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屁股决定脑袋
庆永的福井藩,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家臣对他影响很大,这些人就是桥本纲纪、三冈八郎和中根韧负。
这三位嘛,曾联手其他家臣,在福井推行西洋种痘术,结果效果斐然。
既然推行过种痘,那立场自然“可疑”——其实三人私底下很早就是开国派的人了。
在这些人的影响下,安政四年(1857)十一月,庆永就曾向幕府申以积极的开国贸易说——后来他和井伊一系决裂,这立场又暂时回到了攘夷的路子上了。
而且也是在当年,庆永邀请肥后熊本的横井时存到福井讲学,内容嘛,则是殖产兴业乃至开国通商之道。
此后,横井时存曾三度前往福井讲学,分别为安政五年(1858年)三月、安政六年(1859)五月和万延元年(1860)二月。
但阴差阳错,横井和庆永一直没见着,直到文久元年(1861)四月,横井在江户灵岸岛的福井藩邸对庆永和藩主茂昭讲学,两人才是第一次见面。
如果没有直秀的乱入,嘉永六年(1853年)黑船第一次来访的时候,横井还是一个攘夷论者,直到后来受了《海国图志》的影响,才渐渐变为赞成开国。
嘉永七年(1854年),名士佐久间象山在《省愆录》提出“东洋道德,西洋艺术,精粗不遗,表里兼该”,认为以东洋道德为主体并善用于西洋科技,就能使扶桑富强、抵御西方列强。
而横井晚一些,直到安政二年(1855年),他才转变了立场,从攘夷者变为开国者。
当然了,在此方世界,由于直秀这家伙搅局,横井小楠先生变得快,也早早地提出“和魂洋才”一说了。
桥本纲纪、三冈八郎、中根韧负加上横井时存,有这四位猛人围绕,因此今年就任“大老”的松平庆永,骨子里早就是个开国者了——其中桥本纲纪是在安政六年(1859年)被发配了,但不是落到虾夷地直秀手里了么,因此这人不在可手纸(信)没断过啊。
直秀乱入这么多年,如今这蝴蝶翅膀也大了,扶桑的轨迹也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更加模糊了,桥本纲纪当时没死在安政大狱,如今可起了大作用:
原老中首座久世广周服软认输,阿部正弘的谋主石川文兵卫,他拿着桥本纲纪的手书,加上横井时存在一边敲边鼓,这才拿下了松平庆永,不然的话,就算将军家茂点头,这各方势力也不能轻易罢手啊。
因此,如今的大老庆永,不但是个开国论者,还和阿部、久世的调和派勾搭在一起,加上自身原本的盟友,如今亦然有了脱离齐昭一系自立山头的实力。
何况,这屁股决定脑袋,庆永当了大老主政幕府,对公武合体自然就有了异样心思:
以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需要靠扶桑皇室压制幕府里的对手,可如今自己成了幕府大老,家茂也算安稳不捣乱,那不说过河拆桥,这公武合体里,到底谁主谁次总该议一议了吧。
就这样,借着公武合体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后,将军家茂、大老庆永,这两位没翻脸但也变脸了,于是公武合体这件事又有了波澜。
当然了,这期间还有两件事不得不提——就因为这两件事,让家茂、庆永开始对攘夷的信心有了动摇,进而对与坚持攘夷的小朝廷合作有了困惑:
第一件事嘛,是五月庆永还没当上大老时发生的。
当时英吉利公使阿礼国休假回国,代理公使尼尔跳出来,向幕府表示,“波宁诸岛,这不属于扶桑啊,还是由我英吉利管理好了。”
所谓的波宁诸岛,就是扶桑所说的小笠原诸岛。
关于这些岛屿的归属,安政六年(1859年)时,英人就提出过异议,当时幕府含糊以对。
如今亚罗号战争结束,英吉利在远东势力更加稳固,但佛兰西人也开始在这边搞三搞四,于是这件事就又被想起来了。
但是,英人说晚了啊,文久元年十二月(1862年1月),在故老中安藤信正的指派下,外国奉行水野忠德等人乘咸临丸出发,巡视了其中的父岛和母岛。不但征集到岛民的服从誓言书,还立了界碑并派
了幕吏常驻岛内。
因此,代理公使尼尔碰了一鼻子灰——当然了,尼尔也不在乎,就算割地不成,我大英战舰到波宁诸岛建个补给站啥的,扶桑还敢反对不成。
但这件事,给幕府攘夷的热情泼了一盆冷水。
这交涉的时候,尼尔不免要吹嘘实力,这实力一亮出来,可把幕府吓坏了,原来亚罗号战争后,这英佛的战船留下来不少,只不过没来扶桑晃悠而已。
这么看来,攘夷的前景可不太妙啊。
而且此事还有个副作用,小笠原诸岛巡视是安藤信正干的,这保卫疆土的功劳不小啊,那把安藤罢免了,这其中是不是有过份之处呢?
因此久世、安藤一系,就这么因为英人介入,反而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当然,没有直秀乱入的世界,稻草还是稻草,毛用没有,久世还是在六月二日辞职了。但如今嘛,形式变化,这稻草还真有点用了。
第二件事,其实还是和英人有关。
文久元年(1861年)五月二十八日,水户浪士十几人,袭击了当时的英人公馆"东禅寺,一名书记官和英人驻长崎知事负伤、公使阿礼国狼狈逃走。
当时这件事就闹了好大的风波,可没想到,文久二年(1862年),袭击又发生了一次。
更要命的是,一是日期相同,这次也是五月二十八日干的;二一个嘛,上次好歹还没死人,但这次嘛,不但挂了两个英吉利人,这动手的,居然还是幕府派去的卫兵,这不是闹嘛。
对于日期相同这点,尤其让英人恼怒,“干啥啊,这袭击公馆难道还成了啥扶桑节日不成?明年是不是还来一次啊。”
而且,动手的居然还是卫兵——身为东禅寺警备,松本藩的武士伊藤军兵卫反戈一击,愣是干掉了两名英吉利守卫。
“我不过是和你们探讨一下波宁诸岛的归属,结果好嘛,报仇都不带隔夜的,当月就有卫兵反水,这也太过份了吧!”
代理公使尼尔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山响,因此不依不饶,于是又祭出了武力威胁这个法宝,总之要幕府一定给个说法。
其实幕府知道攘夷之风高涨,这东禅寺不好防御,迟早要出事,因此早就在品川御殿山给西洋诸国批了地建设新公馆。但问题是,英人的新公馆还没落成,就被攘夷浪士一把火烧了啊。
得了,反正没死啥大人物,还是老办法处理,赔钱道歉了事。
但这口锅,可就结结实实扣到了久世的脑袋上,因此久世的小心思也熄灭了,老老实实地履行了承诺,在六月初的大评定会上,自己主动了让出了老中首座。
可有句话叫“兔死狐悲”啊,庆永能不害怕嘛,这晚几天发生,岂不是我的锅啦。
而且最要命的是,英人代理公使尼尔发横,幕府居然没办法——五番方说了,冲突起来,江户肯定能守住,大不了房子被烧一半,可东海道、近畿大坂等地的台场、军械、军力都不灵,这就顾不上了。
这是人话嘛,其它地方丢了,这江户还得烧个一半,这样下来,幕府还能维系么。
以前家茂、庆永都很乐观,觉得扶桑有大海天堑、神风忽悠,这洋人也不敢轻启战端。
可两件事下来,尼尔那是蹦得一个高啊,一跳三丈,“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给你个说法!”这么强硬嚣张,明显这是人家不怕开战啊。
“攘夷大计,我看要从长计议啊。”
这“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步步歇”,亲政的家茂和上位的庆永,都有了亲身体会,这才知道这些年下来大家都不容易啊!
其实不光他们头疼,直秀也害怕了。
这别人不能预知,可这第二次东禅寺事件,直秀知道啊!
为了这个,他特意给英人在箱馆的知事小约翰出信,以“攘夷之风渐长,江户恐怕不宁”之由,让约翰提醒代理公使尼尔注意:
最好呢,就是把人从东禅寺撤走;
要是不愿意的话,那也对扶桑警卫好一些,能换就换一批,反正松本藩的武士就不要用了——伊藤军兵卫这个人
名,直秀不好贸然提出来,不然怎么解释信息来源啊。
小约翰的回信,直秀收到了啊,可没成想,这袭击还是照样发生了。
其实呢,这里面学问多了:
小约翰和远东的英吉利官员是打得火热,但再怎么说,也不能人人都喜欢他吧——尼尔就是其中瞧不起小约翰的。
这英吉利文官制度建立好几百年了,小约翰作为一介商人出身担任了驻箱馆知事,好些正经文官出身的都难免吃味——凭啥啊,上的哪所大学,秘书当过没,怎么这就上位了。
而小约翰凯尔特人的身份,也不吃香,你要说你祖上是个贵族也还罢了,这在米洲出身的暴发户,仗着有点功劳就当知事了,再过几年,怕不是成了总知事甚至特使,你这暴发户不是打众位贵族老爷的脸嘛。
因此,小约翰的信到了江户后,尼尔好不容易捏着鼻子看完,之后就勃然大怒:
“这手伸的可够长的啊,江户如何,用你个箱馆知事观众提醒,凭地多事!”
所以呢,直秀这番折腾毛用没有,尼尔还是我行我素,甚至加倍严厉对待扶桑警卫——这就是为啥本来应该二十九日发生,结果伊藤军兵卫还提前一天行动了。这特意选择在二十八日,和第一次东禅寺事件保持一致,就是为了专门打脸!
尼尔的脸疼,这直秀也被啪啪了啊,这件事也给直秀提了个醒,开挂也不是万能的,以后对重大事件还得特别注意才是。
但如今直秀还是在台下,充其量,算混进后台了,这前台还是将军家茂、大老庆永担纲主角。
可将军家茂、大老庆永对公武合体的心思也变了啊,因此这六月七日,到达江户的朝廷敕使大原重德,这身上的差事就难办了。
敕旨里有“三事之策”:
第一,征夷大将军将军应亲自率诸大名到京都朝觐共商国策;
第二,沿海五大藩主,伊达、岛津、山内、前田、毛利,这五家功勋卓著,可作为五大佬参与国政;
最后么,则是干涉幕府重要人事,提议让一桥庆喜、松平庆永主持大局,最好庆喜为“将军后见”、庆永为“幕府大老”。
可刚到江户,水还没喝一口,敕使大原就听说,不用麻烦小朝廷操心,这松平庆永已经上位了。
这不是扯淡嘛,庆永因敕旨上位和幕府提前任命这是两回事啊:
因敕旨上位,庆永就得记住小朝廷的恩义,以后的胳膊肘往哪拐,这还用说么;
可敕旨没到,你小子就当上了大老,敕旨不就成了可有可无的马后炮了嘛,这以后大家还能一条心吗?
六月七日到的江户,八日这天,大原重德坐在萨摩藩邸里正在运气,可居然幕府就派人上门了。
而且架势还不小,两位老中,胁坂安宅、板仓胜静联袂来访。
闻此,大原重德叹了口气,这“三事之策”虽然已经变成了两个半,那也得继续啊,毕竟来都来了。
可齐彬腼腆一笑:
“您误会了,不是找您,是找我的。”
大原愣了一下,然后厚着脸皮赖上了齐彬:
“我旁听中不中啊?”
齐彬倒是相当给面子:
“中啊,这怎么不中。”
见了面,胁坂、板仓的神色有点古怪,也没挑公卿大原重德参与幕府内务的茬,直接就向岛津齐彬恭喜:
“左近卫权中将,幕府有意请您担任老中,公方样大人等着呢,和我们一起走一趟吧。”
齐彬笑嘻嘻地不动声色,可大原重德一听就仰面坐倒了:
“我是听错了吧,齐彬要当幕府老中,这沿海五大佬也要黄了?
这三事之策,如今变成啥了,一个半?两个?还是两个多一点?
这幺蛾子怎么层出不穷啊!”
他爬起来看向胁坂安宅,胁坂一脸苦涩,用眼神示意:
“看我干嘛,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江户的风啊,它乱吹起来了。”
第十章 里切者——谁在背叛谁(上)
扶桑把叛徒称为里切者,也就是向同伴动刀的人。
此时在萨摩上屋敷里,坐着四位,主人岛津齐彬,敕使大原重德,和幕府的两位老中胁坂安宅、板仓胜静。
胁坂、板仓向齐彬通报,“幕府想任命齐彬为老中”,这个消息一出,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气氛顿时沉重起来。
为啥不说话呢?
因为这四人都知道,大原带的敕旨里,有“三事之策”,其中一条就是,“沿海五大藩主,伊达、岛津、山内、前田、毛利,这五家功勋卓著,可作为五大佬参与国政”,可如今幕府居然抢先一步,在没接待敕使前,就要任命岛津齐彬为老中。
这世上哪有如许凑巧的事,肯定是有人提前走漏了消息,因此幕府才先发制人,提前出手化解小朝廷拉拢齐彬的用心。
因此大家的心思相同,那就是:
“干!果然有里切者,但此人是谁呢?到底是哪一方势力出手了?”
其实不光敕使大原和陪他前来的齐彬看起来懵懂,这登门的两位老中,胁坂、板仓,其实心里也是蛮惊讶的:
就在两天前,文久二年(1862年)六月六日,松平庆永召集了他上任“大老”的第一次老中评定会,会上庆永提议,任命伊达、岛津、山内、前田、毛利五家为老中,当时就把大家都雷翻在地。
原来,如果“大老”不出,那幕府的老中就是顶级幕臣。
而此役职向来是从谱代大名中选拔,而且还有个传统,那就是备选者的领地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一般都在二万五千石以上、十万石以下——这领地太小,自身实力不够、威望不足,老中的位置做不稳;而领地太大了呢,又有弄权的危险。
曾经的老中首席水野忠邦,为了顺利上位,就曾经忍痛将本家从唐津藩换到浜松藩——两者表高都是六万,但唐津藩富庶,实高在十万石以上,忠邦不顾家臣劝阻硬是换了领地,但他后来确实顺利当上了老中。
因此,庆永这个提沿海五家为老中的提议,一下就把六位老中都震住了。
因为槽点太多,一时反而无从吐起——“到底从哪里开始反驳好呢?”这不是难为人嘛。
可庆永又不是个憨批,他敢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如果没有直秀乱入,庆永七月,执政幕府的庆永,可是敢把一直以来的“大老”役职改成“治政总裁”的猛人!
因此他一招手,让近侍把大目付伊泽政义请进来了。
“美作守,您给大家说说吧。”
见到伊泽进来,六位老中无不震动。
为啥呢?
这老中虽然尊贵,可幕府的实权役职都是掌握在旗本手里,而且这帮人作为将军的直属,自视为德川本家的鹰犬,不说处处和老中做对吧,可要说俯首帖耳可真谈不上。
不说别的,大身旗本和大名吵起来,拔刀互砍的那也不是没有啊,最有名的,老中田沼意次的长子意知,都做到了若年寄的高位,老爹当时还是实权的老中,那还不是照样,旗本佐野政言说把他砍死就砍死了——虽然事后追究了责任,但那有个毛用啊,人都没了。
而且,作为旗本官途上的顶点,这役职有大目付、番职是留守居,两者都是非公方样将军的铁杆心腹不可担任。
大目付名义上隶属老中管理,但有直奏将军之权,因此绝对不可以等闲视之。
因此,这庆永和大目付伊泽,如此迅速地勾结在一起,细思甚恐啊。
伊泽政义笑眯眯地进来,施礼问好之后就开始倒豆子:
“五月二十一日,京都朝廷设立了新官位,叫做‘国事御用书记挂’,大概有二十七位公卿任职,其中大半参与过‘廷臣八十八卿列参事件’。而这次来江户的敕使大原重德,就是其中之一。
这是大坂快船昨日刚刚送来的消息。”
按理说,这消息告知大老庆永之后,应该立即禀报老中,但如今六位老中也来不及埋怨了,因为消息太劲爆了!
设立官位,虽然看起来是小朝廷的权利——官位归皇室管嘛,但实际上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德川家开幕以来,通过《禁中并公家诸法度》规定,“太政大臣、左右大臣和摄关必须选用有‘器用者’”。
这句话的含义是,有没有“器用”,这幕府有权判
断,可以借此干预人事任命。
而朝政的重大变化,比如设立新官职,这没有太政大臣、左右大臣和摄关的同意和书面附署,这旨意就不合礼法——这就是说,靠亲近自己的公卿,幕府可以干涉朝政。
但现在,突然冒出来个“国事御用书记挂”的官位,这事幕府不知道啊,没人告诉我们啊,这公武合体在即,京都朝廷怎能如此不识大体!
你听听,这“国事御用”,表明了要正大光明地干预大政,膨胀了啊,铁子。
而且,人选大多是“廷臣八十八卿列参事件”中人,这能是正经人么?
幕府违敕与西洋诸国通商,不就是因为这些人闹的吗?他们死活不同意,最终搞的如今这对外通商的黑锅只能幕府自己背。
说起来,六位老中,久世广周、松平信义、水野忠精、板仓胜静、胁坂安宅和井上正直,这虽然不是一条心,但已经做到了老中,就算拥护公武合体,那也肯定不能把全部屁股坐到朝廷那边啊。
因此大家都盯着板仓胜静,意思是:
“怎么回事?你算尊王的齐昭一系人马,赶紧说说吧。”
板仓当时就被气得两眼发黑,心里想这凭啥啊!
“虽然俺是过继到备中松山藩的,论跟脚是桑名藩主松平定永的亲儿子。
因为如今的桑名家主定敬是高须四兄弟之一,因此自己和四兄弟中的尾张德川两任家主庆恕、茂德走的近,所以被视为齐昭一系。
可真抡起来,大家身上都不干净——这久世、松平不提,新上位的咱们四个,如今谁不和齐昭一系勾搭啊,不然凭啥上位:
比如,井上正直你小子和我板仓家联姻,和胁坂安宅家也曾是亲属——当然了,咱俩之间才是铁杆,我接近齐昭一系,你也得跟着啊;
水野忠精,你娶的是井上家的公主不说,还因为转封和井上家勾结,上任家主还是被久世小舅子阿部正弘赶下台的水野忠邦,要不然,咱们能混在一起么;
而胁坂安宅,你个里切者,要不是和我板仓家及井上家有亲属关系,而且还是被久世赶下去的,谁理你啊。而且要说这朝廷内幕,你胁坂应该最清楚才是!
板仓胜静跟尾张德川家走的近,而尾张的又是尊王的齐昭一系核心之一,为啥板仓觉得胁坂比自己和京都走的更近呢?
当然是因为胁坂的里切者身份了,而且,这件事说起来,留任的久世、松平两位老中也脱不了干系——感情,这六位老中,多多少少身上都不干净,要么如今和齐昭一系交好,要么和朝廷有过联系。
原来,为了推动公武合体,原本的老中首座久世,曾经和长州毛利家勾连,但结果,毛利家看久世要垮台,一转身就把久世卖了;而胁坂安宅和毛利家有姻亲,所以他反而得以搭上了公武合体这条船。
毛利家最近和朝廷走动亲密,这胁坂一点风声都收不到,这不可能嘛。
但是,胁坂这个浓眉大眼的,从温和开国派跳到强硬派井伊的一边,在安政大狱打击了公卿和齐昭一系后,如今又转过身,靠毛利家的关系推动公武合体,所以板仓三人虽然和他结盟,但谁也不敢与这个里切者深交——谁知道明天胁坂会不会再次跳反啊。
要是因为这个原因,胁坂有消息不告诉大家,这也是有情可原的——前几天,大家和久世一系握手言和,不也是没提前通知胁坂嘛,有初一就有十五,这公平的很。
板仓挤眉弄眼以示清白,而且他还转头看胁坂,试图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此人身上。
你还别说,这招还真有用,最起码久世就上当了,他恶狠狠地看着胁坂:
“里切者,这事你肯定知道,因为按时间计算,此时毛利家世子定广已经在京都了,你们就没通气?”
“这平白污人清白,凭啥啊!”
胁坂满腹委屈,但他也没法分辨,因为和联手的毛利家,确实把久世坑的不轻。
至于胁坂和其姻亲毛利家,到底是怎么把久世骗了的,这件事说来就话长了。
虽然如今经齐昭一系的庆永居住调和,板仓和久世和好了,但想起这件事的由来,他还是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让你居中调和、左右逢源,这次玩陷了吧。”
原来,之前久世知道自己干了啥,这万延(1860年)铸币把西国诸侯坑的不浅,这主要储币银币大贬值
,明抢一样,能不招人恨嘛。
而且,安政六年六月(1859年7月)三港对外开埠,这物价飞涨、民生艰难,虽然是前任大老井伊干的,可自己不是已经接过这个黑锅了么,这不骂当老中首座的自己,骂别人也不合适是吧。
因此,当毛利家找上门来,表示“毛利家有办法让物议停息”的时候,久世、安藤两位执政老中,因为正被骂的焦头烂额,所以就立马上钩了。
经过仔细这么一问,好么,听起来还真像一回事,因此两人就同意请毛利家居中调解。
这个建议,在后世大名鼎鼎,被称为《航海远略策》,提出者是毛利家的直目付长井时庸。此人是长州毛利家中的名门,与家主同出于大江氏一脉,本人也深得家主庆亲的信任。
这《航海远略策》说的是啥呢?
简单说的话,就是武力攘夷不可取,只有积极的对外通商壮大实力后,才能扭转被西洋诸国欺辱的局面。
而《航海远略策》和公武合体的关系在于,长井认为:
“只有朝廷和幕府和睦(朝廷下令、幕府执行),国论才能统一,这样才有实施航海远略的条件。”
在京都那边看来,《航海远略策》明确把朝廷置于幕府之上,这还可以嘛;而江户方面觉得,如果朝廷能同意对外通商,这不但有人分担物议,而且彼此的间隙也弥合了,自此就少了一下打着皇室幌子跟自己做对的,这不是挺好嘛。
长井时庸,是文久元年(1861年)三月对家主庆亲提出的《航海远略策》,之后经过家臣团讨论,正式作为藩论采用。
同年五月,长井奉命上京都,求见了权大纳言正亲町三条实爱,提交了此建议。之后,公武合体派的公卿表示支持。
就这样,六月长井又不辞辛苦到了江户,七月说服了老中久世,八月又搞定了安藤信行。
至此,毛利家主庆亲终于可以亲自出马:
十一月,庆亲到达江户。
可此时形式亦然有了变化,攘夷声威大震,庆亲就缩了,开始划水。
但此时长井已经骑虎难下,于是十二月,费劲波折的长井,终于取得允许,代表毛利家出面,正式向幕府提出航海远略策。
可一直到文久二年(1862)正月,坂下门外之变发生,老中安藤信行被刺,啥进展也没有——朝廷方面没表示不说,幕府对加大开国也不置可否。
之后,反对久世、安藤的局面逐渐明朗,没办法的长井,只要在三月再次从江户上京都,试图最后一搏。
而毛利家主庆亲,看到老中安藤信正于四月十一日被罢免,他也终于放弃了,当月月底他派世子定广赶去京都,表示赞同攘夷,就此正式转变了立场。
而五月脇坂安宅的上位,除了其他盟友的帮助,这毛利家的支持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所以啊,有爱屋及乌,就有恨乌及鸟,如今板仓胜静一做暗示,这久世广周就认定胁坂安宅知情不报。
六位老中,除了胁坂自己,板仓、水野、井上和久世都怀疑胁坂憋着坏,这剩下的一位,松平信义自然也不能免俗。
说起来,松平信义也是开国派,而且因为和牧野家的姻亲,他和与牧野交好的阿部、久世一系关系非常之好。
因此,毛利家通过《航海远略策》把久世一系坑了,他也是受害人之一啊。
而且算起来,出自龟山藩的信义更惨,久世管咋的,还是安政大狱的受害者,他当年因为本家和大老井伊的姻亲关系,可没少在安政大狱里给井伊摇旗呐喊,如今尊王的齐昭一系翻身,其实他比久世还怕。
因此,因毛利家反水导致航海远略策彻底失败,这松平信义也特别敌视毛利支持的老中胁坂—— 信义没被围攻,一个原因是他身为松平十八家,作为德川家分支还是有点优待的,而另一个因素,则是因为龟山藩和谱代四大家酒井家也是姻亲,这酒井家如今也在暗中发力,所以多多少少,松平信义也借到了光。
但脇坂是真委屈啊,他确实不知道朝廷为何突然出此奇策,非要在五月二十一日设立新官位“国事御用书记挂”。
大家目光里的压力越来越大,搞的脇坂如坐针毡,但他猛一抬头,这大老松平庆永,不正是齐昭一系的主将之一,凭啥你们不怀疑他早知道、他和朝廷有勾结啊?!
第十一章 里切者——谁在背叛谁(中)
文久二年(1862年)五月二十一日,小朝廷设立了新官位“国事御用书记挂”,这事吧,按理说,其实这事也是可大可小。
为什么这么说呢?
往大里说,这小朝廷算是和幕府又撕破了一次脸,摆明了要大肆参与治政,这不打招呼就硬上,无疑给公武合体蒙上了一层阴影;
可往小了说,这双方闹腾也不是一次了,这件事算啥啊。
安政五年(1858年)有“廷臣八十八卿列参事件”,或者更早点的,安政元年(1854年)朝廷下旨劝阻与米人和亲和毁钟铸炮令,之后有安政五年的戊午密敕事件,到了万延元年(1860)樱田门外之变后,公卿更是近乎明目张胆地开始结交浪人(攘夷志士)。
甚至于,到了今年文久二年(1862年)三月,京都小朝廷居然开始拦路抢劫了:
这每年四月乃是向幕府参觐交代的日子,可如今大名的行列只要路过大坂或近畿,就有公卿或其家臣突然冒出来,表示“去江户那嘎达干啥,公武合体懂不?直接到京都来吧,朝廷欢迎你”。
虽然这两年诸侯对参觐不重视了,愿意按时朝觐江户的少了,可朝廷半路公然截人,这不是蹬鼻子打脸嘛,感情这是要彻底阻断幕府和西国、近畿大名的联系,一点面子都不给幕府留啊。
因此,要从这些动作说起,这设立“国事御用书记挂”还真不算啥,毕竟更严重的事情已经并且还在发生。
只所以大老庆永、六位老中闻之色变,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恼火,我们这边为公武合体都把久世、安藤一系斗垮了,京都你们就不能暂时安份点,真它酿的猪队友啊。
当然了,这些人里面的久世广周心里倒是挺开心:
“作吧,让幕臣都好好看看,这小朝廷一点诚意都没有啊——不是我光周不努力,是对方死活不配合啊。”
确实,如今这老中评定会的气氛是挺尴尬的,除了久世广周、松平信义,剩下的五位,多多少少都算攘夷的公武合体一伙的,尤其是大老庆永,更是尊王齐昭一系的主将之一,因此他更下不来台:
板仓胜静是和尾张交好,胁坂安宅是有盟友毛利家世子入京,可庆永多年来一直是亲自赤膊上阵啊,如今这消息传来,别人还有个推脱,但庆永怎么办?
说事前不知道?这能力受质疑啊;说知道,那就更扯了,如今你是“大老”你最大,怎么化解当前的局面,说啊!
结果,事实证明,人家松平庆永能当上大老,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首先,庆永让人把另两位大目付驹井朝温、大久保忠宽也请来了,至此一大老、六老中、三位大目付齐聚一堂。
这就是幕府平日里最顶级的配置了——虽然番职还有留守居,但以番、役分离来看,如果不涉及军势的话,对政事这些人就可以一言而决之了。
如果这些人能达成一致,那就算公方样心里不同意,作为将军也不好明面反对,毕竟这众意难违嘛——当然了,这些人各有各的山头,哪能轻易达成一致。
等人齐了,大老庆永就当众表示:
“我有话说。”
这新官三任三把火,大家对此表示镇定,说吧,我们听着呢。
结果庆永从“国事御用书记挂”谈起,扯到了公武合体和敕使的身上。
开老中评定会的这天,是六月六日,这时朝廷敕使大原重德在萨摩岛津家主齐彬的陪伴下,马上就要到江户了。
庆永先回顾过去,然后就开始展望未来:
“过去的就过去吧。
如今大家要正大光明、一心一意地携手面对困难。”
对这过场话,其实大家都有无数槽要吐:
“别人不知道,可在座的,不管是留任的还是新任的,这心里能不清楚么,正大光明还能坐在这里?做梦去吧。”
但马上大家就没心思嘀咕了,因为庆永提议,朝廷敕旨中有“三事之策”,大家看该怎么才好。
“实锤了!果然庆永和公卿深有勾结!”
大家这么激动,是因为,敕旨不颁布你是怎么知道内容的?因此这必定和顶级公卿有勾连啊。
原来,这敕旨制订,也不是扶桑皇帝一人说的算,也有一定的程式:
不但制订前要和重要的公卿讨论,而且,没有关白和左右大臣在上面的附署,光是用印也没用,这不合礼法的旨意幕府完全可以不接受——之前的戊午密敕,就是因为关白九条尚忠没有附署,所以实际上算不上合法的敕旨。
当然了,如今在座的这些幕臣,绝对想不到,再过几年,这敕旨附署是啥啊,到时只盖着萝卜章的所谓“密旨”满天飞,倒幕的诸侯、义士这手中没有一个“敕旨”,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可如今,虽然“关白”九条尚忠等公卿还在任,但因为这些人倾向幕府,听说早就靠别站了,平时也谨言慎行、甚少传递消息,难道他们还心向幕府,因此提前把消息传递过来?
大家对可消息来源很好奇,但庆永小手一挥,表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应对——有渠道也不能告诉你们啊,如今这世道,谁能信任谁啊,今天说了搞不好明天就传得满城飞了。
经大目付伊泽政义给大家解释,据可靠消息,这朝廷敕旨中有“三事之策”:
第一,征夷大将军将军应亲自率诸大名到京都朝觐共商国策;
第二,沿海五大藩主,伊达、岛津、山内、前田、毛利,这五家功勋卓著,可作为五大佬参与国政;
最后么,则是干涉幕府重要人事,提议让一桥庆喜、松平庆永主持大局——旨意里没具体说,但据说是属意庆喜为“将军后见”、庆永为“幕府大老”,
关于第一条,倒是没啥,和宫都嫁到江户来了,这有来有往,公方样凭啥不能到京都去?
而且说不定将军不去,这小朝廷反而更开心:
这都开始到处拦截来江户朝觐的大名了,万一出点岔子,有几个强力大名和朝廷一拍即可,那有了大义名头的皇室,再有了实力,这不是更闹心嘛。
说起来,这都是岛津家和毛利家的锅!
本来么,小朝廷是到处围追堵截大名行列,可真愿意第一个跳出来和幕府唱反调的,还真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
比如说筑前国主黑田齐溥,这位是著名的开国派,但因为自身血缘出自萨摩岛津,因此和尊王齐昭一系的岛津齐彬交好。
身为四十七石的大名,这位听说小朝廷到处拉人,于是参觐交代中途称病,拐个弯就回福冈了,根本不愿意掺乎朝廷和幕府之间的破事。
但萨摩齐彬可好,朝觐途中在四月到了大坂,然后也拐了弯,只是黑田是回家,而这位则从来江户变成了去京都。
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去的,随身带着一千多藩兵,这无疑大大壮了朝廷的声望。
萨摩如此明目张胆地支持京都小朝廷,这有个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接下来跳出来的是毛利家。
四月底,毛利家主庆亲,看到老中安藤信正于四月十一日被罢免,他也终于彻底放弃了航海远略策,从开国的公武合体转变为攘夷的公武合体。
为什么这么说呢?当然有证据了。
这位毛利家主伪称长州有变,当月月底派世子归藩,结果世子定广到了近畿就走不动道了,据说当时有公卿出面劝说,于是这位爷定广也进了京都。
其实有没有公卿出面还两说,这家里有急事都不顾
了,直接上京,这劝不劝的,也就那么回事——当然了,我不是主动的,就是抹不开情面,这弯拐的好,多少好听一点。
有西国两大家萨摩、毛利的幌子,后面陆陆续续进京的诸侯也多了起来,要不怎么说,始作俑者为岛津、毛利呢!
所以啊,这京都幕府是无论如何也要去的,就算将军不去,重臣也得去,不然说不定局势变成啥样了。
第三条,朝廷让一桥庆喜、松平庆永出面主持幕府大局,这条比较搞笑,这庆永都出任“大老“了,您提晚了啊。
想到这里,大家都是心中一凛:
“这庆永出任大老,是有各方的推动,但能这么快决定下来,据说是将军家茂的意思。
这就有意思了,是公方样提前收到风声了,还是巧合呢?
碰巧的事多了,可这样的大事绝不能归于巧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敕使可是走陆路来的,说不定消息早就到了江户。
这么看起来,幕政水真深啊!”
但不管怎么说,是将军睿智也好,是庆永主动避嫌也罢,反正在敕旨颁布前,这庆永已经当上了大老,在京都和江户的较量中,幕府这是险胜一局。
说起来好笑,松平庆永和新上任的四位老中,原本都可以大略算作齐昭一系的,这攘夷的公武合体大家都是支持者,可如今大权在握后,大家却有些看不惯小朝廷的指手画脚了——相信没上位前,这些人对本次敕旨的看法绝不会有这么多的敌意。
不过呢,这条里除了庆永还有一桥庆喜的事,庆永是提前解脱了,可庆喜怎么办?
这庆永干“大老”役职就有点出格,庆喜嘛,作为御三卿,惯例是没法执掌幕府大权的。
当然了,也不是所有的路都堵死了,比如刚才说的“将军后见”,这就是一条路子。
可问题是,大御所家定还没过世呢,这监督公方样的后见役职,可从何说起啊——总不能爹没死就来个后爹吧?这成何体统啊。
在座的心里都憋着笑,反正如今幺蛾子多,实在不行,破例再设个“大老”好了,这两大老多好啊,一个婆婆难伺候,两个嘛,也麻烦不到哪里去,说不定庆永、庆喜自己就会先打起来。
至于说不行,既然庆永掌权了那庆喜就算了,嘿嘿,这好事大家可不敢想。
庆喜是水户齐昭的儿子,过继到一桥家的,这齐昭多子多女,水户姻亲和盟友加起来足有两百万石领地之多,这实力在这摆着呢。
虽然以前幕府不怕,前任大老井伊就把齐昭一系怼的跟孙子似的,可时过境迁,如今幕府人心溃散,这再说不怕,麻烦先看看井伊的下场先,这人都凉透了,就问一句,“还不怕?”
另外庆永能上位,除了福井松平家自身的实力和原本的姻亲盟友,这高须四兄弟也功不可没。
这高须四兄弟是对三门松平家主的称呼,这四个亲兄弟的血脉都出身于高须松平家,由此得名——高须四兄弟包括尾张的庆恕和茂德、会津容保、桑名定敬,光自身领地加起来也有百万石之多。
可真说起来,庆喜出身的水户,和高须四兄弟的关系比庆永可亲密多了,庆恕当年能从分家继承主家,那是多赖水户老藩主齐昭之力啊,更别说,这高须四兄弟的先祖本来就是水户德川家的血脉。
因此,凭啥庆永能上位,而潜势力更庞大的庆喜不行?没这个道理嘛。
当然了,唯力是图是不对的,过于直接粗暴了,缺乏美感,但如今这动荡不安的时节,不谈实力的都是空手套白狼的流氓啊!
因此,这敕旨里的第一条没问题,第二条太敏感先不说,而这第三条里的庆喜治政,大老庆永,您得出个辙弄个解决办法啊,不然这会可就开不下去了!
第十二章 里切者——谁在背叛谁(下)
如今攘夷的齐昭一系声势不凡,这将军家茂又和和宫缘结,所以文久二年(1862年)现任的一位老中、六位老中和三位大目付,在表面上都是拥护攘夷的公武合体的。
可实际上呢?
十个人里的老中久世广周、松平信义,这两位曾和被罢免的安藤信正,三个人一起推动航海远略策——航海远略也是公武合体,但却以开国为主、反对贸然攘夷。
不过摄于如今的局面,这两位一个知错能改、一个继续不出头而已,说他俩真心支持攘夷,谁也不信啊。
剩下的八位,则没有上面两个倒霉蛋的包袱——可不支持久世和松平,可不代表这些人赞同武力攘夷:
就拿大目付伊泽政义、大久保忠宽来说吧,前者做过长崎奉行,后来第二次黑船来访时他是浦贺奉行,这第一份开国和亲约定的签署此人有参与啊,而且神奈川(横滨)开港,伊泽也出力甚多,按过往的表现看,根本就不是武力攘夷这一伙的;
而大久保忠宽,不但是黑船来访时的海防挂,还曾是番书调所(前身为洋学所)的学头,过去在开国方面,他可比伊泽政义可积极多了;
最后,这开国派还得算上松平庆永——作为如今的幕臣第一人“大老”,庆永虽然是力主攘夷的齐昭一系,可在身边亲信的影响下,如今他骨子里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开国论者。
说起来,本来老中胁坂安宅也算开国这一派的,但因为此人反复跳反,这立场如今谁也不敢确认。
好么,就算开革了胁坂,在如今的一位老中、六位老中和三位大目付里,这开国派也足足有五人之多。
五比五,这不是打成平手了么,可实际上还真不是!
剩下的五个人,虽然不属于开国派,但问题是,里面真正要武力攘夷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新任老中水野忠精。
但与其说水野攘夷,倒不如说久世支持啥他就反对啥——这位是水野忠邦的养子,而前老中首座忠邦是被久世的小舅子阿部正弘搞下去的,彼此是宿敌啊,所以久世是开国派,那水野必须是攘夷派啊。
剩下的新任老中板仓、井上,以及留任的大目付驹井朝温,这三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只打太平拳,所以这攘夷的立场可能有,但要说坚定,那也十分可疑。
这么算下来,哪里是五比五啊,其实是五比一,庆永五个开国派对水野一个攘夷派,然后三人中立,一个里切者胁坂立场不定——他勾搭毛利家,暂时算攘夷吧。
咦,这不对啊,不是说如今攘夷之风甚是炙烈,齐昭一系大翻身呐,怎么幕臣换了一茬,这开国派还是占了上风啊?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两百多年的幕府树大根深了。
这凡是长久形成的团队,有个特别明显的特征,那就是传承有序。
新上位的,有四名老中、一名大目付,算上“大老”庆永,十个顶级幕臣有六个是新任的,但这些人可不是从石头里一下子蹦出来的——没有猴哥的本事,这普通人升任要一级级的熬啊。
例如新任的四位老中,水野忠精是从若年寄升上来的,板仓胜静、井上正直原本是寺社奉行兼奏者番,只有胁坂安宅是咸鱼翻身,靠着钻营、投机,从闲置家中突然复起的——但胁坂也是做过老中首席的人,论起资历也不怕谁。
至于新任大目付大久保忠宽,作为名臣,屡任要职,升任前的役职也是外国奉行这样重要的位置。
六个人里,就只有大老庆永是一步登天的。
但庆永之前也和井伊直弼争过大老,只不过当时没赢而已,所以真算起来,这也不是啥贸然提拔。
因此,靠着传承有序这一手,虽然如今是老瓶装新酒,但这新酒也是老坛子里鼓捣出来的。
于是嘛,今天参与评定会这十个人,虽然表面上都附和攘夷和支持公武合体,但其实各有立场,说到底,想执政搞清一色,只要幕府一天还在,做梦吧。
当然了,这群老狐狸尾巴都藏得深,有算盘也是在自家的肚子里打,因此,谁都不知道,这打着攘夷旗号的公武合体,如果从本届幕府执政者的倾向看,这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这是何等的扯淡!
按理说,既然实际上多数执政不想攘夷还想公武合体,那干嘛不直接支持久世
、安藤的航海远略策呢?
像如今这样乱搞,这不是瞎折腾、白费劲么!
这个问题一句话就可以回答明白,那就是“门户之见”!
齐昭攘夷喊得凶,可一系里的松平庆永、岛津齐彬、伊达宗城、山内丰信,这些人其实都是主张开国的,只不过齐昭是首领,因此大家只好跟着他走而已。
而且,说起来大家都是攘夷的——齐昭倾向武力攘夷,这几位也同意,不过要求先开国壮大实力而已。
这幕末的开国和攘夷两派,真彻底躺倒任嘲的几乎没有,连开国派其实也是攘夷派,只不过是觉得时机未到、实力不允许而已。
当然了,这些人都是天生贵胄,因此自视不凡,都想大政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结果呼朋唤友结党之后,发现狼多肉少,舵盘只有一个,这才起了争斗。
比如这次幕臣大换血,真要说政见引起的,其实还不如说是形势、政见和政争三方导致的:
形式方面,这开国通商后物价沸腾、民不聊生,朝野回头一琢磨,才发现齐昭早有先见之名啊!
当年黑船来访的时候,齐昭就提出了“五害论”——也叫“通商有害无益论”:
自他国进口之物乃无用之物, 自扶桑出口之物乃有用之物。 以有用之物易无用之物. 乃第一害;
增加出口会引起扶桑物用不足,此乃第二害;
物用不足不足便会引起物价沸腾.乃第三害;
实际获利者为极少数商人,而民众则是真正的实际受损者,为第四害;
纵使以出口物品易金银, 但仍难以补足流失部分,必然导致人不敷出,终成五害。
如今这回头一看,一条条数下来,人家齐昭一条都没说错啊!
当然了,当时开国通商是因为打不过西洋诸国,这就先不提了。
如今朝野都饱受对外通商之苦,于是大家都觉得还是齐昭有远见,那不得仔细看看,这位还说过啥啊,这其中有没有解决办法呢?
一找还真有,那就是“尊王”还有“攘夷”。
于是,民间舆情加上有心人煽风点火,这“公武合体后攘夷”才有了如许大的声势——当然了,齐昭一系实力非凡,也有被捧的资格。
期间倒不是没人提出过异议,比如航海远略策啥的,但都被怼回去了:
“齐昭公说的,这也敢质疑?况且这没试过,怎么就知道不行啊!”
等将军家茂亲政,之后又娶了皇室公主,这大势已成,所以幕臣就算反对也不敢表露出来啊,总之,先装个样子好了。
这就是如今的形势,十位执政里连一个坚定武力攘夷的都没有,可面上却都拥护攘夷的公武合体,真是有趣极了。
形势如此,那政见就不重要了,还是搞熟悉的政争好了。
在座的,仔细划分,可以分成大老井伊一系的“余孽”、久世一系的调和派、齐昭一系的支持者和中立的幕臣。
这大老井伊一系的“余孽”,有两位老中一位大目付,松平信义、胁坂安宅和驹井朝温:
这里面,松平信义和井伊家是姻亲,当时彼此走的很近;
胁坂呢,尽管后来闹生份了,但胁坂之前是井伊的得力爪牙;
至于驹井朝温嘛,井伊时代还不是大目付,但当时表现挺努力的,因此也跑不了。
之后是久世一系的调和派,本来松平信义可以算他一伙的,但如今他失势了,因此调和派就只剩下久世一人而已。
如今是齐昭一系的支持者最多,大老松平庆永加上三位新任老中板仓胜静、水野忠精和井上正直,共计有四位之多——其实胁坂如今也算这一系,但大家都不敢信任他,没办法,跳反的次数太多,有前科啊。
剩下的中立是两位大目付,伊泽政义和大久保忠宽,这两位秉承了大身旗本的传统,谁在中枢支持谁,要说忠心,那也是给公方样家茂的。
综上所诉,这井伊“余孽”、久世调和派、齐昭一系和中立幕臣,人数比例为3:1:4:2,其中井伊“余孽”都夹着尾巴作人,人数多也没毛用。
可政争要真能按数字计算就好了。
举个例子,和水野忠精一门的水
野忠宽,是井伊提拔的“御侧御用人”,尽管忠精并未明显倒向井伊,可当时他也跟着侧用人忠宽沾了不少光。但如今老中水野忠宽却倒向了井伊的死对头齐昭一系。
再举个例子,如今倾向齐昭一系的老中井上正直,和板仓、胁坂都有姻亲关系,可他过世的正室,却是松平忠固的女儿——忠固和久世小舅子阿部正弘交情甚深。
所以啊,别看大家都瞧不起胁坂安宅,认为他是个里切者,其实,人家胁坂就是粗暴直接了点,这大哥别说二哥,谁还没向人捅过刀子啊——就算现在没有,以后肯定也会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如今执政的大老松平庆永,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不但小朝廷和幕府闹得不可开交,可幕府自己,内部也是一团稀烂——看着一团和气,可实际上各有各的打算。
但自己摘的瓜,无论如何也要自己吃完啊。
摆在眼前的难题是,大家要看自家的笑话,都对敕旨里要求庆喜治政喜闻乐见,希望自己和庆喜因争权生隙,如今这可怎么办?
好办啊,没有金刚钻也不敢揽个瓷器活,庆永表示我有办法:
原来,庆永的办法是矛盾上交,这事情还得公方样家茂最后拍板。
但他也不是个没担当的,他表示,“如果不好安排,我‘大老’的役职可以让出来,给庆喜当好了。”
在座的纷纷腹诽:
“御三卿当‘大老’,幕府如今幺蛾子真多!”
但庆喜如此表态,大家还真不好挑理,毕竟人家都主动让了,这态度绝对说得过去。
如此以来,今天评定会要解决的麻烦,敕旨里的第一条“将军上洛”没问题,第三条里的“庆喜治政”,大老庆永也算给出了解决办法,那可就只剩下第二条了,“宜依丰臣太合之故典,选五大藩,为五大佬,以咨询国政。”
可这条啊,在座的真是怎么听怎么腻歪。
为啥呢?
这丰臣五大佬之首,不是旁人正是德川幕府的初代将军家康,这丰臣立五大佬试图稳定天下,可最后却是家康夺了丰臣家的权柄。
因此,敕旨里提这个,无疑是当着和尚说秃子,现场打脸啊。
关键是打脸不说,如果是好建议也就忍了,虽让如今形势不利于幕府呢,可这建议里的居心叵测扑面而来:
立了五大佬,如果不想步丰臣家灭亡的后尘,这怎么管啊?石田三成当年大声疾呼家康不坏好心,可不还是毛用不当。
如果不立,嘿嘿,这五家诸侯要到手的好处没捞到,那还不跟幕府离心离德啊。
“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这说得太对了,齐昭一系尊王尊出事情来了吧,小朝廷如今拿着敕旨和大义搞三搞四,这可太难受了。
在座的老中,是谱代大名出身不假,但能出任老中,这领地表高都不超过十万石,别说朝廷将五大佬有意他人了,就算让幕府自己选,这点领地也选不成大佬啊。
至于大目付,更是旗本出身,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在座的同仇敌忾,对此纷纷表示反对,但庆永问了一句,大家立马安静了。
庆永问了啥? 他就问了一句:
“这萨摩岛津、长州毛利,如今热衷朝廷,至此赫然位列五大佬备选。
但细究其中缘由,是德川家失德呢,还是两家背义啊?”
这句话可真不好回答。
因为事情很清楚:
这两家在今年与朝廷勾搭,如今近乎叛臣贼子,但在此之前,人家对幕府确实尽心尽力,实际上应该算幕府失德。
可问题是,这失德的局面,幕府没办法扭转啊!
大家都是大有身份的人,真不好胡乱抵赖,因此索性闭嘴好了。
没人跳出来耍泼,庆永对此很是开心,这都是讲道理的嘛。
接下来,他微微一笑:
“此事易而。我有一计,名与利不可兼得,就看五家诸侯如何选择了。”
当时在场的众人就惊了:
“两百多年,多少重臣名士都没法解决这个问题,你能解决,这你读的书多,不是骗我们的吧?”
第十三章 初试啼声
文久二年(1862年)六月六日,松平庆永召集了他上任“大老”后的第一次老中评定会。
本来呢,这议题是如何应对小朝廷的旨意,人家岛津齐彬陪着敕使大原重德,马上就要到江户了。
但说着说着,这楼就歪了。
其实不歪也不行,虽然大家都瞧不起公卿,认为他们只会纸上谈兵,但人家不做实事就没有包袱,所以这调子起的高啊,因此一下子就捅到了幕府的要害之处。
尤其是敕旨里的第二条,“宜依丰臣太合之故典,选五大藩,为五大佬,以咨询国政”,这招厉害啊,明明是挑拨离间之计,但无风不起浪,这挑拨是大有基础的,因此一个应对不好,这以幕府为首的幕藩体制,可就四分五裂了。
为啥这么说呢?
敕旨里虽然没有点名谁是五大藩,但幕府的大目付说了:
“据可靠消息,朝廷属意伊达、岛津、山内、前田、毛利五家。”
这五家大名可了不得,领地加起来足有三百万石,但包括被视为德川一门众的加贺前田家,其实根子都是外样。
“这外样大名嘛,自然在危急关头靠不住”——这个说法来自幕府的亲藩、谱代大名和直臣旗本。
当然靠不住了,能靠住才是见鬼了,你们这么玩命的压榨人家,怎么滴,还不行人家反抗啊!
德川幕府的幕藩体系,是皇室委大政于幕府,然后幕府统合诸藩共治扶桑。
但饼子就这怎么大,分起来自然内外有别、亲疏有度,这幕府、亲藩、谱代大名和直臣旗本先把好处拿走了,这外样大名嘛,吃苦在先,至于享受,谁允许你享受了?
德川家开幕的时候,只所以没有扫灭全部外样,不是不想,而是实力不允许:
据后世统计,扶桑七成都是山地,这交通简直了,因此打服就可以了,真想赶尽杀绝,嘿嘿,那几辈子都得钻深山老林剿匪,这谁受得了啊。
再说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德川家当时是强,可要说一个挑所有,那也是想多了。
德川幕府成立后,那是挖空心思折腾外样,但后来嘛,一个是对方反抗激烈,二一个,小冰河时期加上扶桑地震不断,幕府被折腾的也不轻,而且分封出去的亲藩、谱代大名也渐渐不给力了,于是这心思就慢慢淡了,好好过日子不香嘛。
但就算这样,外样大名的日子也没好过多少,幕府作为为执政大政的武家首领,那手段自然也是不缺的,这逢年过节的献金是小意思,各藩的四大负担是参觐交代、助军役、手伝普请和株仲间专营:
参觐交代是各藩两年一次到江户朝拜——有少量特例不都是如此;
助军役是幕府可以免费让诸侯出兵助阵;
手伝普请就是摊派了,幕府让各家自带干粮干工程,这工料都是各藩出大头,幕府只象征性地出一点,有时甚至一毛不拔;
至于株仲间专营,则是幕府禁止各藩直接贸易,想贸易的话,只能通过江户、大坂、长崎、京都等幕府大城市里的贸易商“株仲间”,属于拦路劫道、过路拔毛的行为。
除了这些,幕府还垄断了金银铜等矿产,只要发现规模大一点,江户就下令收归幕有,吃相极其难看。
当然了,幕府除了享有各种好处,那也是有一定责任的,比如帮助各家稳定其内部的局势、防止被强邻欺压,或者,在其财政困难时,提供补贴“手当金”乃至物资、借款之类的。
可问题是,因为指望幕府主持
公道,这小藩对幕府的向心力还好;可如伊达、岛津、山内、前田、毛利这样的国主大名,只有他们欺负邻居的份,而补贴、借款因数量巨大也很难申请到,这出力有我、好处靠边站,那忠心就自然甚是可疑了。
以前幕府权威稳固还好一些,毕竟拳头大就是道理,加上德川家的联姻、乌帽子亲等笼络手段,这些外样诸侯还算服帖。
可如今嘛,江户都找京都公武合体了,这幕府的风雨飘摇谁都看得见,因此敕旨要求设立五大佬,这么一挑拨,诸位幕府执政可就糟心了;
不理吧,这不是把实力派往朝廷那别推么;
可真答应下来,这让小朝廷赚了顺水人情不说,更要命的是,这大权到手,五家诸侯吃到了第一口血,那以后还能再和幕府一条心吗?我看悬啊。
因此,如今这评定会上,有一大老、六老中、三位大目付,大多数人对此事都特别头疼。
但凡事都有例外,大老松平庆永就觉得很简单:
“此事易而。我有一计,名与利不可兼得,就看五家诸侯如何选择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不能啊,你有办法,骗人的吧。
但人家能当上幕臣之首的大老,肯定不能信口胡说啊,因此大家都将信将疑地等着下文。
可庆永看吊起了众人的胃口,他反而不着急了,转口开始说起不相干的话来:
“其实呢,这有人见缝插针,源自‘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所以呐,只要消除了问题根本,这难题就不攻自破了。”
你在说啥,莫不是在逗我。
大家心说,这问题的来源,一在小朝廷挑拨,二在外样诸侯不安分,而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对外通商后民不聊生,幕府这个带头大哥没有了往日的威信,要能解决这个根本问题,当然好了,有这本事啊,别说敕旨可以当他放气,连这公武合体都可以免了。
可你能解决吗?
庆永微微一笑,尽显胸有成竹,但他口风一转,轻轻巧巧地又把话题拉回来了:
“固本培元,非一日之功,可稍后再议。
今日所言,这朝廷预设五大佬,不过拉拢人心而已;而诸位担心之事,不过是五大佬弄权。
可要是我等提前出手缓解,设个三大佬、七大佬啥的,又能保证权柄不失,这敕旨不就一拳打空了嘛。”
说得轻巧,设了大佬又没实权,你当人家傻啊?
如今这小朝廷能搅风搞雨,还不是你们齐昭一系尊王搞出来的手尾,这有了大义和名望,心怀利刃杀心自起,庆永你妄自号称贤侯,可这水平可真不咋样啊。
就在众人腹诽的时候,本来作泥胎木像状的老中久世跳出来捧哏:
“妙啊,此计甚妙,有胜手方、公事方、外国御用取扱,再新立个名目又有何妨?到时群贤毕至,必然又是一番景象。”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久世这一番话,大家都知道啥意思:
这计策太损了,按久世的意思,就是多设几个“大佬”啥的,然后把难题推过去,弄不好还有限期解决的套路,这朝廷的挑拨离间就变成了幕府的祸水东引。
到时,能解决问题呢,是幕府开明;不能解决嘛,那肯定得是朝廷的锅啊——谁让是你下旨的,如今出事了吧。
想到此节,众人无不抚掌称妙,虽然,这只是自家定计,最后未必能如人所愿,但执政本就就如此,见招拆招,总比生硬的拒绝好多了——就是“大佬”这个名
头不好听,如果换成“老中格”,那就容易接受多了。
而且,经过此事,在座的很多都放下心来:
这老中久世虽然看起来已经投靠了庆永,但这和庆永不和朝廷一条心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庆永这么卖力地对付敕旨,表明其真没有另立炉灶的意思。
在座的,除了庆永外,不是亲藩和谱代大名就是幕府旗本,要说不担心齐昭一系借公武合体搞事,那是骗人。
大家都坐到了幕府执政的位置,就算和小朝廷走的再近,日后还能比现在强?
不可能嘛,所以不管公武合体玩出啥花样来,那也得以江户方面为主不是。
于是庆永今天的表现和立场,让大家非常满意——派系再多,那也不能把吃饭的锅砸了,是不是这个理。
看原本互相戒备的气氛缓和了,庆永又补充了一些想法:
原来,他说“名与利不可兼得”,是有准备的。
这鱼目混珠,多搞几个“大佬”就是说说,庆永其实呢,就是想多拉一些诸侯,多设一些“御用挂”,给些个“老中格”、“若年寄格”啥的帽子,反正也不费钱。
到时,这兴建海防啊,平稳物价啊,甚至殖产兴业的某部分都可以丢出去,反正最后还要幕府中枢拍板支持,也不怕翻了天去——庆永表示,这些“御用挂”,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要想硬推啥,那就是想多了,最多在自家领地搞搞,强迫别家,那是不成滴。
如果能成呢,这解决了问题,幕府也是最大的收益方;如果不成嘛,那责任就不是幕府一家的了,朝野物议也不会如今日这么不利——当然,能成最好。
而且这大佬呢,也不是一步到位,怎么也要等有所成就再说吧。
到时,这么一大堆“老中格”、“若年寄格”,要选拔大佬的话,内部肯定要纷争啊,因此就算有诸侯最终当成了大佬,那肯定也竖立了不少敌人,幕府正好在其中上下其手。
这退一步海阔天空,成功把大佬一事拖延到几年后,不是挺好的嘛。
而且,这想大佬,不出钱不出力可说不过去,以前是幕府征集(搜刮),如今是自己愿意,这总怨不得幕府了吧。
事缓则圆,在座的都懂,而且有实力者有特权,这硬压是压不住了,那退一步理所当然,因此大家都觉得庆永这番话挺合情合理。
而且大家细想一下,觉得敕旨也只能这么应对,硬顶那可粗暴了,一点美感都没有。
而且,细琢磨,按庆永的规划,这“大佬”最后役职也不一定落入外样大名之手,亲藩、谱代也有机会嘛。
至于担心有人在期间做大,相信,只要提前划好圈子,再多掺沙子,这做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说到底,是幕府自己不行了,如今避虚就实来这么一下,未必不是好事。
但是,即使大多数人心里同意了,这次庆永想这么轻易过关也不成啊,万一又搞成了大老井伊的模式,啥事他一言可决,那不就彻底糟心了。
因此有人准备跳出来挑刺,这想的挺美,万一失控,这权收不回怎么办?
不过呢,还没等别人出手,老中久世又先蹦出来:
“左近卫权中将大人啊,这五大佬一事如果这么办,外样大名可就广泛参预幕政了,那我之前说的,您看是不是今天也议一议啊。”
一听这个,大家都精神了,这挑刺啥的,不急,日子还长着呢,倒是久世说的这事,它等不起啊。
第十四章 狼行千里吃肉
原老中首座久世广周,在阿部正弘隐居之后,被视为中枢调和派的首领,但说是调和派,那也不是没有立场的,只不过手段温和些罢了。
如果真是一点立场都没有,那他也会在安政大狱和大老井伊冲突并离职。
说到底,幕府中枢这些人,那都是吃肉的,只不过是,有的斯文、有的凶猛罢了。
就连久世、安藤一系执政的时候,老中安藤信正也是猛人一个,只不过在大方向还是以久世的调和为主而已。
不过扶桑如今这个鸟样,咋调和啊,肉变少了争斗更激烈了:
久世一系,自身的本钱不够雄厚,而且既拿不出可交换的利益,又解决不了洋货大量涌入后物价飞涨、民生艰难的困境,所以倒台一点都不奇怪。
原本,久世、安藤一系倒台是相当彻底的,两人都被“永蛰居”,后来也再没能翻身。
但如今直秀乱入,因此这结局大有不同,安藤是被罢免了,但久世居然安然脱身——老中首座是丢了,但被降为胜手方老中的他,不但逃脱了被清算,还留下了参预幕政的本钱。
可作为脱身的代价,他不但把阿部正弘拖下了水——石川文兵卫出面奔走,那是代表前老中首座阿部出面,不然各家也不买帐啊,而且呢,他也不得不在关键时刻给某些人当枪,毕竟,这已经不是自己当老大的时候了嘛。
在月初江户大评定会的前一天,当时久世也召集了老中评定会,会上,他除了提出自己要辞任外,还提议殖产兴业、革新经纶,之后他卸任了老中首座,但革新经纶这件事可没完,因此久世今天旧事重提。
一听久世提这个,参会的众人都精神了。
为啥呢?
当然是利益相关了。
原来,久世当初的提议,除了推广农学、鼓励民间发展兰学产业外,还提出了两条重要建议,一个是开设西洋银行,另一个则是开放虾夷地。
扶桑也有钱庄,这就是“两替商”,不但负责金银铜等货币兑换,也兼营存钱和放贷——其实除了两替商,还有“藏屋敷”、“挂屋”及“札差”,甚至普通商人的店铺,这些也经营放贷,但其中两替商规模最大。
有了两替商,为啥还要设立西洋银行呢?
久世当时是这么解释的:
“如今朝野用度日窘,入不敷出,此大害也。”
什么意思呢?
久世是说,幕府和民间都有经济困难,这支出大于收入,谁受的了啊,因此他建议设立西洋银行。
至于为啥要设立西洋银行,则是由于两个缘故;
首先,两替商他不给力了啊。
世道不好,这原本的两替商,如最著名的“十人组两替商”,这经营也不好,以前幕府存钱在这些家,可如今取钱的时候,往往也推三阻四,倒不是说没有,但常常延期。
于是久世建议,这钱嘛,还是自己保管放心一些。
二一个,以前幕府不懂啥叫金融,虽然有金座、银座、铜座这样的铸币机构,可也是委托给世袭的商人,但如今久世在有心人的提点下,发现其弊病很多,因此也动了革新的心思。
至于不建立两替商而设立银行,则是因为“武士不得经商“,这换成银行嘛,一般人搞不懂内情,这不就规避物议了么——掩耳盗铃只所以有名,不就是因为这种事被干的太多了。
而且呢,这银行乃新事物,也好规避各家胡乱插手——“十人组两替商”这样的豪商,往往与幕臣牵扯不清,这设立了新名目,商人想插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于建立银行后做什么,久世也安排得挺好:
第一嘛,就是放贷给生丝商人等。
原来,洋人收购扶桑物产,这小额还好,大额则往往有三个月的账期,扶桑商人无不为之苦恼。
说起来,这是两边商人勾心斗角的结果。
扶桑商人往往抱团抬价,而洋商也不肯吃亏,这三个月的账期一出,为了尽早拿到款项,这扶桑商人的联盟就维系不住了——价低者自然能早拿到钱,而且,三个月的钱息积少成多,也算洋商的一笔进项。
所以呢,久世建议银行放贷给生丝商人等,这实在是个好主意,既安全这周转也快——其实,维新之后扶桑官府就是这样干的,既稳定了出口价格,又挣到了钱息。
二一个,如果确实有好生意,这银行也可以放贷。
至于啥是好生意,这幕府执掌大政,如果连哪里有油水都不知道,这不是扯吗。
久世提的建立银行这个主意,说实话,颇和诸位老中的心思:
于公,按久世说的,对幕府对商人都是好事;
于私嘛,这建了银行,说不得要刮一层油给他们——至于怎么刮,那就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但相比银行这种洋玩意,久世的另一条建议则更合众人心意,太粗暴了,我喜欢!
久世又提议了啥呢?
那就是“咸与垦殖虾夷地”。
其实在久世说这个之前,虾夷地的这个大根(萝卜)就已经晃悠一阵子了——今年二月,大御所家定临退隐前干了一件大事,白主松平家立国。
这北地一立国,别的不好说,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虾夷地垦殖初见成效——要是没点根基,立国?立个鬼啊。
说实话,扶桑惦记开发虾夷地,那是屡战屡胜、贼心不死啊。
以前的大奸贼,前老中田沼意次就曾说过,“虾夷地至少有六百万石!”
但幕府前前后后折腾了几次,都没把这事干成。
可嘉永三年(1850年)崛直秀建白主奉行所、嘉永七年(1853年)幕府重开箱馆奉行,这事看起来终于有了转机。
在座的老中、大目付们,有白主松平家立国这件事的刺激,都偷偷调阅过这北地的文档。
啥事都怕认真,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北地如今颇为繁华,而且更要命的是,居然有几家先占到了便宜,只不过人家闷声发财,一直不说而已:
安政二年(1855年)夏四月,江户令松前崇广、伊达庆邦、佐竹义睦、津轻顺承,发兵戍虾夷及箱馆。
到了安政六年(1859年)九月,幕府又令伊达庆邦、保科容保、南部利刚、佐竹义就、津轻承烈、酒井忠发六家助垦虾夷地。
本来嘛,这助军役、手伝普请都不是啥好事来的,常常是出力不讨好,至于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得靠良心说话,可良心这玩意,在执政大佬看来它靠不住啊。
可幕府勘定所的账目显示,不但原本的箱馆奉行所早就扭亏为盈了,这助垦虾夷地的六家也没吃亏——北地每年都得报账啊,这六家原本从箱馆奉行所借了不少钱粮,如今不但没增加,反而开始还账了。
按理说,既然是助垦虾夷地,管幕府的箱馆奉行所借贷,这不应该,但如今这个形势,自家领地都顾不过来,这借贷嘛,只要箱馆愿意,江户也不好多说。
可借的钱粮都开始还了,这是什么鬼?
用膝盖想都知道,这就是盈利了啊。
其实,如果没有直秀的乱入,这六家诸侯垦殖
的效果都不好,后来在1866年前后,陆续退出了虾夷地。但如今嘛,有直秀一系统筹安排和不遗余力的扶持,尽管垦殖只有两年,但基本各家都开始回本了。
这人情在处,既然有利可图了,各家也不好拖欠一直帮忙的箱馆,只能开始还账——另外不还也不行,箱馆盯得紧,各家在虾夷地的底细人家都清楚得很,库里有钱还不还,那人家也不能干啊。
查完帐后,这些老中、大目付令人找助垦的六家详细逼问,结果确认这虾夷地确实有利可图。
这一下可就糟心了!
捡不着钱就算丢,这不算我一份怎么行。
因此,六月初的时候,久世提议“咸与垦殖虾夷地”,这些人是那个开心,你久世早点这么识趣,大家也不是非要把你弄下去不可。
其实呢,久世也冤,他也早就盯上了虾夷地,但问题是各方不配合啊:
大御所家定在位的时候,滴水不进;好不容易家茂成了公方样,可人家亲政以后,处处找他的麻烦,提啥阻止啥,说起来都是眼泪;
而且最重要的是,箱馆奉行上下极其不配合,问起来就说时机不到,江户还有一批人替其叫苦告冤——以留守居堀利坚、大目付伊泽政义为首,这些人表示虾夷地是幕府复兴之根基,六家诸侯助垦就已经过份了,再分给外人的话,人答应了,可太刀它也不能答应啊。
这久世一直拿不出可交换的利益,因此这事就这么卡住了。
直到阿部正弘派石川文兵卫出面斡旋,各方对此事才松口,但时机已经晚了——其实也不算晚,安藤没保住,可最起码久世不是从众人喊打中脱身了嘛。
如今久世旧事重提,在座的都很是开心,你看看人家,说话算数啊,如今就看大老庆永的态度了。
可久世如今投靠了庆永,敢提就是打过招呼了,这庆永当然不会阻挡,于是一大老、六老中、三位大目付都同意:
“如今扶桑物用不足,垦殖虾夷地刻不容缓,这事不能再耽误了,赶紧上呈公方样,等将军同意后,大家再一起制订助垦的各家名单。”
至于名单里有谁,这垦殖虾夷地好辛苦的,在座的谱代大名、大身旗本自然要勇于任事了。
就这样,这次幕府执政评定会算是太太平平结束了,庆永以新设银行和开垦虾夷地的机会,换取了众人对其的支持。
这算是给大老庆永执掌幕政大权开了一个好头。
而应对敕旨的建议报给将军家茂后,第二天就获得了允许——不快不行啊,六月七日当天,敕使大原重德就在岛津齐彬的陪伴下到了江户,所以其它可以缓缓,这如何应对得先批准。
于是,六月八日这天,大原重德还坐在萨摩藩邸里里运气,可幕府的两位老中,胁坂安宅、板仓胜静就找上门来:
对岛津家主齐彬表示,”恭喜恭喜,幕府要大用您啊,日后可别忘了我们哥俩”;
而面对大原的询问,这两位表示,“您远道而来,这跋山涉水的,先歇几天,不急不急。”
这大原还能不明白么,幕府先把岛津家安抚住,自己在江户可不就势单力孤了么,看来这趟出使要出问题啊。
但他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如今攘夷势大,齐昭一系也做好了准备,这事情怎么就突然起了变化呢。
可他也不怕,别说公武合体其中的利益诱人,就凭身上左卫门督这个朝廷官职,齐昭一系也得出死力。
果然,听说敕使到了,陆陆续续,不断有人跑到岛津家上屋敷打探消息,而其中最为热心的,就是齐昭的儿子一桥家主庆喜。
第十五章 登船出海
提起一桥家主庆喜,最著名的有两件事,
庆喜喜欢萨摩黑豚肉,因此被好事者称之为“猪一样”;
另外嘛,此人性格矛盾,经常做出决定又马上推翻,因此又被称为“二心大人”。
但不管庆喜在生活中如何,文久二年(1862年)六月,这位前水户藩主齐昭的儿子、如今的一桥家主,又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至于为什么说“又”,则是因为庆喜从小身上就是非多:
弘化4年(1847年),十一岁的庆喜从水户德川过继到一桥家,当时就有传说,因西丸样家祥昏聩,公方样家庆要安排其接任将军大位——当然了,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是谣言。
可安政五年(1858年)的时候,时年二十二的庆喜出任将军世子可就不是谣言了——当时齐昭一系推举庆喜为西丸样、庆永为大老。
但庆喜命不好,齐昭一系败于当时的大老井伊一系手中,这西丸样又没当成。
不但如此,安政6年(1859年)8月,安政大狱盖棺定论的时候,庆喜还被追加了“谨慎、蛰居”的惩罚。
所幸庆喜只受了一年罪,到了万延元年(1860年)三月,大老井伊在樱田门外横死,之后于当年的九月,庆喜的处分被幕府解除。
可这人啊他不能总倒霉,今年六月七日,敕使左卫门督大原重德到达江户,庆喜终于等来了翻身的良机——朝廷敕旨建议“以一桥庆喜为夹辅”。
可这事蛮奇怪的,敕使大原还未颁旨,幕府就知道了,公方样家茂、大老松平庆永都亲自召庆喜商谈,言下之意都是提醒庆喜:
“这内外有别,幕府对庆喜自有安排、自有重用,你可千万别被小朝廷的伎俩迷惑。”
按理说,这事庆喜应该早知道:
这攘夷的公武合体,是尊王的齐昭一系和京都小朝廷携手推进的,双方在江户、京都遥相呼应,消息理应互通有无。
可坑爹的是,如今攘夷之风渐炽、浪士云集畿内,这京都的公卿们自己已经先战作一团了,混乱之下,这敕旨到底说了啥,庆喜、庆永这两位齐昭一系的大将,还真没有公卿提前派人告知。
庆永知道的早,他还好一点,而庆喜后知后觉,这心里难免有些仓惶:
“这敕旨内容怎么提前泄露了?
为啥公方样和庆永能提前知道?
提议我作‘将军后见’或‘大老,这两人是真心的吗,不是钓鱼吧?”
因此归府之后,庆喜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能擅动,最起码,要把各方消息都确认清楚。
因此,等确认敕使大原确实住进了岛津家上屋敷后,和历六月八日,庆喜的心腹就摸上门来。
虽然幕府要对齐彬委以重任,但岛津家的态度却没啥大变化,庆喜的人顺利见到了敕使,双方立马开始勾兑。
说起来,京都小朝廷也算煞费苦心,这敕使大原重德身上挂的官职“左卫门督”,就是水户老藩主齐昭原本的官职,不言自明,这是提醒齐昭一系勿忘初心,继续尊王攘夷。
这文久二年(1862年)六月七日敕使入江户,一路陪同的又是萨摩岛津家这样的强力外样大名,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给幕府的政局带来了很大动荡。
但任它风吹雨
打,这些表面上都不关直秀的事——他如今是白主松平家的笔头家老,不再是箱馆奉行这样的幕府重臣,这样的大事,就算他想掺合,那也没有他直接下嘴的地方。
反正要做、该做的,之前直秀都做了,如今嘛,他也只好袖手旁观了。
但正事干不了,这人情往来还是要做的。
六月十八日,闲人直秀一大早就爬起来,可怜北地给公方样、老中都送了西洋马车,可轮到直秀自己,他还得腿着。
本来也不至于这么惨,幕府规定,“两百石家禄以上,武士即可乘马”,但直秀不敢啊:
北地的马都是抢夺自鲁西亚人,和矮小的扶桑马比起来,那都是神骏,所以直秀敢骑马,回头就有贵人上门索取。
这不给吧,得罪人;给吧,这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大牲口留着开荒不好么。
所以呢,直秀索性就腿着,多少还能混个朴素的名声。
另外,平时直秀也少有在外走动,所以腿着就腿着好了。
可今天直秀必须出门,这是幕府第一批海外留学生出发的日子,意义重大,所以直秀怎么也要蹭个出席——不说日后青史留名,就冲这批人后来大多是幕府的水军头取(舰长),直秀也得来接个善缘不是。
可等到了品川凑,直秀就笑了。
为啥呢?
因为码头上一片混乱,好一幅生离死别的景象。
其实呢,这批留学生的出海,早就定下来了,但阴差阳错,结果拖到今日才成行。但推迟了这么久,家属还是担心,有几位夫人、女儿哪是一个凄凄惨惨啊,活像以后看不到了似的。
文久元年(1861年)十一月,在前一年咸临丸访米的基础上,幕府向米人订购三艘蒸汽军舰。可南北之战不是打响了嘛,所以米人婉拒此事。
迫于无奈,于今年三月,幕府只好改向兰人订购一艘蒸汽军舰,议定十五人到兰国监督造船及留学。
这些人,都是幕府的精华,不但前期参与了对马、长崎水军讲习所,之后也继续在筑地水军操练所深造,堪称是幕府水军西洋化的种子。
可看这一片哭号的景象,知道的是送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流放呢,等日后这些人留学回来,回忆此时不知是何感想。
这来都来了,直秀只好上前帮着劝说——这里面有几个人,是直秀认识的,其中有大目付伊泽政义的三儿子谨吾、好友堀利熙曾经的小跟班榎本釜次郎。
直秀和伊泽政义是怎么认识的呢?
原来,白主松平家立国,箱馆和白主正式分割,为了防止直秀回北地捣乱,他被幕府强留在江户。
但留住直秀,是怕他以多年箱馆奉行的身份回去搞事,不是扣押,因此名目是“协助调查”——至于调查啥,当然是介绍开拓虾夷地的经验了。
可直秀好歹也是个万石的笔头家老,身上还背着一个从五位下安房守的官职,这阿猫阿狗的不好打扰,而重臣都忙着内斗,依次他就闲下来了。
可大御所家定不也退隐了嘛,这位是彻底放飞自我了,因此没事就让人把直秀薅进江户城——箱馆这两年没少往江户送新鲜玩意,可至于怎么使用,这说明书哪有人讲的清楚啊。以前家定不敢过于放肆,现在嘛,当然要玩个尽兴了。
这当将军的时候,家定就算怠
政也把自己搞得体亏身虚,可如今当了大御所,这啥也不管,居然身体就一天天好起来了,连脾气也不那么暴躁了。
可直秀又不是小孩,陪玩难免觉得枯燥,于是他就搞了一堆西洋小人书、连环画之类的,希望能多少摆脱一些。
这些呢,是北地推广西洋学术的入门教材,用的是寓教于乐的法子。
可没想到,直秀这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家定倒是喜欢看,但问题贼多,搞来搞去,直秀居然成了家定洋学的启蒙老师。
这金子到哪里都是发光的,因为直秀讲的深入浅出,溯本归源又能别开新意,平时还留个手工作业啥的,所以,到后来不光家定、笃姬夫妻爱听,这有时来问安的公方样家茂、和宫夫妻也开始跟着凑热闹。
因为老公没死,笃姬有了依仗就没把持大奥,可大奥有啥好,和宫没几个月烦了,反而不如西之丸这里,有吃有拿有乐子。
可将军家茂平时要处理政事,这和宫老往西之丸跑像话么,因此颇有非议。
但和宫是个骄纵的,天不怕地不怕,家茂又对他爱愈珍宝,咋管?最后就惊动了群臣,老中不好参和将军家事,这重任嘛,就落到大目付头上。
可伊泽政义等人过来看了几次,结果也没跳出啥毛病来——有御帘隔绝内外,还有女官、近侍在场,这说起来不好听,可确实没有违制。
而且没跳出毛病来也就算了,如今西洋人是扶桑的头号问题,伊泽政义等人居然在直秀这里听出了微言大义——直秀乱入以前是混论坛的,又挟一百五十年的超前信息,就算不能说彻底比洋人更懂洋人,但有些方面却犹有过之。
伊泽极其佩服直秀的学识,事后经过堀利熙老爹堀利坚的引荐,他和直秀居然成了忘年交。
本来伊泽政义以前抓捕过高岛四郎太夫,直秀还心存芥蒂。可伊泽也知道这件事是兰学者心头上的一根刺,因此他跟直秀私下见面时就澄清了此事:
当年长崎有人密贸易,高岛是町年寄,涉事颇深,这才是伊泽查抄高岛家的根本原因。
行吧,之前有坦庵先生怜才嫁女,直秀就被闪了腰,如今这高岛秋帆密贸易,直秀也能接受——至于伊泽当年在大坂扫灭大盐平八郎,直秀就不问了,再问出啥来,这不更闹心了。
再说伊泽如今是大目付,这折节相交,其人还是直秀连环套里的重要一部分,那还说啥,洁癖是搞不来治政的。
见伊泽今天也抽空来送三儿子上船,这见面就得打招呼啊——其实,直秀早就因儿子留学拜访过伊泽了,当时还送了大大地一个红包。
于是,好话不嫌多嘛,这车轱辘话又说了一遍,总算把伊泽安抚好了:
因为箱馆也是开埠三港之一,所以直秀和西洋人有关系这说得通。
小约翰的汇通银行和洋行,已经将生意拓展回英吉利,这当地的联系方式,直秀给了伊泽谨吾、榎本釜次郎。
这外面有人,自然伊泽一家就放心多了。
而且谨吾和釜次郎在外作伴,能互相照应,这也是好事。
再长的告别也有完结的时候,最后大家收拾好心情,目送十五位留学生登船出海。
直秀本想回家,可伊泽却一把拉住了他:
“有事相求,还是烦劳直秀殿跟我走一趟好了。”
第十六章 洗洗就白了
大目付伊泽政义找直秀啥事呢,当然是垦殖虾夷地了。
原来前一阵子的奏章报上去,公方样家茂立马就准了——虽说虾夷地被视为幕府中兴之希望,本来不应该分给各家垦殖,但问题是这希望看起来有点远,倒不如立马变现好一些。
有这条大根(萝卜)吊着,相信要吃好处的各家都会老实很多;而且如今民不聊生,这吃不上饭的民众很多,四处闹事,这把他们送到虾夷地去不好吗?
本来幕府传承已久,啥事都难免拖沓,但因为这是大老庆永新役职上任的三把火之一,有他盯着,因此事情居然进展的很快。
可问题是,快是快了,这行事就未免武断了些,一大老、六老中和三个大目付一家不落,都被庆永划到了第一批去北地的名单里。
其实呢,这些人虽然有些动心,但真要去虾夷地垦殖,这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以庆永的福井藩、板仓胜静的松山藩为例,虽说如今民生凋敝,可这两家却是以富庶闻名:
福井藩这几年受横井时存的影响,以商事立国,大肆殖产兴业,尤其是蚕业尤其发达,在欧罗巴大陆蚕业为疫情所苦的当今,着实挣了不少钱;
而备中松山藩呢,和福井藩差不多,备受板仓信赖的“备中圣人”山田安五郎(1805年—1877年),也采用了殖产兴业的法子,大肆开发特产,因而藩财政的情况极好。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山田对“藩札”的使用非常高明,算是幕末少有的管理纸币和公债的行家。
另外几家虽然不如这福井、松山富裕,但也不算太差——如果自家领地一塌糊涂的话,幕府提拔这些人干嘛,难道嫌祸害的还不够么。
因此,虽然大家都知道垦殖虾夷地有利可图,但这一来真格的,难免有些患得患失:
这谁都知道,垦殖的周期较长,而且一开始就要投入一大笔,其中的风险也不能说没有,到底要不要干呢?
而三个大目付就更纠结了,他们的领地只有几千石,和出身谱代大名的老中相比,本钱更少,因此万一亏了,恐怕好些年都翻不过身来。
但大家知道,公方样家茂、大老庆永都是好意,没见人家崛直秀,十二年就给儿子挣了一个藩国出来,因此,能被首先列入名单是抬举,不能给脸不要。
这件事,在七月的江户城大评定就要公之于众了,因此就算今天没碰上直秀,伊泽也得想办法见面,这不搞个明白,伊泽也不能放心啊。
直秀跟着伊泽一家回到府邸,结果仔细一谈,直秀就傻眼了:
原来,按伊泽的想法,出几个家臣、再准备一笔钱物,然后招募些流民,剩下的,这剩下的不是要靠这些垦殖人自己努力嘛,
“真是见了鬼了!”
伊泽做过长崎奉行、浦贺奉行和江户南町奉行,这也算历任亲民官,结果计划粗疏成这个样子。
但直秀转念一想,他就乐了,原来伊泽也不傻,这是赖上箱馆奉行堀利熙和自己了:
人钱物都交给你们这些北地的地头蛇,你们看着办!
这有成效,自然大家一团和气;如果赔了,那你们可别怪我不客气找麻烦。
好么,这些老狐狸打得一手好算盘,解决问题多麻烦啊,这解决人不就简单多了。
这世上真有天上掉豆包的好事啊!
本来直秀推动箱馆垦殖,是出于两个原因:
一是通过利益交换让白主立国,这样才好名正言顺地参与政事;
二一个嘛,也是为了壮大实力。
北地这些年疯狂吸引移民,到现在有点吸不动了,毕竟箱馆就是个奉行所,和各家打交道也就那样,靠着拉关系、送好处加偷偷摸摸,这移民人数上了一定规模就难以扩大了。
而幕府出面垦殖虾夷地的话,就算没钱还有法令,这和箱馆自己傻傻地努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直秀做梦也想到,大目付伊泽居然想来个全包大委托,这不是天上掉豆包是什么。
当然了,箱馆奉行如今是苦尽甘来的堀利熙,伊泽等人看上了直秀的,不过是其多年在北地经营的根基,而且估计日后免不了顺手借些钱粮之类的。
可这些人惦记直秀的钱、物,直秀也惦记这些人送去的移民啊,因此各怀鬼胎的两人一拍即合,聊的非常爽快。
自这次大目付伊泽的请托后,就好像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各家有意去北地垦殖的,自此都纷纷找上门来。
直到文久二年(1862年)七月下旬,大久保利济以箱馆町奉行的身份到达江户,直秀才消停下来——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这垦地虾夷地还是要以箱馆奉行所为主嘛。
不过,毕竟垦殖虾夷地和公武合体比起来,只能算是细枝末节,因此这两个月来,江户风云涌动,大家主要关注的还是这件大事:
这六月七日,敕使大原重德就到了江户,没等了几天,这位公卿就入江户城宣旨。但幕府接旨之后,这位敕使却死赖着不走,要求幕府尽早给予答复。
敕旨里大致说了三件事:
一、公方样家茂宜率诸侯入朝,议决内外事宜;
二、宜依丰臣太合之故典,选五大藩,为五大佬,以咨询国政;
三、宜以一桥庆喜为夹辅,松平庆永为执政,故戮力协心,以指挥中外。
可这三件事没一样是好解决的:
首先是“将军入朝”。
这看起来没啥,征夷大将军也是朝廷的官职,臣子觐见皇帝,本份事也,但实际上,自宽永十一年(1634年)三代将军家光觐见明正女皇之后,至今扶桑皇帝和幕府将军就再没见过面。
这王不见王的传统,是因为幕府一直牢牢压制住了京都了小朝廷,见面干嘛,火上浇油奚落别人,这不是没事找事么,因此索性不见。
可如今乾坤异位,这公方样入朝就是幕府低头认输,哪有这么容易接受。
那能不能不去呢?
不能。
因为有两家强力大名在四月入京都,导致如今小朝廷声势大震,如今已经赫然隔绝了西国,而且近畿这块,闹得也十分厉害。
而这两家罪魁祸首呢,就是萨摩岛津家主齐彬和长州毛利家世子定广。
这毛利定广说长州有变回藩,结果中途拐进京都,是难以洗白了;但齐彬不一样,他跟幕府抱起屈来:
“我冤枉啊,四月入京都是因为当时浪士生事,为稳定时局不得已而为之,怎么能和毛利家相比并论呢。”
齐彬敢这么说,当然也是有依据的:
今年正月十五,坂下门外老中安藤信行遇刺,这民间攘夷的浪士受此事刺激,愈发活跃起来——樱田门之变,好歹还在江户城的护城河之外,但坂下门呢,在御曲轮内,这戒备森严的城桓内发生刺杀,问题之严重可想而知。
等齐彬参觐交代路过播磨国姬路的时候,居然有两百多浪士阻拦,要求齐彬改道京都尊王。
齐彬当时震惊不已,只好要求大家相信朝廷、相信幕府,说这事我知道了,日后必然给大家一个交代。
可齐彬继续往江户走,到幕府伏见奉行所的时候,他才确信大事不妙,因为当时浪士云集,居然攻打伏见奉行所成功,把幕府的伏见奉行都赶跑了。
齐彬是三月从老家鹿儿岛出发的,可走到四月,到伏见就走不动了——当时号称近畿志士数万,这伏见奉行都被打跑了,齐彬再不信的话,这心得有多大。
因此他拐了个弯,直奔京都,原因嘛,如果这扶桑皇帝被乱党挟持,那还不天下大乱了。
而他到了京都之后,发现萨摩出身的浪士也有不少,正和许多人一起正琢磨闹事,说是要效仿不久前的伏见之变,聚众攻打京都所司代和关白九条尚忠的府邸。
因此齐彬果断出手,于京都南郊伏见
寺田屋,不但搞定了自家的浪士,还抓了不少它藩的人,京都形势为之一肃。
但坑爹的是,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听说萨摩藩兵上洛,这位误听传闻以为岛津家要造反,居然果断地跑去了二条城。
可跑容易,回来就难了。
京都所司代由此威严扫地,没人怕了,而且朝廷也派人谴责酒井,说其难堪大用就别回京都丢人现眼了。
齐彬无奈,只好继续留在京都镇场子,直到五月,幕府又派播磨姫路藩酒井忠绩上洛,暂代了京都所司代,他这才继续启程前往江户。
至于敕使大原要跟着,这我能不让嘛——万一大原孤身上路死了,那岛津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不是。
好吧,齐彬说得严丝合缝,这听起来还真挑不出啥大毛病。
至于岛津家带了一千人参觐交代,人家是七十万石的大名,按例千人随行也不为过,至于拿了军械,如今这路上不安全,不带军械不是找死啊,因此幕府还真没法深究。
岛津家算过关了,可毛利家呢?这偷偷上洛可必须追究。
六月初,这毛利家主庆亲还在江户,但庆亲面对幕府的诘问也有一大推的话说:
“航海远略策是久世、安藤两位老中同意的,我毛利家奉命为之奔走,这功劳没有、苦劳总是有的吧。
而且小犬定广被人挟持入京都,我这担心不已,您再责问,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
得,这一个比一个能说,因此幕府也拿岛津、毛利两家没办法——今年愿意来参觐交代的大名没几家了,这两家好歹还是来到江户了,总不能寒了人心啊。
当然,这岛津、毛利是世代名门,又和德川家多次联姻,地位也不是一般外样大名可比的。
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两家实力非凡,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好擅动。
如今乱象已现,这关节一出手就逼反两家实力大名,不是无故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再说了,如今浪士云集近畿,这旗号打的可是尊王攘夷,而这根源来自齐昭一系,人家大将之一庆永都当了幕府大老,这责怪岛津、毛利,不是老虎不打打苍蝇嘛。
这时,敕使大原重德又跳出来添乱:
“毛利大膳大夫,您在江户不知道,如今京都乱得很,贵世子他不安全啊。”
因此,六月底,毛利庆亲跟幕府苦苦哀求,非要去京都然后想办法把儿子救出来。
“儿子没了就没了,反正不是亲生的”,这话能想可不能说啊。
加上庆亲平时甚是敦厚,谁说啥他都说好,典型的老好人一个,因此幕府也没为难他,反而托付他到了京都多做斡旋——毕竟公武合体是大势所趋,皇室公主都娶进江户城了,还得继续啊,这有点波折也算好事多磨不是。
估计幕府中枢这些人没听说过,有“蔫人出豹子”一说,毛利庆亲这一前往京都,那是后患无穷。
不过和岛津、毛利家这么一折腾,幕府上下也算明白了,看样子这将军怎么也要走一趟京都了,不然这乱局如何收场啊。
但公方样何等尊贵,出行一事还得缓议,务求完全才好。
这敕旨里有三条建议,这第一条卡住了,第二条五大佬也不好速办,只有第三条,“庆喜为夹辅、庆永为执政”这条落实的快:
庆永早在六月就升任了幕府大老不说,这庆喜,七月初江户城大评定后,六日公方样家茂就拜庆喜为“将军后见”。
消息传出后,江户一片哗然:
首先,既然将军家茂亦然亲政,这设立个“将军后见”来监督,有点过份了吧——此时家茂才十七岁,年纪还不大,所以是有点过份而不是太过份;
但要说监督,家茂他爹大御所家定还在呢,凭啥还要让个外人凭空插手,这欺负人是欺负到家了吧!
如此汹涌的物议,自然让庆喜和敕使大原如坐针毡。
第十七章 能打有钱又忠心
文久二年(1862年)七月六日,公方样家茂拜一桥庆喜为“将军后见”,对此幕臣普遍认为,京都和小朝廷欺人太甚。
但七月十四日,幕府发行了第一期邸报,其中刊登了大御所家定的退隐诏书:
“自嘉永六年(1853年)以降,扶桑动荡。……永览前戒,悚然兢惧。但思厥咎,在予一人。
今传位于新,宜躬身克己,宣流风化、感逆阴阳,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之和。
若扫除旧弊、广开言论、不拘贵贱登用人材,庶几可挽公私大危之基。
望勿负祖宗之业、各家之望、万民之所期,勉之如一。”
这份诏书是二月写的,当时将军家定隐居退位,于是就给继承人家茂留了这份文书,鼓励他继续努力。
本来这就是一篇礼文,重大场合念一念就过去了,没有这个也显得不庄重不是。
但如今幕府堂而皇之将之刊登出来,这用意可就值得揣摩了:
仔细一品,这不就是份罪己诏嘛,在家定退隐前,他把开国以来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堪称用心良苦。
而不仅如此,这份邸报上还刊登了如今公方样家茂的大令,这可是新任将军的第一次大动作:
“余以幼冲,奉承洪业,不能宣流风化而感逆阴阳,至令百姓、町人饥荒,更相啖食。永怀悼叹,若附渊水。咎在德助不逮。
原自癸丑以来,遭蒙未曾有之国难,先人频年为之所苦,扰虑之情当众庶所知。因此,愚意已决,力行更新,以挽回国危之基。
欲启用贤良,无连枝、谱代、外样之别,与天下同休戚。
故望各自勉励,一扫历来骄惰之陋习,以尽忠报国之诚意,努力奉公为要!
天地可鉴,应予周知。”
将军家茂其实也没说啥,除了寻常的套词以外,就说了一件事,那就是革新,而革新目前只有一件大事,不分门第登用人才!
这家定的罪己诏在先、家茂的革新令在后,但两者都提到了不拘贵贱提拔人材,因此对一桥庆喜的批评就减弱了——毕竟两代将军都不在意,这外人抱屈嘛,多少有些多事的嫌疑。
可庆喜松了口气,敕使大原重德却不干了:
本来京都朝廷有如今的声势,全靠抨击幕政而来。
可如今幕府将过失归咎于大御所家定一人,这其他人等,尤其是将军家茂,这不就洗白轻装上阵了么。
而且,啥叫登用人材“无连枝、谱代、外样之别”,说白了不就是邀买人心么。这人心啊,就这么多,幕府拉过去的多了,那朝廷得到的不就少了嘛。
因此大原心中甚是不平。
但不平之余,他心中还有些畏惧:
这十年来,公卿靠操纵物议才有了如今的些许本钱。
可这邸报一出,大杀器横空出世,日后再想呼风唤雨,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
据岛津家主齐彬说,这邸报刊行天下,诸侯各家、幕府的奉行所、代官所都会收到。
这敕使大原能不懂么,邸报说是给要职武士看的,但口口相传之下,恐怕天下万民也能收到风声。
因此,以后要想抹黑幕府,恐怕就不容易了。
于是敕使大原坐立不安,于是拼命催促幕府对敕旨给予答复,自己好尽早返回京都禀告江户的变化。
但大老庆永及各位老中却百般推脱,这敕旨里有三件事,庆永、庆喜执政算是办成了,可将军上洛、五大佬设立还没影呢,您急啥,好吃好喝的再等两天吧。
可这一等,事情就坏了:
如今近畿浪士云集,四月份就把幕府的伏见奉行所烧了,如果不是当时岛津齐彬在伏见寺田屋一番弹压,事情几乎不可收拾。
但后来齐彬不是
陪敕使来江户了嘛,留下的代行京都所司代酒井忠绩,这位姫路藩主就有些压不住场子,终于闹出事情来:
和历七月二十一日,浪士斩九条家臣岛田正辰,枭首于四条碛,榜其罪状曰:“正辰与逆贼长野主膳,同图不轨。因天诛之。”
至此,天诛的对象,终于从袭击西洋人蔓延到自己人,一时扶桑浪士砍杀之风大盛——从此,天诛成了幕末的普遍现象,从京都蔓延到扶桑各地,只要政见严重不合,大家就拔刀相向,到处都有横死之人。
这岛田正辰就是岛田左近,乃是关白九条尚忠的家臣,和长野主膳交好,而长野则是安政大狱的主使者井伊直弼的心腹。
消息传到江户,幕府中枢为之愤然,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关白九条尚忠是朝中为数不多的亲幕派,他要是倒了,幕府哭都没地方哭去!
在直秀原本的世界,幕府这时候虽然还没有山穷水尽,但也快油尽灯枯了,因此对京都发生的骚乱鞭长莫及,只能听之任之。
但有直秀乱入,幕府的情况好了许多,最起码,这武力和经济都还有些老底子,因此江户中枢决议不能对其置之不理。
想想也是:
本来嘛,庆永、庆喜要七月初才能上位,之后一番勾心斗角,要到闰八月幕府高层才能初步达成一致,可那时京都大局已定,再想干涉啥都晚了。
可如今庆永六月初就荣任幕府大老,还和老中久世广周、大目付伊泽政义、留守居堀利坚等人提前勾搭上了,而同时,公方样家茂因为老爹家定没死,这背后有了依仗,也没有过分猜忌庆永。
因此,这多了两个月时间出来,又有钱有人有军械,那时局自然要有所变化。
大老庆永、将军后见庆喜及各老中联名提议:
“近畿不宁,京都动荡,请遣良将上洛,以护佑皇室公卿,安稳时局。”
其实幕臣早就看京都公卿不顺眼了,但碍于尊王是齐昭一系首倡的,如今这齐昭一系势大,所以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现在齐昭一系自己跳出来说要平乱,那还说啥,就一个字,“干!”
于是公方样家茂下令,以会津保科松平家主容保为新任京都所司代,即刻上洛。
松平容保是高须四兄弟之一,在樱田门外之变后,力主不可讨伐水户,算是齐昭一系的死党。
按理说,这差事虽然是将军家茂的命令,可实际上却是自己人庆永、庆喜的主意,因此容保应该欣然领命才是。
可凡事都有意外,庆永、庆喜觉得容保没问题,就直接替他决定了,可容保自家可不这么想:
其实根子还是出在这坑爹的助军役上——会津藩奉命上洛,藩兵数目定为三千,可这人吃马嚼的,居然要会津藩自己处理。
自带干粮,然后还是去灭火,这不是坑爹是什么!
因此收到消息的家老西乡赖母、田中土佐等家臣,紧急从会津赶到,力劝家主不可如此——可怜后世近300公里的路,这几位昼夜兼程不到四天就到了,差点把马和人都累死。
其实这也从侧面反应了当时的情况,自1854年开国、1859年开埠,扶桑动荡不安,物价沸腾、民不聊生,各地一揆蜂拥,攘夷之声不绝,因此人人自危,都觉得前途渺茫。
家臣团劝容保的话也是如此说:
“会津虽然有二十三万石,但负担三千人远征,而且又没个定数,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浪费多少钱粮,这不是自找苦吃嘛。
再说了,浪士闹事,根子还在于朝廷和公卿。这根源不解决,咱趟这趟浑水干嘛。”
可容保也没办法啊,这齐昭一系上位了,自己总不能拉后腿吧——他今年才二十七岁,不识人间疾苦,着实有些天真。
看容保以忠义自居执意如此,家臣们也束手无策——容保为人还是比较宽厚的,颇得人心,
所以家臣团也没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不然,集体搞鬼,回去征集藩兵拖它个一年半载,法不责众,容保也没脾气。
最后,自知接了个烫手山芋的容保和家臣们抱头痛哭:
“此事上面尽是重义,我们君臣就一起死在京师这个地方吧。”
光哭有个屁用,家老西乡赖母眼珠一转,他就想起了一个鬼主意:
这保科容保就是松平容保,保科是家祖保科正之的苗字。
正之是二代将军德川秀忠的三子,因为秀忠的正室善妒,正之从小被养在外面,后来过继给保科家。正之一直感念保科家的恩义,因此让后人以保科为苗字。
但到他儿子正荣当藩主时,会津藩已经该回松平姓氏了,只不过平时还是以保科自居,以示不忘恩义——既占了亲藩的便宜,又对外打着恩义的幌子,简直了。
这家老西乡赖母秉承藩学,鬼的很,他打的主意就是,要死一起死,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
“不是让会津自带豆包助军役么,这火坑不能自己一家跳,咱们得找个同甘共苦的。”
容保是憨不是傻,他一听觉得有道理啊:
这幕臣以五番方不可轻动为由拒绝派兵,让齐昭一系自己挖坑自己填,但这可不表示不能找外援啊。
但找谁好呢?
首先,这队友千万不能是个弱鸡,不然有事指望不上,那不就糟心了。
而且,还得有钱。
不然没吃没喝还要自家补贴,平白无故多了爹,那是何苦啊。
而最重要的,还得和幕府及齐昭一系一条心,要不然,强是强了,但遇到分歧两家自己先打起来,这乐子不就大了嘛。
家老西乡赖母表示,我既然敢说,那自然是有人选啊,您看白主松平家怎么样?
容保一听就乐了,这主意不错:
能打是吧,人家两次打败过鲁西亚人,在扶桑那是蝎子粑粑毒(独)一份啊;
至于有钱,白主也不差啊。
安政六年(1859年)九月,幕府令伊达庆邦、松平容保、南部利刚、佐竹义就、津轻承烈、酒井忠发六家助垦虾夷地。
因此这外人不知道,自家在虾夷地垦殖能不知道嘛,这箱馆富的流油啊。
就拿助垦虾夷地来说吧,本来自家以为是个苦差事,但今年是移民垦殖的第三年,算起来今年就能一举扭亏,明年就可以回本了。
而且,据去北地的下属和领民反馈,这箱馆领民过得日子哪是一个舒服,普通领民就不比会津的武士差。
以此类推,从白主算起,堀直秀可是在北地垦殖了十二年,此人是有名的内政能臣, 这算下来不知道偷偷捞了多少好处!
别的不说,据传言,年初白主立国,堀家上下打点超过十万金!
这说没钱谁信啊。
其实,这是误传,当时田安家收了一万金,公方样家茂那里采纳是三万,大御所家定、笃姬两夫妻也收了三万金养老,加上媒人横濑一千、保人堀利坚一千,前前后后,直秀只花了七万二。
但谁收钱后瞎嚷嚷啊,所以才有了这十万夸大其词的数目。
不过,容保是真信了——没办法,如今各家都不富裕,所以这钱数目越大越过瘾啊。
能打、有钱,而且最后一条也满足:
白主松前家主茂敏,名义上可是公方样家茂的女婿、田安家主庆赖的养子,这庆赖和齐昭一系的庆永可是血亲兄弟,忠于幕府又忠于齐昭一系,谁也质疑不了。
简直完美啊!
于是容保兴冲冲地跑去江户城,找到庆永、庆喜:
“你们也太不仗义了吧,这助军役可不能只坑自己人啊,白主松平家,算他一份。”
第十八章 师出无名
文久二年(1862年)七月,浪士天诛了岛田正辰,显示出京都小朝廷方面的新动向,那就是,岛田的家主,关白九条尚忠的地位摇摇欲坠。
这九条乃是亲幕公卿的首领,幕府于情于理不能不管,于是任命会津松平容保为新任京都所司代,即刻上洛,稳定近畿的形势。
可容保虽然领命,却在八月十六日向大老庆永、将军后见庆喜提出要求,希望白主松平家和自己共同出兵。
这白主松平家是今年刚蹿起来的当红炸子鸡,老底子是幕府的前白主奉行所,是远箱馆奉行堀直秀一手打造的势力,能打、有钱还忠心,因此,不管从哪个角度讲,都符合本次助军役的要求。
按理说,庆永、庆喜就该答应:
毕竟容保人家一开始也不愿意,说自带干粮去趟京都这趟浑水如何如何,是这两位苦劝才让容保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如今容保要点援助,这不答应也说不过去啊。
说起来,此时容保二十七岁、庆喜二十六岁、庆永三十五岁,这容保不是年龄最小的那个,但和经历了一番浮沉的另外两人相比,他就显得天真得多了。
庆喜、庆永可不像容保这么天真,他俩各有心思:
庆喜知道京都乃要害之地,齐昭一系尊王尊了这么多年,终于把扶桑皇室抬起来了,怎么肯拱手让人,这平白无故分一杯羹给外人,日后不怕平添乱数么;
而庆永呢,他以天下为己任,觉得白主松平家乃北地屏障,如果力量这么一分散,万一鲁西亚在北面寻衅,这不就坏事了嘛,挖东墙补西墙,这不是一个执掌大政的人应该做的。
但即使不愿意,场面也得交代一下啊,于是两人就直秀叫进来江户城——直秀是白主松平家的笔头家老,又是藩主的亲爹,这至少能当一半的家啊。
这幕府助军役,和参觐交代、助军役、手伝普请和株仲间专营并称四大害,按理说,就没有诸侯心甘情愿的主动参和。
可没出人意料的是,人家直秀听到此消息,既没有一口拒绝,也没有百般推脱,只询问了容保几个问题,然后表示要请家主茂敏最终定夺。
这可把松平容保乐坏了,这嫌货才是买货人,就凭直秀的问题切入关窍,就说明事情有戏啊。
可等直秀一回到白主府邸,各路人马就都找上门来了:
首先跑来的就是各老中、大目付的心腹。
这些人埋怨直秀过于老实,这拒绝了,会津还能把白主怎么样?有大家在,怎么也不能让白主被欺负了呀。
直秀知道这些人大多不是真关心自家,惦记的不过是白主的钱粮。
八月初,幕府已经宣布了,这些家要去垦殖虾夷地,这白主助军役万一成了,他们不就不好伸手向白主借钱粮了嘛——毕竟白主松平家新立,这家底不厚实也有可能,到时一张口说没钱,那不就糟了。
于是直秀对症下药,感谢关心后,表示自家会量力而行,而且说话算数,绝不会耽误了大家一起在北地发财的计划。
可刚打发走这些人,第二天松平容保的家老西乡赖母就闯上门来。
西乡来的晚,倒不是会津藩不在意,而是直秀问了几个问题,他们要准备啊。不然直秀不满意,那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嘛。
其实,直秀的问题很难回答,西乡等人是熬夜搞出来的答复,这晚一天就算快的了。
直秀问了啥呢?
无非是做什么、出多少人、待多久,还有会津藩到底需要白主发挥哪些作用。
别小看这些问题,里面的意味深长啊。
“做什么”,那是说,松平容保是京都所司代,统辖畿内、警卫京都,顺便监察朝廷与关西诸侯,可容保有了名目,但白主松平家算啥啊?
如果就是出苦力、背黑锅的,那不得好好说说。
至于“出多少人” , 那也是个试探。
白主松平家是三万石的自领、一万石的代管,按例应出藩兵六百一十人,其中骑兵三十五、其它兵种若干。
可京都和江户、大坂合称三京,人口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如今浪士云集,号称数万,就算有一部分水分,课白主这点人再加上会津藩的三千藩兵,真出了大事,恐怕也弹压不住啊。
所以直秀问出多少人,其实就是问幕府:
“给交个底吧,到底是去干嘛的,是真的维持市井平静,还是另有打算。
白主出兵可以,但要我家一头莽上去那可不行。
最起码,有今天这句话,到时人少出事了可别把黑锅扣到我家头上。”
还有“待多久”,看起来是为了筹划粮草、军械,其实也有一丝深意,有谱没谱啊,这长远打算到底是啥。
至于最后的“会津藩到底需要白主发挥哪些作用”,更是要提点会津藩,明白不明,这到底要去干啥,咱俩家怎么配合,要想好了再拉人进火坑不迟。
按理说,往日有大名敢这么讨价还价,那幕府早就怒了:
“让去就去,问这么多干嘛。”
可今时不同往日啊,庆永、庆喜初掌大权,虽然在中枢大家面上一团和气,但真要说如臂使指,那不是闹嘛。
不见幕府有五番方这样的常备军,可真上洛的,不还是会津藩。
再说了,白主松平家那名义上也是亲藩,当今家主茂敏还是将军家茂的女婿,问两句怎么了——当然,公公家茂十七岁,女婿茂敏也十七岁,这两人同年是有点扯,但也没人敢当众掰扯这个闲话不是。
当时,直秀请教松平容保这些事的时候,其家老西乡赖母也在场。
等回去之后,会津藩众人一合计,都觉得家主容保的感觉没错,嫌货才是买货人,白主松平家确实有意拔刀相助。
会津也是助垦虾夷地的六家诸侯之一,安政六年(1859年)就开始与直秀打交道了,知道直秀这个人的风格,虽然不如其属下直率,但也没有空口白牙糊弄人的习惯。
这箱馆一直以来的套路就是这样:
大家携手做事,先把方方面面都尽量商量好,然后再弄个啥协调机制——会津不知道,这就是后世所谓的pdca和项目管理,一边干一边改进嘛。
其实,就算没有直秀提点,这容保也有些反应过味了:
七月二十一日,浪士斩九条家臣岛田正辰。
八月五日,幕府拜容保为京都所司代。
可容保正满腔忠义的筹备上洛,结果新消息传来,七月二十三日,关白已经换人了,九条尚忠回家吃老米饭,这近卫忠熙复出了。
近卫何许人也?
公卿从高到低,有“四宫家、五摄政、九清华、三大臣、羽林六十六、名家二十八、半家二十六”一说——京都小朝廷的官位也是世袭制,出生就在终点。
近卫、九条、二条、一条、鹰司,五家为摄政之家,关白嘛,只能从这五家里选。
所谓同行是冤家,这近卫和九条就互为敌手。
所以九条尚忠倒了,然后近卫忠熙升任关白一点都不奇怪。
而且人家近卫也不是没跟脚的:
除了本身出身高门,他的生母出身御三家的尾张德川;
与仙台伊达、岛津、津轻等大名也有联姻;
亲子、养子一大推,都各有前程,公卿、神宫祭主、本山住职、法主、大禅师那是一大堆;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大御所家定的御台所笃姬,虽然是岛津齐彬的养女,但却是此人的养女出阁的。
不过呢,虽然此人和幕府的关系匪浅,但却推动过廷臣八十八卿列参事件,反对与米人签署和亲约定——顺便提一句,现如今待在江户的敕使大原重德,在此事件中赤膊上阵很是活跃。
当时近卫虽然没有赤膊上阵,但也对年轻的公卿鼓励甚多。
后来呢,因为其攘夷的立场不变,一直和幕府对着干,所以在安政大狱中被大老井伊搞下去了,最后辞官落发当和尚去也——因为直秀乱入,和西乡隆永混在一起的月照和尚,这位没投水,但也没被幕府抓住。这位的恩主就是近卫。
这近卫当了关白,庆永、庆喜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这位因姻亲的关系,和齐昭一系的尾张藩、萨摩藩关系很近,而且还是大御所家定名义上的公公;
恨嘛,当然是时移世易,现在庆永、庆喜名义上执掌了幕政,虽然以前大家一起凿幕府挺好的,可如今嘛,公务合体不是还没合成嘛,这京都和江户有些对立,老朋友有点要变成新对手的意思。
但庆永、庆喜咋想的,松平容保有点顾不上了。
他就任京都所司代,起因是浪士杀了关白九条尚忠的家臣,幕府对京都如此动荡严重不满。
可如今九条倒台了,这事可就坐蜡了:
出师未捷,不,是没出师呢,这要保护的人物就没了,那我家咋办?这上洛还要不要进行?
当然要进行了,这天诛横行哪能不管啊。
可在这个变化后,容保颇有些不满:
和历七月二十一日,浪士斩九条家臣岛田正辰,七月二十三日,关白更替。
八月五日任命自己为新任京都所司代,即刻上洛, 稳定近畿的形势。
这按时间算,岛田身死和九条倒台前后就差了两天,结果自己根本不知道关白换人的消息,糊里糊涂地答应了上洛。
可应允之后,在第二天,幕府大目付才通知自己朝廷新任关白的事情。
虽然,这幕府大目付说是一收到消息就赶紧转告了,但容保觉得不对,同样从京都来的消息,一个早到一个晚到,凭啥啊。
容保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幕府收到消息应该更早,庆永、庆喜有事瞒着自家——一起干大事,互信是基础,但扶桑此时是家天下,很难建立互信的基础。
因此呢,容保心里有刺,又遇到直秀问的几个问题,就好比兜头一盆凉水,把其满腔热忱熄灭了大半。
而家老西乡赖母一干人等,本来就反对上洛,于是,借此机会,把其中的隐患都列出来了。
这次西乡上门,就是想和直秀好好合计一下,这个难题到底咋整?
第十九章 一场虚惊
文久二年(1862年)八月十八日,西乡赖母登门求见直秀。
此人为会津藩家老,深得家主松平容保的信赖,这次拜访,是和直秀有要事相商:
容保作为新任京都所司代,觉得自家孤身上洛风险不小,因此死活拉上了白主松平家。而这次西乡上门,就是希望和直秀商量,这两家联合出兵上洛,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呢。
万无一失?
对此直秀哑然失笑,如今正是幕末风暴,“万无一失”这样的好事,自己是想都不敢想啊!
别说万无一失、稳操胜券了,就连全身而退这样的目标,直秀都觉得悬——毕竟,在直秀原本的世界里,这会津藩,最后可是闹了个灰头土脸,不但两边都不讨好,而且最终还遭到了清算。
如今浪士云集京都,在公卿的鼓动下,天诛横行已经初见端倪,市井因此一片混乱。
可这算啥啊,实际上从现在起到幕末结束,这近畿尤其是京都,那就是绞肉机,谁敢参和进去,好的被扒一层皮才能脱身,倒霉的,把命送了也是寻常啊。
先不说升斗小民,也不谈公卿诸侯武士,仅仅是扶桑皇帝和幕府将军,就分别献祭了一个和一双,敢问这谁能不怕啊。
说实话,这次被会津藩拉上船一起上洛,事前直秀还真没动任何手脚,原因就如上面所说的,这种火坑谁爱跳谁跳,反正直秀是有多远躲多远。
这苟成大神多爽啊,“自有洞来无敌手”,没事还可以装个那啥,“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不香么。
可问题是,大航海时代(15世纪中叶到17世纪中叶)都结束两个多世纪了,亚罗号战争也结束快两年了,这苟成狗可以,想苟成神,那是做梦!
因此呢,这次会津拉北地一起上洛,虽然风险大,可机会也有,就看怎么操作了。
而直秀只所以有此转变,其实也是被自己人逼的。
七月下旬,因垦殖虾夷地一事,大久保利济以箱馆町奉行的身份到达江户。然后呢,大久保就告诉了直秀一个坏消息,今年二月白主立国一事传回箱馆,当时北地好悬就四分五裂了。
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人心浮动啊。
整个北地,除了治所箱馆外,其它地方早就被直秀一系牢牢把控,这一分为二,好多领民都想跟直秀走啊——这谁都不傻啊,好坏还能分不清!
这些年来,箱馆分公帐私账,公帐是给幕府勘定方看的,私账才是直秀一系内部的实际运作情况。
白主立国的前一年,也就是文久元年(1861年),公私两帐的数目是多少呢?
公帐年入10万延小判金有余。
这里面的大头收入呢,是箱馆炼铁所和开埠的关税,其中炼铁所年入6万余、关税一年近2万金,剩下的是商税、田贡啥的。
而私账呢,嘿嘿,将近150万,差不多是公帐的15倍,这还没计入“北地三豪商”家乐屋、喜梅屋和四季屋的收入——感谢幕府万延铸币,本来北地的收入数目到不了这么多,但万延铸币货币贬值,这数字一下就好看了。
当然,百姓、町民是对这个是不了解的。
可他们平时受了这么多好处,比如免费教育、低廉医疗、变相的农学补贴啥的,傻子都知道不对劲啊——众多移民在原本家乡哪里享受过这些。
当然了,各地出面的是各种乡学、医馆、农学自助组等,还有秀念大和尚为首的北地天台宗,表面上都是义民所为,和箱馆奉行所没啥关系。
只有治所箱馆,原幕府武士众多,加上又是门面,为了掩人耳目,走的还是官办的路子。
如今白主立国,北地被一分为二,这领民能不怕嘛,幕府啥样这谁不知道啊:
“随便将萝卜叶、豇豆叶、大豆叶等扔掉,可是太浪费了,这些东西掺上些杂粮煮着吃,味道是很鲜美的。”
这句话可是当年幕府、诸侯明令推行的。
其实即使官府不说,穷苦
的百姓也得这么干啊,真以为每家都有地啊。
可问题是,这么鲜美的东西,武士老爷怎么不自己试试呢?
这最早到北地移民的,原因不都是穷苦潦倒到活不下了么,如今听说奉行大人直秀跑了,大家能不慌嘛:
虽然身在北地,可移民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亲朋好友可都在故乡,如今扶桑啥样,能不清楚嘛——这菜叶煮杂粮,如今有地的人家也快吃不上了!
因此说起北地民乱,这里面就比较搞笑了:
以前直秀虽然是奉行,但箱馆奉行所领地还是幕府的御领,因此,尽管直秀等人搞三搞四,可一直遮遮掩呀、各种洗白。
原本呢,直秀自以为得计,觉得掩饰的挺好,这江户的幕臣,除了小栗忠顺等数人,应该没露啥大的马脚。
可实际上,幕府这些年焦头烂额确实没太在意,但春江水暖鸭先知,箱馆领民早就觉得不对了,只不过大家也抱着“闷声发大财”的想法,谁也不张扬而已。
况且直秀的套路又多,领民也不敢确定,万一这是遇到了青天大老爷呢,这谁能说得准。
可如今这一分家,能不能确定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好日子不能变啊,否则,就算我答应了,可家里的铁炮它也不答应啊——箱馆全民皆兵,后膛枪虽然不敢发下去,可这米尼枪嘛,早就普及了。
于是新任奉行堀利熙、町奉行大久保利济等人四处救火,可町民、百姓多有不听:
一个呢,是虾夷地不像北虾夷地,这人心不定。
北虾夷地那里是直秀苦心经营之所,地域又偏僻,重点建设多年,如今早就经营得铁桶一般,不会上下相疑。
而且直秀之后掌管北虾夷地的,是箱馆奉行并江川英敏,他是直秀的迷弟,早就上了贼船,因此北虾夷地其实一直是法外之所。
而虾夷地呢,一直遮遮掩掩的,施政披着幕府奉行所的外皮,所以还是老一套的观点占了上风,这就是认人。
人亡政息,在江户时代可不是说说而已,这奉行大权在握,只要不想谋逆、没有民乱,年贡又能按时交纳,那幕府基本是彻底放权,你爱干啥干啥。
直秀是1858年走马上任的箱馆奉行,到今年也不到四年,因此领民都不理解,干的好好滴为啥换人,别的代官不是要十年才能离任吗?
其实这是个误会。
代官一任十年,二十年前水野忠邦做首席老中的时候,确实设立了这个规矩,而且执行至今。
但奉行就不一样了,远国奉行掌握的都是紧要之处,让一个人当十年,那不就尾大不掉了,因此,一般最多两任,也就是四年就要做更替。
因此,就算今年没有白主立国,那直秀也最多干到年底。
但领民们哪管这许多,他们担心人亡政息,因此人心浮动。
当然了,堀利熙威望不够,也是问题之一——他虽然优秀,可分和谁比,这不带挂的带挂的比,那不是为难人嘛。
而第二条领民闹事的原因呢,则是直秀一系内部的问题,也就是有人静极思动,有意鼓动的:
直秀到江户所求,不过是顺利交接,让堀利熙或江川英敏能上位箱馆奉行。可不知道是用力过猛,还是将军家定或者别的神仙别出心裁,结果居然是白主立国、北地被一分为二。
离开前的预案也没有这个,直秀又被幕府找借口留在了江户,因此北地内部产生了分歧。
更坑爹的是,直秀人不回来亲笔信回来了,可信中所写,只是要求北地一系内部商议,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用管他。
心大若此,也是没谁了。
堀利熙虽然是新任奉行,可这是幕府的役职,北地一系完全不认这个,因此他压不住场子。
如果白主没立国,这北地还是一体,那堀利熙接任奉行,大家继续挂羊头卖狗肉,那大家当然对他没意见。
可如今一份为二,事情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大家担心的是堀利熙心口不一,如果他真把虾夷地搞成真正的幕府奉行所,这事不就麻烦了,就算堀利熙初心未改,可白主、箱馆这么一分离,不久成两头蛇了嘛,日后分开久了,这间隙自生,那还不自己先打起来。
当然了,这只是表面借口,如今白主立国,理论上可以在领地自行其是,总比继续遮遮掩掩好吧。
要说美中不足,那就是没被北地都划为白主松平家。可大家也知道,这么干就是痴心妄想,幕府图啥啊,茂敏是将军家茂的养女婿,不是亲生的儿子!
所以,这次鼓动民意,要说争权夺利确实有点过了,但有些人不甘寂寞倒是真的:
这北地一分家,白主、箱馆表面上可就脱钩了,这谁留在白主、谁在箱馆上位,是不是该争一争呀。
直秀若在,那肯定翻不出浪花去,毕竟他是一代目嘛,这只要不倒行逆施,大家能忍就忍了。
可现在呢,直秀没回来,直秀的儿子茂敏三月倒是回到了北地,可他一个十七岁的小孩子,对北地寸功未立,能有啥威慑力,因此大家难免起了小心思:
这虾夷地的领民,很多心向直秀,是不是有机可乘,能否就此和幕府讨价还价一番?
如果直秀不同意,那是不是能压压堀利熙,让他以箱馆奉行的身份多开点口子?如今这北虾夷地爽快了,虾夷地继续委委屈屈多不好呀。
而且,今后箱馆和白主打交道,怎么个搞法?要知道一直有产业转移,可丰原却依然是首屈一指的产业基地,那以后箱馆是不是就听白主的?
还有,大久保利济以前是内定的首席文官,但他是箱馆町奉行,有极大的可能继续留在箱馆,那白主以谁为首?
……
凡此种种,这一分家,别看是表面上的,可要处理的问题着实不少,而如何处理,这里面就涉及到权势之争。
因此借着虾夷地民意动荡这个机会,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有人在里面推波助澜。
幸好,北地运转了这么多年,高层和骨干都心中有数:
直秀治下的箱馆奉行所,那是名副其实的小官府,各地民众自治,北虾夷地尤甚,因此争个毛线啊,就算抢到手,共议之下那权利也没多大。
另外还有一个因素,也是这次内斗激烈不起来的重要原因:
那就是北地产业大多为民间所有,甚至白主丰原的铁路、丰原炼铁所、宗谷造船厂这样的,也是如此——只有箱馆炼铁所,因为幕府死盯着不放,所以必须官营。
这少权没钱,大家自然不会你死我活地开撕,当然了,斗一斗还是难免的,毕竟只要有利益的地方都免不了如此。
直秀回信不做建议,也是因为这个,作为一个团体,总得付出成长的代价吧,而这次分家,就是一个很好的锻炼。
如果这都搞不定,北地还谈啥干涉天下,早点洗洗睡了,比啥都强。
而大久保、江川英敏、堀利熙、村田永敏、中滨万次郎、龙马等人确实也没令人失望:
虽然虾夷地有一阵子闹得比较厉害,尤其是原本的阿依努人,因为担心政策变化,骚乱尤其多。
当时到箱馆请愿的人群络绎不绝,各地也风声鹤唳,甚至有乡兵自发集结,看起来,这北地好像马上要四分五裂一样。
实际上呢,这只是一场虚惊:
随着箱馆奉行所以公告的形式保证,“原有的法令一概不变”,加上北地一系内部共议的完成,虾夷各地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而且,白主、箱馆的表面分割也有条不紊地完成了。
但此事也有一个后果,那就是北地上下愕然发现,就算没有直秀,北地也能独立应对大事。
于是呢,七月下旬,因垦殖虾夷地一事,大久保利济以箱馆町奉行的身份到达江户,他跟直秀说:
“大家呢,有这么一个想法,就是想法啊,那就是,北地苟到啥时候是头啊,能不能狗掀帘子露一小脸。”
第二十章 火中取栗
浩浩汤汤,匪莫能挡。
叫做千年未有之变也好,称之时代大潮也罢,总之呢,当大变革来临的时候,你可以顺从、可以抗争、可以参与,甚至可以躲得远远地当它不存在,但不管怎样,它就在那,带着沛然无敌的气势,或泰山压顶,或春雨润物细无声,改变着一切、影响着每一个人。
大变革中的人群,就如同暴风雨之前的鱼群,因为感觉到某种气息,因此必须要做点什么。
文久二年(1862年)的局面也是如此。
“北地群英静极思动”。
当大久保利济这么说的时候,直秀真想来一句:
“你们也感觉到了啊。”
但这样高深莫测的言语,最终直秀还是没说:
这普通人中二,挺好的,可以说是理想不死、热血不灭;可治政者中二,那坑的不是一人,特别容易连累民众也被雷劈。
不过呢,北地这份蠢蠢欲动,直秀还真得正面回应:
北地这些人,好不容易练就了一身本事,如今想搞点事情,你要不理不睬,万一要被认为是阻挡人家上进,那不就糟了——没有上进之路,傻子支持你啊
所幸,作为领头人,直秀这些年画大饼的能力也练出来了,他告诉大久保:
“此事易而。
然智者举轻若重,你我还是要仔细谋划一番。”
这还真不是纯粹的忽悠,直秀和大久保是七月底见面的,这不,没过多久机会就来了。
文久二年(1862年)八月十八日,西乡赖母登门求见直秀,以家老的身份,代表新任京都所司代的家主松平容保上门,和直秀商谈会津、白主两家共同上洛一事。
其实这事应该好商量,北地静极思动、会津骑虎难下,两家都要干,那大家同舟共济不就完了。
可事情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等沟通完各自的兵马、粮草调动谋划,西乡和直秀就傻眼了,这自家事好办,可不是自家的麻烦咋整?
原来,这会津、白主就比像两个跑腿送信的,干粮啥的都准备好了,可信送给谁、人家收不收,这些首要问题却还没谱,因此不敢上路啊。
这次上洛,会津松平容保是京都所司代,而白主呢,则是协助会津行事,两家的首要职责,就是赶紧让沸腾的京都及畿内安定下来。
可问题是,一时安定好办,武力弹压也就是了,但想要彻底解决问题,这溯本追源之下,两家是小牛拉大车,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如今京都不宁、天诛横行,其根子在于两方面:
一呢,对外开埠近三年,这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因此浪士横行、百姓骚动;
二嘛,这些年幕府昏招迭出,导致威信大降,于是趁如今公武合体在即的机会,公卿和诸侯闹的欢。
这两个根本问题不解决的话,估计会津、白主再怎么努力,那也是救急救不了穷,纯属狗咬尿脬空欢喜。
这个道理西乡赖母和直秀都懂,要不然,一开始的时候,人家西乡郑重其事地提万无一失干嘛。
可想万无一失,这种好事能轻易轮到跑腿的头上嘛。
不过直秀既然敢上船,参与到火中取栗中来,那也是有准备的,因此他给会津藩出了几个鬼主意:
首先呢,咱们得站稳,除了维护安定以外,啥都别掺合。
这市井安定、妄动刀兵,咱们当仁不让那必须管,但朝政啥的,都以幕府出面和朝廷、诸侯商议的为准,其它的,别问别说不打听。
总之,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这公方样不是要亲自上洛嘛,咱们两家熬到那时就算解脱了。
不过相比直秀的眉飞色舞,西乡依旧愁眉不展,他实言相告直秀:
“这些俺们也想过,奈何不行啊。”
原来,西乡等会津家臣团也私下讨论过,这上洛最好就是装聋作哑,可大家仔细一想,这执行不了啊:
家主是个热心的,容易别人哄骗,忍得了一时忍不了长久;
况且,这次是戡乱,难免要打打杀杀,这恩怨积累之下,想置身事外,那不是做梦嘛。
直秀鬼魅地一笑,这管理上司是门学问,想象必须丰富啊。
他跟西乡说,请大令不就完了嘛:
在江户,咱请中枢下令,把这次上洛干什么的圈子划好;到了京都,咱请朝廷下旨,把两家要干什么公之于众。
你家侯爷是个方正的性子,有大令压制,想必不会逾越,这不就能规避节外生枝了。
至于打打杀杀,嘿嘿,打可以,杀可不那么容易。
会津之前在虾夷地垦殖,那是领教过直秀手段的,因此西乡眼前一亮:
“安房守,您有好办法?”
这安房守是直秀的官位,当年从白主代官升任奉行时捞到的,这白主立国直秀成了家老,但此官职一直没撸掉,这是承了亲家岛津齐彬的光——直秀是万石家老,有个官职其实也说得过去。 而且同样是齐彬的帮助,儿子茂敏的官职也下来了,南桦太守,白主立国如今算彻底名正言顺。
直秀微微一笑,这西乡赖母虽然号称博学睿智,但奈何在扶桑憋着,这眼界还是不够开阔啊:
他让人拿出了几个木盒,打开后仔细讲解了一番,听过西乡不由得大喜过望。
直秀拿出的是啥呢?
不过是左轮加木制子弹以及催泪手榴弹而已。
这橡胶子弹造不出来,木制子弹虽然缺德点,但不想大肆杀戮,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至于催泪手榴弹,别的化合物不好搞,液溴如今已经可以量产,低配版就低配版吧。
其实直秀还想搞辣椒水,可不伤人的科技含量太高,一直没整明白。
西乡知道直秀是个靠谱的,所以听过很开心,这只要人不死,能结啥大仇啊,因此忧虑又去了一层。
不过呢,这玩意好是好,可肯定不便宜啊。
就说左轮,随着洋人到来这东西也在扶桑有了,可价格高得要死,差不多要四十金一柄,而且铜壳子弹还要另算。
会津上洛是三千人马,就算配五百人吧,光左轮加子弹,这还不得,咦,才两万五千金,虽然数目不小,但考虑到是一锤子买卖,就买一次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要不然,怎么说科技改变生活呢。
接着,直秀这个坏心眼的,又让人拿出诸多军备,如防雨帐篷、玻璃罐头、卷烟啥的,简直让西乡看花了眼。
不过等看到军靴和钢盔,西乡终于反应过来,好是好,可买不起啊。
图穷匕见,直秀看火候差不多了,他这才谈起今天最后一个问题:
“别急啊,这助军役,辛辛苦苦一次,总要挣点钱吧。
弄不好,这投入的本钱两年就回来了。”
西乡一听就惊了,啥,幕府助军役还要挣钱,瞎了心吧。
他义正言辞地告诉直秀:
“京都乃朝廷之所在,又是幕府的三京之一,这纵兵劫掠和勒索市井,想都不要想!
白主要是打的这份心思,请恕会津翻脸无情。”
直秀一听就笑了,西乡言辞这么激烈,可愣是没敢说让白主别去了,这是真秫了上洛。
知道怕就好,这两家才能有商有量,要是真的莽夫,白主还真得小心一二——猪队友,神仙坑啊。
不过正如西乡所说,京都是三京之一,近畿平原又是和关东平原齐名的富庶所在,如今
被洋货搞得萧条无比,北地既然决议出兵,这不折腾一下,改善改善当地经济,顺便耍个声望成就,那不是是太浪费了嘛。
直秀跟西乡嘀咕了一番,结果西乡一拍大腿,何许如此麻烦,会津就可以啊。
原来呢,京都的西阵织,也就是纺织业非常有名,但如今扶桑开国通商,生丝价格打着滚的上涨,因此西阵织也办不下去了,倒闭的工场比比皆是。
而原因呢,除了原材料上涨,这生产效率也是一个问题——洋人买了生丝,回去也是纺织成丝绸,但人家机械纺织效率高,这才是根本原因。
直秀的意思呢,就是把北地的新机械卖给西阵织商人,至于拉上会津,则是因为会津蚕业发达,这光有机械有个毛用,原材料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
而西乡赖母也不傻啊,成品比原材料赚的多,这谁都知道啊,会津只是没有这个手艺而已,如今直秀可以提供,那凭啥这钱让京都的人赚走。
可说好地,大家一起安定京都呢?
你个浓眉大眼地,看到有银子可拿,这就叛变了!
但“挡人发财如杀人父母”,好吧,这京都的生意还没头绪,白主和会津倒先有了商业合作的意向。
不过贼不走空,直秀只好和西乡明说了,这京都乃至近畿的生意,白主是做定了,就算卖咸鱼也得大发一笔。
西乡表示,只要带上会津一起,那这都不算事,一起发财哥俩好嘛。
两人细细检查了一番,觉得并无遗漏,于是就各自行动起来:
西乡得回去找家主松平容保汇报。
另外这看上的好东西多了,虽然,白主松平家答应帮助采购的时候,会给个好价格,但问题是,还不是得花钱。这花钱不就得筹钱啊,难道平白无故就会有了。
而直秀呢,他是笔头家老,虽然儿子是自己亲生的,可也不能越俎代庖不是,总要茂敏同意,这白主才能派兵上洛。
而且这可是一千人,真要起兵,那人吃马嚼的,也要好好筹划一番。
可第二天,直秀这信还没送出去,结果又有人上门来访,这次来得是大目付驹井朝温。
这驹井如今位高权重,主动登门,那可是难得的稀客——就算炒家,那也轮不到大目付出马啊。
而且直秀和驹井没有深交,这次特意来访,那是必有大事啊。
果然,驹井确实有要事,他是公方样家茂派来的,和直秀商量的还是上洛一事——会津想把白主拉上船,这么大的事,那家茂肯定也得知道啊。
可听说之后,家茂的心里非常复杂:
算起来,白主松平是自己的铁杆,毕竟其家主是名义上的女婿嘛。
自己已经决定上洛了,因此这白主要先去京都,可以算是好事,到时自家有支强兵在侧,那不是安全多了。
可问题是,白主新立国,这一分兵,北地可就空虚了——这点他和庆永不谋而合。
而且,别人不知道,白主私底下可是答应一年上缴三万金的,这可是自己和老爹家定的私房钱,这上洛花费一大,三万金不能就此没有了吧——这个时候,将军家余粮也不多啊,再说私房钱,私房钱懂嘛。
因此他考虑了两天,这才下定决心,这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可啥都没有了,还是让白主上洛为好。
于是,关系到公方样的安危,那大目付驹井朝温就得跑一趟了,他到直秀这,就是要确定,白主一定得上洛,有困难可以提,公方样帮助解决,但去京都那是必须滴!
直秀一听,公方样都下令了,哪还扯啥,这火中取栗是势在必行了,赶紧准备好了。
于是,这幕末局势的方向,又必不可免地改变了方向,文久二年(1862年),成了一切大变动的开始。
第二十一章 锋芒初露
文久二年(1862年)八月十六日,幕府命白主松前家酌情考虑,是否同意配合会津藩上洛。
按公方样家茂的要求,为了不引起外人警觉,直秀依然假装要请示家主,因此经过一番航船往来,在闰八月十五才递交了文书,正式同意出兵。
然后,会津和白主两家联手提交了上洛计划,幕府很快做了答复:
“可”。
之前种种,都没引起啥波澜,但随后幕府和各家可就淡定不能了——扶桑菊花节刚过,九月十日,公方样家茂率众巡视上洛藩兵,结果众人无不吃惊。
这白主军一出场就先声夺人。
前面会津藩还好,服饰依然是扶桑和西洋混杂,上身为窄袖吴服、下身为西式洋裤。
可白主藩兵,一水地洋服,不仅如此,还头上锃亮、脚下发光。
原来,直秀和村田永敏一开始整军,走的就是彻底西化的路子,而且不但如此,这几年还普及了钢盔和皮鞋——钢盔是为了防护,至于皮鞋嘛,就如今扶桑这路况,草鞋或者木底鞋,长期行军那不是为难人么。
可这样一份行头,在北地见怪不怪,在江户那可是出尽了风头!
如今对外开埠三年,皮鞋虽说已经见怪不怪,可那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嘛;
至于钢盔,如今大家戴的都是江川坦庵推广的韭山笠,凭啥你白主带这么漂亮的帽子——现代钢盔要在几十年后才出现,此时洋人也没有,因此大家都闻说未闻。
但谁都不傻,看着那厚实的样子,就知道是保护脑袋的好东西。
这直秀抄的是后世的军服,单个一套下来就非常惹眼,如今两百多人这么集体一亮相,那更是光彩夺目。
因此别说陪同来的各级武士看傻了,连护卫将军的小姓番、书院番也直撮牙:
“凭啥呀,外藩能有,咱们回去一定也要混上这么一套。”
虽然看了很是惊讶,但大家互相安慰,世上样子货多了,这“银样蜡枪头”也不是没可能。
但之后的演练里,白主番兵依然大出风头,彻底让大家收起了小窥之心:
静止射击,几乎枪枪上靶,要知道这可是近三丁(327米)之遥啊;
而聚众演练,也把大家看得目旷神怡——没办法,虽然白主军没有阵列而战,但散兵线把对面的稻草人打得碎屑四溅,这用千里镜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公方样家茂就是看热闹这伙的,因此他问题贼多: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为啥这足轻乱糟糟地前进,然后打着打着就自己趴下了啊?”
上洛这样的大事,白主名义上的家主松平茂敏当然要亲自出马了,而作为公方样的女婿,他当然可以混在家茂的身边。
听和自己同岁的公公这样问,他只好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回答:
“时移世易,如今铁炮能及远且准,故不可列阵。
至于卧射,后膛之故也。”
其实不光茂敏不明白,这周围的幕臣、诸侯也没几个懂得,听了自然好像若
有所得——其实还是没真听懂。
这时,作为这次被巡阅的另一个主角,会津的松平容保,他急了,跳出来解释:
“啥也别说了,那白主铁铳上来。”
不多时,一只北地铁炮就被检查后拿了上来。
容保也不嫌麻烦,亲自给家茂解释:
“这是膛线,有这个打得既准且远,如果列阵而行,其速必慢,没等接火这人就被打光了;
至于卧射,您看看这里。”
说着,容保做了个拉栓上弹的动作,表示卧倒也耽误装弹射击——战术革新总是落后于武器进步的,如今军械改进了那兵法自然要变,这才是白主演示想表达的意思。
而容保只所以这么积极,则是因为:
第一,早几天在两家合练的时候,他就被震惊得不轻,回去后好几天没睡好觉,因此如今满肚子话想跟大家交流——攘夷我看这事要悬,都长点心吧;
其次,这公方样家茂想在大家面上刷脸,因此死活非要看两家演练,可白主珠玉在前,会津是真丢不起这个脸,因此无论如何,他得把话说了,好取消自家兵马出丑。
果然,看了北地铁炮之后,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后面容保请求取消会津兵出场,家茂也随口答应了。
虽然由于万全起见,本次德丸原演练的规模很小,上洛两家到场的只有各不到三百人,而且会津还没出场比划,但虎头蛇尾草草结束后,此事还是迅速引发了波澜:
将军家茂、大老庆永、将军后见庆喜,这三位第二天就聚在一起,围着一杆北地的后膛铁炮,大家愁眉苦脸,研究到底怎么办。
本以为开埠之后,这西洋技艺就算没学全,那也是知道了根底,可没想到,这西洋人不按常理出牌啊,无声无息之间,如今又有如此犀利的军械问世。
现在幕府的头等大事就是公武合体,而扶桑皇帝天天叫着攘夷,所以公武合体的前提就是攘夷。可这攘夷,洋人肯乖乖退让么,还不是要以武力为后盾。
人家敕使大原重德专门为这事跑了一趟,六月七日到江户、八月下旬走的,幕府已经答应,“将军会亲自上洛,然后与朝廷商议攘夷之事。”
但看着这个后膛铁炮,是个人就知道武力对抗悬了,那攘夷不成的话,公武合体怎么个搞法,难道家茂到了京都说一句,“散了吧,没搞头了”,这事就算完了?
不能吧。
当然了,白主松平茂敏说了,如今这鼻烟壶后膛铁炮,箱馆炼铁所早已仿制洋人技艺成功,不但如此,如今江户附近的横滨炼铁所也能仿制。
这个大家一回来就确认了,确实横滨能造,是勘定奉行小栗忠顺的功绩——文久元年(1861年),他从箱馆调回来武田斐三郎,武田做横滨炼铁所头取后,苦心经营,如今确实可以造出这鼻烟壶后膛铁炮来。
可问题是,人家茂敏还说了别的:
“铁甲舰、后膛速射炮,据箱馆洋商说,此军国利器亦然大兴。”
这不就扯淡了嘛,感情越追洋人跑得越快,这么看来,扶桑吃枣药丸啊。
三人面面相觑,枯坐了一上午,把
敢来打扰的都骂了出去,可依然啥招都没想出来。
最后,这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三人把讲武所的学头叫过来大骂了一顿:
讲武所的职责,就是改革军制、培养人才,这鼻烟壶早就造出来,怎么没能推广!人家白主松前家都知道好,早早地装备一新,养你们有啥用?!
学头连屁都没敢放,乖乖地表示有负众望,请求刨腹谢罪。
但庆永让他回去戴罪立功。
原来,按惯例,幕府常备军五番方的首领才是讲武所的真正老大,这头取不过是个执行的,说了不算,所以他死了毛用没有,因为根子就不在他这。
可这五番方的首领,一个个都是老臣,不能随意折辱,但其食古不化的毛病既然显露出来,那也得解决啊。
三人目光闪动,定下了革新幕政的决心——大家斗归斗,可总不能把吃饭的锅给砸了啊。
不过革新可以慢慢来,这股野火还是压不下去,因此三人又把勘定奉行们叫过来,一顿呵斥:
“小栗知道这鼻烟壶后膛铁炮的好处,你们怎么就敢不放在心上呢!
他出使海外未归,你们就不知道查缺补漏吗?”
诸位勘定唯唯诺诺,大家都用眼睛扫竹内保德:
“我们都是今年刚上任的,只有你和小栗是留任,说点啥吧。”
可竹内经验如其老到,愣是不发一言,就这么混过去了——他心说,造不造得出来,这是咱们的事,可用不用,这我们勘定方可说得不算,出这个头攀扯别人干嘛,上面又不是不知道。
幕府中枢的风波不淡,这诸侯和幕臣也不平静啊:
“听说了么?”
“啥就听说了,直说。”
“这德丸原演练,公方样亲自到场,结果白主松平家拿出了鼻烟壶,引得全程骚动。”
“啥?鼻烟壶,这玩意拿出来干嘛,疯了吧。”
总之,知道的,明白是军械引发的动荡,不知道的,他总想知道啊,因此白主声名大噪!
没多久,江户街头巷尾都有议论,因此白主扶桑强兵之名不胫而走。
对直秀一系的好处呢,就是笑脸多了,大家不再拿自家当暴发户看——人家白主是暴发户中的暴发户,据说贼有钱。
但坏处也有:
因安政四年(1857)、五年两次白主之战,直秀有了攘夷先锋的美名,但因为白主番兵如今一副彻底的西洋打扮,他如今有向洋奴滑落的风评——怎么滴,扶桑啥都不好啊,韭山笠可是你恩师坦庵先生的发明,如今换个锅扣到头上,这不是忘恩负义是什么。
可民间的评论不说,诸侯、幕臣都不傻,知道白主这次是先声夺人,弄不好日后会大放光彩,因此纷纷找门路结交。
这时,演练结束,白主松平家主茂敏已经上洛了,只有直秀还在江户,因此一时门庭若市——因为大家都想知道,这新式兵法到底应该怎么操作。
有这个效果,演练中出头就算没白费,直秀也因此慢慢扩大了自己的交际圈,很快,又一个出风头的机会来临了。
第二十二章 咸鱼翻身
“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
这句诗用通俗点的话说,那就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而幕末呢,就是这么一个反复倒霉、雪上加霜的过程。
后世说幕末,一般都从嘉永六年(1853年)算起,一直到倒幕成功——自米人黑船第一次来访后,扶桑社会剧变,而江户幕府也每况愈下最后无奈倒台,因此这段被称为幕末时期。
塞缪尔?亨廷顿有这样的观点:“处于权威危机中的统治者,其往往会变成最真诚的革新者,对于革新的真诚,源自他们对保住权力的真诚。”
扶桑也是这样,作为幕藩体系顶点的幕府,为了一挽颓势,在幕末也搞了三次革新,它们分别是安政、文久和庆应三次革新:
最早的安政革新,是阿部正弘启动的,作为当时的首席老中,他联合幕臣、诸侯,企图整顿海防、发展兰学产业,以应对西洋诸国的压迫。
至于时间点么,原本应在安政元年(1854年)六月,当时《扶桑米人和亲约定》刚刚签署完毕,大家痛定思痛,于是来了一波爆发。
可直秀不是乱入了么,因此这安政革新启动的更早,被提前到嘉永五年(1852年)——确认米人黑船欲来,幕府就坐不住了开始革新,但主持人倒是没变,依然是老中阿部。
后来呢,虽然阿部倒台了,但安政革新其实一直在执行,甚至一直持续到了文久二年(1862年)六月。
六月初,原老中首座久世广周退任,松平庆永新任大老,接管幕政后,他信心百倍地准备大展拳脚。
后世把庆永启动的这次革新,称之为文久革新。
不过呢,虽然是这么大的事情,但直秀却无法直接插手——他是白主松前家的笔头家老,典型的陪臣一名,因此,怎么也轮不到他直接对幕政指手划脚。
可不是有句话嘛,“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如今白主协同会津上洛,于是,这干政的大门,就此向直秀开了一条小缝:
会津家主松平容保乃是高须四兄弟之一,而这四兄弟中有御三家的尾张家主,那可是齐昭一系的核心之一。
至于当前的幕府执政,大老庆永、将军后见庆喜,不都是齐昭一系的主将么。
因此呢,这搭上会津,就等于搭上这两位大佬——虽然大佬还不把直秀放在眼里,不过其谋主就没这么高冷了,多少有了勾搭的可能。
按理说,白主不应该这么惨:
家主茂敏名义上可不差,堂堂的北地国主,御三卿田安家的养子,订亲的是岛津家的公主,名义上是当今公方样的女婿。
可问题是,这白主松前家发家只有两代,直秀是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地,但这说起来好听,其实还不是根基浅薄么。
就算直秀和大御所家定有点勾搭,可家定是个怕麻烦的性子,没退隐前就怠政,宁可大权落于权臣之手,如今隐居了,更是啥都不顾,这指望不上啊。
至于当今的将军家茂,这才通过上洛搭上了一些关系,彼此还属于积累信任的阶段,再说了,家茂今年才亲政,这威望还没竖立起来,
短时期是指望不上滴。
当然了,对家茂来说,这就不错了:
直秀乱入导致家定没死,这有个爹,虽然不靠谱,那也比没有强啊。
原本家茂十三岁接任将军后,大老井伊直弼、老中首座久世,包括现在的庆喜、庆永,那是都没把他当回事,家茂是靠迎娶和宫抢回了一点主动权,但最终还不是被庆喜活活玩死了。
家茂要是知道,自己避免了从小被权臣操控的命运,可能他早就去宽永寺、增上寺和日光东照宫进香,想明白了,那火光冲天都是应该的。
反正呢,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形势如此,直秀想参与文久革新,目前还只能以齐昭一系的路子为主,而且呢,勾搭的对象还不能是大佬本人,到谋主、陪臣这级别就到顶了。
因此,文久二年(1862年)十月十五日,白主松前家上屋敷张灯结彩,这到访的宾客很多,但都是各家的陪臣,一个幕府的重臣都没有。
而且不光如此,连这次聚会的主角也不是直秀,人家就是借他的地、用他的人、顺便花他的钱。
但就算如此,直秀也得高高兴兴地,毕竟人家是觉得和你关系亲近,这才让你帮忙的嘛。
说起来,这位主角和直秀的关系还真不错,甚至可以说受过直秀的恩惠,他就是桥本纲纪:
桥本曾向绪方洪庵先生求学。
嘉永三年(1850年),直秀奔赴北地当白主代官的时候,途径大坂,和桥本有缘一见。
当时桥本才十七岁,被直秀忽悠得不要不要的,查先生的《武穆遗书》,着实让其惊艳了一番。
后来呢,作为松平庆永的侧近,桥本得罪了大老井伊,因此在安政大狱中被发配到虾夷地,颇受当时身为箱馆奉行直秀的照顾。
如今,庆永掌权,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信受苦,于是就把桥本捞了出来,其人刚刚回到了江户。
算起来,这从安政五年(1859年)到文久二年,桥本足足吃了三年冰碴子,当然不肯无声无息地就这么算了。
但如今安政大狱还没彻底翻案,所以也不好过于张扬,因此,直秀说要替桥本纲纪接风洗尘,庆永和桥本都觉得挺好:
“这贼配军成了看守的座上宾,还有比这更显露威风的么,相比各家都会更加明了此时的形势。
而且福井藩大宴宾客,趋炎附势之徒必然云集,这传出去不好听啊,至于白主替桥本洗尘,那来多少宾客都挑不出啥毛病。”
于是,桥本回归的这第一次公开亮相,就被直秀承办了。
而直秀也不麻烦,只要准备好酒宴,也不用广而告之,该知道的那自然就知道了:
桥本替庆永受过,这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桥本远不是看门所能比的,这想巴结大老庆永的,自然不能忽视桥本。
果然,十月十五日这天,白主上屋敷门庭若市,都是来拜访桥本的。
不过呢,来归来,桥本到底也只是陪臣,而庆永也初掌幕臣威信未稳,因此身份太高的宾客没有,所以招待起来比较简单:
大部分人呈上礼物,再见了桥本本人,说两句话就走了;
少部分留下饮宴的,只要桥本、直秀出面陪两杯,这场面就算周到了——不说桥本真当红得罪不起,就说主人直秀,好歹曾是幕府的远国奉行,现在也挂着从五位下安房守的官职,因此大家多少也要给些面子。
从上午折腾到黄昏,论起来排场真是不小,二十九岁的桥本因此颇为志得意满。
但经过发配三年这一番浮沉,他城府也深了不少,知道这些不过是锦山添花,自己这次重新出山,到底能走多远,还要看实力和努力。
而说到实力,晚宴还有一拨宾客,这些人可都是直秀和他精挑细选的,一水的实力派,轻忽不得啊。
不怪桥本如此慎重,这参与晚宴的,除了他自己和主人直秀,光名士就近十人,而且不同于那些浮浪之辈,这些人可都是都能影响一藩一国的:
桥本所在的越前福井藩,家主松平庆永的四大谋主全齐了,除了桥本自己,横井时存、中根师质、三冈八郎三位悉数到场;
和庆永一起治政的庆喜,也派了水户名士藤田彪出席;
新任老中的核心人物,备中松山藩板仓胜静,也把手下号称“备中圣人”的山田安五郎派了出来;
和安五郎一起来的,是今年和小楠先生齐名的开国名士,松代藩的佐久间象山;
至于强力外样大名,萨摩、长州、土佐三家尽数有人到场,其中除了长州吉田矩方是新冒出来的,萨摩西乡隆永是自己的旧识,而土佐吉田元吉更是赫赫有名的治政权臣。
加上陪同的大久保利济,虽说只是箱馆町奉行,但自己在被发配北地的时候也打过交道,其人才气纵横、精通实务,嘿嘿,也是个不可轻侮的人物。
这么说起来,这顿晚宴,堪称是藏龙卧虎,着实不是好应对的!
但让桥本诧异的是,晚宴平平安安就结束了,直到饭后饮茶的时间,这唇枪舌剑才登场:
大久保利济,他是场上唯一一名幕臣,因为照顾(看押)过今日的主角桥本才得以出席,自然要被大家区别对待——在场的,连直秀算上都是陪臣,因此找大久保试探,容易引起同仇敌忾。
为什么这么说呢?
事情还要从幕府当前的一项革新说起:
朝廷不是要仿照丰臣旧事设立五大佬嘛,这五大佬那可都是诸侯,因此引发了幕臣尤其是旗本的普遍不满,认为这是削弱幕权。
可也不知道将军家茂是怎么想的,居然同意了,如今岛津家主齐彬赫然已经被提拔为老中格。
同时,将军后见庆喜,他也大力推行此事,飞书要求各家诸侯尽快汇集到江户,然后共议大政。
幕府的旗本对此议论纷纷,反对之声不绝于耳。
如今堂上只有大久保一个幕府旗本,因此大家能不取笑于他嘛——所谓名士,当然要舌如利刃,这调戏一番后~进,也算消食了嘛。
但话题嘛,自然不能过于敏感,大久保到江户是为虾夷地垦殖的,就这个话题好了,是不是有两把刷子,亮出来给大家看看!
第二十三章 不和
文久二年(1862年)十月十五日,在为桥本纲纪举办的接风洗尘晚宴后,水户名士藤田彪抢先发难,向大久保利济考问虾夷地开垦事宜。
此时在场的,不光有幕府两大执政庆永、庆喜的人,还包括新任老中板仓胜静的谋主山田安五郎、佐久间象山,以及外样雄藩萨摩、长州、土佐三家的陪臣。
其实,大久保并不是好的发难对象。
至于原因嘛,桥本流放虾夷地时,大久保对其有照拂之恩,而且,谁不知道,这次晚宴的主人堀直秀,此人乃是大久保的恩主,因此,这藤田考问大久保,同时冒犯了主人和主宾,大有砸场子的嫌疑。
但藤田彪成名已久,且年岁又长,因此,他要倚老卖老,大家一时还真没办法,只能忍耐一些。
“1855年11月江户大地震,要不是俺泄露了的天机,哪里还有你藤田出场的机会,都不知道感谢的。”
直秀一边暗搓搓地抱怨,一边看大久保如何应对。
大久保何许人也,作为后世的维新三杰,他可不怕有人挑刺,何况之前他和藤田彪就有过交手,当时就未曾落到下风:
嘉永五年(1852年),大久保出使江户,他参加名士聚会的时候,藤田彪当时以大楠公为题要求众人赋诗一首。
当时被考教的是三人,不算大久保,在座的长州吉田矩方也是其一,另外一人,则是肥后宫部鼎藏。
吉田、宫部都吟诗赞颂了楠木正成,可大久保没给藤田面子,当场就出诗讽刺,幸亏佐久间象山从中转圜,这才得以收场。
如今十年过去了,这藤田起起落落,如今已是将军后见庆喜的谋主,可大久保也早非吴下阿蒙:
这次回转江户,大久保积功被赏三百石,已是幕府堂堂五百石的旗本;
而且幕府也替他申报了一个胆振介的官职,虽然京都小朝廷还没批下来,可这毕竟也是个资历不是。
于是大久保不甘示弱,和东湖先生藤田彪你来我往,在虾夷地垦殖一事上,两人越扯越多,逐渐有了火气。
对此,在场的诸人都暗暗发笑:
谁不知道,这大久保是代人受过,而藤田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因此这两人争执,就是个药引子,后面肯定是好戏连台啊。
原来,六月初松平庆永就任幕府大老,七月初一桥庆喜升任将军后见,闰八月,两人联手启动了文久革新。
按理说,庆喜、庆永都是齐昭一系的大将,如今大家一齐翻身,更应该齐心协力才是。
可如今是家天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因此两个人的分歧是越来越大:
首先嘛,就是以谁为主的问题。
这庆喜是齐昭的亲儿子,按说继承齐昭一系的衣钵顺理成章,可他毕竟之前没干出过啥成就;而庆永的越前福井藩,这几年殖产兴业可搞的不错,加上年龄的因素,庆永三十五、庆喜二十六,因此诸侯、幕臣更倾向于支持庆永。
而且,庆永在天保九年(1838)为藩主,天保十四年(1843)就国,这么多年下来,其羽翼早就丰满了。
可庆喜呢,身为一桥家主,他可没这个条件。
御三卿的领地都是幕府代管,家臣也被视作和旗本、御家人一般无二,他们做的也都是幕府的役职,因此庆喜没几个有力心腹,还是当了将军后见后
,亲兄弟水户藩主庆笃看不过去,这才支援了几个家臣——谋主藤田彪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庆喜拼命划拉,可毕竟翻身时日尚浅,这好不容易,也不过是多了佐久间象山一个得力的。
可坑爹的是,庆喜秉承了齐昭强力攘夷的理念,而佐久间呢,居然是开国的先锋,这到哪说理去啊。
但不用佐久间又不行:
除了佐久间精明强干、素有名声外,这位可是出身松代真田家,而真田家和新任老中板仓胜静是一个血脉,都可以上溯到桑名松平家,因此佐久间不但在真田家颇得重用,而且还因这层关系,也受到了老中板仓的亲睐。
况且,如今桑名家主松平定敬虽说是高须四兄弟之一,婿养子,可正室还是原本桑名松平家的血脉。
因此,拉住佐久间,庆喜也就同时加深了和老中板仓及高须四兄弟的关系,这本小利大,捏着鼻子也得用啊。
而除了地位高下之争,这庆喜和庆永的政见有颇为不同:
和齐昭一样,尽管喜爱兰物,但庆喜目前看来,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强力攘夷派;
而庆永呢,在安政大狱前就立场有些游移,所幸当年齐昭还活着,因此没太表现出来。
可如今呢,这大权在握之后,庆永嘴上喊着攘夷,可屁股早就歪了,这文久革新中的诸多举措,眼看奔着西洋化就不回头了。
最典型的,庆永觉得“大老”这个称号有些不合时宜,一直想换成“政事总裁”,你听听,这是正经人能干出来的事情么。
地位高下之争,加上政见又渐有分歧,可毕竟时日还浅,因此庆永、庆喜之间还维持着面上的和气。
可大佬能忍,不代表属下能忍,因此,自诩为庆喜谋主的藤田彪,这次借故挑事,大家都清楚其中原委,就等着看好戏。
此时,大久保、藤田都有些动了肝火,垦殖虾夷地一事也已经议论到紧要之所在。
什么紧要所在呢,就是奉行所和各家垦殖人马的关系。
原来,八月底,箱馆奉行堀利熙返回江户,在九月初汇报垦殖情况的时候,这个大嘴巴又没管住自己:
本来,江户城大评定会上,堀利熙前面说的都挺好,什么虾夷地分十四国,什么西洋农具之类的,众人都交口称赞,“虎父无犬子,堀家又出一位能臣”。
这么个简单过场的事,可临到末尾,堀利熙居然又出了幺蛾子,“各家到箱馆垦殖的,不乏才干之士,请效讲武所旧例,择贤为箱馆奉行所效力。”
其实呢,这也没啥,事后直秀和堀利熙谈起此事,他就是觉得各家政令不一,在虾夷地沟通太费劲,因此想搭建个统一架构,弄个联合会啥的,省得一家家一次次多次费劲——当然,因为以奉行所为主,所以最好各家都出人在奉行所挂职。
可问题是,庆永、庆喜搞文久革新,这么大的动作,也不过是说,“非谱代大名可为老中”,意思是幕府如今对诸侯一视同仁,不再搞远近亲疏,大家都有机会参预大政。
可实际上,这就是个愿景,岛津齐彬跳的这么欢,目前也不过是得了个老中格,还不是日常秉政的正式老中。
可堀利熙倒好,一步就跨出去了。
要知道,讲武所的讲习、教授是有诸侯陪臣,可这些都是传道授业,并没有实际的权势。可你把非旗本、御家人收进箱馆奉行所,看意思也不是要供起来,这是要生挖诸侯
墙角还是怎么滴?
今天能挖人,明日还不把各家辛苦开垦的田地收回去?
这么想的话,堀利熙的这个建议可就意味深长了。
因此,当时就有老中出面制止了堀利熙,让他回头写个仔细的条陈,然后大家再探讨此事不迟。
不管堀利熙本意如何,可评定会后,有一种谣言甚嚣尘上:
“将军后见庆喜,操纵五大佬选拔,诸侯威权日重,幕府旗本不宁,幸赖有堀利熙挺身而出。
其有意提出选陪臣为幕臣,可谓针锋相对。”
而且更闹的是,旗本、御家人都纷纷对谣言表示了支持:
“就算真挖墙角咋了,幕府把虾夷地共享出来,难道诸侯就不该表示诚意吗?
敕旨说选拔五大佬,庆喜借此事欲广邀诸侯参预大政,如今老中格、若年寄格满天飞,难道德川家的旗本、御家人里就没有贤才了么,既然说是破除门户举贤,那为啥旗本不能当若年寄甚至老中?!”
其实呢,文久更新,这既然称之为革新,那变化之余,自然是利益割舍、人心浮动,尤其是广大幕臣,不过是借此一事抒发不满而已。
如今庆永、庆喜主政,两人的分工渐渐明晰了,庆永集中于经纶(经济),庆喜偏重于外事,至于其它大事,两人和老中们商量着来。
两人主持革新,可现在矛头都对准了庆喜一人,这是咋回事?
再考虑到最近有些旗本甚是配合庆永革新,因此本来就自觉势弱的庆喜一系,难免有些多心。
因此,藤田今天死死咬住不放,虽然大久保不是堀利熙这个始作俑者,但作为箱馆町奉行,你敢说不知道?
不过,这招陪臣入奉行所,确实是如今幕藩体系下的痛处,直秀还真不敢让大久保敞开来说, 否则对错都是毛病,因此作为主人,直秀不得不出面劝阻。
至于劝阻的方法嘛,那就只有和稀泥了,反正前面大久保说了一堆的垦殖经验和故事,大家听的津津有味,就此中断也没啥不好。
既然堀利熙的话能被引申为“旗本等幕臣对庆喜乃至诸侯不满”,那此时说点诸侯的好话,多少能缓解一些情绪不是。
文久革新嘛,虽说在今年闰八月才大肆展开,这刚开花结果还少,可自六月初庆永当上大老算起,着实干了几件漂亮事,直秀就随手选出了一件:
“云轩先生,这横滨劝业银行蒸蒸日上,您功莫大焉,可否展示一二以飨同好啊。”
幕府大老庆永的四大心腹,今天除了桥本纲纪,横井时存、中根师质和三冈八郎也悉数到场,这人多势众,所以任水户藤田如何考问大久保,这些人都稳坐钓鱼台——毕竟就算火烧到自己身上,一人一口吐沫也给灭了不是。
可三冈八郎万万没想到,直秀出面转圜,居然就真牵扯到自己身上。
闰八月开业的横滨劝业银行,如今确实生意兴旺,直秀提这个,那可是一番好意,要给作为总裁的自家扬名来的。
如今在座的都是理财圣手,就连藤田彪也曾主持水户藩的天保革新,而且各家在银行都入了股,因此直秀一提,大家纷纷叫好,都想了解一下详情。
三冈碍于情面,只好开始介绍。
但听着听着,大家都有些肃然,这银行一事,据说是老中久世广周最先提出的,如今看来,此人的眼光倒是颇为远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