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蝴蝶变成了大白鹅
文久二年(1862年)闰八月,横滨劝业银行成立,总裁为三冈八郎,其业务呢,主要是短期放贷给与洋人贸易的商人。
原来,洋人收购扶桑物产,这小额还好,大额则往往有三个月的账期,扶桑商人无不为之苦恼:
一个呢,压三个月的帐,这资金周转不就紧张了嘛;
二一个,这其中的风险也不能说没有,洋商跑路虽然不常见可也是有的,而且为此各家都在横滨派人盯守,又无端增加了一笔费用。
而洋商这么做的理由也很强大,扶桑商人往往抱团抬价,这三个月的账期一出,为了尽早拿到款项,这扶桑商人的联盟就维系不住了——当然,三个月的钱息积少成多,也算洋商的一笔额外进项。
因此横滨劝业银行一出现,对扶桑商人是个大利好:
这洋商的付款单,如今可以直接交给银行抵押变现,虽然交了些利息,不过看在资金周转和风险规避的份上,肯定是值得的。
而且愿意拿三个月再结账,也没说不行啊。
这多一条路,谁敢说不香!
而银行呢,则因为有幕府的背景,洋商也不好过于刁难,因此也有的赚,而积少成多之下,前景可期。
这桥本纲纪的接风洗尘宴席,举办在十月十五日,而横滨劝业银行两个月前开始运作,其收购的第一批洋商付款单,到此时亦然陆续开始变现。
三冈八郎提起这些,自然是踌躇满志,而在座的各家陪臣,也很是开心。
这些人为啥开心啊?
当然是因为银行也有自家股份,这没赔就是好事,何况听总裁三冈这么一说,居然分红可期,这不是意外之喜嘛。
当初,胜手方老中久世广周提出建立西式银行,之后获得了幕府同意,虽然打着经世济民的旗号,可奈何外界不这么看啊:
类似中华钱庄的两替商等,在扶桑早就出现了,最著名的就是两百年前成立的大坂“十人组两替商”。
如今幕府自己搞这个西式银行,“武士不善于经商”这个先不提,架构、名称和记账等的革新也不论,可存钱倒给利息是什么鬼?
要知道,就算“十人两替”这样的豪商,你要上门存钱,也是要给人家交保管费的,至于钱息,是拜托这些豪商放贷才能有。
像这样随随便便就有钱息可拿,幕府你是认真的?
因此诸侯和幕臣,都认为这是幕府研究出来的一种新姿势,为的就是搜刮钱财。
可后面这个看法有些动摇,因为幕府并未采用什么强硬法令要求存款,但毕竟时日尚浅,放长线钓大鱼也有可能,因此大家还是观望的多——扶桑对外开埠以来,经纶凋敝、民不聊生,但其实有钱的还是不少,只是苦于没有投资途径罢了。
但个人可以观望,可诸侯就无法彻底置身事外了:
六月的小朝廷敕旨,其中不是说让幕府选拔诸侯五大佬辅政么,治政的庆喜、庆永一番操作,居然将此事与银行关联起来。
原本的幕藩体制,朝廷委大政于幕府,这大权尽落于谱代大名、大身旗本手中,如今嘛,扶桑飘摇、幕藩离心,为了共度时艰也好,为了防止诸侯跑去拥立朝廷也罢,反正这分权共议势在必行。
可具体怎么操作,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这扶桑体量小,近年动荡和对外开埠大有干系,因此,这内外贸易可以算是当今的头等大事。
因此,庆喜、庆永将银行当做深化幕藩合作的探路石,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之前呢,幕府独断专行把关税都放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如今嘛,则是通过横滨劝业银行开出了口子,开启了利益均沾的模式。
别看如今物议汹涌,可幕府毕竟一家独大了两百多年,诸侯尤其是外样,此时还真没有一步登天的想法,因此,在仔细考虑银行的利弊之后,大家陆续入股。
前,万延元年(1860年)闰三月,江户发出了五品江户回令,对杂谷、水油、蜡、吴服、生丝五种货物,要求在横滨统购统销,而这经营权嘛,自然落入到和幕府关系密切的豪商手中。
如今借着横滨劝业银行成立的契机,幕府放开了口子,表示五品回令还要继续实行,但经营权可以放开,如今各家的御用商人都可以来分一杯羹。
实际上,幕府这也是没办法:
五品江户回令是规定了统购统销,奈何很多强力大名他们不遵守啊。
比如利润最大的生丝,有路子的自己干起了密贸易,至于没路子的,那就找有路子的搭伙呗,反正谁也不肯让幕府白白揩油。
现在这经营权一放开,横滨的贸易增长指日可待,于是劝业银行的优势立马体现出来,有一句话叫财雄势大,谁掌握了这家银行,无疑就变相掌握了商人和贸易份额。
说实话,如果不是顾忌幕府、风险和本钱有限,诸侯恨不得自己开这么一家银行。
而且呢,幕府也一改原本横行霸道的作风,将横滨劝业银行作为半官府机构,虽然归勘定方管辖,但人员和经营完全自主,全部由出资各家协商。
为示人以诚,虽然第一笔本钱十万金是幕府出的,但连总裁都是由越前福井藩士三冈八郎出任。
被看只是小小一家银行,可实际上却有遥控对洋人贸易的前景,那既然幕府愿意分肥,自然有人捧场。
今日晚宴之后留下的,各家在银行都有出资,其中以庆永、庆喜和岛津三家为多,各有三万金的投入。
看庆永的心腹三冈八郎在那里夸夸其谈,而在座的又多有奉承,庆喜的谋主藤田彪可坐不住了,他忍不住刺了一句:
“攘夷在即,这银行却有助洋人贸易,恐怕不妥吧。”
此言大煞风景,因此一出就满座愕然:
“这位想什么呢?银行你家主子也有参与,这是喝多了开始说胡话么。”
其实大家都不了解其中内情,藤田心里有刺才会这么说:
在座的,庆永的越前、老中板仓的松山,连带萨摩、长州、土佐和南桦太,甚至佐久间象山出身的松代藩,那都是有钱的,至于钱怎么来的,都和殖产兴业及贸易相关。
而藤田彪出身的水户,从齐昭的天保革新开始,历来以农为本、唾弃商业,因此在对外开埠以后受到了重创,如今是穷的不得了。
原本呢,水户人穷志不短,诸人还可以用兵强自我安慰:
“歪门邪道啥的,我们只是不屑于搞而已。
如今是扶桑危难之际,强兵抵御外侮为首要之事,待攘夷之后,自然河清海晏。”
可白主协同会津上洛,北地雄兵于九月四日乘船赶到那珂凑,穿行水户三日内赶到江户,这件事可就把水户的最后一张遮羞布彻底扒了下来:
白主番兵虽然和水户没交手,可看样子也能看出来优劣啊。
这头盔明亮、靴声橐橐,身高体壮兼意气昂扬,水户武士无不自惭形秽,这吃不饱、穿不暖倒也罢了,可赖以自傲的精气神被都比下去了,这可怎么破?
事后水户有人特意跑到江户,跟藤田彪抱怨此事,藤田当时就恼羞成怒了,认为白主松前家是佞臣,从那珂凑登岸是有意给水户立威。
自老家主齐昭起,这水户和幕府一直不睦,因此藤田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而实际上,他还真没猜错:
白主出兵的航线,是沿着东海路南下,从奥州到江户。
至于登陆的港口嘛,这江户附近的,当然不能违反幕府禁令大兵入港,不过下总国铫子凑、伊豆的下田或韭山,这争取一下,看在北地出兵路途遥远的份上,可未必不行。
而直秀非要选那珂凑登岸,确实是不存好心,他就是想震慑一下水户天狗党,别整天坐井观天、自高自大,有那闲心,好好种地或者搞点经济,把小日子
过得红火点,比啥不强!
这水户天狗党忧国忧民,直秀不敢有意见,可意见不同就动刀动枪,甚至要置人于死地,这也太豪横了吧,是病就得治啊。
因此,藤田歪打正着,确实没冤枉北地,从直秀这,白主松前家就对藤田乃至将军后见庆喜不满。
但藤田不满归不满,当众挑事就有点不自量力了:
不光直秀,在座的,包括同为庆喜谋主的佐久间象山,谁不和藤田格格不入啊,大家都是本国响当当的角色,这殖产兴业、大力通商就是这些人做起来的,怎么滴,你藤田有意见?
直秀乱入至今,这蝴蝶的翅膀早换成大个的了,就算没有吕宋鹰翼展2.2米辣么大,可也有大白鹅展翅1.4米了,做个鹅毛扇的话,也气派的很。
如今乱入造成的影响之大,就以如今在座的诸人为例好了:
水户藤田彪,这位没死于1855年的江户大地震,如今活蹦乱跳的,还能神清气足地喷人;
而松代藩的佐久间象山,不但没因为学生吉田矩方的拖累而蛰居,反倒因为北地的扶持,在松代藩殖产兴业大有成绩,如今还提前两年勾搭上了庆喜——松代藩高山与盆地较多,气候和虾夷地仿佛,因此和北地农学及养殖业可以无缝连接。
至于横井时存,这位小楠先生如今在肥后熊本藩根基深厚,虽然还是和家老长冈不睦因而不得本藩重用,可在豪商、豪农口中,这位可如同天神下凡一样,被膜拜不已。
庆永四大心腹剩下的三位,桥本纲纪没死于安政大狱,而三冈八郎,他如今做了银行总裁,成了幕藩深入合作的头雁,只有中根师质变化最小,可现在福井藩比原本强了许多,水涨船高之下,他也受益匪浅啊。
接下来是岛津家的西乡隆永、长州毛利家的吉田矩方和土佐的吉田元吉:
这西乡没和月照和尚一起投海,反倒在直秀安排下,到北米留学深造,如今回到扶桑,深得家主齐彬信任,这不,在江户抛头露面的,勾搭各家积极的很。
当然了,没去荒岛流放,这第二春没有了,但直秀相信,如今早有美眷的西乡绝对不会在乎这个。
而吉田矩方呢,他也和桥本一样,逃掉了安政大狱身死的命运,而且还得偿所愿去了趟英吉利学习,如今赫然已是家主毛利庆亲的侧用人,得以参与长州大政,堪称是神一样的翻转。
至于另一个吉田,土佐的吉田元吉,真论起来更是威风八面,别人是家主心腹,他可是就差给家主当爹了。
虽然,在安政四年(1857年),十四代家主山内丰信鉴于其威权日盛,找了个借口将其罢免,可丰信不是在安政大狱里倒霉了么,元吉走还健在的十二代家主丰资的路子,趁势复起。
新任家主丰范年幼,丰信在江户谨慎,而丰资年岁已高,受了一次教训的吉田,趁机彻底革新了幕政,一举打破土佐两百余年来的上士、乡士之分。
靠着这些年苦心经营经纶的影响,如今土佐赫然已是清一色的吉田一党。
至于原本改在今年四月发生的刺杀,因为土佐勤王党就没成气候,自然就没有发生——如今土佐各地的生活都不错,乡士也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勤王,勤个鬼呦,谁想去自带干粮扶贫啊。
至于最后的大久保利济和龙马,如今在北地都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一个是顾盼自雄的文官之首,一个是深孚众望的后起之秀,因为大久保没琢磨着倒幕、龙马也没机会做“潇洒的”浪人了。
可怜的东湖先生藤田彪,如今面对的,可是直秀二十年乱入后积累的成果,因此,就算他心有芥蒂,即使他自觉格格不入,但实际上,他能翻出啥浪花啊。
说真的,直秀还真没把藤田放在眼里,他现在想的,是如何借势压制庆喜,然后好进一步推动庆永革新幕政。
文久二年(1862年),其实是非常好的一个时机,天时、地利、人和都凑全了,这不大干一场实在可惜。
第二十五章 自己挖坑自己填
文久二年(1862年),其实对扶桑是一个非常好的革新时机。
为什么这么说呢?
从外部来看,西洋诸强无暇东顾:
克里米亚战争(1853-1856年)刚结束不过六年,加上1857年世界经济危机也结束没多久,在两年前亚罗号之战(1856-1860年)完结后,欧罗巴诸强是真的有些厌战了,最起码扶桑这个蚊子腿,大家都不怎么感兴趣。
而且,米洲此时是世界的焦点,几乎吸引了所有西洋强国的注意:
1861年4月12日,南北之战正式爆发,如今的东部战场,米人南方打得北方节节败退,看起来,正是外部插手“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机会。
而1861年11月发生的“特伦特号”事件,就恰到好处地提供了这么一个良机——当时北方水军冒失地拦截了英吉利邮轮“特伦特号”,从船上抓走了两名南方派往欧罗巴的使者。
此事迅速地引发了英吉利朝野的不满,英人官府向米人北方发出了正式照会,以开战相胁,要求妥善解决此事。
这可不是口头说说,作为首强的英吉利,其作风凌厉,当即派出了一只舰队前往北米的魁北克,将八千名士兵送到边境虎视眈眈。
而且不止如此,其还向米人南方转交了一艘新式战舰,这就是后来一度让北方颇为狼狈的“阿拉巴马号”巡洋舰。
这带头大哥出手了,要分汤水的小弟们自然仅仅要紧紧跟上,佛兰西、普鲁士和奥斯马加也附和英人,要求米人北方立即释放被抓走的两名南方使者。
而对米人来说,更为坑爹的是,此时的南方邻居墨西卡就驻扎着佛兰西的大兵,这诸强趁火打劫起来不要太容易:
1860年,b.p.胡亚雷斯等人获得了墨西卡 “革新战争”的胜利。由于财政困难,次年决定暂停支付外债两年。欧罗巴几个债权国当然不肯白白受损,1861年10月31日,英、佛及斯巴尼亚三国签订协定,决定共同入侵墨西卡。
当年12月,斯巴尼亚六千人攻占了韦拉克鲁斯;1862年1月,英军700人、法军2000人先后在登陆墨西卡。
2月,几方在拉索莱达举行谈判。
1862年 4月,英吉利和斯巴尼亚撤军,但佛兰西却得寸进尺,进一步增兵至6500人,然后正式对墨西卡宣战。
到1862年 7月,佛兰西军亦然猛增至34000人。
此时距门罗宣言发布还不到四十年,“米洲人的米洲”言犹在耳,可欧罗巴诸强的兵马又大举进入米洲,而对此米人却干瞪眼没办法。
这佛兰西如果从墨西卡北上,汇合了南方后合力攻击北方,米人恐怕就会面临雪上加霜的危机。
综上所诉,立国不到百年的米人,面临着内外的巨大压力,如果就此分崩离析的话,将留下的巨大利益供人分食。
因此,西洋诸强无不垂涎欲滴,谁还有心管遥远的岛国扶桑发生了啥事。
这虎狼不注意的时候,不就是自强的良机嘛。
而扶桑此时,内部革新的条件也不错:
文久二年(1862年),京都小朝廷的威望还没真正建立起来。
此时朝廷除了有个所谓大义的名份,其手中真正可靠的力量,只有少数煽动起来的浪士,而靠拢过来的诸侯,则都是打着左右逢源、趁机渔利的主意,想硬刚幕府,那是一点希望也没有啊。
为啥说此时小朝廷的虚弱是利好呢?
对此直秀是这么想的,
这小朝廷和幕府,此时比烂,那幕府还算好的。
君不见,倒幕成功前,小朝廷那是昏招迭出,攘夷攘的一点脑子都没有,生生把扶桑搞到彻底完蛋的地步。
这期间,其唯一的成就,可能就是让扶桑朝野达成共识,“眼看就亡国灭种了,再不彻底革新不行了”。
于是呢,其队友幕府作为旧时代的标志,被彻底扫灭——从这点来说,幕府搞公武合体,就是找了个猪队友自寻死路。
而倒幕之后的维新时期,扶桑小朝廷是各种扯后腿,操纵人心、争权夺势,然后各种愚弄民众,堪称是贻害百年。
后世说扶桑维新不易、各种难得,因此对小朝廷多加褒奖,其实事情都是别人干的,小朝廷冒功而已——摘果子听过没,说的就是这些人。
在直秀原本的世界,大家的共识是:
“扶桑皇室在维新中起到了旗帜的作用,促进了力量团结,而且其作为扶桑社会的标志,有利于形成民族意识。”
翻译成人话,就是“吉祥物不好找,有一个就不错了,且行且珍惜”。
但以直秀的看法,好不容易推翻幕府这座山了,没等轻松多久,然后皇室又成了霸王爹,这是何苦啊,所幸一波都带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这有多好啊。
当然了,好饭不怕晚,事情得一步一步来。
相对皇室公卿,幕府虽然也不是啥好饼,但毕竟此时还有革新的愿望和动作,那就先凑合一段再说,在没准备好前,毕竟要珍惜资源、废物尽量利用嘛。
因此,这文久二年(1862年),小朝廷还没把扶桑搞得四分五裂,这幕府和诸侯之间还留着一点的互信基础,加上朝野又都有志于革新,因此直秀才认为内部条件不错。
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
等到了后面庆应革新的时候,与其说是革新,其实不如说是幕府自救,跟挽救扶桑啥的,真扯不上太多关系。
而且呢,除了外敌有旁骛、内部有共识,在这些利好之外还有好处:
如今的扶桑动荡,源于对外开埠导致的物品短缺和物价飞涨,可扶桑马上就会得到喘息的机会。
原来,这米人南北之战不是打起来了么,1860年欧罗巴的棉花可是有85%来自米国南方,从现在到1864年8月的莫比尔湾海战结束时,这米人南方的棉花供应量是逐渐减少直到为零的过程,除了英吉利有天竺这个新棉花产地,其余欧罗巴诸强的纺织厂,那可就大批歇业了。
而棉纱、棉布呢,可是占了输入总额的一半以上,这不就有效缓解了扶桑的贸易冲击么。
此外,还有两个利好:
米人自己人打的热火朝天,完全顾不上与扶桑贸易,这是一个;
另一个嘛,亚罗号之战结束也两年了,虽然中华还有长发之乱,但对外贸易也有所恢复,因此无形中也减轻了不少扶桑的压力。
所以啊,此时的文久革新,天时、地利、人和都基本凑全了。
原本没搞好,是因为胃口太多加上操作失误;可如今直秀乱入了这么多年,幕府和扶桑都多攒了一些底子,再搞不好,嘿嘿,幕府那就该亡!
而今天的桥本纲纪接风洗尘宴会,其实就和文久革新的下一步大动作有关——真当大家没事过来捧靴子啊,不可能的。
桥本纲纪虽然现在身上没啥役职,可在座的都是消息灵通人士,早就知道,幕府大老庆永属意他接手两件大事:
一个呢,是在江户开办西洋式大学。
另一个更了不得,据说
是桥本自己请命,要求主持建造一所西洋式造船厂。
而这两件事,其实都发轫于横滨劝业银行。
这文久革新,其宗旨就在于,在外部重建幕藩体系,于内部革除旧弊、殖产兴业——至于公武合体,其实只是重建幕藩体系的一个途径。
为啥说重建幕藩体系呢?
当然是原本的幕藩体系维系不下去了。
在以前,幕府以德川家为骨干、以谱代大名为爪牙,而外样大名只有溜边受气的份。但这样也能维系的原因,除了武力优势外,也在于幕府不是光占便宜不吃亏,它也是有责任的:
维护各家乃至扶桑安定,就是幕府最大的任务。
比如天保饥馑(1833年至1839年)时,幕府就曾多次调集粮食救助诸侯。
可1859年对外开埠以来,扶桑动荡、民不聊生,之后各地一揆蜂拥,可幕府对此却毫无办法——以前是天灾,拆东墙补西墙,这左支右撑总能想点办法;如今是**,普及面更广,幕府是啥招都没有了。
可光是这样还好,幕府又不顾他人死活,居然搞出了万延铸币、文久一当四大钱这样的损招,物价疯涨之下,大家一看,“嚯,这不是幕府以邻为壑嘛”,于是彻底离心——其中尤以西国诸侯为甚,因为这些家在万延铸币中损失更为惨重。
只所以大家支持齐昭一系搞尊王的公武合体,排除掉野望的因素,基本是由于这个原因。
如今庆喜、庆永治政,这两人吸取了教训,开始补偿各家诸侯。
怎么补偿呢?
参觐交代和助幕府军役、手伝普请和株仲间专营并称四大害,那就从这四方面入手好了:
垄断贸易行会“株仲间”,其实之前在安政元年(1854年),已经被当时的老中首座阿部正弘下令解散了。可万延元年(1860年)的五品江户回令,导致横滨如今又有了有实无名的“株仲间”。
因此在横滨劝业银行成立的同时,幕府放开许可,允许各家商人可以直接和洋人交易。
其实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这五品江户回令的统购统销,是为了控制对外贸易。而受三个月账期之苦,商人们都来银行抵押票据取现,因此通过银行,依然可以操纵市场。
因此,放开管制也没啥——当然,原本的垄断商人利益是受损了。
至于其它三项,参觐交代和助幕府军役、手伝普请,其实这如今也叫不动各家诸侯了,因此也顺势减轻好了。
助幕府军役、手伝普请,本来就是一事归一事,轮到了才有,因此幕府决意减轻这两项安排,诸侯还没受益,可闰八月“参觐交代”改良一出,那真是欢声动地。
两年一参变成三年一次不说,允许诸侯的妻子及重臣回归故里,端的是大快人心。
当时,从江户回家的诸侯家眷和武士们,将道路挤的水泄不通。
可江户号称百万人口,依赖这些在府人士生存的小民不计其数,这人都跑了,生计可怎么办?
这不想招,没有生计的町民闹事,那江户不就大乱了嘛,因此庆永等重臣想的办法就是,仿效横滨劝业银行,建立西洋式大学和各种产业,再把人招回来。
而这个重担呢,就落到了桥本纲纪的肩上。
直秀对此推波助澜,很是赞同:
干的好,没有利益纽带,这谁和你幕府一起革新啊!
而留到现在的诸位宾客,无疑都是对此上心的重要参与者,就等着桥本透露些内幕呢。
第二十六章 蹒跚起步
作为文久革新的一项重要举措,文久二年(1862年)闰八月,幕府放宽了参觐交代的要求。
于是,各家诸侯的在府人士,欢欣鼓舞地纷纷撤离江户,市面一时大见萧条。
为了挽救经纶,经大老庆永等人提议,幕府开始鼓励民间殖产兴业,以重新聚拢人气,而同时幕府也以身作则,带头开始筹办一系列官办产业。
如果没有直秀的出现,直到现今,幕府的官办兰学产业本应只有寥寥几项:
1853年,在江户汤岛建立了西式铸炮场;
同年,以水户藩工匠为主力,成立了仿造西洋帆船的江户石川岛船所;
1857年,伊豆韮山的反射炉开始投产;
到了1861年,1856年开业的长崎造船所,其升级为内设锻冶、炼铁和制造车间的近代化船厂——当然,蒸汽船还是造不成的,但对其修理还是可以的;
至于最后一项大成就,应该是文久2年(1862年)二月,江户关口制造所开始筹建,而且要等到年底才能投产——其主要工作是仿制西洋枪械。
真的就是这么点进展,从1853年米人黑船第一次叩港开始,到1862年文久革新前,不算各地诸侯的成就,幕府吭哧瘪肚地忙乎了将近十年,成绩那是乏善可陈。
但如今直秀乱入已经二十年了,翅膀扇动得飞快,因此大大提升了幕府的产业化速度:
1850年韮山,韭山反射炉和小高炉落成;
之后江川坦庵先生勤耕不辍,1854年仿制直秀提前拿出来的拿破仑炮青铜炮成功,1855年—1857年间,在咸亨洋行的技工帮助下,底吹酸性转炉法炼钢成功,在1858年类似前,他更是牵头造出了前膛线膛炮。
同时,通过韭山炼铁所的技术扩散,幕府于1853年建成了横滨制铁所,不但炼制钢铁,还可以仿造机床和军械。
而长崎造船所,也提到到1860年8月升级为西式船厂。
除了这些,直秀还亲自操刀,升级了堀利熙在箱馆所建的炼铁所及船厂,如今赫然已经可以自产鼻烟壶后膛枪和组装几十吨的全钢铁船只——当然了,因为不好解释技术来源,北地的其它产业还潜伏在水下。
有了这样的底子,庆永等新一批治政自然硬气得多,如今想大施拳脚,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鉴于以往,幕府自办产业里“跑冒滴漏”、“吃拿卡要”横行,乌烟瘴气不说,还长期亏损,因此,这次的官办产业多少要改弦易张一下:
对于试水之作的横须贺制铁所,幕府效仿西洋人,居然弄了个委托经营出来,这“头取”一职嘛,已经内定了大老庆永的心腹桥本纲纪。
而且为了笼络诸侯,也大开了方便之门,特许各家可以入股,甚至所有的出产,幕府也不再垄断,可以按出资份额分配。
拜白主松平家上洛的福,如今鼻烟壶后膛枪亦然大名鼎鼎,而诸侯听说新办的炼铁所就有此种铁炮生产,果然兴趣大增。
如今扶桑动荡,这新式军械可是抢手货:
鉴于西洋诸强的咄咄逼人,幕府于安政六年(1859)六月二十日,发令允许幕府旗本、大名及其陪臣可以自行购买枪炮,甚至和洋人交易也在许可范围。
自此诸侯开始大肆采购军械,都在未雨绸缪。
可西洋人的军械价高而量次,因此各家没少花了冤枉钱。
如今新的炼铁所可以自产新式军械,这自造的比外卖的要便宜,谁不知道啊,因此有实力的诸侯都跃跃欲试。
而作为内定“头取”的桥本,他自然也炙手可热起来。
今天晚宴之后留下来的,都是有心参与的各家代表,指望着从他这里得到一些内幕消息,好回去和家主商议是否入股。
前面庆喜的谋主藤田彪,扯着大久保利济说虾夷地垦殖的事情,大家就有些不耐烦。幸好主人崛直秀出面,将话题转到了横滨劝业银行身上。这家银行是幕藩合营的第一家产业,对要新建炼铁所的具体经营有极大影响,大家才又耐住性子听了下来。
可庆喜的谋主藤田彪突然说了一句,“攘夷在即,这银行却有助洋人贸易,恐怕不妥吧”,这话可不中听
只要这对外贸易还没断,那这劝业银行就大有助益;
况且,你庆喜的一桥家、藤田出身的水户,不都是入了银行的股,这说不妥,未免有点晚了吧。
见有些冷场,佐久间象山就想出面转圜一二,可这时桥本纲纪却忍耐不住了:
“到底谁是今天的主宾啊,你们这喧宾夺主过份了!”
他清咳一声,终于正式登场。
一出手,他就硬怼了藤田:
“攘夷非同小可,如今朝廷和公方样都没有定论,东湖先生有些危言耸听了。”
听到这句话,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原来,藤田一直秉承着齐昭一系的武力攘夷理念,可最近风向有些变化,这武力攘夷的呼声已经弱了下来, 桥本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本来,小朝廷以攘夷为旗号搅动风云,今年开始大占上风,把幕府逼的那是节节退让。
可谁知道,六月初松平庆永就任幕府大老,这局势居然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作为齐昭一系的主将之一,庆永居然是个开国派,主张的是温和攘夷,这不是坑爹啥是坑爹啊。
原本呢,小朝廷在外,齐昭一系在内,两者勾结,这才造成了幕府的极端被动,可庆永掌握大权后有意反水,这局面就好看了。
从六月份的敕旨开始,幕府几乎步步都走在小朝廷前面。
当时的三事之策,朝廷要求公方样上洛、庆喜和庆永秉政以及设立五大佬,可幕府连消带打,居然将此事轻易化解了:
公方样上洛,答应你又怎样,文久三年二月,也就是翌年二月,这不就腾挪出时间了么;
庆喜和庆永秉政,其中庆喜是在敕旨到了才上任的将军后见,可庆永早在敕旨到来之前就当上了“大老”,这敕旨放了个马后炮,因此威力大减;
至于从诸侯之中选拔五大佬,好啊,大家都到江户来,商量怎么个选法,结果还让幕府反而借到一波朝廷的势。
而到了十月份更搞笑,小朝廷又先后派来江户两拨使者,可也没讨到好。
一拨试图以安政大狱作文章,要求幕府大赦天下,结果到了才知道,幕府已经提前赦免了所有与戊午密敕无直接关联的犯人,如桥本纲纪、西乡隆永这样的,已经大摇大摆出现在江户了。
而另一拨使者更惨,其要求“确定攘夷日期”和“设立亲兵以守御京畿”,被幕府直接就顶回去了:
“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这将军上洛之后,自然会和皇室禀报,因此现在问攘夷计划,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啊。
而‘设立亲兵以守御京畿’,如今会津和白主都上洛了,是做得不够好吗?”
泄密这个大帽子扣下来,又隐隐涉及到皇室权威,那可真没几个人愿意戴。
再说到会津和白主上洛,出使的公卿更是有苦说不出:
这会津三千人得了白主资助,堪称是鸟枪换炮,再加上北地一千的虎狼,九月底一入京都就将闹事的浪士扫荡一空。
两家做事有理有据,每次动手,或有京都町民的佐证,或有西洋照片,况且木弹头又打不死人,人犯随时可以拉出来验证,因此想借机污蔑也缺乏借口。
况且,两家还宣布了幕府“免费移民虾夷,之后三年得地”的政策,因此大大稳定了民心——这日子能过下了,还闹啥啊,有这劲头赶紧到大坂上船前往北地好不好。
所以呢,在这些公卿出使前,京都亦然恢复了平静。
现在幕府问为啥要设置亲兵,这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直接说“手里没兵不好和幕府对抗”吧。
况且,出使的公卿也知道,幕府对小朝廷的动向很不满意,这有火当然要撒了:
八月的时候,当时浪士云集京都,尊王攘夷之声不绝于耳,朝廷如癫似狂,脑袋一热,就把前关白鹰司政通和“四奸二嫔”都处罚了。
鹰司政通呢,是六月被罢免的关白九条尚忠之前的关白,不但和九条关系密切,而且以前和幕府也一直勾勾搭搭的。
至于“四奸二嫔”,则是推动和宫下嫁的四位公卿和两位女官,包括
久我见通、岩仓具视、千种有父、富小路敬直和今城重子、堀河纪子六人。
如今小朝廷和公卿们有点膨胀了,这公武合体还没搞成,大家就有点不把幕府放在眼里了,觉得和宫下嫁让步太多,而且这嫁个皇室公主出去,万一幕府立个女皇帝怎么办。
因此大伙一合计,以儆效尤,干脆让鹰司政通和“四奸二嫔”都回家吃老米饭好了。
可六月份撤掉九条尚忠的关白,当时还可以说与齐昭一系的庆永、庆喜是沟通不畅,可八月份干这事,这不是削这两位幕府治政的脸嘛——你们一直说尊王,就是这个结果,连支持和宫下嫁的公卿都保不住,幕府的脸面何在、你们治政何能啊!
因此,十月出使江户的两拨公卿被幕府怼了个灰头土脸。
因为小朝廷和幕府的关系急转直下,因此,如今武力攘夷这个小朝廷力主的呼吁,在江户也不太受待见了。
现在桥本纲纪怼藤田彪,说攘夷方式还没有定论,根子就在这里。
而藤田呢,他今天可没啥同盟军,就连同为庆喜谋主的佐久间象山,也不肯帮他,因此被怼了也只能忍着。
先声夺人之后,桥本滔滔不绝地讲了他对炼铁所的想法,因为言之有物,颇得众人肯定。
直秀、大久保、龙马则躲在在一边偷着乐:
桥本是1859年底被送到箱馆的,等1860年大老井伊挂了,大家就放松了对桥本的管制,还特意创造机会,让他到箱馆洋学所、炼铁所和造船所顺便晃悠,打扫卫生的能随便问问题和上手,那也是真没谁了。
这悉心教导过的,那肯定是言之有物啊——最起码,照猫画虎总成吧。
讲完炼铁所,桥本又说起了他的另一件差事:
大老庆永、将军后见庆喜,两人有感于箱馆洋学所的成就,因此有意新建一所西洋大学,要在幕府的洋书调所之外,培养更多兰学人才。
至于经营,和新的炼铁所一样,以各家入股多少分配学员份额。
而这件事呢,也放到了桥本的肩上。
俗话说,破船还有三斤钉,幕府作为扶桑头马,加上直秀乱入导致的实力膨胀,那底子可比诸侯强多了,至少人材方面还是有优势滴。
因此大家对这个也很感兴趣,就是觉得幕府学奸猾了:
要知道,以前水军传习所、讲武所和洋书调所啥的,幕府虽然给的名额少,可毕竟不用各家直接出钱啊。
不过呢,大家也知道,从万延铸币这件事看,还真它酿滴是免费的最贵,这入股啥的,只要大家都守规矩,这亲兄弟明算账,反而要更踏实些。
尤其是萨摩、长州、土佐三家,既然决意上船,那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才甘心。
与直秀原本的世界不同:
如今的萨摩,因为家主岛津齐彬没死,而且其女婿大御所家定也没死,所以萨摩和幕府关系很紧密,如今齐彬已经有了老中格,正在向五大佬迈进,丝毫看不出要里切的迹象。
至于土佐,是吉田元吉一统江湖,把三任家主憋得不得烟抽,因此他决定佐幕就佐幕喽。
最好笑的长州,本来是,四月世子毛利定广上洛亲附朝廷,六月家主庆亲也跑去京都了,可侧近人吉田矩方从老家跑来这么一劝,加上会津、白主在京都展现的威慑力,于是这爷俩幡然悔悟,如今又到江户奔着幕府的五大佬来了。
看大家谈的火热,直秀三人也份外开心:
有实际利益作为纽带,这幕府和诸侯的关系重建就有了依托。而且,如今多了诸侯的财力和人材,那文久革新会进展得更加顺利才是。
这少内斗多干实事,肯定对扶桑更好一些。
这有了直秀的文久二年,生麦事件没发生,因而西洋诸强没找到再度施压的机会;将军家定也没死,樱田门之变、坂下门之变和安政大狱,这三件事的手尾都处理的比较温和;而幕府实力变强了,因此有了再博一把的机会。
对了,今年本应该造成大疫的霍乱和麻疹,也没有流行起来。
带着敬畏、带着憧憬,直秀期待着未来:
“如此多的变化,这以后的幕末风暴到底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第二十七章 总有孩子特别倒霉
“安房守殿下,无论如何拜托了!”*2
直秀看着对面趴着的两位爷,直接懵懂了,这是能随便拜托的事么,这么大的漏子,谁敢管啊。
尤其是你个浓眉大眼的西乡隆永,文久二年(1862年)十月底,俺直秀离开江户返回白主,当时你西乡来送,不是特意嘱咐过你嘛,闷声发大财,这不到一年就忘光了?
而且,你西乡这么做真有点坑队友的意思啊,人家长州自己找死,你萨摩替他出头可以,可求到白主这来,感情人情你赚、麻烦丢给别人,这凭啥啊!
可直秀想到今年儿子已经和喜久姫缘结了,这毕竟是儿女亲家的意思,他只好鼓了鼓脸,啥也说不出来,最后长叹一声:
“好吧,直秀尽力而为。”
吉田矩方和西乡两人闻言大喜,一咕噜就爬了起来,互相之间还挤眉弄眼的很是得意。
长州吉田,你可长点心吧!
其实呢,直秀也能理解,这长州是倒霉了,可吉田却借机扩充了实力,如今赫然成了实权在握的重臣,他有了一展抱负的机会,因此高兴也是应该的。
但直秀觉得,吉田是有点飘了,其实麻烦没那么好解决。
原来,文久三年(1863年)四月二十三日,将军家茂在京都宣告,五月十日起全扶桑攘夷开始,将与西洋诸国磋商,逐步取消对外通商。
这消息一传开,苦于物价飞涨的民众立马群情振奋。
而长州受此鼓舞,则勇敢地开了第一炮——就在五月十日的当天,米人商船“彭布罗克”号,在通过下关海峡的时候遭到了长州的炮击。
消息传到京都,素来提倡攘夷的小朝廷欢欣鼓舞,“赐红白御旗于庆亲(长州藩主),以益督励焉”。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朝廷还要求临近各藩协助:
“如闻长藩已开兵,而或有袖手旁观者,甚戾辰旨。宜各同心戮力,速奏扫攘之功。”
于是,肥前锅岛家、筑前黑田二藩,遣使于长门,曰:“贵国复有寇,必致援兵。”
得到鼓励的长州更加兴奋,接着又在五月二十三日、二十六日,连续炮击了佛国君霞号、兰国美杜莎号。
但接下来,长州就开始倒霉了:
六月一日,米人战舰怀俄明号跑来复仇。
原本呢,这场战斗应该是长州大败,不但台场(炮台)严重受损,船只也损伤不轻,其壬戊丸号、庚申丸两艘船被击沉了,只有癸亥丸侥幸逃脱;而米人的损失,不过是十余人死伤。
但直秀不是乱入了么,长州拿着从幕府买来的拿破仑炮,在1.5千米内的交战范围,将怀俄明号打得碎屑横飞,于是呢,居然大获全胜了。
可米人不肯吃下这个哑巴亏,于是呼朋唤友,把佛兰西人又叫来了。
六月五日,佛人的“塞米拉米斯号”和“唐克雷德号”赶来助阵,双方又做过一场。
这次呢,就没有对手轻敌的加成了,长州和三艘米、佛战舰打了个平手,双方互有死伤。
这三次炮击商船加两次对抗战船队,长州自夸为,“与米、兰、佛舰战,凡五回,互有胜败”。
消息传出,扶桑哗然,觉得南蛮鬼也没啥了不起,悔不该当初,签署啥倒霉通商约定啊,早就该武力攘夷。
可按理说,这没吃亏,长州怎么能算倒霉呢?
当然是因为,接下来,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呀。
这米、兰、佛都吃了亏,那英吉利当然坐不住了,六月二十七日,英舰七艘,带着修补过的三艘佛、米战船,一共十艘战舰驾临长州下关。
这次长州再也扛不住了,打到弹尽粮绝后,被联军上岸把台场拆了,别管是从幕府买的拿破仑炮,还是其它的青铜炮,通通都被抢走了。
而且,列阵而战的藩兵,也被洋夷打得大败亏输,要不是吉田矩方等人训练的农兵分外给力,这冷枪打得贼好,下关町差点就被席卷一空。
至于为啥英人有七艘战舰在扶桑,其实是有原因的:
虽然生麦事件在直秀的干预下没有发生,但去年和历十二月,高杉春风还是带着十二个小兄弟,一把火把品川御殿山在建的英人公馆给烧了。
这可是第二次烧公馆了,加上文久二年五月的第二次东禅寺事件,当时英人还死了两卫兵,凶手更是幕府
派来的守卫,这不是啪啪打脸么。
因此,今年二月的时候,英吉利调来多艘战舰,本意是威慑幕府,结果没想到,这幕府倒是挺老实的,可五月长州倒自己跳了出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走一趟给小弟出头好了。
就这样,勇敢地开了攘夷第一炮的长州,结果就是被英佛米三国联手收拾了一顿。
而且呢,西洋人趾高气扬,这打赢了当然要得寸进尺,竟然狮子大开口索要62万英镑(大约300万美元)。
在直秀原本的世界,一年后的1864年9月四国舰队炮击下关,要的赔偿就是这个数目。
这个巧合,只能归咎于强盗所见略同了。
这些钱,相当于万延小判约257万金,折合中华银两190余万,那是相当之多。就算打死长州,那也是拿不出这笔钱啊。
小弟没钱赔怎么办?
当然是找他大哥要了。
因此,三国舰队转道大坂,向幕府提出了赔偿要求。
可到了大坂,西洋人才知道,人家幕府将军德川家茂六月十三日就上路回江户了,因此十艘战船继续浩浩荡荡地东行讨债。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家茂二月十三日上洛,三月四日抵达京都,被公武合体折腾了个半死,结果七月中旬一到家,还没等喘口气,这西洋人就跑来要帐,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他和庆永在京都就憋了一肚子,这回是彻底炸了: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不是朝廷要攘夷嘛,还‘赐红白御旗于庆亲,以益督励焉’,让西洋人找朝廷要钱好了!”
群臣死劝活劝,这才没闹出大事来。
但到底怎么答对西洋人,大家都拿不出好主意:
本来江户就反对武力攘夷,即使在京都受到朝廷和各家逼迫,四月二十三日的攘夷令,说的也是“彼来袭必攘扫之,我进取则不可开战端”。
如今长州毛利家主动挑衅,然后被打了个落花流水,这关幕府毛事啊。
理论上,这谁挖的坑谁填,就让洋人找长州、找小朝廷要钱好了。
可话虽这么说,可要真不管,那幕藩体制不就彻底完蛋了么——担不起事情,那怎么做带头大哥。
再说了,洋人蓝眼睛见不得黄金子,长州肯定是拿不出这笔钱来,那可不还得赖上幕府。
可这么一大笔钱,幕府一时也拿不出来啊。
大家讨论来讨论去,恨不得破罐子破摔,干脆咱也武力攘夷好了——打得过,一切好说;打不过,就爱咋咋地!
但牢骚话说完,事情还得处理。
这时,外国奉行也和洋人打听明白了,其实洋人并非是非要这笔钱不可,人家给出了一个交换条件:
当年的安政通商约定中,除了如今已经开埠的长崎、横滨、箱馆三港,还规定了两港两市的开埠时间。
折算起来,新泻港是安政六年十二月九日(1860年1月1日),江户开市为文久元年十二月二日(1862年1月1日), 兵库开港、大坂开市为文久二年十一月十二日(1863年1月1日)。
其中的新泻港,因为航道坑爹,之前幕府和洋人一商量,人家就轻易放弃了;可兵库、江户和大坂,这洋人盯得可是非常紧的。
可三港开埠后闹得一地鸡毛,打死幕府也不敢依约继续执行啊。
因此,文久元年十二月(1862年1月),幕府派遣使团去欧罗巴要求延期——正使小栗忠顺、副使松平康直、目付京极高明,一行三十六人。
去年十二月使团回来,通告获得了本土英吉利官府的延期同意,所以西洋诸强都只好答应延期。
可如今借着下关这件事,人家集体反悔了,要求除了新泻以外,兵库、江户和大坂立即开埠。
要么赔钱,要么开埠,反正两条路得选一条。
赔钱嘛,十分肉疼;开埠呢,这不是逗么,四月宣布攘夷,然后七月开埠,这弯拐的太急,谁的腰也受不了啊。
最后万般无奈,幕府中枢搞出来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首先,这事是长州惹出来的,毛利家躲也躲不过去,让其家主庆亲父子赶紧来江户,偕同处理此事。
其次,这漫天要价就地还钱,62万英镑太多了,
和洋人好好谈谈,这多少也要降点不是。
最后,如今不是公武合体了么,这麻烦也得丢给京都小朝廷,正好,将军后见庆喜也在那里,让他们也头疼一下好了。
不过呢,这上奏朝廷里面可是有很大的风险,如果京都直接掀桌子,要求幕府武力攘夷怎么办?
事到如今,将军家茂和大老庆喜也认命了,与其这样被猪队友害死,那还不如一拍两散,该咋就咋地。
这些是文久三年(1863年)七月中旬发生的事情。
江户这么一发狠,表示武力攘夷谁爱攘就自己攘去,幕府是坚决不干,于是事情可变得就有意思了。
此时小朝廷和在京都的诸侯,已经收到了长州战败的消息,再受到幕府决裂的威胁,于是也不硬挺着攘夷了,顿时上下风向一转:
“这攘夷也是要讲究方法的嘛,不能无脑蛮干。”
这无脑,说的可不就是长州。
八月十八日,庆喜联合会津等诸侯二十七家,将七位公卿、长州藩兵和浪士,总计一千余人,赶出了京都。
至此,开了攘夷第一炮的长州,先是战败,再被朝廷和盟友抛弃,由风云儿直接变成倒霉孩子,其前景看起来大大不妙。
于是呢,长州毛利家主庆亲就又后悔了,对原本坚持武力攘夷的家臣团很是怨恨,认为都是这些人惹的祸。
这时,侧近人吉田矩方献计:
既然朝廷靠不住,那就只能与幕府缓和关系。
岛津家主齐彬,如今隐然成为了外样大名之首,其和幕府的关系又十分密切,因此请托齐彬,是毛利家如今唯一的生路。
之前,吉田就一直劝阻庆亲不要贸然攘夷,但由于庆亲耳根子软,谁声音大他听谁的,所以吉田没能建功。
如今嘛,已经显现过先见之明的吉田,他再次献计,不由得庆亲不重视。
于是,吉田受了家主委托,开始为毛利家的存亡奔走:
他奔赴鹿儿岛,在觐见了岛津齐彬后,历数了两家之情,尤其对萨长贸易大肆赞美。
原来,自安政六年(1859年)以来,萨摩以砂糖等物换取长州的米棉等民生用品,这对双方都大有裨益。
有这份交情,齐彬也有点不好推脱。
因此,在拿到毛利家以后唯岛津家马首是瞻的承诺后,齐彬让西乡隆永出面配合吉田的行动。
而西乡给吉田出的主意是: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毛利家的祸事起于攘夷,那根子其实就不在幕府而在洋人身上,只有洋人松口,在幕府方面才有活动的余地。
因此,只有搭上洋人的关系,才能救毛利家于水火。
可吉田矩方虽然去过英吉利,但在之前在下关交涉时却没啥毛用,除了得到英语好的赞美,洋人根本没有和长州和解的意思——拿不出足够的利益,谈啥都没有啊。
而且,和吉田一直保持联系的英人汇通洋行,也表示爱莫能助,“这打都打了,再说啥都晚了。”
对吉田的一筹莫展,西乡微微一笑:
“我们的关系不够,有人行啊,”
于是,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这两位就跑到白主向直秀求救。
百般苦求之下,直秀也只好答应了。
这真是报应,直秀搞纵横辟阖,谁能想得到弄巧成拙了呢:
本以为幕府实力强了,应该能在公武合体中压制住攘夷的激进派,可如今下关之战提前一年爆发,这到哪说理去啊!
可如果不管,真如原本下关之战的结局那样,幕府答应赔款后,结果洋人还是不依不饶,隔年再压迫扶桑开港减税,那不是整盘棋都完蛋了。
因此,这两个人不登门,直秀也按耐不住要出手了。
可问题是,吉田和西乡为啥来找自己求助:
在这次下关之战后,吉田通过学生们掌握了新建的奇兵队,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真是可惊可怖;
而西乡呢,凭啥认定自己能解决与洋人交涉的难题,这个男人可是在倒幕中无所不用其极的,别一不小心被他坑了啊。
谁说穿越容易的,乱入到现今,直秀终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
这棋手要变成棋子亲自下场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二十八章 结盟和投靠
文久三年(1863年),下关之战提前一年多爆发,英、佛、米联军大胜长州,事后朝廷变脸,幕府也开始追究毛利家的罪责。深陷困境的长州藩,只好派吉田矩方出面活动。
他在萨摩藩西乡隆永的建议下,十月来到白主找直秀求救。但出乎吉田意料的是,对此直秀没有任何刁难,一口应允帮助解决。
见此情形,吉田和西乡对视一眼,接着两人肃容再拜:
“直秀样,我们还有不情之请,万望周全。”
“这是没完了是吧。”
直秀气得要死,但鉴于这两货都是人杰,也只好耐着性子看又能有啥幺蛾子。
“万延元年(1860年)7月,破成盟约……”
原来,吉田讲的是一段秘辛:
当年樱田门外之变发生,幕府大老井伊被刺身死,事后扶桑一片紧张,诸侯都以为幕府会趁机大动干戈,因此纷纷采取行动自保。
而同时,各藩的攘夷人士也增强了联系,长州的桂小五郎、松岛刚藏等和水户的西丸带刀等盟誓,水户先“破”、然后长州再“成”——意思就是,水户攘夷之士先闹起来,后面再由长州的“志士”接手。
性质呢,则属于一次自发行动,就是几藩中下级武士之间的谋划,跟各藩的治政高层没啥关系。
这西洋诸强欺凌扶桑,看不惯幕府忍气吞声的人多了,尤其是热血方刚的年轻武士,当时你要不支持攘夷,出门都不好意思和别人打招呼。
而破成盟约呢,就是几个“攘夷志士”搞的这么一场行动。
其结果呢,没啥结果,水户攘夷之士还是继续折腾,而长州却没啥大动静,看起来,破成盟约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听到此处,直秀好像明白吉田要说啥了。
果然不出所料,吉田接下来表示:
这破成盟约虽然没有实质进展,可长州攘夷的野火却就此兴旺起来。
如今攘夷之士层出不穷,去年十二月,长州年轻一代的头领,高杉春风带着十二个小兄弟,一把火把品川御殿山在建的英人公馆给烧了。
西乡隆永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
“当时幕府大索江户,结果都没抓到疑犯,原来这事是你家小子干的!
咱俩都勾搭上了,这事你可重来没说过啊。”
吉田不管直秀和西乡是啥反应,反正就一股劲地继续,看起来是憋得狠了。
这个世界里的吉田矩方,没有因偷上米人黑船而被惩罚,反而因祸得福,被时任下田奉行的师公江川坦庵护下来不说,在被送到北地后,又“幸运地”被直秀塞上了去英吉利的船。
经过1855-1858年三年留学后,吉田才返回扶桑。
如今看来,直秀的恶趣味终于奏效了:
如今吉田明显不对劲啊,这一谈到攘夷直撇嘴,原本攘夷的先锋却嫌弃武力攘夷,这明显有故事啊。
果然,接下来是吉田滔滔不绝的哀叹,学生如何愚顽不灵、长州武士如何固执之类的,空气里充满了让直秀快活的气氛——先知不好当,这回你也知道我的痛苦了吧。
但吉田接下来口风一转,谈起他的革新思想:
“一个国度里,如果供养很多人从事无谓的工作,就永远不能富强……
如果让这类条件保存下去,而又希望国度进步,那就像是看到天下江河日夜奔向海洋,还在等待海洋干涸一样愚蠢而无远见。”
听到这里,直秀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这是罗伯特?欧文的观点吧,吉田你在泰晤士都学了些啥!
僵硬地转向西乡,果然,这个白胖子在那直点头。
抱着万一的想法,直秀问西乡:
“欧文的思想你也熟?”
西乡诧异地看回来,意思是那还用问嘛,欧文在米洲的新哈莫尼也曾经搞过试验,多有名的人啊。
好吧,你赢了。
直秀做梦也没想到,他把吉田、西乡送到海外去有这个效果,看样子,这是出现了两个社会变革者?
可细想一下也不奇怪,原本西乡后来就是著名民生治政家,而吉田虽然死的早,可也是最早提出豪商豪农才是扶桑希望的人,如今这两位早早打开了眼界,因此再激进点也没啥不是。
于是,直秀终于听明白了,吉田说了一大堆,其实就只有一个主题,皇室、幕府、诸侯都是扯淡,要建设新扶桑,这些人都指望不上,未来只能靠觉醒的民众。
而西乡和他的意见一致,早在去年两人就在江户就勾搭上了,如今正在各自的藩国默默积蓄实力,接下来准备大干一场!
“你们和我说这个,凭啥啊,不怕我向你们家主揭发吗?”
当然不怕了。
不说这两位都是直秀送到海外的,就算直秀在北地干的这些,那是正经人能做出来的么?
当年和这两位一同留学的,还有一批北地的学生,这些年之间都没断过联系,因此北地的变化这两位有心人都看在眼里。
外人看到的,是北地锐意进取,而这两位通过蛛丝马迹看到的,那就是狼子野心了:
全民皆兵是为了应付鲁西亚,可能吧,但有实力者有特权,这铁炮发下去了,百姓、町民还能如过去一样老老实实听话?
而且,搞什么“同足轻”,其实不就是消除地位差异进行平权么,这骗得了谁啊。
两人都是吃过见过的,一琢磨就知道这里面可能有鬼。
这番解释直秀听得连连摇头苦笑,这放出的鱼自己成精了,真它酿地可怕!
可直秀就纳闷了,你俩是去年才结识的吧,怎么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说起这个,其实很简单,志同道合而已。
去年十月,幕府大老庆永的心腹桥本纲纪,他复出时,直秀不是给他举办了个接风洗尘宴会嘛,当时吉田、西乡都有出席。
这认识后,同是外样大名家,又要联手做事,那还不得走动一下;走动之后,这都是文化人,那互相谈点学识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一谈不要急,两人发现对方都是熟悉西洋学说的,这可就不正常了——虽然自安政元年(1854年)扶桑开国后,兰学就大兴于世,可你对海外风物如此了解,如同亲眼所见一般,这不是闹嘛。
两人都心有所疑,因此回去之后就互相打探跟脚。
这一查不要紧,都发现对方有三年游学四方的经历,而至于到底在哪游的,却都语焉不详。
这履历似曾相识啊,两人一琢磨,莫非对方和自家一样,也是偷偷出过洋的?
于是呢,抱着这样的疑问,这两人交往更加密切,连后来陪家主上洛也没耽误双方的交流。
文久三年(1863年)三月家茂上洛后,皇室、公卿、幕府、诸侯加上各家的陪臣、浪士,那是群魔乱舞,好一番乌烟瘴气。
松平庆永和岛津齐彬见事不可为,早早地就抽身而退了,齐彬回老家、庆永回江户,直接都溜了;而老奸巨猾的毛利庆亲,也让世子定广留下出头,自己跑回长州了。
臣随主便,家主走了,吉田和西乡那得紧紧跟着呀,可在分手之前,最后一次聚会上,这两人结盟了。
当时呢,吉田醉酒
狂歌:
“……
昏昏浊世人独立,激昂义愤热血涌。
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
门阀但知夸富贵,社稷彼心何尝思!
贤者见国衰微征,愚氓犹自舞世间。
治乱兴亡恍如梦,世事如棋难覆辙!
……”
西乡也喝多了,他跟着吉田一起唱:
“……
愿罢离骚一悲曲,须知激愤非振作。
世上自有千重路,肯做愚公无坎坷。”
可结尾两人居然唱得一致,顿时都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首歌虽然流传甚广,但常见版本的最后一句可是“吾辈掌中三尺剑,正将以血净奸愚”,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原版应是“肯做愚公无坎坷”。
当年北地学员留学海外多有不易,要么是大受歧视,要么是看到差距太大很受打击。为了激励这些学生,直秀就抄了《昭和维新之歌》鼓励他们,但直秀觉得原作最后一句太偏激了,他就狗尾续貂给改了。
可后来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不小心传出去的,如今居然风靡扶桑——因为慷慨激昂,又特别适合如今扶桑被外敌欺压的情形,所以如今的攘夷志士都特别爱唱。
可最后一句嘛,大家都不喜欢直秀制作的版本,因此有神人硬是给改回去了!
这就如同对暗号一样,既然知道原版,那肯定和北地大有关联,因此吉田矩方和西乡隆永相视一笑:
“死鬼,自己人你不早说。”
但两人都没说破此事,只是就此定下了攻守同盟,发誓彼此支持互相在藩内的革新。
因为这个原因,在长州被三国联合舰队打败后,吉田才敢跑去鹿儿岛求助——有内应就有底气啊。
而西乡只所以认为直秀能摆平此事,则是因为他在米洲的时候,见过竹前虎之助的豪奢,因此他觉得:
“62万英镑,折合不过300万美金,就算直秀搞不定洋人,这笔钱恐怕他也能想办法借出来。就是有点费时费力而已。”
如果直秀要知道西乡是这么想的,他非当场翻脸不可,62万英镑将近五吨黄金,别人家的钱不是钱啊!
当然了,和直秀的勤俭(小肚鸡肠)相比,西乡就大气多了:
“既然吉田和自己都要投靠直秀了,如果直秀真的心怀天下,那肯定要出手相救。至于怎么救,那是直秀的事情,知道人家有这个能力就行了,想多了心不累么。”
而且,这哥俩在船上就商量好了,因为长州、萨摩的革新甚是缓慢,因此除了救长州于水火这件事,直秀还得提供其它援助,好支持他俩在藩内的活动。
既然直秀答应出手相助长州,那就是通过了这两位的考验,因此吉田、西乡才抛心挖肺地说个不停,开始卖藩求扶桑之中兴。
听到最后,直秀全明白了,感谢这两位留学归来后功力大进,如今已经心坏天下了,觉得就北地是希望所在,因此上杆子投奔来了。
直秀哭笑不得,承蒙看得起,可这种事光靠嘴说没用啊,要彼此放心,那后面的安排可就多了。
于是,他赶紧派人将大久保从箱馆请过来,这互相勾连的事,还得专业人士出马不是。
如今可是十月了,下关之战后洋人逼迫幕府可是七月中旬的事,这都快三个月了,估计交涉也快见结果了。
直秀前面虽然做了应对, 但如今吉田上门求助,看来只能亲自跑一趟江户。将上门投靠(当爹)的二人组塞给大久保等人后,直秀就赶紧登船。
第二十九章 文明开化(上)
直秀到江户后,他稍加安顿,便匆匆前往好友小栗忠顺宅邸。
可这位负责交涉三国炮击下关的关键人物,勘定奉行兼外国奉行的小栗忠顺,此时却在悠闲地和家人谈话。
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二十五日,正是一五休沐日,作为如今的幕府红人,,他好难得才休息一天。
一家人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因此一起陪着他聊天,希望能缓解一下他的情绪。
养女钺子和婿养子忠道,这对小夫妻聪明伶俐,平日素得老家主忠告和忠顺、道子夫妻的喜欢,没多久就把他们哄的开心起来。
忠道是如今幕府大目付驹井朝温的次子,和钺子一样,都是文久元年(1860年)进入的小栗家。
当时,幕府派小栗忠顺等人出使欧罗巴,为防止意外,小栗家收钺子为养女,并从驹井家将忠道接来做婿养子。
当时的打算是,万一小栗忠顺在海外有有啥不测,那忠道就要继承门楣。结果忠顺文久元年十二月出使,文久二年十二月归来,途中啥意外都没有,算是白担心了一场。
钺子和忠道的到来,被认为是给小栗家带来了好运,加上两人又活波可爱,因此被家中上下所喜爱。
忠道知道养父最近与洋人交涉颇为辛苦,但他年纪还小,对此不太理解,只好转弯抹角地打听:
“听说父上样在欧罗巴颇受欢迎,再给我仔细说说好嘛。”
这出使欧罗巴成功,乃是小栗一门的得意之事,属于百听不厌的那种,因此忠道一提,老父忠高、道子夫人和钺子都精神起来。
小栗忠顺也不好推却,因此只好熟极而流地讲起了旧事:
文久元年(1861年)十二月,幕府以忠顺、松平康直为正副使者,佐以御目付京极高明等,一行三十四人前往欧罗巴,商讨两港两都延期开埠一事。
虽然此行是英吉利公使阿礼国提议的,但幕府的很多人对此行颇为悲观,认为这是与虎谋皮、自取其辱。
果然,经中华南海、天竺海再由尼罗河北上登陆,之后在亚历山大港换乘,千辛万苦才到达佛兰西之后,事情变得糟糕起来:
虽然给予了正式的接待,但皇帝拿破仑三世却拒绝了扶桑的开埠延期申请,其显示的态度也十分傲慢。
而且,在paris广场举行的欢迎仪式,也让穿着狩衣、带着乌帽子的扶桑使团成员极度不适——拥挤而来的市民,和他们轻蔑的目光、粗鲁的口气,无一不刺痛了大家的自尊心。
经过拿破仑三世大力改造后,名都paris的街道愈发华丽宽敞,但这样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当时的小栗忠顺等人却无心欣赏,他们感到的只有自惭形秽和心灰意冷。
听到这里,小栗家人都知道大反转就要到了,不禁都露出了笑容。
而小栗忠顺带着笑容继续回忆:
“这时,转机出现了……”
原来,随行的医生草翦原三郎和乙女夫妇,在报纸上发现了一条新闻——佛兰西和欧罗巴其它地方一样,开始了蚕疫病。
作为农业发达国度的佛兰西,蚕农们开始苦
于“胡椒病”。
得了这种病的蚕虫,浑身身上长满棕黑的斑点,就像粘了一身胡椒粉。之后要么很快死去,要么结茧不全,而养蚕人想尽了一切办法,却对此素手无策。
蚕疫病虽然还没席卷佛兰西各地,但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受不了了。
看到这个新闻后,小栗当即大喜:
外国奉行是兼职,勘定奉行才是小栗的本份,因此这个病,他能治啊!
原来扶桑开埠后,生丝是最大的输出品,作为主管财政的勘定奉行,小栗对蚕业很是关注。
恰好,类似胡椒病的症状在扶桑养蚕业也出现过,但早就被扑灭了。
至于解决办法,小栗忠顺恰好知道。
而且小栗还知道,农业是佛兰西的长项,十分被重视,如果他能解决胡椒病,说不定与佛兰西的交涉就会有所转机——到了这个时候,死马也得当活马试一试了。
这个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原来,之前好友直秀在信里,知道他要出使佛兰西时,不但派出了医生草翦原三郎和乙女夫妇跟随照顾,还提到过欧罗巴诸强的风物,其中特别提醒过,佛兰西农业发达,农场主和农民的影响力十分之大。
小栗拿着报纸,再次找到了佛兰西官府,结果却遭到了无情嘲笑:
“你个东方人(蛮子),自称能治我们都没办法的蚕疫病,你的法子难道是巫术吗?”
其实拒绝就拒绝,可说的这么难听,那不是主动找打么。一点都意外,陪同前来的乙女怒火勃发,将此人饱以老拳,给了他一个深刻的教训。
最终事情闹大了,连皇帝拿破仑三世都听说了此事。
打人是不好滴,但涉及两国,是非曲直还是要论上一论:
审判在paris高等法所进行,佛兰西出面的是新任科学院院士路易斯?巴斯德,而扶桑出面的,却是一名妇人——谁让乙女打人了呢,她不出面不行啊。
佛兰西以好事之徒多而闻名,因此当时观者云集。
本来呢,扶桑使团也临时聘任了当地状师,可过程中却没发挥啥作用。
乙女天生豪气壮,在出庭的时候,把蚕疫病的防止方法说得一清二楚,而巴斯德是个明白事理的,一听细菌、微生物啥的,立即连连点头。
自己这边的科学院院士都觉得有道理,那还扯啥犊子,最后法官宣判:
“乙女打人是不对滴,作为惩罚,赔钱若干;
而外事职员无理在先,需要当庭道歉。”
这判决一出,扶桑使团开心极了,赔钱是小、面子为大,没想到人生地不熟官司还打赢了,真是活久见!
本来呢,小栗是正使,而其他使团成员又不懂养蚕,那符合出面条件的,只有草翦原三郎。可本来商量好的草翦还没出场,没想到乙女居然就一个人打赢了官司。
消息传开,乙女名声大噪,她那张胖乎乎的脸,赫然出现在数家报纸的头版!
其实呢,这都是因为新奇:
除了有限的女贵族外,此时妇人在欧罗巴的地位很是底下。但扶桑妇
人和本国妇人能比么,“神秘的东方巫女会医治胡椒病”,啥是话题,这就是话题!
这件事的影响之大,导致皇帝拿破仑三世的皇后都专门接见过她。
本来乙女是要被严厉惩罚的,但经过皇后的接待,幕府使团的成员就都萎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是扬了自家威风,大家就视而不见好了。”
可惜的是,虽然扶桑使团大出了一次风头,事后佛兰西官府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但最终还是没有答应扶桑延期开埠的请求。
不过呢,自从这件事以后,使团成员都振奋了许多——洋人会的,扶桑未必会;可扶桑也有自己的绝活,不容小窥!
抱着遗憾,重新振作起来的使团启程前往英吉利——当时谁也没想到,文久使团的传奇之旅就此正式展开。
等到了泰晤士,恰好是英吉利国际工业和艺术博览会开幕前夕。
本来,这场1862年的第三次世界博览会,应该在1861年举办,但展馆工期延误,于是只能拖后一年。
虽然延误对英吉利是个不太好的变故,但对于扶桑使团来说,这却再好不过了:
因为博览会延期,所以消息有充分时间传到遥远的东方,因此使团得以带了一些物品前来参展。
世界博览会,又被称作万国博览会,那增加扶桑一个展位,不是更有面子、顺理成章的事嘛!
不过呢,扶桑不太受重视,因此展位位置很是糟糕,又小又偏僻,寻常参展游客很难找到此地。
对此,幕府使团成员也不在乎:
他们是堂堂武士,怎么能轻易做抛头露面甚至讨价还价的勾当,只所以参展,只不过是显示扶桑的存在感而已。
因此,又小又偏僻,反而符合了部分成员的心意。
博览会的主题是“工业和艺术”,英吉利又是此时的首强,那拿出来的,肯定是琳琅满目,因此,包括小栗忠顺在内,大家都去看西洋镜了,只留下带来的仆役和草翦原三郎、乙女留守。
本来呢,按大家的意思,惹祸精乙女就留在洋人的“旅笼屋”好了。
可人家乙女现在不是名人了嘛,英吉利又是女王当政,特别注意不对女士失礼这一点,因此英吉利特意交代,无论如何请乙女出席博览会,因此她又大摇大摆地出现了。
乙女是龙马的姐姐,从小富养不说,还天生神力,自从留学回来,那更是愈发胆大包天——其实乙女粗中有细,就是心性直爽,一般惹不了大事,因此大家也习惯了
按理说,她和草翦原三郎成婚以后应该安稳一些,可问题是,草翦是个君子(妻奴)不说,这小舅子龙马又是个豪横的,那他哪里约束得了乙女,而且这有了擦屁股的之后,乙女是愈发豪横。
对她除非一点机会都不给,否则这位就可能把天捅开。
因此呢,等小栗忠顺等人溜达够回来,发现自己的展台大变样,那是一点都奇怪。
可人山人海不说,这三味弦声色清幽纯净、质朴悠扬也不论,一群贵妇围着乙女是什么鬼?!
第三十章 文明开化(中)
1862年五月,英吉利在泰晤士举办了国际工业和艺术博览会,远道而来的扶桑使团,也得到了一个宝贵的机会,可以用来展示扶桑的存在。
其实,欧罗巴以前并不缺乏扶桑的艺术品,只是影响很小而已:
扶桑开国前,兰国商馆垄断了其与西洋的贸易,除了铜、樟脑等物品,瓷器、陶器、漆器、扶桑剑、折扇、纸伞甚至浮世绘都有出口。
光是1828年西博尔德事件的主角,翌年被驱逐的西博尔德博士一人,在被抓之前,他就运回了相当多的扶桑艺术品。
这些加上运回的众多动植物标本,甚至支撑博士开办了一个博物馆。
但作为一个遥远的神秘国度,其出产的艺术品很难被欧罗巴接受,除了一些格外富有好奇心的受众,其流行度并不高。
1859年扶桑对外开埠,流入欧罗巴的扶桑货物日渐增多,而出现的扶桑艺术品数量也开始随之增长。
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因为这次扶桑使团参展泰晤士博览会,扶桑的艺术品,尤其是浮世绘,开始逐渐被欧罗巴人接受,进而影响了西洋绘画尤其是印象派的发展。
但万事开头难,因此,虽然在本届泰晤士博览会出现了扶桑展品,但感兴趣的游客还是不多。
几乎无人关注,这谁受的了,于是百无聊赖的扶桑使团成员们,纷纷找借口离开,包括小栗忠顺在内,大家都去看西洋镜了,最后只剩下草翦原三郎、乙女夫妇和仆役留守。
可等小栗等首领逛够了回来,却发现自己的展区大变样:
本来这里的位置就比较偏僻,加上,好不容易走过来的几个游客,他们也对扶桑艺术品不感兴趣,因此颇为清静。
可现在呢,居然聚集了一大群衣冠楚楚的绅士和贵妇。
留守的扶桑仆役中有机灵的,赶紧跑过来禀告,大家这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原来,又是乙女这个麻烦精惹出来的事。
使团成员不是都走了嘛,剩下的人里,居然是草翦原三郎、乙女身份最高,因此有游客前来,就只能由这两位出面接待。
其实仆役没敢说的是,这洋鬼子的话我们不懂啊,这通译和英人外事职员都跟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只有原三郎、乙女会说英吉利语,所以只能由人家出面接待了!
接下来呢,事情就搞笑了。
本来,使团本着谨慎小心的态度,参展的物品都是千挑万选过的的,就连被后世戏称为“人体绘画”的浮世绘,都以山水内容为主,其中唯一出现人物的几幅,也务求端庄大气。
浮世绘一般是由木版拓印到和纸上,使团出海本来就千辛万苦,因此带的木版不多,拓印画倒是不少。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经过严格检查的拓印画里面,出现了几幅风格火辣的“美人画”,然后呢,居然还被几个无意之中来到此地的游客发现了。
小栗等人听到此处,恨不得破口大骂:
“什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肯定是有人私藏了美人画,然后参展的时候手忙脚乱,被误拿混进来了呗!
丢脸丢到泰晤士来了,这真是无语至极。”
这上前汇报的仆役,本来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看贵人们脸色铁青,于是也不敢卖关子了,赶紧长话短说,把事情三言两句交代清楚了:
“有人闹事,乙女再发神威,大涨我扶桑神威。”
可这可太简短了,小栗等人气得七窍生烟,又仔细询问才搞清楚到底发生了啥:
原来,发现了美人画的几个游客,本来就是好事之徒——正经人,就算谁有闲心溜达到扶桑展台这个偏僻所在,那也不能仔细翻看扶桑展品不是。
于是呢,在发现美人画之后,这几个浪荡子就开始大呼小叫,而且呢,他们还派人呼朋唤友,没多久就找来了一批人围观。
这些人对扶桑风气之开放赞赏不已,看到是扶桑展台,个别胆子大的更是放肆,一边说着污言秽语一边色迷迷地盯着乙女看——在扶桑人眼里,乙女过于健壮,不符合传统美人的标准;但其实她眉目清秀,加上英气勃勃,倒是颇为符合西洋审美。
这种莫名其妙的亏,原三郎、乙女夫妇哪里肯吃,于是互相就争吵起来。
本来,这冲突很好制止:
英人给扶桑使团专门配了外事职员,如果他们出面,想必这些洋人浮浪子不敢闹事。可这些人不是跟随小栗等人出去溜达了嘛,因此都不在场。
而博览会的巡察,也因为扶桑展台位置偏僻,一时没有赶上。
因此,无人制止冲突,两边越吵火气越大,居然玩出花样了:
无奈之下的草翦原三郎,解释说这些美人画乃是医生所用,也就是妇科的工具图。
可这番鬼话骗得了谁啊,加上这些西洋人也闲的慌,居然真找来一名妇科医生,前来与扶桑人对质。
可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这名妇科医生在与乙女的辩论中,居然很快败下阵来,舌尖齿利的乙女还痛打落水狗,要求其以后尽量不要给人看病。
这谁听不出来啊,扶桑女子是变着样骂人,言下之意,这位医生不但是庸医,而且还有兽医之嫌疑。
此时,博览会巡察亦然赶到,了解过原委后驱散了人群。
本来呢,这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可没想到的是,灰溜溜离开的那位战败医生不死心,居然搬兵叫来了一大堆同行。
而乙女呢,居然越战越勇,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堆器械和书籍、图画,与这些医生相比,丝毫不落下风。
来看博览会的人本来就多,随着消息扩散,偏僻的地点也挡不住民众的好奇心——“东洋魔女居然战胜了大英医生”,这多刺激啊。那些莫名奇妙的艺术品和傻大憨粗的机械,咱也看不懂,回家也说不清楚,不如看热闹去也。
在这个年代,外科手术真是“外科”,也就截肢啥的比较靠谱,腹内、胸内、颅内倒是有不少敢开刀的,可基本都是胡搞——外科之父,西奥多.比尔罗特才33岁,还属于崭露头角的阶段。父亲都如此,那儿子外科当然没成长起来。
而乙女呢,她拿出来的大杀器就是刨腹产,因此,当然、肯定、必须是无敌啊。
刨腹产手术,古而有之,但直到1610年,才发生了西洋的第一次近代剖腹产术——当时不懂得缝合子宫切口,因此孕妇的存活基本靠命。
到了1876年,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但解决方案是剖腹产时索性将子宫切除。
直到1882年,医生才开始缝合子宫,而此时距离1860年英人医生joseph?lister发明羊肠线已经过去了整整22年。
乙女现在拿出来的手术方案,虽然也比后世的粗糙很多,可能救命总是好的。
在这次博览会上,颇有几名懂行的外科教授,本来是过来看热闹的,可结果仔细一听之下,顿时惊为天人。
不过呢,等这几位教授表达了赞赏后,就轮不到他们了——此时,生产,尤其是头胎,对妇人来说,简直如同鬼门外一样可怕,因此看热闹的夫人们,早就一拥而上,把乙女围了个水泄不通。
使团成员回来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大家呢,当然只有瞠目结舌的份。
扶桑的兰学发展,虽然是由解刨学的输入开始的,但直到安政六年(1859年),才允许解剖人体——当时是筑前国福冈黑田家主齐溥,他首先同意在本藩实行,这才开了扶桑之禁。
而北地的刨腹产,最早也是留学生利用米国医学资源研究、积累,之后才发展起来的。
总之,除了北地,扶桑和欧罗巴都没有这样初步成熟的术式。
因此,乙女在得
到专业人士肯定后,那是大受英吉利贵妇们的欢迎。
而且呢,乙女拿出来的不止这些:
安全期是古已有之的成果,产钳如今也在改进中,但和成熟的刨腹产手术一样,节育环、避孕药、膝胸卧位纠正操和判断血型的输血技术,这些在如今都是神迹。
尤其到后来,英吉利女王陛下也听说了乙女的神奇避孕术。
这位陛下可是一直头疼生育过多,在确定原三郎、乙女在泰晤士的几例刨腹产手术都成功后,就立刻接见了乙女——虽然主刀的是原三郎,但谁让女王感兴趣的是如何避孕呢。
事后,乙女那胖乎乎的脸蛋,就又赫然出现在《泰晤士报》的刊面上,她成了头像登在此名报上的第一位扶桑人!
相比被媒体追逐的乙女,原三郎却更多得到专业人士的认同。
尤其是他对针灸缓解哮喘、哈姆立克急救法和阑尾炎术式的推广,为其赢得了“东方魔手”的称号。
而在这同时,两人都被英吉利产业人士所喜爱:
一个嘛,这疾病可不看人的金钱地位,对大家都一视同仁,能救命的医生谁不喜欢啊;
而另一个喜欢的原因则十分可笑。
因为叶酸防菌的原因,亚麻被原三郎、乙女推荐为手术服和康复服的首选面料。
当时米人南北之战已经打响一年多了,因此米人南方的棉花供应开始显著减少,虽然英吉利有天竺等地的补充,可原材料减少还是比较可观的。
亚麻被扶桑神医如此推崇,这对这些产业人士无疑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手术服和康复服不用说了,睡衣也必须首选亚麻啊——因为有病治病没病预防嘛。
而伴随着乙女夫妇的名声卓著,扶桑使团的环境也大大改善了:
本来,英吉利作为西洋首强,那根本就把小小的扶桑真当回事。
如果没有直秀的乱入,两港两都延期是被英人同意了,可伴随而来的是巨大的代价。
根据1862年6月6日(文久二?五?九)的泰晤士备忘录,新泻、兵库的开港以及江户、大坂的开市,从1863年1月1日起延期5年,即延期到1868年1月1日。但作为交换条件,扶桑必须放弃对自由贸易诸如贸易品的种类、数量、价格等方面的管制,以及废除对开港场所的限制。
总之,为了协商开埠延期,幕府放弃了对内外贸易所施加的限制和干涉。
这些,可以类比于,“亚罗号战争”后,英佛两国在中华身上获得的贸易便利。
但这些算盘如今依然无法打响。
因为乙女夫妇无偿转让了大量医疗技术,好事的报刊又对此广为报道,扶桑在英吉利人的眼里,已经不再是未文明开化的野蛮国度。
普通英人开始认为,扶桑也是文明社会,最起码,有些优秀人才是善意、高尚和友好的。
而扶桑使团的首领小栗忠顺,也没有闲着。
他在汇通洋行的协助下,在报刊上发表声明,除了对英吉利强大、文明、富庶的仰慕,他还宣称:
“扶桑最为需要的是秩序和贸易,现在延缓开埠,只不过是不稳定的因素太多。
相信在英吉利的善意帮助下,扶桑稳定下来后,将会成为大英的重要东方贸易伙伴。”
这话说的,太动听了,太合治政的英吉利自~由派人士口味了。
因此,虽然也做了不少让步,但相比原本的泰晤士备忘录,那可是少多了。
而在英吉利同意延缓开埠后,佛兰西等国,也不得不追随老大的步伐,相继松开。
听到这里,小栗忠顺养女钺子的眼睛充满了憧憬——虽然听了许多遍,她早就知道了后面的发展,可她就是百听不厌。
因此她和以前一样,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那乙女呢?”
第三十一章 文明开化(下)
“后来么,乙女和草翦原三郎被英人挽留在泰晤士,听说极受欢迎。
尤其是乙女,自她和‘提灯天使’南丁格尔女士成为好友后,也得到了‘东方天使’的称号。”
知道养女钺子是乙女的头号拥趸,小栗忠顺只好笑嘻嘻地给她介绍乙女的最新情况。
尽管他把自己1862年出使欧罗巴的过程说得十分有趣,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容易——作为小国寡民,小栗等人受到的冷落和轻视难以计数,只是靠着未雨绸缪,他才把这趟差事勉勉强强完成了。
其背后的手段和过程,远非他和家人这样的简单,甚至小栗自己,都因为这趟出使作出了危险的选择。
直秀的乱入,导致小栗提前飞黄腾达,但作为代价,他在兰学和开国的路上越走越远,如今亦然无法回头了。
当然,这也和他自己孤高骏峭一根筋的性格有关。
比如,这次出使欧罗巴,原定的使团头领并不是小栗,而是同为勘定奉行的竹内保德。
但竹内深感任务艰难,于是上门拜托小栗代替自己出行,而小栗呢,他为了自己的治政抱负,毅然接下了这幅重担。
可小栗到底有啥抱负呢?
一句话,他的野望就是“中兴幕府”。
在这个世界里,他和直秀交好,不但极早就对兰学发生了兴趣,而且,自弘化四年(1847年)起,当时身为长崎目付役助的他,就联手当时在海外的直秀,开始将西洋书籍、军械和机械等输入扶桑。
至于嘉永四年(1851年)引入咸亨洋行进行密贸易,更是由身为长崎目付的他一手推动幕府促成。
之后的1854年,在长崎与鲁西亚的交涉,以及第二次米人黑船来访,期间都有小栗的身影闪现。
到了安政五年(1858年),小栗忠顺亦然成为了幕府重臣,32岁的他,就登上了三奉行中勘定奉行的宝座,开始与其他同僚一起掌握幕府的财政大权。
但踌躇满志的小栗,一直折腾到文元元年(1861年),在上任的整整三年里,除了成功改造了长崎制铁所(船厂),其剩下的成就,不过是推广了一些农学,堪称是成就寥寥。
尽管他自己十分失望,可讽刺的是,幕府内部对小栗的评价相当之高,好多人将他和岩濑忠震、水野忠德并称为旗本三杰。
可打开了眼界的小栗自己知道,这三杰之说,也只能听听罢了。
不说别的,就是和好友直秀相比,人家不但把北地建设的蒸蒸日上,之前还痛击过鲁西亚多次,这一个在穷乡僻壤、一个在幕府中枢,条件不可同日而语的情况下,结果成就还差距如此之大,自己那好意思称什么三杰之类的。
尤其令他焦灼的是,自己的革新处处受阻,可见幕府顽疾之深,如果再这样下来,他“中兴幕府”的远大抱负,不就成了落语一样嘛。
而且呢,个人抱负是小,幕府倾颓、扶桑动荡是大,这些下去可不行啊!
作为勘定奉行,他熟知目前的局势,自开埠以来,扶桑动荡不已,而洋人日益骄横,“内外交迫,乃末路之兆也”。
而且呢,这还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很多幕臣旗本,尤其是与洋人打过交道的,都和他一样忧心匆匆。
因此,竹内保德自觉出使艰难、力不能及,小栗他就勇敢顶上了,为的呢,就是亲自到西洋看看,这幕府中兴的路到底在何方。
在出行前,他收到直秀的加急书信,建议如此这般,但实际上,小栗对此并没报以太大期望,只是抱着有备无患的想法,才收下了草翦原三郎、乙女两人。
可到了佛兰西,他才切实体会到力不如人的苦涩:
无论如何交涉,讲道理、祈求都不能引起佛人的重视,最后不管风险,连威胁他都试过了,可依然是毫无成效。
后来直到蚕疫病一事发生,这交涉才有了些起色。
至此,就算小栗再犹疑,也不得不按直秀的建议来了。
而直秀的建议是啥呢?
就是“文明开化”!
原来,直秀说扶桑如今“殖产兴业”、“富国强兵”刚刚开始,如今事不如人,那就必须以“文明开化”的态度进行交涉。
说白了,西洋官府和扶桑不同,其民意甚为汹涌,而西洋官府对此也颇为重视,因此,如果能获得西洋民众的好感,那交涉就能事半功倍。
所谓的“文明开化”,就是要文化、治政方面接进西洋,由此获得认同感和亲切感。
小栗知道直秀不按好心,自己的好友对扶桑体系极其不满,这瞒得了别人,还能瞒过自己!
其“酒翁之意不在酒”,说是以“文明开化”的态度进行对外交涉,可说着说着,这不就容易弄假成真了,恐怕以西洋体系革新幕藩,这才是好友的真实意图。
小栗自己倒不是反对革新,可直秀在北地搞的那些,他是真有些害怕:
“同足轻”泛滥,这不是刨了武家根基么,到时四民平等,往日高贵的武士一钱不值,到时扶桑富国强兵成不成不知道,可一场天翻地覆是跑不掉的。
况且,扶桑自有天朝国情如此,这“文明开化”是一味仿照洋人,就他看来,这还不如“西洋技艺、扶桑道德”稳妥呢。
但“事到临头须放手”,如今自己既然接了正使,还是要以眼前的差事为第一要务,反正这“文明开化”现在还是只对外交涉用,山穷水尽之时,试一试又何妨。
因此,后来泰晤士博览会上,乙女又大出风头,对此小栗也不深究,演戏也好,真的凑巧也罢,“不聋不哑难做亲家翁”,难得糊涂,有用就好!
事后证明,直秀搞的这“文明开化”交涉,还真是有些作用:
扶桑使团顺利拿下了英吉利延期开埠的许可,代价比小栗等人的预计要少——在订了一大批机械和两艘战船后,在关税和开埠时间上,英人就并未死追猛打;
而且从英人民意看,对扶桑的印象也相对友好,就是不知道,是否真的能如同直秀所说,这些能对在扶桑横行霸道的英人有约束作用。
不过呢,也不是光有好处,说到底,口子一开就难以堵上了:
小栗为了表明扶桑文明开化的态度,他在汇通洋行的协助下,在报刊上发表声明,表示了对英吉利强大、文明、富庶的仰慕。
而且,在和英人官府交涉的时候,他也画了大饼,“扶桑稳定下来后,将会成为大英的重要东方贸易伙伴。”
可之后呢,也不知道英吉利官府咋想的,居然开始安排扶桑使团成员参观船厂、工厂、大学和其它机构。
小栗本来就是来寻求扶桑未来之路的,这些安排他求之不得,因此,在他的鼓动下,使团成员如饥似渴地了解情况,试图在短短的时间内,搞清楚英吉利西洋首强的原因。
而“钢和港”、“机械和产业”,就是他们最早总结出来的经验。
可惜没过几天,这个结论就被推翻了:
福沢谕吉是小栗早年游学九州岛时收的学生,这些年跟着小栗鸡犬升天,如今亦然是勘定所组头。前两年咸临丸访米的时候,还是支配奉行的他就跟着去了,如今出使欧罗巴,谕吉也被老师带上了。
就是这个谕吉,他搞出的花样,导致使团前面的总结作废。
原来,使团一到泰晤士,
和直秀交好的汇通洋行,不但跑来嘘寒问暖、送钱送物,还偷偷提交了一份文书。
这份厚厚的文书,就是《扶桑殖产兴业建议》,里面写满了扶桑如何发展的内容。
小栗知道这是直秀搞的鬼,当时他公务繁忙,于是就让弟子谕吉先审视一下——有事弟子服其劳嘛,这文中有毒也该学生先试不是。
可没想到的是,谕吉拿到后爱不释手,和小栗提了几次见他好像不感兴趣,居然开始自作主张。
谕吉私下请汇通洋行帮忙安排了行程,等确定了才通知老师。
小栗当然很恼火了,可行程中有会见英吉利各路名士和豪商,事到如今,这也不好推脱啊——要不容易刷点好感,弄没了不是白忙活了么。
可本来想着如果出事就给弟子好看的小栗,在接下来却大吃一惊:
除了牛、剑两所大学的巨擘名家,还有泰晤士、杜伦和爱丁堡学院的名士,这些人向小栗仔细讲解了《扶桑殖产兴业建议》,让原本有些看不懂的他豁然开朗。
当然,说豁然开朗是有点夸张,但大有所获是必须滴。
其实前面谕吉嘀嘀咕咕的,小栗就有所触动,但一是事关重大,他哪敢轻易表态;另一个嘛,里面内容太多,他一时也理解不了许多。
可如今英吉利诸多名士轮番上阵,那小栗就算为了礼貌也要仔细听一听啊,这一听不要紧,有一直以来的思考,他就真有些听懂了。
但让他汗颜的是,这些教授都对扶桑的幕藩体系大肆抨击,认为不经过光荣革新,搞啥殖产兴业都没用——趁早洗洗睡吧,梦里啥都有。
小栗本来以为这是英吉利官府的伎俩,可试探之后,这些名士对如今的英吉利也多有不满,他才有些相信,这是人家的直言相劝。
其实呢,小栗没怀疑错,这确实是有人搞鬼,但幕后的黑手不是啥英人官府,而是直秀。
几年前,直秀就同时在英吉利、米洲投入重金,请外脑研究扶桑的革新路程——当然,出面的是汇通和汇理两大洋行。
陆陆续续呢,前后砸了10万多英镑加40余万米金。
这可是19世纪中期,贵金属本位的时候,就算个别有名学者不感兴趣,但凑一些教授还是比较容易的。
因此呢,先不说米版,这份英文的《扶桑殖产兴业建议》,就算有些纸上谈兵,那也是相当完善了——最起码,与扶桑自己闭门造车相比,那是远远超出。
当然不足的地方也有,就是难免提到治政问题,因为这个是经济绕不开的嘛。
正在需求扶桑未来之路的小栗,遇到这份建议,那不跪拜还要怎样?!
不管他一人,副使松平康直、目付京极高明也跪了,虽然口头不承认,但其实早就听傻了。
尽管三人事后互相保证守口如瓶,都认为兹事体大不可贸然禀告幕府,可这份《扶桑殖产兴业建议》,却被他们偷偷抄了好几份,准备自己仔细研读。
不光如此,汇通洋行还安排了他们参观了各种学校和民间工厂,这大大拓宽了使团成员的眼界——前面英吉利官府安排的,必须是高大上的地方,其实颇有些不合扶桑实际。
想到此处,小栗微微一笑,如今呢,“文明开化”、“殖产兴业”、“富国强兵”,他都大概知道怎么在扶桑搞了,无非是教育和治政更新两者都不可或缺。
正在得意时,有仆役来报:
“堀安房守来访。”
小栗好好的脸色突然一变,“不见”一词脱口而出。
当时旁边他老爹忠高就惊了,”这是为啥啊,你们不是盟友加好友吗?“
第三十二章 兄弟阋墙
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二十五日,直秀亲自到好友小栗忠顺府上拜见,结果却被拒之门外。
至于原因嘛,直秀自己心知肚明,因此他一点都不着急,就赖在门前不走,搞得小栗家上下十分尴尬:
这谁不知道,直秀乃家主的至交好友;
尤其是今年,自七月白主松前家主茂敏戍卫横滨后,两家走动更加频繁,这把安房守直接晾在外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老家主忠告就匆匆出现了,一见面他和直秀就相对苦笑,两人倒是心有灵犀,“忠顺这个臭脾气,大家还是忍忍好了。”
见面之后,小栗忠顺还是对直秀不理不睬,只顾着与随行的龙马寒暄。
最后还是他老爹忠告看不下去了,主动问直秀到底有何要事相商。
直秀也不隐瞒,直接就把萨摩替长州求情的事情说了,请求小栗家从中转圜。
忠顺闻言勃然大怒,大声怒斥直秀:
“斯何言哉?军国大事,自有条例;汝公私不分,逾越本份!”
说完,他就站起来要拂袖而去。
可还没等忠告出面缓颊,直秀突然哈哈大笑,直到上气不接下气,他才停下来擦眼泪。
忠顺冷冷地看着直秀表演,这番做作唬骗别人可以,但骗他可不行:
他和直秀少年相识,二十余年下来,眼看着这个人从御家人二半场一步步变成了诸侯——虽然白主松平家主是直秀儿子茂敏,但在他眼里,其实就是直秀封疆称制。
这个过程中,胆大妄为(胆大心细)有之,手胼足胝有之,枪林弹雨有之,可**诡谲更是数不胜数,自己落到如今的处境,不是就因他而起么。
直秀擦干眼泪后,啥也没说,只是从怀着掏出一个盒子,轻轻地放在叠敷上。之后龙马将其打开,将里面的物品呈现在小栗忠顺面前。
旁边的忠告探头一看,不禁说了出来:
“怀中时计!”
老爷子是真的有点搞不明白,这玩意十多年前就常见了,直秀拿出这玩意干嘛?
说是礼物吧,看样子灰突突的,不是金表,也没镶嵌啥珠玉玛瑙,做工好像也不精致,根本不像啊。
可儿子一看就脸色大变是咋回事,要知道忠顺除了和人吵架时容易激动,平时可是号称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的人物!
拿着怀表看了又看,小栗忠顺长叹一声,接着问了三句话:
“钢的?北地出产的?全扶桑制作?”
“全中!目光如炬、分毫不差。”
说到这种地步,老家主忠告也听明白了,感情这怀表是北地自产的,不过直秀拿出来要干啥,他还是一点都不明白。
他不明白不要紧,只要忠顺明白就成。
原来,弘化三年(1846年),小栗送直秀出海,当时虽然前途未卜,但两人依然豪兴不减,击掌明誓相约三年后再见,到时携手做一番大事业。
第二年,直秀就开始托人捎回各类书籍、地图和物品,其中就赫然有一块金怀表。
这块怀表呢,虽然是给好友的礼物,也包含几层含义:
一是直秀在外面混的不错——都买的起金表,那还能差得了;
二一个,则是提醒小栗,时移世易,大
家都要努力;
最后嘛,则是表示,等直秀学成归来后,自造怀表啥的,完全不在话下。
可嘉永二年(1849年)直秀就回来了,这自造怀表一事却没有了消息,直到现在,时隔十七年后,直秀终于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其实呢,扶桑不是不能自产钟表,比如座钟“和时计”,江户时代就出现了;而且,据民间传说,曾有能工巧匠仿制出过西洋怀表。
但据直秀所知,未来1889年出现的大阪钟表制造有限公司,是有正式记录的第一个扶桑怀表生产厂商——至于著名精工公司的前身“精工舍”,更是1892年才成立的。
在这个世界里,因为直秀的出现,小栗不用再拿螺丝钉当宝贝,但怀表这玩意,直到今天之前,他还真没听说扶桑能自产。
其实,直秀现在拿出来的这块怀表,理论上早就可以自产,但北地的资源有限,研制怀表的优先级得往后排,因此一直拖到今年才成功。
小栗忠顺看着这块怀表,脸色阴晴不定,直秀知道,他的心结不是容易那么解开的。
到底直秀和小栗之间发生了什么呢?
其实,自1858年两人之间就开始有了间隙:
受直秀乱入的影响,逆天改命的人无数,但遗憾的是,江川坦庵先生却依然累死了。
直秀对此意见很大。
本来,江川是1855年操劳过度而死,时年五十五岁,可如今是1858年过世。按理说延后了三年,也算可以了。
可直秀不这么看啊,将军家定、前首席老中阿部正弘熬过来了,井户弘道、岩濑忠震等一大批人也都活着,凭啥坦庵先生就还是死了!
说白了,这还不是好人不长命、能干多干多干早死的缘故嘛。
直秀可不是那种归咎于朝中有奸臣的人,他当时就对幕府的暮气深重表示了鄙夷,要不是经过深思熟虑,加上武田斐三郎表现出色,直秀差点动摇了扶持幕府的信念——武田是继江川之后出现的幕府产业能手,如果直秀不出现,就是此人仿制拿破仑成功。
在此之前,直秀是通过支持坦庵先生推动幕府产业更新,但此后,他就只能靠小栗忠顺这边了。
偏偏呢,小栗虽然和坦庵先生一样是个行政官,但对产业的认识却远远不如—— 他搞个农学推广啥的还凑合,工业啥的,因为经验积累不足,当时确实有些勉强。
其实,小栗忠顺和其他幕臣比起来就算能臣了,这里面有直秀操之过急的因素。
但不管怎样,1858年之后,直秀对小栗的支持,那是有些不能与之前江川在的时候相比。
所以呢,直到1860年,当时小栗靠中岛三郎助成功改造了长崎制铁所后,直秀才重新发力支持他,甚至于1861年,他又不惜血本,向小栗推荐了武田斐三郎等人,启动了横滨炼铁所的革新。
可小栗又不啥,虽然两人的书信往来没断,可这人情冷暖他能察觉不出来么——小栗是情商不高,不代表人家没有分辨能力啊。
真论起来,就算直秀不是先对不起好友,最起码一个当时没尽心是跑不了的。
从这点论,小栗可比直秀强多了。
他虽然朋友不多,但对有限的几个朋友却相当不错,因此从来也没跟直秀计较这些,还是对直秀百般维护。
可问题是,之
后直秀又干了两件事,这可有些让小栗上火了:
1862年小栗不是出使欧罗巴了么,直秀通过草翦原三郎、乙女和汇通洋行搅风搞雨,虽然本意是为了帮助小栗,可其中的弯弯绕绕实在是不少,因此颇有些操纵的嫌疑。
而且呢,这英人提供的《扶桑殖产兴业建议》,那是好拿的么?
小栗真想殖产兴业,必然要想办法革新幕政,这是明摆着的。而这条路,走不好就是一条血路。
恶意点想,直秀不但操纵了朋友,而且还有把小栗架在火上烤的嫌疑。
但小栗头铁,这件事他还真没往心里去,毕竟直秀只是提供了些真知灼见,这干不干还是决定于小栗自己的选择。
这第一件事其实就算过去了,可文久二年(1862年)十二月,小栗出使任务完成,他回到扶桑,听说了第二件事,顿时火冒三丈!
直秀干了啥呢?
文久二年(1862年)二月,白主松平家立国。
是,不想做大名的旗本不是好旗本,但事前直秀可是一点风声都没给小栗透露,这可不是交友之道!
而且呢,这件事居然还有忠顺他老爹忠高的帮助,合着,老爹和好友一起欺瞒自己,这不是更扯淡了嘛。
其实,这完全是个误会。
直秀为了维护在江户的关系,请小栗老爹忠高、堀利熙的老爹堀利坚等人帮助,但他可没敢真指望白主立国,可几处巧合发生,这事居然真成了。
至于忠高,他其实事前压根不知道有白主立国这回事,其实完全谈不上瞒着儿子。可忠高的高深莫测(老奸巨猾),那是自幼在忠顺心里根深蒂固,因此解释根本没用。
而立国这样的大事,小栗忠顺和直秀两人又不能在信里交流,因此这根骨头就一直耿在他的心里。
实际上,对白主立国,直秀确实动过心思,但这件事他一直埋在心里,也就是“能做不能说”。
到底白主是怎么立国成功的,其实到现在直秀还云山雾罩的,他只知道主要是大御所家定的主意,还有几家帮忙的,可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也没搞清。
所以呢,尽管小栗回到江户眼看快一年了,直秀儿子茂敏等人自七月起也一直待在江户,可这个疙瘩愣是没有正式澄清过。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因为有这些事情积累,直秀早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换成自己,好友兼盟友连大事都臧着掖着的,这也难以接受不是。
直秀是这么想的:
自1853年小栗到白主颁令算起,之后阴差阳错之下,两人有整整十年没坐在一起了,因此互相之间有些龌蹉,这也是难免的;
而且说到底,自己就是个天字第一号大反贼,不但要倒扶桑皇室,还要倒幕府,他是尽量隐瞒了,可谁都不傻,闻着味就能察觉到不对劲。
到了现在,内忧外困的扶桑乱成了一锅粥,这也基本上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小栗想中兴幕府,他已经开始了大动作,而直秀也算羽翼初步丰满了,这小手也不停地开始捞,两个好友再不对上,那真是没天理了。
可凭啥更龌蹉的人直秀都能忍,如今却和自己的好友却闹掰了?
直秀这次来,明面上是为了毛利家的事,其实呢,他是准备和小栗摊牌,看彼此之间还能不能有调和的余地。
第三十三章 分道扬镳
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二十五日,直秀亲自拜访好友小栗忠顺,名义上为的是三国炮击下关一事,可其实则是由于幕政革新已经到了重要的关口,直秀不得不来、不敢不来、早晚而已:
去年,也就是文久二年,因开埠导致的物价沸腾,使扶桑攘夷之风极为炽烈,齐昭一系的势力卷土重来,不但控制了幕政大权,之后更是启动了文久更新。
之后在文久三年,公武合体正式启动,征夷大将军家茂二月十三日上洛,三月四日抵达京都,与朝廷、诸侯共议大计。
文久三年(1863年)四月二十三日,将军家茂在京都宣告,五月十日起全扶桑攘夷开始,将与西洋诸国磋商,逐步取消对外通商。
五月十日,长州打响了攘夷的第一炮——米人商船“彭布罗克”号,在通过下关海峡的时候遭到了长州的炮击。
之后,长州威风了一阵子,“与米、兰、佛舰战,凡五回,互有胜败”。
但结局很快到来了,六月底英、佛、米三国十艘战舰炮击下关,长州毛利家大败。
七月中旬,西洋诸强以三国炮击下关为题,要求幕府要么赔款要么加大开埠力度。
对此直秀表示,我也很无奈啊,计划没有变化快——原本六月底该发生的是萨英之战,而四国炮击下关么,则是明年发生的事情。
而且更让他大跌眼镜的是,虽然将军上洛的结果依然不妙,将军后见庆喜果然带人跳反,然后各方一起把幕府挤兑的不轻,但与直秀原本的世界相比,其中却有三个重大变化发生:
第一个变化,发生在幕府政事总裁庆永和将军后见庆喜身上。
是的,惯性很大,庆永到底是把“大老”辞了,然后做了新设的“政事总裁”,而且呢,会津松平家主容保,也成了同样新设的“京都守护”。
而变化呢,则是这次庆永没被庆喜挤兑辞职,更没跑回老家越前福井搞什么“举藩上洛计划”——这个计划呢,是要一举压制激进攘夷派,然后继续推进公武合体,以期稳妥攘夷。
因为庆永没有采取过激行动,之后的和历五月,庆喜也没借口跑回江户——原本庆永三月辞职,趁将军家茂留在京都之际,五月庆喜跑回了江户,以大权独揽之姿态,大肆清洗了反对者。
之后发生的第二个大变化,就是将军家茂脱身的方式不同。
在直秀的原本世界里,对公武合体充满期望的将军家茂,他上洛之后,不但遭到了庆喜的背刺,而且还被公卿、诸侯围攻,结果迫不得已只好同意立即攘夷。
但攘是讓,幕府给自己和诸侯留了个口子,横滨锁港可以马上开始交涉,但动武则要慎重,“彼来袭必攘扫之,我进取则不可开战端”。
而变化呢,则是发生在宣布攘夷之后。
当时,小朝廷、攘夷诸侯,尤其是庆喜一系,依旧百般纠缠,就是不让将军家茂回江户,最终导致家茂还是被拖到六月十三日才脱身。
但这回有庆永在,就没用幕府从江户派兵救驾。
家茂上洛不是自带了三千幕兵么,和会津一起上洛的白主松平家也有一千虎狼,当将军和政事总裁都下定决心要走的时候,四千人联手,愣是生生没人敢拦着。
而不敢动手的原因,则是北地兵在京都耀武扬威以久,各家都不敢正面相抗。
按一贯眼高于顶的佐贺锅岛家主齐正的说法:
“佐贺兵一个能打寻常藩兵三个,而北地兵嘛,则一千能打一万!”
当然了,这个说法公卿、诸侯都不怎么赞同,认为悬殊没有这么大。
可真要动手,打不打得过,这各家确实也犯嘀咕:
一个嘛,能打不能看身材就知道了。
原来,江户时代有茹素的风俗,也就是大家普遍食素。当然不是所有的肉都不吃,如鱼类、鸭子和野味像鹿肉等还是可以吃。
这里面的原因呢,有三个,幕府的“怜生类令”、佛教传播和当时的经济条件——穷的叮当响,就算想吃肉也吃不起啊。
这基因、饮食习惯先不谈,就这一个营养不良不就要命了。
后世有资料显示,江户幕府时期男平均身高是,男1米58、女1米38——这个1米38,实在难以无法想象。
而且呢,矮还好说,瘦弱就更难办了。
根据当时的照片,平民和武士基本都两颊深陷、面色铁青兼仙风道骨(瘦骨伶仃)。
当时分辨身份,除了排场、衣着和带不带刀,另外就是靠肤色和体态,尤其是体态——毕竟脸白可以涂粉也可以是饿的,但富态富态,不富贵哪有这样的姿态。
当然,公卿、武士、豪商和豪农好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如今是幕末,这天灾**的,大肆攘夷不就是因为所有人都过不下去了嘛。
可北地兵就没这回事了,尽管不能说人高马大,但人矮马大还是称的起的。
原因嘛,一个是能吃饱,二一个嘛,牛羊肉虽然也吃不起,可鸡卵、海豹肉、鲸鱼肉及各类渔产,这些能管够啊。
就冲这一点,北地兵的整体身体素质就是扶桑第一!
别的不说,就冲这一点,不但各藩兵马自惭形秽,连姑娘们也爱和北地兵接亲——文久二年(1862年)九月底,会津、白主入京都,到文久三年六月十三日离开大坂,这不到一年,北地兵全部脱单了!
说起来,这虾夷地、北虾夷地一直在移民,因此这男女比例一直成问题,大小伙子要接亲,很多只能从外面打主意。
这次上洛,白主安排的足轻就大都是单身的,只是没想到,事情能这么容易:
根本不用费劲,找啥仲人、牙婆,只不过是放出声去,然后很快就有父亲、兄弟过来打听。
等当事人见个面,采纳一交、办个缘结,然后往白主的船上一送,这事就成了。 甚至呢,还有全家跟女儿一起移民北地的。
至于第二个打不过的原因,当然是军备远远不如了。
北地兵的鼻烟壶枪当然是扶桑第一等,可钢盔、短皮靴、西洋军服,才是各家藩兵崔头丧气的主要原因——看看自己头上的斗笠,脚下的草鞋,这一比不就是乞食穿的嘛,没动手就先输了一半。
最后不敢动手的原因,则是人心向背。
尽管将军后见庆喜手段高明,这拉拢的诸侯人多势众,而且坐地虎公卿也跟着推波助澜,但近畿尤其是京都民众,却心向北地兵。
这样的结果,一个是因为诸侯也是外来户,另一个嘛,则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任凭公卿、和尚、神官怎么污蔑,这大家都有眼睛,看到的和听到的不一样,那当然以眼见为实了。
自会津、白主两家上洛后,军纪严明,称的上是秋毫无犯。
原本京都浪士横行,这些野武士良莠不齐,吃东西不给钱是常事,甚至为了找游女,这强盗抢夺也时有发生,至于欺男霸女,自然也不必说。
因此,会津、白主稳定了市井,对此大部分町民是感激的。
而且不仅如此,两家还清除了町方内的一批往日鱼肉百姓的蛀虫,堪称大快人心。
甚至到了后来,因上洛的诸侯日多,京都又混乱起来,两家索性又建立了火附盗贼改方。
在加强两方武备的同时,还彻底整顿了町民的自卫组织“组合辻番”:
不但要求民间五人组重新推荐良家子担当,还由白主藩兵亲自教导这些人。只要通过考察的,一律配发滑膛铁炮,以足轻格隶属于京都守护所——当然,工钱还是町负担。
原本组合辻番虽然是自卫组织,但其中浑浊不清,如今整顿一新不说,而且又有了正式的名目,这对维护本地安稳、收拢人心都大有裨益。
除了以上维系安定的功劳,会津、白主的其它措施也在民间颇受拥戴。
因开埠以来生丝上涨,京都的西阵织日渐衰微,倒闭的商家比比皆是。失去做工机会的织工们,光在开埠的当年(1859年),就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骚动。
会津、白主上洛后,找来豪商扶持原本的商家,资助钱粮、更换机械。
本来各家还有疑虑,但四季屋等承诺包销,也就是生产出来多少,只要合格就全部按定价收购。
消息传出,原本的数万织工奔走相告,京都町民风气为之一振。
而且除了织工,会津、白主也绞尽脑汁改善民生:
原本民间的纺纱织布,因为廉价的洋纱洋布冲击,大半废止。可京都守护所找来的豪商,大力推行手工制作,刺绣、编织线毯毛毯,这些只要达到样品标准,也一律包销。
虽然数量没多少,样式也奇模怪样,但所有材料都不用自己出,因此町民也没啥可担心的——闲着不也是闲着么。
至于其它产业,也有受扶持的。
只是京都和江户一样,很多町民靠的是服务外来人口,只不过江户是靠的是各藩参觐交代的武士老爷,京都靠的是来参觐寺庙、神宫的平民。可如今扶桑动荡,平民活着就不错了,那有余钱到江户朝拜。
因此,京都市井还是非常困顿萧条。
但会津、白主两家的这些努力,民众都看在心里,因此还是非常感激的。
尤其是驻扎在壬生村的白主藩兵,不但出售廉价的鱼干和粮食,教导大家农学、手工,还经常低价甚至免费义诊,甚至介绍移民北地的路子,因此民声犹为好,简直就是交口称赞。
因此,当庆永决定护着将军家茂前往大坂时,以白主为先锋——因为名声好、实力强劲,诸侯都不愿意动手阻拦。尤其是会津藩,当将军后见庆喜劝容保以大事为重时,容保和手下都予以拒绝,“轻征义师,其名不正。”
这样,政事总裁庆永没辞职导致庆喜没机会独揽幕政,而将军家茂也轻易脱身,两件事后,那第三个大变化的发生就顺利成章了:
六月底,三国炮击下关,长州大败,才宣布不到两个月,攘夷就遇到了重大挫折。
此时依然留在京都的庆喜,他依然支持攘夷;可七月中旬回到江户的家茂,在庆永及群臣的支持下,毅然做出来和原本相反的决定,宣布暂缓横滨锁港。
这个变化,使幕府提前走向了东西分离:
继承了齐昭攘夷声望的庆喜,在失去了幕府方面的支持后,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八月十八日,庆喜联合会津等诸侯二十七家,将七位公卿、长州藩兵和浪士,总计一千余人,赶出了京都。
自此,庆喜放弃了武力攘夷的旗号,和京都小朝廷及支持他的诸侯紧密合作,开始与江户一方隐然对峙。
而幕府呢,虽然没有正式废弃公武合体,但联合诸侯,走上了通过文久革新自救的道路。
其中的重要人物,出使欧罗巴归来的小栗忠顺,从文久二年年底开始,历经十月的酝酿,此时亦然将《扶桑殖产兴业建议》彻底传播开来。
因此,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当直秀登门小栗宅邸的时候,扶桑的走向,正处于一个重要的十字路口。
第三十四章 可怜的尼尔
文久三年(1863年),扶桑纷纷扰扰,随着攘夷策划的受阻,公武合体频临破灭,朝廷、幕府、诸侯之间冲突不断,各方终于开始各行其是。
而文久二年年底回扶桑的小栗忠顺等人,经过十个月的努力,终于将《扶桑殖产兴业建议》在幕府内部传播开来。
到十月二十五日直秀登门的时候,此事亦然快要水落石出了:
据说只要平平安安地搞定三国炮击下关之事,不与洋人大起龌蹉,那就进行公议。
要进行公议,直秀知道这就代表幕府决心已定——之前各方私下早就勾连无数次了,这公议嘛,只是幕藩各方给自己刷无私的名声而已。
因此,小栗要得偿所愿,他目前最紧要的事,就是先解决三国炮击下关的手尾,也就是西洋诸强借此进行的讹诈。
其实交涉的也已经差不多了,目前主要卡在钱上,而直秀此次登门,其实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是主动送钱来了。
此前交涉的具体经过是这样的:
七月中旬以来,就下关炮击一事,幕府与英、佛、米、兰四国频繁交涉。
幕府方面以四人为首,他们是外国奉行川路圣谟、岩濑忠震、勘定奉行小栗忠顺和御目付水野忠徳。
而四国代表是,英吉利代理公使尼尔、佛兰西公使贝尔库特、米人公使普留因和兰国在扶桑的总知事波尔斯.布鲁克。
一开始洋人开出的价码是,或者赔偿军费及损失62万英镑,或者兵库、江户和大坂立即开埠,而最新的成果是,或者赔偿20万英镑,或者兵库立即开埠。
这个结果呢,只相当于洋人最早狮子大开口的三分之一,能谈成这样,凸显小栗等人的能力。
小栗等人是怎么谈的呢?
主要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手段。
这都开国九年、开埠四年了,何况小栗刚从欧罗巴回来,大家对洋人的虚实已经有所了解。
曾经做过世界马车夫的兰国,现在基本废了,已经沦落到作英人的跟班的地步。
再说了,本来是独霸扶桑贸易,现在只剩下一点残羹冷炙,兰人岂能无怨哉!
因此,当幕府承诺在贸易上向兰国做一定倾斜后,总知事布鲁克就暗示自己会帮助转圜——其实兰人实力弱小,想帮忙也出不了多少力,但他毕竟也算一个人头,不再捣乱也是好的。
接着是米人。
其实米人不太愿意多事,毕竟如今家里南北之战正酣不说,北方又很吃力,连与扶桑贸易都开始下降了,说好的给扶桑造造船都只能婉拒,有钱都不赚了,因此没事扯啥犊子。
可越是懦夫就越得装恶霸,这廋驴拉硬屎,自古如此、东西皆然。
于是,幕府只好承诺派使节到米洲登门道歉。
得到了这个保证后,公使普留因也不再特意纠缠。
剩下的,就是两家不好搞的,英吉利和佛兰西——尤其是佛兰西,其不依不饶,不但要求四国共进退,而且一口咬定,“62万英镑,一个子也能少!”
这不就卡住了么。
但避实就虚这个道理谁不懂啊,佛人不好谈,那就先找英人呗。
英吉利代理公使尼尔,其实是第一次来扶桑,原来的公使阿礼国休假,他跑来顶缸,结果一到地头就摊上第二次东禅寺事件(),这到哪说理去啊。
其实,这次三国炮击下关,和他的关系也不大,完全又是背锅:
五月长州开始炮击洋船,可根本没有敢挑衅英舰,
因此尼尔本来是打酱油看热闹的。
可坏就坏在,尼尔因为自己初来乍到,为避免疏漏(推卸责任),他心虚之下给水军提督下了个命令:
“军势全权委托给你,务求万无一失。”
这不是主动找虐么,提督一琢磨,“感情干啥都行,还有上司背锅”,因此佛人一求助,英人水师提督打着观战的名义就把战船拉走了,而等到了下关,挽起袖子就开干,充分发扬了主观能动性!
事后幕府找尼尔交涉:
“俺把您英吉利当祖宗供着,这打人也要给个理由吧。”
虽然尼尔是陆军中校退役,妥妥地军势人士出身,可如今他的身份可是外事官,这过于蛮横的话嘛,倒不是不可以说,但要分场合:
如今幕府出面的,是小栗忠顺,那强词夺理就有点不行。
人家在英吉利留下的一对夫妻医生,如今虽然没有挂上皇室医疗顾问的头衔,但其实干的事没啥两样。
这万一流言蜚语传到女王耳朵里,这不是完犊子了么——心证听说过没?大人物可不管证据啥的,只要觉得是这么回事,哪里还挑不到毛病!
但打都打了,现在也只能硬挺,因此他义正言辞地对小栗说:
“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是长州先动的手,俺们呢,只是被迫自卫还击。
没凭没据的,可不许你到处胡说。
懂?”
小栗忠顺听后微微一笑,表示谁先动手先放到一边,现在嘛,应该关注如何善后。
尼尔觉得小栗是个懂事的:
自坦普尔宰相1859年执政、罗素同年担任了外事大臣,这小英吉利就大行其道。
“小英吉利”是啥?
就是“不扩充领土、分离殖民地和发展自由贸易”。
这个策略的背景是,当时英吉利吃撑了,海外领地太多,有些地方根本就赚不到钱,成了财政黑洞,因此呢,背了大包袱的官府开始甩锅,要求海外不要到处惹是生非。
当然了,远东的中华是泱泱大国,过于重要,因此不属此例。
可扶桑呢,岛国寡民,相比之下差得多了,故此必须严格执行“小英吉利”政策。
在直秀原本的世界里,是1864年发生的四国炮击下关,主持此事是英人公使阿礼国。事后阿礼国被调离扶桑,后来他虽然继续担任了驻中华公使,但从此宦途不畅。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1869年著名的阿礼国协定被英人议院否决,此事成了当时外事界的大笑柄。
尼尔虽然不知道这些,但他知道小栗在泰晤士与本土官府签约,订购了两艘战船和一大批机械,这代表幕府和本国关系开始升温,因此三国炮击下关实在是节外生枝——佛、米爱怎么打就怎么打,反正英吉利实力最强,左右逢源、从中渔利才是正道。
因此呢,小栗建议“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才是人话,多中听啊。
但尼尔也有顾虑:
一个嘛,是顾忌阿礼国。
公使阿礼国素来强硬,自己想要摘掉“代理公使”的帽子,要得到他的认可甚至推荐,恐怕还得萧规曹随,继续执行强硬策略不后退。
二一个嘛,是羞刀难入鞘。
这打都打了,难道还能当没这回事?
再说了,佛兰西公使贝尔库特承诺赔款自己拿大头,这到手的成就都不要,哪天才能轮到自己当公使?
何况,这高抬贵手恐怕也难以服众——下属们都指望升官发
财,自己敢阻挡,那就是犯众怒,肯定要大失人心啊。
尼尔犹犹豫豫,此事一拖就是两个月。
然后呢,转机就发生了。
事情久拖未决,英人箱馆奉行约翰.布莱恩也跑来横滨凑热闹。见面之后,他就开始给尼尔猛灌**汤。
本来呢,之前两人发生过不睦,可事情已经过去了:
第二次东禅寺事件前,布莱恩向尼尔提过醒,可尼尔没在乎——你个暴发户商人出身,凯尔特人又不是科班正途来的,凭啥听你捕风捉影、胡说八道!
按理说,这件事发生后尼尔应该恼羞成怒,对布莱恩更加敌视才对。
但小心眼的人混不开啊,想当正式公使那就得宽宏大量。
毕竟从水军提督那里,尼尔得到了一个宝贵教训,“你喜欢人家,可人家未必一定喜欢你呀!”
尼尔是1861年到的远东,当时作驻中华英人公使的书记官,对布莱恩并非一无所知:
其人出身冒险家,在与中华、扶桑的贸易中发了大财,其创立的汇通银行和洋行,在远东颇有实力。
后来,在克里米亚战争的远东战局中,其人发挥了重要作用,由此暂露头角。
据说还勾结了很多帝国在远东的职员,尤其是在帝国的香江水军中关系极深。
像这样的人,自己轻视一次就够了。
何况仔细想想,在自己到扶桑后,只有人家布莱恩好心提醒过自己,别人根本就是看笑话,那些恭恭敬敬,现在看起来其实都是表象!
布莱恩这次见到尼尔,首先奉上大礼——扶桑汇通银行和洋行干股若干。
这大大化解了两人的心结:
扶桑乃至远东职员,很多都疑似持有汇通的干股,这个尼尔早有所闻。可他到了扶桑后,他不暗示,尼尔也没表示,光送些礼物没诚意啊,这摆明了是看不起人嘛!
如今布莱恩给他干股,尼尔终于放下心来——钱不钱的其实我所谓,主要是在乎这份心意。
至于布莱恩说是有股东仰慕自己特意出让的,尼尔表示,“甭说了,我懂!”
其实他懂个锤子!
直秀知道尼尔是过路神仙,未来公使阿礼国回扶桑之后,尼尔就灰溜溜地回本土了。后来阿礼国转任,有人提议尼尔接手驻扶桑公使,但他在扶桑吃过亏,最终以身体不适为由,死活不肯赴任。
因此,直秀建议布莱恩和尼尔保持距离——至于第二次东禅寺事件,这关系到扶桑与英吉利的关系,不提醒不行啊。
可现在不是世界大变样了么,炮击下关提前一年发生,直秀他呢,只好找到布莱恩改口:
“我仔细想了一下,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的人情大。
如今尼尔坐蜡了,你得帮一手,好处很多。”
又做师娘又做鬼,有你的!
但布莱恩能理解,这下关炮击一事不解决,直秀肯定坐不住啊,因此,在详细询问了如何操作后,他觉得确实可行,这才跑来忽悠可怜的尼尔。
在投名状交了干股后,布莱恩假装无意之中提起了下关炮击的交涉。
尼尔总觉得英吉利过于参与此事不好——毕竟违反了宰相、外事大臣定的小英吉利主义,这和顶头上司、**oss对着干,他心虚啊。
因此就跟遇到亲人似的,他一五一十对布莱恩说了自己的犹豫。
布莱恩一听就乐了:
“这有何难啊,别忘了,您上面有人啊!”
第三十五章 东风起
英吉利代理公使尼尔,最近颇为困恼,关于下关炮事件如何善后,他怎么也找不到一个稳妥的办法。
于是,他将此事说给了前来拜访的英人箱馆知事,谁知道约翰.布莱恩一听就笑了,处理此事的办法很简单啊:
“这有何难,别忘了,您上面有人啊!”
尼尔听后摇头苦笑:
“阿礼国公使能帮我,你信我不信,再说他还没回来呢。”
这话布莱恩懂,真要是纯粹的代理公使,那要尼尔来扶桑干嘛?
横滨知事霍华德?瓦伊斯就在本地,瓦伊斯熟悉扶桑事务,让他代理一段时间不就完了。
因此尼尔到此,就是要取阿礼国而代之的。
可算起来,阿礼国和尼尔一样也是中华来扶桑的,阿礼国原本是松江知事,尼尔之前是公使馆书记官,何苦闹成这样——之前布莱恩不愿意和尼尔搅合,这也是原因之一。
但如今嘛,布莱恩既然已经在尼尔身上下注,那还有啥犹豫的,只要重重加码,这样才能各取所需:
帮直秀是顺手,让尼尔摘掉“代理”的帽子,等他坐稳了公使,那还不得感谢自己啊。
原来,布莱恩给自己图谋的,是英吉利横滨知事的位置。
这也是直秀能说服布莱恩的根本原因,“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你帮我、我帮你,这不挺好的嘛。
当然,尼尔本身也有便利条件——作为之前的书记官,他也是有跟脚的。
因此,布莱恩向其解释:
“阿礼国公使呢,您就暂时别指望了。
可您还有老长官啊,为啥不能从这里下手。”
对此,尼尔表示:
“我想到了啊。
可驻中华公使卜鲁斯爵士的回信里,只建议我‘慎重,务必不坠日不落帝国的威严’。
怎么看,这也是建议强硬处理下关事件的意思啊。”
这是当局者迷啊,布莱恩真想现在就把干股要回来么——人家卜鲁斯其实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您这犹犹豫豫的,不像是做大事的料子啊。
其实呢,从军势转为外事官,尼尔还真是没啥前途,最起码他在扶桑的表现不佳:
如果直秀没乱入,尼尔在扶桑代理公使,那是干的一塌糊涂。
生麦事件(文久二年八月)发生后,善后事宜办的拖拖拉拉,一直到文久三年(1863年)五月,尼尔才和幕府交涉完毕——收到了10万英镑的赔偿金。
当时英人自己,包括横滨知事瓦伊斯在内,很多人都对拖延不满,认为应该采取更激励的报复,甚至立马在横滨采取武力行动。
但尼尔把这些意见都压下去了——别看他对幕府大喊大叫不止,但内里却是个温和派。
接着呢,他带战船到鹿儿岛,结果和岛津家交涉也不顺利。
而最终开打之后,居然还打成了烂账,连旗舰的舰长都挂点了,最终英人不胜而退。
事后,米人幸灾乐祸的报道:
“通过这场战争,西方人应该学习的东西是,不应该小看扶桑。
他们勇敢且擅长西式的武器和战术,很难让他们投降。
尽管英吉利来势汹汹,但未能挫败扶桑的勇猛”。
更关键的关键是,英人自己的舆论也不站在尼尔一边:
“既然收到了巨额赔偿,何必多事。
更关键的是,居然还没打赢。
这是啥鬼操作啊。”
其实尼尔也很冤,当时他委托水军提督全面负责军势,在开战一事上,他也是被裹挟的!
当然了,著名的翻译家福沢谕吉,他在其中也贡献不小:
据说福沢把英人的要求,从交出“凶手(动手的人)”,翻译成了交出“首犯”。
可首犯能是谁啊?
这么大的帽子,那只能是当时萨摩藩队伍里的地位最高者,也就是岛津久光。
而久光是藩主的亲爹,又把持了藩内大权,他能把自己交出去?!
因此两边最终谈崩了,只能开打。
至于福沢谕吉是不是故意的,这就是千古谜团了。
因为这些胡搞乱搞,后来等阿礼国回到扶桑,尼尔就只能自动滚蛋了。
如今嘛,直秀的小手猛捞,这尼尔的结局自然大有不同:
生麦事件根本没发生,所以尼尔根本没有拖延的机会,因此也没激起属下的普遍不满;
而下关事件虽然发生了,但受直秀怂恿,布莱恩不是屁颠屁颠地跑来帮忙了嘛。
布莱恩给尼尔出鬼主意:
“驻中华公使卜鲁斯爵士的回信里, ‘慎重,务必不坠日不落帝国的威严’,这是好事啊。
这口气这么硬朗,不是要您采用强硬手段,而是明确表达了对您对支持!”
尼尔点头,说本来我也怎么想。
满腹的吐槽都到了嘴边,可想到横滨知事的宝座,布莱恩又生生忍住了。
他接着给尼尔分析:
今年是啥年头啊,这处理必须坚决果断,无论如何,不能再拖下去了!
原来,1763年,七年战争结束,英吉利从佛兰西手中夺取了两块要地——北米的魁北克和英吉利帝国未来的明珠“天竺”。
从此,英吉利开始自称“日不落帝国”。
而今年是1863年,是整整百年的纪念日,所以下关炮击事件要尽快完结才好——感着献礼么,懂?
当然,算算日子,这再快信息今年也回不到英人本土了。
可晚到总比不到强啊。
尼尔表示,宝宝不说但宝宝很委屈:
“这些我都知道啊。
可目前本土不是推行‘小英吉利策略’嘛,这万一采用强硬姿态,把幕府逼急了,要大打出手不就坐蜡了?”
“江户想动手?”
尼尔摇头,小栗忠顺等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态度是明确的。
布莱恩差点被气晕了,代理公使大人,您老到底是啥意思啊!
“您想让交涉破裂,然后打到底?”
“不想,就是佛兰西人鼓噪不已,有些咱们自己人,也指望着大咬一口好升官发财。”
谈到这时,布莱恩总算搞明白了,原来尼尔是抓到了熊尾巴,骑虎难下,而他自己是倾向和谈解决的。
这不就好办了吗。
关于佛人,布莱恩给尼尔讲了个故事,亚罗号之战结束后,外界是这么评价英、佛、米、鲁四国的:
四个人去抢果园,其中两人比较傻,费劲巴拉地爬到果树上采摘。而剩下的两个则站在地上,一边放风,一边站在地上等果子掉下来。
当果园主人赶过来的时候,地上的两人拉住了他,让他冷静。
结局嘛,果园主人终于和爬树的两人大打出手,但却处于下风。最终只好看着三个拿到果子的强盗扬长而去。
“还有一个放风的强盗呢?”尼尔问。
因为他贪心不足,拿了水果还想抢别人的房子,结果被果园主人和原本的同伙教训了一顿,所得寥寥。
尼尔一听就懂了,这不是说亚罗号之战的四国嘛:
英、佛是与中华开战的,保持中立的米、鲁,就是那俩放风蹭便宜的。
后来鲁人起了贪心,图谋中华土地,结果在远东的瑷珲之战中惨败不说,还引起了英吉利的警惕。最终,在英人的干预下,除了商业利益外,鲁人只得到了微不足道的赔偿。
故事是好故事,不过这和下关炮击事件有啥关系?
懂了,尼尔转念一想,他就明白布莱恩的意思了:
这三国炮击下关,其实也涉及了四家,英、佛、米、兰——只是兰国势弱,没有战舰出场。
而这次事件,本来是佛、米上树摘果子,英吉利、兰国坐享其成。
可因为佛、米没占到便宜,最后英人出手才摆平此事。
问题是,人家幕府早早地把最大份的果子送给了英吉利。
小栗忠顺出使,又是买战船、机械,又是承诺特殊商业利益,这么看来,英人出手完全没必要嘛。
就算能搞到一些赔款、一些商业利益,可实际上,果子就那么多,英人相当于把自己多占的那份也拿出来分享,实在是冤大头之极!
当然,要是能抢更多,那这个逻辑就不成立了。
可如今在横滨警戒的扶桑兵马,是曾经两次大败鲁人的北地兵,装备之好、素质之高,为尼尔等人所未见——和以往的对手比。
如果扶桑的幕府还能拿出这样的兵马,不说一万,就是八千、五千,那也不是四国在扶桑的现在力量所能平推的。
而且下关也不是没登岸,击垮了不知所谓的毛利家正规兵马后,那些神出鬼没的冷枪手,让大家吃了很大苦头。一半以上的伤亡,都是这些鬼鬼祟祟的老鼠干的。可问题是,大家还真拿这些不敢正面决斗的胆小鬼没啥好办法。
目前四国的讹诈不成,与幕府谈成拉锯战,军势方面的考虑是重要因素——要想达成原定目标,这不往扶桑增派人马是不行的!
而大举增派人
马,明显和“小英吉利策略”本小利大的原则冲突。
这个,其实就是尼尔对此事犹豫不决的重要原因。
如今换成故事比喻,那就更清楚了。
因此,佛兰西人的鼓噪,从分果子多少这个角度上,尼尔就应该压制才是——明显幕府更亲近英吉利啊。
“可如今公馆有些人,也甚是顽固,鼓噪不能让步。”
布莱恩一听,这尼尔其实已经下定决心了,可还有担心:
缓和处置,他怕挡了属下升官发财的机会,到时引起众怒,他的代理公使还是不能转正——就算当上了,那上下离心,也不是啥好事。
不过这事简单,“献金”可不是啥扶桑特色,英国也有啊。
对此尼尔一拍大腿,连连表示“失误、失误”:
这赔款是公对公的,真能落到个人手里多少不好说。可幕府的献金,那是百分百属于个人的!
就是操作上,有点麻烦,容易留下手尾。
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布莱恩,这事他自己不好办,可对有洋行、银行在扶桑的布莱恩来说,哪还不是so easy。
随便搞个名目,如贩卖生丝、放贷啥的,没多久就洗白了。
于是呢,等尼尔想明白了,这下关炮击的处理就基本畅通无阻了:
其实,前面在幕府的努力下,米人、兰国已经松动了。
加上实力最强的英人代表尼尔倒戈,佛国公使贝尔库特独力难支,只好也跟着让步——再说了,走布莱恩渠道的献金都到手了,这不让步也不好意思不是。
在直秀拜访小栗忠顺前,三国炮击下关的最新协商成果是:
或者赔偿20万英镑,或者兵库立即开埠。
可洋人松口了,这回轮到幕府拿捏起来:
幕府是不敢开埠兵库的,怕的是引起攘夷人士的大肆攻击,因此倾向于掏钱买平安。
可赔款二十万英镑,加上五万不显示在账目上的献金,这可是差不多一百零四万枚万延小判金!
而长州派来的代表高杉春风,他表示长州一时拿不出这么多,其中的大部分,都得请幕府先垫上。
可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幕府也……
其实幕府账上还真有一笔钱,不过这是当年和咸亨洋行做密贸易攒下的,最早的经手人就是小栗忠顺。
以金易银到现在还是机密不说,这些钱更是幕府中兴的希望,上从将军家茂、政事总裁庆永,下至知道此事的大目付等幕臣,对这笔钱看得如同命根~子一样。
因此,在直秀上门前,交涉四人组的考虑是分期付款:
除了必须尽快支付的献金,剩下的二十万英镑,准备分四期支付,也就是每六个月赔付五万,善后签约的时候就支付首期,一年半付清。
可长州还是不肯答应,继续恳请幕府垫付。
这毛利家主庆亲和儿子定广,两人当起了缩头乌龟,而派到江户的高杉春风,他就只能硬挺:
献金五万加上首期五万,一共十万英镑,折合万延小判金四十一万有余。
这笔钱长州只能凑出二十多万,剩下的二十万,只能请幕府垫付。
而且呢,一年半之内,长州是无论如何也掏不出全部赔款,后面的,估计还得是幕府兜底。
最后把高杉逼急了,他拿出刀来——不是翻脸,是准备刨腹谢罪!
考虑到长州并非“要钱不要命”,而是确实没钱,对此幕府也无计可施。
因此,与洋人的交涉就这样卡住了,洋人让步了,可幕府却不愿意替长州掏钱。
而如今直秀登门小栗家,就是来当这个冤大头的。
直秀考虑的是, 只要炮击下关一事得到解决,文久革新就能继续大刀阔斧地推进:
一嘛,洋人不闹了,这就去除了幕府的后顾之忧;
二嘛,如果结局能相对完美,那就能侧面证明,小栗忠顺推动的西化改革是有道理的。
在前面的交涉中,小栗大显了身手,如果事情平安落地,最起码能证明人家有能力不是。而如果小栗有能力,那他说的话,不就有道理了么。
况且,《扶桑殖产兴业建白》经过十个月的发酵,也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地步,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说法,这次要出了岔子,以后可就更难收拾了。
不过呢,虽说“借钱的是大爷”,可让直秀头疼的是,钱还没给出去,小栗的架子就端起来了:
“长州的借款,关本大爷何事。你要上杆子出钱,该去找高杉春风啊!”
第三十六章 有钱就是这么豪横
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二十五日,为了尽快推动下关炮击事件的解决,直秀上门送钱,但没想到小栗忠顺居然不要。
这好友傲娇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前面直秀跟他交情,拿出北地自产的怀中时计提醒好友:
“咱俩可是一伙的!
是在你的大力帮助下,我才有了今天的局面。而你我中兴幕府的志向,那可一直没变。
如今,咱俩还得联手啊。”
但这样才缓和下来的气氛,在直秀说要替长州垫款后,小栗就又被惹火了,他还是最开始的那句话:
“斯何言哉?军国大事,自有条例;汝公私不分,逾越本份!”
意思是,你受了萨摩、长州之托,前来转圜江户和长州的关系,这凭啥啊!赶紧把臭钱拿走!
直秀知道,小栗这是吃醋了:
“转圜还说得过去,这萨摩和白主是儿女亲家,人情往来嘛,谁也不是神仙能不食人间烟火。
但你主动要求垫钱,老铁这就过分了。”
尽管前面直秀说了,赔款数额等细节是从高杉春风处得来,他听说,下关炮击事件的解决,目前就卡在掏钱上,因此这才慷慨解囊。
但问题是,你能从长州藩高杉处打听,怎么不来先找我小栗商量?
这可是关系到内外之别、亲疏远近的大问题,你直秀的胳膊肘,别是折了吧!
但小栗忠顺说是这么说,但他有些色厉内荏,这直秀看不出了——刚听说直秀来意时,他可是要拂袖而去的。
直秀一边暗戳戳地笑,一边跟好朋友解释:
“冤枉啊!
我哪里是想替长州解围,其实这笔钱呢,我是准备支援自家幕府的。”
原来,直秀是设了个连环套,他先把钱给幕府,然后幕府替长州垫付,而长州呢,就可以慢慢还了。
这样处理的好处是,下关炮击事件能平稳解决不说,幕府还能维系带头大哥的风范,而经手此事的小栗,他也能顺便做实“能臣”的名头。
“死鬼,你不早说!”
直秀正等着这句话,这小栗傲娇失败,那画面肯定挺美的。
可小栗呢,却不按常理出牌:
“这么一大笔钱,你是怎么搞到手的?!”
根据下关炮击事件的最新议定,赔款数目是二十万英镑——其实,还有五万的咨询费,但这件事是绝密,长州方面根本不得与闻,对此直秀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二十万英镑呢,相当于一百零四万枚万延小判金,而白主松平家的表高是多少呢,不过五万石,因此,怎么算,直秀也应该拿不出这笔钱来!
就算如今物价飞涨,钱不值钱了,可白主每年要交三万的献金,如今还有一千兵马在横滨助军役,因此,就算白主上下都不吃不喝,理论上也拿不出这笔钱来。
毕竟,万八(吹牛)也要符合武家诸法度不是。
“让你说中了。这钱呢,它还真不是白主松平家的。”
忠顺的老爹忠高在一边都听傻了,这儿子和直秀一对好友,搞毛啊,自己听的越来越糊涂了。
而小栗忠顺呢,他微微冷笑,也不追问,静静地看着直秀表演。
直秀跟他解释:
这笔钱呢,萨摩既然要出头,那岛津家肯定要负担一部分。
不过岛津家也不愿意抢幕府
的风头,因此才经白主中转一下,但幕府私底下,肯定要对岛津家有所补偿。
之前五大佬闹的沸沸扬扬,可至今没有定论。现在萨摩都这么忠心耿耿了,人家齐彬占一个位置,这不过份吧?
人谋虎虎亦谋人,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而且在小栗正在推动的革新计划里,岛津家也是重要一环,因此小栗点点头,意思是这个可以有,请您继续掰扯。
这笔赔款数额如此巨大,又要在一年半内交付,那肯定岛津家也没这个实力啊——而且就算拿的出来,幕府都不愿意垫付,凭啥萨摩当这个冤大头啊。
这一百零四万金,小栗估计萨摩能出一半就不错,至于剩下的,他等着看直秀如何解释。
“长州方面,现金可以拿出二十万,现在萨摩承诺负担一部分,那咱德川家也不能小气不是。”
空手套白狼,谁跟你咱家咱家的!
小栗直接被气乐了:
感情幕府、萨摩、长州三家出钱,你白主松平家一分不出不说,还准备赚个顺水人情!
忠高也在一边皱眉,他倒不认为直秀会一毛不拔,可就算白主出一小部分,那诚意也不够啊,难道自己看错直秀了?如今他已经成了一个口舌之徒不成?
“无论长州、萨摩出多少,这一百零四万,我直秀兜底!”
忠高、忠顺大吃一惊,两家可是通家之好,直秀敢这么说,如果他做不到的话,那彼此的交情就彻底完了!
“而且,这长州、萨摩的钱,还是不要交给洋人,全部投入殖产兴业为好。”
震惊,彻底震惊,小栗父子两人面面相觑,这是啥意思,难道赔款不交了,直秀倾向继续扯淡甚至开打?
直秀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
他挺直了腰杆,终于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语:
“这一百零四万金,我直秀全出了!”
他清冽的声音,在屋敷中回响;其昂扬的姿态,让在场的众人心折。
此时在场的一共四人,小栗父子、直秀和龙马。
多年以后,轮到龙马治政扶桑,当时民风奢靡、豪商斗富,龙马对此颇为不屑,有一次他喝醉时说漏嘴了:
“这算什么啊。要说比富,那肯定是我师父啊,他有钱,太它酿的有钱了!”
直秀给龙马造成这个印象的起因,就是这次会面,当时直秀承诺包圆全部赔款,二十万英镑他自己出了!
其实呢,直秀真没觉得这有什么:
二十万英镑而已,折合中华银两不过六十万两。
根据《英吉利近代近代贵族体制研究》,在第131页里,1803年各阶层收入标准是,上院世袭贵族,年均收入8000镑;从男爵,年均收入3000镑。
而且如今的英吉利,工业革新后实力大增,如今二十万英镑的富豪不能说比比皆是,那也是不少——指总资产,不是现金。
又如直秀在米国的合作伙伴,范德比尔特家族,在1877年老范德比尔特去世时,资产号称过亿,也就是资产超过2000万英镑。
说白了,现在步入工业时代了,财富的积累相当迅猛:
1652 年,中华的税收总额是2438万两,英吉利国的税收总额是693 万两,中华是英人的351.85%。
1766 年,英人的财政支出总额开始高于中华;1791 年,英人的税收总额开始超过中华。
1849 年,中、英的税收总额分别是3700 万两和16530 万两,英人是中华的4.47 倍;同年,1849年,英人官府的财政支出是中华的13.04 倍。
光1853年一年,英吉利对米、澳的出口就合计3820万英镑之多!
这么看来,不但亚罗号之战的结果毫不意外,当时西洋诸强对东亚的强势,那也是实力使然。
因此,二十万英镑小数目了,so so。
今年的北地(箱馆加白主)的预计收入,不算阿托卡夫人号遗宝的话,那也有87万英镑之多。
当然,北地还是投入阶段,就算加上遗宝,这净收入也是负的,因此这二十万只能是直秀自己掏腰包。
反正直秀掏的起嘛。
这些年,直秀一系在北米的势力,随着范德比尔特家族的剧烈膨胀,那是真赚得沟满壕平。
尤其是1861年米人南北之战这么一打,那更是财源滚滚。
二十万,小意思了,有钱就是这么豪横。
因此直秀跟小栗直说了,二十万英镑的赔款,幕府不用掏一分金,萨摩、长州交的钱,你都拿去搞殖产兴业好了!
小栗咬了咬后槽牙,把还有五万咨询费的事情也说了。
直秀小手一挥,按北地的话说,“一匹马也是赶,两匹马也是放”,都算我的!
“这是钱的事么?”
他俩风轻云淡,可老家主忠高顶不住了,如今这画风是不是过于清奇了?
直秀跟小栗说他海外有些产业,如今受益不错,可以拿出来支援幕府,而儿子小栗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这都是什么鬼啊。
这重点呢,就算不放在直秀海外产业的上面,可儿砸,我的亲爹啊,你收了直秀的钱,要怎么和幕府交代啊?
直说这是直秀的钱,那肯定不行;不直说,那就更扯淡了——难道说捡到的不成?
可忠高咬了咬牙,愣是没有吭声。
为啥呢?
因为再说啥都晚了:
儿子忠顺立志革新幕政,如今骑虎难下,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不成则死还是好的,如果革新败了,小栗满门上下粉身碎骨还差不多。
因此,直秀肯拿出这么一笔钱来,就是明确站在好友一边——钱不钱的无所谓,北地的武力和关系,那可比钱重要多了。
忠高为啥这样想呢?
还不是事实逼的:
原来,小栗去年和历十二月从欧罗巴回来,就开始为提交《扶桑殖产兴业建白》做准备。
这份建议的底稿,其实来自英吉利人,虽然洋坊主声音大,可关键是,这个和尚离的也忒远了,因此难免有雾里看花看不清之嫌。
这里面的规划嘛,大家又没试过,都怕贸然施行,最后落得个纸上谈兵的下场。
因此,这份建白需要修改、完善。
当时忠高知道后就立即怒了,他表示:
“儿大不由爷,这是谬误!这作死的计划,只要他活着,忠顺就别想干成!”
革新革新,革除弊病、吐故纳新!
这里面要得罪多少人啊,革新的,自古以来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可后面忠高就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这是一个大局,而忠顺就是一把刀而已。而刀,它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第三十七章 又一
为了推行《扶桑殖产兴业建白》,如今小栗忠顺的境地,亦然是骑虎难下了。
其中的过程是这样的:
这次直秀登门,是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二十五日,而文久二年十二月,当时小栗刚出使欧罗巴归来,同为旗本三杰的岩濑忠震、水野忠徳就找上门来。
见面之后,这两位也拿出了一份《扶桑殖产兴业建白》。
当时小栗一翻之下就惊了:
这份建白内容丰富、条理清楚,而且和自己带回来的版本一比,其中颇有相通之处。
这凭啥啊?
你们两个憨批,一个得罪了大老井伊被革职,一个抱错了粗腿和久世、安藤一起失势,一直赋闲在家,居然闭门造车能搞出这样的辉煌巨作,这不科学!
结果小栗一问之下,他这才搞清楚:
原来这份建白,乃箱馆奉行堀利熙带人写的,目前还未正式呈交幕府,只是先私下送给岩濑研究。
要知道,岩濑忠震可是堀利熙的表兄弟,因此他对此能不积极嘛,这次听过小栗使欧回来,他就屁颠屁颠地跑来请教,您看我表弟他写的靠谱不?
其实不用岩濑亲自来,只要把建白送过来,那小栗就得仔细研究啊。
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堀利熙有个好爹了,这得罪不起啊。
堀利熙的老爹是留守居堀利坚,在文政(1818- 1830年)初年就是西丸书院番头,之后历任要职,是从大目付任上转的留守居,堪称德川家实力派中的实力派。
而且呢,小栗家和堀家是通家之好,忠顺的老爹忠高,他这些年和堀利坚走动频繁,而小栗自己,也因为好友直秀的关系,对堀家很是亲近——朋友的朋友,那也是朋友嘛。
再说了,小栗为人峻峭(情商不高),可他只是高傲,不是嫉贤妒能,因此既然这份新的建白看起来不错,那当然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可这不是坑爹么,一份辉煌巨作就够人呛了,两份,得研究到啥年月去啊。
缺人手?
这有何难啊。
听说小栗手里也有一份《扶桑殖产兴业建白》,当今幕府政事总裁庆永的谋主,桥本纲纪,就屁颠屁颠自己上门了。
去年十月,受幕府之命,桥本筹建西洋式大学。
如今大学已经开张了,他手里的教授、讲习、学生,那多的是,因此他建议将两份建白放在大学研究。
小栗知道,革新不是那么好搞的:
革新革新,革除弊病、吐故纳新,这哪有不得罪人的,因此不用说,那阻力必须很大啊。既然桥本愿意接手,那就是分担压力,再好不过了。
而且呢,这次革新动作很大,小栗自己也怕建白不周全,这万一搞砸了,如果弄个不上不下,甚至大败亏输,那他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么。
因此,桥本一说,小栗就同意了:
“没问题,大家一起搞好了。”
可让小栗忠高、忠顺父子心惊肉跳的是,后面的场面越来越大,到了今年十月,这场面亦然大的不得了:
桥本筹建的西洋式大学,其名称为“文久大学”,按年号取的,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校舍嘛,则是绳武馆旧址。
原来,江川坦庵先生过世后,年长的儿子英敏,他跟着直秀在北地建功立业;而留下的儿子英武,因为年幼管不了事,因此,当年赫赫有名的绳武馆,如今亦然有些破败了。
其实,说破败也不对,这学生少了,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个嘛,幕府官学有蕃书调所,自从安政五年(1858年)扩招以后,吸收了不少学生;
二一个,万延元年(1860年),箱馆洋学所成立,这又多了一个分流的;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扶桑近年来兰学私塾大增,现在坦庵先生不在了,这绳武馆的吸引力就有些显不出优势来。
反正不管怎样,韭山江川家是把绳武馆献出来了——在直秀原本的世界,江川家是把绳武馆给了福沢谕吉,福沢在此创办了庆应大学的前身“英学塾”。
既然《扶桑殖产兴业建白》在文久大学完善,那江川家顺势插一脚也就难免了:
韭山江川家现在的治政,英武的姐夫石川成章,他就堂而皇之地加入了。
好么,这桥本纲纪,是政事总裁庆永的心腹,而石川呢,则是老中久世广周的谋主,在两人的有意宣扬之下,参与此事的人越来越多。
旗本方面,名单包括:
作为军势大佬的留守居,堀利坚、井户弘道两人都派人参与完善;
监视诸侯、百官的大目付,其中也有四人表示了关注,他们是伊泽政义、大久保忠宽、驹井朝温和冈部长常;
比留守居、大目付低一级的江户町奉行、勘定奉行、外国奉行、御目付等,也有大批人对此颇感兴趣。
至于役职、番职更低的,那更是一抓一大把。
旗本这样,于是谱代大名也坐不住了:
政事总裁庆永那不用说,主持此事的桥本,就能代表他的态度;
老中久世的谋主,石川成章参与的也早;
剩下的几个老中,包括今年六月横空出世的老中首座酒井忠绩,也陆续开始对此事深表关注。
至于之下的各地谱代大名,那上杆子打探消息的,可以说是不要太多。
至于外样诸侯,是萨摩、土佐带头,然后仙台、筑前、佐贺等跟上,还有一大堆小藩探头探脑——只有长州最倒霉,六月三国炮击下关之后,毛利家成了落水狗,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因此退出了建白的完善。
搞咩乜?!
对此小栗父子是崩溃的。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革新这还没开始呢,筹备阶段就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了,声势如此这大,这不是闹嘛!
对此,忠高私下里埋怨儿子忠顺:
“做事不细密,交友不慎。”
这个“交友不慎”,忠高指的是和小栗忠顺一起出使欧罗巴的两人,副使松平康直、目付京极高明。
忠高认为,如果不是他俩走漏了消息,那岩濑、水野,甚至后来的桥本纲纪,就不会找上门来索要《扶桑殖产兴业建白》,更不会有如今这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局面。
但忠顺对此不以为然,他告诉老爹:
“这里面的水,那是乌漆抹黑的深啊。
堀利熙也写了一份建白,你看如今有人说起此事吗?”
忠高对此深以为然:
两份建白一起在文久大学完善,主持此事的桥本对内情非常清楚。
可如今外界传闻的,却是小栗为始作俑者,而堀利熙呢,则很少有人提及。
小栗忠顺怕老爹过于担心,他又给忠高透露了些内幕:
“此事乃是庆永主使,谱代大名、旗本、外样大名多家参与。
至于当今的公方样家茂,那也是默许过的。”
忠高听了,长叹一声,他也是千山千水的老妖怪,能没发现其中的异常么,只是一直不敢相信罢了。
他只好跟儿子忠顺说:
“你瞒的我好苦啊!
但愿生儿愚且蠢,无灾无难到公卿。
你参与这样的大事,就不怕粉身碎骨吗?”
对此,小栗忠顺只能苦笑,他反问了老爹一句:
“我是大老井伊扫部头提拔重用的,可樱田门之变后的幕府大动荡,我分毫无损,您就不奇怪吗?”
“难道不是你功绩卓著,我家和留守居堀利坚、大目付驹井朝温等人关系密切——”
说到这里,忠高也说不下去了。
为啥呢?
因为仔细一想,这其中的疑点太多了:
三年前的樱田门之变后,小栗家没有受到波及,那还可以说是堀、驹井等家的关照。
可一年前的“坂下门之变”后,齐昭一系卷土重来,堀、驹井等家几乎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能力翼护小栗家!
幸亏之后上台的庆永,执掌大权的他态度暧昧,堀、驹井、小栗等家才侥幸逃过一劫。
而且,在坂下门之变前,幕府派人出使欧罗巴,当时原定的正使,那可是竹内保德,后来才换成的小栗忠顺。
另外不光是换人,连正使的权限也大增了——原本就是谈开埠延期,这买战船顺便大采购,都是小栗接手后幕府新增的任务。
电光火石之间,忠高还想到的是,隐居的大御所家定,其对自己多次表示亲近。
“如果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想到此处,忠高不禁战栗起来,这么多的事情,背后显露的可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忠顺一看老爹这样,他哭笑不得,知道忠高又想多了:
“不过是时移世易,阴差阳错才有如今这个局面。”
他跟忠高说,事情不想你想的那样,没那么多阴谋诡计:
文久元年(1861年),和宫下嫁确定前,京都朝廷开出来的价码是,请当时的将军家定退位,让结亲的东丸样家茂继位亲政。
对此,如今的大御所、当时的将军家定,他一口答应了此事,此后也如约履行了承诺。
但幕府也不是傻的,为了防止日后公武合体出现意外,因此将军家定在忠心幕臣的帮助下,做了一些安排。
至于到底安排了啥,参与此事的小栗忠顺也不是很清楚。
如今看来,对外呢,白主立国肯定是一件;对内呢,一些大身旗本抱团又是另一件。
小栗告诉老爹,他只知道,旗本中的暗棋,番职以留守居堀利坚为首,役职以大目付伊泽政义为尊。
至于具体还有哪些人,那小栗也不是很清楚了,反正现在看,鼓噪《扶桑殖产兴业建白》的,估计都是。
听到这里,忠高欲言又止。
知父莫如子,忠顺赶紧告诉他:
“政事总裁庆永,他如今和庆喜不睦,这是不是大御所的手笔,这咱就真不知道了。”
好么,老家主忠高仔细盘算了一下,不禁喜上眉梢,这实力不小了。
但他还是有些遗憾,特别是对小栗处于风口浪尖不满。
对此,小栗忠顺表示这是咱家自找的:
“你忘了咱家的诨号了?
咱历代家主对外通称‘又一’,啥意思,永远的先锋啊。
因此呢,革新这样的大事,我怎么能退缩呢?”
忠高真想说,这真是祖宗造孽啊,万八吹牛皮吹的爽,结果后代当真了,这可怎么破?
但小栗随后又说了一番话,忠高听了不禁哑口无言。
小栗说了啥呢?
他是这么说的:
“得了重病的父母虽已不可能恢复健康,但孩子总会坚持为他们延医请药,直到父母临终的那一刻。”
对此忠高能说啥,说自己得病了,儿子你千万别浪费钱?
这完全说不出口嘛,唯有泪目而已——从上位者看来,那忠孝能不好么,
因此,为了中兴幕府,小栗忠顺当了革新乃至幕府内斗的枪头,这忠高也没法劝了。
但别看小栗当时慷慨激昂的,可事后呢,忠高认命了,可忠顺他自己心里却一直有根刺,好友直秀到底在这些事件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别人眼里,可能直秀就是一个普通的万石陪臣家老,高不成低不就的。
可小栗和直秀勾搭了这么多年,直秀这一撅尾巴,他就知道直秀想干啥,因此让他相信直秀没搞鬼,打死都不能啊。
正好,今天直秀登门,小栗就是要将这件事搞个一清二楚!
第三十七章 又一
为了推行《扶桑殖产兴业建白》,如今小栗忠顺的境地,亦然是骑虎难下了。
其中的过程是这样的:
这次直秀登门,是文久三年(1863年)十月二十五日,而文久二年十二月,当时小栗刚出使欧罗巴归来,同为旗本三杰的岩濑忠震、水野忠徳就找上门来。
见面之后,这两位也拿出了一份《扶桑殖产兴业建白》。
当时小栗一翻之下就惊了:
这份建白内容丰富、条理清楚,而且和自己带回来的版本一比,其中颇有相通之处。
这凭啥啊?
你们两个憨批,一个得罪了大老井伊被革职,一个抱错了粗腿和久世、安藤一起失势,一直赋闲在家,居然闭门造车能搞出这样的辉煌巨作,这不科学!
结果小栗一问之下,他这才搞清楚:
原来这份建白,乃箱馆奉行堀利熙带人写的,目前还未正式呈交幕府,只是先私下送给岩濑研究。
要知道,岩濑忠震可是堀利熙的表兄弟,因此他对此能不积极嘛,这次听过小栗使欧回来,他就屁颠屁颠地跑来请教,您看我表弟他写的靠谱不?
其实不用岩濑亲自来,只要把建白送过来,那小栗就得仔细研究啊。
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堀利熙有个好爹了,这得罪不起啊。
堀利熙的老爹是留守居堀利坚,在文政(1818- 1830年)初年就是西丸书院番头,之后历任要职,是从大目付任上转的留守居,堪称德川家实力派中的实力派。
而且呢,小栗家和堀家是通家之好,忠顺的老爹忠高,他这些年和堀利坚走动频繁,而小栗自己,也因为好友直秀的关系,对堀家很是亲近——朋友的朋友,那也是朋友嘛。
再说了,小栗为人峻峭(情商不高),可他只是高傲,不是嫉贤妒能,因此既然这份新的建白看起来不错,那当然要好好研究一下了。
可这不是坑爹么,一份辉煌巨作就够人呛了,两份,得研究到啥年月去啊。
缺人手?
这有何难啊。
听说小栗手里也有一份《扶桑殖产兴业建白》,当今幕府政事总裁庆永的谋主,桥本纲纪,就屁颠屁颠自己上门了。
去年十月,受幕府之命,桥本筹建西洋式大学。
如今大学已经开张了,他手里的教授、讲习、学生,那多的是,因此他建议将两份建白放在大学研究。
小栗知道,革新不是那么好搞的:
革新革新,革除弊病、吐故纳新,这哪有不得罪人的,因此不用说,那阻力必须很大啊。既然桥本愿意接手,那就是分担压力,再好不过了。
而且呢,这次革新动作很大,小栗自己也怕建白不周全,这万一搞砸了,如果弄个不上不下,甚至大败亏输,那他不就成了千古罪人了么。
因此,桥本一说,小栗就同意了:
“没问题,大家一起搞好了。”
可让小栗忠高、忠顺父子心惊肉跳的是,后面的场面越来越大,到了今年十月,这场面亦然大的不得了:
桥本筹建的西洋式大学,其名称为“文久大学”,按年号取的,就是这么简单粗暴;校舍嘛,则是绳武馆旧址。
原来,江川坦庵先生过世后,年长的儿子英敏,他跟着直秀在北地建功立业;而留下的儿子英武,因为年幼管不了事,因此,当年赫赫有名的绳武馆,如今亦然有些破败了。
其实,说破败也不对,这学生少了,原因是多方面的:
一个嘛,幕府官学有蕃书调所,自从安政五年(1858年)扩招以后,吸收了不少学生;
二一个,万延元年(1860年),箱馆洋学所成立,这又多了一个分流的;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扶桑近年来兰学私塾大增,现在坦庵先生不在了,这绳武馆的吸引力就有些显不出优势来。
正不管怎样,韭山江川家是把绳武馆献出来了——在直秀原本的世界,江川家是把绳武馆给了福沢谕吉,福沢在此创办了庆应大学的前身“英学塾”。
既然《扶桑殖产兴业建白》在文久大学完善,那江川家顺势插一脚也就难免了:
韭山江川家现在的治政,英武的姐夫石川成章,他就堂而皇之地加入了。
好么,这桥本纲纪,是政事总裁庆永的心腹,而石川呢,则是老中久世广周的谋主,在两人的有意宣扬之下,参与此事的人越来越多。
旗本方面,名单包括:
作为军势大佬的留守居,堀利坚、井户弘道两人都派人参与完善;
监视诸侯、百官的大目付,其中也有四人表示了关注,他们是伊泽政义、大久保忠宽、驹井朝温和冈部长常;
比留守居、大目付低一级的江户町奉行、勘定奉行、外国奉行、御目付等,也有大批人对此颇感兴趣。
至于役职、番职更低的,那更是一抓一大把。
旗本这样,于是谱代大名也坐不住了:
政事总裁庆永那不用说,主持此事的桥本,就能代表他的态度;
老中久世的谋主,石川成章参与的也早;
剩下的几个老中,包括今年六月横空出世的老中首座酒井忠绩,也陆续开始对此事深表关注。
至于之下的各地谱代大名,那上杆子打探消息的,可以说是不要太多。
至于外样诸侯,是萨摩、土佐带头,然后仙台、筑前、佐贺等跟上,还有一大堆小藩探头探脑——只有长州最倒霉,六月三国炮击下关之后,毛利家成了落水狗,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因此退出了建白的完善。
搞咩乜?!
对此小栗父子是崩溃的。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几事不密则害成”,革新这还没开始呢,筹备阶段就沸沸扬扬、尽人皆知了,声势如此这大,这不是闹嘛!
对此,忠高私下里埋怨儿子忠顺:
“做事不细密,交友不慎。”
这个“交友不慎”,忠高指的是和小栗忠顺一起出使欧罗巴的两人,副使松平康直、目付京极高明。
忠高认为,如果不是他俩走漏了消息,那岩濑、水野,甚至后来的桥本纲纪,就不会找上门来索要《扶桑殖产兴业建白》,更不会有如今这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局面。
但忠顺对此不以为然,他告诉老爹:
“这里面的水,那是乌漆抹黑的深啊。
堀利熙也写了一份建白,你看如今有人说起此事吗?”
忠高对此深以为然:
两份建白一起在文久大学完善,主持此事的桥本对内情非常清楚。
可如今外界传闻的,却是小栗为始作俑者,而堀利熙呢,则很少有人提及。
小栗忠顺怕老爹过于担心,他又给忠高透露了些内幕:
“此事乃是庆永主使,谱代大名、旗本、外样大名多家参与。
至于当今的公方样家茂,那也是默许过的。”
忠高听了,长叹一声,他也是千山千水的老妖怪,能没发现其中的异常么,只是一直不敢相信罢了。
他只好跟儿子忠顺说:
“你瞒的我好苦啊!
但愿生儿愚且蠢,无灾无难到公卿。
你参与这样的大事,就不怕粉身碎骨吗?”
对此,小栗忠顺只能苦笑,他反问了老爹一句:
“我是大老井伊扫部头提拔重用的,可樱田门之变后的幕府大动荡,我分毫无损,您就不奇怪吗?”
“难道不是你功绩卓著,我家和留守居堀利坚、大目付驹井朝温等人关系密切——”
说到这里,忠高也说不下去了。
为啥呢?
因为仔细一想,这其中的疑点太多了:
三年前的樱田门之变后,小栗家没有受到波及,那还可以说是堀、驹井等家的关照。
可一年前的“坂下门之变”后,齐昭一系卷土重来,堀、驹井等家几乎自身难保,哪里还有能力翼护小栗家!
幸亏之后上台的庆永,执掌大权的他态度暧昧,堀、驹井、小栗等家才侥幸逃过一劫。
而且,在坂下门之变前,幕府派人出使欧罗巴,当时原定的正使,那可是竹内保德,后来才换成的小栗忠顺。
另外不光是换人,连正使的权限也大增了——原本就是谈开埠延期,这买战船顺便大采购,都是小栗接手后幕府新增的任务。
电光火石之间,忠高还想到的是,隐居的大御所家定,其对自己多次表示亲近。
“如果把这一切都联系起来——”,想到此处,忠高不禁战栗起来,这么多的事情,背后显露的可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忠顺一看老爹这样,他哭笑不得,知道忠高又想多了:
“不过是时移世易,阴差阳错才有如今这个局面。”
他跟忠高说,事情不想你想的那样,没那么多阴谋诡计:
文久元年(1861年),和宫下嫁确定前,京都朝廷开出来的价码是,请当时的将军家定退位,让结亲的东丸样家茂继位亲政。
对此,如今的大御所、当时的将军家定,他一口答应了此事,此后也如约履行了承诺。
但幕府也不是傻的,为了防止日后公武合体出现意外,因此将军家定在忠心幕臣的帮助下,做了一些安排。
至于到底安排了啥,参与此事的小栗忠顺也不是很清楚。
如今看来,对外呢,白主立国肯定是一件;对内呢,一些大身旗本抱团又是另一件。
小栗告诉老爹,他只知道,旗本中的暗棋,番职以留守居堀利坚为首,役职以大目付伊泽政义为尊。
至于具体还有哪些人,那小栗也不是很清楚了,反正现在看,鼓噪《扶桑殖产兴业建白》的,估计都是。
听到这里,忠高欲言又止。
知父莫如子,忠顺赶紧告诉他:
“政事总裁庆永,他如今和庆喜不睦,这是不是大御所的手笔,这咱就真不知道了。”
好么,老家主忠高仔细盘算了一下,不禁喜上眉梢,这实力不小了。
但他还是有些遗憾,特别是对小栗处于风口浪尖不满。
对此,小栗忠顺表示这是咱家自找的:
“你忘了咱家的诨号了?
咱历代家主对外通称‘又一’,啥意思,永远的先锋啊。
因此呢,革新这样的大事,我怎么能退缩呢?”
忠高真想说,这真是祖宗造孽啊,万八吹牛皮吹的爽,结果后代当真了,这可怎么破?
但小栗随后又说了一番话,忠高听了不禁哑口无言。
小栗说了啥呢?
他是这么说的:
“得了重病的父母虽已不可能恢复健康,但孩子总会坚持为他们延医请药,直到父母临终的那一刻。”
对此忠高能说啥,说自己得病了,儿子你千万别浪费钱?
这完全说不出口嘛,唯有泪目而已——从上位者看来,那忠孝能不好么,
因此,为了中兴幕府,小栗忠顺当了革新乃至幕府内斗的枪头,这忠高也没法劝了。
但别看小栗当时慷慨激昂的,可事后呢,忠高认命了,可忠顺他自己心里却一直有根刺,好友直秀到底在这些事件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别人眼里,可能直秀就是一个普通的万石陪臣家老,高不成低不就的。
可小栗和直秀勾搭了这么多年,直秀这一撅尾巴,他就知道直秀想干啥,因此让他相信直秀没搞鬼,打死都不能啊。
正好,今天直秀登门,小栗就是要将这件事搞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