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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erlinCahrin     扶桑镜梦txt下载     扶桑镜梦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八章 兴风作浪

    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二十五日,直秀拜访小栗忠顺,明面上打的名头,是解三国炮击下关交涉之阻碍,但实际上,却是为了支持好友倡议的幕政革新。

    不过呢,在直秀大包大揽了全部赔款后,小栗依然不肯释怀:

    他被各方推为革新先锋,虽然树大招风、前途末卜,但那是自己愿意。

    可背后直秀的搅风搞雨,却让小栗甚是不安。

    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如今他愈发看不懂直秀的想法了。

    最近两年,好友直秀上串下跳,尤其是《扶桑殖产兴业建白》一事,这里面处处都有直秀的痕迹,可小栗却越来越搞不懂,好友的目的到底何在?

    中兴幕府,是他和直秀二十年前共同立下的志愿,可如今看来,直秀所图,远远不止如此。

    最了解你的,不一定是敌人,还有可能是好友——这么多年下来,如果说小栗对直秀的真实想法没了解,那是侮辱人。

    尤其是两份《扶桑殖产兴业建白》一出,他是彻底看明白了,直秀弄不好是想改天换地。

    建白说是“殖产兴业”,但因为经纶和治政不分家,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是不少。就算经过了桥本纲纪等人的完善、修改,可其中还是充满了“叛经离道”之言,颇有动摇幕府根基、扶桑根本的意味。

    要不是扶桑和幕府如今这个鸟样,内忧外困、风雨飘摇、朝不保夕,别说像如今近乎光明正大讨论了,连明目张胆拿出来都不敢想啊。

    而这两份建白呢,虽然名义上和直秀没啥攀扯,一份来自英人汇通洋行,一份来自箱馆奉行堀利熙,可小栗一闻,就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直秀到底想干嘛?

    这件问题的答案,困扰小栗很久了。

    尤其是今天,当直秀解释如何拿出二十五英镑的时候,直接承认了一件事——当年他在海外留学时,在米洲留了后手,置办了产业。

    啊啊啊,你小子终于承认了!

    不过呢,小栗对此毫不奇怪,毕竟他和直秀对此早有默契:

    从十几年前的蛮人献礼,乃至后来的咸亨洋行密贸易,小栗就明白这是直秀的手笔,当时只不过是大家一起装糊涂罢了。

    而后来直秀在北虾夷地搞的风生水起,小栗也知道,少不了私通洋人这一条缘故。

    可在这些事上,幕府乃至小栗本人,都受益匪浅,那当然没有揭破的必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

    而且直秀一直站的很稳:

    对外,人家重未借洋人之手搞事不说,还曾力抗鲁西亚,维护了扶桑北部的平安。

    对内呢,那就更挑不出啥毛病来了。

    历次上缴年贡,准时不说,还保质保量,只有多的没有少的时候。就连提升年贡份额,那次次也是直秀主动提出来的。

    就算今年白主立国后,人家也是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

    助幕府军役,而且是掺合公武合体这样的大漩涡,直秀也没退缩过。甚至保公方样顺利出京后,人家白主也没趁机要好处。

    非但如此,白主至今还有一千兵马在横滨警戒洋人,依然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

    可直秀越是这样,小栗就越心虚:

    这世上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直秀到底图什么呢?

    按理说,白主如今立国了,也算幕府待直秀不薄—— 虽然不是直秀自己当上了国主,可亲儿子当了,那不一样嘛。

    再说,直秀以一个二半场,二十年后风光如此,就算再刻薄的人,也不能说幕府赏罚不明。

    可小栗想的,却和大家角度不同。

    他如今看直秀,那是越看越像一个人。

    像谁呢?

    当然是太阁丰臣秀吉了。

    除去身高、相貌不谈,那直秀和秀吉太相似了:

    都是出身低微,然后以功绩卓著迅速升迁。没露出马脚的时候,一样以忠心耿耿、长袖善舞著称。

    可你看秀吉最后干了啥?

    织田家遇难后,秀吉就打着扶保幼主的名义篡了权!

    如今,幕府也是同样的风雨飘摇,这情景何其相似。如果等到最后,直秀也搞成秀吉这样,那不就乐子大了!

    其实,这也不怪小栗多心。

    以前还好,最近这些年直秀搞的花样越来越多,而且都瞒着小栗,他能不嘀咕嘛。

    冤枉啊,大人!

    其实呢,这一切都是有的缘故:

    从私交来说,直秀搞的可是杀头破门的大买卖,这种事告诉小栗,不是白白连累朋友嘛。

    而从公事上,直秀就更没必要告诉小栗了。

    小栗这些年是有进步,可架不住直秀是带挂的神仙啊。

    受环境所限,好友充其量也就是个英吉利光荣革新的水平;可直秀呢,他想的就更远了。

    这认知差异如此之大,如果两人能朝夕相处,直秀还能劝说一二,可天南海北的,这就莫法子啦。

    因此呢,如果直秀和小栗直说,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

    而且,北地走的是共议、公议的路子,根本不是孤家寡人那一套,就算直秀敢提,北地群英那也不能让他泄露机密不是。

    这次能给好友摊一部分牌,就算直秀作为一代目威信高了。

    他也是好说歹说,大家才同意的。

    毕竟北地人少,因此对任何盟友都不能轻易放过,而小栗的资历、地位足够,又和北地一向亲近,这都要图穷匕见了,再啥都不说的话,那以后关系就彻底破裂了。

    当然了,直秀肯自己掏腰包付账,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不过呢,要直秀全交代还是不可能的。

    就比如这次,小栗忠顺直接逼问,“你到底想通过《扶桑殖产兴业建白》搞什么鬼”,这直秀就没法直说:

    “如今基本盘不够,扶桑觉醒和受启蒙教育的民众太少,因此只能缓缓图之。”

    这么说,恐怕直秀今天就甭想走出这个门了!

    因此呢,直秀只能把话说一半:

    “治乱循环三百年,加上如今西洋大兴,扶桑再不振作是不行了!

    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有江户这个大树遮风避雨,大家的日子才好过嘛。

    何况,这次阴差阳错,他们把你推到前面冲锋陷阵,我能不来支持么。”

    这好话人人爱听,而且呢,小栗这次冲锋在先,他心底里,也未必没有和直秀别一别苗头的意思:

    当年,直秀可是扒着自己的拢褶起家的,看到如今好友风生水起,要说小栗没有好胜之心那就太假了。

    这次慷慨解囊,直秀明说是为了支持幕府和自己,又透露了一些**,小栗的心气就平和了许多——虽然他谁也没说,但最近压力实在巨大,现在能得到好友力挺,其实很是开心。

    至此,这场会面的气氛终于平和起来。

    等直秀又郑重承诺,“如幕府真的施行《扶桑殖产兴业建白》,我就留在江户帮忙后”,小栗终于放过了他:

    小栗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怕直秀成了太阁一样的逆臣。

    但当年丰臣秀吉只所以能成事,是因为统兵在外,如今直秀留在江户,那这个风险就小的多了。

    工业国的力量比农业国强得太多,对这个的认识,小栗可能是江户幕臣中最清醒的几人之一。

    因此,当别人不怎么怀疑新崛起的北地时,他可是一直抱有警惕之心。

    但江户和北地相隔何止千里,调度力量相当不便,如今直秀愿意留在江户,自己眼皮底下看着,那可省心多了——就算想闹幺蛾子,也得有反应时间不是。

    可怜的小栗,他就是自己骗自己:

    本能寺之变后,是,丰臣秀吉带兵大回转,夺了主家织田的天下。可后来,真正长久开幕府的,却是当日停留在堺港的德川。

    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只要有这个心,那是防不胜防啊!

    不过呢,后世周先生不是说了嘛,“有时候,不知道是福气,一旦想多了,那都是痛苦。”

    就这样,小栗对直秀终于芥蒂全消,交谈后还痛快地大醉了一场。

    而有了直秀这临门一脚,那江户方面的动作加快,就根本不足为奇了:

    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底,幕府与英、佛、米、兰四国签约,以赔偿二十万英镑的代价,彻底了解了下关炮击的攘夷事件——当然,这个约定还需各国官府批准,但基本就是走个过场,这首批赔款都收了,再改口,面子要不要了。

    和历十一月初,江户城幕府大评定,《扶桑殖产兴业建白》正式出现。

    十二月初,幕府公议通过了此建白书,文久革新就此进入了新的阶段。

    不过呢,让直秀始料未及的是,幕末都已经这样面目全非了,可十二月底,公方样家茂居然还是毅然乘船上洛。

    消息传出,直秀满脑子的官司:

    “这不应该啊,到底差哪了?”

    原来,拜直秀乱入所赐,之前江户和京都就闹掰了,亦然出现了各走各路的架势。因此,现在将军家茂要上洛,这是什么鬼转折?

    这十二月底家茂再次上洛,在直秀原本的世界是有的。

    今年的变化其实应该是这样的。

    和宫下嫁后,朝廷和幕府搞公武合体有了基础,于是文久三年(1863年),也就是今年的和历三月四日,幕府将军家茂抵达京都。

    可是呢,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上洛之后,家茂才发现大事不妙,提前入京的三役职,其中两个都已经倒戈了——将军后见一桥庆喜和武力攘夷派勾搭,京都守护松平容保呢,一边和皇室揪扯不清,一边倾向庆喜。

    而剩下的政事总裁松平庆永呢,坚决不同意立即武力攘夷,还是要求以十年为约温和攘夷。

    结果,朝廷、诸侯和自己人庆喜等人联手,把庆永挤兑得狼狈不堪,他一怒之下,三月二日提交了辞职,然后跑回老家越前——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将军家茂到达京都前两天。

    因此呢,家茂一到京都就被围攻。

    说好的十年攘夷,结果眨眼间就老母鸡变成了大鹅,这到哪说理去。

    迫于无奈,在伪装好人的大白脸庆喜劝说下,家茂只好在四月二十日,向扶桑各诸侯发出通告:

    “大家伙听着,五月十日,举扶桑一致,咸与攘夷!”

    可就算这样让步,将军家茂也无法脱身。

    和宫下嫁,幕府有了针对朝廷的大牌;如今家茂自投罗网,想走?门都没有啊。

    最后还是江户又派兵马接应,家茂也再次承诺坚持攘夷,最后才在六月八日逃离京都,同月十三日开始返程江户——江户的新增兵马,是六月一日登陆大坂,说白了,还是刀子讲道理比较好使。

    可坑爹的是,这时将军后见庆喜,已经提前抄了家茂的老巢:

    这位爷,鼓动别人把将军家茂扣在京都,自己呢,五月八日就跑回了江户。

    之后他以辞职相威胁,清洗了一批反对者——将军被扣押在京都,政事总裁庆永撂挑子跑回了老家,那在理论上,无疑庆喜最大嘛。

    但庆喜这么做,也不是没代价的。

    终于有谱代诸侯、大身旗本起了疑心,六月一日登陆大坂的幕府新增兵马,就是这些人

    联合抵抗的结果。

    等将军家茂七月回到江户,这些反对庆喜的人有了主心骨,那抵抗就更加激烈了——但直秀没乱入,将军家茂属于孤儿寡母一流,庆喜一系还是颇占上风。

    不过嘛,花无百日红。

    五月十日,打响了攘夷第一炮的长州,终于在六月五日,被佛国两艘战舰狠狠教训了一番——下关台场被毁,民居也被大量焚烧。

    这个战败的消息嘛,因为丢人现眼,其实长州毛利家是想封锁的。

    可奈何,纸包不住火,这对手佛国人不干啊。

    因此,七月的时候,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于是不但庆喜在江户坐不稳了,连武力攘夷派的中心京都,那里也发生了大变故:

    其实也不怨小朝廷反水。

    这武力攘夷嘛,敌强我弱,自然难免挫折,输了那就再来打过好了。可部分公卿在长州的支持下,居然提议御驾亲征,这不是扯淡嘛!

    扶桑皇帝一想,到时万一打输了,这你们都跑的比我快,那我不就危险了?因此,它酿的,谁提御驾亲征,谁就是逼自己蹈死啊!

    当然,当时天诛盛行,京都动荡,连公卿姊小路公知都在五月二十日被砍死,这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这姊小路可不是一般人,最早和幕府开干的廷臣八十八卿中有他,后来到江户督促幕府攘夷的敕使有他,如今的国事御用挂也有他。

    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物,就是最近觉得武力攘夷风险太高,建议缓缓,居然就被砍死了!

    ”刑不上大夫”、“坐而论道”,这是大~人物的特权。

    可姊小路被杀,这个规则都敢打破,怎么滴,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这件事的发生,让在京的大部分公卿、诸侯都有了危机感。

    而且呢,当时的激进攘夷派还谋划着更要命的事,居然要武力倒幕和倒自己的藩主——后来,和历八月发生了天诛组之变、本圀寺事件,十月有生野之变。

    这些动摇秩序的事情,再加上,六月五日长州战败的确切消息终于传到京都,终于促成了“八月十八日之变”:

    在扶桑皇帝的首肯下,由公卿们进行联络,在京都守护松平容保牵头下,八月十八日,会津等诸侯二十七家,将七位公卿、长州藩兵和浪士,总计一千余人,赶出了京都。

    这件事呢,宣告了武力攘夷派的分裂,其内部的激进攘夷派,如今彻底失势——立即与洋人开打,这事得缓缓。

    之后呢,在京都的武力攘夷派面对的形式越发不利:

    摆在大家面前的问题,变成了公武合体还要不要搞?

    如果搞,那幕府倾向温和攘夷,这事怎么办?

    加上此时,主张十年攘夷的前政事总裁庆永,他在越前福井的声势渐大,搞的举藩上洛,居然计划要拉两三万人马到京都。

    这不是闹么?

    江户到京都,大军怎么也要走个二十多天、一个多月的,可越前到京都,就三、五天的功夫,相当于朝发夕至了!

    这谁受的了.

    于是呢,武力攘夷派的两池田、蜂须贺和米泽上杉家,就打起了退堂鼓——九月下旬到十月中旬,以家里有事等理由,这些诸侯就陆续回藩了。

    当然了,这些诸侯跑路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钱花光了。

    武力攘夷派嘛,都是扶桑开埠以来的倒霉蛋,要不然怎么会积极攘夷呢。

    这些人肯定没听说过一句话,“不充钱你怎么能变强呢?!”

    反正熬不下去的武力攘夷派,这就算大部退场了。他们一走,京都小朝廷的摊子就支撑不下去了。

    对于这种情况,公卿们一合计,穷鬼走了,那换有钱的好了,威风又霸气,里子、面子全都有。

    于是,立志吃两头的京都小朝廷,就又开始召集人马,当然幕府作为头号实力派,这也不能落下啊。

    先到的,是越前的松平庆永(十月十八日)、宇和岛的长脸侯伊达宗城(十一月三日)。

    后面表示要来的还有一桥庆喜、土佐的山内丰信和萨摩岛津久光等人。

    但幕府将军家茂,他上次到京都受够了惊吓,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上当了。

    于是呢,京都小朝廷不断派使者到江户劝说,“小哥哥,来嘛。”

    最后呢,是旗本胜义邦建功了:

    此时的胜,一边在大坂附近的兵库建台场,一边筹备神户村水军军操练所。因为将军家茂对他的印象很好,因此他被抓包顶缸。

    但谁也没想到,苏秦再世的胜,居然真说动了家茂再次上洛——其实也好理解,这众怒难犯,朝廷、亲藩、诸侯实力派都去了,不想真开打,那就只能捏着鼻子去呗。

    以上是原本将军家茂二次入京的原委。

    可直秀不是乱入了嘛,今年春天的上洛,庆永成了好样的,作为政事总裁的他,坚决没跑,最好还以白主兵做先锋,成功护送将军家茂闯出了重围——基本没动手。

    而将军后见庆喜,也没机会返回江户铲除异己。

    其中的道理嘛,他是辅佐将军的后见,就要有人要回江户,那也该先轮到政事总裁庆永才是。

    之后家茂和庆永都成功跑了,庆喜索性以幕府代表的身份留在了京都,和京都守护容保一起策划了“八月十八日之变”。

    因为幕府两治政庆喜、庆永的决裂,现在京都小朝廷和江户幕府基本上是各行其是。

    所以这次将军家茂还要上京,直秀就真搞不懂了,千里送人头,这是图啥啊?

    可等直秀搞清楚了原委,他只能仰天长叹:

    “真爱无敌啊!”

第三十九章 公武一和决断

    文久三年(1863年)蜡月二十八日,将军家茂不顾幕臣劝阻,毅然从江户搭乘翔鹤丸上洛。

    事后江户谣言不断,大家都说,这是后宫干政(真爱无敌)的结果,乃将军受“御台所”和宫劝诱所致。

    可实际上,家茂并不是孤身上路的,有政事总裁庆永、老中板仓胜静等重臣随行不说,番组也带了三千,因此,从有心人看来,这无疑是幕府上下协商后的结果。

    但市井之间,却依然对家茂“爱美人胜于江山”津津乐道,毕竟,这种说法才够传奇和耸人听闻嘛。

    但当时谁也没想到的是,此次将军上洛,这耸人听闻的事件,还会一件接着一件发生,直到大家目不暇接、目瞪口呆为止:

    将军家茂二次上洛,是因为京都小朝廷广发敕旨,邀请幕府和强力大名到京都参政,一起商量扶桑的出路。

    自三国炮击下关之后,明眼人都知道,立马武力攘夷现在不现实,这才促成了八月十八日之变的发生,大家联手把激进攘夷派的公卿和长州毛利家赶出了京都。

    之后呢,武力攘夷派也熬不住了,以两池田、蜂须贺和米泽上杉家为首,这些诸侯也纷纷回老家去也。

    因此呢,将军家茂、政事总裁庆永这次到京都,那是踌躇满志的——非此即彼嘛,对手都自动趴下了,那不就该自家说的算了,这除了温和攘夷,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尽管两人一到大坂,就收到朝廷新任命多位“参与”的消息,但两人却没太在意。

    将军后见一桥庆喜、京都守护松平容保,以及萨摩、土佐、宇和岛三家老藩主岛津齐彬、山内丰信和伊达宗城,这些人被任命为朝政“参与”,无非就是牵扯之计。

    按两人的规划,扶桑以后的政局也是兼容并蓄,因此尽管小朝廷先出手招揽人心,可毕竟也属于殊途同归,这有啥大不了的。

    可事实证明,马虎大意之后就是马失前蹄式的惊喜。

    一月二十一日,家茂、庆永参内,结果兜头一瓢凉水,扶桑皇帝告诉他俩,公武合体嘛,朕想好了,就采取“公武一和决断”好了。

    啥叫“公武一和决断”呢?

    就是“参与”决断制。

    朝廷不是新设了“参与”官职么,大事由“参与”们商议,然后上呈扶桑皇帝拍板,对于公武合体怎么运作,就这么定了。

    我是谁,我在哪?

    将军家茂当时就懵了:

    这不是闹嘛,大政委与幕府,这是去年说好的,怎么今年又变了?按“公武一和决断”,幕府的位置不就没了,那我到京都干嘛来了?

    但别人根本没给他反对的机会,事情宣布了,扶桑皇帝就一溜烟从帘子后面跑了!

    这时呢,才有公卿跳出来详细解释,大树样啊,这个事情应该这么看:

    所谓“参与”呢,就是集思广益,而人选嘛,其实还以幕府为主。

    政事总裁庆永公呢,这次也在“参与”之列。

    如今一共六个参与,庆喜公、庆永公、容保公就占了一半,那朝廷还不是照样依仗征夷大将军嘛,所以“公武一和决断”,其实就是换个说法而已。

    另外呢,这大政委与幕府,也没变啊,日后的大令,还不是得由幕府发布。

    家茂一听就怒了,这不是骗鬼么:

    这参与之职,如今是六个没错,可朝廷“摄关”统领“参与”,这摆明了四大天王有五个,欺负我不识数啊!

    何况,庆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当参与,不是只能扯幕府后腿嘛。

    再说了,今天是六个,明天你高兴了,再任命几个,那还不是人多的一方说的算,这不就更扯淡了嘛。

    将军家茂、政事总裁庆永回到驻跸之所,两人越想越愤怒,准备明天上表、后天就回江户——这朝廷搞突然袭击,太

    不当人子了!

    可等第二天两人一碰面,相对无语,谁也不提跑路的事情了,都准备再看一看再说。

    这人怎么能变化这么大呢?

    背后当然是有原因的。

    家茂呢,他回来版着脸,老婆和宫能不问发生了啥事嘛。

    一问之后,和宫大怒,当天晚上就闯入御所,找皇帝哥哥告状去了:

    家茂对她言听计从,甚至连这次上洛都带上了她,为此和很多幕臣闹得几乎不可开交,这和宫是知道的。

    可如今,亲亲老公受了这么大委屈,不都是听了自己才搞到这般田地的么,这能算轻易完嘛!

    本来和宫带人夜闯御所,家茂虽然没拦着,可也没抱啥希望——这么大的事,扶桑皇帝能和自己一样糊涂,让和宫指手划脚,这想想也不可能嘛。

    可没想到,等和宫半夜回来,居然还真有效果:

    一个是扶桑皇帝给了敕旨。

    皇帝哥哥表示,这事他是无辜的,就是被裹挟了,因此特意给了一道旨意,写明这次公武合体大政依然委任幕府。

    不过呢,因为被裹挟了嘛,他只能给一道私旨,没印章没公卿附署。

    二一个嘛,则是家茂成了“公武一和决断”的主角。

    据和宫说,皇帝哥哥亲口承诺,以后“参与”们的会议,由关白、家茂联合主持;而且呢,“参与”的任授除拜,以后一律由家茂附署,也就是说,没他签字同意不行。

    家茂对此表示了疑问:

    “皇帝不是被裹挟了嘛,这承诺了也实行不下去了,那和没承诺有啥两样?”

    和宫大怒:

    “你怎么这么多疑?

    皇帝哥哥说了,公卿不答应,他就退位!”

    将军家茂连夜被吃了定心丸,所以他决定再等等看药效如何。

    而政事总裁庆永呢,他也没逃掉吃药丸的命运:

    他和将军后见庆永是彻底翻脸了,但京都守护容保,却和他一直交情不错。

    容保也是连夜上门,说这事他事前不知道:

    原以为“参与”就是个荣衔,没想到有人借此搞鬼。

    因此恳请庆永给他几天,他去找各方确认,一定给庆永一个说法。而且呢,如果最终庆永对结果不满意,那容保也辞职不干了,大家一起回江户好了。

    就这样,“蛇无头不行,鸟无翅而不飞”,家茂、庆永被稳下来后,幕臣也只好一起等等看。

    果然,接下来几天朝廷大乱,在扶桑皇帝以退位的威胁下,之前和宫转达的几条承诺,全都实现了。

    而关白二条齐敬也亲自登门赔罪,表示他也是被裹挟的:

    如今带头挑事的几个公卿已经被黜;

    而且当年因促成和宫出嫁的四贤两妃,亦然全部被赦免,不日将返回朝中,其中岩仓对岳以后就是位高权重的大舍人头,专门负责御所的大小杂务。

    二条特意提前岩仓,是因为此人除了在和宫下嫁中出了大力,还在安政大狱中与幕府配合,属于齐昭一系的死对头,当年被罢免,据说庆喜在其中与有力焉。

    因此呢,岩仓复出,就表示朝廷并没有拉偏架,和如今日渐自成一派的将军后见庆喜开始保持距离。

    而且,亲自上门的二条还表示,如果家茂、庆永还不满意,他自己也可以辞官,关白换个两人喜欢的人上来,那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别看如今关白没啥实权,但地位在那摆着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因此,二条肯登门拜访,甚至自己愿意辞官,朝廷这台阶可就给足了。

    同时呢,将军后见庆喜也来低过头:

    他表示以前都是意气用事,攘夷心切之下,这手段难免过激。

    自己仔细考虑过了,还是公方样和

    庆永老成持重,扶桑如今风雨飘摇,实在经不起大折腾,因此他才痛改前非,在八月十八日之变中,支持容保赶走了激进攘夷派。

    这“公武一和决断”,他也是事前不知情,都是一群马鹿公卿私底下搞出来的破事。

    如果公方样不满意,决定回江户的话,他坚决追随。

    而且呢,听说大御所(家定)已经身体痊愈、更胜往昔,那他身上“将军后见”的役职也没必要保留,所幸这次在京都就免去好了,更显幕府上下同心同德。

    这大御所家定复出,是这次家茂上洛留的后手:

    别看家茂人前一副万事无忧的样子,实际上今年他才十九岁,哪里能一点不瞻前顾后。

    因此呢,他在上洛之前,发布了《殖产兴业令》,还把老爹家定请出来监政。

    庆喜所任的“将军后见”,其职责就是辅助、监督将军的,只不过之前家定以前号称精力不济,自愿隐居不干涉幕政,所以庆喜才能坐上这个役职。

    事实上,去年十二月上洛前,大御所家定复出监政,基本上就宣告庆喜丧失了将军后见的权利,只不过,幕府还没正式去除他的名位罢了。

    因此,这次上洛之后,就遇到“公武一和决断”的下马威,家茂、庆永和随行幕臣,对此都有所预计——鱼死前还要蹦哒两下,何况庆喜这个大活人。

    如今庆喜和朝廷全部低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达到了上洛的目的,说实话,大家甚至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这跪的也太快了吧。

    如今的“公武一和决断”,在朝廷又发布了“委大政于幕府”等措施后,反而更有利于江户——说到底,幕府搞公武合体,还不是要借助朝廷千年以来形成的声望,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至于外样三大名做了“参与”,其实也也没啥不好。

    不说幕府私底下与之的勾搭,就说明面上,这举扶桑一致,乃是当今的治政必需,因此,就算没有萨摩、土佐、宇和岛这三家,也得是其它几家,到时找几个不对路的,如尾张、备前那样的,不是更闹心。

    真的,私底下将军家茂、庆永和随行幕臣议论,都觉得庆喜大大失策:

    三“参与”选是萨摩、土佐、宇和岛,这三家虽然也算齐昭一系,但如今亦然都转向了温和攘夷,因此,这不是睁眼瞎挑么。

    要选的话,尾张德川、备前播磨两池田,这些都和庆喜关系密切,要选也是选这些人才是。

    不过大家转念一想,如今长州都转投了江户,这开了攘夷第一炮的都改变了立场,这八月十八日之变后,武力攘夷派见势不妙就偃旗息鼓,又有啥可奇怪的!

    估计庆喜就是和少壮公卿联手一搏、背水一战,结果自家不受讹诈,因此被一举戳破了纸老虎。

    肯定就是这么回事,难道还存在别的答案么,根本不可能的!

    于是,在几方默认下,“公武一和决断”这场小小的风波就此过去了,将军家茂也顺势留在了京都,和朝廷、诸侯一起联合治政。

    等二月二十日,朝廷改元,将“文久”改为“元治”之后,将军家茂等人更是彻底放下心来。

    元治一词,出自“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九”为至阳之可变者,“用九”乃刚柔相济之意,说白了,这就是朝廷给如今的执政策略背书,“武力攘夷太刚烈了,刚则易折,这策略还是要讲的嘛。”

    幕府一向主张“温和攘夷,十年有期”,因此这新年号一出,在京幕臣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从嘉永六年(1853年)算起,武力攘夷和温和攘夷(开国)就斗个不休,如今十多年过去总算有个结果了,扶桑终于有救了!

    可这些人都没料到,治政从来都少见一帆风顺的,《殖产兴业令》在几个月内也不可能惠及全扶桑,早就在酝酿中的风暴,就等着一个恰当的时机发作了!

第四十章 国是参与(上)

    元治元年(1864年)三月二十五日,一桥庆喜正式辞去幕府役职“将军后见”,转任京都小朝廷的新设官职 “禁里御守卫总督”。

    不但如此,他还兼任了朝廷新设的“摂海防卫指挥”。

    “愿吾皇千秋万代,臣庆喜谨遵敕旨。”

    见此情景,坐在一旁的征夷大将军家茂,他撇了撇嘴,但最终决定还是一言不发——毕竟之前沟通过了,如今也不好节外生枝。

    看家茂的脸色不对,旁边的公卿们纷纷窃笑:

    这事真是极有趣。

    从来只听说过,幕府插手朝廷的公卿任免;如今却是,德川御三卿放着好好的将军后见要职不做,反而转投朝廷怀抱,这真是活久见啊!

    好不容易熬到观礼结束,家茂不顾诸侯的贺喜,匆匆退席。

    虽然在外人看来,庆喜走马上任对幕府是个大利好,可熟知内情的家茂,他心中却是一片苦涩:

    “禁里御守卫总督”,负责京都警卫、协调各家在京都的武力;“摂海防卫指挥”,则是有权巡察摂津海岸武备。

    公卿们对外宣称,将这两个位置交给德川顶级亲藩,是对幕府的进一步看重。可在熟知内情的家茂看来,这不过是釜底抽薪之计而已。

    别的不说,京都守护、京都所司代、京都町奉行等等,已经有了这么一大堆幕府役职,朝廷还新设禁里御守卫总督,有这个必要吗?

    而且呢,此总督虽然是朝廷官位,但每月却要幕府七千五百俵的役料。

    拿自家的钱,养朝廷的兵,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欺负人嘛!

    悔不当初,就是家茂如今的想法。

    可谁又能想到,仅仅入京都两个多月,这局势就莫名其妙地稀里哗啦了呢:

    公武合体,合个鬼呦!

    娶了和宫的家茂,本来他对幕府与朝廷合作是比较乐观的,同心合力、共度时艰,这只要两边都有诚意,啥困难不能克服。

    按他的想法,第一次公武合体的失败,是因为武力攘夷和温和攘夷两派之争,可八月一八日之变后,武力攘夷派大部分退出京都,那事情不是应该变顺利了么。

    开始时,确实如他所预计,这第二次上洛后,幕府这边一强硬,朝廷就让步了:

    “公武一和决断”由朝廷主导变成了幕府掌控;

    接着,罢黜了一批激进公卿,换了一批支持公武合体的上来;

    更为重要的是,又以敕旨的形式,重申了“委任大政于幕府”;

    而且呢,二月底连年号也改成了“元治”,暗示朝廷彻底放弃了激进攘夷的想法。

    可谁成想,只好了一个多月,幕府和朝廷之间的争执又剧烈起来:

    事情的起因,还是与西洋诸强的合约有关。

    去年,文久三年(1863年)十二年二十九日,幕府与苏亦维亚签署了通商协约草案。

    而如今双方争执的焦点,则还是御敕的问题。

    说起御敕,这是朝廷和幕府之间绕不开的老问题:

    从嘉永七年(1854年)的《扶桑米人和亲约定》开始,幕府与米、英、兰、鲁、佛兰西、佛朗基、普等

    国签署了各种约定,可直到现在,这些约定没一个得到了朝廷的御敕许可。

    一直以来,齐昭一系与幕府中枢抗衡的大义,就是这个御敕问题——无朝廷的御敕许可而擅自开国开港,此无礼也。

    这个问题呢,已经变成了幕府的积年痔瘻,一碰那就流血不止啊。

    虽然这次与苏亦维亚的通商协约呢,在江户签的是草案,然后规规矩矩找朝廷审批,可依然引起了公卿、诸侯的愤怒:

    幕府不是说十年攘夷么,这一边说攘夷,一边继续扩大通商,啥时候能攘夷成功啊?

    如今说话管事的,包括六个朝廷“国是参与”,庆喜、庆永、容保、岛津齐彬、山内丰信、伊达宗城,再加上关白二条齐敬、将军家茂,整好八人。

    开始呢,这八位没把这当回事:

    一入京都,幕府的两位,将军家茂和政事总裁庆永,他们就通报了此事,表示有英、佛在背后支持苏亦维亚,不得不如此。

    如果朝廷觉得为难,那拒绝也可以,幕府绝对听从安排。

    按理说,幕府都这态度了还能出啥篓子,许不许可都行嘛。

    可问题是,谁都没想到,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一群公卿把这事整大发了,他们联名上奏,要求连以前的御敕许可一起处理掉。

    这不是闹吗?

    如今的扶桑皇帝,是彻头彻尾的攘夷派,认为天下南蛮无好人,洋人都是来扶桑横行霸道、奸~淫捋掠的。

    皇帝摆出了这个态度就从来没变过,当年幕府大老井伊都没招,一逼急了他就拿退位说事,因此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如果这次真连以前的御敕一起奏请,然后皇帝拒绝了,那乐子就大了:

    执行吧,不说刚把武力攘夷派压制下去,就说洋人,他们能干?说不得要立马做过一场,而有三国炮击下关这前车之鉴,根本打不过嘛——就算打赢了这一波,亚罗号之战听过没?下一波不还得跪啊。

    不执行吧,那公武合体不是成了鬼话么。

    如今六个“国是参与”,除了容保外,原本都是攘夷的齐昭一系,以前坚持说没御敕许可不行,现在好么,御敕问题成了自己的麻烦,这可咋搞?

    另外,虽然近来开埠问题减轻了,物价沸腾也有所缓解,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民间也不过是从地狱十八层提到十七层,依然过得水深火热,谁提御敕开埠通商,那不是自己找不自在、主动捅马蜂窝么。

    于是大家一起埋怨庆永:

    “你这个政事总裁考虑事情不周密啊。

    这通商协议,你就应该置之不理。

    前面顶住了,后面才好腾挪嘛。”

    庆永也冤枉啊,三国炮击下关打败了,正是洋人气焰嚣张之时,你拒绝可以,但总要找个正经理由吧:

    “说开埠通商不好,那目前与西洋诸国贸易怎么说?

    人家苏亦维亚把姿态摆的相当之低,条件比以前各国的都好,你让我咋拒绝?

    啥地方不满意,人家立马就改,咱扶桑号称大国,那总得讲点道理吧。”

    对此大家只有叹息,打又打不过,甚至没开打自己就散伙了,

    这神仙也没办法啊,因此呢,六个参与,把头一缩,这事就一直拖着。

    这其实是老成持重的做法,如果光提苏亦维亚通商一事可不行,不管通不通过,这都是个药引子,与其闹到不可收拾,还不如拖着,事缓则圆嘛。

    可问题是,一件事可以拖着,总不能事事都拖着啊。

    所谓的“国是参与”,在大政委于幕府的前提下,其实还是有不少事情的:

    其实从第一次公武合体开始,朝廷就收回了一项重要权利,那就是尽管“大政委于幕府”,可如果朝廷愿意,还可以就大政咨询诸侯——建立“国是参与”的法理,就来源于这一条。

    可啥是大政呢?

    比如扶桑与诸国的贸易,就属于大政。

    而“国是参与”们最早讨论的,当然就是横滨锁港一事。

    去年幕府承诺十年攘夷,朝廷要求拿出章程来,当时横滨锁港就是第一条。

    可今年幕府态度转变,说横滨锁港在三国炮击下关之后不现实,只能限制贸易。

    好歹横滨的交易数据翔实,贸易额确实下降了不少,加上这次幕府的态度强硬,这才好歹糊弄过去。

    但这也是御敕事件闹大的重要原因之一:

    横滨不锁港,属于幕府对天下违约在先,再与苏亦维亚通商协约草案关联起来,那幕府岂不是要正式反对攘夷吗!

    至于还有啥是大政呢?

    各家的内务肯定不算,但幕藩之间的事情,朝廷就可以插手了,比如三国炮击下关之后的长州,怎么处理,这个朝廷就可以过问。

    说起长州,这也是个奇葩:

    三国炮击下关的善后,长州派人参与,当时都点头同意、签字画押了,可事后居然反悔了!

    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底,幕府与英、佛、米、兰四国签约,以赔偿二十万英镑的代价,解决了下关炮击的攘夷事件——当然,这约定还要各国本土官府批准,但按经验,这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这赔款二十万英镑,准备分四期支付,也就是每六个月赔付五万,善后签约的时候就支付首期,于一年半内付清。

    签约就支付首期,这是西洋四国得了亚罗号战争的教训,怕扶桑突然变卦。

    其实里面还有五万的咨询费,但幕府怕走漏消息,最终还是没敢和长州交底——万一长州到处嚷嚷,这洋人恼羞成怒,黑锅还不是要扣在幕府头上。

    长州虽然号称富庶,可二十万英镑相当于近一百零四枚万延小判,也就是扶桑的一百零四万两,这么一大笔钱,一年半掏出来,也着实承担不起。

    于是呢,幕府起了带头大哥的作用:

    先免了三成,也就是六万英镑,幕府替长州交了;

    接着,又把内部账期延长为五年,也就说,一年半内向洋人的赔款,幕府先垫上,之后长州再慢慢还。

    实话实说,这就不赖了,五年还十四万英镑,除去首付二十万金,相当于之后的四年,每年才十三万金多一点,这对长州来说,压力是有,但肯定不大。

    可问题是,善财难舍啊。

    人家长州如今压根就不想出钱!

第四十一章 国是参与(下)

    与幕府约定下关炮击事件的赔款后,长州的交涉代表高杉春风,他一回到本藩,他就遭到了刺杀。

    为啥呢?

    因为毛利武士都觉得他吃里扒外,七成赔款也是七十多万金,这换成大米够多少人吃啊,凭啥这么容易就交出去。

    幸亏事前有人通风报信,高杉才逃过一劫。

    可他好不容易见到家主毛利庆亲,这才知道大事彻底不妙:

    庆亲啥都好,就是耳根子软,如今呢,他就又变主意了,不准备如约交钱。

    所幸庆亲也知道这么坑家臣有点过分,因此呢,他偷偷派人把高杉春风放跑了。

    反正事情最后的结果是,长州说自己奉令攘夷,朝廷和幕府都有责任,所以毛利家只能出三成赔罪。

    就这呢,幕府也别嫌少,说少就一分金都没有!

    这不是坑爹么,幕府已经和洋人谈好了,这毁约是万万不可能的——代价太高,幕府不想开打。

    但长州开始耍无赖,这幕府肯定不能开这个口子啊,都这样,幕府把自己当了,也堵不上这样的窟窿——如果谁高兴了都打几炮,然后等着幕府来擦屁股,这那能行。

    因此,家茂、庆永上洛以后,要求朝廷将毛利家定为朝敌。

    这么做是因为,一旦被定为朝敌,那毛利家就举世皆敌,幕府就好名正言顺地收拾它。

    按道理,毛利家这么反复无常,挨打也不冤。

    可毕竟长州是打响了攘夷的第一炮,立誓攘夷的扶桑皇帝确实有些偏爱与他,因此这朝敌么,一直批不下来。

    而且呢,这位还亲自出面转圜:

    “这里面是不是有啥误会,先搞清楚再说嘛。”

    葫芦官判葫芦案,这能搞清楚啥啊。

    长州倒是派人到了京都澄清此事,但人家一口咬定,洋人先动的手,我是自卫还击。

    证据呢?

    那肯定是没有了。

    按长州的说法,幕府攘夷大令说的很清楚,“彼来袭必攘扫之,我进取则不可开战端”,洋人先动手,那我还不“必攘扫之”么。

    当时在场的庆永就怒了:

    “高杉春风在江户可不是这么说的!”

    “高杉此人,素来荒谬,常常大言欺人、欺下瞒上。

    受奸人愚弄后,如今已知罪逃窜。”

    庆永当时就被气乐了,高杉是你们派到江户的,如今又不认账,还“受奸人愚弄”,意思是幕府强迫他承认的呗。

    因此庆永就要求朝廷立刻下旨,幕府这就兵发长州讨伐逆党。

    但其余五个朝廷“国是参与”,庆喜、容保加岛津齐彬、山内丰信、伊达宗城,其中却有三人不同意:

    庆喜、山内丰信、伊达宗城都认为小惩大诫即可,毕竟去年攘夷是扶桑大策,现在事情搞不清楚就兵发长州,这有些不妥。

    容保呢,他也认为事情必有蹊跷,这臣子嘛,可能撒谎、欺主,大名有时也被裹挟,不妨让毛利庆亲父子到京都自辩。如果毛利父子不敢来,那事情就清楚了,到时再发大兵也不迟。

    岛津齐彬到是支持庆永的。

    于是四比二,反对讨伐的占了上风。

    对此将军家茂气得要死:

    关白二条齐敬是个墙头草,向来不肯出头,指望他是不成了;

    而就算自己下场,也是四比三,拿到扶桑皇帝案头,最可能的结果,那就是要仔细辨别。

    可这是仔细辨别能分出对错的事情么!

    至此,将军家茂就有了东归之意:

    他算明白了,这公武合体就是扯淡,朝廷武力攘夷的心思一直没变,而幕府的十年攘夷,人家根本就没放到心上。

    要不是三国炮击下关被打败了,大家都有些恐惧洋人,那一直不肯开战的幕府,恐怕早就被定为朝敌了。

    两边根本就凑不到一起,公武合体,合个鬼呦!

    除了御敕和毛利家处置两件事外,家茂不满意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呢,就是这第二次公武合体,明显朝廷的胃口大

    了许多。

    借着“公武一和决断”的名头,公卿们不断体恤民情,今天要开仓放粮、明天要修缮水利。

    反正呢,就是幕府出钱他们揽名声。

    其次,无数公卿开始关心实务。

    江户不是发了《殖产兴业令》么,这些人对此非常感兴趣,抓着庆永等幕臣不断询问内情,表示也要为扶桑中兴出把力。

    大家不堪其扰,只好推荐他们去江户的文久大学学习。

    可问题是,公卿们表示没钱,要么幕府出费用,要么从大学里调人到京都教授,反正就是要解决。

    而且呢,朝廷打出了“公武一和决断”的旗帜,这以前上洛的大名就都回来了。

    诸侯们纷纷表示,“国是参与”的人数只有六个,这太少了,应该多任命一些,兼听则明嘛。

    对此,庆永曾经忧虑地说:

    “公武一和决断如此下来,‘委大政于幕府’就是一句空话。 除非江户幕臣齐聚京都,不然大权必然旁落。

    而就算如此,圣上和公卿们也必然要胡乱插手。

    因此呢,我建议咱俩还是赶紧回江户吧。这山高路远的,到时候就好搪塞些。”

    好么,好狗架不住群狼,这就是庆永的意思。

    但将军家茂还在犹豫御敕和毛利家处置两件事,他觉得回江户后,这两件事恐怕结局难料。

    庆永只好直说,他原本也以为公武合体乃扶桑一致的正途,但如今看来,除非幕府奉朝廷为首,不然皇室、公卿和攘夷诸侯是断断不肯善罢干休的。

    至于御敕和毛利家处置,恐怕不出结果才是好结果。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越在京都掺合,陷的就越深,还不如回江户静观其变,这有余地才能收放自如。

    家茂听了深以为然。

    但来的容易,想走可就难了。

    朝廷、诸侯死死缠着两人不放,大事、小事不断,求救济的、要好处的络绎不绝;光是讲大道理谈不要放弃攘夷的,那就是从早排到晚啊。

    最后没办了,两人只好硬上:

    元治元年(1864年)三月九日,松平庆永、岛津齐彬上书辞去“国是参与”,理由嘛,一个是萨摩有事,一个是幕政不宁,反正是不玩了。

    同日,将军家茂也申请回转江户处理幕政。

    要是成了,“公武一和决断”,这没了幕府不就成了“公家决断”了么?

    这那成啊,要不是考虑“天塌了有大个子顶着”,何必请家茂上洛呢。

    因此,剩下的四位参与也都立马上书辞职——别的不说,近两个月,啥事没干成,被大家指着脊梁骂,这凭啥啊。

    消息传出,公卿、诸侯无不惊诧。

    扶桑皇帝这回也绷住了,只好出面抚慰:

    “诸位爱卿,这好好滴,何必如此啊。”

    大家一听差点没倒下,啥就好好滴,这一个多月了,啥事都没干成啊。

    当时扶桑皇帝的眼圈就红了:

    “横滨暂缓锁港,朕不是应允了么,怎么能说啥都没干成呢。”

    大家一想也是,唉,扶桑如今这个鸟样,百废待兴,也只能慢慢磨了。但慢慢磨何必待在京都呢,回家也是一样嘛。

    因此,庆永提议:

    “以后每年的春季,从二月到三月,大家上洛议事,您看如何啊?”

    ……

    磨了许久,扶桑皇帝终于点头,但他提出了一个条件:

    八月十八日之变后,他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因此呢,准备任命一名“禁里御守卫总督”,好保证京都安定。

    至于人选,他觉得一桥庆喜卿就不错。

    说实话,在大御所家定复出后,一桥庆喜的将军后见当的很尴尬。

    但他不主动辞职,幕府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罢免他——毕竟当初是小朝廷推举的,只要还想公武合体,庆喜无大错就不能轻动。

    考虑到他和庆永不睦,回江户也没啥好果子吃,这留下嘛,也不失一条出路。

    可“禁里御守卫总督”是

    朝廷官职,定的役料每月是七千五百俵的,这么高的役助,足可以养兵三千有余,这可不成!

    (幕府是米本位,七千五百俵包括了所有养军的花费,不光是食物。)

    虽然很早的时候,尊王浪士们就提议设置朝廷亲兵,但因为此事涉及兵权、过于敏感,从来没有人敢明确在朝堂上提出。

    这次由扶桑皇帝亲口提出, 将军家茂、政事总裁庆永不由得勃然变色:

    答应,这无疑是养虎为患;

    而不答应,“公武一和决断”已经要名存实亡了,再拒绝此事的话,公武合体恐怕就彻底没戏唱了。

    其实公武合不合体,单从与公卿合作的角度上,这是无所谓的。

    但问题是,扶桑开埠以来,民生艰难,一揆时有发生,很多诸侯深受其害,因此攘夷之声不绝,而只有公武合体,才能压的住这些诸侯和所谓的攘夷浪士。

    如果这公武合体一散架,恐怕长州这样的无赖诸侯,立刻遍布扶桑。

    到时这些人今天打两炮、明天开两枪,搞不好就真拖幕府下水武力攘夷了——至于彻底倒向洋人,现在幕府御领的民生也不好,为了维系民心,因此坚决不能考虑。

    见到家茂、庆永为难,扶桑皇帝呵呵一笑,他就先跑了,留下关白二条齐敬进行勾搭。

    最后,二条终于把两人说动心了:

    他表示公卿柔弱,如今扶桑动荡,这担心自身安危,是大家共同的心事。

    “禁里御守卫总督”呢,虽然役料每月是七千五百俵,可养的兵马,可以全部是幕府的番组,就挂一个朝廷的虚名即可。

    当然了,有公卿子弟愿意从军,也请幕府酌情安排,朝廷绝不强求。

    但无论如何,这批人马不能离开京都,以免再次发生八月十八日之变那样的危局。

    咱们以两年为期,如果扶桑时局平稳了,那“禁里御守卫总督”就可以裁撤;如果还不平稳,也按旧例,请幕府推荐新的总督人选,您看如何?

    见两人依旧疑虑,关白二条齐敬又加了一个重要的条件:

    “长州处置一事,最终以幕府方面的意见为准。”

    长州公然反悔与幕府的约定,这是将军家茂的心病,如果不能断然处置,那幕府威严受损不说,恐怕其他诸侯也会有样学样。

    因此呢,这些条件加起来,颇为诱惑。

    但事关重大,家茂、庆永两人都不敢贸然承诺,只表示要回去考虑一番。

    可没想到,当天京都守护容保就找上门来:

    原来庆喜承诺,这每月七千五百俵,七成给容保养兵,并给容保写了手书。

    会津上洛的可是三千人马,虽然幕府给了一定的粮草,可助军役嘛,哪有给足的,能给三成就是好的了。

    因此容保听了庆喜承诺,根本坐不住,赶紧跑来求情,这事可以考虑啊,有我看着,肯定不会有事。

    当初容保上洛,可是政事总裁庆永一手撺掇的,今天人家容保开口,庆永还真不好回绝。

    何况,去年第一次公武合体的最后,家茂跑路时,武力攘夷派的诸侯蠢蠢欲动,可会津却弹压地方,足见忠心——当时庆永怕容保和庆喜有勾结,因此跑路开始才给容保去信,所以容保来不及参与护送。

    容保这么一说,家茂、庆永就真的放下了疑虑:

    别看每月七千五百俵,可番组不是光吃饭,军械军需都要从这里面出。七成给了容保,那就算庆喜自己再补贴点,那也只能养个千把兵。

    加上人又是从幕府番组抽调的,还能怕他翻出天不成。

    因此,尽管身边的幕臣们苦谏不可,两人还是承诺了此事。

    而后面朝廷也遵守了承诺,不但同意了幕府对“公武一和决断”的提议,而且在庆喜上任前,就下达了新的敕旨:

    “长州毛利父子如一个月内不到京都自辩,则必以朝敌之名讨之。”

    所以呢,今天将军家茂,他才出现在庆喜的转仕仪式上。

    不过他可没想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庆喜代表小朝廷掌握了京都警卫,这件事可真没想的这么简单!

第四十二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元治元年(1864年)四月八日,花祭灌佛。

    随着近来民生的好转,町民、百姓也多了不少生趣。今天大家纷纷出门参加灌佛会,向花草的环绕的诞生佛像恭恭敬敬施以甘茶,祈祷生计继续好转、自家平安无事。

    京都远郊的壬生村,更是热闹非凡,因为这里除了灌佛会外,白主兵也同时在庆祝家主茂敏的十九岁诞辰。

    身穿狩衣的岩仓对岳,在马上咪着双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可尽管岩仓一副惫懒模样,但牵马的随从却丝毫不敢怠慢,他是岩仓家的老人,深知主子的厉害:

    这次翻身以来,主上一改往昔刚烈的作风,待人接物和气大度,但手段无疑是愈发厉害了。

    正月复出到现在不到三个月,亦然官复原职,成了朝廷的从四品左近卫权中将,而且过去朝奸的坏名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冰消雪散。

    想到这里,他不禁环顾了一下跟随的武士们,家主带这些不相干的人前来,真不知道心里又打的是啥主意。

    “关口还有新撰组的人!”

    听到同伴这样愤愤不平的抱怨,他才发现壬生村已经近在眼前,只好停止了胡思乱想。

    关口排队的人很多,本来近侍不耐烦等待,准备上前自报家门,但却被岩仓阻止了。于是等查过手形后,又在水茶屋坐了一盏茶的事件,才终于等到白主松平家的人出现。

    “不知左近卫权中将到访,多有怠慢,请恕直秀之罪。”

    岩仓嚯嚯一笑,摆手表示无妨,他还有意解释说:

    “不请自到,不怪对岳莽撞就好。

    之前个别公卿不懂事,朝廷一时不察,还请馆样不要介怀。”

    两人说的,是刚刚发生直秀官职被黜一事:

    几天前,新任的学问所奉行桥本纲纪、勘定吟味役堀直秀,两人和御目付水野忠徳一起从江户赶到京都。

    之后三人挑动将军家茂、政事总裁庆永,要求对一桥庆喜的“禁里御守卫总督”、“摄海防卫指挥”进行限制。

    当然,幕府方面说的很委婉,给总督府设立勘定方,是为了方便钱粮供应;给指挥一事细化章程,更是为了如臂使指,以免延误军机。

    可这掩盖不了限制庆喜权柄的实事,因此引发了公卿们的愤怒:

    庆喜本来就是德川嫡流出身,可就算如此,当了朝廷总督依然引来诸多幕臣猜忌。

    由此可见,幕府对公武合体毫无诚意,出尔反尔、反复无常都不能言尽其无耻。     于是,有公卿当场反击,指责直秀当庭失仪,立马罢免了直秀的安房守。

    可怜直秀,三个人干的坏事,可最终就他一个人承担后果。

    但这也不怨得谁:

    桥本纲纪虽然是庆永的心腹,可他正六位下“大学助”的官职上不了殿,自然太平没事;

    而身为从五位上下总守的水野忠徳,人家是积年的老手,礼仪啥的怎么能被挑出毛病;

    只有直秀,跪得不情不愿的,有时还偷偷往帘子后面瞅,这抓他简直不要太容易。

    这件事后,给禁里御守卫总督设立勘定方,和给摄海防卫指挥一事细化章程,这两事就僵持住了——朝廷不愿意谈,幕府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

    但直秀当庭就被赶出去,这样的“奇耻大辱”,白主松平家自然要有所表示,比如今天来访,作为家主的茂敏就愣是不出面,只有直秀屁颠屁颠地迎接岩仓。

    以一介白身接待朝廷公卿,这无疑是一种羞辱,但尽管如此,岩仓却若无其事的和直秀谈笑风生。

    “甲胄在身,恕不能全礼。嘿嘿——”

    直秀和盐仓正在那里虚情假意,这时却有旁人发难了。

    原来,刚才直秀参见岩仓,不过微微鞠躬,作为白身他不跪拜,借口就是这句“甲胄在身……”。

    出声的这位少年,是岩仓一行唯二乘马的,刚才被介绍过,乃是当今西园寺家主公望,虽然年少,亦然是朝廷的右近卫中将,目前是皇子的近习。

    他跟岩仓交好,岩仓这次给白主家主庆生,他也好奇跟来了。

    “先生为扶桑拓地千里,如今白主赫然亦是北地屏障,其功莫大焉。

    以礼仪不周之小事,无故折辱豪杰,此何言哉!”

    见直秀还在那里嘿嘿傻笑,龙马看不过去,他就先跳出来打抱不平。

    “法外之地,无礼之徒!”

    西园寺这一路上憋了好大的火气:

    岩仓禁止招摇,但进壬生村前,行人看他们狩衣、乘马,依旧恭恭敬敬地避让。可到了村口的关所,却根本没人把他们一行当回事,甚至手形拿出来,也无人跪拜。

    等和白主管事的见面了,不但直秀踞然不跪,随从也不过浅浅一鞠而已,他正是少年义气的时候,对此份外敏感,因此才出言发难。

    其实直秀“无礼”,岩仓是早有预计的,这众目睽睽之下将人赶出朝堂,是把人得罪透了,不见直秀的儿子松平茂敏从此就“抱恙不朝”了么。

    事发之际,岩仓没来得及劝阻,这次私人来给茂敏庆生,就是为了缓和白主一方的情绪,可哪成想,西园寺养气不到家,这一见面就发起飙来。

    眼见如此,他只好出面劝解,幸好直秀也不为己甚,主动示意龙马无须多说,于是场面这才缓和下来。

    至此,岩仓和直秀也虚情假意不下去了,只好离开水茶屋,直接去白主庆生的欢宴之地。

    白主千人番组虽然号称驻扎在壬生村,其实驻地却在村外,不过这次庆生宴,却设在了村内的四季楼。

    如今白主号称北地第一强藩,这家主庆生,自然是宾客云集,尽管因茂敏“抱恙”,诸侯不便亲身到此,但各家陪臣却都来了,把小小的一个壬生村,挤的那是满满当当。

    因为四季楼根本坐不下,宴席甚至开到了楼外,岩仓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当然,岩仓好歹也是公卿,因此必须“坐、请坐、请上座”,在直秀的引导下,他和西园寺上了四季楼的二阶。

    茂敏“抱恙”不露面,此地的主持,自然以笔头家老直秀为首,他这一回来,宾客纷纷致意,直秀也一一点头回应。

    因为盐仓不是奉了朝廷旨意,只是私人好意前来庆生,因此直秀也没大张旗鼓,只是为主厅的人介绍了一下他。

    岩仓一看就乐了,在座的他都熟啊,不用介绍:

    六位“国是参与”,一位没落都派了人来,庆喜的谋主桥本纲纪、容保的家老西乡赖母、萨摩的西乡隆永、土佐的武市半平太、宇和岛的二宫敬作,甚至连总督庆喜的心腹佐久间修理也赫然在场。

    剩下的,有幕府的御目付水野忠徳,长州毛利父子入京的先遣使木户准一郎。

    加上直秀、他和西园寺,恰好十一人。

    等落座之后,岩仓具视先深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木户,才开始和大家寒暄。

    喧宾不能夺主,等岩仓事毕,直秀开始劝酒。

    不过呢,西园寺如鲠在喉,这清酒怎么也无法下咽,他倒不是衔恨刚才的事,而是这席面也太丰盛了:

    五大珍味是“三鸟二鱼”,鹤、云雀、鷭、鲷和鮟鱇。

    西园寺自幼丧父,三岁就继承了家主,但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三鸟二鱼”是重未吃全过。

    而且别说是他了,扶桑皇帝过的日子也不好啊。

    文久二年(1862年)京都守护容保上洛时,献上了新鲜

    海鱼数条。结果皇帝舍不得吃剩的鱼肉,要求妥善保管,等下餐继续呈上。

    当时,别说近侍,连配席的容保都忍不住落泪。

    直到幕府将军家茂两次上洛,给了不少献金,这公卿的日子才渐渐好了起来。

    今天不过是白主松平家主庆生,而摆在西园寺面前的,虽然不是“三鸟二鱼”,但他敢保证,味道之鲜美犹有过之。

    连简单的渍物,也是闻所未闻的洁白如玉野菜,简直是耸人听闻!

    连德川家亲藩就有这样的豪奢,可对比之下,皇室、公卿却节俭度日,这还有天理么!

    如果直秀知道西园寺真么想,他绝对会大吃一惊:

    味道好,是丰原那帮小子,在三酸两碱量产后,终于研制出味素;

    而闻所未闻的渍物,也不过是移植成功的中华白菜开始普及。

    不过直秀也没法注意到西园寺的异样,因为这时木户准一郎又在纠缠于他了:

    原来,朝廷旨意限长州家主毛利父子一月内上洛自辩,否则便是朝敌。作为入京先遣使,木户今天跑来庆生,席间不免多有辩解。

    其实,按长州和木户的地位,无论如何也轮到到他进主厅,虽然直秀破例如此,但在座的,却无人愿意搭理他。

    因此直秀一回来。木户就继续向他诉苦:

    “长州攘夷一事,只是谨遵朝廷和幕府大令,其中的委屈,无论如何还请堀殿代为申诉。”

    直秀听了直摇头:

    “你拜错庙门了。

    我连官职都丢了,哪里还帮得上忙。

    在座的都是各家重臣,你求我帮忙,这是怎么说的。

    不说别的,岩仓、西园寺两位公卿大人在此,怎么算,也轮不到我说话啊。”

    岩仓本来在一边看热闹: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这谁不知道,根据毛利家臣的传言,之前的三国炮击下关善后,是萨摩、白主居中替长州作保。

    如今长州毁约赖账,导致这两家甚为狼狈。

    要不是之后幕府发行的下关炮击赔款债券,这两家通过各自的御用商人买了大头,幕府绝不会轻饶了萨摩、白主。

    因此呢,这次毛利父子上洛自辩,要想求个好结局,那无论如何也要先摆平这两家再说。

    他正等着看木户准一郎如何出丑,可没想到直秀随手一推,竟然把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岩仓先用眼神安抚住了跃跃欲试的西园寺,这才轻言慢语地安抚木户:

    “攘夷乃扶桑中兴大计,这险途难免波折。

    长州功过,等贵家主大膳大夫入京,到时自有定论。

    如今木户你何必徒自烦恼呢。”

    听了岩仓的话,在座的无不微笑,这公卿就是高深莫测,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怎么理解都行。

    见岩仓无动于衷,木户想了想,索性爬起来出席跪倒在西园寺身前,继续苦苦哀求。

    在座的看到这幅场面,心中都是百般滋味:

    长州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公卿、诸侯唯恐避之不及,因此木户入京都以来,那真是四处碰壁。

    直秀今天请他入主厅,恐怕也是存心羞辱。

    不过西园寺是少年公卿,难免沉不住气,倒是以由此可一探朝廷的对此事的真实态度。

    可西园寺也不是傻的,在岩仓的暗示下,任凭木户捣头如蒜,他涨红了脸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日后朝廷自有公论”。

    就在场面难堪之际,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第四十三章 学习院

    月初直秀的“安房守”官职被黜,白主藩家主茂敏为替老爹打抱不平,从此称病不出。

    既然茂敏“有恙”,那白主为茂敏庆生就不好大张旗鼓,因此,来的宾客要么是消息灵通,要么是北地的亲朋故旧:

    就拿到场的六位“国是参与”的家臣来说吧,庆喜的谋主桥本纲纪,容保的家老西乡赖母、萨摩的西乡隆永、土佐的武市半平太、宇和岛的二宫敬作,甚至连总督庆喜的心腹佐久间修理,这些都是直秀的老熟人,甚至武市还曾做过直秀的学生。

    因此呢,楼下这一喧闹,直秀也很纳闷,欢宴之日动手,这是谁有意扫白主面皮啊?

    这不但是他的想法,剩余十位主宾同样有些担心,直秀被黜,白主松平家正是敏感的时节,可别是自己带来的随从惹是生非。

    就在大家诧异之际,障子门拉开,有个人进来禀告。

    看此人要趋近直秀密报详情,桥本纲纪开口了:

    “何事如此谨慎?”

    直秀知道如今大事待发,因此桥本对小事也份外在意,他只好让属下将了解到的情况宣之于众:

    四季楼中庭是天井,四周为個室(雅间),楼梯绕中庭而建。结果,白主组头北添源五郎下楼的时候,因酒醉不小心摔下。

    恰好他这幅狼狈样被看到了,有宾客出言讥讽,北添羞怒之下就动起手来。

    家老龙马、水军番头河上玄明,两人已经开始出面调解此事。

    一听是这事,直秀就乐了,这四季楼又不是池田屋,源五郎咋平白无故滑跤呢。

    北添源五郎没啥名气,可他另一个名前“佶摩”名气就大了。

    如果没有直秀的乱入,北添源五郎就会在今年的“池田屋之变”中身死,从而位列“殉难七士”。甚至后人还会虚构出他与新撰组近藤勇剧斗,然后从二楼惨烈摔下的名场面。

    不过想到这里,一股凉气顺着后背就上了直秀头顶,他赶紧打了个手势,让人通知自家人都戒备起来——今天鱼龙混杂,真要有人行刺,那乐子可就大了。

    接着,直秀就想轻轻放过此事,这庆贺之日何必多事。

    不过呢,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桥本就想知道是哪一方在闹事,因此他示意直秀让属下透漏详情。

    结果一听内情,在座有人不免眉飞色舞:

    原来闹事的是朝廷一方的人,为首的是学习院的讲习。这直秀的安房守刚刚被黜,就又被人上门打脸,这仇眼看就结大了。

    这在座的公卿就有俩,岩仓、西园寺,是不是你们带来的人搞鬼?

    不过岩仓看直秀没有牵扯的意思,他也就根本不理会别人的戏虐眼神,生生摆出一副若无其事、泰然自若的样子。

    看到岩仓这幅模样,桥本也有些后悔多事,他向直秀点了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大家都没事了,公卿西园寺反而不肯罢手:

    刚才长州木户准一郎苦苦哀求他帮忙,现在还趴在他面前呢。有这么个脱身的大好机会,那不利用起来怎么行!

    于是,西园寺以调停为名,直接起身跑了。

    直秀倒是想跟上,却被岩仓祝酒绊住了,之后他觉得外面有龙马

    主持,也就没再起身。而正主西园寺跑了,木户也讪讪回到了本处。

    此事席间的话题一转,就聊到了临近的葵祭上。

    春日祭、葵祭和石清水祭,是朝廷三敕祭。

    而葵祭就在四月的酉日,说起来,这也是临近的大事。

    葵祭是由贺茂御祖神社而起的祭祀,而贺茂神社的神纹是二叶葵,与德川家三叶葵颇有渊源。再加上“贺茂”的口彩,因此将军家茂对此也颇为重视,去年就陪同扶桑皇帝参加了这一大典。

    这次公卿岩仓到此,明里是给家茂庆生,暗里嘛,则是缓和关系来了。

    他向直秀暗示,只要茂敏出席葵祭,事后他保证直秀官复原职,就算不是安房守,但也从五位下的其它职位。

    但直秀对此不置可否,除了表示感谢外,并无丝毫热衷之意。

    于是两人虚情假意地周旋,而旁边的人则冷眼旁观——说白了,这是朝廷和幕府斗法,作为棋子的白主只能身不由己地跟着折腾。

    正在此时,西园寺努力匆匆地回来了。

    直秀也懒得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低声吩咐近侍,赶紧将闹事的学习院讲习送走,此事到此为止。

    树欲静而风不止。

    直秀倒是想息事宁人,可人家西园寺不干啊。只坐了一会,他就不顾岩仓的劝阻,大声质问直秀:

    “大义不可敬乎?人言不可畏乎?仁者之勇可敌乎?”

    听了前两句,直秀还正容以待,不过听到“仁者之勇”,那直秀就只有苦笑了——传说中陈不占是被吓死的,这仁者之勇说起来好听,知行合一、慷慨赴死,可说到底,有啥用呢?

    平生袖手谈心性,临终一死报君王。

    嘿嘿,这句话是有些刻薄了,但真的说起来,这自己死没啥,人家愿意嘛,可拖累别人一起死,凭啥啊?!

    原来,刚才西园寺出去干了啥,早就有人告诉了直秀:

    闹事的一群人,不但是朝廷学习院的讲习,其中还有直秀的老熟人宫部鼎藏。

    本来这些人和白主不搭界,可宫部出身肥后熊本细川家,不但是直秀少年游学时的相识,而且和如今的白主水军番头河上玄明有旧——早年宫部未脱藩时,颇受细川家老长冈是容信重,当时宫部借此对河上的亲家和养家都颇有照顾。

    这次河上玄明开船送直秀等人到大坂,后来又跟着上洛。 而得知河上到了京都后,宫部就常来勾搭,和白主上下混了个脸熟,因此这次才能被请进了四季楼。

    今天宾客众多,河上安排完宫部一行就忙去了,而陪着宫部等人的,则是组头石川润次郎。

    可谁也没想到,跟着宫部鼎藏来的松田重助、大高又次郎等人和润次郎话不投机,席间越说越僵,因此北添源五郎从楼梯摔下的时候,才被这些人借机取笑,进而引发了斗殴。

    打无好手,骂无好口。

    虽然闻讯赶来的河上玄明尽力劝解,但双方依然纠扯不清,甚至当西园寺赶到的时候,双方依然在互相指责:

    宫部带来的人,认为白主不尊重他们,把他们安排在一楼的偏僻個室;

    而白主这边说讲习院的人言语无理在先,而且贺喜的客人居然敢嘲笑主家,实在是甚为失礼!

    西园寺本来就不是来调解的,他就是借此拜托纠缠而已。听了一会,他却恼怒起来:

    学习院讲习这般人,有认得他的,自然纷纷叩首施礼;可白主这些人,被直秀调教得无法无天,自然没把他当回事。

    而且,当西园寺命令两边和好后,白主方面却依然不依不饶,非要对方道歉才行。

    就连陪着来的龙马,也没管他的脸色,让河上玄明劝说宫部鼎藏“立刻带人离去” ——实际上就是撵人。

    这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西园寺颜面受挫,加上听了双方几句闲话也甚是窝火,这才回来没坐一会就开始发飙。

    其实,最开始听说有学习院讲习参与,直秀的脑袋就一个比两个大:

    所谓的学习院“讲习”呢,其实很多人压根就是攘夷浪士,有些公卿将其收拢在学习院,然后让这些人奔走效命。

    这些人中,办事得力的首领,往往被奖励朝廷的低品官职。

    攘夷浪士,多是各藩的下级武士甚至野武士出身,得了朝廷官职后,觉得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因此行事更加狂热。

    其实之前庆喜就任“禁里御守卫总督”,也是始于这些学习院讲习们的一个提议,“设立朝廷亲兵”。

    文久二年(1862年),有攘夷浪士上书公卿,“以山城、摄津、大~和、近江等国为天领,重开各国司,设立亲兵,实行王政复古。”

    所幸,公卿们还没彻底昏头,知道收四个令制国为天领犯了大忌,但从那时起,京都小朝廷就不断试探幕府,要求设立亲兵护卫京都平安。

    这不,到底搞出了个“禁里御守卫总督”才算完。

    而且不说学习院讲习的搞风搞雨,单从学习院自身来说,从设立起始,就是反幕公卿们的大本营。

    弘化4年(1847年),部分公卿集资设了了学习院教导子弟;到了嘉永二年( 1849年),见幕府并不在意,扶桑皇室才正式赐予“学习院”敕额。

    从此,不甘寂寞的公卿群聚学习院——1858年的廷臣列参事件的八十八卿,去年1863年八月十八之变的落难七卿,要么结业于学习院,要么曾是学习院的资助者或教授。

    尽管除了私塾,公卿们只有学习院一个地方可供学习,都说是学习院的问题可能失之偏颇,但其尊王反幕的风气之深重,是确认无疑的。

    白主如今是佐幕一系,这和学习院对上了,那还有好。

    而且呢,宫部鼎藏也不是啥善茬:

    他因参与攘夷而脱藩,后被公卿三条实美所看重而被提拔为学习院讲习。

    这三条实美呢,赫然就是八月十八之变被逐出京都的落难七卿首领,如今正在攘夷先锋长州落脚。

    虽然不知道为何宫部没跟着三条跑路,但依照直秀的了解,这个人啊,激进攘夷的立场绝对没动摇过。

    因此西园寺发难,问“大义不可敬乎?人言不可畏乎?仁者之勇可敌乎?”,这肯定是由宫部一伙人和自家小子们的争执而来。

    对和这些人辩论,直秀是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为啥呢?

    因为这和对鱼弹琴、给猫小判没啥两样!

第四十四章 叫不醒装睡的人

    在白主给家主茂敏举办的庆生宴上,公卿西园寺借故发难,直秀却一点和他辩论的兴趣都没有。

    为啥呢?

    虽然西园寺日后是九元老之一,被认为是共治的最后捍卫者,但如今他才十六岁,受学识、阅历所限,别说理解英吉利光荣革新了,恐怕连日后他自己说的话,如今他也无法赞同。

    比如以下两句:

    “把皇帝当作神来对待是不对的,应把他当人来看。”

    “必须使国民性情活泼开朗、正大有为,不要使之陷于慷慨悲壮、偏颇奇癖。现在社会上往往以衰世逆境中人为楷模,让年青人效仿。这种作法会留下弊害,与国家今天的繁荣昌盛不相配……”

    现在的西园寺,如果知道未来自己会说这些,估计会立马昏倒。

    为啥呢?

    因为如今的扶桑,除了直秀势力所在的北地,根本就没有这种思想生存的土壤——沙漠里造船,这不是扯淡嘛。

    其实,以前直秀等人也觉得奇怪:

    自从文久二年(1862年)九月底,会津、白主联军入京都后,北地和京都各方人士都有接触,其中最难打交道的,就是公卿、攘夷浪士和僧侣神官。

    可按学识教育程度而言,从低到高,应该是百姓、町人、商人和上述这些人,这知书达礼的,反而更难以沟通,这不是奇怪至极吗?

    后来总结才发现,这一点也不奇怪:

    白主在壬生村附近推广农学和义诊,在京都扶持商家、手工业,又输入有利可图的货物,这得利的是百姓、町人、商人,他们当然好打交道了。

    至于僧侣神官,在别的地方,可能还会因为商业因素,对北地高看一眼,可这是哪里啊,是京都,名宫古剎数不胜数,人家信徒多了,根本不把这点利益放在眼里。

    轮到最后的公卿和攘夷浪士,他们的要求更高。

    其中,浪士是有些被白主吸引到北地拓荒的,但哪些大半都是走投无路的,可但凡有点本事或者有点声望的,开口不是百石领地起,闭口就是要求重要职位,完全是一群役迷。

    可这凭啥啊?白主又不是找爹,因此只能对这些人敬谢不敏。

    而公卿呢,大多高高在上。

    人家对攘夷浪士亲切有加,那是浪士们懂事——恭恭敬敬还听话,而北地这群得了脊柱僵直的,说啥也和这些人无法合拍。

    按江藤新平的话说,那就是“公卿以大言欺人,可内里百无是处;而浪士空有一腔热血,但奈何抱残守缺。”

    这句话说白了,就是多数公卿、浪士顽固守旧,整天活在自己勾画的天地里,自己把自己激动的不行。

    如果从1853年黑船第二次来访算起,虽然至今已经开国十一年过去了,但实际上,尽管扶桑被冲击得摇摇欲坠,但根子里还是老底子在垂死挣扎。

    这也没办法,“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

    不管从哪方面讲,教育也好,学术也罢,包括经纶、民生等等,扶桑还在痛苦的转变过程中——按大久保利济的话说,那就是“扶桑不过才上路罢了”。

    后人评价说幕府保守,但那是与维新成功的新官府相比,从现在看,幕府是铁铁的开国派先锋:

    尽管兰学产业发展的缓慢,但毕竟在进步。

    当然,幕府里守旧的人也是一大堆,可毕竟还有松平庆永、井户弘道、小栗忠顺、堀利熙等彻头彻尾的革新派。除了这些人,甚至如堀利坚等老人也试图振作。

    说起来,这可比纸上谈兵、自吹自擂的公卿强多了。

    这也是直秀等人目前支持幕府的原因——如果抛弃幕府去尊王,现钟不打去铸铜,力气没处使了啊。

    想到这里,直秀愈发不愿意搭理西园寺。

    不过呢,尽管直秀不乐意,可席间却不缺捧靴子的,看直秀不接话,土佐的武市半平太出言转圜:

    “右近卫中将大人,是下面的人说了什么混账话吗?”

    听到这句话,直秀笑看了武市一眼。

    按理说,武市当年入过直秀在高知町开办的私塾,又是龙马的远房亲属,应该算自己人。

    可如今土佐内斗的厉害,老藩主山内丰信和执政家老吉田元吉,两人有撕破脸的趋势,而武市不顾与吉田的师生之谊,出任了老藩主的侧近人。

    吉田元吉和直秀、小栗相交甚密,武市如此做,直秀如今也不敢相信他是自己人了。

    这时,终于找着梯子的西园寺,他开始滔滔不绝……

    直秀仔细分辨,他说的其实还是老三套,“大义不可敬乎?人言不可畏乎?仁者之勇可敌乎?”

    所谓的大义,其实就是指白主“桀骜不驯”,对朝廷和公卿不够尊重。

    而人言么,是指白主兵在京都特立独行,尤其是洋服短发,不符合此时的传统——至于啥叫传统,自然是从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的公卿们说的算。

    至于仁者之勇,则是西园寺心虚了:

    自两次大胜鲁西亚后,北地兵就跻身于强兵之列。而去年警卫横滨后,白主兵更是被洋人称之为远东强兵。

    西园寺提仁者之勇,意思就是“只要心怀仁义那北地兵也没啥可怕的”。

    啥叫对鱼掸琴,什么是给猫小判,现在西园寺说的这些,对直秀就是这样——根本没有。

    他说的大义、人言和仁者之勇,其实根子是大义,其它不过是缠绕而来。而大义的根子,又在于“尊王”。

    其实西园寺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为啥要尊王呢?依据何在?这些他根本说不清。

    按直秀所想,这尊王无非是由三方面而来,那就是神道、儒学和扶桑国学:

    从神道来讲,皇室是神裔,扶桑都是由人家祖上创造的。如果不尊王的话,那不是数典忘祖嘛。

    儒学呢,则是最重“礼”、“义”。皇室无大错,那上下尊卑总是要讲的吧,因此要尊王。

    至于扶桑国学呢,那就更进一步了:

    国学本来是从扶桑自身出发的学说,难免自抬身价。

    而这自抬也要有噱头才好,因此除了推崇和歌等古学、神道等本土传统,延绵不断、千年在上的扶桑皇室,也自然成了扶桑特殊性的标志。

    尤其是其中水户学中的华夷论、王霸论和攘夷说,为了抬高自身,甚至不惜伪造、杜撰加扑风捉影。

    比如在其根本著作《大扶桑史》中,为了营造扶桑的特殊性,证明扶桑就是好,水户学者编造出了皇室万古一系的证据——这和《古事记》、《扶桑书纪》等古典有异曲同工之妙,反正神话、传说、

    个人笔记啥的,不管证据真假,只要有利就都往里面塞。

    而如今呢,恰好是西洋人凌迫扶桑的时候,扶桑人从自高自大变成了自卑敏感,那水户学说还不大兴于世啊——当然,对外开埠以来造成的经济动荡,是水户攘夷学说广泛流传的温床。

    可拔出萝卜带出泥,攘夷说风行的同时,水户尊王之说也不免大兴于世。

    于是,因德川幕府锁国二百多年发展起来的国学,加上如今这个西洋凌迫扶桑的年代,这才造成了“尊王”这种复古的扭曲认知兴起。

    对西园寺来说,他是公卿,“尊王”推崇皇室之余,那朝廷公卿也跟着鸡犬升天,因此对此非常热衷。

    可对此时主厅中其它十位人来说,尊王的内里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尊王呢,有几个个好处,一个是可以统合人心,一个是可以借名位压制幕府,另外一个最大的好处呢,则是容易造成敬鬼神而远之。

    说白了,扶桑皇室传承千年不绝,又是神道首领,这名望不用白不用;而幕府势大,正面对抗的风险很高,不如借朝廷的名头压制。

    而对有心人来说,最重要的是,“尊王”还可以引申为“王政复古”。

    其实尊王只是一个表象,皇室、公卿浮华无用,这在幕府、诸侯包括民间都是公认的,因此“王政复古”之后,这大政就难免从幕府手中转入新崛起的各方之手。

    说到底,水户学“尊王”一说的泛滥,背后也有推崇虚君共治的儒学者在推波助澜。

    当然了,不受国学水户派、儒学影响的特例也有,比如幕府政事总裁的谋主横井时存,他就是想效仿英吉利光荣革新的——庆永一系尊王不是反幕府,其忧国忧民的心思多一些,共度时艰才是其主要目的。

    而今天给白主松平家主茂敏庆生,主厅坐着的十一人,这里面对尊王感兴趣的,直秀敢担保,除了两位公卿岩仓、西园寺外,哪是一个都没有。

    甚至连土佐的武市半平太,别看他自己跳出来给西园寺捧靴子,那也是别有目的——要么是因为公武合体拉拢公卿,要么是想“王政复古”分享权利,总之这也是个治政动物,尊王的虚头别想骗到他。

    因此,尽管借着武市递的梯子,西园寺在席间滔滔不绝,可直秀却依然懒得理他: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就扶桑如今这个鸟模样,别说夸夸其谈、固执己见的西园寺了,就连岩仓这种老谋深算的,直秀也不想交涉。

    为啥呀?

    因为利益不一致。

    直秀拿不出能让大家满意的利益,因此呢,言语压根就不管用,只能选择拉一波打一波。

    看直秀一直不肯接茬,最终还是公卿岩仓出面劝住了自己的小兄弟。但到此席间的氛围已经被彻底破坏掉了,因此最终大家只能不欢而散。

    元治元年(1864年)四月八日,是花祭灌佛和白主家主茂敏的庆生日。在这之后,京都内外开始准备酉日的“葵祭”。

    葵祭乃是三敕祭之一,扶桑皇帝、幕府将军和在京的公卿、诸侯都要出面参与。

    而这时,上洛自辩的长州世子毛利定广,他也已经赶到了近畿附近。

    于是,在角色都已到位的时代剧场,大幕终于拉开,而这次表演的结果,将决定扶桑数年后的走向。

第四十五章 人人都这么惨

    “人人都这么惨,为什么你这么矫情?你的父母都这样过,你为什么不能这样过?”

    在炮火、枪声、火光和嘶喊中,长州奇兵队总督久坂义助,他莫名地想起了这段话。

    当年他十五岁的时候,家人全部离世,孤零零的他后开始一个人面对这冰冷的世界。

    为此,当时他曾经无数次地问自己:

    “为什么世道如此艰难?为什么父母好人没好报?为什么自己屡遭磨难?难道这样的日子就是宿命么?”

    不!

    藩医不是自己的选择,自己值得更好的前途!当时久坂发誓要改变这一切,不但自己要出人头地,还要改变这个门第森严的世界。

    想到此处,久坂不禁苦笑了一下。

    他在心中哀叹,命运真是会作弄人啊,轻易给你的,也可能轻易地拿回去:

    文久元年(1861年)十二月,自己在老师兼妻兄吉田矩方的授意下,创立了“一灯钱申合”这样的青年武士组织,从此在长州开始崭露头角。

    文久三年(1863年)春,自己成了下关台场的守备番头,而老师吉田已经做了一年多的藩主侧用人、同门师兄高杉春风又做了奇兵队总督,甚至其他同学也纷纷开始出头,当时吉田一门风光一时无两。

    但又有谁知道,早在文久元年,松下村塾一系内部就开始有了龌蹉:

    当年,作为长州大目付的长井时庸,他提出支持开国论的航海远略,经藩内讨论,成为正式藩策。

    但松下四天王,高杉春风、入江杉蔵、吉田荣太郎和自己,对此藩论并不赞同,只是碍于老师吉田支持此策,大家并未表现出来。

    事后,也证实了老师确有失策,之后不但朝野攘夷之风日益高涨,连支持航海远略策的幕府的治政老中久世、安藤,两人也纷纷失势。

    不过老师吉田还不死心,亲自上洛劝说藩主,力保长井时庸不说,还推动长州到江户参与幕府的新政——文久大学和横须贺制铁所。

    算上之前参股的横滨劝业银行,长州这是妥妥地要和幕府绑定在一起啊。

    当时自己也曾参与:

    文久二年(1862年)十月十五日,白主松前家给桥本纲纪大摆接风洗尘宴席,老师带着高杉春风和自己出席。

    无可否认,当时的情景给自己很大冲击,无论是横滨劝业银行的经营情况,还是西洋式大学、制铁所的前景,都令自己耳目一新。

    可问题是,之后的情形就急转直下了:

    和长州亲近的老中胁坂安宅当年就被免职,自家和幕府开始疏远;

    而通过与毛利同宗入江氏的公卿北小路三家,长州和攘夷公卿越走越近。

    更何况,不久之后,文久三年春将军家茂上洛,政事总裁庆永和将军后见庆喜,因开国和攘夷执政,两位幕府治政近乎公开决裂。这幕府自己都内部分离了,因此长州更加倾向于朝廷和公卿。

    因此,作为藩主侧用人的老师兼妻兄吉田开始失势。之后,松下村塾一系的正式分离也随之而来:

    开埠以来物价沸腾、民生维艰,大家本来就倾向攘夷——尽管老师吉田、麻田公辅、长井时庸等人开拓了与洋人的贸易,可日子比往昔难过许多,这总做不得假。

    老师总说“这是暂时的,这些代价不得不付出”,可实际上,大家实在是忍耐不下去

    了。

    当然了,长州支持武力攘夷的态度越来越鲜明,导致各藩攘夷志士云集长州,而这些人的慷慨激昂,也深深影响了大家。

    不说别人,就连高杉春风也动摇了——就在前一年的文久二年五月,高杉随幕府千岁丸使团考察中华松江。回来后,他的态度从攘夷转变为开国。

    文久三年四月二十日,幕府向诸藩发出布告,以五月十日为攘夷期限。

    就在五月十日,身为下关台场守备番头的自己,发现了米人商船佩姆伯龙号的踪迹,进而开了武力攘夷的第一炮。

    六月,高杉春风也彻底抛弃了老师吉田,一手建立了奇兵队并就任总督,亲身参与到攘夷事业中来。

    可就在六月二十七日,英、佛、米联军十艘战舰反击长州下关,一次就把长州打回了原形——经过四天的激战,长州战败,不但下关台场被毁,而且登陆的洋兵还击溃了藩兵选锋队,之后闯进了下关町烧杀掠脱。

    最后,还是靠着高杉春风带着奇兵队不断骚扰,这才救场击退了洋人。

    而最让自己难以接受的是,是一直反对贸然开战的先生吉田,他出面和洋人辛辛苦苦交涉了四天,这才暂时终结了战事。

    之后,因战败和巨大损失,开了第一炮的自己,从万人颂扬沦落到千夫所指,又是老师出面保护了自己,他到处和人分辨,“这是藩命,不是某人自作主张。”

    想到这里,久坂的眼睛湿润了。

    “老师你知道么,我回不了头了。”

    事后,尽管先生吉田矩方四方奔走善后,师兄高杉春风也到江户恳请幕府原谅,,可实际上,长州内部一直没有放弃武力攘夷的打算。

    输不起?

    可能吧。

    经过近半年的时间后,久坂也开始能正视这个血淋淋的问题。

    三国炮击下关后,长州从上到下都知道这件事无法轻易结束。

    果然,因长州战败,当年的八月十八日,原本的盟友纷纷翻脸,以将军后见庆喜为首,幕府、诸侯联合朝廷,将坚持武力攘夷的七位公卿和长州势力从京都连根拔起——不但以三条实美为首的七公卿被驱逐,连之前七月十二日,长州家老益田亲施上洛时带的长州藩兵,也通通被武力压迫赶出了近畿。

    至此,长州内部希望绝境翻身的势力,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而之后,毛利家内部的武力攘夷又得到了一个绝望的消息:

    当年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底,幕府、长州和西洋四国达成了赔偿协议。

    而且幕府并未斩尽杀绝,不但免去了先免了三成赔款,而且还给予了延期付款的有利条件,算下来,除了当年的二十六万金,之后三年,只要每年付款十三万金多一点就可以了解此事。

    可这样优厚的条件,对长州武力攘夷派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万一长州答应了这样的条件,造成下关炮击的大伙,无疑会以罪人的身份被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因此,当吉田矩方、高杉春风从江户喜气洋洋回到下关的时候,他俩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的结局:

    就在二人觐见家主毛利庆亲的时候,福原元僴、益田亲施和国司亲相三家老,他们当场翻脸,请出了落难七卿之首三条实美,并拿出了朝廷密旨,以违敕的名义,将吉田、高杉立马下狱。

    之后,长州一边对幕府的催款使者置之不

    理,一边积极备战。

    原本已经被闲置的久坂义助,也被重新委以重任——他接替了高杉春风奇兵队总督的职位。

    虽然当时久坂说服自己,攘夷无错、炮击洋船更是理所应当,因为这个,就要让长州赔偿七十多万金,甚至家主父子也要到江户认罪,这是极大的不公,因此三家老做的对。

    但吉田、高杉的下狱,还是让他清楚的知道,这些都是借口:

    先生吉田是奉家主之名奔走,怎么说也是有功无过;

    而师兄高杉,在之前的下关炮击中力挽狂澜,更没有下狱的理由。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会凝视你。”

    安政六年(1859年)春,当自己拜入先生吉田矩方的门下时,松下村塾的塾训就是这句话。

    可惜当时二十岁的自己,只醉心于老师传授的西洋军制,完全没有体会到对这句良言的苦心孤诣。

    面对攘夷激情背后的丑陋,久坂能做的,也只能是仅仅抓住奇兵队的大权——他知道,只有这个,才能保住自己的前程,才能保住吉田和高杉的性命。

    甚至在元治元年(1864年)三月,当他听说,“朝廷和各家诸侯对幕府终止横滨锁港极其不满,以致于偷偷邀请长州出兵,希望毛利家以上京自辩的机会借机兵谏,确保扶桑攘夷大计”,就连这个时候,他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麻烦总要解决,而武力无疑是最好的依仗。

    只是和从前不同,以前他认为攘夷乃是扶桑至理,而这次他却只对日渐憔悴的妻子阿文说:

    “这次出征后,无论胜败,哥哥(吉田矩方)就会被放回来了。”

    可即使有这样的从容,在阿文哭着说出“武运长久”之后,久坂的心也被击碎了。

    所以呢,在长州兵马进入近畿后,尽管自己的预感愈发不详,久坂也毫无往日的焦躁,只是一遍遍地发布着命令。

    甚至战前,持谨慎态度的久坂,被选锋队头领来岛又兵卫攻击为,“胆小鬼,医生、和尚等知道战争的事情吗?”

    但即使这样,他依然向本次出兵的首领家老福原元僴请求:

    “能否再确认一下?

    虽然大坂城代按兵不动,没有任何敌意行为。但白主兵封锁伏见、鸟羽两街道,不让我方主力靠近京都,这未免有些不对劲。

    我方只有两千人,可光幕府这次上洛就来了三千精兵。

    ‘兵者,危道也。’请越后守察之。”

    可福原一边称赞久坂有大将沉稳之风,一边却毫不在意:

    “朝廷的右近卫中~将西园寺大人,总督大人的心腹藤田,两人都已经来到我军之中。

    况且,上个月三月二十七,水户天狗党已经在筑波山举兵,藤田小四郎布告天下,说幕府出尔反尔停止了横滨锁港,这消息已经确认过了。

    因此呢,久坂你大可放心,只需按期勇猛攻击即可。”

    想到这里,久坂使劲摇了摇头,停止了胡思乱想,专注于眼前的战事。

    元治元年(1864年)四月酉日,就在三敕祭“葵祭”的当天,长州上洛请罪的两千兵马,突然从嵯峨、山崎和伏见街道三个开始猛烈攻击。

    而按照原本的计划,攘夷浪士在京都各处开始动手放火,同时早有准备的各家诸侯也开始调动兵马。

第四十六章 了断

    元治元年(1864年)四月,距嘉永七年(1854年)三月整整过去了十年,距安政五年(1858年)六月差不多是八年,据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近乎五年。

    这些日期代表的意义是:

    1854年《扶桑米人和亲约定》签署,扶桑正式开国;

    1858年《扶桑米人修好通商条约》签署,正式承诺对外通商;

    1859年7月1日,长崎、神奈川(横滨)、箱馆三港开埠,扶桑通商正式开始。

    这些年来,扶桑的对外策略反复动摇,进而平添了无数风波,到了元治元年(1864年)四月,终于赢来了一个总爆发:

    作为激进攘夷派的标志,以奉敕意密旨之名,长州悍然于“葵祭”当日上洛兵谏!

    自庆长二十年(1615年)的大坂夏之阵后,这是249年之后,扶桑近畿发生的第一场大规模诸侯混战。

    至此,德川幕府维系了200余年的“太平盛世”,也彻底进入了落日余晖的阶段。

    这次长州进兵的目标“京都”,古称平安京,坐落于山城国内,西、北、东多山地,南部较为平坦。

    嵯峨、山崎和伏见街道,分别在京都的西南和正南之间,长州兵马从三方向开始进攻,打的就是乱中取胜的主意。

    不过本来只有二千兵马,还要三个方向,多少有些力不能及:

    伏见街道最为宽阔,长州藩将主力选锋队千人放在此处,以来岛又兵卫为前锋,总大将福原元僴坐镇后方——虽然名义上,长州兵是护送世子毛利定广上京自辩,可实际上,因为兵危战凶,定广从头到尾都没进过近畿,只有影舞者在糊弄人罢了。

    嵯峨、山崎方向,则是由奇兵队千人布阵,由久坂义助等人统领。

    只所以这样布阵,完全是长州方面信不过奇兵队的战力:

    选锋队由长州武士、足轻组成,器械精良、补给充分,而奇兵队呢,则类似乡兵组织。

    虽然在去年的下关之战中,奇兵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当时选锋队被正面击溃后,是奇兵队大发神威,通过游击赶走了登陆的三国联军。可在选锋队眼中,奇兵队靠的是骚扰,算起硬碰硬的实力,其依然不入流。

    可在元治元年(1864年)四月的这场“葵祭之乱”中,事实证明,选锋队可比奇兵队差远了:

    拿着少量鼻烟壶、大量米尼前膛枪、配有拿破仑前膛炮的选锋队,从开战到溃败,根本连伏见街道都没冲破;

    反倒是奇兵队,尽管手里连青铜炮都没几门,但凭着手里的滑膛枪,居然生生杀入京都的下京。

    当然,事后各方分析,这可能也并非选锋队之过——面对“扶桑第一强兵”,白主藩兵用的可是连珠枪、机关炮和后膛大筒,这谁打的过啊!

    可尽管如此,大家也无法否定奇兵队的战绩,毕竟人家靠手里的滑膛枪,居然一度压过对面的会津兵马。要知道,会津兵手里可是有鼻烟壶枪和拿破仑炮的,双方军械同样有代差。

    而且,从人数上看,选锋队和奇兵队的对手更是比例悬殊:

    选锋队是一千人打白主八百,是以多打少还被一击而溃;

    而奇兵队呢,近乎一千人打一万,对手开始是两千会津兵,后来桑名、彦根藩、阿波、备前、因州、米泽等诸侯兵马一拥而上,恐怕连神鬼面对这种局面,也无法逃脱败亡的命运。

    不过呢,长州奇兵队和选锋队战力的孰强孰弱,只是这场“葵祭之乱”引起的一个话题,而震惊扶桑乃至惊动西洋诸国公使的,却是此战引起的种种争议:

    首先呢,很多人对长州以卵击石表示难以理解。

    事后根据有心人统计,当时在京都的有八十多家诸侯。

    其中,京都守护松平容保会津兵有两千,新任京都京都所司代,松平定敬的桑名藩兵有一千多,受幕府命令守备近畿的彦根藩有兵马一千。

    再算上将军家茂上洛带的两千幕兵和一千白主兵,光这

    些,幕府方面在京都就有七千兵马。

    要是再算上外围的大坂定番、大坂加番和附近诸侯,那这么算下来的话,长州以两千正面挑战数万,莫不是疯了不成?

    其次,京都各方在葵祭之乱的表现也颇为可疑。

    本来呢,事前说是扶桑皇帝要亲自出席葵祭。

    可实际上,等正式典礼的之前,公卿和诸侯们才惊讶的发现,御辇里空无一人。这时关白二条齐敬才慢吞吞地告诉大家,因故扶桑皇帝来不了,这次临时由他代理祭祀。

    问题是,征夷大将军的马车也是空的。

    另外呢,六位国是参与,庆喜、庆永、容保加岛津齐彬、山内丰信、伊达宗城,其实也一位都没到。

    而且不光这些人没到,新任京都所司代的桑名松平定敬、受幕令守护京都的彦根,上洛兵马稍多的阿波、备前、因州、米泽、淀藩等等,其首脑全部未到!

    因此呢,当京都四处火起的时候,出席葵祭的所有人都知道有大事发生。

    不过呢,春江水暖鸭先知,之前京都内外就充斥着紧张的气息,各家都在拼命约束人手,如今这不过是图穷匕首见,倒也没啥可大惊小怪的。

    虽然如此,可事后大家发现,“葵祭之变”中,除了攘夷浪士外,近乎所有人都站在了长州的对面,这件事呢,还是引起了惊叹:

    “本来意见不一、立场不同的各家,居然能一致合力怼长州,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可不接受也不行啊,毕竟事实如此。

    尽管事后,公卿西园寺、“禁里御守卫总督”一桥庆喜的谋主藤田彪,两人被发现为在长州营中为乱兵所杀,但一句“受命前往安抚,可惜未成反被残害”,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为啥浪士在京都四处纵火时,有相当多的各家藩兵,自发前往将军家茂驻跸的二条城附近,当时剑拔弩张,这也肯定是误会啊。

    甚至政事总裁庆永的越前福井藩,有五千兵马突然出现在京都,这是从琵芭湖西岸急行军到京都,还是早就埋伏好了,这些也不必深究。

    反正呢,尽管长州丧心病狂以卵击石,虽说京都当时兵乱叵测难言,可结果却是一团和气:

    到最后,近乎所有在京的势力都参与了打击长州,可怜长州两千人,战死的战死,被抓的被抓,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事后,“禁里御守卫总督”一桥庆喜、“京都守护”松平容保、”京都所司代”的松平定敬三人为朝廷大加褒奖。

    而击溃长州主力选锋队的白主松平家,也荣耀异常——家主茂敏从不伦不类的“南桦太守”被提升为正四位下的“兵部卿”,而笔头家老堀直秀,也官复原职“安房守”。

    之后在收拾残局的五月初,又有一条喜讯传来:

    长州家主毛利庆亲“幡然悔悟”,在前侧用人吉田矩方、前佑笔麻田公辅、前大目付长井时庸、前前奇兵队总督高杉春风的“协助”下,以留守的奇兵队为骨干,开始尽除藩内的激进攘夷派。

    至于落难长州的朝廷七公卿,尽管病死了一个,可中山忠光,在前一年天诛组之变事败不是偷偷跑到长州了么,于是这又凑成了七个,都被抓了,和毛利父子一起,乘船上洛请罪——是长州通告,大家这才知道,原来生野举兵的泽宣嘉,也偷偷溜回长州了。

    说起这个,公卿、诸侯无不惊惧:

    本以为四月“葵祭之变”后,长州和幕府还要做过一场。可没想到,长州居然就自己垮了。

    这怎么可能呢?

    长州神道昌盛,上下武力攘夷氛围浓厚,虽说精兵都拉出来参与“葵祭之变”,可破船还有三斤钉,考虑到吉田矩方等人之前又失势了,这翻盘也太容易了吧?

    可后来等六月初毛利父子、七公卿在大坂上岸后,大家这才明白:

    原来,护送的是萨摩、佐贺、筑前福冈三家的战船啊!

    这下子真相大白,说不得毛利家这场变动,是岛津、锅岛、黑田三家在外发力

    ,吉田等人在内呼应,这出兵空虚又被内外夹击,难怪毛利家垮的这么快。

    其实呢,这真是个误会,三家诸侯是派兵了,可主要原因还是毛利家在“葵祭之变”中败的太惨,这心气没了,加上吉田、麻田长井和高杉等人蓄谋已久,这才一战成功。

    此时,因为“葵祭之变”的发生,将军家茂、六位国是参与及各家诸侯,全都留在京都未走。

    这长州国主毛利父子加七公卿上洛请罪,大家商量着怎么论罪好了:

    七公卿呢,因为被扣了传假敕旨的帽子,所以“葵祭之变”加以前的问题数罪并罚,免官、出家且流放北地虾夷。

    相比他们而言,毛利父子的处罚就轻多了。

    因为过去“被家臣蒙蔽”,后来又“幡然悔悟”,在将军家茂等人的坚持下,两人并未受到实际的责罚。

    不过对此大家都没啥可说的,这不处罚可比处罚很多了:

    如果处罚了,不管多少,这也算同甘共苦,日后未必没有翻转的希望;

    可这不痛不痒的就是说了几句,毛利父子就坐蜡了——同盟的公卿没落好,奋战的家臣死的死、贬的贬,就你俩挑头的啥事没有。这长州内部怎么看、外人怎么看,以后如何取信于人啊!

    至此,将军家茂上洛的大事完全解决,对外减税、暂停横滨锁港,被各方捏着鼻子忍了;三国炮击下关的变动,也因为长州自乱,这事也自动解决了。

    元治元年(1864年)六月底,将军家茂、政事总裁庆永、国是参与岛津齐彬、山内丰信、伊达宗城尽数离开京都,留下“一会桑”稳定近畿。

    “一会桑”嘛,指的是“禁里御守卫总督”一桥庆喜、“京都守护”会津藩松平容保、”京都所司代”的桑名藩松平定敬。

    到了这时,扶桑政局已经明朗,过去的纷争终于被做了一个了断:

    激进攘夷的长州彻底转向,武力攘夷的各家也偃旗息鼓,只有号召开国的幕府及其盟友大占上风。

    至于幕府的“十年攘夷”计划,有减税和暂停横滨锁港的例子在前,那是否还进行下去就只有天知道了。

    按理说,扶桑攘夷风潮的高涨,来源于开埠后的物价沸腾——尤其是粮食,幕府这么明目张胆地延迟攘夷,那还不闹出大乱子来。

    可实际上,乱子是有,但各家各地都没闹起来:

    事后各方才发觉,就在元治元年(1864年)四月“葵祭之变”前,幕府、白主、陆奥乃至越前、萨摩、佐贺、筑前福冈、土佐、宇和岛等各家背景的商船,开始大举运粮到各地。

    这粮食一多,物价就被平抑,而民心也自然稳定。

    可这么多的粮食怎么来的?

    幕府对外宣称的是,箱馆打通了和米人的太平洋东部航线,北米粮食自然就源源不绝。

    可这糊弄百姓、町人还成,诸侯对此都不予置信:

    虽然米人因南北之战在扶桑的商人少了,可少了不等于没有啊!

    打听过了,这北米是盛产小麦等,可这箱馆来的粮食,其中夹杂了大量稻米,这不是睁着眼骗人嘛。

    考虑到幕府在今年的二月到四月,曾派“健顺丸”访问中华松江,因此大家都觉得,这是幕府掩人耳目,其实这批粮食有来自中华的稻米。

    可据各家扫探,和历六月西洋历7月19日,湘军轰塌天京太平门,中华长发之乱初平,这中华百废俱兴,哪有大批粮食出口啊。

    而且呢,运到北地箱馆不是运到九州、大坂,这样的航线也有蹊跷啊。

    但不管怎样,手中有粮不慌,只要有源源不断地便宜粮食,幕府说这是北米的,那就北米好了。

    扶桑政局的动荡,根源来自各方的忧虑,靠着能提供大量粮食,表现出解决时艰能力的幕府,顺利渡过了元治元年(1864年)的危局。

    而经历了文久三年(1863年)至今的探索,小栗忠顺首倡的西洋式殖产兴业,也开始显露出了活力。

第四十七章 财阀和后起之秀

    “就这样答应他了,真是不甘心啊!”

    听到这句话,山井高福不由自主地看了齐藤专藏一眼,心说,要不是你不得力,今日我焉能受如此羞辱。

    傍边的山井高遂看高福面色一沉,立马跳出来打脸:

    “混账!作为分店番头,你怎么敢质疑家主的决策!”

    看高遂这样做,山井家主高福哭笑不得——高遂、专藏两个人还有侥幸心理,一个试图垂死挣扎,而另一个则是五十步笑百步,希望踩着别人脱身,可惜啊,算盘都打错了!

    专藏作为江户越后吴服屋的番头(掌柜),在洋布大举入侵扶桑、丝绸价格不断上扬的情况下,将家中的脸面——江户乃至扶桑首屈一指的吴服屋,经营的日渐凋敝甚至入不敷出,这不是**裸地打山井家的脸嘛。

    而高遂呢,更过份!

    他作为山井十一家中的本家,被委以重任,负责全扶桑山井家的“两替商”钱庄生意。

    结果如今不但生意萎靡,还放过了“贷放金御用所”这样鸡生金蛋的生意:

    幕府在横滨劝业银行成立前,曾经向作为“御用为替方”主力的山井家征求意见。可以高遂为首的众人,以与洋人贸易风险太大、替扶桑商人担保得不偿失为由,坚持拒绝入股合营。

    虽然,因为几十年前吃过大名贷的巨亏,当时搞的山井家差点分崩离析了,因此一向谨慎的经营风格没错。

    可如今横滨劝业银行做的风生水起不说,而且地位日趋重要——不但牢牢控制了与洋人贸易的各家扶桑商人,而且亦然变成了幕府和诸侯之间的重要纽带。

    这和大名贷那种坑爹的生意能比吗?!

    高遂纯属因噎废食,不但导致幕府和山井家渐渐疏远,而且如今横滨劝业银行扩大规模,已经开始在长崎、箱馆设立分店,如今山井家的钱庄生意,已经显露出日薄西山的模样。

    这两人将祖业败坏如此,以前呢,山井家也无计可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所以只能放任自流,由着这两个人折腾。可现在委屈也好、奉承也罢,到了今天这般田地,这两个固执守旧的,还是早早替换掉为妙。

    想到这里,山井高福也有点心虚:

    与其说这两人也不济事,倒不如说整个山井家都犯了大错。

    自从六年前扶桑三港对外开埠以来,谁能想到,这和以前与兰国、唐人通商完全不一样呢!

    以前是限额贸易,长崎生意被牢牢把持在包括山井的几家手中。

    可如今洋船遮天蔽日的到来,而且洋商不讲商德,只要有利可图,阿猫阿狗都可以与之交易,反而如山井家这样的巨商,因为船大难掉头,从而失去了往昔的地位,这找谁说理去啊。

    不过呢,自从延宝元年(1673年)创立江户“越后屋吴服店”之后,山井家随着生意的扩大,这风霜雨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光算动摇根基的大事,就隔几十年总要冒出来一两桩!

    说起来,如今山井家远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这不,小野村利左卫门亲自带人上门拜访,足见山井家根基之深,这幕府推行新政,那是完全离不开自家啊。

    想到此处,山井高福也没啥愧疚的了:

    自己作为总本家,谨慎些是理所当然的, 而手下这些混账呢,只会犯错!最后还不是要自己出面收拾残局。

    既然不能随机应变适应新时代,那早点退位让贤不就好了。

    想到此处,高福不禁有些出神,这次登门的小野村利左卫门,作为豪商中的后起之秀,不光本身才干非凡,还和江户南町奉行小栗忠顺、勘定奉行堀直秀关系亲密,是不是

    要加深关系,找个山井家的女儿嫁过去做侧室呢?

    可利八哪里知道,自己还有飞来的艳福,此时他正坐在借来的小栗家马车里,为顺利压倒豪商首领山井家而样样得意呢:

    “宽太我告诉你,就任江户町奉行的家主,要复兴江户市井,这些豪商又不是没好处。

    因此呢,你我只要出面这么一说,哪有人敢不配合啊。”

    微微一笑后,喜事重屋宽太连连点头附和。

    不过呢,他心中可不完全赞同,要是有把握,你利八何必非要借小栗家马车虚张声势呢。

    但事情办成了,这点瑕疵就别扫兴说了,毕竟这事也和他大有关联,他和利八一样开心:

    如今是庆应元年(1865年)六月。

    自从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三港开埠以来,洋布、洋纱蜂拥而入,而生丝、丝绸、茶叶外销不断扩大。

    按理说,输入的洋布、洋纱售价低廉,输出的生丝、丝绸、茶叶价格高涨,这对扶桑应该是好事。

    可问题是,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啊。

    在洋布、洋纱冲击下,江户町人、百姓反而更加困苦了——衣服的价格开始是降了,可开埠以来物价飞涨,这如今衣服的价格,反倒超过了从前!

    据说是因为生丝、丝绸、茶叶价格不断高涨,各地改良田为桑园、茶园,导致产出的粮食日益减少。

    而民以食为天,这粮食一上涨,那所有货物的价格都开始跟着上扬。

    另外,这纺纱乃是普遍营生,在町人、百姓乃至普通武士家中,这纺纱都是补贴家用的常见活动,可如今嘛,几乎都废止了——因为赔本,连木棉(棉花)都不种了,那纺纱根本不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嘛。

    可这些和宽太有啥关系呢?

    关系大了。

    宽太是喜事重屋的番头掌柜,而喜事重屋呢,则是江户最大的行商店,负责走街串巷的货郎,足足有上千人之多。

    这町人乃至普通武士没钱了,生意如何做的下去。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文久二年(1862年)幕府进行了革新,放宽了参觐交代的限制,导致诸侯各家纷纷撤离江户。这有钱的武士老爷们都跑了,江户经纶就更加一蹶不振了。

    幸好呢,喜事重屋是从枣屋组演变来的,这上门有人啊。

    枣屋组背后的呢,是原箱馆奉行堀直秀大人,如今更是国主格的诸侯白主松平家,所以路子野的很:

    自从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三港开埠以来,喜事重屋就被提点,要求其收拢江户的手工品,然后自有人联系洋商收购。

    而且呢,自文久元年(1861年)起,喜事重屋就被要求,大量买进洋布、洋纱,然后制取洋服及绷带啥的。

    喜事重屋是江户最大的行商店,和町民、职人手艺人联系实在太深。

    这各家各户在包销的承诺下,替喜事重屋做工,然后他们再用赚到的钱,换取喜事重屋的各样货物,实在是皆大欢喜。

    可问题是,以山井“越后屋吴服店”为首的行会组,对此横加阻拦。

    这个借口嘛,一是说喜事重屋鱼目混珠,做出的东西品质太差,不但平白败坏了大家的名声,而且给扶桑丢脸;二一个,则是谁给喜事重屋做工,那各家吴服店就联合起来抵制他——继续开店是开不成的,甚至连和此事有关联的雇工也要被辞退。

    要不是喜事重屋背后的枣屋组也根深叶茂,喜事重屋早就被逐出江户了。

    今天宽太跟着利八拜访山井家,得到的承诺就是喜事重屋可以放

    开经营,因此宽太能不高兴嘛。

    当然了,利八不是光为了喜事重屋,他是受了背后小栗忠顺所命,小栗新上任江户南町奉行,这复兴江户,就要让更多的人有生计,哪里离得开钱财。

    他拜访山井家,除了喜事重屋的事,主要是为了让山井家能多放贷给各家商人——尽管小栗发布了法令,可抚慰各路龙蛇、讨价还价,那就得利八这样的小栗家御用商人出面了。

    这山井家可不简单,不光是执扶桑钱庄牛耳 “十人两替”的一员,土仓(当铺)、吴服、酒屋、米粮等无不涉及,其影响极为广阔。比如其麾下的江户越后吴服屋,就是扶桑名副其实的吴服屋一番!

    据说其店伙加起来,在全扶桑足足有上万人,至于跟着山井家混饭的,更是几倍其数。

    按利八从小栗忠顺、堀直秀听来的话,山井家这样的,麾下有两替商钱庄、各路商铺,又把控了产地经营、流通和生产,那就是赫赫生威的财阀!

    这样的大商家,其平日里的实力,足以匹敌十万石的藩主——这还是以前,如今扶桑动荡,山井家这样的实力派,那就更了不得了。

    想到此处,利八不禁咧嘴笑了,这么算,他自己也是财阀啊。

    想到接下来的安排,利八的腰杆立马直了:

    不光是山井家,其他豪商首领,也得利八一一亲自拜访,扶桑是人情世道,这面子、里子两面光,才是做事稳妥。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财阀一代目的利八,如今能和这些老财阀家主平起平坐,那传出去,也是平添光彩——这也是利八如此热衷此事的原因之一。

    他虽然得了小栗家的赐名,有了“小野村利左卫门”这样与武士一般无二的苗字名前,可实际上发家不过二十年的他,在名望上哪里比得上这些传承数百年的豪商!

    利八如今可是扶桑数得上的大粮商,又是江户有数的两替商,他尚且如此,宽太就更不堪了。

    因此,山井家的拜访完毕,见其它事不关己,他恭维完利八就想溜。

    可利八哪里肯放他走:

    “你老兄可不能这样,走过了就用后脚根把洞拿沙子盖上,这不可不行。

    喜事重屋是有名的经纪,与洋商往来的各家,做生丝的小野组古河市兵卫,龟屋的原善三郎、吉村屋的吉田幸兵卫、丁子屋的衫村甚兵卫、近江屋的前川太郎兵卫,等等这些人,我还指望你引荐呢。

    再说了,勘定奉行直秀大人,当年我也有幸结识。你要是不帮忙,那我可请直秀大人出面转圜了。”

    对此宽太只有摇头苦笑,他和利八不同:

    利八自己是支配人,生意就是自家的;可他只是喜事重屋的番头掌柜,背后的支配人是枣屋组。

    因此这做啥说啥,尤其是与各家豪商勾搭,他真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幸,利八让他做的事,上面早就有所吩咐,所以他假装为难一番后,就遂了利八的意。

    随后,这两个豪商中的后起之秀,不但拜访了最近几年才靠洋商发家的各路经纪,而且还继续拜访了安田家、江户十组问屋这样的传统豪商首领。

    同时呢,不光是他俩,幕府维新派各家的御用商人,他们也都纷纷出面,和江户各路豪商一一勾搭,力图重振江户的繁华。

    从去年起,因为大量粮食涌入而给大家带来的信心,慢慢转换成各路商家的积极行动。

    而随着这股商业复兴的风潮,扶桑开始着手解决一个根本问题,这就是:

    农业国度和完成初步工业化的西洋诸国,这两者之间的贸易,如何才能平衡?

第四十八章 鹿鸣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庆应元年(1865年)六月,竣工不久的横滨鹿鸣馆里灯红酒绿,西洋人要么在翩翩起舞,要么在高谈阔论。

    但无论是跑到远东淘金的商人,还是驻横滨的各国公馆人员,即使他们在寻欢作乐时,也紧紧地盯着宴会中心的动静——没办法,英吉利、佛兰西和米人三国公使聚在一起,这三个人的任何重大决议,完全可以影响自己的身家和前途。

    “出乎意料,鹿鸣馆建的还是不错的。”

    听了米人新任公使范德比尔特的话,佛人公使罗修斯,他的脸色立马黑了下来,米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鹿鸣馆是建的不错,纯粹的西洋二层公馆,撒丁糅杂英伦风格,不能说美轮美奂,那也是富丽堂皇,足见扶桑幕府的用心。

    可问题是,这玩意建成了,可驻屯横滨的事就黄了啊:

    1863年6月25日(文久三年五月十日),扶桑长州藩炮击途径下关海峡的米人商船“彭布罗克”号,开启了扶桑武力攘夷的第一炮。

    7月3日,英佛公使联手,获得了江户幕府的同意,“鉴于动荡,两国将在横滨驻军,以卫侨民安全。”

    可问题是,当年英吉利代理公使尼尔就变卦了,他居然在年末时同意,鉴于扶桑幕府的和平诚意,可以用建造一所会馆,替代原本的大规模驻屯用的兵舍。

    据说,这个没远见的决定,当时就把贝尔库特,自己的前任佛国公使,气得七窍生烟。可奈何英人势大,尼尔不肯改主意,那这事就只能如此了。

    等自己1864年4月达到扶桑后,同样对此事跟耿于怀。

    可等好不容易才说服之前休假回来的英人公使阿礼国后,事情又起了变化——当年5月,扶桑内讧,在京都发生了“葵祭之变”。

    虽然规模不大,可扶桑各方尤其是什么白主兵,显露出非同一般的战斗力。

    本来,对此罗修斯是嗤之以鼻的,这群小矮子,为了面子吹嘘,能有啥真材实料。

    可问题是,1864年8月,回转江户的白主兵,带着幕府新军,一个月就扫平了作乱四个月之久的水户天狗党。

    当然,天狗党烧杀抢掠,失败甚至速败都不足为奇。

    可之后白主兵继续警戒横滨,这有了亲眼所见的机会,罗修斯才大吃一惊——连发后膛枪、气密性极好的后膛炮,这它么的莫非是逗我!

    之前结束的亚罗号战争,1860年9月的八里桥之战,英佛联军可是吃了大亏。

    如果算上再早点的瑷珲之战,1860年5月,拿着线膛枪的唐人,可是把鲁西亚的远东入侵军打的落花流水。

    因此,各国都公认,如果人数和军械都没有优势的话,再面对人海和骚扰战术,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噩梦。

    于是呢,没了武力劝说(讹诈)的底气,别说英人公使阿礼国转而退缩了,就算罗修斯自己,也不再威逼幕府了。

    结果呢,代替联军兵舍的横滨鹿鸣馆,就这样一天一天建成了。

    想到此处,佛人公使罗修斯将目光移开,从米人公使小范德比尔特,转移到英人公使尼尔身上。

    尼尔是接替前任阿礼国来扶桑的,上个月才到。

    卷土重来的尼尔,正兴致勃勃地和小范德比尔特交流,两人说的是,与扶桑文化交流、商业合作的屁话。

    这鹿鸣馆正是尼尔的得意手笔。

    如今它正式开业后,给在横滨寂寞难耐的各国人等提供了一处安乐窝。尤其是酒水饮食,因为有扶桑幕府补贴和各路商人报效,加上各国公馆人员的参与,这里简直成了人人趋之若鹜的名利场。

    “华美的笼喂不饱鸟。”

    罗修斯听到这句话很是高兴,鹿鸣馆也好,英米与幕府的亲近策略也罢,说到底,大家都是面合神离,只有利益才是决定性的,可区区一介岛国,拿出啥才能满足两个强大国度的胃口。

    不过他转头一看,顿时没了兴趣:

    原来,凑到他身边的是,鲁西亚新任公使彼罗夫斯基。

    这个粗鲁的家伙,在1860年结束的亚罗号战争善后中,挑拨不成,反而被英吉利扶持清人压制,连乌龙江口的庙屯,都成了各家共管的开埠之地,导致鲁西亚丧失了这条生命线,彻底失去了在远东扩张的机会。

    可如今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在沉寂几年之后,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驻扶桑公使。

    说实话,如果是别的鲁西亚人,罗修斯可能还有兴趣勾搭一番:

    1861年,鲁人皇帝亚历山大二世,他宣布废除了全鲁的农奴制。经过剧烈的动荡,从1856年克里米亚战争结束的一蹶不振中,鲁西亚开始了浴火重生。

    这些年,鲁西亚重新积蓄了不少实力,由此展开了新一轮的扩张。

    1863年,亚历山大二世毅然出兵镇压了大poland起义,将1795年第三次瓜分poland的土地,变成了鲁西亚的一个行省。

    1864年,从1856年开始增兵的高加索,终于扫清了所有的抵抗,被彻底并入了鲁人版图。

    同年,鲁军开始攻打浩罕国,开始正式在中亚大规模扩张。

    就连1861年开始至今的米人南北之战,不甘寂寞的鲁西亚,也派了两只舰队访米表示支持北方,显示了重回世界中心的姿态。

    尽管鲁人的实力有所恢复,但就算不考虑到目前英佛一致的立场,罗修斯也真的不能和鲁人走的特别亲近:

    在米人南部的邻居墨西卡,奥斯马加出身马克西米连大公成了皇帝。而马克西米连的成功登基,则是佛兰西出兵支持的结果。

    而鲁西亚支持的米人北方,对此极为不满,曾经多次抗议。

    罗修斯自忖,如果自己和鲁西亚接近,就算扶桑是个极度偏僻的所在,不会引发皇帝拿破仑三世的不满,但彼罗夫斯基是个交涉界公认的耻辱,这样的废材,就算联合起来又能有啥用呢。

    可佛人公使的冷淡,根本没被典型的鲁西亚人彼罗夫斯基注意到,他继续喋喋不休:

    去年结束的普丹战争(1864年),普鲁士和奥斯马加联手,侵占了石勒苏益格和荷尔斯泰因两个公国。

    对此,英吉利行动缓慢,因此没有阻止成功。而佛兰西受限于英吉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普鲁士耀武扬威。

    因此呢,佛兰西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不要盲从于他人。

    听到这番话,罗修斯差点笑出声来:

    在克里米亚战争后,你家皇帝亚历山大二世,他力图恢复鲁、普、奥三国联盟。你在这里和我评价普丹战争的得失,难道还准备对付准盟友普鲁士不成?

    想到这里,他越发觉得对方智力低下兼面目可憎,于是致歉一声,就端着酒杯就往英佛公使得圈子走去。

    发现罗修斯的到来,谈性正浓的小范德比尔特,立马出声招呼:

    “阁下觉得,更多的扶桑人到我国参与太平洋铁路建设怎么样?”

    这谁不知道,范德比尔特家族是太平洋铁路的大巨头,为了和另外几方竞争,大量引入华工、扶桑工推进进度。

    我说不怎么样,你家难道就不找人了么?

    按捺住腹诽,罗修斯面带恳切的建言:

    “扶桑人体弱矮小,难堪

    大用。这样的大工程,还是使用自己人的好。”

    “比如苏伊士运河哪样?”

    听到这句俏皮话,围绕这几位的人群哄堂大笑。

    1862年,米人北方官府签署了《太平洋铁路法案》,1863年1月,开始正式建设横贯北米大陆、联通两大洋海岸的的运输干线。

    而苏伊士运河呢,则是由佛人公司在1859年4月开始兴建,试图直接沟通地中海与红海,将欧罗巴德大西洋沿岸各国到天竺缩短5500—8009公里,将从地中海到天竺缩短8000—10000公里。

    虽然此时欧罗巴各国都在大兴土木,搞铁路建设,可此时只有苏伊士运河和太平洋铁路是焦点——没办法,工程量太大了,不关注不行。

    可相对太平洋铁路,苏伊士运河的建造更加受人诟病:

    从1859年一开始起,佛人主导的运河公司就被世人多加诟病,工资低、伙食差,医疗和劳动保护近乎没有,甚至强迫当地的阿里王朝抓壮丁。

    1863年,大量当地劳工因伤寒去世。而今年1865年,霍乱又开始集中爆发,预测死亡人数甚至将超过1863年。

    对这种悲惨的现象,佛兰西人一直甩锅,分辨说,佛人已经竭尽全力保障了,这是因为当地人难堪大用、不遵守纪律且不注意卫生。

    现在有人提起苏伊士运河工程,就是为了特意讽刺佛国公使。

    小范德比尔特虽然是个纨绔,不像哥哥威廉那样在商业上精明强干,但他的交涉技能可不弱,因此他把要说的话缩回去了。

    他本来想说:

    1864年扶桑第一批劳工到达后,和华工一样表现非凡,吃苦耐劳,而且在妹夫泰格的管理公司帮助下,非常注重纪律和互助,死伤的情况很少发生。

    因为工程进展极快,吃到甜头的管理者,已经建议再从扶桑招募3-4万人。

    可要是这么说,不是**裸地打佛人公使的脸么。

    虽然作为米人首屈一指的富豪家族成员,他原本不用怎么在乎佛人怎么想,可如今自己受哥哥威廉刺激走入政坛,那做事就要谨慎些了。

    毕竟虽然今年的4月9日南方已经宣布投降,可南北之战中,双方加起来光战死就有62万人,伤残的也达到了近百万人,这可都是米国自己的青壮啊。

    而且很多地方被打成一片废墟,此时正是舔舐伤口的时段因此,对外还是要暂且展示温和才好。

    因此小范德比尔特打了个哈哈:

    “听说,扶桑人如此卖力的原因是,他们准备靠劳务输入来平衡收支。”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都笑了:

    1863年,各家输入扶桑的商品就达200多万英镑,而同期的输出,也超过了100多万英镑。

    这过了两年不说,扶桑又彻底放弃了锁港,这差额应该更大。

    光靠劳工输出,这补的上缺口么?

    可在嬉笑中,谁都没注意到,小范德比尔特若有所思。

    他想的是:

    因为太平洋铁路途径沙漠和荒原,又有印第安人和匪帮的袭扰,最高的扶桑劳工工资是每月30美金,折合6英镑多。

    那一个人一年就是70多英镑,如果真招募3万人,那岂不是一年要200多万英镑。

    这么算的话,扶桑的贸易缺口不但补上了,说不定还有赚头!

    不过杯筹交错、裙角飞扬间,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忘到脑后了。

    就这样,在无声无息间,扶桑维新的路慢慢展开,而西洋诸国呢,却因为轻视自大,对此几乎毫无察觉。

第四十九章 天下总代官

    “怕了吧。”

    听到直秀还有心思调侃,小栗忠顺不禁被气得火冒三丈。

    但自从去年庆应元年(1865年)春,他因为提议“原领奉还”而被明升暗降,从勘定奉行、外国奉行转任江户南町奉行后,脾气已经收敛了许多。

    因此小栗在哼了一声后,就静待直秀下文——要说不出一二三四,我就让道子找英子告你的黑状,让你后院葡萄架彻底倒掉!

    直秀看着好友着急的神色,不禁长叹一声,要不是相交二十余年,他真的会以为对面是个戏精:

    扶桑皇帝挂了,关你个江户南町奉行毛事!

    另外老弟你都这样了,被人从新政革新的“又一”先锋上搞下来了,还考虑辣么多干嘛。

    想到此处,尽管觉得好友傻,但直秀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庆应元年(1865年)春,小栗忠顺在两年前提交《扶桑殖产兴业建白》后,又悍然上书幕府中枢,提出要“原领奉还”。

    啥叫“原领奉还”?

    幕府的旗本不是有世袭石高么,大家手里都有知行状安堵书。可幕府二百年来不断收权,到了今日,五百石以下的旗本,领地其实早就没有了,都是代官在管理,每年坐等着分米也就是了。

    而且,就算五百石以上的直参旗本,因为所有旗本都被要求居住在江户,除了奉公任务不得离开,也有好多将领地委任代官管理的——天南海北的,自己又不方便回本领,与其让家臣折腾,反倒不如交给幕府,旱涝保收不是。

    小栗提出的“原领奉还”,就是要把这些旗本知行地都奉还原主,该谁家的地,那就让谁家管理。

    此建白一经呈上,立马引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反对,但一万多旗本中,大多数都对此极为愤怒!

    其实小栗在建白中说得很清楚,“原领奉还”有几个好处:

    第一,因为物价沸腾,御领各地实有骚乱。

    所以呢,大量旗本回本领后,幕府在地方上的人力、武力增加,可以起到安定四方的作用。

    第二嘛,则是旗本在江户大多浮华相竞,失去了武家风骨。

    这回乡,就算不能立马振作,但开始经营自己的领地,这用心之下,总能学点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最后,小栗还毫不客气地指出,从天保革新(1841—1843年)、安政革新(1854—1857年)、文久革新(1862-1863年),直到元治元年(1864年)正式开始的殖产兴业,幕府多次要求缩减冗役和节俭财政,可都因为旗本聚集江户的原因,导致步步维艰。

    小栗说的对么?

    最起码。直秀等维新派幕臣是觉得没错的。

    如果类比的话,武士这个扶桑特产,和西洋的贵族老爷、清人的八旗子弟,那基本没啥两样。

    架子大、排场多、浮华相尚,就算不能说所有旗本都这样,但十成里八成是跑不掉的。

    而且因为基数大、人脉深厚,尽管幕府多次革新中都提到了选拨良才,可最终,大部分的役职还是落入这些人手中。

    其实不给这些纨绔役职也不行,一万多旗本,加上数倍于此的子弟,又都喊着自家数百年为德川家流过血流过汗,不但情理上不好推脱,而且从程序上也说不过去——不从武士顶层的旗本中选取役职人选,德川家根基不就动摇了么,天理幕令何在?

    当然了,如今西洋大举侵迫,有能力的御家人甚至普通町人、商人、职人、百姓都有了出头之日,比如直秀这样的二半场,不也青云直上了么。

    但是呢,一条臭鱼就能腥了一锅汤,何况这锅里臭鱼还比鲜鱼多,因此这啥事都难搞啊。

    小栗对此忍了很久,实在是忍无

    可忍了:

    当年作为长崎奉行,他主持了“以扶桑金易海外银”的密贸易,当时盈利了255万天保金小判之多,折合如今的万延小判金850万之多!

    就算变成英镑,那也是205万,这能干多少事啊。

    可最终呢,尽管当时的大老井伊和小栗等人严防死守,可还是有三成五被巧立名目挪用了,补贴的就是各路旗本人家——有钱不得可劲造啊,多发点赏赐、手当金啥的,多让几个子弟出仕,多盖几个宫殿、多开几项普请工程供各路神仙卡油,这钱不就哗哗地流出去了。

    再加上当年大老井伊为了平息与鲁人的争端,交接英佛加赔款,一共花出去100万天保小判。

    可怜辛辛苦苦,甚至开埠在即、不惜引发金银铜三货动荡才搞到的这笔钱,结果到文久元年(1861年)十二月,自己带队出使欧罗巴,准备买战船买机械的时候,就仅仅剩下了二成多,折合英镑才不到50万!

    就这,最终落到使团手里支配的,才不过10万英镑,这不是搞笑么——就算十不存一,那应该是20万英镑啊。

    而且,之后这种事越来越过份。

    后来的文久革新建立的幕府新军,以步枪上的刺刀为例,三分之一的采购费用,居然是给幕府经办武士的回扣,结果所有的刺刀都是粗制滥造,根本不能用。

    可帮自己调查此事的好友大目付驹井朝温,居然愣是被转任了,此事后来也仅仅处罚了几个小卒子,然后就不了了之了。

    元治元年(1864年)四月 “葵祭之变”后,大占上风的幕府加快了殖产兴业的步伐,因此小栗忠顺更不能容忍这些尸位素餐的旗本:

    为了筹集款项,幕府不但向各家豪商摊派,甚至还增加了町人、百姓的赋税。

    而且为了联合诸侯,很多项目也向他们打开口子集资。

    这要搞砸了,首倡此事的小栗家粉身碎骨不说,恐怕幕府的根基也要被大大地动摇。

    因此呢,小栗才上书要求“原领奉还”,希望借机清退大量的冗役提升效率,同时也减轻幕府的人员支出。

    当时直秀苦苦劝阻,可好友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愣是没拦住——小栗他老爹忠高气得大病了一场,差点没挺过来。

    结果呢,小栗是爽了一把,可之后就被从勘定奉行调任,虽然江户南町奉行的位置更高一点,但明升暗降谁不明白啊。

    要不是顾忌他是殖产兴业的领军人物,恐怕小栗早就被打入另册了。

    而且这件事,也引发了很多幕臣对殖产兴业搞维新的警惕。

    再加上前一年“葵祭之变”后,幕府在明面上重新占据了上风,这艰难时局过去了,难免有人另起心思。

    因此此事后,维新派开始由春风得意变得被动——所谓的维新派,就是文久三年(1863年)《扶桑殖产兴业建白》被正式提出后,扶桑各方对支持此事势力的称呼。

    维新派首领,政事总裁庆永,从此开始失去一言九鼎的地位,虽然他名义上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下面的人阴奉阳违,他多数时也无可奈何。

    本来“葵祭之变”后,将军家茂对维新派信众异常,幕府内部也对维新派寄予厚望,导致当年的局面非常之好:

    一直坚定支持幕府的“国是参与”岛津齐彬,被幕府任命为第一位外藩“大佬”,在公武合体之后,开启了幕藩合体的道路。

    而政事总裁庆永的谋主横井时存,他提出的进奏院设想,也被顺利通过。从此,各藩都可以派遣有力人士,在江户参与治政议论。相比之前浮于表面的幕藩大评定,这进奏院,可是让诸侯尤其是外样的声音大了许多。

    而且呢,幕府还开始大刀阔斧地破除藩篱,邀请诸侯推荐英才俊士担任中低级役职。

    比如直秀的勘

    定奉行,就是这么来的。

    选直秀呢,也是因为他身份特殊:

    原本直秀就是德川家的大身旗本,后来虽然儿子茂敏以白主松平家的身份立国,可作为传统的优容手段,他大身旗本的资格被幕府保留了下来。

    虽说直秀这种勘定奉行,主要工作是协调诸侯各家配合幕府殖产兴业,不但很多机密不得与闻,而且得自带豆包——白主松前家给幕府的献金献礼,这些费用可比直秀拿到的役料高多了。

    但不管怎么说,直秀作为事实上的“御连枝大名”陪臣,能深入参与幕政,无疑是幕藩融合的开始。

    不是有句俗话么,万事开头难、千金买马骨。

    尽管谱代甚至外样大名的陪臣,当时还没有谁能做到直秀这样高的位置,但当时大家都相信,幕府提议的扶桑一致,看起来绝对不是一句空话。

    甚至因为直秀是别样的勘定奉行,除幕府御领之外,负责协调全扶桑各地的经纶,当时还有人称直秀为“天下总代官”。

    当时的局面好到什么程度,与幕府接近的诸侯,甚至在进奏院中提议,尽早撤销各家的关所,扶桑内部各家不互相征税!

    但因为庆应元年(1865年)春,小栗忠顺提出要“原领奉还”,这样的大好局面开始受到抑制:

    首先是,幕府内部开始对维新派提高警惕。

    如政事总裁庆永的威望下降,不过是各种各样不配合的代表而已。

    其次,很多幕臣开始排斥外来的役官。

    这些幕臣,以非旗本不能保证忠心为名,开始排挤少量进入幕府的各家陪臣。

    而且呢,打击面很广,不但外样诸侯的陪臣不得烟抽,连亲藩、御连枝及谱代的陪臣出身的,也开始被各种歧视。

    至于吸引新人进幕府治政,那更是变得难上加难了。

    比如,日进斗金的横滨劝业银行,本来总裁是庆永的心腹三冈八郎。

    可在有心幕臣的操作下,居然通过豪商新入股的形式,居然架空了三冈——难为这些人,居然搞清楚了西洋董事的概念,导致三冈被各路神仙组建的董事会搞的焦头烂额。

    至于幕藩合营的横须贺制铁所,倒是逃过了一劫。

    这是因为,1867年第二次世界经济危机已经初显端倪,从1864年开始,英人大举压迫米人造船业。

    因此呢,范德比尔特家族开始收缩船舶制造,在劝说下,将两个船坞和大量机械转到扶桑,开始陆续卖给横须贺制铁所。

    作为米人公使小范德比尔特,他表示了对此事的关注,不管是啥原因,反正就没人敢在找须贺制铁所的麻烦了。

    但这些不爽,都是小栗忠顺的锅。

    虽然就算他1865年春不提出“原领奉还”,随着幕藩合体、殖产兴业推进,因为权势、利益的冲突,各种内斗也会积累起来。

    可当时小栗不听直秀劝说,等报仇的机会,直秀可是等了好久了——不是记仇,直秀是怕。

    小栗这个胆大包天的,不给他些教训,日后还不得把天捅破啊!

    直秀可是记得的,小栗后来支持向佛兰西人的大借款,结果关键时刻佛人毁约,可是愣生生地把德川幕府整个坑没了。

    如今一直倾向公武合体的扶桑皇帝薨了,加上今年庆应二年(1866年)扶桑整个又开始动荡,小栗他担心幕府的前途,因此岁暮之贺也坐不稳,特意跑到消息灵通的自己这里寻求慰籍。

    这时候不调侃他一句“怕了吧”,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说实话,如今扶桑的情况,那可是比直秀知道的好多了。

    因此呢,直秀正等着有人趁乱跳出来闹事,真当这两年自己的“天下总代官”是白干的呀!

第五十章 潮来潮涌

    “好了,请说‘大海’。”

    二条城天守阁里,政事总裁一桥庆喜的宠妾阿芳,闻言对着照相机镜头做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看着有些手舞足蹈的摄影师武藏小金井,久未开颜的庆喜,也不禁露出些许微笑——毕竟,如今政事乱成了一团麻,烦心之余,只有善解人意的阿芳和戏虐的小金井,才能给他带来少许欢乐。

    但尽管如此,庆喜心中还是放不下,他就不明白了,事情怎么会窘迫成这样呢?

    庆应二年(1866年)年,受庆应凶作和高丽丙寅洋扰的影响,扶桑攘夷风潮再起。

    借此良机,庆应三年(1867年)二月,在将军家茂按例上洛,同时六位国是参与齐聚京都的时候,庆喜联手幕府老中首座酒井忠绩一同发难,扶桑政局由此大变。

    事后,作为维新派首脑的政事总裁,松平庆永被迫辞职,而庆喜和酒井则分享了权势:

    作为朝廷“禁里御守卫总督”的庆喜,又被幕府委任为“政事总裁”兼“大坂城代”;

    而出身德川谱代四名家的酒井忠绩,则升任新设的“国内事务总裁”,成了名符其实的幕臣第一人!

    至于将军家茂,则被留在京都辅政。

    毕竟登基的扶桑新皇才十五岁,不能亲政的他,需要征夷大将军暂且辅佐一年,这不正说明了公武合体的成功么——可怜的家茂,他在老婆和宫的劝说下,是真的信了。

    对这样的结果,双方都很满意:

    庆喜的地位再次超然不说,而且他和会津容保、桑名定敬组成的联盟“一会桑”,这次彻底控制了近畿御领——大坂城代、京都守护加京都所司代,三项役职加起来,畿内筋的六十一万石,就算彻底落入三人的口袋了。

    而以酒井为首的幕臣也不吃亏,不但扳倒了以庆永为首的维新派,还把安抚武力攘夷派的苦出差事甩锅给庆喜一系。

    按酒井所想,近畿的六十一万石御领,庆喜等人也不可能全部吞下去。

    其中三成是旗本名下的领地,这个出产,除非庆喜想自绝于德川家,否则他还得老老实实上缴所得年贡。

    另外庆喜的“禁里御守卫总督”,本来每月就要从幕府支取七千五百俵,一年折合下来,也是九万石的份额。

    至于大坂的出让,不是还有大坂城番、大坂町奉行嘛,大家互相扯皮也就是了。

    再说了,没有足够的好处,庆喜怎么肯帮着沟通朝廷扳倒维新派!

    要知道,幕府内部酒井等人有办法,可六位国是参与中,有萨摩、土佐、宇和岛三家,这些诸侯如今可是妥妥的维新一系。

    如果这次不是朝廷帮助压制,有这些外援的支持,庆永等人如何肯低头认输。

    而庆喜、酒井等人敢发难,而且最终能如愿以偿,其实还是受了三件事的影响:

    第一件,是庆应凶作。

    因为大批良田被改做桑园、茶园等,庆应元年(1865年),稍微稳当一些的扶桑米价,就又开始飞速上涨。

    而到了庆应二年(1866年),虽然有维新一派的勘定奉行堀直秀等人奔走协调,米价还是翻了一倍——当然了,各路有心人士扯后腿的事咱就不提了。

    谁让你维新派做主,在庆应二年又和弥尔尼壬(比~利时)、丹墨(丹~麦)、意达里亚三国签约通商,这粮价上涨的黑锅不扣在你们身上,那不是太可惜了。

    粮食都被洋人买走了!

    因此各地攘夷的风暴又开始高涨,维新派的名声开始狼藉。

    至于是不是真的,大家各执一词,没事就扯呗。

    其实庆喜、酒井等人都明白,因为生丝、茶叶

    、白蜡、樟脑等价格一路高企,这些年扶桑各地粮田不断被转为它用,扶桑的粮荒,到元治元年(1864年)就特别严重了。

    以前价格飞涨,是有部分奸商囤积炒作的因素,可在元治元年,粮食是真的开始不够吃了!

    当年呢,治政的庆永等人从米人洋商处购来了粮食,才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

    所以呢,这个锅其实不是维新派搞出来的。

    但溯本寻源,粮荒是开国通商导致的,所以维新派背这个锅,一点也不冤!

    第二件对维新派不利的事,就是发生在高丽的“丙寅洋扰”。

    庆应二年(1866年)七月, 米人武装商船舍门将军号跑到高丽沿海,要求其对外开埠通商。

    当时米人做出了诸多蛮横的行为,高丽人一怒之下与之开战,

    结果米人眼大手小,令大家莫名惊诧的是,舍门将军号居然被击沉了!

    你说说,这“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啊,米人就此丢了大脸。

    而且呢,米人虽然叫嚣的厉害,可雷声大雨点小,此事居然好像要不了了之了。

    此事传到扶桑,武力攘夷派大受鼓舞,高丽能行扶桑也可以嘛。

    更为诡异的,则是丙寅洋扰还没完,洋人之后又吃了一个大亏:

    因为这一年的春天,高丽大肆捕杀切支丹教徒,其中就有九名佛兰西洋和尚。

    可能是受亚罗号之战的鼓励,毕竟张和尚马和尚差不多嘛,因此佛人以七艘战船征高丽。

    西洋历1866年10月14日,佛人开始入侵江华岛。

    这江华岛呢,是高丽陪都,又是其京城屏障。

    本来呢,大家觉得这次高丽惨了,虽然佛兰西人少,即使其不敢大举登陆进攻高丽京城,但江华岛嘛,肯定会被劫掠一空。

    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一直锁国的高丽,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西洋新式军械,就在佛人登岸的当晚,两艘战舰就被炸毁了。

    而且呢,增援江华岛的高丽兵马,居然和佛人的陆战队打的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本来呢,佛人就有后患之忧。

    在当年西洋历6月,其就在安南挑起战端,想要侵占永隆、安江、河仙三地。

    同样坑爹的是,在退入安南的唐人长发军余部的帮助下,佛人被打得狼狈不堪——尤其是唐人客将首领石亚达,每战皆胜,几乎让佛兰西人闻风丧胆。

    因此这次征高丽,佛人欧罗巴官府就不同意,完全是其远东军头自作主张。

    可安南不好欺负,就到高丽来找便宜,这纯属长的美想得美啊。

    眼见速胜无望——其实是求胜不能,佛兰西人只好怏怏不快地撤离,然后找高丽的宗主唐人严重抗议去了。

    高丽在“丙寅洋扰”中战胜了米、佛两国,加上后来安南抵抗佛兰西成功,这让得知此事的扶桑武力攘夷派大受鼓舞。

    可这些人威风起来,那坚持开国的维新派不就有难了。

    至于最后一件对维新派不利的,自然是扶桑皇帝薨了这件事。

    扶桑皇帝虽然一直要求攘夷,但他还是比较明智的,对激进攘夷派一直保持着警惕和距离,另外他还一直坚持公武合体,认为没有幕府的攘夷不能成功。

    可庆应二年(1866年)十二月,扶桑皇帝暴病而死,接替他的,是十五岁的皇太子。

    而这个皇太子呢,年幼的他信任的是叔叔和外公。

    叔叔是谁呢,炽仁亲王,就是和宫的原定夫君,和将军家茂有夺妻之恨。

    而其外公中山忠能就更别提了,其满门上下,全都是武力攘夷

    的狂热者——文久三年(1863年)的天诛组之变,击毙幕府五条城代官,并纠合十津川乡士进攻大和高取城,这带头大哥就是忠能的儿子、皇太子的舅舅,中山忠光。

    因此呢,如今京都小朝廷的风向变了,武力攘夷又成了主流。

    总而言之,庆应凶作、丙寅洋扰加朝廷转向,这三件事就是维新派失势的诱因。

    可让庆喜万万没想到的是,维新派是倒台了,可得势的自己面对的局面,还不是维新派当政时呢——但这次,黑锅就得自己抗了。

    其实,这事谁也没想到,之前维新派举步维艰,可换了人之后,那还不如人家维新派呢。

    庆应三年(1867年)二月底,政事总裁庆永辞职。

    四月初,返回江户的国内事务总裁,播磨国姫路藩谱代大名酒井忠绩,代理幕臣的他开始清理维新派幕臣:

    政事总裁庆永倒了,那他的心腹们,桥本纲纪、三冈八郎自然和横井时存一样,都回越前福井啃老米饭了;

    之前主持签署弥尔尼壬、丹墨、意达里亚三国通商约定的外国惣奉行,堀利熙,他被迫隐居;

    原留守居井户弘道,被命令退隐;

    军舰奉行冈部长常、中滨万次郎离职待命,转入旗本寄合;

    歩兵奉行村田永敏被转入讲武所做学头;

    中途反水的维新派幕臣永井尚志,被提升为大目付;

    水野忠徳及时投诚,大目付之位得以保留;

    好不容易重新成为大目付的驹井朝温,被降为勘定奉行;

    勘定奉行竹内保德、岩濑忠震,被明升暗降为西丸留守居;

    神奈川奉行大久保利济,因过份交接洋人、有辱扶桑体统,减封加永蛰居。

    ……

    算上之前辞职的庆永和病死的两位留守居堀利坚、伊泽政义,维新派近乎全面失势。

    但是呢,实话实话,国内事务总裁酒井等人下手还是比较有分寸的:

    首先,对维新派的处罚都不重。

    不光没有剥夺家名这样的重罚,连严惩都都很少——除了大久保利济,倒霉的他被杀鸡儆猴了,但永蛰居也没剥夺大久保家的旗本地位。

    其次呢,漏网之鱼也有几条,比如江户南北町奉行小栗忠顺、井上清直、勘定奉行堀直秀和外国奉行川路圣谟。

    而且呢,维新派还有升职的,比如堀利熙的儿子堀利孟,小小年纪就被提拔为大目付。

    但堀利熙被迫隐居,堀利孟哪里肯做大目付,不怕被人阴死啊。

    可无论堀利孟如何推脱,最后他还是被任命为作事奉行。

    说白了,酒井等保守幕臣还是认可维新一系的能力的,因此只是进行了小惩大诫:

    希望他们能知情识趣,别再搞什么“原领奉还”这样过激的革新了。

    如果肯识时务和光同尘,那以后还可以出来做事嘛。

    而且,维新派的根基,是嘉永六年(1853年)黑船来访后,涌现出的大将能臣,这些人不是做过海防挂,就是出身于长崎奉行、浦贺奉行、箱馆奉行等重要役职。

    如果真的一网打尽,那恐怕幕府的新政就搞不下去了——不变则死,其实酒井等人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问题是,这以谁为主,那得分清楚啊,如果旗本地位动摇甚至不保,那维新成功了,又能如何?

    完全和我们没关系了不是。

    可这批维新幕臣的失势,随后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毕竟,酒井等人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维新幕臣这一缺失,洋人的压力那可是难以化解了。

第五十章 潮来潮涌

    “好了,请说‘大海’。”

    二条城天守阁里,政事总裁一桥庆喜的宠妾阿芳,闻言对着照相机镜头做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看着有些手舞足蹈的摄影师武藏小金井,久未开颜的庆喜,也不禁露出些许微笑——毕竟,如今政事乱成了一团麻,烦心之余,只有善解人意的阿芳和戏虐的小金井,才能给他带来少许欢乐。

    但尽管如此,庆喜心中还是放不下,他就不明白了,事情怎么会窘迫成这样呢?

    庆应二年(1866年)年,受庆应凶作和高丽丙寅洋扰的影响,扶桑攘夷风潮再起。

    借此良机,庆应三年(1867年)二月,在将军家茂按例上洛,同时六位国是参与齐聚京都的时候,庆喜联手幕府老中首座酒井忠绩一同发难,扶桑政局由此大变。

    事后,作为维新派首脑的政事总裁,松平庆永被迫辞职,而庆喜和酒井则分享了权势:

    作为朝廷“禁里御守卫总督”的庆喜,又被幕府委任为“政事总裁”兼“大坂城代”;

    而出身德川谱代四名家的酒井忠绩,则升任新设的“国内事务总裁”,成了名符其实的幕臣第一人!

    至于将军家茂,则被留在京都辅政。

    毕竟登基的扶桑新皇才十五岁,不能亲政的他,需要征夷大将军暂且辅佐一年,这不正说明了公武合体的成功么——可怜的家茂,他在老婆和宫的劝说下,是真的信了。

    对这样的结果,双方都很满意:

    庆喜的地位再次超然不说,而且他和会津容保、桑名定敬组成的联盟“一会桑”,这次彻底控制了近畿御领——大坂城代、京都守护加京都所司代,三项役职加起来,畿内筋的六十一万石,就算彻底落入三人的口袋了。

    而以酒井为首的幕臣也不吃亏,不但扳倒了以庆永为首的维新派,还把安抚武力攘夷派的苦出差事甩锅给庆喜一系。

    按酒井所想,近畿的六十一万石御领,庆喜等人也不可能全部吞下去。

    其中三成是旗本名下的领地,这个出产,除非庆喜想自绝于德川家,否则他还得老老实实上缴所得年贡。

    另外庆喜的“禁里御守卫总督”,本来每月就要从幕府支取七千五百俵,一年折合下来,也是九万石的份额。

    至于大坂的出让,不是还有大坂城番、大坂町奉行嘛,大家互相扯皮也就是了。

    再说了,没有足够的好处,庆喜怎么肯帮着沟通朝廷扳倒维新派!

    要知道,幕府内部酒井等人有办法,可六位国是参与中,有萨摩、土佐、宇和岛三家,这些诸侯如今可是妥妥的维新一系。

    如果这次不是朝廷帮助压制,有这些外援的支持,庆永等人如何肯低头认输。

    而庆喜、酒井等人敢发难,而且最终能如愿以偿,其实还是受了三件事的影响:

    第一件,是庆应凶作。

    因为大批良田被改做桑园、茶园等,庆应元年(1865年),稍微稳当一些的扶桑米价,就又开始飞速上涨。

    而到了庆应二年(1866年),虽然有维新一派的勘定奉行堀直秀等人奔走协调,米价还是翻了一倍——当然了,各路有心人士扯后腿的事咱就不提了。

    谁让你维新派做主,在庆应二年又和弥尔尼壬(比~利时)、丹墨(丹~麦)、意达里亚三国签约通商,这粮价上涨的黑锅不扣在你们身上,那不是太可惜了。

    粮食都被洋人买走了!

    因此各地攘夷的风暴又开始高涨,维新派的名声开始狼藉。

    至于是不是真的,大家各执一词,没事就扯呗。

    其实庆喜、酒井等人都明白,因为生丝、茶叶、白蜡

    、樟脑等价格一路高企,这些年扶桑各地粮田不断被转为它用,扶桑的粮荒,到元治元年(1864年)就特别严重了。

    以前价格飞涨,是有部分奸商囤积炒作的因素,可在元治元年,粮食是真的开始不够吃了!

    当年呢,治政的庆永等人从米人洋商处购来了粮食,才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

    所以呢,这个锅其实不是维新派搞出来的。

    但溯本寻源,粮荒是开国通商导致的,所以维新派背这个锅,一点也不冤!

    第二件对维新派不利的事,就是发生在高丽的“丙寅洋扰”。

    庆应二年(1866年)七月, 米人武装商船舍门将军号跑到高丽沿海,要求其对外开埠通商。

    当时米人做出了诸多蛮横的行为,高丽人一怒之下与之开战,

    结果米人眼大手小,令大家莫名惊诧的是,舍门将军号居然被击沉了!

    你说说,这“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啊,米人就此丢了大脸。

    而且呢,米人虽然叫嚣的厉害,可雷声大雨点小,此事居然好像要不了了之了。

    此事传到扶桑,武力攘夷派大受鼓舞,高丽能行扶桑也可以嘛。

    更为诡异的,则是丙寅洋扰还没完,洋人之后又吃了一个大亏:

    因为这一年的春天,高丽大肆捕杀切支丹教徒,其中就有九名佛兰西洋和尚。

    可能是受亚罗号之战的鼓励,毕竟张和尚马和尚差不多嘛,因此佛人以七艘战船征高丽。

    西洋历1866年10月14日,佛人开始入侵江华岛。

    这江华岛呢,是高丽陪都,又是其京城屏障。

    本来呢,大家觉得这次高丽惨了,虽然佛兰西人少,即使其不敢大举登陆进攻高丽京城,但江华岛嘛,肯定会被劫掠一空。

    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一直锁国的高丽,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西洋新式军械,就在佛人登岸的当晚,两艘战舰就被炸毁了。

    而且呢,增援江华岛的高丽兵马,居然和佛人的陆战队打的有来有往、不亦乐乎。

    本来呢,佛人就有后患之忧。

    在当年西洋历6月,其就在安南挑起战端,想要侵占永隆、安江、河仙三地。

    同样坑爹的是,在退入安南的唐人长发军余部的帮助下,佛人被打得狼狈不堪——尤其是唐人客将首领石亚达,每战皆胜,几乎让佛兰西人闻风丧胆。

    因此这次征高丽,佛人欧罗巴官府就不同意,完全是其远东军头自作主张。

    可安南不好欺负,就到高丽来找便宜,这纯属长的美想得美啊。

    眼见速胜无望——其实是求胜不能,佛兰西人只好怏怏不快地撤离,然后找高丽的宗主唐人严重抗议去了。

    高丽在“丙寅洋扰”中战胜了米、佛两国,加上后来安南抵抗佛兰西成功,这让得知此事的扶桑武力攘夷派大受鼓舞。

    可这些人威风起来,那坚持开国的维新派不就有难了。

    至于最后一件对维新派不利的,自然是扶桑皇帝薨了这件事。

    扶桑皇帝虽然一直要求攘夷,但他还是比较明智的,对激进攘夷派一直保持着警惕和距离,另外他还一直坚持公武合体,认为没有幕府的攘夷不能成功。

    可庆应二年(1866年)十二月,扶桑皇帝暴病而死,接替他的,是十五岁的皇太子。

    而这个皇太子呢,年幼的他信任的是叔叔和外公。

    叔叔是谁呢,炽仁亲王,就是和宫的原定夫君,和将军家茂有夺妻之恨。

    而其外公中山忠能就更别提了,其满门上下,全都是武力攘夷的狂热者——

    文久三年(1863年)的天诛组之变,击毙幕府五条城代官,并纠合十津川乡士进攻大和高取城,这带头大哥就是忠能的儿子、皇太子的舅舅,中山忠光。

    因此呢,如今京都小朝廷的风向变了,武力攘夷又成了主流。

    总而言之,庆应凶作、丙寅洋扰加朝廷转向,这三件事就是维新派失势的诱因。

    可让庆喜万万没想到的是,维新派是倒台了,可得势的自己面对的局面,还不是维新派当政时呢——但这次,黑锅就得自己抗了。

    其实,这事谁也没想到,之前维新派举步维艰,可换了人之后,那还不如人家维新派呢。

    庆应三年(1867年)二月底,政事总裁庆永辞职。

    四月初,返回江户的国内事务总裁,播磨国姫路藩谱代大名酒井忠绩,代理幕臣的他开始清理维新派幕臣:

    政事总裁庆永倒了,那他的心腹们,桥本纲纪、三冈八郎自然和横井时存一样,都回越前福井啃老米饭了;

    之前主持签署弥尔尼壬、丹墨、意达里亚三国通商约定的外国惣奉行,堀利熙,他被迫隐居;

    原留守居井户弘道,被命令退隐;

    军舰奉行冈部长常、中滨万次郎离职待命,转入旗本寄合;

    歩兵奉行村田永敏被转入讲武所做学头;

    中途反水的维新派幕臣永井尚志,被提升为大目付;

    水野忠徳及时投诚,大目付之位得以保留;

    好不容易重新成为大目付的驹井朝温,被降为勘定奉行;

    勘定奉行竹内保德、岩濑忠震,被明升暗降为西丸留守居;

    神奈川奉行大久保利济,因过份交接洋人、有辱扶桑体统,减封加永蛰居。

    ……

    算上之前辞职的庆永和病死的两位留守居堀利坚、伊泽政义,维新派近乎全面失势。

    但是呢,实话实话,国内事务总裁酒井等人下手还是比较有分寸的:

    首先,对维新派的处罚都不重。

    不光没有剥夺家名这样的重罚,连严惩都都很少——除了大久保利济,倒霉的他被杀鸡儆猴了,但永蛰居也没剥夺大久保家的旗本地位。

    其次呢,漏网之鱼也有几条,比如江户南北町奉行小栗忠顺、井上清直、勘定奉行堀直秀和外国奉行川路圣谟。

    而且呢,维新派还有升职的,比如堀利熙的儿子堀利孟,小小年纪就被提拔为大目付。

    但堀利熙被迫隐居,堀利孟哪里肯做大目付,不怕被人阴死啊。

    可无论堀利孟如何推脱,最后他还是被任命为作事奉行。

    说白了,酒井等保守幕臣还是认可维新一系的能力的,因此只是进行了小惩大诫:

    希望他们能知情识趣,别再搞什么“原领奉还”这样过激的革新了。

    如果肯识时务和光同尘,那以后还可以出来做事嘛。

    而且,维新派的根基,是嘉永六年(1853年)黑船来访后,涌现出的大将能臣,这些人不是做过海防挂,就是出身于长崎奉行、浦贺奉行、箱馆奉行等重要役职。

    如果真的一网打尽,那恐怕幕府的新政就搞不下去了——不变则死,其实酒井等人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问题是,这以谁为主,那得分清楚啊,如果旗本地位动摇甚至不保,那维新成功了,又能如何?

    完全和我们没关系了不是。

    可这批维新幕臣的失势,随后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毕竟,酒井等人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维新幕臣这一缺失,洋人的压力那可是难以化解了。

第五十章 狂澜始

    事情怎么会窘迫成这样呢?

    庆应三年(1867年)二月,“一会桑”的首领一桥庆喜,统和御三家中水户、尾张两德川的势力,联络京都公卿和倾向武力攘夷的诸侯,携手幕府老中首座酒井忠绩等保守幕臣发难,一举扳倒了维新派。

    可主张开国的维新派失势,却引发了一系列严重后果,其中最严重的是洋人的反击和粮价的不断上涨。

    因此呢,维新派失意后得势的武力攘夷派和保守幕臣,不得不发出这样的疑问和哀嚎。

    至于,为什么要把洋人的反击放在事关生死的粮价上涨之前?

    这个嘛,是因为,粮价飞涨不能抑制的重要因素,也和洋人的反击息息相关:

    受对外开埠的影响,为了赚取更多的钱财,这些年扶桑各地粮田不断被转为桑园、茶园啥的,导致粮食持续减产。而为了果腹求生,扶桑不得不开始进口粮食——作为一个还没工业化的农业国度,这不能不说是个极其讽刺的事!

    而维新派失势后,作为主要外部粮食供应者的米人洋商,开始大量收缩粮食输入。

    其实也不是说不卖,只是价格一路提高,比原本足足涨了五成。

    可问题是,扶桑本来的粮价就高高在上,这再一涨价,谁肯买啊。

    对高高在上的大名、有权势的武士和富有的豪商来说,饿也饿不到他们。那既然近乎无利可图,谁肯当这个大傻子呢。

    因此啊,大家买一点意思意思就好了。

    可杯水车薪导致的结果,就是庆应二年(1866年)开始的大凶作弄假成真:

    原来,庆应二年当年年末的粮食饥荒,其实并不严重。

    但受高丽“丙寅洋扰”战胜米、佛的鼓舞,各方势力有意囤积居奇,加上经过大肆渲染,这才造成了大凶作的印象。

    因为不怎么干,怎么能顺利扳倒了维新派呢。

    可问题是,维新派失势了,可大凶作却成真的了。

    说起来,不是玩火自~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嘛。

    尤其坑爹的是,扳倒维新派的各方,大家惊愕的发现,自元治元年(1864年)起,维新派组织进口的粮食,除了米人洋商的渠道外,居然还有高丽密贸易的部分——难怪米人洋商只肯提供小麦,原来,这进口的稻米,都是从人家高丽来的!

    可自去年丙寅洋扰后,高丽治政的大院君加快了锁国步伐,加上吃亏的佛、米经常派战船骚扰沿海,这高丽与扶桑的粮食密贸易,居然一时断绝了!

    对此,在朝廷的带领下,各方对幕府相关人士进行了逼问,可将军家茂、幕府国内事务总裁酒井忠绩等人的回答如出一辙:

    “事情确实是这么个事情。

    可这是当时密贸易前高丽要求的,怕的就是引起西洋诸国的注意。

    而且呢,你们事前也没问啊。”

    到了这步田地,那也只能既往不咎了,毕竟还得解决问题优先。

    这时大家才发现,导致攘夷之风再盛的“丙寅洋扰”,其实呢,对扶桑并非完全都是好事:

    高丽呢,是短期死活不肯再进行大宗粮食贸易了;

    可受“丙寅洋扰”的影响,被大大扫了面子的米、佛,反倒加强了对扶桑的侵迫。

    其实让扶桑焦头烂额的粮食涨价,真的不是洋人的厉害手段,人家的辣手还没拿出来呢。

    原来,米商的粮价上涨,主因是因为最近欧罗巴大陆连年歉收——当然,扶桑闹饥荒,这趁火打劫也是应有之意。

    而洋人准备的真正辣手呢,其实是三样,假币问题、改税和定期开港:

    第一件的假币问题,说的是扶桑各方的歪点子。

    因为对外贸易尤其是进口不断增长,这啥烂事都跑出来了,居然有很多人用假钱唬弄洋商。

    如今的大宗贸易,都是用金银结算。

    这金大多是万延小判,因为重量太轻(3.3克),所以造假比较难,但银就不一样了,流通的丁银重量是约43匁(161.25克),这包铅也好,裹铜也罢,反正容易造假。

    而且呢,受攘夷风气的影响,很多扶桑商人以付洋商假钱为荣——当然,这些人大多就是一锤子买卖,赚了

    就跑。

    不过呢,这种事幕府怎么管啊,除非当场抓住,不然离开柜台恕不认账,口说无凭啊。

    而且呢,幕府自己也饱受假币之苦,但实际素手无策——尤其是假造的宽永铜钱,用料比真的还足,工艺也比真的精致,你说这算怎么回事!

    接下来,洋人对幕府施压的第二件事,就是改税。

    当年安政五年(1858年)签署通商约定的时候,扶桑出口以总价百抽五为关税,进口税则是分一成、两成、五成不等。

    洋商对此积怨很久,于是呢,在文久二年(1862年),借幕府使臣提请延期开埠的时候,伦町约书就提及了修改,部分减少了进口税——此事是文久三年十二月正式通告,元治元年(1864年初开始执行的。

    可是呢,相比西洋历1860年亚罗号战争结束后,西洋诸国在中华得到的进口税优惠,这还是远远不如。

    最起码,中华开始执行从量税,对工业品来说,这可比扶桑的从价税征的少多了。

    之前维新派治政的时候,洋人就开始闹这个。

    在当时,以外国惣奉行堀利熙为首的交涉人员,是以安政五年通商约定中的“两倍条款”为由,把各国公使怼了回去。

    至于啥是两倍条款?

    就是当年在签约的时候,幕府方面在外国贸易挂江川英龙、长崎奉行小栗忠顺的坚持下,在约书加入了这么一条:

    “凡是各国输入的货物,其进口关税,双方采用两倍原则。

    对某种输入扶桑的货物,如扶桑取关税比率取一,则对于同样的货物,当扶桑出口到签约国的时候,其输入关税的比例,不得超过二。

    同时,双方约定,以交易金额计算,扶桑出口到签约国的该种货物,其价值不得超过从该签约国对扶桑输入总额。

    对交易金额的总体计算,以当年之前三年总额为准。”

    对等是不可能对等的。

    这个两倍原则其实就是个退让条款,对同种货物而言,不但扶桑的进口关税比签约方少了一半的比率,而且还锁定了享有此权利的交易总额——也就是在这种不利条件下,扶桑输出的只能是同种商品的输入贸易额。

    说实话,这个条款,当年双方都不愿意签:

    幕府方面,觉得这明显是低人一等;

    而洋人公使呢,虽然不觉得扶桑能有能力卖啥东西到自家本土,但对这种有约束的条款,那是天然的反感。

    但考虑到扶桑毕竟还不是殖民地,玩蛮横贸易那是有成本的,洋人公使出于自己建功立业的考虑,最终还是同意了。

    而幕府呢,在江川、小栗“有约束总比没有强”的理由下,也捏着鼻子认可了——毕竟双方关税一致这种好事,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当年双方都漠不关心的这个条款,如今却成了一个问题:

    别看西洋诸国全世界强迫别人通商和降低关税,可自己的关税,却一直在严防死守,比如天竺,如今就英吉利被玩惨了。

    其实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前些还没看出来问题,可自幕府1864年大举进行殖产兴业后,根据此条款,扶桑丝绸开始在欧罗巴攻城略地。

    唯一的好处是,因为扶桑这几年窘迫导致进口丝绸不多,根据贸易额限制,所以输入还不多,因此没激起多大的问题。

    可西洋诸国有远见的人士,纷纷指出,这个两倍条款就是个彻头彻尾地大坑,轻轻松松地就让扶桑打开了欧罗巴的大门。

    “滑铁卢之惨败”,这就是各方对此的一致评价。

    有了这个“两倍条款”,外国惣奉行堀利熙等人在和各国公使谈判关税的时候,那简直不要太爽:

    如今扶桑也在搞殖产兴业,也大批引进了机械进行生产,论人工的话,扶桑可是比你们低多了。

    要降低啥种类关税,可以啊,小心日后扶桑搞返销啊。”

    虽说,全种类返销扶桑根本就做不到,这可多恶心人啊。

    维新派这一失势,诸国公使们就联合起来,要求幕府先废除“两倍条款”,再把从价关税改成从量税——维新派熟悉各国形式,颇有软硬不吃的姿态,换成这些只会对内作威作福的幕臣,说不定就能偷袭一把

    这理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而且“安南事败”和“丙寅洋扰”后,扶桑攘夷之风又开始高涨,这打压一下,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如果说假币是洋人受委屈不过的抱怨,改税是无事生非、得寸进尺,这两样做不做的到,可能都有得商量。

    但定期开港,则是公使们势在必得:

    本来根据安政五年(1858年)的通商约定,继长崎、神奈川、箱馆开港后,新泻港、江户、大坂和濑户内海某地,应陆续开埠——和横滨代表神奈川一样,兵库港当时并非是指点地点,反正是濑户内海靠近近畿那一块地方就可以。后来幕府和西洋人商量,才选择了兵库。

    时间点呢,新泻是西洋历1860年1月1日,江户是,大坂和兵库则是。

    新泻因为港口条件不行,之前各国公使都同意延期。

    而拖到了今年庆应三年(1867年),这些地方都没有开埠的原因,则是文久二年(1862年)伦町约书的功劳。

    文久二年,幕府使团在欧罗巴与各国交涉,以西洋历1859年7月1日三港开埠以来,扶桑物价飞涨导致民生艰难及攘夷盛行为由,通过减税承诺等条件,换取了延缓开埠的同意。

    可延缓不是取消,根据伦町约书,两港两都应于1868年1月1日正式开埠。

    而这个日子换成和历,那不就是庆应三年十二月七日嘛。

    按照惯例,扶桑应该提前半年公告世人,并且开始准备。

    可支持开国的维新派倒了,如今扶桑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到底还开埠不开了?

    庆应三年(1867年)四月初维新派失势之后,各国公使就对此十分关注。

    五月初,各国公使联名向幕府施压,要求解决假币问题、改税和定期开港。

    可一直到等到了九月,假币稍减猖獗,改税遥遥无期,就连定期开港,幕府也支支吾吾不肯明确承诺。

    至于借口呢,幕府是破罐子破摔了,直接将御敕的问题捅出来——扶桑皇室不同意,我们不敢答应啊。

    自“安南事败”和“丙寅洋扰”后,西洋诸国很是敏感。

    得到这个消息,公使们当场狞笑一声:

    “这事好办。

    只要幕府没意见,御敕的事情我们帮你解决。”

    庆应三年(1867年)九月十六日,以英吉利公主号为首的十艘战舰(英六、佛三、兰国一),离开横滨前往摄海。

    九月十七日,全部由蒸汽风帆联合动力战舰组成的联军水师,到达大坂近海。之后诸国公使派人发出了强硬的通告:

    “要么敕许按期开港,要么我们就自行登陆,到京都和新皇帝当面聊一聊。

    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不仔细沟通怎么行呢。

    你说是不是啊?!”

    得到飞马传递的消息后,京都小朝廷立刻陷入集体恐慌:

    不是说,洋人也不是一味蛮横么。

    元治元年(1864年),发生在中华的大沽口船舶事件中,普鲁士逾权缉拿丹墨船只,唐人据什么国际法,逼迫普鲁士低头服输,不还赔款来的嘛。

    而且,不是说“安南事败”和“丙寅洋扰”后,洋人其实是外强中干吗?

    怎么这次人家就打上门来了?

    还有,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啊?

    就这样,维新派大举失势不到半年,扶桑小朝廷、武力攘夷派及保守幕臣们就尝到了恶果——你们一直说开国通商不好,保持啊,继续强硬,我都看好你啊。

    同时,就在这些纸老虎即将被戳破的时候,一场狂澜已经开始了:

    北地的箱馆码头上,数十艘战舰整装待发,一列列全副武装的队伍,正在紧张有序地登船。

    而迎风猎猎作响的大旗上,四个红字份外瞩目。

    “温饱、共合”,虽然古老的口号和文明开化的要求一起出现,这不免显得有些诡异,但对于民众来说,这再协调不过了:

    其中一个是永不过时的期望,而另一个则是实现前一个的保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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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镜梦介绍:
骄者难久,恰似**一梦;猛者遂灭,如同风前之尘。江户时代的幕末风暴中,穿越者在苦苦挣扎。扶桑镜梦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桑镜梦,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桑镜梦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