只能靠贸易。所幸白主代官所能管的只是白主附近,利益不大,松前家估计能认,不然幕府一纸公文要求松前家供应白主代官所物资,松前家更闹心。

    至于第二条和第三条,是用来甩锅的,发生啥事都跟白主代官所都没关系,毕竟松前家对虾夷地负全责。白主代官所这个名字起的秒,没事的时候,可以按扶桑以驻地代表地区的说法,对整个北虾夷地指手画脚,出了大事就光拿白主一地说事,缩回白主这个小地方——反正白主丁口估计不到几百,能出啥大事?

    出事找松前家,没事捞好处,坦庵先生先生恨不得把江川家几百年摸鱼的经验都倾囊相授。

    最后江川先生还提醒直秀,一所悬命,代官无故不能离开所在地,无论发生什么事,到了白主之后没有幕府的命令千万不能离开北虾夷地,除了这点,你在任上可以随意折腾——对了,也不要被鲁西亚人抓走,人来我走,地又拿不走,保命要紧。

    嘱咐完了,江川先生叮嘱直秀明天早点来江户城拿公文,毕竟拿了勘定奉行一系的公文才能取船和做各种准备——既然推不掉这倒霉差事,还是尽早上路的好。

第七章 轻舟简从

    翌日,直秀带人一早等在吴服桥外,等江户开城后,验过手形就赶紧入内。

    算起来,给西丸样治病、晋升旗本、新年登城参拜、增加家禄,加上这次,已经是直秀第五次进入江户城了,但随行的村田永敏和竹前虎之助却是初次进入这天下瞩目的地方,竹前虎之助一个劲地哆嗦,害得直秀不停和守卫及巡卫解释,“这不是疫病,首次入城难免战战兢兢”,而村田永敏就好多了,他平时面无表情,现在也神色不动。

    路上来往的人群都对直秀一行人微笑,直秀也微微鞠躬示意,但从樱桃门到大守门遇到的微笑致意的人很多,考虑到直秀现在还是默默无闻的状态,这有点不对劲啊。

    回头几次后,直秀终于发现虎之助早就不哆嗦了,但不知何时,永敏和他一起顺拐走路,也不知道是谁学谁,这脸也丢的太大了,气的直秀拿扇子敲了几次两人的头,这才扭转过来。

    其实只有进了大守三之门后,才算正式进入江户城,之前的都是御曲轮内,也就是护城河内,算是江户城的外城吧。

    过了大守三之门前的下马桥,戒备明显森严起来,守卫的数量和气度都明显和外城不同,永敏和虎之助也被挡下不准入内——其实,大名和重要幕臣都可以带随从入内城,但守卫欺负直秀只是两百石的代官,给了他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守卫看直秀面生,验过公文之后派人引路,直秀长出了一口气,他还真不知道勘定所在哪里,这可帮了大忙了。

    江户城里分本丸、二之丸、三之丸,各有“表”、“中奥”、“奥”——“表”是幕臣的办公场所、中奥是公方样的官邸、奥是公方样的私邸,至于西之丸,属于世子“西丸样”和隐退的将军“大御所”的地盘,至于著名的神秘之地“大奥”则是本丸“奥”的敬称。

    二之丸是副城、三之丸是副城的副城,面积都很小,相当于辅助设施,如果本丸忙不过来,就把人安排到二之丸、三之丸去,例如上次的新年登城拜谒,就将直秀在内的小普请组倒霉蛋一起被安排在三之丸拜谒。

    勘定所作为重要机构,和老中、若年寄办公的御用部屋都在本丸的表区,但勘定所人太多,所以内城和外城都有办公场所,不过四位勘定奉行和六名勘定吟味役日常都在内城办公。

    勘定奉行下属勘定组头十二人,还有支配奉行九十人、勘定二百五十人,这么多人,直秀也不知道找谁,所幸在小房间没等多久,就有人前来招呼。

    直秀这个白主代官来源诡异,因此勘定奉行和勘定吟味役收到风声后都不愿意沾染,而坦庵先生要避嫌,因此安排了一个倒霉的勘定组头负责接见。

    这位组头倒也没有恶声恶气,面无表情地敲打了直秀几句,无非是“谨慎”解除后要小心做事,然后把几份公文塞给直秀就扬长而去,把直秀一肚子的话都憋在嘴里,幸好坦庵先生派了个勘定帮助解释,直秀这才搞清楚到哪里领钱和装备、以后到了虾夷地要干什么。

    直秀兴致匆匆的赶来,以为会有大佬鼓励几句,最起码也会有人叮嘱一二,什么盯紧松前家、注意鲁西亚人的动向之类的,结果大失所望,勘定所根本就没把白主代官放在心上,白瞎了老中们的一番谋划。

    直秀出了大守三之门,过了下马桥,看见永敏和虎之助两个倒霉蛋还在路边做泥胎木像,挥手示意两人回家,一路上大家沉默不语,来时的兴致勃勃完全两样。

    直秀也曾被社会按到递上反复摩擦,但骨子里他对幕府没啥敬意,都是两个肩膀抗着一个脑袋,我自己出力吃饭,谁也不欠谁的。

    他还曾多次想过偷偷回中华,尤其是在米国的时候,但看看英子,想想在江户的孩子,他就慢慢打消了这个年头,毕竟此世的亲友都在扶桑,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他也习惯了堀直秀这个身份。

    尤其是只要一想到回中华,他

    就莫名奇妙地感到巨大的危险——完全不解释。

    直秀对水晶宫不感冒,人生理想就是开开心心、吃饱喝足能做点研究就好,但幕末实在太可怕了,据说开港后,江户一半人得了外来疾病,而且民不聊生几十年,崛家作为幕府的武士家族,下场可想而之。

    最开始直秀的打算是两边讨好,先混过幕末风暴再说,但当时的生活条件太差,他也怕欺男霸女这种狗血情节落到自己头上,所以他就动了动——可没想到草绳后面是头牛,各种纠缠越来越多,走了第一步,之后停不下来了,老师、学生和亲朋好友一起,逼得他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另外,直秀也不想骗自己,两世为人,他心里的野望再也压抑不住,闲暇之时,各种念头时刻翻涌,如野火一般时刻翻腾。但他也是识数的,未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好,就现在这个医学条件,弄不好一场感冒他就去另一个世界了,想太多了都是白扯。

    这次勘定所之行,他也没抱啥希望,毕竟都被发配到北虾夷地去了,还指望啥牛车。但该有的情绪还是有的,受了冷落后直秀真想仰天畅销,“这幕府吃枣药丸!”

    回到崛家,直秀赶紧把任务分配了下去:奉行所给了他一千两的三井扎金票,也批了几把铁炮、弓刀,还还给他一艘飞剪船,这些要赶紧领出来,另外出发之前还要采购物资、雇佣人手,得抓紧时间办事。

    另外亲朋故旧该拜访的也要拜访,拜访不了的也要送上礼物赔罪——毕竟又是五年不在江户。

    所幸,崛家现在光家臣就有八个,枣屋组也热心帮忙,事情虽然多,但分下去后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直秀先去拜访了伊东玄朴先生,先生五十一岁了,此时就算高寿,玄朴先生见到直秀后老泪纵横,象先义塾弟子三千,能继承他衣钵的学生很多,但亦师亦友的就这么一个!

    场面搞的很是尴尬,最后还是玄朴先生先恢复情绪问起了直秀的过往经历。直秀有事在身,只好长话短说,把这几年的经历大略讲诉了一边。玄朴先生从坦庵先生处了解过一些,这次只是想听直秀亲口说说细节,彼此多相处一段时间。

    除了拜访,直秀也有求于人,谈话最后,直秀讲了白主代官的事,恳请老师派一名弟子随行——出远差不带医生可不行。

    玄朴先生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人选,当时把直秀吓得不轻。

    玄朴先生推荐的是高野长英——“蛮社之狱”的主役,本来他被幕府抓起来了,但前几年趁火灾又跑掉了,去年他偷偷溜回了江户,因为高野和玄朴先生都是兰国人西博尔德博士的弟子,所以两人私下里多有来往。

    直秀怕有人认出高野长英,但玄朴先生说高野已经毁容了,问题应该不大,高野的行事比较高调,对此玄朴先生非常担心,坚持让直秀带走他,直秀只好答应。为稳妥起见,两人商定高野在登船的时候才出现,至于玄朴先生如何说服高野,直秀就不管了——这也管不了,高野没被抓之前,行事高调,直秀觉得高野要么是书生气要么是不知轻重,心里其实不太待见他。

    除了玄朴先生,直秀真没时间拜望他人——时间紧迫事情太多。

    离开象先义塾,直秀急忙跑到浦贺奉行所接受船只,交接的人却是熟人中岛三郎助。

    原来幕府下令仿制飞剪船,将这个任务派到浦贺奉行所,因为中岛对船务熟悉,奉行就将任务又派发给了中岛,而中岛不负众望,一举仿制成功。

    中岛和直秀的关系其实很一般——虽然直秀给中岛治过哮喘,但每次都是直秀主动登门拜访,基本上属于直秀硬舔,枣屋组的中岛黑夫有个弟弟喜次郎在浦贺开了一家料亭,平日还靠中岛三郎助照顾,至于其它的交往很少。

    但这次见面,中岛三郎助明显热情了不少,直秀也不知道是因为好久没见还是自己两百石的旗本身份起了作用,反正

    终于把中岛这块石头捂热了。

    中岛三郎助对飞剪船赞叹不已,直秀看他确实对西洋船很感兴趣,指点他到蕃书和解御用局一行——直秀带回来的大批西洋书籍都被幕府送到此处。

    中岛三郎助是二百俵的御家人谱代,跟高层离的还远,不知道船是直秀带回来的,他对直秀盛赞飞剪船设计精巧、速度喜人,而且风帆是两截分割的布局,可以直接从甲板上收帆,大大减少了人手数量。

    但谈到人手,中岛三郎助就面露苦涩,原来听说要去北虾夷地,船上的水夫们通通抱怨,议论说这是送死,因此集体生病了,因此直秀只能接收一只没有水夫的空船。

    因为是幕府的命令,水夫们也不敢太过分,直秀、中岛和他们商谈的最终结果是,水夫们同意送直秀到长崎后下船,可以给直秀训练新的水夫,但白主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的。这批水夫属于浦贺奉行所的水军,内部盘根错节,直秀也不好得罪,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因为飞剪船属于南蛮船,为避免民间骚动,是不准在江户港停靠的,因此直秀只能雇船将准备的货物运往浦贺装船。

    奉行所给的几把铁炮、弓刀,直秀真心看不上,但又不能不带,这属于后世的“固定资产”,弄丢了还挺麻烦,因此和棉衣等货物一起装上了飞剪船。

    期间,亲朋好友纷纷前来拜访,并尽其所能地给了一些帮助。

    枣屋组的邻居看直秀发达了,纷纷上门推荐人选给直秀做下属,但直秀表示只收枣屋组的适龄孩子,承诺建立起白主代官所之后,提拔良才为与力,对此邻居们奔走相告,毕竟白主代官所是天领,直秀不可能永远任职代官,到时孩子跟随直秀回来就是响当当的与力老爷,弄不好搞个御家人谱代家格,实在是可喜可贺。凑了又凑,不怕死的熊孩子很多,直接送了六个过来。

    佐久间象山、胜义邦也联袂来访,胜义邦还表示要跟直秀一起出发,但考虑到他今年的私塾刚开业,结婚也没几年,直秀还是委婉地拒绝了。

    宽永寺的秀念也表示要跟直秀同行——原来,宽永寺老住持去西天礼佛了,秀念作为老主持的弟子颇受排挤,直秀只好答应他,今年旅途太危险,翌年如果他还想来那就来吧。

    纪伊国屋利八、喜事重屋宽太很殷勤,主动帮助直秀采购货物,并提出翌年一定派船去白主,开拓新生意的意愿很强,对此直秀表示欢迎。

    试卫馆老爷子近藤周助也跑来问候,还推荐了弟子井上源三郎随行,这次直秀一口应允,毕竟新选组井上源三郎的淳厚是出了名的,就此一张兰色人物卡入手。

    浦贺料亭的喜次郎不但登门拜访,还在浦贺当地帮助忙前忙后,直秀表示承情,白主以后的渔产也算他一份。

    秽多头弹左卫门、非人头车善七、松右卫门也扭扭捏捏地上门——直秀现在是两百石的旗本,派学生送礼给他们是天大的面子,几个人不敢不来。三个人还备了一份重礼回谢,直秀没收,还给几人留了一笔钱,拜托他们组织些秽多、非人,准备翌年移民北地白主。

    直秀出海前一直拜托他们照顾高岛舜臣茂敦,双方有交情,算是直秀的贫贱之交,直秀又答应每移民一壮丁给他们金三两,随行家属也算钱,不分男女老幼,减半支付。因为直秀答应给移民“百姓”的身份,三人觉得秽多、非人中应该有动心的,因此满口答应帮忙。

    这次英子死活要留在江户照顾儿子,直秀只好把村田永敏、二宫稻、坂本直阴、乙女留下帮忙。

    嘉永三年叶月月底(1850年9月),直秀乘船从浦贺正式出发,随行的有竹前虎之助、堀直刚、堀直义、堀由荣、岩崎弥太郎、冈田宣振、井上源三郎及化名三山郎的高野长英及枣屋组六个少年,带着几把铁炮、弓刀,区区十五人慨然奔赴未知的北地,就此引发了幕府北地开拓的大篇章!

第八章 君择臣臣亦择君

    飞剪船又名飞剪帆船、飞剪式帆船,是一种高速帆船,起源于米国。1845年1月,由船舶设计师约翰?格里菲思设计的"虹"号(rainbow)下水,该船具有飞剪船的标志空心船首,公认为是世界上第一艘真正的飞剪式帆船。

    飞剪船比辩才船快多了,辩才船从江户到大坂的平均时长为十二天,最快的记录是六天,但即使直秀在伊豆下田港补给一番,飞剪船依然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了大坂。

    按理说,直秀应该直航长崎的,但在大坂停留有他不得已的原因。

    直秀的跟脚太浅,日后还需要仰仗适适斋塾给他输送兰学学生,而且绪方洪庵先生待他不薄,出远门之前拜见一下也是应该的。

    除了留下监督化名三山先生的高野长英的属下,直秀把剩下的人都拉出来见见世面。

    搬到书町的适适斋塾比以前在瓦町时气派多了,学生能有上百人,但洪庵先生不在——去年洪庵先生在古手町开设了“除痘馆”,平时在那里推广由兰国商馆传入扶桑的牛痘种痘法。

    接待直秀是塾头桥本纲纪——桥本是越前藩的医官之子,去年慕名到适适斋塾学习兰学,因为天资纵横,因此被推举为塾头。

    十七岁的桥本,看起来一幅文弱的模样,但甚是健谈,对着二百石的幕府代官也不落下风,到洪庵先生闻讯回来的时候,直秀已经和桥本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了——当然,直秀是装的,他知道桥本非常敬仰中华的岳武穆,于是搞出了《武穆遗书》这样的噱头,结果桥本顺利地入了查先生的坑。

    洪庵先生和直秀有将近四年没见了,见面之后扼腕兴嗟,在幕府的禁口令下,直秀只好含含糊糊地介绍了过往。谈话时洪庵先生对直秀白主代官的宦途很是担心,直秀只好好言宽慰,而洪庵先生表示翌年一定派学生去白主帮忙,最终宾主尽欢而散。

    直秀没怀好心眼,在长崎途中他还特意在下关停留,让白石正一郎转交给吉田矩方的邀请信——估计吉田已经开始游学了,作为天涯海角的白主不来看看岂不是可惜。至于长州这帮人材怎么狐疑吉田和幕府的关系,对此直秀表示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长崎有人盼直秀盼到望眼欲穿,这个人不是小栗忠顺,而是学次郎派来的米国船头约翰,他在长崎已经混了快二十天了,长崎奉行大屋明敬天天派人催他赶紧离开,他和小栗一直等不到直秀派人前来,已经开始准备再玩一次蛮人献宝的把戏了。

    在目付役助的位子上混了几年后,小栗终于在今年被提拔成长崎目付——因为直秀归来,隐患终于化解了,他老爹忠高也和儿子和好如初,发动关系,加上小栗这几年往江户送礼送的勤,所以小栗被破例提拔为长崎目付,二十四岁就步入幕臣的准高层,一时颇引人注目。

    长崎现在乱的很,米国船赖着不走,奉行大屋明敬的压力很大,上报给江户城后还没得到回复,虽然他怀疑这事跟小栗大有关系,但毕竟抓不住把柄。兰国商馆的甲必丹天天骚扰,认为幕府绕开兰国和米国有勾搭,这事他会向江户城的公方样抗议,而今年当值的长崎御番是佐贺藩,几个番头也表示,米国船没事冒黑烟不是什么好兆头,可能在准备什么大型法术,还是尽快赶走米船才好。

    直秀入港后,先与小栗接上了头,沟通消息后两人分头行事。

    直秀拜见了长崎奉行大屋,表示自己去北虾夷地赴任前,需要在长崎停留一段时间操练水夫。大屋一直认为直秀是阿部伊势守的狗腿,看到去年才回来的直秀一跃成为代官,更是肯定了此事,因此表示我懂,暗示直秀在可以在长崎多呆一段时间,再过一阵子到了冬天,找个船只损坏的名义,就不用去北虾夷地那个鬼地方了。

    大屋已经走通了关系,新年之后他就转任它役,只要今年太太平平,长崎这个地方再发生啥鸟事也赖不到他身上。

    果然,直秀刚走,米国船头约翰就通过奉行所与力上报,说

    船只蒸汽罐坏了需要修理,还要再停留一段时间,打扰地方很不好意思,愿意赔偿礼物若干。

    大屋对此早有预料。米国船刚入港的时候,他就让人试探——幕府在直秀归来后已经能分清楚南蛮诸国的旗帜。果然不出所料,米国船头同意奉行所上船验看,虽然还是不让详细检查,但比以往叩港的南蛮船有礼的多,而且还主动送了一些贵重礼物,又压根不提什么通商的要求,他当时就断定这又是一次蛮人献宝的套路。

    临走前能再捞一把油水和功绩,对此大屋大感欣慰,立刻把小栗请来,这次可算能拿大头了,自然需要好好筹谋一番,至于兰国商馆的甲必丹,好言抚慰就是,所谓刀切豆腐两面光是也。

    归来前直秀跟学次郎约定,每年秋季都会有米国船“遇风暴到长崎避难”,借此机会内外勾连。

    他也挺担心学次郎一个人在海外的,虽然在米国是范德比尔特家族吃肉、直秀跟着喝汤,狐假虎威,但万一老虎要吃干抹净怎么办?

    小栗作为目付所的头领,安排约翰和直秀私下见了一次面,从约翰口中,直秀得知米国诸事皆顺,范德比尔特作为米国首屈一指的大船头,去年开通了东海岸到加利福尼亚的航线,借着加州淘金潮大发其财,而直秀作为小股东的新式蒸汽船厂、炼铁厂也蒸蒸日上,两段膨胀蒸汽机的研发也很顺利。

    而当初范德比尔特家族看不上,只入了一部分股份的小生意,卫生巾、乳罩、茶包都快卖疯了,脚踏式缝纫机上市后,前景也被广泛看好。

    对此直秀给学次郎写了一封信,因为米国万事都要依靠范德比尔特家族,所以可以考虑转让大部分股份,只要保证现金流和保持一定影响就好,后面的经营重点是米资设立在香江的远东贸易公司,另外独资的小船队也要分离开来,单独在米国注册远洋海运公司。

    直秀负责小团队的全局操纵,剩下的人包括虎之助都被直秀赶到飞剪船上做水夫——毕竟后面的海路就要自己走了。

    期间借着操练的名义,直秀带船跑了一趟熊本和鹿儿岛。长崎奉行所、目付所有监视九州岛的职责,因此在新任徒目付松前太郎老爷的陪同下,直秀把想干的事基本干成了。

    小楠先生的学说越发圆润成熟,儒学、农商学、兰学并重,对藩内民生、经济的提升做了不少贡献,内坪井的四时轩也因此声望日隆。

    至于直秀关注的河上彦次郎,虽然弘化二年(1845年)的直秀二次游学和弘化三年的小栗忠顺游学都没能拐走这个萌萌哒的小正太,但似乎跟着小楠先生学习的效果也不差。

    之前直秀给彦次郎送了三次钱,后来河上家跟着小楠先生学以致用也发了点小财,因此彦次郎一直没有出仕,河上家的家主河上源兵卫也开开心心地继续做他的足轻。

    直秀上门诚恳请求彦次郎出仕崛家,小楠先生也以老师的名义劝说,已经元服的河上玄明经家主河上源兵卫同意后应允转仕。至于转仕的手续,在徒目付松前太郎的过问和小楠先生的协助下,不值一提。

    但在鹿儿岛,直秀恳请大久保和西乡转仕时,他却遇到了困难。

    萨摩岛津家这两年动荡不安。

    随着萨摩藩十代藩主岛津齐兴的老迈,围绕世子的位置,岛津家内部展开了一番腥风血雨的争斗。

    岛津齐彬虽然贵为世子,但跟着重爷爷岛津重豪长大的齐彬,一直得不到老爹齐兴的信赖。虽然齐彬“聪明英武,决断非常”,在江户有“三百世子无人能及”的偌大名声,但因为他和岛津重豪很相似,都喜爱兰学并且勇烈,年长的家臣们都担心齐彬当家主后萨摩藩会重蹈重豪时代入不敷出的窘迫局面。

    而相比齐彬,家主齐兴更喜欢宠妾由罗所生的儿子忠教。忠教虽然过继为岛津一门家笔头家老忠公的婿养子,但熟读儒学和扶桑国学的忠教无疑更符合讨厌兰学的家主齐兴的期望。

    随着家

    老调所广乡的去世,支持齐彬的家臣团和支持忠教的家主齐兴一系的矛盾开始激化。

    作为力挽狂澜的家老调所笑左卫门,因为挽救了频临破产的藩财政,在上层武士中享有巨大声望,当然,因为他施政严苛,中下层武士的怨言也不少。

    嘉永元年(1859年)蜡月,因为密贸易和私造劣币等事,幕府在江户诘问岛津家主齐兴、家老广乡,幕府掌握的资料很齐全,其中岛津家和唐人的私下贸易证据确凿,因此调所自杀谢罪。

    消息传回鹿儿岛后,很多人都认为幕府掌握如此多、如此翔实的证据,肯定是有内鬼,于是民间流传是齐彬一系出卖了调所广乡。

    恰在此时,岛津齐彬的第四个儿子笃之助病死。民间流言说是由罗夫人和儿子忠教使用咒术导致。在笃之助死后,齐彬的所有儿子都夭折了,齐彬一系的武士因此骚动。

    接着,有人举报齐彬一系的三名中级藩士近藤隆左卫门、山田清安和高崎五郎右卫在策划暗杀由罗夫人以及久光一系的家老岛津久德等人。

    以此为借口,家主齐兴一系开始清洗齐彬一系的武士,被举报的三人和另外三人被勒令切腹,五十余人被勒令流放或蛰居。此事株连甚广,期间有很多武士纷纷脱藩逃离,其中也波及到了西乡家和大久保家。

    大久保家的家主大久保利世因为与齐彬一系的武士过从甚密,被勒令流放,儿子大久保利通也被革职回家。

    以西乡家、大久保家为首的“精忠组”,掌握着十三味唐辛子、五味唐辛子的生意,一直被人眼热,借此机会,藩厅将其收为专营,极尽压迫,无奈之下,精忠组将生意转给了藩厅指派的商人。

    直秀到达鹿儿岛时,正赶上此事的余波,他借机苦劝西乡隆永、大久保利通等人转仕崛家,并承诺有机会一定将他们推荐给幕府。

    “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直秀用伏波将军与光武皇帝的话来劝说,但效果在两人身上却截然不同。

    西乡家只是失去生意,并没有其它损失,隆永还在郡里奉公,因此他认为月亏则盈,事情还有转机,作为武士应该秉承忠义,不但拒绝了直秀的邀请,还劝说他人忍耐。

    而大久保则不然,父亲被流放后,自己丢了差事,唐辛子生意的内职又没了,全家顿时陷入坐吃山空的困境。况且,此前因为他的名前“利济”和郡奉行相同,被迫更名“利通”,年轻的大久保对此甚为愤怒。经历过这些,二十一岁的大久保对权利燃起了无法回头的野望,他不顾隆永的阻拦,一口答应转仕崛家,但提出条件:要将体弱多病的父亲从流放的岛屿上接回来,带着母亲和三个妹妹全家一起离开。

    机不可失,明年齐彬绝地翻盘后,直秀就很难引诱他们离开了,虽然西乡和其他人故土难离没指望了,但大久保是不世出的英才,只此一人就能说不虚此行!

    大久保利世不过是藩内琉球馆的区区一名普通下级武士,长崎目付所的徒目付松前太郎到萨摩藩厅随便找了个借口,萨摩藩厅就开了免罪和同意转仕的文书——毕竟萨摩藩密贸易的屁股还没擦干净,为了一个小人物得罪长崎目付所的徒目付和二百石的代官完全无此必要。

    因为时间来不及,在取得大久保夫人和利通的同意后,直秀先带一家人回长崎,利通和直秀北上虾夷地,大久保夫人和三个妹妹明年随小栗忠顺回江户崛家。而家主大久保利世从流放岛屿回来后可以到长崎目付所找松前太郎去江户。

    事情完结,直秀开船返回长崎,和小栗软硬兼施,逼迫船头和少量水夫随行,怕出问题又找了个熟悉北海路航线的向导。直到一切就绪,这才于嘉永三年(1850年)长月十六日起帆出海。在直秀出海不久,米国船头约翰也拔锚离开长崎。

    在云朵的注视下,一艘白帆如云,一艘黑烟滚滚,两艘船一前一后驶向了东北方向的虾夷地。

第九章 初到虾夷地

    由于直秀船上还有向导、水夫等外人,为了避嫌,北上的两艘船相隔甚远。

    米国船头约翰带的是风帆蒸汽混合动力船,现在两段、三段膨胀船用蒸汽机还未出现,此时蒸汽机的效能极差,远洋航行根本烧不起煤,所以还是以风帆动力为主。

    船头约翰和领航员都不熟悉扶桑北部海域的水文,因此直秀早就让虎次郎携带资料私下在长崎混上了米船,有了相对准确的地图,近海航行对远洋船只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相对米船,飞剪船的航行反而更加困难。原来配备的水夫大都留在长崎,而直秀等人虽然经过简单训练,但往往顾此失彼,此时鲸海的风浪不小,千辛万苦后终于在长月二十八日赶到了松前。

    福山松前家家主崇广接到禀报后大吃一惊。

    此时码头聚集了不少闲人——冬季将至,平时散在虾夷各地的武士和商人们都返回松前过冬,正是松前最热闹的时候。听说有幕府的南蛮船入港,大家都跑出来看热闹。

    长途行船的滋味颇为酸爽,直到福山馆晚宴的时候直秀也没缓过来,只好硬挺着和松前家周旋。

    因为一行人里只有直秀是旗本,剩下的都是崛家家臣,身份不够,因此晚宴时只有数人出席,松前家主为主、两个家老陪同,直秀为客,胜五郎和隼人坐在直秀身后,负责看直秀如何吃饭。

    下午时候,松前家上下人等将幕府给的文书看了又看,也没看出花来,到现在依然十分委屈——我们需要的是手当金之类的补贴,不是让你们派个大爷过来。虽然最近虾夷地的南蛮船很多,但都是来捕鲸的,鲁西亚人的军船虽然来抢了几次,但都是偏远地方,受损失的是商人。

    是不是去年家主到参觐交代的时候将事态吹嘘太过,然后过犹不及?

    “崛殿样舟船劳碌,本该尽早休养,但涉及大事,还请优容。”两个家老都是松前家的一门众,怕家主贸然出言搞的没有周旋余地,因此主动和直秀探听白主代官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幕府给松前家的公文“微言大义”,聊聊几行,让松前家配合直秀在白主的奉公,但松前家把字都拆开了,也没看明白到底要干什么。

    其实直秀也不明白——勘定所像送瘟神一样把他给草草打发了,好多关节还是坦庵先生指点的。

    所谓城府,就是不和人轻易说正事,坚决不让别人抓到小尾巴。

    直秀哼哼哈哈地应和,说些“还请拜托”之类的废话,兜了半天的圈子也没有谈及实际内容。

    “不知崛殿样对虾夷交易制度三章有何高见?”松前崇广才二十二岁,作为新任的万石大名、虾夷地的共主,有些不耐烦了,直接出言询问。

    “直秀谨遵御律,不敢稍违。” 虾夷交易制度三章是幕府和松前家的约定,没有明确指令,直秀作为代官是不敢逾越的。

    两个家老看家主一出手就占了上风,赶紧

    趁火打劫,跟直秀诉苦,当地蛮人如何野蛮、鲁西亚盗贼如何粗暴、正在修建福山城之类的,言下之意就是没钱没人,免得直秀大开口。

    直秀为了保持白主代官所的独立性,还真没有搜刮的意思,但北虾夷地荒凉的很,确实也离不开松前家。

    酒席之上,直秀和两位家老口头约法三章:

    一、白主代官所如需支援,松前家所费人力、物力,直秀需同松前家一起联名禀告幕府——这条是松前家怕直秀狮子开大口没事就占松前家的便宜。

    二、大事双方相互通告——这条是防止直秀在背后打松前家的小报告,但通报地方情况这本来就是白主代官所的职责,松前家干涉不了,因此以这个名义达成默契,最起码松前家知道直秀报告什么能提前准备。

    三、若外敌侵入,双方合兵对外——这是松前家怕直秀浪死了,然后幕府借故追究。有这一条,最起码到时有个说法,“不是松前家不照顾直秀,实在是形式如此”。

    但在白主代官所的管辖范围和管辖内容上,双方争执不下——这本来就是幕府有意为之,直秀不可能将其明确化。

    最后,直秀退了一步。

    本来根据虾夷交易制度三章,松前家独占虾夷地和北虾夷地的通商之利。但松前家和其他大名家不一样,其他大名是“领有”领地,而松前家是“镇护”此地,字面上好像没啥不同,但实际上,幕府从未承认松前家是虾夷地和北虾夷地世袭罔替的领主,仅仅是让松前家代管。

    因此,虽然幕府没有让松前家上缴财物,但松前家每次参觐交代的时候都献上大批礼物——代管的地方毕竟不是松前家名正言顺的地盘,虽然虾夷地是蛮荒所在,但松前家每次都得意思意思。

    文化年间,幕府和鲁西亚人交兵,幕府曾以陆奥国伊达郡梁川九千石的领地的代价,将西虾夷地被划为了幕府的御领。后来双方议和,幕府撤兵后,将西虾夷地又交给松前前“镇护”。

    说实话,直秀也没搞懂幕府设立白主代官所的用意。他估计是投石问路,如果白主代官所经营得力,那势力肯定要扩张,虾夷地不好说,但北虾夷地肯定跑不了。

    因此,直秀在口头上也不能推让。但毕竟这事有点理亏,设立了白主代官,幕府也没按旧例给松前家补偿——估计是不好给,给多了,幕府现在没精力和金钱管虾夷地和北虾夷地;但给少了,以后再扩张的话,显得幕府居心叵测,没事就惦记松前家的利益,因此所幸一点都不给,葫芦官判葫芦案,难得糊涂。

    直秀不能给松前家落下口实,但手里没筹码,没咒可念,之后含含糊糊地跟松前家说,白主代官所初立,暂时将精力放在白主一带。至于北地商人嘛,献给金钱也是一片好心,言下之意是对商人运上金松前家和白主代官所各凭手段,谁能收上来是谁的本事。

    虾夷交易制度三章规定的是松前家负责管理扶桑与当地人的贸易,坑爹的是,没

    说扶桑人的贸易归松前家管理,比如扶桑商人在北虾夷地打鱼,根本不在规定之内。按理说这事归当地领主管理,以前松前家在此一家独大,因此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横插进白主奉行所之后,这事就难办了,你说有人在白主附近捕鱼,人家没和当地土著做贸易,松前家对此不好插手,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白主奉行所收钱。

    “祝殿样一帆风顺”,松前崇广似笑非笑地看着直秀,他认为直秀就是个棋子,跟直秀较劲屁用没有,反正如果白主代官所就是来松前这点人,别说开拓了,弄不好哪天蛮人暴动,白主代官所上下被人一锅端了都有可能。

    由着眼前这位崛殿折腾,折腾够了,江户的大佬就知道虾夷地这地方穷山恶海刁民多,以后就不会折腾了。

    按照扶桑的传统,本来事情应该反复试探几回,各自的手下互相谈个大概,然后才是大佬出场定乾坤,但直秀在酒宴前就声明“幕命在身,公文送达后需马上赴任”,因此席间大家抓紧时间谈个大概,不然直秀真跑路了,这事就夹生了。

    翌日,直秀在松前家配合下往船上装了不少木柴,引得松前町人无不哈哈大笑。他们倒不是笑木柴,马上冬天了,白主那个鬼地方,生火取暖都冻死个人,装木柴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但你如果真认真做准备了,就不会这个时节来虾夷地,夏天干什么去了?

    消息传开,松前藩上下无不轻视,认为幕府的武士老爷们想一出是一出,弄不好这个崛殿就是个倒霉蛋,幕府有人恨他不死,这才这么折腾他。

    至于留在此地的商人们,虽然不看好直秀,但纷纷写信,准备将幕府插手北虾夷地的事告诉各自本店的番头和支配人,“北地的天要变非变,还是小心为上”。

    勘定所给了直秀金一千两的开拓经费,实际上这点钱似够非够:如果直秀就是领人在白主混个五年,没事欺负欺负当地土著和外来商人,那这钱勉勉强强可能还有点富裕;如果直秀在白石站住脚之后要大展拳脚,那就必须继续和江户哭穷,到时直秀不低头不行。

    翌日直秀拿钱买了木柴和一些补给,因为是给现钱松,前家也没刁难,就是此时的条件太差,货好买船难装,折腾了很晚才完成,直秀只好拖延到第二天出海。

    松前家在面上做的很大气,给直秀派个向导船,但这次说什么原本的船头和水夫也不走了,死也要死在松前,最起码还能把骨灰送回江户,白主那个鬼地方,谁也别想骗我们去。对此直秀也没办法,留给他们一笔手当金后带人出海。当时场面很凄凉,围观的人都给予同情的目光,“看这些年轻的江户武士,风华正茂,就这么去了”。

    嘉永三年神无月初一(1850年11月),直秀用了一个月零几天赶到了白主,不算在各地的停留时间,仅仅半个月就经南海路、西海路、北海路从江户赶到了白主,不经意间创造了扶桑的航海新纪录,只是当时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记录的意义所在。

第十章 草台班子

    地球的小冰河期始于13世纪,在17世纪达到巅峰,并最终在19世纪前期减缓了活动趋势。因此,此时的北虾夷地比后世的气候要寒冷的多。

    白主在宗谷海峡北侧——“宗谷”是土著阿伊努人词语,意为“有岩石的镇”。宗谷海峡是南北暖流和寒流交汇之地,鱼资源很丰富。而且白主所在地附近有小块平地,因此算是小小的宝地一个。

    直秀到达白主的时候,此地刚刚下过一场小雪,但海里还没有大块浮冰。

    白主是一处简陋的集市,土路泥泞不堪,只有一个小小的简陋码头、十几间木屋和几十处窝棚。

    寒冬将至,“场所请负制”,也就是给松前家交了钱负责此地贸易的商人早就跑了,估计是到松前过冬去了,只留守几个看护渔具、房屋的守卫和阿依努仆人。至于平时给商人打工的阿依努人,因为没活干也都回部族去了。

    直秀上岸后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凄凉的景象。

    在附近巡视一圈后,直秀大发脾气,命人将所有外人通通赶走。

    “代官大人下令征用屋敷过冬”,直秀的家臣们如狼似虎,将留守的人赶上了松前家的向导船——能在北地混的护卫都不是良善之辈,但看看武士们手里的铁炮,最后还是屈服了。

    松前家的人看着直秀作威作福,颇为不以为然,这个下船威有个屁用,人都赶走了,我看你们怎么过冬!

    松前家的武士想留下几个人帮忙,直秀也没答应,在催促之下,向导船也离开了。松前家的人也能理解,白主冬季尤其荒凉,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任谁看到自己领地是这个鸟样一时之间也接受不了。

    留下的都是自己人。跟随直秀到白主的,除了三山先生,都是直秀的亲近之人,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而且都是写了誓纸的崛家家臣,虽然情绪低落,但也在大久保的指挥下开始整理物资和卸货——至于直秀,将事情委托给大久保之后就找了间屋子睡觉,看起来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

    到了晚上,木屋倒是都简单清理了一遍,但货只卸了一点点,晚餐的时候大家情绪不高,围着火塘沉默无语,看不到一点初到松前时的兴致。

    只有直秀例外,他下午休息了一阵,此时精神勃勃,一个劲地夸饭菜做的好。

    因为远程航海忌讳带女人,而在松前的时候,直秀也禁止雇佣本地妇人,所以一路上的饭菜都是胜五郎、隼人和由荣掌厨——胜五郎、隼人秉承崛家传统,精于庖丁之术,而由荣因少时经历,对食物有一种莫名的执着,一路上大家都是吃三个人做的伙食。

    虽然白主的第一餐看的出来是下了功夫,干菜味增汤、盐渍鲱鱼子、海物渍物、荞麦面,还配有船上不让喝的土佐鹤清酒,但大家依然提不起精神来,误信人言,被误人子弟,这事挺急的,谁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

    大久保准备发声,但被直秀抬手制止了,他又自斟自饮了一杯酒,直秀这才开始了白石代官所的第一次正式宣讲。

    “诸君皆良才,随直秀至北地,足见忠义” 直秀说完,低头深施一礼。

    “主上言重了,本份而已。”家臣们七嘴八舌地发话和还礼。

    “直秀前来白主,身兼重任,自不能毫无准备。今夜诸位看直秀手段,日后直秀静观诸位大展所长!”直秀语音清冽、激昂,说罢起身推门而出。胜五郎、隼人早有准备,拿起火把紧紧跟上,余人鱼贯而出。

    到了码头,扒开遮盖、泼了热油,直秀亲自将白天堆好的三堆木材点燃,夜色之中,火光冲天而起,见此大家的精神都为之

    一振。

    “弥太郎、宣振留下看守,余者随我回去饮酒。”看到此场面,大家面面相觑,就这?豪言壮语之后就给我看这个?只有大久保在火光阴暗之间若有所思。

    回到屋敷里,大家更吃不下饭了,直秀劝了几回酒之后,看众人心思不定,挥手放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到了凌晨,船上带来的十几只犬狂吠不已,众人赶紧拿着铁炮出来查看。只见码头处影影约约有人来回走动,正慌乱间,大久保高声招呼,“主上让诸位去码头帮忙。”

    原来,虎之助带着米国船头约翰等人,在白主附近水域等了几天了,好不容易看到暗号,赶紧起锚,但怕夜间出意外,直到凌晨天亮这才靠港。

    弥太郎、宣振提前受了直秀嘱咐,看灯光以三为组不断闪亮,这才叫醒了直秀,等大家赶到码头的时候,米船船员们已经开始卸货了。

    船长约翰非常担心,他听虎之助说白主这里不久就会冰冻封港,因此恨不得早点卸完离开。

    虽然外人都被赶走了,但直秀也不敢大意,毕竟和人和阿依努人时有冲突,如果在卸货的时候被人突袭那场面太美不敢想象,另外米船船员都比较劳累,还是先休息一下为好。

    白主的码头非常简陋,什么吊杆之类的全都没有,冬天也不好动工,直秀和约翰两帮人经历了一拨艰苦的施工后,卸货的速度才快了起来。

    蒸汽风帆混合动力船也是第一次远航,为防止意外,几百吨的载重量在米国就没有满载,到香江、长崎卸过货,现在船上只有几十吨的物资。

    但就这几十吨的物资,两帮人整整干了五天才卸完,期间老天爷给面子,只下了一场雪,不然时间还要往后推,气得直秀发狠,立誓明年一定将吊杆和木轨道建好,再也不受这个罪。

    卸完货后,船长约翰赶紧带船离开,直秀比较担心,劝他们春天再走,约翰说以前他带捕鲸船来过这一带,而且船在长崎补了煤,无需担心,船员们也对三倍的工资非常满意,士气有保证,所以so easy了。

    直秀带人送走了米船后,接着开了白主奉行的第一次评定会。

    第一件事都是封口令。和长崎不一样,直秀要在白主再玩一次蛮人献宝的把戏,江户幕府非疯了不可。

    出乎直秀的意料,他觉得幕府权威仍在,这次的密贸易很多人会想不通,内部难免一番口舌,但经过私下沟通,实际上大家对此接受度很高,按众人的话说,“白主如此荒凉,幸亏主上神通广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吃过和见过真不太一样,到了白主后,大家都有些惶恐,来之前志高万丈,到了一看,完全和想象不一样,就说晚上取暖吧,屋里燃着火盆都冻得睡不着。

    而取水更是艰苦,唯一的一口井,还它么冻上了,而根据离开的商人守卫的说法,这是一口咸水井,平时也不能喝,是早期的失败尝试。现在附近的河流也冰冻了,直秀等人喝的水,都是破冰取水。前两天下了雪,干脆大家就取雪化水,真别说,比破冰方便多了。

    上了大自然的课后,大家都觉得米船给的物资不但是燃眉之急,而且是立身之本。再说,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大家一是搞不清楚直秀和米船之间的勾当,到底是幕府的暗手还是直秀神通广大,反正就算出了事也是直秀先切腹,估计大家最可能的结果还是流放,但还能找到比白主还荒凉的流放地么?想不出。

    另外,江户时代的忠诚链也是以各家为主,所谓主上的主上不是我的主上,也就是说崛家家臣首先应当效忠家主直秀,至于幕府,那是直秀的主上,怎么效忠幕府是直秀应该

    考虑的,家臣们只需要考虑崛家的利益。

    告发密贸易是有钱拿的,可以拿到贸易者身家的三成到五成,但这是针对百姓、町人,不是针对武士,告发主家的武士为当世所不容,就算是幕府也不能公开提拔告密者,不然键屋之辻决斗事件、赤穗四十七人义士就不会这么有名了。总之,武士出首反叛主家,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初步消除了密贸易的隐患后,剩下的时间就是排排坐分果果。

    大村益次郎作为家臣首席,这个位置谁也撼动不了。那剩下的好位置,就是白主奉行所的役职了。

    在座的都是崛家家臣,就算担任了奉行所的役职也是所谓的私臣公用,但毕竟权柄不是虚的,直秀已经是二百石的旗本,再升一步,五百石就可以被称为大身,大身旗本的家臣也是响当当的,到时做个家老次席岂不是美滋滋。

    幕府法度中每个代官所驻有三十人左右的文员、守卫,这些奉公人除了原本的俸禄,还有补贴“手当金”和口粮“扶持米”, 另外平时可以在领地作威作福,额外的收入也不少。

    白主奉行所和其它代官所有所不同,一般的町奉行是管城市的,代官所掌管农村,但白主奉行所更类似幕府此时的远国奉行,虽然小了点,但全权负责白石甚至北虾夷地,因此文武兼备、职位很多。

    首先,直秀提拔大久保为白主町奉行,岩崎弥太郎为与力,掌管奉行所的商业、渔业及白主一地的民政。

    至于代官下面主管农业的手附,没听说白主有农田,这个位置暂时搁置。

    之后,竹前虎之助被任命为奉行所番头,堀直刚、堀直义为组头,掌握武力。

    冈田宣振为小姓组组头,掌握内卫。

    井上源三郎为勘定方头,掌握奉行所的财务。

    河上玄明为大管家侧用人,兼任茶头,掌握后勤。

    化名三山先生的高野长英为医官——这位一直被直秀提防,到白主后,直秀以准备药物为名勒令他闭门不出,在米船走之前,连吃饭、排泄都在屋内进行。但三山先生自从到了白主,反而放松下来,不再拉着人聊什么西洋社会,极为配合,甚为反常。

    至于枣屋组六少年,都先分配给竹前虎之助做番士,负责警备。

    “那我呢?”剩下的堀由荣很委屈。

    “你的职责最重要,事关大家的生死。”

    由荣一听就精神了,结果直秀任命他为厨房管事,负责给大家做饭。由荣一听也行,他小时候饿怕了,一直也没觉得男人进厨房有什么不对。

    远国奉行手下的文役除了町奉行、勘定奉行还有寺社奉行,但这个役职是江户的寺社奉行一系派人来担任,白主这里都是野人,没寺社,因此江户也没派人。

    另外,一般的远国奉行都有江户派的目付挟制监督,但估计是看不上白主,江户也没派人。

    分配役职后,众人精神大振,就连枣屋组六少年也觉得以后再有好事就该轮到自己了。

    此时,在白主只有直秀一群人,草台班子计有直秀、竹前虎之助、堀直刚、堀直义、堀由荣、岩崎弥太郎、冈田宣振、井上源三郎、河上玄明、大久保利通及化名三山先生的高野长英及枣屋组六个少年,共计十七人。

    日后崛系发扬光大后,内部也分成了枣屋组、门生组、西洋组、客卿组、私塾组、风车组、文士组、武功组、地方各组等等交叉复杂的派系,但其中白主奉行所的元老组,作为直秀起家的部属,占据了很多重要职位,无疑是总体实力最强大的一派。

第十一章 说易行难

    “人不能闲着,闲着就要出事”——对此直秀是不赞同的。

    有个著名的小故事:有人劝渔夫努力打渔,等盖的起别墅就以悠然晒太阳了,结果渔夫把眼一瞪,“我现在就在晒太阳。”

    直秀的想法也类似,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当然要选择适合自己的活法。

    直秀信奉“正确的方向在努力之前”、“磨刀不误砍柴工”、“效率比磨时间有效”、“兴趣是最好的动力”,因此安排好役职后,直秀让大家各自为政,小事不用汇报,平时爱干啥干啥。

    其实直秀比白主现在的其他人都要着急,但急也没用,拔苗助长、打鸡血,很容易就把路走歪了——眼前无路想回头,到时啥都晚了。

    其他人并不知道鲁西亚人从今年开始大举在乌龙江下游扩张——按后世的记录,今年8月鲁西亚人在庙屯建立了哨所和驿站。另外去年1849年, “贝加尔”号军事运输船还侦查了桦太的东岸和北端。

    虽然这样,但能怎么办?唯一能做的就是干看着——管不了的事情就不要管。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呼天抢地没用,只有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事,咬人的狗不叫,有帐不怕算,积蓄够了到时大家真刀真枪地干几场,比啥都强。

    三天后,直秀把大家聚集起来开评定会,都说说,这几天有啥新想法。

    按役职高低,大家开始轮流吐苦水。

    大久保首先发言,谈了白主町的未来规划。作为町奉行,他的思路很简单,搞钱、搞人、搞建设。

    大久保虽然不知道虾夷地渔场是世界第一渔场,但他知道此地渔业大有可为。听直秀说过白主奉行所和松前家达成默契,谁能捞到算谁的,因此他准备大举引入商人。

    但他之前在鹿儿岛涉及的大都是郡奉行所的农事,因此部分计划有些想当然,对此直秀也没立马开喷,毕竟得是人都得有个成熟期么。

    至于丁口,大久保赞同直秀之前吸引秽多和非人的规划——毕竟白主偏远,正常人脑袋没坏就不愿意来。

    至于白主修路、修码头,还要看钱、人的情况,急也急不来,但大久保野心勃勃地画了草图出来,直秀仔细看了看,这不就是小号的鹿儿岛么。

    接下来,番头竹前虎之助大谈特谈了他的二百人计划。

    从江户出发的时候,幕府给了几支铁炮和一些刀枪、弓箭,但这些早被勘定头井上源三郎放到仓库里吃灰去了。

    凭良心说,幕府给的武器其实不差,铁炮是前装滑膛燧发枪,老式的火绳枪一只也没有,刀枪、弓箭的质量说不上好但保养的也还行,但就怕货比货,米船留下的军械可比幕府发的好多了。

    直秀在米国的时候,靠范德比尔特家族的面子,成立一家做远东军械生意的商行。说起来,现在米国对移民相当友好,直秀请范德比尔特家族帮忙,让英子、虎之助、学次郎都入了籍,一系列骚操作都挂在三人名下。作为首屈一指的船业大亨,纽约范德比尔特家族的能量相当大,直秀等人狐假虎威颇为得意——当然,直秀也把炼铁、蒸汽机等重大利益都让出去了。

    直秀海外归来后献给幕府一批最新的军械,除了前装滑膛炮外,还有改进过的霍尔m1819后装燧发枪、斯普林菲尔德m1842前膛枪击发式步枪,尤其使用带火帽的纸质或亚麻弹壳的夏普斯步枪, 作为后膛来复枪性能更为优越。但这些宝贝,幕府连毛都没给直秀一根。

    幸好,这次米船送来的货物有最新的军械,后膛来复枪夏普斯1848三百支、柯尔特-帕特森转轮手枪六十只,还有一些军服、皮靴、帐篷等军备用品。这些本来是直秀准备以蛮人献宝的方式送给幕府改革军制用的,但计划没有变化快,突然之间直秀成了白主代官,于是这些军资还是送到北地来好了,

    毕竟自己优先么。

    按照历史,应该是米国人毛尔斯在1851年发明了金属壳枪弹,但这次是直秀抢了先,独资的爱迪生实验室抢先研究出来并注册了专利,米国为了鼓励发明,专利的保护年限达到了二十二年,比欧罗巴大陆普遍的十四年长的多,估计这次能大捞一把。

    扶桑现在的条件太差,直秀只能将米国作为孵化地,他也不敢资敌太过,重要科技都计划只提前两三年拿出来,但毕竟此时科技和工业工艺已经开始爆炸式进步, 直秀也只是知道大概情况还要组织人“再研发”,能否抢先也未可知——“成亦欣然,败亦可喜”,总之,抄袭者抄到就算赚到!

    虎之助拿到配置金属枪弹的这批武器后,意气风发,野心勃勃地制定了个两番组计划,仿照幕府的常备军大番,每组设“番头”1人、“组头”1人、番士50人及足轻30人,而他自己,则顺理成章地升官成了大番头。

    “马鹿”*2,町奉行大久保和勘定头井上源三郎都在心里大骂,大久保心说到明年底白主能有两百领民老子就谢神了,井上心说奉行所的财政吃枣药丸,老子是不是该偷偷做点花账,毕竟人都得有个长远打算不是。

    人多屋小,大家坐的挤挤挨挨,直秀听到源三郎嘟囔“俺おれ”不禁会心一笑,“老子”这种俚语全世界的语言里都有,和“sh~it”有异曲同工之妙。

    虎之助看直秀没什么反应,就自己坐回去了,他也知道这是狮子大开口,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总有个商量不是?——可怜直秀没事就给身边人灌输汉学、洋学,但大家好的没学多少、下三滥的东西学得贼溜。

    “咳咳,诸位且听在下一言”,井上源三郎作为勘定头,不敢再让大家畅所欲言了,作为投奔崛家不久的家臣,当上勘定头后他很心虚,虽然直秀给勘定头的职责只类似后世的出纳和仓库管理员,但源三郎知恩图报,觉得自己有义务把钱物管好。

    井上源三郎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言下之意是各位别浪,家底就这么多,请看菜吃饭,长得美就准备想得美,这在白主是行不通的。

    米面粮油、柴米油盐酱醋茶、烟酒糖茶,总之源三郎翻来覆去抱怨白主这地方所有的粮食和日用品都要从外地输入,钱很快就会花完,大家赶紧想点实际的,别在这万八吹牛皮。

    对此大家表示赞同和理解,表示“肯定要解决”,但直秀觉得不对劲,都看着我干嘛?

    幕府给了金一千两,打包价,五年内可劲花,理论上花光了幕府也不会再给。但直秀觉得如果公文漂亮点、态度悲切点、言辞阿谀奉承一些,估计再要个三五百两还是不成问题,但按惯例再加五百两就到头了。

    这些第一批跟随直秀的,直秀多少还要给些优待,穷海恶水的,虽然包吃包住,但一人一年怎么也要给个金二十到三十两,再加上逢年过节给点手当金、发点米面粮油,等永敏、龙马、乙女一来,金一千两就只够一年的家臣俸禄,算起来大事有点不妙啊。

    “奉行所还有多少钱?”

    “公帐里还余金三百余两。”

    “奸贼”*2,利通和虎之助异口同声讨伐源三郎。

    可有帐不怕算,随着源三郎一笔笔地计算,大家都沉默了。

    首先是安家费,外人视为卖命钱,这个必须在登船前发下去。直秀一视同仁,给每人金二十两,大久保特殊,他举家想从,直秀刷毛喂黄豆,给了五十两,在座的十六位家臣,总计三百五十两。

    其次是物资花费,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等,再算上冬衣、被褥,三百余两多么?光十金一坛子的名酒土佐鹤直秀就带了十坛,真的不多。

    再算上在韭山、长崎买了十几条猛犬,一路上在各个港口的消费,而且到白主后直秀就发了第一个月的俸禄,现在源三郎

    手里只有一百三十一枚小判和六百余贯铜钱。

    源三郎说完后,满座哄然,大家议论纷纷,直秀听大家意思好像是要分行李,这也太过分了吧。

    以虎之助为首的直秀门生们都保持了冷静,毕竟他们和直秀更熟悉,知道直秀喜欢直道曲行,肯定还有底牌。

    “有公库,必有私库,私库存金几何?”大久保作为町奉行,最关注财政,他觉得直秀连密贸易都干的出来,不可能就面上这点钱。

    河上玄明为侧用人,是直秀的私人大管家,他看直秀点头,就把直秀的家底都捅了出来。

    “小判金三百,鹰洋一万枚”。

    河上玄明说完,大家鸦雀无声——倒不是被数量震住了,而是大家都不知道鹰洋是啥玩意。

    “鹰洋是西洋银币,一万枚相当于小判金一千两百到一千四百枚”,直秀只好出言解释。

    三百小判金是这次长崎蛮人献宝中小栗忠顺分给他的私帐,毕竟蛮人老献宝也献不起,在给幕府的礼物之外,长崎奉行、长崎目付和米国船头约翰也合伙贩卖私货,小栗看直秀要去北地,提前支付了一笔钱给他。

    至于一万枚鹰洋,则是直秀从米船上扣下来的,是香江贸易所得的一部分,直秀缺钱,直接就留下了,船头约翰表示镇定,boss学次郎提前嘱咐了,直秀想拿就拿。

    听说公库、私库加起来还有近两千枚小判金,在座的众人都表示情绪稳定,然后接着讨论这笔钱该怎么造。

    “大事不好了!”台所头由荣等了半天也没轮到他,一怒之下,他喊了一嗓子。

    毕竟是管厨房的人,由荣一喊,大家还真得听。

    原来,由荣这几天累坏了——虽然虎之助安排枣屋组的六个少年帮厨,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摸鱼的人很多,因此把由荣累得摔耙子不干了。

    由荣表示,要么正式安排人手给他,要么除了直秀先生,其他人的饭菜他就不管了。

    众人哄堂大笑,要不是由荣也是正式拜过师的家主门生,由荣立马就得被当场暴打一顿。

    但直秀没笑,新官到任三把火,他等了好久才得了这个机会,因此他趁机宣布,由荣说的对,如果不给由荣分派人手,那大家真的要自己下厨。

    直秀的学生们还好一些,毕竟老师是个贪嘴的,跟着直秀他们都学了几手,但剩下的都是光会吃不会做的武士老爷,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折腾了半天,直秀和大家约法三章:

    一、不劳者不得食。白主筚路蓝缕,大家要共克时艰,所以都得学会做饭——作为补偿,只要仓库里有的,爱吃啥吃啥。

    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各组都要学会做预算,这个月底把明年的预算报上来,每月底调整预算,除了食物和日用品,把公事也纳入进来,没预算就没钱、没货、没枪弹。

    三、按时奉公。上午各组爱干啥干啥,但下午统一讲学或讨论,大家轮流讲讲各组的规划,每个人都要讲,集思广益,看看这个冬天大家要做什么准备。

    而且直秀还给大家制订了休息制度。除了逢年过节外,幕府是一五休息,逢初一、十五、二十五修沐,而白主奉行所也是一五休息,不过是初一、初五、十一、十五、二十一、二十五,一个月修沐六天。

    对此大家表示强烈拥护,毕竟每个月多休三天,好事来的。

    评定会结束后大家一哄而散,负责警戒的守卫自有人通知,只有医官三山先生到处追问,“会上说了啥?”

    直秀虽然把他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但评定会这样的内部活动,依然不让他参加。对自己被直秀排除在外,老先生表示强烈不满,私下里准备搞事抗争一下。

第十二章 草野遗贤

    事情分派下去,直秀反而更忙了。

    屁大点的小事,几个组也争论不已,唯恐别人多吃多占,最后直秀只好宣布每逢初九、十九、二十九大家公议,对争执不下之事,人多者胜,平时有什么事,憋着!

    现在白主十七人里光虎之助统领的番组就有九人,天然占了多数,虽然在直秀面前不敢太过放肆,但依然风光无限,在公议中占了很多便宜。

    大久保等人多次建议应该是各组的头领才能参与表决,于是直秀又改成两步表决制,诸事共议,全体决策后,再由各组头领二次表决,几次风波后,形成了白主奉行所的决策制度。

    此事带来的后果就是几个光杆组头身价看涨,连管厨房的由荣也在各方拉拢下成了人物——毕竟他作为组头能在最后参与决策。

    只有医官三山先生依然连评定会的旁听都无法参与,被众人排斥在群体之外。但一共才十七个人,他的消息也颇为灵通,对各项决策结果大加议论,尤其是对直秀提议全体通过的双历制和西洋时刻大为激赏。

    效仿中华,扶桑在贞享元年(1684年)发布了“贞享历”,这是扶桑的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历书。

    直秀忍了很久,他倒是对农历历书没啥意见,但他对现在的不定时法意见很大——扶桑不定时法将日出到日落的期间、日落到日出的期间各等分为六个时辰,随季节不同时辰长短不一,时间不等分你敢相信。

    时代不同了,世界这么大,闭门造车没前途。

    恰好米船上有准备献给幕府的怀表,直秀直接扣下了二十块怀表,顺便将船上的日历也顺了一本,加上学次郎特意送回来的各种度量衡工具、六分仪、天文望远镜和《不列颠星空志》、《英吉利天文年历》,白主奉行所从此有了相对精确的时间、日历、经纬度测量和西洋度量衡。

    作为奉行和家主,直秀对评定会的各项决议都无条件支持,但毕竟身份不同,他提议采用西洋时间、日历、经纬度和西洋度量衡,大家也都给予了支持,毕竟除了什么格里高利历书之外,其它还都挺方便的,而且是和洋并行,就不行家主有个爱好啊——其实大多数人还是看重银怀表,这个是西洋玩意,贵重的很,通过决议就能每人发一块,傻子才反对。

    化名三山先生的高野长英也被硬塞了一块怀表,他打听到白主奉行所要并行和历和西洋历后,老泪纵横、情绪激荡,赶紧四处找直秀,准备一叙衷肠。

    现在已经是西洋历1950年11月下旬了,白主先后下了几场大雪,直秀不放心船,正在码头巡视。

    白主所在地是宗谷海峡北侧,南方黑潮北上的暖流和南下的寒流交汇于宗谷海峡,西北方的鲸海北部海面已经冰封,但宗谷海峡受暖流影响只有大块海冰漂浮,锋利的浮冰对木船的伤害很大,直秀放心不下,基本每天都要到码头查看情况。

    北虾夷地气候寒冷,有时冬季继续积雪可达四米,此时的积雪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行走之间也多有不便。

    高野长英穿着靴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但内心如火。

    “幕府可是要于北方开港?”在码头见到直秀后,高野大礼跪拜,在雪中颤抖地询问。

    “无理!”冈田宣振上前准备驱赶,直秀抬手制止了他。

    “起来讲话。”

    “开港乃高野平生夙愿,愿效犬马之劳。”四十七岁的高野,发髻散乱,寒气凝结之下须发皆白,看到毕生的愿望就在眼前,他跪在雪地里不肯起身。

    “下跪之徒也配谈开港”,直秀拂袖而去。

    高野跪在雪地里放声大哭,惊起林中飞鸟无数,近侍冈田宣振今年才十六岁,是乡士出身,最见不得这个,他低声出言恳请直秀,“殿样——”

    “以藏,我们相识多久了。”

    “得蒙殿样收留,弘化二年,不,是1845年宣振拜入先生门下。” 冈田宣振,幼名以藏,在十一岁的时候,父亲带他到高知,想给小以藏找个前程,但无果。之后因为小由荣偷馒头被店家的孩子追打,由荣在街头撞倒了以藏,以藏父亲追打时又冲撞了土佐上士山田忠兵卫,当时山田拔刀相向,危急之时是直秀和小栗忠顺出面救下了众人。

    因为救命之恩,以藏对直秀很感激。之后直秀以旗本之身正式收他为弟子,教他读书写字,还以各种名义补贴冈田家家用,因此当1846年直秀“海难失踪”后,他在父亲的支持下毅然跟村田永敏回到江户,做了崛家的家臣,期望能够报答直秀的恩情。

    而1949年直秀归来,之后不到一年升为二百石的代官,家威大振,冈田也觉得自己果然没有跟错人。到了白主之后,自己又被任命为小姓组组头,一跃成为重要家臣,自然更是忠心耿耿。

    冈田的心思淳朴,幼年的经历使他极度缺乏安全感,而直秀在他面前一直以无所不能的形象出现,因此冈田对直秀非常信任、依赖。直秀说和洋历书并用,从此他就只用洋历书,算是直秀的铁杆部下。

    “这位三山先生,说起来还是我的师叔,但师叔他就不坑人了么?宦途险恶,以藏以后不要轻信于人,须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

    直秀和以藏回去了,高野在码头哭了一场,时间长了意兴阑珊,他自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返回自己的木屋。

    高野长英出身陆奥国,少年得志,17岁时在江户就学于兰方医杉田泊元和吉田长淑,出师后作为兰医颇有名声。

    后来他又到长崎游学,加入了兰国商馆军医西博尔德的“鸣龙塾”,因为成绩优异, 西博尔德授予他“doctor”的称号。本来,作为一代神医,就算称不上前程远大,高野也称的上是受人尊敬。

    但高野的人生经历在1828年拐了一个急弯。

    1828年西博尔德事件爆发。兰医西博尔德回兰国的时候,风暴导致船只在长崎港口触礁损坏。随之,幕府在船上发现扶桑地图和其它违禁品,最后西博尔德被驱逐出境,而西博尔德的学生们和与西博尔德交往过的兰学者们也受到了幕府的处罚。

    高野当时在熊本、大分、广岛等地四处躲藏,但他笔耕不辍,于1832年完成生理学著作《医原枢要》以及临床医学的《居家备用》。

    风声平息后,高野回到江户行医。

    1837年米船莫利逊号闯入江户湾的浦贺要求通商,遭炮击而退走。当时高野长英

    以民间名士的身份给幕府上了建白书,力主开港通商,加上高野平时也在市井之间对幕府锁国政策大加嘲讽,因此幕府上下对他都很恼火。

    1839年“蛮社之狱”时间爆发,当时鸟居耀藏等人告发尚齿会“诽谤幕府,图谋不轨”,结果渡边华山、高野长英等二十余人被逮捕,小关三英被逼自杀。

    高野长英本来被判终身监禁,但没想到1844年监牢失火,于是他趁乱逃走。四处流浪之后,1849年他又返回了江户,今年如果不是伊东玄朴先生帮忙,按历史轨迹,高野被幕府发现之后自杀身亡。

    原本高野并没有离开江户的打算,但玄朴先生劝他,“你一生为兰学奔波,但效果寥寥。你看人家直秀,除了发明止泻散、救心丹、富贵病医治方法,人家还往蕃书和解御用局塞了几百本兰书,炼铁、洋灰水泥更是大行其道。你的路不能说走错了,但为啥不能和人家学学,推广兰学的时候还升官发财。”

    高野受激不过,这才化名登船。他以为自己见多识广、医术精湛,肯定立马能成为座上宾,到时直秀对自己不说是言听计从,也必须躬身请教,可一直到了白主,直秀都没把他当一盘菜,别说躬身请教了,连评定会都不让他参与。

    高野后半生颠沛流离,亲朋师友受他的牵连倒霉的不少,他满心在直秀这里大展拳脚、咸鱼翻身,结果好像又要成一场空,因此精神上受了刺激,成天幻想直秀能立马重用他好一展所长,因此看到直秀要求和洋历书共用,他再也按捺不住,跑到码头上准备和直秀好好谈谈。

    其实直秀对高野长英还是蛮尊敬的,毕竟是兰学的大前辈,从西博尔德博士那论起又是自己的“师叔”,而且高野对医学、地理学都有所建树,但就像直秀和以藏说的,“师叔他就不坑人了么”,高野一张口就是“开港”,能开港直秀还用跑到北虾夷地来?

    闲置高野、欲扬故抑,这种人心鬼魅的手段直秀玩不起,白主就十七个人还搞这些?哪天被鲁西亚人一锅烩了就成笑话了,所以每个人力都必须珍惜使用。直秀私下里干的“坏事”,但干的越多直秀就愈发谨慎,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直秀还在考虑怎么和高野沟通,但初到白主千头万绪,因此耽搁了。

    今天的事,直秀挺恼火的。虽说要尊重大家的选择,年轻人激昂向上挺好,老年人激昂——这个也挺好的,可您一张口就是“开港”,您坐小船不划桨全靠浪,我直秀还有老婆孩子呢,这种事能做不能说,哎,小的、老的都不省心——其实直秀自己没有察觉,他顺风顺水惯了,最近颇有点自得自满。

    所幸直秀三观长于后世,人心没全丢去喂狗,回到屋敷后让由荣准备了一罐热汤,他亲自给三山先生送去。

    高野长英风雨半世,也没那么脆弱,只是推广兰学和开港是他精神寄托,有点癔症了,回到木屋,他也有些后悔,怎么脑袋一热一开口就是“开港”,失策失策。

    直秀送汤进来,高野经过折腾这回稳当多了,施礼谢过,直秀嘱咐高野赶紧喝口热汤暖暖身子,高野也拿出漆碗,请直秀也喝点,“这汤不错,由荣手艺挺好”。

    两人一边喝着汤,一边随口闲聊,话题逐渐转移到捕鲸和虾夷地北方上来。

第十三章 风雪欲来

    扶桑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俗语:“一頭捕れば七浦賑わう”,意思是捕捉到一头鲸鱼七个渔村都会热闹起来。

    扶桑捕鲸的历史很长,江户时代以“鲸组”为名,各地商人组建了专门捕鲸的渔业组织,相互之间独立,以传统的“网取法”为主捕捉黑露脊鲸和抹香鲸等。

    各地捕鲸都很普遍,但受此时的条件所限,规模并不大,而且在虾夷地、北虾夷地没有鲸组——可能是因为这里渔业资源丰富,不需要冒着风险捕鲸。

    三山先生对鲸鱼和捕鲸都很熟稔——在西博尔德开的鸣龙塾求学时,他的“博士论文”题目就是“鲸鱼与捕鲸”。

    鲸肉可食用,鲸骨和鲸须是手工品的原料,鲸血可入药,鲸鱼脂肪熬的油可作灯油,有的地方还用鲸油在田地里除虫。

    甚至,有可能在抹香鲸体内发现价值连城的龙涎香。

    目前白主奉行所的人太少,因此直秀只能考虑一些高风险高收益的生意。直秀和三山先生从鲸鱼如何分类、如何捕获开始,一直谈到肉如此存储、油如何熬炼、事后如何贩卖,甚至谈到龙涎香是整块出售还是分割出售。

    汤早就喝完了,但直秀的谈性正浓,现在白主的诸人里,除了虎之助,只有三山先生见多识广能跟得上直秀天马行空的思路。

    但后面的谈话有些谈不下去了。

    谈到捕鲸,就不能不说地理,而谈到北虾夷地的地理,又绕不开一个人——间宫林藏。

    间宫林藏是扶桑第一个完整勘查了北虾夷地的人,与人和著的《东鞑纪行》和《北夷分界余话》两部书详细描述了此地的地理和风土人情.

    而间宫林藏又是西博尔德事件的导火索。当年西博尔德回兰国前托高桥景保送给间宫林藏一个包裹,里面装的是礼物和一封信,间宫林藏将包裹上缴幕府,引起了幕府的警惕,之后才引发了西博尔德事件。

    间宫林藏和很多兰学者不同,亲历了1806年的择捉岛沙那会所事件,当时他被入侵的鲁西亚人打成重伤,因此他一生都保持着对西洋人的警惕。

    但高野长英一辈子没吃过外国亏,力主开国,因此以“告密者”来看待间宫,话里话外充满了怨怼之意。

    对早一辈人的恩怨,直秀也不便置评,毕竟他家里还藏着西博尔德的女儿稻子呢。

    “请先生下午参加直秀的讲学,题目便是《西洋诸国如何对待扶桑》”。

    之前评定会和下午的讲学及讨论,都不准许高野参与。这次能参与讲学,也是一大进步,高野的精神为之一振。

    白主现在是寒冬,除了上午各自规划明年各组的工作、下午参加直秀组织的讲学和讨论外,诸人无事可做,因为讲学和讨论人多热闹,因此大家的兴趣高。

    下午的讲学和讨论,类似私塾运作,除了直秀偶尔讲学外,平时大家自行组织,以讨论工作和在一起学习西洋书籍为主,偶尔也有人想试试讲学,直秀都给予支持。

    午饭时收到直秀讲学的通知后,下午两点大家都提前到场——说起来有了怀表就是方便,以前约个时间都是以上下午为时间单位的,现在有了怀表,时间精确了很多,再也不会出现一会一个不断进场的糟心局面。

    儒学学多了,很容易形成天下观,看谁都是蛮夷。而江户时代更草蛋,扶桑自己都不算一个真正统一的王朝,但受所谓国学的风气影响很大,称西洋人为蛮人,也就是通商的兰国人受到了点优待,其他通通都是蛮夷。

    算起来,幕府一共只跟两个半国家建交,高丽、兰国和琉球,也不知道哪来的雄心万丈。平田笃胤(1776年-1843年)在《扶桑书纪》中强调扶桑是神国,扶桑最优越,皇室万世一脉、无与伦比,佐藤信渊(1769年—1850年)在《宇内混同秘策》中提到“海外雄飞”,妄图吞并世界,怎么想的,凭脸大么?

    在小栗忠顺的操纵下,1849年60卷版本的《海国图志》避开了长崎奉行所书物改役的审查,因为“发人所未发,言人所未言”,在扶桑迅速流传开来。

    而箕作省吾、箕作阮甫在1845年、1847年所著的《坤舆图识》、《坤舆图识补》,不知为何,也由幕府私藏流传到民间。

    通过这几部书,很多武士和学者都对海外有了初步认识,思维冲击之下不免产生了各种想法。

    直秀从小栗那里搞了一套,和学次郎这回捎来的书籍放在一起,平时让大家研读。    直秀在土佐的私塾就公开教授兰语、英吉利语和佛兰西语,之后村田永敏在枣屋一脉相传,除了大久保和三山先生,大家都看得懂以英吉利语为主的西洋书籍

    ,但毕竟阅读起来困难,不如《海国图志》等书更好懂。

    下午准时开讲,直秀先让大家发表讲讲对诸国的看法。

    白主位于北虾夷地,迟早要和鲁西亚人打交道,因此直秀平时没少给大家灌输西洋诸国的知识,但毕竟时日尚浅,大家的看法也千奇百怪。

    以大久保为首算一派,包括河上玄明、枣屋组的六个少年,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打交道可以,学习西洋技艺也应该,但要深加提防。这些人还想不到开国那么远,只是支持做贸易,但防备心很强。

    另外一派是直秀的脑残粉,以虎之助为首,井上源三郎和直秀的几个门生,表示家主说啥是啥——井上源三郎是勘定方,与米船交接财物,是天然背黑锅的人选,对此他也表示认命了。

    只有岩崎弥太郎自成一派,他主张天理皆然、人心必有相似之处,大家互通有无没啥不可以的,但他认为现在幕府禁止和外国交往,一切还是小心为上。言下之意,弥太郎是支持做贸易的,甚至有把生意做到海外的想法。

    三山先生是旁听生,没有发言权,但在弥太郎发言的时候,他不时颌首,立场非常明显。

    直秀接过话题,先讲了中华古时的丝绸之路和两宋时期的海外贸易,甚至延续到此时的东北丝绸之路,又简单描绘了欧罗巴大陆的大航海时代和幕府锁国前后的海外贸易。

    诸人听了很是激动,尤其是听到之前扶桑商人遍布东南亚时,更是惊诧莫名,没听说过啊,还有这事?

    接着,直秀讲了著名的牛皮故事,佛朗基人以一张牛皮骗走蚝镜,兰国人以一张牛皮立足夷洲,欧罗巴人以一张牛皮开始殖民米洲。有的人闻之大笑,更多的人若有所思。

    接着话题沉重起来,直秀讲了黑奴贸易、英吉利人倾销福寿之药、印第安人的好客引发的悲惨结果,特别是天竺平原的白骨之路、孟加拉阿米康德被愚弄的故事、米国的西部屠戮和佛兰西在阿尔及利亚的暴行,引起了大家的普遍叹息。

    直秀又谈起近年来英吉利和佛兰西在亚洲的扩张,在天竺和东南亚灭国无数,残存各国无不战栗匍匐。

    “无一例外?”三山先生再也忍不住了。

    “无一例外。”

    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三山先生有些失魂落魄。

    “可同比于

    和人和阿依努人。”直秀有些不忍,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这么惨,不信看看虾夷地的阿依努人,还不是被我们折腾的不要不要的。

    大家自从知道要到白主以后,恶补了土人——阿依努人的情报,虽然大家都说什么仁义泽被的屁话,但到了松前,听听市井之间的言谈,再到白主,看看土人仆从的模样,就知道这些全都是假话。

    如果说直秀之前讲的,对此大家还半信半疑,但一类比和人和阿依努人,连三山先生都被说服了。

    “为何古今差异如此之大?”大久保半通不通,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但不敢相信。

    “米国有句俗语,如果篱笆扎的好,周围都是好邻居。”

    大家深以为然,这它么全世界都是弱肉强食啊。

    “兰国商馆一直敦睦友善,可见未必都如此残横。”三山先生还是不死心。

    好问题!直秀还真怕恐惧之下搞出一帮唯力至上的暴徒。他开始大谈特谈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科学进步、国际公法、启蒙运动、废奴主义,推荐大家阅读《论法的精神》、《国际法原理》、《君主论》、《论宗教的宽容》和《政府论》、《哲学通信》、《社会契约论》、忏悔录》,这些书都是前些年直秀从兰国商馆淘来的,早就翻译成和文,但不敢公开,只在私下里流传。

    直秀说欧罗巴自从拿破仑皇帝退位以来,欧罗巴各国民间交流渐多,民意不太好操纵了,因此战乱平息,可见与外国交往,一是自己拳头要够硬有自保之力,二是要加强民间交流,避免被污名化,三是要注意国际法,不要被人找到借口围攻。

    说的太多就会造成认知障碍,人脑就是这么运作的,什么朝问道夕死可,都是抒情艺术,听到太多新鲜事务,是个人就会犯困,这是人脑的运行机制,无人可以避免。

    大家听的有点瞌睡了,直秀只好草草结束,但在最后,他还是略略提起了西博尔德博士的近况——西博尔德来扶桑的时间早,学问好又培养了大批学生,而且西博尔德事件大有争议,所以他是扶桑西洋化的一个符号标记。

    直秀说西博尔德博士已经出版了他的三部曲《扶桑》、《扶桑动物志》、《扶桑植物志》-其实巨作《扶桑》是1832年编著的,但另外两本书是以论文的形式陆陆续续发布,到今年1850年还在继续。

    另外,直秀讲西博尔德博士建立的博物馆在欧罗巴大受欢迎,而且西博尔德对认为扶桑野蛮的观众大加驳斥。

    “那何等人物喜读此书?”三山先生听了之后回了点血,又精神一些。

    直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告诉他,民众就是好奇,而真正感兴趣的人里,除了博物学家,就是外交官、军人和商人。最近几年西洋诸国来叩港的船只,很多都是受了西博尔德书籍的影响,另外因为幕府锁国,各国已经开始准备用坚船利炮撬开扶桑的大门——尤其是鲁西亚人,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以前三山先生不明情况还抱有天真,但经过直秀对西洋诸国的介绍,他对扶桑开国是否能落得好结果深表质疑,听了之后丧心落魄。

    直秀安慰他幕府对此已经有所准备,他好好在白主做事,也算是尽了一份心意。至于西博尔德博士,做的事情是好是坏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他,可能还有东博尔德、南博尔德,总之弱小就是原罪,看开点吧。

    直秀讲学过后,对诸人的刺激很大,番头虎之助提议全体练兵,大家皆表赞同,这是白主奉行所上下达成一致抵抗鲁西亚的开端。

第十四章 不速之客

    冬季全体练兵也不是那么好练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寒冷。

    先从鞋说起。扶桑此时的鞋只有木屐和草鞋,也有人在草鞋上面缝布面的,至于靴子和布鞋,哪是啥玩意?没见过。

    那到了冬天怎么办?靠足袋。足袋就是扶桑的袜子,最早是用皮革制成的,战国桃山时代后,木棉广泛种植,足袋开始用棉布缝制,因此普及起来。

    扶桑诸岛四面环海,又受暖流影响,因此冬季扛一扛总能过去,但本州岛东北部和山区怎么办?一是靠猫冬,大批农民在冬季跑到相对暖和的地方去打工,二是靠草,将干草塞进草鞋或足袋里,冬天平时不出门,也能将就对付。

    幕府的《生类怜悯令》和民间茹素的习惯,导致皮革稀少,也是皮靴没有发展起来的原因。至于布靴,有厚厚的足袋还要啥布靴。

    至于冬衣,现在流行的是两样法宝——半天和厚胫巾。半天就是扶桑棉袄,厚胫巾类似无裆的半截衬裤,套到腿上也挺暖和,如果两样都没有,那多穿几件衣服吧。

    手套是没有手套的,平民将双臂合拢,手揣在袖子里,武士就好多了,有手甲——手甲本来是盔甲的一部分,类似手套,护手效果极好。

    专用的围巾也很少见,但有些聪明人将长毛巾围在脖子上,拉风又保暖,必须赞一个。

    至于帽子就坑爹了,除了僧人,大家都留长发。女士要好一点,长发下垂可以包个头巾啥的,男子的脑袋上都顶了一个发髻,您说帽子怎么办?挖一个洞把头发拉出来,有碍观瞻,因此除非带斗笠,否则剃着月代吹冷风,秃头遇北风,滋味特别酸爽。平民男子在冬天不带斗笠时也学女士包个头巾啥的,但武士们为了保持风仪,冬天很少带斗笠,就那么干挺着——你看我美么?我看您挺傻的。

    但直秀等人在白主过冬很舒服的——因为他把米船上原本要献给幕府改革军制的军备都扣下了。

    军备共计有后膛来复枪夏普斯1848三百支、柯尔特-帕特森转轮手枪六十只,还有一些军服、皮靴、帐篷等军备用品。

    学次郎考虑地很仔细,军服分夏装、冬装,连裤衩、背心、衬衫都是齐套的,但最齐全的是二十套军官服装,连大衣、毛衣、衬裤、毛裤都给配上了。

    什么传统,在寒冷面前一文不值。大家早就把带来的衣服都扔在一边,换上了西洋军官的冬装,马靴、长裤、大衣,精神地狠,但唯一的问题是士兵的棉帽带不上——武士发髻太碍事了,不像扶桑斗笠那么贴心。

    除了三山先生,直秀这帮人都是江户、四国、九州出身,没见过真正的寒冬是啥样子的,直秀真怕大家把耳朵冻掉了——人耳薄不说,毛细血管又多,极其容易冻伤。

    平时没机会,趁练兵,直秀带头用手动理发器剪了个短发——剪发器也是军需里的,逼迫大家都效仿,但众人宁死不从。

    虎之助跟随直秀留过洋,对短发没有抵触,他威胁手下,“番组不剪发就无法冬季出兵,你们是不是不想干了。”番组剪发之后,依仗人手多,把剩下的人都剃了头,这才人人带上了棉帽——只是背后痛哭的人相当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此时的风气就是这样。

    但短发确实有好处,卫生不说,还容易洗头,而且带了棉帽

    之后,大家的活动范围明显增大,等打了几只鹿回来烧烤后,断发这事就算过去了。

    直秀是1950年11月上旬到的白主,离和历的新年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大家听讲、学习、练兵,顺便在周边打打猎,到北地的新鲜劲还没过去,因此大家日子过得相当快活。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当年的圣诞节。其他人没感觉,但虎之助带人砍几颗松树,将几件木屋布置的热热闹闹,听说过洋节由荣也拿出手段做了鹿肉的红叶锅,大家围着喝酒,喝开心还有跳舞助兴的,气氛相当热烈。

    奉行所初创,在直秀的纵容下,各项规矩都不严格,大家没觉得有啥约束,因此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肃声!”直秀正和大久保谈论翌年渔业的规划,虎之助突然大声喊叫,以藏也迅速站起来去拿一边架子上的铁炮。

    直秀凝神一听,外面的犬吠连连,他赶紧挥手让大家回屋各自准备。

    和人和阿依努人时有争斗,对此大家是有预案的。不多时,虎之助带人返回,大声叫喊,“抓到一个奸细!”

    直秀让大家保持戒备,晚上被突袭可不是件好事。所幸,现在的木屋都是可以放下来的木窗户,不怕被人从外面窥视,因此屋内的火把未灭,大家还不是特别紧张。

    门一开,风雪也跟着进来,直秀不禁打了个哆嗦。

    番组的两个年轻人兴高采烈地架了一个圆球样的人进来,火光灰暗,直秀只看到一个满身是雪的人被一脚踹到,但此人倒在地上就再无声息。

    三山先生慢慢凑到跟前,蹲下拔弄了一番后,表示这个人昏过去了,两个年轻人表示不关我事,抓到时就这样,三山先生皱了皱眉,让由荣赶紧拿热汤来,这是冻昏了。

    就这?看起来不像是夜袭的阿依努人啊。

    “先是犬吠,然后群犬一拥而上,这家伙连挣扎都没挣扎就被抓住了。”今晚守卫在外边的两个年轻人本来因为没参加宴会挺失望的,但没想到抓了个奸细,非常幸福,这算奉行所的首功吧,必须算,好彩头!

    和时人不一样,直秀这伙人就没有得夜盲症的——大家日子过的都不错,肉吃的少,但鱼和豆腐都没少吃,就连三山先生也是,虽然被幕府通缉东躲西藏的,但作为名医,平时吃的也挺好,老爷子身体呗棒。

    从这个奸细身上搜出一把小刀,其它的武器没有,直秀也仔细端详了此人的面貌,脏兮兮的,晚上也看不太清,依稀是个和人模样。但这一身打扮可不像和人,身上裹了一张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子,鹿皮还是熊皮,毛都快磨没了,分辨不出来。脚上是一双破草鞋,外面草草包了两块皮子,腰里系着一条草绳,头发也没有月代,手上冻裂了不少口子,身子冻透都僵了,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虎之助这时也回来了,他领人在外面巡视了一圈,狗都不叫了,他没敢走远,也不知道外面还有没有此人的同伙。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个人弄醒。三山先生医术不错,把这个人拖到火塘边上,用热水擦了手脚头脸,灌了几口热汤,终于把他救回来了。

    这个人倒是很硬气,醒来后一声不吭爬起来,老老实实跪坐在一边。

    “什么人夜闯白主奉行所?”虎之

    助的番组今天露了脸,他很得意。

    “奉行所?这里不是钱屋老爷们的地界么?”这个人下意识地用和语反问。

    “现在此地是天领,归奉行所大人管理。”边上的人一听,就立马踹了他一脚。

    “天领?”这个人好像冻傻了,喃喃自语了半天,突然他开始嚎啕大哭,把直秀吓了一跳。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啊,直秀继续追问他到底是干什么的、一伙几个人。

    这个人满口方言,抽抽噎噎地把话总算说明白了,原来此人是阿依努人,这次是一个人跑来求救来了。

    外面的狗早就不叫了,直秀让大家保持警惕,自己耐下心来听这个家伙述说。期间,此人还表示饿的不行,能不能先给点吃的,但直秀只给了他一碗热汤,先说完再论别的。

    可能是为了尽早吃上热饭,这个人倒竹筒一样说的飞快,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直秀耐心询问了几次,前后一致,确定这个人不像说谎,慢慢地才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阿依努人名叫大头——头发、胡子倒挺长的,但直秀没看出哪里头大。场所请负制下,松前家武士平时不来白主,日常是钱屋的商人管理,钱屋建立了运上屋,负责打渔和收购皮毛。

    大头所在的阿依努人部落就在附近,只有十几户几十人,平时就依靠钱屋商人,帮忙打打鱼和做做鱼干什么的,靠帮工换取粮食。

    而大头是和人和阿依努人的混血,样子和和人差不多,他比较聪明,努力学会了和语,当上了狗腿“小使”。但成也萧何败萧何,他长得像和人,平时和人对他颇有优待,但冬天商人走了,他回部落后被首领和萨满联手欺压。

    直秀问他怎么不留在白主,刚到白主的时候,直秀看到留守的商人护卫里有阿依努仆人啊。

    大头表示,和人老爷在冬天赶走所有的阿依努人,留下的仆人也不能带家属,他还有老婆孩子在部落,因此冬天他必须回部落。——其实大头撒谎了,留守的护卫确实在冬天要赶走阿依努人,这是因为人少怕阿依努人反叛,但仆人不带家属是因为和人经常侮辱阿依努人妇女,他不愿意受这口冤枉气。

    大头一家冬天受欺负是惯例——阿依努人拿和人没办法,平时还要给和人打工和交换日用品,但受了欺负,就把火撒到大头一家头上。

    本来也不会太过分,但今年部落的渔猎收成不好,首领带头把大头家抢了。帮工的粮食收入是统一上缴部落的,可大头作为狗腿“小使”,可以私自保留了一些,这次首领听了祭祀的话,只抢大头一家,其他给和人帮工的阿依努人不肯出头,大头一家顿时衣食无着,他这才偷跑出来求救。

    外人说的话不能全信,很容易被坑的尸骨无存。再说钱屋的人都被赶走了,这时也没个对景的人。

    直秀让由荣给大头上饭菜,看大头吃的狼吞虎咽的,确实是饿了,但万一这货平时就是个大肚汉呢?唔,不可不防。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钱屋在白主的运上屋,除了宿舍、仓库、工场,还有一间小黑屋监牢,大头吃完饭就被扔进小黑屋,直秀怕他冻死了还给了一床被褥。

    至于怎么解救大头一家,是否出兵,这些都得等天亮了后再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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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者难久,恰似**一梦;猛者遂灭,如同风前之尘。江户时代的幕末风暴中,穿越者在苦苦挣扎。扶桑镜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桑镜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桑镜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