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初试啼声 第六十一章 人逢喜事精神爽
江川坦庵先生的行市最近大好,和以前门庭冷落的时候大不一样,才和直秀说了会话就又有人来访,见此直秀赶紧起身告辞——有啥事年后再说好了。
该办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心情一放松,这新年的快活气息就突然涌现出来,直秀一路哼着“在土佐的高知播磨屋桥看到少爷买了发簪……”回到了家里。
蜡月二十八日,打糕蒸馍贴花花。扶桑和中华风俗相通,今天也是装饰镜饼的好日子,家里面英子正指挥着仆人忙里忙外地挂正月饰和准备御节料理。自从直秀回来,英子也跟着担惊受怕,大悲大喜之余有些精神萎靡,现在看起来是又精神了。
自从直秀父母病故,堀家就算正式破败了,当时直秀被发配去公方样的家庙宽永寺做守卫,仆人也因为没事干而被辞退了。现在英子带着中村家的仆人前前后后忙忙碌碌的,直秀看着就想乐。
“旦那样您回来了” ,英子贤淑地拿来一双足袋给直秀换上。脱下冷冰冰的木屐,换上一双热乎乎的足袋,真是舒服啊——英子贤妻良母妥妥地。
“没想到我这就五十岁了”,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脑筋搭错了,直秀居然吐了一句槽。
“哈~,武士老爷漫才说的真好啊”,英子恢复了武家女的本色,给了直秀一个白眼。
吐槽来自扶桑的双人相声“漫才”,意思是讽刺挖苦。直秀刚才说自己五十岁了,这是镰仓时代的一个梗:以前镰仓时代(1185年—1333年)时,当时的幕府规定只有冬天才可以穿袜子,平时不准穿,但贵族老爷和五十岁以上的人可以不受限制,这叫“足袋御免”。到了江户时代,木棉(棉花)多了,这条法令早就废止了,直秀这是开了个玩笑。
前两天胜五郎和隼人被家人接回上石原村过年去了,现在堀家屋敷又只剩下直秀一个光杆,啥事没有,他就跟着英子转来转去,事情太多,英子嫌他碍手碍脚,赶了几次终于把他赶走了。
现在也没沙发,想学习一下葛大爷的先进姿势都不行,直秀这么大的人也不好意思瘫在叠敷上,只好把手肘放在四方座卓上发呆——今天他不想看书,啥都不想干。迷迷糊糊间他就睡着了,直到英子把他推醒。
原来今天是枣屋四家主年前聚会的日子,英子让直秀早点去竹前家,别失礼。直秀拿热手巾擦了擦脸,穿上英子拿给他的草履,又拿上礼物,这才出发。
到了竹前家,发现四家主都在,直秀赶紧告罪。
“英子呢?没和你一起么。” 舅舅竹前太郎打趣他。
大家笑了一阵,原来似有似无的尴尬不见了,这才开始议论正事。
自从直秀牵头成立了枣屋组,这两年枣屋组发展的还是蛮好的,今年每家又分了三十多两金——但这笔钱直秀前两天早就花光了。
穷也是过,富也是过,以前没钱的时候街坊邻居互相接济,现在有钱了,大家想的是给子女安排个好去处,长子好说,接替家主的职位就好,女儿也好说,有钱陪送嫁妆了,找个好女婿不难,但次子、三子怎么办?与力金一千,同心金
二百,钱不够啊。
枣屋组做的毕竟是内职,名不正言不顺,没法做大,大家不想再过以前的穷日子,就把宽太推举出来当了“喜事重屋”的“支配人”(经理),拿枣屋组各家的积蓄出来做生意,平时各家的孩子也去帮忙。
没有期望就没有失望,枣屋组各家没想着发大财,所以喜事重屋今年的发展还是不错的,盐渍鲱鱼子、花生酱、薯片、薯条虽然仿造的人多,但最开始的时候还是积攒了一波人气,尤其是江户讲究老店名食,喜事重屋算站住脚了,而且有各家照拂,也没有什么不开眼的敢去打秋风。
至于扫街的生意,走街串巷虽然辛苦,但也收拢了一批行脚商,统一挑着有喜事重屋标记的担子,也慢慢在江户打开了局面。因为喜事重屋的利润来自大量采购的价格降低,对行脚商没有盘剥只有好处,很多行脚商人也喜欢挂靠在喜事重屋下面,毕竟有个依仗,现在也有个一百多人,看得出前景不错。
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跳。商人虽然辛苦,做好了,挣的可比普通的足轻多的多。枣屋组很多家里的次子也动了心,过完年喜事重屋准备再开两家分店,“番头”(掌柜)的人选都定下来了。
直秀把记录果酱、软糖和果冻的做法交给中村正一,因为这些新品有一定的工艺要求,所以短时间不怕仿造,前景应该更好一些。
直秀现在的身份算是枣屋组的指导,提供一些新品和经营上的想法,平时的琐事他是不管的。
“腊月前几天,佐贺锅岛家的商人交给喜事重屋一条客船和一封信,船找了个地方闲置着,不知直秀你有何打算”, 中村正一也挺纳闷,直秀搞了这么一条帆船做什么——这年头远途海船客运是被官方限制的,短途客运么?一条船能干什么。
“辛苦叔叔和宽太了,这条船是我买的,挂在喜事重屋名下,您把相关文书办一下,到时花费从我名下扣除,过了新年船有大用”,直秀解释了一下,但具体的用途却没说。
自从开了喜事重屋之后,枣屋四家主学到了新姿势,对自己人起早贪黑做止泻散有些看不上了——劳作是个很开心的事,尤其是看别人劳为自己赚钱的时候。
直秀趁机说翌年止泻散就不方便再专营了,过年后转让给几家医馆就好,转让金归枣屋组全体所有,但千万别落下伊东玄朴先生的医馆。对此,四家主一口应承。
都是好事,所以谈的就快。正事说完了,枣屋四家主就把话题转回到直秀身上。
大家最关心的是英子和直秀的婚事。婚姻还要上报幕府承认,本来去年直秀已经拿到了寺社役的承认,但这不是换衙门了么,还得走一遍形式。大身旗本的婚配是一定要幕府承认的,中下级武士就是走个形式,一般不会有人刁难,上报了一般都能得到承认,但不上报还真不行。
其次,就是一些油盐酱醋的琐事,什么为了武士的体面建议直秀要尽快雇个仆人啦,已经成了殿样怎么也要养匹马吧,幕府会不会发个新屋敷啊,新役职是哪个衙门的,反正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直秀不好败坏大家的兴致,只好附和敷衍,总之,生
活就是这个样子,对未来有美好希望是好事。
时间过的飞快,扫墓之后就是新年到来,直秀照例在英子的照顾下吃了荞麦面和饺子,听了一百零八下钟声,祈求祛除一百零八种人世间的烦恼。接下来带着两个学生看了“初日朝阳”, 到浅草寺“初诣”,进行掷铜钱、神前许愿、抽“御神签”、撞钟和求取护身符“御守”,并在木片或纸片做的小绘马上写下新年祝福,然后悬挂在寺庙内。
英子半撒娇半强迫让直秀写了了“直秀和英子永远在一起”,两个同样内容的小绘马挂在寺庙内,她高兴地仿佛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
这次在正月初二夜的初梦里,直秀梦到了前世的父母亲人、这世的父母和英子、他一起说笑,早晨起来后发现泪水洒满了枕头,扶桑视死如生的理念重未如此打动他的心弦——快乐的活着,就是对亲人最好的思念。
到写“初笔”的时候,直秀强迫英子也写,但最后他也没看到英子写了什么,直秀写的“天付良缘”倒是被她好好地收了起来。
正月初七七草节这天,直秀起了个大早,跑到上司堂本半兵卫圭太的宅邸,跟着他进了江户城登城拜谒,这次总算是进了江户城的内城,在三之丸的执政所“表”里,跟着大家一起听奏者番大人“唱歌”,虽然人多离的远听不太清,但抑扬顿挫、婉转曲折还真挺好听的。
之后,一组组武士出列参拜,轮到堂本统领的小普请组时,大家集体向代表公方样的奏者番大人参拜,说了一些商量好的祝辞,离开表时还有人给每人发了一个锦袋,里面是一些小礼物。
至此,登城拜谒就算结束了,直秀感觉还不错。
没有想象中乱糟糟的样子,大家都很和气不是很严肃,没有网文里的蛮横无理的人到处找茬,也没有电影里大家规规矩矩不乱动的木偶场面,直秀的同僚都很放松,小声说话也没有人管,只是小姓组的武士看场面有点乱就用刀鞘敲三下地板,大家听到了就收敛一下,但过一会就又嗡嗡嗡了。
在江户城里还遇到了不少贵人的行列,在道路两旁等待的时候,行列前面的近侍还和大家说“辛苦了”,直秀对此感觉不坏。
出城之后,大家散场各自回家。直秀喝“七草粥”的时候,把大场面说给英子听,英子咯咯直笑,直秀没搞懂笑点,但这不妨碍他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解当时的所见所闻。
“大正月” 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去了,因为新年前直秀让两个学生给不少亲朋好友拜的年,所以从正月初八开始直秀挨个登门拜访——如果连相处的时间都没有,那么情谊又如何谈起呢?
正月十一日的开镜日,直秀、英子和虎之助、学次郎一起把镜饼“御年玉”掰开吃掉,分享了年神的魂灵,又收获一年份的力量。直秀不管那么多,只要这天来堀家屋敷的孩子,每人除了年糕外都发给“御年玉袋”,里面的压岁钱数量是年龄除以2再乘上10枚铜钱-直秀的念头终于通达了。
英子终于等到了正月十五日,她在今天元服,元服之后,英子就可以嫁人了,好开心!好快乐!好喜欢!
卷一 初试啼声 第六十二章 合卺而醑
元服对英子的意义非常,元服代表正式成人,从受父母保护的孩童变成可以承担责任的成人——最重要的是元服后才能嫁人!
冠婚葬祭是此时扶桑人的人生中的四件大事,元服、缘结、葬式、祖先祭礼,对此马虎不得。
扶桑仿照中华古礼,元服多选在甲子、丙寅吉日,特别以正月为大吉,在男女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举行元服仪式。。
中华“笄礼”日在三月初三的上巳节,流传到扶桑后, “冠礼”、“笄礼”合为“元服”,上巳节成了女儿节“雏祭”,专门用来庆祝和祈求女孩幸福平安、健康成长。
英子的元服本来定在去年,但因为直秀的缘故推迟到今年——这时候婚姻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有贵人家看上英子,不元服还能拖延,元服了就不好拒绝。
但订婚可以提前进行,指腹为婚,孩子没出生两家就可以约定互为亲家,所以去年三书六礼的缘结准备就走了大半——毕竟英子长得十分明丽,直秀也怕节外生枝。
正月十五这天,主人中村夫妇盛装出席,正宾是竹前夫人花子妈妈,正宾的助手赞者是小岛夫人,主持仪式的赞礼是中岛夫人,侍者“摈者”、“执事”和弹三味线的乐者是英子的好友,观礼的宾客都是邻居女宾,其中混杂了一名男人——直秀坚持要参加,英子假意推脱之后也同意了,好日子里有心爱的人,把美丽和快乐都展示给他看!
直秀还是第一次参加女儿元服,看的津津有味。
开始时,伴着三味线的乐声,主人将正宾和观礼者迎入进入客厅落坐。
“今日小女元服,有请各位师长亲友观礼”,中村正一作为家主先施礼,等大家还礼后,“赞礼”中岛夫人宣布元服开始,接着英子穿着常服“小纹”、梳着简单的垂发出来给大家见礼。
正宾竹前夫人高颂“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她跪坐着,在“赞者”的帮助下为英子梳头并加发笄,将英子的发型改成大垂发,前面的头发向两边蓬起,脑后结成一个发髻,长发绑在一起直垂——直秀心说这不就是长马尾么。
新发型梳好后,正宾回座,赞者中岛夫人为英子正了正发笄,然后英子给观礼者行礼,大家回礼。之后英子又退回其它房间,过了一会她又换上中振袖的和服重新出场。
中振袖可比常服“小纹”漂亮多了。小纹是印着碎小花纹的和服,比较朴素,“振袖”是长袖的和服,和服上的装饰图“绘羽”可拼成一整幅大图案,直秀看了半天,图案好像是一副仙鹤牡丹图。
刚才的小纹是棉布,这次的中振袖是丝绢作成的,上面除了家纹还有刺绣、缀螺钿、烫金、引箔等特殊工艺,英子本来就长得十分明丽,换上华丽的振袖后把直秀看得目瞪狗呆,差点就流口水了。
振袖,按袖兜的宽大程度分成大振袖、中振袖和小振袖,是未婚女子的专用礼服,只有在非常隆重的场合才会穿,比如元服时穿中振袖,缘结时穿大振袖,结婚之后的女子礼服就变成了留袖。
英子第一次出场换发型在元服中叫“一加”,这次出场叫“一拜”。英子慢慢围着客厅走了一圈给大家展示美丽,然后面向父母,大礼参拜,表达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
英子跪在父母面前,中村正一和樱子夫人分别说了一些感怀的话,总之是一些嘱托和期望,英子静静地听着,一点也看不出平时的活泼, 听完之后,回答“儿虽不敏,敢不祗承”,再次给中村夫妇施礼。
之后,英子转过身来,先向正宾、“赞者”施礼,再给观礼者施礼,之后向“赞礼”、“摈者”、“执事”、“乐者”施礼,大家都微微点头示意。
接着,英子退到父母身后坐下,中村家主正一宣布“元服已成,多谢师长亲友观礼”,中村一家再次施礼,观礼者共同还礼,元服至此完毕。
英子的元服仪式是比较简陋的,据说贵人家里的元服,分成迎宾、观礼者就位、开礼、元服者就位、宾盥、
初加、一拜、二加、二拜、三加、三拜、置醴、醮子、字笄者、聆训、笄者揖谢、礼成十七个步骤,连衣服都要换三次,真是不敢想象的大场面。
仪式结束,中村正一和直秀结伴离开,留下一群女子自己欢乐。翁婿二人对视一笑,勾肩结伴去找枣屋其他三位家主,孩他娘都来观礼了,大家赶紧寻乐子去。
黄昏时候,英子换了小袖来找直秀,帮他煮了小豆粥祈求无病无灾,烧了“正月饰来祛病消灾,把年糕做的五谷挂到庭院的树枝上,进行五谷丰登的祈祷,顺便烧了初笔请岁徳神带走,保佑愿望实现。
然后英子就问直秀今天观礼感想如何,直秀从滔滔不绝到搜肠刮肚只用了两盏茶的时间,最后在英子温柔如大海的秋波下,交出了账本、金票、金货和铜钱,顺便汇报了新一年的打算,其中缘结被英子划了重点。
第二天,直秀早早地跑去新上司堂本半兵卫圭太的府邸,奉上游学申请书和缘结请求书,堂本表示“新年刚过就开始忙碌,你说我一个管离退休的小普请支配组头我容易么”,直秀赶紧嘘寒问暖、溜须拍马,最终,看在礼物的份上堂本答应尽快去一趟江户城。
十几天后的如月初三,堀家屋敷人声鼎沸,原来今天就是直秀和英子的合卺之喜。
合卺而醑,读作“hé jinyin”,卺是古时举行婚礼时用作酒器的瓢,合卺而酳就是新婚夫妻喝交杯酒。在婚礼上“共牢而食,合卺而酳”,代表新婚夫妇从此在一起生活,象征今后同甘共苦、荣辱与共。
江户时代的结婚仪式也类似中华的三书六礼:三书是聘书、礼书和迎亲书,而六礼则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其中纳采是求婚,问名是请教女子的姓名,纳吉是占卜生辰八字是否合适,纳征为交纳彩礼,请期是男女双方确定迎亲日期,亲迎为迎接新娘。
直秀对神道不感兴趣,对和尚敬而远之,因此缘结采用的是此时普遍的人前式——神前式和佛前式要不起、搞不起。
因为时间仓促很多亲朋好友不好调整时间,加上直秀被小栗代表幕府警告过最近要谨慎从事,所以缘结仪式来的人不多,规模也不大。
本来直秀不想请上司堂本,结果“公务繁忙”的堂本表示他一定抽空参加,直秀看他在那里苦思冥想“当不当主宾,该收多少谢礼”太费劲,就直接告诉他直秀的老师是主宾,以免这位爷出什么幺蛾子。
其实,玄朴先生还在佐贺,坦庵先生已经去韮山奉公了,是江川英敏代替父亲作为主宾。
江户时代也有花轿迎亲的风俗,不过中村家和直秀家是邻居,而且扶桑没有放鞭炮、跨火盆等说法,所以两家一合计,缘结当天,直秀把英子早早背到自己家,也没人看见,虽然不符合常理,不过英子高兴赛高!
堀家屋敷不大,人不多也塞不下,如月天气不怎么暖和,庭院里待客是肯定不行了,于是直秀把缘结的客人分为三处,重要的男宾在堀家,其他男宾去舅舅竹前家,女宾都去公公中村家,反正离的近,到时直秀和英子四处敬酒也不会冷落了大家。
司仪“赞礼”由邻居江户町同心中岛黑夫担当,他是市井之间混出来的人精,啥场面都能应付。
婚礼的“婚”本为“昏”,中华古人以黄昏为吉时,女子为阴,黄昏是“阳往而阴来”,黄昏时举办婚礼,符合迎阴气入宅的说法。扶桑的婚礼受中华文化影响,同时也保留了本地的一些风俗,所谓的良辰吉时,也就不限于黄昏了。
舅舅竹前太郎作为男方总大将,招待江川英敏、小栗忠顺等客人入座,等重要客人到齐之后,就示意中岛黑夫开始仪式。
中岛黑夫唱声后,三味线声响起,直秀和英子盛装出场。
花婿直秀从屋敷后面的房间走进客厅,花嫁英子被搀扶着从庭院进入客厅,今天她一身白无垢,带着“棉帽子”,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打着和伞。
白无垢,顾名思义,是从内到外全是白色的和服,由
打褂、褂下、腰带、布袜组成,打褂是宽袖长外套,上面有暗纹或白色刺绣等其他装饰,打褂里面的褂下与振袖中的小袖样子差不多。
打褂是所有和服中单件最厚最重的,一般在3.5公斤以上,后世被很多妹子戏称为“棉被”。
“棉帽子”不是真的棉帽子,是一种巨大的圆形兜帽,遮住新娘“花嫁”的发型和额头,代表“只留给新郎看”的意思,同时也表示新娘会抑制脾气,代表顺从之意。
新娘手里拿的扇子叫做“末广”,寓意道路越走越宽。
赞礼先简单介绍了直秀和英子的双方家庭背景,又说了直秀和英子的好话,然后宣布仪式开始。
直秀和英子先向供着祖先位牌的佛坛行礼,接着向双方父母行礼——舅舅竹前太郎夫妇代替了直秀的父母,然后依次给主宾、观礼人行礼。
接下来是“三献之仪”,又叫“三三九度之盃”,一共有三个红色的酒盃,每个酒杯都要花婿花嫁互相传递分三次才喝完,前两次都是略略沾唇,最后一次才把酒喝干。第一杯是花婿先喝一点再递给花嫁,花嫁喝一点再递给花婿,之后花婿一口喝干;第二杯从花嫁开始;第三杯再从花婿开始。花婿花嫁喝完后,主宾、观礼人要陪酒一碟子。
三献之仪象征这段姻缘合天、地、人之好,九度交杯,有着白头偕老、长长久久的好兆头。三是扶桑人最喜欢的吉祥数字,但九在扶桑的发音里和和“苦”相似,所以“三献之仪”是比较讨喜的叫法。
最早的人前式缘结在三献之仪后就成功完结了,但现在还有仪式要进行下去。
接着直秀和英子一起朗读婚约书,表示双方患难与共、互相扶持、白头偕老之意。
婚书读罢,赞礼请主宾江川英敏祝辞,江川英敏代表直秀的先生江川坦庵表达了对婚姻的祝福。之后,赞礼又请双方家主祝辞,竹前太郎比较粗鄙但词真意切,大家听的连连点头,中村正一用词温言,但大家反应一般,因此竹前太郎甚为得意。
祝辞结束之后,直秀和英子又给大家见礼,之后两人退场,仪式就此正式结束,宴会开始,酒菜上来后大家开始吃吃喝喝。
英子把白无垢换成大振袖,又和直秀出来给重要的宾客敬酒,现在没有闹酒一说,花婿花嫁恭恭敬敬,客人的态度也很严肃庄重。敬过酒后,英子就去女眷所在的中村屋敷招呼亲友,而直秀赶快到竹前家给其他客人打招呼——人家专门跑一趟,观礼看不到总不能连面也见不着。
等直秀回来的时候,堀家屋敷里喝高了的竹前太郎正在笨手笨脚给大家表演民间舞蹈“住吉踊”,小栗忠顺看的哈哈大笑——直秀出于礼貌给他发了请帖,没想到小栗居然请假来参加,对此直秀有点小感动。
江川英敏看直秀回来了,就和直秀告辞——他不太适应这里的气氛,江川英敏告辞,小栗忠顺也不好再留下,只好和江川结伴离去。这两人一走,大家都松了口气,于是开始大声说笑、开怀畅饮。
一直闹到晚上,三处酒宴才结束,直秀把大家都送走才回来见英子,女性亲友这边结束的早,英子早就回来了,她也累了一天,但还坚持着没睡。
直秀哑然失笑,缘结一天闹下来,小夫妻累个半死,就为了客人和亲友高高兴兴,总感觉哪里不对。
英子要服侍直秀擦身洗脚,直秀拒绝了说自己能行,他让英子赶紧把妆卸掉,剃掉眉毛就够扯得了,白-粉敷面也行吧——据说可以避免在漆黑的夜里找不到老婆,黑牙是什么鬼?
英子听直秀吐槽过黑牙,她也颇以自己的整齐牙齿为傲,只是剃掉眉毛、白-粉敷面和涂黑牙齿是风俗,今天是大日子,所以不得不为,现在听直秀这么一说,她高高兴兴地去卸妆——直秀之前夸奖她天生丽质,所以英子不会怀疑直秀嫌弃她。
英子回到寝间,看到直秀目光灼灼,不禁娇羞满面,岛田髻解开后黑发如瀑布垂下,她微微俯首,“服侍不周,请郎君多多体谅”。
卷一 初试啼声 第六十三章 左右为难
画眉之乐,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翌日,直秀神清气爽、踌躇满志,一时觉得世间无难事。
“先生,你不爱我了”*2,胜五郎、隼人跑来抱怨。当年胜五郎十岁、隼人九岁的时候,直秀对他们在上石原村的家人多有恩惠,所以直秀辞掉宽永寺守卫的时候,顺手把他们拐回江户——毕竟大牛找不到的话,小牛也是牛啊。
今年胜五郎十二岁、隼人十一岁,在江户时代十岁就可以出来做店铺小伙计或者职人学徒了,所以两个孩子也有点着急——我们也长大了,能帮忙了。
直秀前两次游学都没带他们,毕竟年小体弱,万一水土不服生病了怎么办,现在他们年龄也大一点了,自己的徒弟还是带在身边为好。听到先生答应一起出发游学,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就找师母英子炫耀去了。
“同去,全家一起”,在英子正义的目光下,直秀还是挺识时务的。
游学这么大的事,在堀家做决定非常简单——直秀是家主,英子是主母,那潇洒的旅行想走就走。而胜五郎和隼人两家人现在不缺钱了,对两个孩子的前程更加看重,前几天送他们回来的时候,转弯抹角问直秀啥时候给孩子们举行正式入籍的家臣仪式,这就算把孩子正式放手给直秀了,因此直秀对他们的安排也是一言决之。
至于虎之助和学次郎,一个是直秀的表兄弟,一个是妻弟,在直秀升为旗本后两家也是放一百个的心。
游学许可是和婚书承认一起到手的,万事俱备,直秀昂昂然准备继续出去浪,结果小栗忠顺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惊喜”。
小栗出仕很早,十六岁就成为公方样的亲卫——江户时代以灵魂为年龄,从母胎算起,也就是说平时计算年龄是按虚岁的。今年小栗十九岁了,可怜他一直待在江户,连老家上州权田村都没回过,去过最远的地方是伊豆韭山。
这本来没有什么,可架不住直秀一趟趟地拜访,“江户外面的世界好像也很精彩哟”,小栗萌发出“扶桑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想法。
小栗忠顺属于那种“下定主意后牛都拽不回来”的人,小栗家主忠高本来想今年给他运作个役职,当个小官锻炼一下,但在小栗忠顺的坚持下忠高万般无奈只好同意,唯一的要求就是找个同伴,于是直秀上门辞行的时候被同行。
对被同行,直秀是颇为苦恼的,小栗忠顺就是位爷,还是脾气比较古怪不好伺候的一位爷。但除此之外小栗没啥坏毛病,欺男霸女这事他做不出来,至于旅途中的艰辛,直秀带着爱妻,怎么能艰辛?当时向佐贺要船的时候,直秀就做好了打算。况且,小栗家的牌子还是很大的,家主是现任的远国奉行,只要不跳到德川御三家的家主面前,到那里都有奉承。
最重要的一点,德川幕府倒台的时候,高层都是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如果这次小栗能见识见识世情,最起码以后的执政作风不会像历史上的那么严苛了吧。
关键是直秀也没有左右为难的余地,作为新晋旗本,老牌的大身旗本和你同行是给面子,还敢闹成敬酒不成吃罚酒?
如月十一日一大早,直秀拖家带口六人和小栗及随从两人,一大帮子人上船从江户凑上船出发游学。
直秀的客船是单桅渔船改的,本来空间就不大,上面还有四个船工,一个船头、两个操帆手、一个舵手,加上游学行列九个人,挤了个满满登登,船头心说,“老爷们就作吧,我看你们晚上怎么睡” 。
这些船工是直秀通过喜事重
屋雇来的。最近直秀指导喜事重屋制作果酱、软糖和果冻,支配人宽太对他巴结的很,江户湾的渔业颇为发达,他早就找了六名船工待命——反正钱是直秀出,不用考虑节省。
这还没出发,船上的两名水夫就被赶下船了,船头很不快,但收钱的手在下给钱的手在上,他只能乖乖从命。
小栗以往只坐过游船,第一次出海很是兴奋,虽然没有大呼小叫,但还是赋诗好几首,直秀让两个学生敷衍他,自己陪着亲亲老婆英子。
英子是第一次坐船,可怜以前家贫连游船也没上过。据说运动神经越好的人第一次上船就越容易晕船,不知道真假,反正英子上船后吐了个稀里哗啦,浦贺奉行所的与力在巡检的时候,拿着寺庙开的证明“寺请”,看了半天也判断不出来这个披头散发、口眼歪斜、面色苍白的疯婆子是不是本人,幸好直秀通过开料亭的喜次郎已经提前打过招呼,英子又粗手大脚的不像贵女,最终还是顺利出了浦贺水道。
夏秋之时,季风从海洋吹向扶桑,冬春季的时候,来自大陆的冷风吹过扶桑。北风助力,客船一日就到了韭山,小栗对此大为惊奇,上次从陆地来伊豆韭山的时候可没这么快。
江川的代官屋敷后世叫“江户邸”,大有名气,号称扶桑最古老的邸宅建筑,这回直秀如愿以偿顺利入住,他心里颇为得意,放后世朋友圈点赞最少三位数。
到韭山是年前直秀就和江川坦庵先生说好的,坦庵先生对焦炭、水泥、红砖、青砖、耐火砖这些颇有兴趣,直秀作为学生必须得来现场演示一番。
材料是早就备好的,不是大规模制造,只是尝个鲜,作为地头蛇,这点困难对江川家来说不值一提。
早春农活不多,江川父子、小栗和直秀等人就开始每天玩泥巴。
水泥的技术含量不高,石灰、粘土一起烧,烧生石灰的职人很快就搞出成品,至于熟料磨粉,老爷们是不参与的。
烧砖头就比较有意思了,粉碎粘土、掺煤粉、压模,直秀亲自上手,大家也不好意思干看着,口罩那么小不顶事,反正一天下来大家都灰头土脸的-小栗的随从藏八和权六在小本本上又给直秀记了一笔黑账。
坦庵先生表示不差钱,几个陶瓷窑一起烧,直秀又多要了一个烘干炉,十几天后红砖、青砖、粘土耐火砖、白云石耐火砖都被搞出来,虽然质量差点,但这时候有就不错了,还要啥自行车。
有了耐火砖,才能烧焦炭——不是耐火砖建成的窑烧焦炭容易塌窑。最早的时候,佐贺的本岛藤太夫自己烧焦炭就搞的颇为狼狈,有没有师傅很重要啊。
土法炼焦缺点贼多,结焦周期长、成焦率低、煤耗高、焦炭灰分高,还重污染,直秀一直担心坦庵先生看到结果后给自己一大嘴巴,当坦庵先生夹起一块焦炭啧啧称奇的时候,躲在英子身后的直秀长出了一口气。
该教的、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细节改进只能靠坦庵先生慢慢来,直秀也是半桶水指望不上。
其实,对直秀来说,推动坦庵先生搞兰学是左右为难的选择。
坦庵先生和小栗一样,都是一根筋到底的脾气——没办法,出身太好,没有受过社会的反复毒打。
坦庵先生是当今的兰学大家,别的兰学大家都以大风吹走为主,光说不练,或者搞搞医学,好的如同玄朴先生、洪庵先生,搞搞医学,这病人是捏在医生的手心里的,敢明确反对的不多,务虚的兰学者讲讲外国风物,幕府锁国大家也没法证实,安全的很。
可坦庵先生喜欢搞炼铁炼钢、制造铁炮和大筒、修个炮台“台场”,这玩意成不成功非常容易检验,总之,搞工业化它真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就算把伊豆国算上,这财力、人力都不行。
未来的佐贺搞兰学搞的轰轰烈烈的,后来反射炉建成了用不起,船厂造好了用不起,还不是想转让给幕府。
号称“三百世子无人能及”的岛津齐彬,搞的集成馆事业号称扶桑第一等,包括冶铁反射炉、熔矿炉、给大炮开穴用的钻孔盘、玻璃工厂、锻造厂、蒸汽机关制造所、金属细加工所、造币所、造船所、纺织工厂等等,等齐彬病死,因为耗费太多,萨摩藩上下还不是对集成馆冷处理,要不是萨英之战打醒了岛津久光,集成馆就彻底凉了。
坦庵先生搞兰学就像汽车没刹车,越来越快,最后停不下来必然出车祸。要是能劝,直秀早就说了,就因为劝不动,所以直秀只能推动坦庵先生的兰学事业,但这也不是回事,烈火油烹,烧不动的时候事情就无法收拾了。
所以直秀准备给坦庵先生画个圈,您就在圈里折腾好了,最起码有个兜底的,免得一跤跌进太平洋。
有了水泥和砖头,最起码御台场炮台是能修起来——未来黑船来访后幕府吓坏了,投了约七十五万两黄金要在江户湾建造十一座台场,总经费占了幕府全年收入的大约两成,结果到坦庵先生累死也只修成了五座,主要延误原因是从伊豆半岛开发巨石太难了,道路太差也不好运输。这回有了砖头、水泥,虽然没有钢筋导致结构强度不够,但钢筋实在来不及开发的话,咱先弄个砖堡,后面慢慢再说,实在不行贴石片好了。
直秀怕坦庵先生奇思妙想再放大,他还给坦庵先生留了两个坑。
一个是煤矿,他跟先生说关东平原的煤质太差,推荐了常磐煤田,位置在现在的福冈黑田家领内,维新之后东京地区使用的煤炭几乎都是出自常磐煤田,那现在开始开发也没啥不好不是。
其实未来的高岛煤坑、端岛煤坑、松岛煤矿、三池煤矿都能出产沥青煤,比常磐煤田的煤质更好,但一个是在海岛上不好开发,另一个是幕府非常喜欢御领,也就是这个好直接归我吧,这些煤矿都在佐贺藩领地里,熟人毕竟不好下手不是。
至于虾夷地那几个优良煤矿,直秀得给自己留着啊。
坏心眼的直秀为了确保幕府对福冈黑田家下黑手,还给坦庵先生演示了蜂窝煤的制作,秸秆粉和劣质煤配合,燃烧充分省柴火。
蜂窝煤据说是由二十世纪中华德州一位名叫王月山的伙夫发明的,也有人考证说是二十世纪中期郭文德发明的,反正都是在中华德州,对外地人来说没啥可争的。
直秀向坦庵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这蜂窝煤好是好,室内使用千万注意,有致命气体产生,多开窗多放气,坦庵先生大手一挥,这么多烟尘,室内使用谁用这个,都用木炭好了。直秀气了个倒仰,最后还是江川英敏解围,保证传播蜂窝煤的时候郑重说明此事,不能败坏了江川家的名声,直秀这才放心。
第二个大坑是马蹄焰池窑,这玩意在后世一直在用,长寿性的,绝对值得研究。直秀只给留了图纸,估计够坦庵先生玩个一年半载的,省得他老想上大项目。
再次上船的时候,人员精简成十一人,堀家六人,小栗及随从两人,保留船头和一个操帆手——虎之助、学次郎和小栗随从藏八、权六在这一个多月没少被操练,马马虎虎也能当水夫用了。反正沿着大陆线走,也不跑外海,没问题的,嗯,没问题。
卷一 初试啼声 第六十四章 大开眼界(上)
直秀一行人在伊豆三郡待了一个多月,闲暇之余众人走遍了山山水水,伊豆的温泉、瀑布、早樱花看了个饱,英子十分快活,小栗忠顺也不再整天版着臭脸,直秀顺便刷了个新婚旅行的新成就,皆大欢喜。
辞别了坦庵先生,众人于卯月(四月)四日来到大坂。
“吾侯君久矣。”
难得听到村田永敏这木头疙瘩抱怨,问过缘由之后,大家不禁捧腹大笑。原来绪方洪庵先生在大坂名声渐著,来求学的人络绎不绝,适适斋塾日渐拥挤,按永敏的话是“睡觉时连翻身也要几个人一致行动”。
“怎么不寻个旅笼,非要在此受罪?”直秀觉得挺奇怪的,他给永敏年金、程仪都是富裕的,怎么他非要受罪?
永敏黝黑的脸上透出红来,直秀心说这里面有故事啊。
见到洪庵先生才真相大白,原来村田比约定时间提前到了适适斋塾,他穷惯了,了解到可以白住之后就开始蹭住。恰好赶上适塾的上一届塾头学成离开,学生们选新的“学生会长”,因为这届学生没有能服众的人选,好事之徒们纷纷支持新来的长得面带异相的村田,“选举事故”导致村田成了塾头。
村田是大有内秀之人,做了塾头之后,把各项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众人颇为赞许,他从小到大从未得到过这么多人的喜爱,官瘾发作,即使晚上挤的难受也不肯出去找旅笼。
说实话,直秀还真有点怕,历史上永敏和洪庵先生大有师徒情谊,自己养的牛不会就这么被拐走了吧?私下里和洪庵先生一沟通,这才放下心来,洪庵先生对村田评价很高,但不知道是何原因,他就是在医术上难有长进,洪庵先生对此也颇为苦恼。
这个原因直秀知道啊,但他不会告诉洪庵先生,不是藏私,是话不好出口,容易引起误会——别人学医是先生教什么就记什么,唯恐有遗漏,村田是先生教什么他就怀疑什么,因为这位大爷成长的经历,他养成了独立思考的习惯,给他上课一是要博学不能被他轻易问倒,二是要细心不怕麻烦,可忙碌的洪庵先生哪有这个兰国时间。
反正扶桑也不缺一个笨医生,村田永敏还是做天下军师的好。
直秀先陪洪庵先生交流了兰学心得,之后带着老婆和碍眼的小栗好好逛了一番大坂。大坂是商人的城市,到处都是人群,小贩、艺人随处可见,在江户只有浅草比的上。
直秀还特意带大家参观了堂岛米会所,江户的幕府武士一向自高自大,把江户之外都看作是穷乡僻壤,小栗见到了一众商人争抢“米切手”(米券)的狂热场面,大为惊骇,对直秀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今知之矣。”
“这算个屁”,直秀心说今天就是给你提个醒,你要是知道两百年后财阀掌控扶桑不吓得屁滚尿流才怪。
爽够三天,大家启程去土佐高知。
一见到坂本八平直足,直秀就连声告罪,直足气得直哼哼,本来想给小儿子找个好先生,可怜“学区房”都是半租半送的,结果这小先生忒不靠谱,蜡月上旬走的,四个月后才回来,就是种大根平时也要抽空浇浇水吧。
但自己的这个傻儿子胆小怕事,交给别的先生还真不放心,自从上次直秀带过龙马几天后,龙马就不愿意再去
别的私塾了,这不,大膳町的楠山庄助先生也说龙马在学堂里受欺负,建议另寻良师。
况且,这个江户子是有真才实料的,上次提供的果酱、软糖和果冻生意,才谷屋商人本家的家主八郎兵卫对此极为兴奋,反馈说如今软糖大受欢迎,正准备等果物收获后再狠狠赚它一笔。
“来都来了”,直足呻吟一声,最后的商谈结果是水木私塾重新开张,一共是三个孩子龙马、胜五郎和隼人,加上龙马的三姐乙女也不时跑去找师母英子玩耍,算三个半学生吧。
对直秀教书,小栗忠顺是不在乎的,他就是出来散散心、开开眼界。但跟着直秀听了几天课,他也郑重起来。
直秀从长崎兰国商馆买了两回书了,佐贺兰学馆加上师徒四人的魔改翻译,把数理化和自然百科的基础书籍都凑齐了,在锁国的此时,放大的效果非同一般。
九九歌(九九乘法表)、鸡兔同笼扶桑有了,可《100个著名的初等数学问题》见过没?阿基米德的牛和艾萨克爵士的牛它不香么?当然是有点,肯定是超纲了,但高斯小王子的直尺圆规画正十七边形多酷啊,想帅就学数学好了。
小孩子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直到父母扼杀它。两小儿辩日,圣人都摇头的问题,在直秀这里讲的清清楚楚,天为什么是蓝的、水为什么往低处流,谁不想知道?
直秀小时候被老师坑的不要不要的,轮到自己当老师了,那是花样百出,今天做个数字游戏有奖励,翌日来个看图识字大象,见过没?
直秀这两年东奔西跑、四处流窜,对虎之助、学次郎和便宜徒弟村田永敏的教育也时断时续,趁这个机会搞个培训班好了,谁学好了谁去教三个孩子,没学好的给我老老实实抄书,一百遍啊一百遍。
小栗忠顺眼光是有的,他觉得直秀现在不光是鬼点子的问题,这小子私货很多啊。他带着两个随从也老老实实地跟着学,直秀连永敏这个“逆徒”都能忍受,再加上三两个学生不在话下,另外有船头、操帆手打杂,直秀也把英子骗上船——直秀对她说女先生多美啊,英子深以为然,带着乙女一起听课。
乙女十五岁了,天天不着家,坂本家家主直足有点害怕,不怕乙女出事,这怪力女十五岁就长得膀大腰圆,长得也一般,平时没人敢惹她,可这天天跑去陪弟弟,瓜田李下的流言蜚语也受不了啊。
直足跑来跟直秀转弯抹角地说了担心,直秀也不得不应酬。
说起来,坂本家对直秀挺仗义的,免费在院子里又搭建了两个小木屋增加床位,免得直秀一行人住的局促。直秀对此非常承情,这该死的木头拉门“障子”它不隔音,有个独立的小屋……嘿嘿嘿。
“您看直秀我像先生么?”直秀的身份也不能老瞒着,晚说不如早说,直秀早就想摊牌了。
“你就不像正经人”,直足心里mmp。
直秀也没指望回答,他直接把自己的过所手形拿出来,直足看了大吃一惊,幕府的旗本?他还真有点怕,作为商人出身的乡士,坂本家是靠抱着家老福冈宫内的大腿生活的,他听多了幕府密探的传说,心说祸事来了。
直秀一行人成分复杂,两个水夫拿的是江户喜事重屋的行商证明,村田永敏拿的是长州毛利家的游学公文,直秀和两徒
弟拿的是幕府发的过所手形,英子拿的是巡礼的寺庙证明,小栗忠顺最牛,拿了几份身份证明,一份是幕府批准的旗本出行证明,还有几份是空白的,他家是大身旗本,自己有封地,想写啥临时往上写,印章随身携带,还他娘是真的——大身旗本了不起啊。
这次在高知码头出示给关所的就是小栗家的公文,几个武士带仆役到南海游玩,关所武士看小栗一行人气度不凡、打扮入时,最重要的是看起来有钱,不像是来闹事的,就放行了。
“莫怕莫怕” ,直秀安慰直足,我们一行人就是来玩的,玩够了就走,不是隐者密探。
“说是说,做是做”直足心想人心隔肚皮,我回去就上报。他也顾不上女儿了,找个借口就告辞溜了。
直秀能理解,幕府的巡见使可不是什么好打发的,逮着大名尤其是外样大名的错处幕府就是一顿毒打,恶名远播。因此,他找小栗商量,身份暴露了,你看咋整?
“小事一件”,小栗清楚土佐山内家的底细,山内家是靠审时度势上位的,当年著名学者赖山阳写了一首诗来形容土佐山内家的首代家主山内一丰:
咏史绝句?十五之三(山内一丰)
隔离儿女生死关,
际会风云向背间。
一条笠系八行字,
搏得海南千里山。
啥意思呢?
丰臣政权末年,敏锐的山内一丰预料到天下即将再度易主——也就是说他早就看出首代将军德川家康有不臣之心。而此时的他的夫人千代,被扣留在丰臣一方作为人质。丰臣一方派人威胁千代,逼迫她致书一丰劝他投奔西军。而千代表面送了劝降书给一丰,实际上在信使的斗笠细绳中还暗藏了一封密信,信中说不要顾忌妻儿,大胆地追求事业吧,这就是有名的“笠の绪の文”。
一丰多敏锐啊,拿到信就将之原封不动交给家康。当时德川家康属于反叛一方,部下里的很多大名都有人质在丰臣一方手里,人心浮动有可能作鸟兽散,家康对此非常忧虑。
山内一丰在军议上首倡进攻,他表示相对于“大业”儿女私情不算什么,德川家是天命所归,为了表示忠心他还把自己的居城献出来做前进据点,当时把家康感动坏了,作为榜样大加颂扬。
开完会,家康还把一丰单独留下,潸然泪下,赞扬一丰的忠节“犹如树木的中心”,其它众人只是“枝叶而已”。枭雄也是人,在大战前的关键时刻,山内家作为丰臣家的早期家臣第一个公然反水,意义重大,不但给德川家造了势,也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决战前夕,就是一根稻草也是弥足珍贵的,何况山内家的表率稳定了军心,功劳大大滴有。
决战获胜之后,家康迅速分封功臣,山内家作为首功后从挂川六万七千石转封为土佐十万石——其实大家都知道土佐一国作为四国岛最大的令制国不止十万石,果然,庆长十年(1605年)山内家检地之后向幕府申报土佐为二十万石。
赖山阳的诗句“一条笠系八行字,搏得海南千里山”就是对山内家善于把握时机的赞叹。现在幕府权威仍在,所以小栗忠顺认为山内家不会对幕府旗本做什么危险动作,别怕,没大事。
卷一 初试啼声 第六十五章 大开眼界(中)
小栗和直秀等了一下午,一个来拜访的人都没见着,两个人对视一笑,这是自视太高,其实人家土佐藩根本就没把直秀这个旗本当豆包啊。
但实情并非如此,坂本八平直足匆匆忙忙跑去家老福冈宫内府上,难得福冈今天没醉醺醺的,坂本家是福冈的钱袋子,面上轻视但其实很受重视,直足见到福冈把经过这么一说,福冈立马精神了。
“确实是吉田那家伙给开的私塾文书?”
“千真万确啊,大人。” 直足心说这口锅得给吉田东洋扣瓷实了,光靠坂本家小胳膊小腿的实在承受不起。
福冈微微一笑,“这事你就别管了,我自有主张。”
直足只好留下礼物回家,路上边走边琢磨,“这家门不幸啊这是,本来近年才谷屋的主业清酒生意就不太景气,寄予厚望的小儿子又越长越令人失望,这回还参和进幕府隐者的麻烦里。哎,商人出身的武士家族就是个便盆,贵人着急的时候找你,等用完了又立即嫌弃腌臜。”
直足拿不准家老福冈打的什么鬼主意,反正没好事,福冈大人一向看不起吉田大人,用足指想也能想明白,这回是要趁机给吉田大人一个难堪——可怜坂本家夹在中间分外难受。翌日,直足又跑到私塾拜访直秀。
“大人呐,直足有眼不识泰山,以往多有懈怠得罪之处,大人大量,请勿见怪。” 直足上来就是几个土下座,还把礼物一个劲地往直秀身前推。
“哎呀,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直秀看傍边的小栗一个劲地撇嘴,估计是嘲笑自己仗势欺人,他也挺过意不去的。
直秀知道土佐的乡士现在挺难混的,地位低不说还受歧视,坂本家又是商人出身,平时更加谨小慎微。来土佐是收拢人气的,不是来砸场子的,直秀知道无论如何也要给坂本直足吃个定心丸,否则这家伙恐慌之下还不知道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上回山穷水尽之时,坂本家援手之德不敢忘怀,这样好了,直秀不才,龙马伶俐可爱,入我座下为弟子可好?”
“大人过于抬爱了”,直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我都说了啥,这牵扯越来越大了。”
“就这样吧”,小栗在一边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他见不得这些丑态——本来相互之间处的挺好的,直足文武双全,平时交谈有趣的很,现在这样极其不爽利。
“就依忠顺殿说的办。”直秀宣布这事就这么定了。
最近直秀和小栗的关系突飞猛进——小栗出来玩的甚爽,自觉不但开了眼界,而且直秀这个同龄人也让他第一次有了朋友的感觉,以前的伴当身份地位太低,奉承话听多了年轻人也恶心。
至于私下里的衣食住行,直秀也给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什么好吃吃什么,什么好玩买什么,连随从藏八和权六作为经手人也得了直秀不少好处。
直秀看直足脸色不好,明白他作为土著顾虑太多,根本没反应过来。
“忠顺殿,拜师礼我想请本地的吉田大人来观礼,你看如何?”
“可。”小栗心说今天每个人都怪
怪的,“你收弟子爱请谁请谁,问我干什么?”莫非周围这些人都是傻子?平时看起来不像啊。
直足智商终于上线了,“堀殿样挺尊敬这位啊,旗本的上面是什么?搞不清,但肯定也是位大人啊。如果请吉田大人来观礼,那再出啥事都是吉田大人承担了。至于坂本家,破费一大笔是肯定的,但破财免灾啊”。
“也不知道你在图谋什么”,等直足心满意足地告辞走了,小栗的牢骚终于出现了。
小栗家是大身旗本,家格很高,家主的官位是正六位下的“上总介”。
扶桑的大人物身份很多,有官、役之分。官是扶桑皇室小朝廷赏的,役是德川幕府封的,因为此时的小朝廷没啥威信,所以幕府高官的官位获取一般就是上奏一下,走个形式,小朝廷作为橡皮图章表示同意,得到官位之后人也不用去京都的小朝廷表示感谢——现在的幕府禁止大名和手下旗本直接和小朝廷打交道。
幕府封的“役”也有被分成“役”和“番”的内部说法,“役”是文职,“番”是武职,但平时大家还是普遍称呼幕府的官员为役人。
小栗家本代家主承担的“役”职是远国奉行,作为幕府的高职位参与治政。
德川幕府建立之初,庆长十八年(1613年),幕府就颁布了《公家众御条目》、《敕许紫衣法度》。后来于元和元年 (1615年)德川家攻陷大坂城,消除了丰臣政权最后残留的据点,又逼着扶桑皇室的小朝廷同意了《禁中并公家诸法度》,规定皇室的权力仅限于改元、叙位、任官等,将“大政委任” 幕府。
其中,第一条就是“天子诸艺能之事,第一御学问也。不学则不明古道,而能政致太平者末之有也。”意思是天子的主要任务是研究学问,治政这回事您就别操心了,由幕府代劳多省事啊。
另外还在第七条规定打了补丁,“武家之官位者,可为公家当官之外事” 规定武家的役值和公家的官位有区别,武家担任的只可能是朝廷的虚衔,朝廷不能用加官爵来控制武士。
而且第四、五条规定是“虽为摄家,无其器用者,不可被任三公摄关,况其外乎?”“器用之御仁体,虽被及老年,三公摄关不可有辞表,但虽有辞表,可有再任事。”这是幕府为未来干预朝廷的核心人事留下的伏笔——幕府完全可以用“能力不称职”为理由要求朝廷任命自己选中的人选或辞退不配合的人选。
第十一条规定:“关白、传奏、并奉行职事等申渡仪,堂上地下辈,于相背者,可为流罪事。”该条规定是说,幕府的命令和小朝廷的命令具有同等的地位,朝廷的公卿如果不遵守,一样可以被治罪。
通过《禁中并公家诸法度》,德川幕府彻底控制了小朝廷,家康自己都说“德川家任国家之重,由根柢观之,尊王与崇霸二义无所抵触”。
可家康没想到,忽悠别人的同时也把自己人忽悠瘸了,御三家的水户藩在“尊王”的学说上越走越远,最后给了小朝廷在幕末翻本的机会。
幕府掌管大政,那么小栗家的远国奉行在版图中处于什么地位呢?类似中华的封疆大吏。
中华的朝廷是三院六部制,明清有了内阁或者军机处,德川幕府的内部架构也差不多,但作为分封制的扶桑,形成了内朝、外朝和诸侯共治天下的特殊局面。
内朝就是将军的侧近,类似明朝的司礼监,但不用净身——这个算是扶桑的一大亮点,净身太不人道了。
幕府的各项法令和决定也需要文书流转,需要将军盖章同意,作为首领的将军拥有一票否决权,甚至将军还可以指派侧近去关注、干涉甚至直接执行某项特殊命令。御侧御用人、御侧众、儒者、奥诘儒者是内朝的骨干力量。
其中御侧御用人是在谱代大名中选拔;御侧众是谱代大名和大身旗本两者出身的都有,外样大名很难插足;儒者、奥诘儒者是一些儒学者,出身一般也都是武士,就算不是也提拔成武士了。
外朝是幕府的正式官僚机构,由江户官和地方官组成。江户官就是中枢机构,核心是类似内阁或军机处的机构叫老中评定会——类似宰相的大老位于老中之上,但不常设。
老中定员4-5人,任职资格是二万五千石领地以上、二十万石以下的谱代大名,任命由内朝和外朝pk——有的人选是众望所归,有的是内外pk,也有内内pk、外外pk、内内外外混合pk。
首席老中是老中的头领,胜手方老中“胜手挂”因为权利大被视为实际上的次席——胜手挂专管财政与农政者,是勘定奉行的直属上司。
老中的助手是若年寄,定员3—5人,任职资格和老中差不多——若年寄本身就是老中的后备役。
老中、若年寄组成的“军机处”之下就是扶桑的“三院六部”。
中华的三院是翰林院、理藩院和都察院。
因为家格制,“翰林院”在幕府是没有的,只有一些高层弟子到将军的侧近众里面去混资历,也算翰林院的一种扭曲方式好了。
幕府的武士家格实行世袭制,没有科举一说,德川幕府承平已久,基本上生下来是什么身份一辈子就是什么身份,幕府根据家格来任命武士的役职——所以幕末的时候,所谓“提拔人才”就是要求不再按家格任命职位。
八代将军德川吉宗(1716-1745年在位)给家格制开了一个小口子,规定家格不够的话可以临时提拔为某职位,并配发役高来保证官员不失体统——如果离职的话,役高自动取消。但实际上,这个改良变成了将军及上层武士给自己的亲信、亲属谋取利益的借口,“器用”这种东西怎么判断?当然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至于处理外交的“理藩院”,因为幕府实行锁国政策,所以扶桑理藩院就是长崎奉行所,兰国、唐人、高丽人有啥事找长崎奉行就好,长崎奉行处理不了再上报老中。等再过几年,西洋诸国都不去长崎找罪受,纷纷闯关江户湾,幕府又设置了海岸防御御用挂,简称“海防挂”,专门负责外交、国防事务。
等黑船来访后,发现海防挂啥也防不了,于是撤销海防挂,设立了隶属于主管外国事务老中的外国奉行。
卷一 初试啼声 第六十六章 大开眼界(下)
扶桑的“都察院”是以大目付为首的各种目付组成,其中大目付直属老中,目付直属若年寄,大目付负责对皇室的小朝廷、诸侯、高家和大身旗本进行监督和举报,下一级的目付负责监督普通旗本和各级御家人,属下专治巡视和刺探的是巡见使、隐者等。
中华三院六部的六部是吏、兵、礼、户、刑、工,幕府对应的机构如下:
吏部这么高上大的东西不适合扶桑,幕府用人全靠提名,做到了内举不避亲,役职候选人靠内外共举,够资格的都可以提名,高层役职和重要职位拍板靠将军和老中,中下级职位靠上层拍脑袋。
至于外举不避仇,反正肉烂在锅里,大家相爱相杀两百多年,谁还没有两个死对头。
扶桑的兵部比较复杂,因为分封制,幕府有自己的部队,诸侯有自己的部队,幕府的旗本也有自己的私人部队,只有御家人哭晕在厕所。
幕府的直属部队分为大番头组、新番头组、御小姓组、御书院组、留守居组和各地代官的直属部队,以上都是常备军,上下都是幕府的旗本和御家人。
幕府大番共十二组,驻扎在江户,受老中和若年寄直接指挥,每组包含番头一名、组头四名、番士五十名、与力十名、同心二十名,加上足轻每组总兵力约四百,十二组大番总兵力约五千人——直秀街坊邻居的祖上都是大番组成员。
新番头组是将军的出行护卫;御小姓组顾名思义是将军的亲兵“小姓”——小栗忠顺赫然在列;御书院组负责守护将军人身安全,类似中华的大内高手;留守居组负责江户城的警备,类似中华的皇城警卫。
各地的御领,也有部队。
除了常备军,后备军是全体幕府武士,既然被称作武士,那如果幕府有事,所有的旗本和御家人都有责任上阵。
因为没有科举,而且皇室的小朝廷也举行祭祀活动,因此幕府的礼部就萎缩成高家、奏者番、诘众和官学。高家是一种特殊的旗本等级,多是失地的有名大名后代,奏者番和诘众是大名,一般作诘众的大名其领地石高相对较低。
幕府官学是昌平簧,也称昌平板学问所,除江户本校外,还在御领各地设有分校,如长崎的明伦堂、甲府的征典馆、骏府的明新馆、佐渡的修教馆、日光的学问所等,本校、分校都以儒学教育为主,由本校派遣教师授课,五代将军纲吉命林罗山的三代孙林凤冈为昌平簧的大学头,之后由林家世袭主持这所学校。
有趣的是,幕府官学昌平簧不但对各大名的藩学所没有直接管辖权,对御领内的民间学校寺子屋和私塾也没有直接管辖权。
另外,扶桑的“礼部”还包括天文方、书物奉行所及天文方下属的蕃书和解御用所。未来幕府开国后,又成了洋学所、开成所、语学所等学术机构。
扶桑的“户部”由勘定奉行和勘定吟味役为首的武士组成,人选一般从大身旗本中选拔。勘定奉行定员四人,两人为胜手方
,两人为公事方,胜手方负责管辖财政与幕府直辖领地,统领御领的郡代、地方代官和藏奉行。
其中比较有趣的是公事方,公事方专门负责诉讼事务,这和御领的奉行所除了民政也管诉讼有关。
勘定吟味役定员四至六人,同样分胜手方和公事方,官员也是旗本出身,职责和勘定奉行一样,可以看作是勘定奉行的助手,但主要负责审计工作,归老中、若年寄直属。
有趣的是,扶桑因为分封制,导致民间户籍管理混乱,详尽的户籍管理反而要依靠寺庙,形成了“寺请制度”,也叫做“檀家寺请”,生老病死、婚丧嫁娶、旅行、搬迁都要寺庙开证明文书。至于其中是否有借助佛教来抑制起源于皇室的神教之意,这个就属于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了。
扶桑的宗教势力强大,幕府对此专门设立了寺社奉行,管理御领的寺社,下属手留役、寺社役和检使,并且在御领各地的奉行所也设置了寺社奉行。
寺社奉行和勘定奉行、江户町奉行合称三奉行,在老中、若年寄属下的文官中居首, 其中寺社奉行从任过奏者番的谱代大名中选拔。
类似工部的幕府机构是由下三奉行领导的,下三奉行是作事奉行、普请奉行和小普请奉行,下面各有手下,作事奉行负责营造修缮等事务,普请奉行负责城池修筑与河道疏浚,小普请奉行负责将军家庙的宽永寺、增上寺修缮相关事务。
进行重大工程时,幕府通常下令由诸侯助工役,称之为“手伝普请”,这和幕府有事要求的出兵相助及参觐交代构成了诸侯对幕府的三大义务。
幕府是没有所谓的“刑部”的,民间的民事诉讼和刑事诉讼都由各地的奉行所直接审理,一般不接受上诉,重大案件交由评定所审理。
评定所负责幕府所属的旗本、御家人的诉讼,以及不同身份阶层之间的诉讼,例如江户町民、僧侣、武士之间的诉讼,是幕府的高级法务机构。
评定所直属于将军,一般主审官员由一名老中或若年寄,再加上一名寺社奉行、一名勘定奉行公事方、一名江户町奉行组成。
至于大名和各藩之间的争执和纠纷,就需要由幕府的老中评定会决策,再由将军最后拍板。
幕府的中枢机关基本上就这些,谱代大名组成的老中评定会高高在上,而大身旗本担任的各奉行和各番头掌握实际权利,御三家、御三卿和德川亲藩“御一门”负责捞好处和打小报告,监督老中评定会运转的怎么样,听到什么消息就跑到将军和大奥哭诉,“这德川家吃枣药丸啊”。
至于外样大名,幕府役职屁也吃不到,只能老老实实地手伝普请、出兵相助和参觐交代,平时时刻准备着被幕府找茬。但作为属下的福利就是出了事情可以向幕府求助,借粮、借钱和借兵,挨了邻居的欺负也可以到江户哭诉,幕府肯定管,至于结果不好说——伊达全歼友军不是也屁事没有。
也不是没有例外,
一些外样大名甚至外样大名的手下也成了幕府高官,但结果都不怎么美妙。
例如元禄二年(1689年),土佐新田藩的藩主山内丰明备受当时将军德川纲吉的信任,被提拔为若年寄,之后纲吉要继续提拔丰明为老中,丰明扛不住幕府内外的压力而坚决推辞,纲吉大怒,土佐新田藩就此废藩。
江户作为将军驻跸之地,江户南北町奉行的权利很大、地位很高,类比宋朝的开封府尹,从大身旗本中挑选,由老中评定会管辖。
至于幕府的地方官,有远国奉行、国代、郡奉行、地方代官等等,除了京都所司代、伏见奉行、大坂城代、大坂定番、大坂加番等是由谱代大名或御一门担任外,其它重要役职都是由旗本担任。
德川幕府早期的时候,一些国代也由谱代大名担任,但后来比例渐渐降低,旗本成了国代的主要人选来源。
幕府早期一直想方设法削减外样大名的领地,结果除了基本盘——关东平原、浓尾平原、近畿平原和东海道一带外,零零碎碎又在扶桑各地搞了不少小块地盘,江户中期幕府的郡代与领代加起来有四十七国一千二百多个。
幕府由旗本担任的各种代官里,就属国代和远国奉行最为尊贵。 旗本担任过远国奉行后,再往上就是勘定奉行和江户町奉行,所以小栗家属于一等一的旗本家族。
德川幕府早期和中期,皇室的小朝廷和外样大名被压的透不过起来,当时幕府内部的明争暗斗仅仅是发生在将军侧近的内朝、以老中为首的外朝之间和各自内部之间,因为扶桑没有宦官,谱代大名和大身旗本经常在内朝和外朝之间来回转换,所以也可以看成是谱代大名和大身旗本组成的各个派系之间的内斗。
德川亲藩“御一门”有时还能捞个好役职,御三家、御三卿就只能干看着,只有在将军绝嗣的时候才能爆发一把,从分家家主过继成将军,然后一大堆原来的家臣鸡犬升天。
江户城的大奥,作为将军的老妈和老婆们,有时候也起到不可思议的作用,枕头风很厉害,或者因为作为与忠并列的孝,老妈的话不听不行,就起码装装样子,因此很多谱代大名和旗本也走大奥的路子上进,普遍认为能不得罪坚决不得罪大奥。
尤其是在将军绝嗣的时候,大奥往往爆发出令人侧目的力量,一句“选出来的西丸样怎么也要我看好吧”,将军都要绝嗣了,作为老婆、老妈的话,在此时说出格外引人同情,违背的话人情天理都说不过去,因此往往达成一票否决的效果。
幕末的时候,外部压力造成幕府内部斗争更加激烈,谱代大名和大身旗本组成的各个派系各自寻找外援,有的寻求实力强大的外样大名的支持,有的寻求皇室小朝廷的支持,同时大身旗本和中下级武士的矛盾也越来越大,江户时代末期的幕政争斗就是个大漩涡,从谱代大名和大身旗本开始,把扶桑的上上下下都卷入进来,最后里外一起把幕府这条大船凿沉了。
卷一 初试啼声 第六十七章 云泥之别(上)
为了甩锅给吉田东洋,直秀承诺邀请吉田东洋参加龙马的拜师礼,于是第二天直秀就拉着小栗等人一起出门去东洋府邸拜访——为啥这么多人一起出门?当然不是光为了拜访吉田,菖蒲节要到了,需要大肆采办节日用品。
皐月初五的菖蒲节,又叫"子供之曰",源自中华的端午节,是幕府承认的重大节日,在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挂鲤鱼旗来为家里的男孩子祈福,而且还要吃檞叶糕,装饰菖蒲驱邪、洗热水澡“风吕”。
私塾的男孩子除了龙马还有胜五郎和隼人,另外英子也很上心——挂鲤鱼旗还有求子的意味,虽然小夫妻新婚不久,但英子早就规划好了,一姬二太郎,妥妥地。
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带屋町,路上遇到了很多行人——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准备过节。
上个月直秀一到高知就去吉田府邸拜访以表“感谢”,但当时吉田东洋还在安艺郡奉公,扑了个空,这次才终于见到本尊——作为郡奉行,吉田在菖蒲节必须回来给藩主贺礼。
正如直秀的预料,仆人拿着名刺通禀之后,吉田这次亲自出门迎接。
“久违芝宇,时切遐思”,这种“好久不见,非常想念”的话,古板的吉田是说不出口的,憋了半天,只憋出了个“请”字。
小栗忠顺一看就高兴了,他倒不是想借机发作,他没病,地头蛇的概念出门时他老爹也拼命灌输过,他就是从未看到过比自己还木讷的主,“可以的,这趟没白跑”。
直秀和小栗跟着吉田进了正厅,其他人自有吉田的陪臣招待。
“小栗殿,这位就是山内家的吉田殿,博学多才、文武双全”,因为名刺上只写了旗本直秀携友人来拜,所以直秀还得给两边介绍——扶桑的等级观念非常之强,只能向地位高的介绍地位低的。
吉田一听,mmp,这坑是越挖越深啊,就是一个私塾许可的问题,搞的自己狼狈不堪——幕府是分封制度,外样大名的家臣不经藩主许可和旗本勾勾搭搭,是当时的大忌。
三人开始尬聊,直秀先解释说去年自己在土佐落魄,幸亏吉田援手,搞的吉田很尴尬——除了文书真没帮上啥忙,但吉田私下里有求于直秀,所以不得不应付着。
直秀在菖蒲节举行龙马的拜师礼,邀请吉田观礼,但当天吉田要登城,所以吉田无法参加只能表示恭喜。
“愚弟子年幼,缓急之处还请吉田君照拂”。
“可”,吉田答应下来之后趁机提出了要求,他邀请直秀到安艺郡指导农学。
原来去年直秀送给吉田的农书在今年才得到重视——去年直秀来高知的时候,秋收都结束了,吉田拿到农书之后,只随便安排“手代”找人研究。
之后幕府公开表彰伊豆国的农业丰作,推广农学的时候专门提到了《堀式农术》和《堀式稻田产鲤》,此时幕府对农学有推进、示范的带头作用,有点什么好东西都要分享给诸侯,因此吉田拿到藩厅的文书之后把两本书翻出来仔细研究。
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拍大腿,写书的人我
见过,当时给糊弄走了,可惜!好不容易等到直秀回到高知,他急着想召见直秀,如果直秀今天不来吉田也会让人请直秀前来。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外,直秀的第一次名刺里身份是御家人,这次刚回高知时留下的名刺是江户武士,可这次上门的名刺里挑明了身份,旗本堀直秀。因为重视直秀,吉田读名刺读的很仔细,当时就被雷到了——这官升的也太快了吧。
直秀早就想深入农村结交乡士,终于盼到了机会,一口答应了邀请,双方约好节后一起出发。
事情办完之后,终于可以采购节日用品, 鲤鱼旗、檞叶糕,菖蒲叶是必不可少的,前一段时间,采购家用、收拾屋敷、做教学用具和备课、讲课,忙得团团转,过节的准备拖呀拖,一直拖到了现在。
高知城下町不大,还比不上后世的中华县城,繁华之处也远远不如,大店铺都集中在本町筋一丁目,类似江户的扶桑桥附近,是最繁华的商业地带。
鲤鱼旗是用布或绸做成的空心鲤鱼,分为黑、红、青蓝三种颜色,黑色代表父亲、红色代表母亲,青蓝代表男孩,青蓝旗的个数代表家中男孩的人数。
一群人正在挑鲤鱼旗,忽然外面人声吵杂,店里的伙计都跑出去看热闹了,闲着也是闲着,大家跟着小栗出去看热闹。
出店门就看见一名武士正在拔刀,直秀看对面跪着的有三个孩子,他赶紧呵止。
“放肆!”
“混蛋,是谁在说话。”
武士的凶狠目光射来,周围人群忙不迭地散开,他一眼就看到了领头的小栗,微服私访的小栗特意穿的木棉衣服,但居移气养移体,一看仪态就是大人物,何况两个狗腿藏八和权六已经拎着刀跳了出来——这两个家伙是特意挑出来的护卫,身材非常结实,虽然矮了点但是横啊,就差小栗发话就要开始砍人了。
直秀很排斥这种武士当街动刀的风俗,另外这也不关小栗的事,是自己非要插手,所以他赶紧出头。
“蠢货,忘记上回你怎么向大人保证的么?!” 六尺高的直秀严肃起来,非常有压迫力,拿刀武士的两个随从赶紧上前把主人拉住。
跪着的人里有个商人,他看见事态有了转机,赶紧爬起来向小栗解释缘由:原来,一个孩子跑到他开的馒头店偷吃的,被他的儿子长次郎发现,长次郎追出来后,偷馒头的孩子撞倒了路过的一名乡士的孩子,带孩子来买东西的足轻大怒,加入追捕的行列,结果偷馒头的小贼又撞到了这位上士大人的身上,上士大人这才拔刀要教训众人。
商人说的避轻就重,现在平民冲撞武士是失礼在先,武士是可以教训平民,但直秀觉得这个“上士大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拔刀是准备砍人吧?他看跪着的人里还有一位带刀的,可能是那个被撞倒孩子的乡士,另外几个孩子吓的哇哇大哭,场面十分难看。
“留下几个人陪我去奉行所”,直秀这么一说,人群立刻散掉了——死也不进奉行所,商人和平民哪里敢参和武士老爷的争执。
“在下是御家旗本堀直秀,街上有碍观瞻,嗯——,有什么事到馒头店里说一说”。
直秀亮出身份后,不服不忿的持刀武士也老实了,人数太多,直秀就让武士、乡士进了馒头店,小栗不声不响地也跟了进来。
馒头店不大,这时没有椅子,馒头店的老板借了三个木桶,直秀、小栗和武士坐下来,乡士老老实实地跪在一边。
“阁下仪表非凡,尊姓大名啊”,直秀先安抚一下武士。
“在下是山田忠兵卫广卫,山内家的武士”,山田看直秀以礼相待,也不再是一副气愤不过的样子。
“平民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像话”,直秀没什么立场参和土佐藩的内部事务,但如果直秀向山内家主提起此事,说不定山田也要因野蛮被呵斥和处罚,毕竟在旗本面前拔刀这事可大可小,拔高了说成是丢了山内家的脸面也不是不行。
直秀让几个孩子和大人给山田赔礼道歉,馒头店的老板也拿出了赔礼,山田没好意思要,问清了直秀的落脚地点就告辞走了。
山田一走,那个被撞倒孩子的乡士冈田义平就给了儿子一个大耳光,看的直秀直翻白眼。
“冈田君——”
“小人在。”
直秀问了问冈田的情况,他自称是为了过节带孩子来城下町买鲤鱼旗的,没想到恰好遇到这事冲撞了上士。
一边的小栗忠顺早就按捺不住了,他询问冈田没他什么事为什么也要跪在泥地里,冈田吞吞吐吐地说了一番话,把小栗听的目瞪口呆。
本来“无理讨”是武士的一项特权,对无理冒犯的平民,武士可以拔刀就砍。但山内家更过分,因为是外来户,所以对下级武士更加严厉,规定谋反的下级武士,即便被上士当场处死,上士也不会被追究责任。
这条规定本来针对的是本乡本土的原来的长宗我部氏遗留的家臣“乡士”,怕乡士平时找茬挑衅。
可天保凶作这些年来,山内家厉行节约,武士的收入也受到影响,藩政用“半知”、“减知”的办法克扣禄米,导致山内家的直属武士也憋了一肚子的火,尤其是前两年土佐藩换了新家主,十三代藩主山内丰熙启用虎鱼组推行改革,受到了保守家臣团的普遍抵制,高知城的城下士把怒火发泄到下级武士和平民身上,当街拔刀的武士越来越多,现在变成了上士没事就挑衅乡士。
冈田是个粗人,对此一知半解,但磕磕巴巴地也把意思说清楚了,直秀附耳跟小栗解释详情,小栗从生下来就锦衣玉食,天保凶作他知道闹的很厉害,江户也萧条了很久,据说农夫饿死了不少,但对整个社会的影响他根本就不了解,从来没想过有武士迁怒于人这回事,听了之后他立马沉默不语。
直秀暂时顾不上小栗三观碎裂的事,反正迟早要碎裂的——幕末各种折腾,早碎裂比晚碎裂好。听到冈田义平这名字他就精神一震,赶紧把乡士的孩子叫进馒头店询问姓名,老天保佑正是“以藏”, 香我美郡岩村,错不了,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就是幕末四大人斩的冈田以藏宣振!
卷一 初试啼声 第六十八章 云泥之别(下)
本来直秀打算找个名目去香我美郡岩村,这回省事了。对四大人斩,直秀是又惧又怕的,这四位武艺高强、神出鬼没,如果把别的搞天诛的武士战斗力看作是一的话,这几位就是十,运气还贼好,往往能完成匪夷所思的刺杀。
直秀以后是要搞开国的,到时肯定也是人人喊打,正常的刺杀可以提高警戒来预防,可这四位,走在路上都能偶遇,属于挂逼一类的神人,防不住防不了。
直秀看着以藏就差流口水了,这位可是能一打四的猛人,他扭扭捏捏地跟冈田义平说,我看这孩子骨骼清奇、眉清目秀的,要不给我做个学生。
冈田义平看了看自己又黑又瘦的长子,陷入了大波的沉思。
直秀一看,旗本的牌子还是不够硬啊,只能放大招。
直秀说“我在高知开了个私塾,管吃管住,包分配也不是不能商量”,冈田义平一听就说不行,“你得加钱”,最后双方达成一致,小以藏成了直秀的学生,但直秀每个月要给冈田义平三贯铜钱作为小以藏的“误工费”。
小以藏是长子,以后要继承家业的。冈田义平这次带他来高知,就是想给以藏找个门路,十岁的孩子可以做低级茶人或者小姓服侍高级武士,可冈田家里穷,作为乡士没啥门路,以藏长的不好看又比较腼腆,偶然认识的几个上士都看不上,而家里好不容易积攒的钱又因为买礼物花了个精光,什么“过节带孩子来城下町买鲤鱼旗”,就是个说辞而已。
这次得罪了上士山田忠兵卫,冈田义平心里惶恐,这才事后给了小以藏一个大耳光,没想到居然引起了直秀的同情,直秀是御家旗本,自己的儿子如果能做旗本的家臣,那真是祖上积德行善,至于乡士的身份,从今天的遭遇看来一钱不值。
听到直秀说要收小以藏做学生,冈田义平不是沉思而是懵懂,以藏和他一个德行,大字不识几个,他的沉思是在想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结果直秀说要给钱,冈田反而清醒了,自己的儿子长的不行吃的还多,至于乡士的家业去他妈的,有御家旗本看上怎么也要搏一搏。本来钱是不能收的,但家里这么穷,拒绝的话到嘴边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另外不收钱怎么和孩子他娘说,带点礼物回去孩子他娘才能放心。
冈田义平毫不客气地收了半年的报酬——三枚小判金,抹了抹眼泪——实在止不住,转身又给了小以藏一个大耳光,让他好好听先生的话,“让干啥就干啥,跑回家家里也再给送回来”。
冈田走了,小以藏攥着父亲留下的一枚小判金茫然失措,直秀赶紧把人都叫进馒头店,英子拉着小以藏的手安慰,胜五郎、隼人也在一边帮腔。
“我也能去私塾么?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管饭吃”,一不注意,偷馒头的孩子也跟了进来。
馒头店的老板赶紧给直秀解释,偷馒头的孩子名叫由荣,今年十一岁,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两岁时父亲去世,之后母亲改嫁,由荣被街尾开豆腐店的亲戚收为养子,后来亲戚有了亲生儿子,由荣渐渐被忽视,磨豆腐很累,由荣吃不饱就四处偷东西吃,街上的商人都知道。
这时,豆腐店的老板也蹭进门来,支支吾吾地跪下道歉,然后准备拉由荣离开。
“我不要钱、不要钱——” 由荣死抱着门柱不放,一时之间豆腐店老板也拿他没办法。
“咳”,直秀咳了一声,英子拉着以藏的小手,正眼巴巴地看着直秀,这人设不能崩啊,这刚收下了以藏,反正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喂,都收下好了。
直秀给了豆腐店老板金三两,让他写了文书,从此由荣就算是水木私塾的人了。
期间豆腐店老板还想涨涨价,结果被赶来的才谷屋八郎兵卫呵斥了一顿,“半大的孩子,干不了什么重活还能吃,你想清楚了再和武士老爷说话”。
不知何时,馒头店门外又聚起了一群人,大家七嘴八舌地埋怨豆腐店老板,嫌他平时虐待小由荣,结果今天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说得豆腐店的老板赶紧留下文书抱头鼠窜。
英子到才谷屋的吴服店给几个孩子订做了几套新衣服,老板八郎兵卫也赠送了自己土仓里的几套过期的典当衣服,还和馒头店的老板帮着直秀买好了节日用品,四个孩子一人拎着一个鲤鱼旗,大家这才浩浩荡荡地回家。
“拜见老师和师娘”*5,菖蒲节这天,水木私塾举行了拜师礼,胜五郎、隼人、龙马、以藏、由荣正式成了直秀的弟子——胜五郎、隼人以前没有正式拜师直秀,听说还有拜师礼这回事,两个孩子吃味跑去找英子撒娇,英子答应他们可以一起拜师。
对此小栗忠顺觉得过于儿戏了,收弟子怎么能这么容易——此时正式拜师的弟子和老师之间关系非常亲密,未来的吉田松阴偷渡米国不成,除了自己入监,他的老师佐久间象山也吃了幕府的排头。
直秀没法和小栗解释,他本来就觉得现在的规矩太多,但这话没法跟小栗明说,只好以孩子可怜为由搪塞,小栗懒得理他,直秀却意外收获了英子的奖励——这波不亏。
坂本家对龙马拜师非常重视,龙马的父亲直足、哥哥直方、姐姐乙女和本家家主八郎兵卫都参加了观礼。
根据《礼记》、《弟子规》流传下来的拜师礼,包括正衣冠、行拜师礼、先生训讲、净手净心和开笔礼等五个步骤。
“先正衣冠,后明事理。”直秀是一直反对仪表邋邋遢遢的,但对衣冠禽兽也不得不防,直秀给五个孩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讲了衣冠禽兽的故事,从中华大明的官服讲到明代凌濛初的《二刻拍案惊奇》,虎之助、学次郎赶紧阻拦,没看边上坂本一家子脸都扭曲了——小栗和村田倒是觉得讲到一半颇为可惜。
拜师礼要先拜祖师,私塾是兰学馆,直秀没办法,只好写下“艾萨克爵士”五个大字挂在木屏风上,开了历史先河。
给祖师九叩首、给老师三叩首,直秀本能地反感这些繁琐礼仪,让五个孩子给单行个礼就糊弄过去了。
拜完先生,学生要向先生赠送六礼束脩,分别是芹菜(寓意为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莲子心苦,寓意苦心教育)、红豆(寓意红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功德圆满)、干肉条(以表达弟子心意),现在的扶桑只有水芹菜,桂圆还是萨摩岛津家八代家主重豪(1745年—1833年)引进的——难为坂本家居然能搞到,肉条是没有肉条的,只有鱼干,鱼肉也是肉,挺好的。
胜五郎和隼人跟着直秀和英子的时间最长,知道束脩什么的在老师眼里就是狗屁,但以藏和由荣不知道,急的两个孩子直哭,还是经过英子劝说,先记账等长大了再说,两个孩子才放心心来。
直秀觉得这样不好,让两个水夫带几个孩子打了几条鱼,征得坂本家同意后,把礼物放在一起算大家的,龙马也由此和孩子们的关系更好了——毕竟他的礼物最多,算在一起后吃亏,孩子们因此都挺感激他的。
在行拜师礼之后是先生训讲,“入我门来,吉凶莫怨”,直秀真想说这句话,但考虑到大家的承受能力,还是别作。门规是没有门规的,赐号也太早,而教育学生尊师敬道、做人清白,考虑到直秀在未来大概率要作二五仔和保守的幕府发生冲突,清白是清白不了的,至于尊师敬道,“吾爱吾师,但更爱真理”,这个成么?
“三思而后行,行而不悔”,这是直秀对孩子们的正式训讲——以前虎之助、学次郎拜师的时候,直秀还装模作样,现在就完全放飞自我了,小孩子听不明白,观礼的众人听的直咧嘴。
净手净心,是学生将手放到水盆中“净手”,正反各洗一次后擦干。净手净心的寓意是净手净心、去芜存菁,能在日后的学习中专心致志、心无旁骛。
开笔礼是拜师礼的最后一道程序,包括朱砂开智、击鼓明智、描红开笔等。
“朱砂开智”就是先生在学生眉心处点上一颗红痣,因为“痣”与“智”同音,寓意学生从此开启智慧、目明心亮,日后的学习能一点就通。
“击鼓明智”来源于《学记》的“入学鼓箧(qi
è),孙其业也”,意在通过击鼓声警示,引起学生对读书的重视。
“描红开笔”就是学生在先生的指导下,学写人生的第一个字,这个字往往笔画简单,却蕴含着深刻的含义。
一般收入室弟子,正衣冠、行拜师礼、先生训讲就可以了,但五个孩子还小,直秀顺路把净手净心、开笔礼也加进来,虽然繁礼冗节是直秀所反感的,但只要不搞思维压迫,有些礼仪孩子们玩的开心,何乐而不为。
拜师礼结束后,直秀和学生们一起感谢大家前来观礼,之后大家该干嘛干嘛,今天可是过节啊。
“慢走”,坂本一家心满意足正准备离开,直秀出声把坂本家的两位家主留下了。土佐经济差,豪商本来就不多,才谷屋作为土佐三大豪商之一,直秀需要和才谷屋互相扶持。
直秀问起才谷屋最近的生意如何,八郎兵卫摇头苦笑。
才谷屋的生意主要是三大块,土仓(当铺)、酒屋(酒坊)和吴服店,世道从天保凶作一直到现在才有所好转,但赖以起家的酒屋生意却不见好转、越来越差,八郎兵卫和直足父子商量过,准备大力发展土仓的武士贷生意,但这些就不必和直秀讲了。
其实他不说直秀也知道,坂本家就是因为武士贷才破落的——武士贷是贷款给武士,幕末社会动荡、经济濒临崩溃,贷款给武士就是丢钱到太平洋,丢钱还能听个响声,武士还不起钱可是要恼羞成怒砍人的,做武士贷生意就是自取其辱,自找不自在。
“大人有什么吩咐,才谷屋一定尽力”,八郎兵卫以为直秀和其他人一样要打秋风伸手要钱。
“滩五乡的清酒越来越多了吧?”直秀不是想跟学生家人要钱,他是想帮忙。
“大人明鉴万里。”
“龙马是我的学生,有些东西便宜你们了”,直秀掏出一叠纸,里面写的是清酒改进工艺,包括竖行蒸笼、发酵末期酒精的添加、生酛酿造法、山卸废止酛和速酿法。
未来的1848年,“滩”地区的酿酒师在实现高级清酒的量产化的同时缩短了发酵时间,之后,滩五乡的清酒打垮了很多酒商,包括土佐的才谷屋。
才谷屋从四代起家,传到龙马这一代是九代,代代做酒屋,家主八郎兵卫是酿清酒的行家,识货,拿到手里一看,就激动不已。
小栗忠顺坐在一边看热闹——反正没人敢赶他他就一直坐在那看戏,他一看八郎兵卫的反应就觉得里面有故事,他伸手把纸拿过来,看了又看,但没看懂。
“有用?”想问就问是小栗的风格。
“叹为观止”,说罢八郎兵卫看了直秀一眼,如果是真的,才谷屋有信心重夺四国岛的清酒一位,如果是假的——看起来不像,神户滩五乡是扶桑的清酒名产地,才谷屋也派人前去打探过,虽然具体细节搞不出来,但有些工艺和直秀的描述非常吻合,而且有的工艺闻所未闻,也不知道武士大人是从哪里得到的。
小栗又拿起纸来看了一下,他点着其中一竖字问直秀为什么要用水车制作精米,用风车不行么?他不问直秀也想说,他跟小栗说,风车工艺已经卖给利八的纪伊国屋了,不能失言。
风车的生意让小栗家和谱代大名、其他大身旗本交换回来不少利益。清酒是比风车还大的生意。小栗忠顺看土佐大酒商才谷屋给直秀背书,他忍不住也参和进来,他说风车不成问题,但直秀要把这些工艺转给纪伊国屋一份,直秀满口答应,八郎兵卫也说他可以跑一趟江户,和纪伊国屋利八好好谈谈合作。
三家皆大欢喜,至于风车,让才谷屋找利八谈好了,虽然风车是直秀拿出来的设计,但他是纸上谈兵,建造实用的风车最好还是找纪伊国屋帮忙。
直秀送走坂本两家,坐在那自己沉思,神户地区以四样东西闻名后世,清酒、珍珠的人工养殖、和牛和水稻良种,前两样自己都提前拿出来了,后两样是否就在土佐搞出来? 毕竟吉田东洋的执行力还是相当不错的。
卷一 初试啼声 第六十九章 蝇营狗苟
皐月初六,郡奉行吉田东洋和家老福冈宫内联袂来访,名刺一递进来,直秀就乐了——这两位平时不对付,高知城下人尽皆知,这是怎么凑到一块的?
原来昨天高知城里发生了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故事。
昨天菖蒲节是土佐上士登城给藩主贺礼的日子,土佐山内家两代家主都在,贺礼过后家主宴请重臣,席间就出了乱子。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别看土佐国偏远,但勾心斗角的事一样也不少。
十二代家主丰资的亲生儿子都没能长大成人,他只好从分家过继丰熙接任山内家十三代家主。
隐居的老公丰资本来就不是自愿退位的——天保凶作之后土佐山内家财政恶化,无论是家中直属的上士、农村的乡士还是领民,没有不骂的,丰资搞了十几年的节俭令和农政,啥起色也没有,丰资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天天一堆破事搞的自己连喝花酒的时间都没有,他一怒之下将家主的位置传给了丰熙。
可怜丰熙,他上台就背负着振作藩内经济的重任,但几个主要的家老都不配合,“老藩主都管不了我们,你算什么?”
按道理,丰熙作为一国之主,对不服的手下应该是生杀予夺的,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首先,坑爹的幕府规定各大名都要参觐交代,也就是轮流到江户配合将军治理大政,说白了就是幕府不放心,把各家大名都放到眼皮子底下监视起来。
宽永十二年(1635年),三代将军家光修订了《武家诸法度》,明确了“参勤交代”的内容,其中规定:大名必须两年一次到江户参拜将军,并且要在幕府执勤一年,正妻、世子常年要生活在江户,家中重臣也要分批陪同诸侯前往江户。
算上花在路上的时间,大名在领地待的时间很短,例如山内家,家主两年才能在领地里待九个多月,所以藩政基本都落入到一门众和几个家老手里。
高中级武士的家格和俸禄是世袭的,不能说没收就没收,不然这些武士弄点乱子再跑到江户告状,幕府一个“领内不靖”的呵斥,弄不好家主就被隐居了。
本来,各藩都是这个鬼样子,很多藩的内部都分成江户派和本地派互相争斗,丰熙只要徐徐收拢人心,作为家主自然有人投靠,但丰熙年轻气盛,提拔了中层武士组织的虎鱼组来和待价而沽的家老们对抗。
原本丰熙有大义的名分,压制家老还是不成问题的,可他没哄好隐退的老藩主丰资,本来丰资让出家主是准备支持丰熙改革的,可这权利一放下丰资的心态就起了变化,被几个家老挑唆,逼着丰熙罢免了虎鱼组的几个骨干,最后丰熙的新政不了了之。
丰熙改革不成但还是家主,实权虽然被几个家老架空,但他还是能做事的,他又扶植了几个心腹,挑头的就是吉田东洋。
土佐国两代家主在天保年间改革的主要措施都是紧缩财政、禁止农民经商、严禁商人买地,吉田东洋作为郡奉行在安艺郡推行政令,手段粗暴、民怨愤腾,这就给了几个家老攻击的借口。
吉田过完节就要回安艺郡了,停留在高知的时间不多,所
以在席间他就向丰熙禀报了有幕府旗来高知的事情—— 他不禀报不行,直秀的私塾许可是他写的条~子,摘不干净。
几个家老趁机群起攻击吉田,什么交接幕臣心怀不轨之类的大帽子可劲地往上扣,另外安艺郡那些破事也都翻出来了,只有家老福冈宫内暗暗叫苦,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吉田卿,你仔细说说详情”,果然,丰资、丰熙一听到有两个旗本游学到本地,顿时两眼放光,山内家是靠知情识趣才得了土佐国这么大的地盘,不过一直没搭上什么幕府高层,这天上掉下来的机会,把握好了,朝中有人好做官,到时再从幕府借它个金十几万两岂不是美滋滋?
“臣对此到倒是也略知一二”,福冈宫内赶紧截胡——麻将这两年风靡扶桑,截胡也成了流行语。
福冈宫内先把直秀和坂本家的渊源说了一通,因为坂本家是福冈的属下,他先把自己摘干净,然后他拿出直秀一行人在码头关所的登记信息,随后根据手形里的领地名称和小栗的苗字,一通操作把小栗家大身旗本的身份给扒出来了。
“嚯——”,山内家看到大鱼之后就准备立即下手,立马要邀请两位旗本到高知城里一序,福冈宫内见状赶紧劝说,幕臣结交外藩传出去不好听,这事得从长计议,我和吉田先去探探路,于是这才有了这次的拜访。
直秀把人请进来,谈了几句发现福冈拐弯抹角地往小栗身上扯,他就赶紧把小栗请过来,这事不该他作主,是好是坏都是小栗自己的事。
今天私塾放假,小栗正和村田永敏等人闲谈,别看村田平时不善言谈,但他一说就是干货,颇得小栗喜欢,学次郎和两个狗腿在一边帮腔,几人谈性真浓。
虎之助过来请小栗,小栗挺烦这些迎来送往的破事,但直秀有请,他也捏着鼻子过来应付。
吉田东洋冷眼看福冈如何勾搭,福冈先说了些仰慕的话,小栗不置可否,这奉承话他在江户都听腻了,土佐乡下地方水平不行啊;福冈看话不入港,又转进到风雅之事,小栗性情粗暴,幕臣组织的风雅聚会都不愿意请他,他也因此颇为鄙视所谓的风雅之事,茶道、插花,具体的细节小栗知道的也不多,过了没多久就又冷场了。
直秀作为主人,只好说些调和的言语,之后和吉田再次确定了出发去安艺郡的时间,福冈只好悻悻然跟着吉田告辞。
“蝇营狗苟之辈”,等人走了小栗就对直秀抱怨。
“鸡鸣狗盗,缓急间也能成事,大丈夫应有容人之量”,直秀趁机给小栗灌鸡汤,小栗撇了撇嘴,扬长而去。
翌日一早,吉田东洋带人过来汇合,直秀把学次郎、孩子们及水夫留下,和小栗带着其他人出发。
吉田的队伍里还多了一位山内家的武士——山内丰信。家老福冈宫内回到高知城禀告,他不说自己不太受欢迎,他只说确认过了,小栗确实是大身旗本上野介小栗忠高的公子,那个旗本堀直秀对小栗殿百般奉承,估计是个普通的旗本,为了更进一步,家主不便出面的,能否安排个一门众去拉进关系。
藩主丰熙一听大喜,确实是条大鱼,而且难得平
时一问三不行的福冈宫内如此知情识趣,他就安排自己的亲弟弟丰信参与此事。
丰熙出身在山内分家,亲身父亲是丰著,丰信是他的血亲弟弟,今年十九岁,和小栗忠顺、直秀年龄相仿,隐退的老公丰资也觉得上进的路子还是攥在自家人手里好,他出言肯定,这事就定下来了。
山内丰著因为偏帮亲儿子丰熙,这一年来被打压的不行,丰信也被几个家老压制,目前赋闲在家,听到这个消息,他大喜若狂,赶紧和吉田东洋了解了一下小栗和直秀的喜好,结果兜头被泼了一盆泠水。
丰信是土佐著名的花花公子,平时风流倜傥,琴棋书画都有涉猎,结果吉田告诉他,这两个江户来的旗本,别看年纪轻轻,但成熟稳重,我派人打听过了,除了吃没啥爱好,对了,兰学你懂么?人家爱好这个。
丰信听了哀嚎,兰物这玩艺贼烧钱,土佐玩这个的少。
山内家紧急给吉田调济了几匹马,江户平时只允许二百石以上的武士乘马,英子没玩过,她架笼也不坐了,招呼直秀给她牵马,玩的不亦乐乎。
在伊豆韮山小栗就看出英子在堀家地位非凡,但一路上英子把他照顾的舒舒服服,对他也非常尊敬,他也就容忍了英子的各种出格之举,毕竟路上不能贸然得罪给饭吃的人。
至于山内丰信、吉田东洋,他们搞不清楚英子的出身,也不便贸然发声反对,旗本的夫人说不定是哪位大人的爱女,装看不见得了,省得意外得罪人。
但英子也没欢乐多久,随着离开高知,路上见到的行人和路边的农夫看起来穿戴越来越差,路边的房子也越来越破败,英子骑在小马上也没了兴致。
“韮山之民与此大不相同”,小栗有疑惑就问直秀,也不顾及边上山内和吉田的脸色。
直秀轻声跟他解释——不解释这位爷闹起来场面更难堪,幕府掌握着扶桑的金银铜三货的大矿,又通过以三都为首的大商人控制了经济命脉,御领又是一些出产丰盛的好地方,所以领民的负担就比较低, 农夫的田租一般五公五民就到顶了,有些代官还搞出四公六民的爱民之举,当然生活好了。
至于韮山,江川家世袭代官,代代发展农学,虽然伊豆是所谓的偏远山区,但国产经营和农产品种植都不差,当然比土佐强了。
至于都市圈的虹吸效应,先吸的也是御领之外的诸侯,只是这点不能摊开讲。
“长防两国、肥前、萨摩诸国,发展国产,也是不差”,村田永敏在一边补刀——他最近成了小栗的御用顾问,养成了回答小栗层出不穷各种问题的习惯。
直秀瞪了村田一眼,结果村田没看到,直秀直接抑郁了。
小栗听了若有所思、山内和吉田听了尴尬不已。
“这次安艺郡之行,还请两位殿下多多指教”,尬聊也得聊,山内以目光逼迫吉田表态。
直秀满口答应,争的是天下,苦的是百姓,直秀到土佐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先推动土佐的经济发展,再据此带动四国岛,虽然据说未来吉田搞藩政改革搞的不错,但多添把手何乐而不为。
卷一 初试啼声 第七十章 海内久无真道学
安艺郡的治所在安艺町,离高知不远,第二天中午就到了,大家稍作休息,晚上参加了吉田在宅邸举办了接风宴。
山内丰信颇为不安,安艺町虽然离高知不远,但繁华远远不及,他唯恐在小栗面前失礼,但吉田东洋对此无动于衷,他觉得无论如何也比不了江户,那么弄些山珍海味吃个新鲜也不错。
果然,小栗和直秀没有嫌弃挑剔,但丰信也插不上话,因为他们和吉田谈论的都是本地风物和农学。
本来扶桑就是平原少、山地多,而土佐的森林覆盖率高居扶桑第一,至于安艺郡更加凄惨,耕地占比更少,而且郡内还有不少沙土地,加上道路不便,总之,安艺郡北部还好点,南部是土佐这个穷乡僻壤的穷乡僻壤,简直是惨不忍睹。
吉田东洋在此地当了两年多郡奉行,全面打击豪商富农,分地给农夫、发展特产,但起色不大,搞的他心力憔悴,都准备辞职不干了。
至于直秀的农学,他也是抱着万一的想法,行就再试试,再不行就彻底拉倒,辞职回家等机会去。
小栗忠顺是世家出身,从小就按远国奉行来培养,对经济颇有认识,虽然限于年龄纸上谈兵的意味多,但毕竟也算见多识广,他听了东洋的一番介绍也颇为挠头,但他不着急,问了几句之后就笑嘻嘻地看着直秀。
小栗第一次召见直秀是因为直秀他治好了西丸样的富贵病,当时直秀还是个赋闲在家的二半场,后来直秀迅速地搭上了江川坦庵,两三年内升为旗本,这才引起了小栗的重视,按他父亲家主忠高的想法是把直秀培养成儿子的助手。
小栗和直秀游学出来一看,发现直秀还真有些才干。江川坦庵虽然在幕府高层看起来有些迂腐,但大家都承认江川是个做事的干才,结果江川还要请直秀指导兰学,这件事对小栗的震动颇大,不知不觉间小栗已经平等看待直秀——小栗毕竟年轻,颇为出身高贵而苦恼,他觉得自己的才干被显赫家格所掩盖了,因此对年纪相仿、颇有才干的直秀很有好感。
利八虽然没说直秀从纪伊国屋赚了多少钱,但给小栗也说了直秀不少事迹,因此小栗知道直秀虽然不贪财但也是无利不起早的人物,他在土佐憋了很久,愣没看出来直秀想干什么。
后来看到直秀和才谷屋勾勾搭搭,他以为这就是直秀的计划,非常不以为然,清酒的生意虽然大,但如果这就是直秀所图,那此人未免格局太小。可结果大出小栗意料,直秀并没有在清酒生意里捞什么好处,就连风车生意也介绍给利八,因此他更困惑直秀在土佐的图谋,这才捏着鼻子跟来安艺郡,看看直秀最终能露出什么尾巴。
“直秀愚钝,但有上中下三策赠予吉田君”。
听到这话,小栗、山内、吉田为之绝倒,三国演义作为传奇话本在扶桑也颇为流行,这三位差点没跳起来暴打直秀,作为旗本,你有点样子好不好。
“请赐教”,吉田额头的青筋跳了几跳,我先听你说什么,胡说八道的话怎么也要给你点苦头吃,让你知道一下老爷的厉害。
“下策为均地劝农”,直秀看了一眼三人,三人面无表情,直秀心说都不懂行啊,草包*3。
“中策为发展国产”,小栗、吉田点了点头,山内还是很茫然。
“上策为广开教育、殖产兴业、不拘门第提拔
人材。”直秀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
安艺郡地少人稀,农业是怎么也做不出成绩的,但最起码要保证基本粮食自给。
沙土地多也没啥关系,萨摩芋不挑地,只要保证肥料还是可以丰产的。现在安艺郡为了米供,很多不适合种稻米的地也种了稻米,这点必须扭转,可以和藩厅解释,要求田租改革,收租形式要灵活。对此,吉田表示赞同,山内也说可以考虑。
另外适合沙土地种植的农作物有茄子、南京豆、西瓜、莲藕、唐梨,合适种植的汉方药材有黄芪、黄芩、栝楼、甘草、防风、沙苑子、丹参、党参等,适宜的果树有核桃、梨树、枣树、红果。
“唐梨种来何用?红果是何物?”山内丰信在中间插了一嘴。
唐梨就是西红柿,1670年左右出现在日本,最初被称为唐梨或珊瑚茄子,和欧罗巴一样,最早都是作为观赏植物很少试用,民间有“带有人肉的气味”、“红色让人联想到血液”等偏见。
红果就是山楂,在扶桑很少见,中华运来的红果被视为药材。
西红柿酸酸甜甜的,营养丰富,而且后世的糖拌柿子、鱼露浸番茄和木须柿子广受欢迎,至于山楂,山楂片、山楂糕、糖葫芦也是广受欢迎的小吃。
坦庵先生听直秀的建议,两年前就在伊豆推广种植唐梨和山楂,小栗都尝试过,他对山内的不学无术颇为鄙视。
另外,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安艺郡山海都有,对此直秀建议大力发展以茶业为代表的种植业、养蚕业和渔业。
尤其是渔业,直秀直接拿出了盐渍鲱鱼籽、盐渍鲑鱼子、盐鳕子这些产品,反正喜事重屋的做法已经在江户流传开来,已经不是独家生意了,因此他也不心疼。
对此,吉田苦笑,种茶和养蚕他已经开始推广了,但问题是缺乏启动资金;至于渔业,造船还是小问题,关键是保鲜,现在的保鲜手段是盐、米糠和酱油,米糠此时是人吃的,而酱油和盐都好贵,所以安艺郡只能嗮鱼干,最多的出产是鲣节,后世被称为“鱼类木乃伊的东西”,可以刨成木鱼花煮汤喝。
“吾有一法,可在安艺制盐”,直秀哈哈大笑,虽然少雨多晴的濑户内海沿岸才是此时的扶桑制盐地,但安艺郡和土佐其它地方不一样,土佐多雨,但安艺郡相对来说好一点,后世以种茄子闻名的地方,阳光必须充足啊。
盐作为大宗商品,颇受重视,小栗瞪了直秀一眼,但因为濑户内海很多大名领地都产盐,不是幕府独家控制,所以也就算了,但小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直秀先和自己商量后再胡说八道。
山内和东洋听到可以产盐眼睛都直了,直秀赶紧解释说安艺郡因为条件所限,盐池产量不会很高,估计只能够土佐一国之用,山内和东洋表示那也行啊,如果能自己产盐,土佐一年怎么也要省个金几千两,何况有的领民穷的连盐都吃不起,说起来也是山内家失德。
晒盐法最要的是盐池选地,要求海水含盐浓度高、日照时间长还要少雨。另外最后也是比较关键的是提纯,现在以大坂为首的产盐地已经能通过熬制的方法生产雪盐,直秀跟吉田讲,如果要生产雪盐最好采用石炭做燃料,否则树木砍伐多了会引发泥石流。
吉田不太清楚其中的原理,但这个时期扶桑人已经知道树木砍
伐过多会引起灾害,所以他也点头同意了,隔壁的宇和岛藩就有石炭,实在不行粗盐也能接受。
直秀建盐池的法子是海水水泥,但扶桑矾土矿很少,直秀也不知道哪里有,但可以在水泥原理中加火山灰、粉煤灰、矿粉防水,至于海水腐蚀,那也没啥好办法,只能接受。
水泥盐池可比现在的泥底盐池蒸发效果好多了,直秀先说水泥已经在佐贺和韭山实现量产了——其实产量很低,制法可以给吉田,小栗在一边已经气懵了,莫非吉田有个妹子要嫁给你,直秀你这也慷慨了,啥都往外说。
直秀还想讲一下优选良种的方法——和牛他考虑过了,肉食牛肉现在一点市场都没有,所以神户的四大特产只有优选良种还没传授给别人。
小栗再也忍不住了,他咳嗽一声,然后表示酒量不适,直秀只好陪小栗一起告辞。
“我看你意犹未尽,还想讲点啥?”回到边上的临时住处,小栗质问直秀。
“养蚕我还懂一点,发酵红茶现在也应该拿出来了,炼铁炼钢,土佐打刀很出名,不知道吉田能搞出来么?”直秀喷了一晚上口水,谈性正浓。
小栗气的仰天大笑,直秀这才发现有点不对劲,不是鼓励自己,是不满意自己说太多了。
“中华有秦人天下楚人弓的诗句,小栗殿可曾听说过?”直秀挺身肃然道。
“未尝得闻。”
“人遗弓,人得之。这个说法呢?”
“出自孔子家语好生篇。” 小栗上过昌平簧,接受过儒学,当然知道楚人弓的典故,典故里楚王亡弓却不派人寻找,说“楚王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之!”。因此以心胸广阔被称赞,但孔圣认为楚王的心胸还不够宽广,“失弓的是人,得弓的也是人,何必计较是不是楚国人得弓呢?”
扶桑武士最重视器量,动不动就是信长公虽然残暴但有天下人的器量之类的,认为器量代表了一个人的眼界和心胸,没有器量就不能成事!但在实际生活中,扶桑地少还天灾多,所以都是吃着碗里盯着锅里,心胸狭隘的人多,这正应了那句话“缺啥就吹捧啥,吹捧啥就缺啥”。
小栗听直秀提起楚人弓的典故,就有点心虚,自己好像器量不够啊,但他还是有点不服。
“秦人天下楚人弓,枉把头颅赠马童。天意何曾袒刘季?大王失计恋江东。早催函谷称西帝,何必鸿门杀沛公?徒纵咸阳三月火,任他娄敬说关中!”
“这是中华瓶山先生王讳昙所作”,扶桑高层武士只要不是不学无术之人都精通汉学,直秀不用和小栗解释具体意义。他跟小栗说,兰学新物交给土佐无妨,原因有三:
首先,直秀流传出去的都是直秀收集整理的,谈不到泄密,另外这些兰物制造的方法直秀都交给了江川坦庵先生;
其次,这些兰物制造易会难精,研究到后来不是一国一藩能投入得起的,最后的结局只能是联合投入,大头还得幕府来投资,好处最终跑不掉;
最后,直秀说他只恨兰学发展太慢,恐怕缓不应急,唯恐参与的人不多。
“扶桑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事到临头需放胆,莫至无路想回头。”
“予何其狂傲也!老中亦不敢言此。” 小栗闻声大怒。
卷一 初试啼声 第七十一章 人间谁是大英雄
直秀拿《扁鹊见蔡桓公》的话来讽喻时政,小栗听后本能地大怒,因为肠胃之病后是什么呢?是扁鹊跑路、桓侯遂死,直秀这是在“危言耸听”啊。
作为幕府的大身旗本出身,别看平时小栗也认为一群幕府高层不干正事,但他还真没想过幕府会倒台。
聪明人之见不用多说废话,直秀静静地看着小栗,小栗恶狠狠地盯着直秀,但一会小栗就自己泄气了。
小栗知道幕府现在面对的困难不止这样,除了内忧还有外患——内忧是各种天灾**导致的凶作,外患是南蛮人船只的不断闯入。
粮食歉收导致的饥荒,在江户时代总共发生了一百五十多次次,其中有二十一次特别严重,最近的一次是天保四年到十年(1833年至1839年)的“天保凶作” ,各地粮食歉收一直持续到天保十四年(1843年)。
每次大凶作都伴随着民间蜂拥而起的“一揆”,而天保凶作中爆发了一百五十多次一揆,以大盐平八郎为首的“乱党”最为凶暴。
但那有怎样?能比得了天明凶作?天明二年到八年(1782年—1788年)的天明凶作是德川幕府治政以来最大的饥馑,据说光本州岛的东北地区就死了一成多二十余万的人,现在天保凶作之后不比那时强?天明七年越中守松平定信创立的七分积金和“围米制”(常平仓),不是发挥了重大作用么?
但外患真是越来越吓人了。
天保十一年到十三年(1840年-1842年)发生的英吉利中华的广州之战,给幕府高层的震动之大不可想象。大海对面的那个泱泱大国、庞然大物居然被南蛮人打败了?还被迫签署了通商开港的条例?那如果南蛮人来打幕府怎么办?再次祈求神风保佑么?第三次恐怕不行了吧。
最近的南蛮船闯入事件越来越多,除了层出不穷的捕鲸船,要求幕府开港的南蛮船经常出现,天保八年(公元1837年)的米船莫里森号被炮击退走,去年弘化元年(1844年)佛兰西船到琉球那霸,要求通信、贸易、传教,幕府无奈之下采纳萨摩岛津家的意见,接受了南蛮人的请求。
这琉球之后不就轮到长崎、江户了?
对此幕府的老中评定会也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撤销了文政八年(1825年)的《异国船驱逐令》,颁布了《燃料淡水供给令》,允许各地给落难的南蛮船提供补给。这明显就是怕了么?
而且小栗也知道,去年——弘化元年(1844年),兰国有军舰抵达长崎,兰国皇帝给幕府写了一封亲笔信劝说幕府开港,“方今形势,不与西洋诸国结盟约为交易,则各**舰将来寇”。兰国作为幕府的唯一西洋贸易对象,从德川家开幕就保持交往,友谊持续到现在,可信度非常高,为此幕府上层颇有一番争斗。
首先是公方样以外国纠纷为由提拔已经退位的前首席老中水野式部少辅重新担任了老中首席,但水野已失去往日的锐气,常常称病不理事,一直和水野唱反调的老中土井利位主动辞职,江户南町奉行鸟居耀藏被革职查办。
同时起变动的还有御三家的水户德川家家主齐昭被下令隐退、禁闭,明面的理由是铁炮齐射和领内的神佛争端,私下听说是因为这位要求幕府收回“大船建造禁止令”,建造大船重立水军,并且要求炮击所有外国船,并在各地广造炮台,天价费用把老中们吓得面无人色。
小栗本来也不是很担心南蛮人来访,他以前和很多谱代大名、大身旗本一样,觉得扶桑远离大陆,自保有余,另外也抱着
乐观的想法,“世界安有许多国家,大约中华、高丽、鲁西亚、兰国、英吉利、佛兰西、天竺,则真有之,余皆奸徒所诡造以恫吓幕府耳”。
但最近两年,小栗和江川坦庵先生、直秀接触多了,渐渐地也对世界有了基本概念,尤其是直秀给村田、虎之助、学次郎开小灶,隔几天就讲讲海外风物,他半信半疑之中被灌输了很多知识,蒸汽机、火车和珍妮纺织机什么的太吓人了,尤其是直秀讲的脉络分明,不像其他兰学者说的一鳞半爪一听就是人云亦云,而且他是亲眼看到直秀生产出水泥等兰物的,潜意识里他相信直秀没有夸大其词至少没夸大多少。
尤其是非洲大陆、米洲大陆和天竺大陆的惨状,常常出现在小栗的梦里,他也恍恍惚惚觉得此时是“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幕府要不思进取的话吃枣药丸。
呵斥直秀容易,但直秀做的事确实有利幕府不是给自己谋私利,并且小栗也想不出什么比直秀更好的办法,光呵斥有个鬼用,想到此处小栗长叹一声。
直秀本来也没有现在就跟小栗摊牌的想法——关键是拿什么摊牌比大小,直秀一伙大小猫三两只,靠脸摊牌么?另外摊牌为了什么?虎躯一震,小栗纳头便拜?谁这么想,来位尿黄的赶紧滋醒他。
“哎~”,想到此处直秀不禁也长叹一声,把小栗给逗乐了。
“你把今天上中下三策再好好讲讲”,小栗的眼光可比吉田东洋和山内丰信强多了,他怀疑直秀三策隐有所指。
小栗没想错,直秀就是拿三策来比喻现在的主流治政思想。
“均地劝农”是老生重谈,是目前主流的选择,代表人物是宽政改革(1787年-1793年)时期的胜手挂老中松平定信和现在的首席老中水野忠邦。这批人希望能够振兴农业,先保证大多数人能吃饱饭,然后再考虑别的。
“发展国产”的代表人物是宽政改革之前的老中田沼意次、萨摩藩的调所广乡、长州藩的村田清风、佐贺藩的锅岛齐正。这些人有了初步的市场观念,希望“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以土特产实现商品交换,促进生产并调节市场供给。
其实“均地劝农”和“发展国产”没有什么冲突,成年人可以全都要。但是其中有一个矛盾到后世也不好解决,商人和手工业者的收入远远高于农夫,并且经济作物的利润高于粮食作物的利润,后世靠法律、普遍教育和社会保障来抑制暴利和严重不公,靠自然淘汰来实现社会分工,另外后世的生产力发达,解决问题的可选手段很多,但在此时的扶桑,重商往往造成了农业的整体衰退,同样辛苦凭啥你挣的就比我多?武士和农夫对商人和职人的意见很大。
况且幕府采取的是分封制,各地诸侯各有自己的小算盘,因此冲突更为激烈,加上锁国导致的贸易封锁,因此幕府就陷入了治乱循环的怪圈,啥措施都只能顶一阵,然后很快就失效了。
直秀以前讲过马尔萨斯的《人口论》,这次他又仔细给小栗讲了一遍,小栗也通过他老爹做远国奉行了解一些民间情况,他知道民间盛行溺婴“间隐”和民间有很多一辈子也娶不上老婆的穷汉,直秀又给他分析了一下江户初期和现在的稻米亩产和面积变化,因为他觉得直秀说的很有道理。
“计将安出?”说的再多也没拿出实际办法有用,小栗也希望直秀能给出一条出路。
“提升农学,发展国产,开发虾夷地,推广兰学,甚至开放与外国贸易”,
其实晚宴的时候,直秀是收着说的,“上策为广开教育、殖产兴业、不拘门第提拔人材
”,指的就是这些,不然要那么多人材干啥?为了内斗打麻将么?
“田沼主殿头!直秀你可不要走上邪路啊!” 小栗沉吟了一下,觉得直秀的提议非常耳熟,过了一会,他恍然大悟,这不是大奸田沼意次的主张么。田沼是公方样侧用人起家,做了老中之后可把大身旗本打压的不轻。
“玉子好吃管母鸡干什么”,直秀只能苦笑,这位田沼意次可把后人坑苦了。这位老兄聪明伶俐,从西丸小姓做起,跟公方样关系非常亲密,西丸样做了将军之后,把他提拔成御侧御用人,他成了内朝的首领,后来将军又任命他为老中,虽然不是首席,但掌握了实权。任期内他鼓励发展工商业,收取商税,大力开垦新田,改革货币制度,提拔了很多下层武士甚至町民、农民,推广兰学,扩大与兰国、中华和高丽的贸易,甚至还提出开发虾夷地新增六百万石的宏伟计划。
虽然他改善了幕府财政,但因为他老爹出身足轻、他自己从中级旗本迅速被提拔成大名,政治盟友少,被众多的谱代大名和大身旗本排挤,接班人儿子都被旗本以私仇的名义砍死了,将军一死田沼就彻底失势了,官方理由是天明凶作期间“以收敛钱财为先,民众皆为苛法所苦。此间频发凶灾,乃上天惩罚苛政所施”。
田沼意次确实很贪,而且施政过苛,跟萨摩藩的调所广乡一个德行,民间饿不死就行,结果没想到天明凶作发生,真饿死了不少人。最重要的是,他的靠山,从小一起长大的将军死了,所以田沼不下台也不成了。
直秀没法也不想给田沼翻案,毕竟搞不好小栗家祖上也和田沼不对付,况且历史没有假如,千万条路最终也只能走一条,当然选哪条路之前说不定人脑子被打出狗脑子来。
“那你说怎么办?”直秀可以反问小栗一句,但与事无补,纯属多嘴惹人烦,因此他给小栗又递上了梯子。
“田沼也是学习享保年间故事,只是器量不足,难成大业罢了”。
小栗一听眼睛就亮了,享保改革大获成功,主持人是八代将军德川吉宗(1716-1745年在位),是江户幕府的“中兴之祖”,而且吉宗限制中老权力亲政,当时是大身旗本们扬眉吐气的年代,这个好!
更关键的是,直秀这么一说,把公方样吉宗和田沼意次的措施放在一起比,还真没什么两样:吉宗的享保改革也是大力开垦新田,改革货币制度,不拘门第提拔人材,推广兰学,扩大与兰国、中华和高丽的贸易,萨摩芋、土豆和高丽参都是他引进或推广的。至于“发展工商业,收取商税”,将军吉宗不也提倡“增产兴业”么?
而且将军吉宗还搞出了“目安箱”,允许民间提意见,建立大坂的堂岛米市场,更是调节米价的创举,步子迈得更大。
小栗越想越美,但他突然想起,田沼意次和直秀很像啊,都是和西丸样有关系,当然田沼是西丸小姓,直秀只是给西丸样看过病,田沼起家就是六百石的旗本,直秀是三十石的旗本,没法比,但万一呢?唔,不可不防。
直秀看小栗眼珠转动就知道他没憋着什么好屁,但直秀天生带挂,他也憋着大招呢。
“小栗殿日后若行大政,恐怕难逃田沼浑浊之讥”。
小栗直接被喂得目瞪狗呆,直秀不说他还想不到,自己和田沼意次更像!自己是二千五百石的旗本,公方样的小姓,而且直秀才三十石要成为中老是白日做梦,自己可比直秀希望大多了,难道新田沼是我小栗忠顺,小栗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直秀你走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卷一 初试啼声 第七十二章 岩崎老爷
自从和直秀谈过话后,小栗就不再管直秀和吉田之间的勾搭。
之后,直秀又给吉田讲了良种选育的道理——此时扶桑也有良种选育的传统,但苦于没有理论指导,只能靠运气,另外水稻和牛的良种选育,如果靠民间投入,投入少见效极慢,更别说受地域所限,在小面积内筛选良种,基本没啥搞头。
奥斯马加的大德鲁伊孟德尔1865年秋才发布论文《植物杂交实验》,而基因学的正式建立要等到1910年米国科学家摩尔根发现连锁交换定律,直秀提前半个世纪拿出的基因学说却在吉田这里碰了壁。
吉田倒不是不信直秀,而是因为一个千古难题——没钱。
吉田跟直秀说,土佐藩财政紧张,没钱投入,所以很多事情不能做,即使勉强做了也是人亡政息。
“你听说过安利,呸,众筹么?” 直秀跟吉田解释这良种选育确实风险较大,搞了不一定出成绩,但搞出来功在千秋,实在不行请民间的豪商、豪农集资怎么样?
吉田一个劲地摇头,小栗也偷偷告诉直秀,献良种的老农获得的幕府奖励是金三十两,至多不超过百两,至于专利权是啥?从没听说过。直秀听了直咧嘴,现在的一个木工干好了在江户一年也能挣二十五两,而搞良种筛选培育怎么也要搞个十几年,一年金几百两,结果金几千两换回三十两,这回报率也太差吧,没法搞。
吉田也解释说,众筹是不可能众筹的,以前土佐鼓励豪商、豪农开垦荒地,可最近几年土佐搞藩政改革,把商人、豪农开垦的新田或者没收或者分给无地的农夫,现在想再筹钱只能靠摊派靠明抢。
直秀一琢磨,这剩下的选择不就是找有靠山的豪商或者有背景的豪农,感情只有走垄断特权这一条路?
一边的山内丰信听的头晕目眩,他以前一直以为土佐财政不好是因为各地奉行、代官或者贪污受贿或者能力不行,但现在发现事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但怎么解决?把地还给豪商豪农,那没地的农夫怎么办?他也迷惑了。
直秀问吉田那水泥和盐场还搞不搞?吉田说搞,一定搞,海边的荒地不值钱,他可以找豪商投入。直秀提醒他,盐场分成好多蒸发池,必须配风力的水车,可以找才谷屋合作,吉田一口应承下来——直秀觉得吉田可能误会他和才谷屋有勾结,但解释是越描越黑,由它去吧。
因为良种的事情,搞的直秀有点
情绪低落,吉田和山内也看出来了,于是山内建议请小栗和直秀在安艺郡游览一番,直秀顺势应允下来。
留下虎之助指导烧制水泥,一行人开始游山玩水。
“我是岩崎弥次郎,是武士老爷,你们这些贱民再不老实我就砍了你们!”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站在路中嘶吼,傍边局促不安地站着一个女人和孩子。
“还不快把他拉到一边去”,山内丰信觉得很丢脸。
“无妨无妨,喝醉酒的人敢于和妖怪交易”,直秀赶紧出言化解。
山内想尽早离开,但吉田坚持要过问,所以大家也跟着去看热闹。
“我父亲醉酒说大话,惊扰了贵人,实在抱歉。如有处罚,弥太郎愿意代父亲承担。”在庄屋的屋敷里,醉鬼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儿子却挺身而出。
庄屋作为井口村的村长,已经把来由说的一清二楚:醉鬼叫弥次郎,因为他父亲卖掉了乡士的身份,所以弥次郎失去了武士的身份,弥次郎对此跟耿于怀,喝醉了之后常常拉着人让大家叫他“岩崎老爷”,因为弥次郎生性吝啬刻薄,村民往往借机嘲讽他,今天这样的事经常发生。
“送到奉行所关押起来”,吉田东洋最重体统,听了之后非常不悦。
这把边上畏畏缩缩的妇人吓哭了,她拉着孩子磕头求饶。“老爷开恩,老爷开恩呐”。
“罚金可否?”直秀不得已发声劝阻——因为英子最见不得这个,她正在一个劲地拉直秀的袖子。
“可,罚金十两。”吉田随口就改了判决——直秀最近又给吉田建议学九州岛种早稻,在海滩、河滩养鸡、鸭子和白鸟(鹅),还承诺找人包销,算起来吉田前前后后欠了直秀不少人情,另外弥次郎没有带刀,在村子里酒后自称武士这事可大可小,吉田借机卖了直秀一个人情。
英子看醉汉一家的衣服也不像有钱的样子,她“偷偷地”塞给妇人一个钱袋,大家也装作没看见,交了罚金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庄屋把房子让出来请大人们居住,并赶紧招呼家里人准备酒菜。今天吉田卖了直秀面子,直秀平时不怎么喝酒,但这回就只好放开酒量陪大家说笑,一直喝到月上梢头。
喝的头晕,直秀只好跑出来放水,冷不丁发现院子外面跪着一个人,吓了他一大跳。守卫赶紧跑过了跟直秀说这是白天那个孩子弥太郎,想求见奥樣,赶也赶不走,弥太郎也
不大喊大叫,守卫也就由他去了——反正是不会给一个乡下孩子通传的。
直秀一听找英子的,他就把孩子叫进了院子。
原来弥次郎当时吓得六神无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回家之后就逼问老婆美轮钱是哪里来的,美轮说贵人给的,弥次郎当然不信,于是他就开始动手,直到儿子弥太郎再三作证这才罢了。但弥次郎又起了歪心思,出门打探后听说贵人在村长在留宿,他逼着老婆找贵人求情恢复他乡士的身份,美轮被气的哭哭啼啼,但弥次郎依旧不肯罢休,孩子弥太郎这才跑出来希望拜见英子夫人。但弥太郎不知道英子的名讳,武士不替他通报,他就只好跪在院子外面。
“我是堀直秀,白天给你母亲钱的是我夫人。弥太郎,你想恳求我做什么?”直秀笑嘻嘻地看着弥太郎,看这个孩子说什么,如果是恳求恢复武士身份,凭岩崎弥太郎这个名字,直秀也肯帮忙。
听了直秀的话,十二岁的弥太郎的心嘭嘭的跳,他知道这是大好的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看自己怎么说。从小父亲就不省心,母亲又懦弱,自己随祖父读书习字,最喜欢读史,梦想自己有一天也能名扬四海,私下里不知多少次痛恨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 但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准备好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请大人开恩,帮助岩崎家恢复乡士家名,弥太郎为大人赴汤蹈火不惜此身。”这样的话,有用么?月光照在直秀的身上,跪在地上的弥太郎突然失去了信心。哭么,哀求么,自己看到身边多少村民苦苦哀求,但勘定方和足轻们依然拿走了他们最后一点米、最后一件衣服,就是对自己一直和蔼可亲的祖父,在面对穷苦病人家属的苦苦哀求时,依然是冷冰冰地拒绝了医治的请求。
白天大人们的威严模样突然涌现在弥太郎的脑海里,一言就可以定自己家的生死,野心在这一刻突然在弥太郎的胸膛里燃烧起来,“我要出人头地”,这个想法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
“弥太郎——”他鬼使神差般地想到了一句话,但刚说出开头,就被直秀摆手打断了。
“我在高知有个私塾,有兴趣的话随我读书吧。明天我上门拜访,现在回家吧,别让母亲担心。”直秀递给弥太郎一枚小判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弥太郎长大了嘴,攥着小判金,愣愣地看着直秀走回到屋敷里。
“走运的小鬼”,护卫把弥太郎赶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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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人说江户时代扶桑农民的生活的比中华好,这个观点作者不能苟同。
有资料显示扶桑战国时期的稻米亩产跟同期的明朝稻米亩产是很近似的,明代有文章描述稻米的平均产量应该在亩产2石至3石以内(中国石),明代一石糙米大约重71.4公斤,也就是明代中华稻米单季亩产是143公斤-214公斤,而扶桑自己的资料记载,
石是容积单位,而不同的糙米在一石的重量是不同的。《中国历代粮食亩产研究》认为明代一石重153.5斤,一斤重594.6克,按这种算法明代中华稻米单季亩产师182.5公斤到
273公斤,产量有些高了,这里还是按明代一石糙米大约重71.4公斤计算好了。
江户时代农学发展的比较快,按资料记载“每一反稻米产量,公元1594年上等水田平均为1石3斗,到1686年则为1石5斗了”,按此估算江户时代早期的亩产提升了13%,到德川幕府后期,肥料应用提高,产量应该还有一些上升。
(具体扶桑文字资料找不到,如果有哪位读者能提供,作者君在此万分感谢!)
扶桑因为地域原因可以广泛种植水稻,水稻的产量比小麦要高,但不能就此说同期的扶桑农夫生活水平更高。
第一,各地产量不同。根据明治政府的报告,扶桑大平原地区的水稻产量明显高于其它地区,而扶桑山地面积超过七成,所以普遍的亩产应该比中华更低。
第二,此时扶桑的人均铁产量低于中华,铁制农具更少,另外扶桑的畜牧业水平也明显更差,只有牛用来耕田,马用来打仗和骑乘,民间没有驴子,骡子更是无从谈起,加上扶桑没有风车,所以从效能比上也弱于中华。
至于“江户时代扶桑农民的生活的比中华好”的印象应该是来源于幕府御领,御领都是在大平原和一些出产丰富的地方,当时的浮世绘也主要描绘这些地方的生活景象,因此才有江户时代丰衣足食的感觉。其实,江户时代农民的日子过得很是凄惨。
以佐贺为例,佐贺的藩学弘道馆在财政紧张的时候只提供米饭和盐,但在当时,对下级武士来说完全可以接受,武士都如此,可想而知农民的生活水平。
德川幕府曾告诫农民:“随便将萝卜叶、豇豆叶、大豆叶等扔掉,就太浪费了,这些东西掺上些杂粮煮着吃,味道是很鲜美的。” 其实幕府想多了,直到明治维新后,中农一般都只能吃麦子、栗米、稗子加上叶子、米糠或者萝卜等蔬菜的拌饭或粥,就这,还是一天两顿,早上、中午必须吃饭,因为要干活,晚饭
一般都省了。
江户时代的飞弹地区,当地农民普遍吃橡子粉或者有毒的坚果粉做成的团子。
作为四贤侯的松平庆永,于天保十四年(1843年)归藩亲政,当知道当地人民困苦的只能以“菜杂炊和野草团子”为生的时候庆永便命近习取而食之,结果皆觉“难涩至极”,无法下咽。这个时候天保凶作已经基本平息了,作为亲藩之一越前藩,商业比较发达,土地也较为肥沃,情况还如此恶劣,可见当时的农民生活之困苦不堪。
1649年《庆安告谕》明文规定:“耕种要勤勉”,“夫妇均须劳作,妇女如侍候丈夫不周,喜爱喝茶闲谈,游山玩水,虽具姿色,亦应退婚”;“上自户主,下至儿童仆佣,平时在家,均应尽量节食”,不可“滥食大米”,更“不可购用酒及茶叶”,“百姓衣着,限麻布棉布,不得使用棉麻以外之衣料”,“有田不多,难于度日的人,如果孩子多,就要送人,要给人使唤”,要避免“以高利向人借米”造成“逐年利息追加”,“终至耗尽家产”的后果。
明治维新初期,京都的人均寿命是40岁,可京都是扶桑三京之一,生活水平就算高的了,市民都如此,偏远农村的农民生活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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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时代的农村
(作者收集整理的资料,比较混乱,请各位读者老爷高抬贵手、切勿见笑。)
德川幕府时期,扶桑是彻底的农业社会,那么农村的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呢?
江户时代的农民按土地持有量分成几个等级,类似中华的地主、富农、中农、贫农、佃农。据《成熟的江户》一书记载,江户时代的农村平均是408石,404人,就这么几百人中,还分各种等级。
按是否有自己的土地分成高持和无高两种。
(其实农民拥有的只是耕种权,从法理上当时土地是归幕府、大名、皇室公卿和寺院神社所有,类似中华的田皮、田骨,使用权和所有权分离。)
高持又称“总百姓”、“大人百姓”、“头百姓”、“本百姓”、“百姓”,也就是说,江户时代的百姓也不是随便能当的,最起码要有地!
至于少数的“石持”、”名主”、“庄屋”,那是当时的武士后代或者豪农(地主、富农),在农村的地位很高,一般的中农被成为“本百姓”或“百姓”。
其中“乡士”比较特殊。一般乡士就是农村的武士,有自己的土地,未必有很多地。大部分乡士都是自家耕种,藩主要打仗的话还要服兵役。在土佐,乡士比较复杂,除了农村的武士外,还有一部分豪农买了武士的身份,类似当时的江户等大城市,很多町民有钱了就买个足轻的身份,法理上要服兵役,但实际上幕府和诸侯不给这些人安排职位,服兵役一般没他们什么事。
除了以上的农村高层,还有“草分”(垦荒地者)、“根生”(土生土长的)等中小农,这些都是“本百姓”或“百姓”,家里有地,但有时也给别人打打零工,有时也被蔑称为“地下百姓(じげびゃくしょう)”或“脇百姓(わきびゃくしょう)。
至于“水吞”和“小前”就是彻底无地贫农,“水吞”,意思是吃不起饭只能喝水,据说水吞是有少量的地,但小前是无地的农民,两者主要以给其他人帮工为生。
“水吞”和“小前”之下还有“家抱百姓”(家奴)、“被
官”(家奴)、“谱代下人”(家奴)、“名子”(家奴)、“庭子”(奴仆所生子,可买卖) 。这些 人和“水吞”和“小前”被称为“分附”,意思是依托他人而生存。
“乡士”、“石持”、”名主”、“庄屋”,往往得到官府批准保有从祖上传下来的住房和着装上的特权,而其他农民则住在简陋得多的居所里穿着简朴的衣服。在一些村子里,上层和下层的农民甚至供奉不同的神社。 上层村民和其他农民之间的差距是传统的社会习俗和给予高等家庭特权的法令共同造成的结果。
但因为“宗门人别帐”制度,也就是寺请制度,农民的婚丧嫁娶和出行、旅游都要到寺庙神社开证明,所以德川幕府后期往往是一个村子信奉一家寺庙或神社。
身份的不同除了经济上的差异还带来了政治上的区别。江户时代是村年贡承包制、五人组制等,也就是以村为整体收取田租和其它税赋。五人组制不仅限五家,有可能是十几家,互相担保,共同维护农村的秩序和承担税收及劳役,一家拖欠地租或犯禁,其余五人组制的家庭要担负连带责任。
“株座(かぶざ)”本来是农村中操办祭典的组织,但逐渐变成了全村的自治机构。但株座相对封闭,更考虑成员的身份(祖上历史),逐渐受到了新兴富农的挑战,“新禄(しんろく)”(新兴富农)和“旧禄(原来的农村高层)之间争斗不断,最后变成以有地和无地来区分。有地的农民组成了“村座(むらざ)”,以“是否在村中拥有田产”为判断“百姓”的标准,以“寄合”(聚合)的形式,商议本村大事,制定村规,选~举村吏,保证全村交纳年贡,共同举行祭神,兴办工程等,违反村规要受“村八分”(全村对他断交)的惩罚。村座由村長、年寄、家长、百姓代(農民代表)组成,逐渐取代了株座。
除此之外,当时扶桑农村中还保留着古代公社关系的残余,农民公有山林、草地,农忙期有进行劳动互助的“结”及兼有宗教信仰的互助性质的“讲”等组织,但都不允许贫农和佃农、雇农参加这类自治组织。
除了田租,农民还要承担地子、加地子等杂税和“用金”(摊派
)。此外,农民还要服各种劳役,主要有“国役”和“助乡役”两种,前者指修桥、补路、修堤坝等,后者指大名“参觐交代”时,农民需为沿途驿站提供马匹和脚夫。
村座在以全村为单位分配田租、摊派、杂税和劳役时,村座成员占了很大的主动权,尤其是奉行所强制农民种植某种农作物时,村座成员往往在其中上下其手。
幕藩为克服财政困难,继续铸造劣币或者滥发不兑现的“藩札”,对农村提高年贡额,并丈量土地,增加固定产额的租率,甚至向农民提前一年征收年贡(“前纳”或者第三年的年贡(“前前纳”),贫困农民不断沦为佃农、雇农,据扶桑自己的资料,享保年间(公元1716年—公元1735年)近畿地区佃农已达农村人口的一半;公元1702年,在尾张藩(今爱知县)的尾浓江领地,120189家农户中,有土地的是90048户,没有土地的是28041户。
豪农(地主)、有土地的本百姓(富农、中农)都以大米为主食,“水吞”、“小前”(无地贫农)大米吃的少,以麦子、栗米、稗子加上蔬菜叶子为食,米糠萝卜蔬菜的拌饭或菜粥也比较常见。
一份资料表明,当时一家本百姓自耕农,1夫、1妻、1子、1女,共同耕作田1町、畑5反的土地,全年的收入折合铜钱170贯,大约33-34金,支出是143贯,主食是米2.5石、麦4.5石,没有什么大事和疾病的情况下,年结余是27贯,大概4.5-5.4金。
当时在江户做佣人,除了包吃、包住、一年两套衣服外,年收入男仆是2两金,女仆是1两金,就这样的收入,贫困农民趋之若鹜,由此可见当时农村下层的收入之低。
署名武阳隐士的作者在写于1816年的《世事见闻录》中说,“当今贫富不均优劣差异如此之甚,富裕者一人,其周围贫苦农民达二、三十人”。
幕末开国之后,面对外国的经济掠夺和幕藩的穷兵黩武,民间的生活愈加困苦,所以当时的社会动荡是不难想象的。
卷一 初试啼声 第七十三章 大功告成
翌日,直秀和小栗等人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大家对此不置可否,直秀给山内和吉田道了歉,只带了英子和小栗忠顺、村田永敏去弥太郎家拜访。
“妇人之仁,难成大事”,路上小栗忍不住教训直秀,直秀知道小栗是好心,但他没法解释,难道跟他说岩崎弥太郎以后是扶桑第一财阀的家主?没法说。只有英子偷偷对直秀微笑,以示支持和鼓励。
“弥次郎在家么?” 领路的庄屋在院子外高声喊话。
弥次郎家的屋敷是栋颇为破旧的木屋,稻草顶,栅栏也破破烂烂地,但院子里颇为平整,地面和门外也收拾地很干净。
弥次郎看到外面有武士随行,赶紧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庄屋没理睬他,恭恭敬敬地请直秀一行人入内。
美轮和弥太郎听到动静也迎出来,直秀、英子赶紧上前,以免这两个跪到泥地上——到别人家做客,作贱主人可不是个好习惯。
常听人形容家里家徒四壁,这回小栗可见识到了,家具是没有的,障子上的和纸都破破烂烂地,木地板上倒是有几张新草席,但坐下去屁股一沉,估计下面的地板是糟烂了。
美轮倒了几碗茶出来,别说小栗了,两个狗腿藏八和权六看着掉了漆的木碗都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令郎聪明伶俐,能否割爱到高知本人的私塾帮忙?”直秀觉得弥太郎家里太穷,准备以帮忙的名义给弥太郎发点补贴。
“好的,太好了。”一旁的弥次郎听到还有这好事,也没问什么情况就替儿子一口答应下来——一看就知道,昨天晚上孩子弥太郎回家后压根没告诉这个酒鬼实话。
“嗯,也要听听孩子母亲的看法”,既然要交好弥太郎,那他的醉鬼父亲也不便得罪,直秀只好虚做应付——清官难断家务事,弥太郎不待见自己的父亲但不一定喜欢别人不尊重他,还是小心为上。
“大人垂怜,小人一家感激不尽,就是不知道小弥太到私塾能做什么。” 美轮不顾丈夫一直给她使眼色,她还是想确定孩子的前途,别是做仆人,那就糟糕了。
“这位夫人啊,弥太郎到私塾来当然是读书啊,兰学,平时帮先生管管学生。您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到私塾来,陪我做做饭什么的。”英子看美轮的谈吐好像也是识字的,出声邀请美轮一起去高知——最近英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和往日的明快不同,愈发多愁善感了。
“好啊好啊,全家一起。” 弥次郎一听还有这好事,顺着杆子就想往上爬。
“感谢老爷和夫人收留我们母子”,美轮气的全身发抖,她委屈了十几年,拿这个窝囊的丈夫没办法,但为了儿子,她这回也硬气了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带丈夫去让他把儿子的好事破坏掉。
直秀示意英子稍等,他笑眯眯地看着小弥太,人情要送到正主这里,实用主义者就是这么现实。
弥太郎才十二岁,虽然天生聪明,毕竟经历的不多,顿时陷入犹豫之中,按理说应该把老爹这个拖后腿的扔在家里,但这个废物平时经常喝得醉醺醺地,留他一个人还真不放心,这一犹豫就被直秀看出来了,想不到心狠手辣的财阀创始人少年时代也和普通人一样重感情啊。
“好了,愿意一起走也可以,夫人以后负责私塾的杂务,弥次郎你以后就听尊夫人的安排好了。” 孩子少年时代和母亲亲近,直秀的安排非常符合小弥太的心思,他听了方脸都笑出花来。
直秀让弥次郎夫妇安排一下家务,之后直接去高知找学次郎,他把小弥太带到身边继续和大家游山玩水。
安艺郡北富南贫,北部离高知近一些,耕地也多一点,但南部就是彻底的边远山区、穷乡僻壤了,别说小栗和直秀,连山内丰信都被当地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山内家转封土佐是抢了长宗我氏的封地,把原来长宗我氏的武士都赶到农村做乡士,因此对农村的控制力不强,平时只要能收上租子、领民不闹事就不大理会,谁也没心思管一群泥腿子想什么——两百多年来土佐上下割裂的很严重。
在虎鱼组失势之后,藩厅里只有吉田东洋一直大喊大叫什么土佐民生凋敝啊,领民水深火热啊,但大家包括丰信都不以为然,扶桑天灾不断,天保凶作闹的武士日子也不好过啊,藩主带头三菜一汤,这农夫过的不好怎么了?武士老爷都以身作则节俭度日,泥腿子有的吃就不错了。
可越往南走,民间的景象越是触目惊心,丰信好几次指示吉田东洋就此打住,转道回府好了,但吉田也不知道和直秀商量了啥,闷着头继续赶路,加上越来越严肃的小栗忠顺也支持继续走下去,丰信阻挡不了,他只能在心里给吉田记了一笔黑账。
直秀带小栗下乡,就是为了让他看看农村的真实情况,就算吉田阻挡,直秀也会另想办法。
江户时代的农夫分好多种,有“乡士”、“名主”、“庄屋”这样的豪农,也有“草分”(垦荒地者)、“根生”(土生土长的)这样的“百姓”,还有“水吞”和“小前”、“家抱百姓”(家奴)这样的“分附”。
安艺郡南部穷的不得了,百姓和分附大半居住在终年不见阳光的泥土窝棚里,光腚、光脚的小孩子不分男女到处都是。直秀进了几家探访,因为衣服不足,没下田的成年人只好裹着破烂被子出来答话,看得英子流泪不止,她身上的零钱走到一半就送光了。
幕府曾告诫农民:“随便将萝卜叶、豇豆叶、大豆叶等扔掉,就太浪费了,这些东西掺上些杂粮煮着吃,味道是很鲜美的。” 其实幕府是想多了,以贫困农民的收入只能吃麦子、栗米、稗子加上叶子、米糠或者萝卜等蔬菜的拌饭或粥,就这,还是一天两顿——早上、中午必须吃饭,因为要干活,晚饭一般都省了。
小栗尝过农夫家的菜团之后,粗涩难咽不说,连盐也几乎尝不出来,他非常吃惊,问直秀天保凶作基本平息了,怎么此地依然如此穷苦,是否是此地的村长“庄屋”横征暴敛?吉田挥手让“庄屋”过来,让他给小栗展示手掌,只见粗糙不堪、裂口处很多,另外庄屋面色黝黑、衣服简朴,所以这根本不是庄屋的问题。
直秀微微摇头,这个问题涉及面太广,他也不好回答。
武阳隐士在1816年的《世事见闻录》中说,“当今贫富不均优劣差异如此之甚,富裕者一人,其周围贫苦农民达二、三十人”。扶桑此时的穷苦是普遍问题,御领靠土地丰饶和向诸侯吸血还好点,
其它各家诸侯领地更是不堪——安艺郡毕竟靠海还能打鱼赶海将就一下,本州岛的内陆各藩中有的据说连下级武士都吃不饱饭,何况是农民!
山内丰信到底还有些良心,和吉田保证会如实向藩主反馈,田租全免不现实,但免除一些还是有可能的,就是不知道免除的田租能否落到这些少地或无地的农夫手中。
直秀也在小栗的默许下提出了人工孵化鸡鸭和人工授精牛的方法,并承诺安排江户商人到安艺郡来收购特产——当然这里面涉及到土佐的特许经营权的问题,对此山内和吉田一口承诺包在他们身上。
经过安艺郡的考察,小栗身上多了一层沉稳的气息,在直秀选址盐池的时候也不再袖手旁观,而且因为食物过于精美还骂了两个狗腿一顿。直秀心说这趟没白来,光凭小栗的改变也值得。
吉田东洋是个实干派,从才谷屋借了一大笔钱,从伊予国别子铜山买来矿渣,从宇和岛买了石炭,发动领民,终于在水无月(六月)攒出了足够数量的水泥,开始建造盐池。
吉田在做郡奉行之前是土佐的船奉行,在土佐水军人面很熟,通过山内丰信征调了土佐水军的大船和人力,加上才谷屋的八郎兵卫已经从江户利八那里搞来了建造水车的木工,于文月(七月)底安艺郡的盐池终于出了第一批粗盐,大功告成,现场一片欢呼雀跃。
小栗在盐池建设中跟着直秀从头忙到尾,颇有成就感,他摸着刚长出来的唇髭,得意洋洋。
江户时代,由于德川幕府不喜欢战国的遗风,因此规定大名、旗本、武士们都不能留胡子。四代将军德川家纲甚至还在1670年下达了“禁留胡须令”。
大家都忙忙碌碌的,小栗也没时间刮胡子,他摸着胡子茬斜着眼看直秀,直秀懂,这家伙是想回高知了,反正安艺郡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也是回高知的时候了。
直秀和英子在安艺郡过的乞巧节、盂兰盆节,等回到高知,发现水木私塾大变样——房子没变,但学生多了很多,一副乱哄哄的场面,学次郎见姐姐姐夫回来了,赶紧大吐苦水。
原来,才谷屋的八郎兵卫和坂本直足从江户回来后,估计是从利八、宽太那里打探到了什么,对私塾更加热情,还介绍了不少亲属和朋友的孩子来读书,有新宫家、泽村家、泽边家、福士家、平井家、西山家、吉村家等好多适龄儿童,还有馒头店的长次郎和远房亲属十七岁的武市小楯。
直秀走的时候吩咐学次郎来读书的孩子都收下,学次郎遵照吩咐办事,可没想到后面还有家老福冈和吉田东洋介绍来的福冈藤次郎、板~垣猪之助、后藤保弥太、土方大一郎、细川润次郎等人,要不是弥次郎、美轮夫妇从井口村赶来投奔,学次郎和两个水夫根本忙不过来。
“这是我新收的两个学生弥太郎和中冈福太郎,包吃包住,学次郎你给安排下”,见面直秀就又塞了两个孩子进来,但学次郎已经不在乎了,老师回来自己就算解放了,他和虎之助嘻嘻哈哈地带着孩子走了。
直秀算了算,土佐的未来名人他收拢了大半,只有佐佐木万之助和谷申太郎漏网,算了,英子在安艺郡生活不习惯,最近身体不好,还是先照顾老婆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