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落子争先著
1861年10月初,扶桑第一条铁路正式开通,线路为北虾夷地的白主到丰原,全长约20公里(五扶桑里),此时距英吉利 “旅行者号”实用蒸汽机车的出现,恰好是36个年头。
箱馆奉行所的明暗势力首脑悉数到场,而唯一出现的外人就是萨摩的西乡隆永。
而西乡做梦也想不到,居然能在扶桑见到火车,这是这种西洋工业的标志,他欢欣鼓舞之余,不禁陷入了大波的思考,“直秀等人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
说白了很简单,“英吉利生产,北米逆向工程破解,然后扶桑仿制”——没办法,人家几百年的积累,想十年就撵上那不是做梦吗。
不过其中可以自傲的地方还是有的:
首先,设计和建造都是箱馆自力更生;
其次,铁轨都是自产的,而蒸汽机车嘛,车头是米产,剩下的车厢倒是丰原炼铁所出产的。
其实以北地的实力,车头是来得及自产的,可问题是,研究这个干嘛?
扶桑四面环海,以如今的经济水平,远途船运就可以了,而近途的话,除了矿区,建铁路还真不是当务之急。
而白主到丰原这条铁路线,则是不建不行,因为丰原是北地的工业中心,这货物吞吐量太大了——工业社会对物流的要求比农业社会可大多了!
其实直秀等人早就想建,可怕引起幕府注意,所以一直没敢。
但到1860年7月,这个机会终于成熟了。
当时,直秀等人定下了“公之于众”的大战略,开始对外搞集资、高调扩散技术加引进人才——首要原因就是已经到了瓶颈期,经过十年的卧薪尝胆,北地积攒了一批人才、技术和产业底子,可也到了不扩张不行的地步。
市场、资金及人才,当时都成了北地发展的约束,再不想办法,经济和组织的惯性就会将直秀一系内部撕扯得四分五裂——不用幕府发难,北地自己内部就得开始对立甚至大打出手。
其实当时还有一条出路,1859年箱馆已经对外开埠了,靠着米人汇理、英人汇通两家洋行的渠道,其实北地也能活下去甚至活得挺好。
但“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这时的北地群英已经不是几年前的自己了:
当年是战战兢兢,唯恐幕府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可到1860年,北地私账的年收入预计是78.7万白主札,可折合同样数目的天保小判金——要换成当年万延铸币后的币值,更是要以三倍计算!
虽然其中有鸿之舞金矿贡献的23.3万、海外密宝霍克森宝藏的尾数40余万,但管它怎么来的呢,财富就是财富!
要知道过去幕府好年景的时候也不是年入400万天保小判金,这北地的年收入赫然达到了幕府的两成。
再考虑到北地一向轻税——免征农税、工商税也只有一成,这潜力还有的挖掘。
尤其是当年的瑷珲之战大获全胜,加上年底自造的蒸汽船和鱼~雷就可以火热出炉,这自然激发了众人的雄心壮志(野心)!
所以勒,“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对外的生意要做,这对内的交易也不能放弃啊!
因此,万延元年(1860年)九月,直秀、堀利熙等人返回箱馆后,在幕府许可“大肆移民垦殖和发展兰学产业”的掩护下,北地一改以往小心翼翼的作风,开始大兴产业,而当时的头号工程就是白主到丰原这条铁路线。
丰原是直秀一系的产业基地,因此白主港到丰原的运输早就负重不堪了,但以前为了不引人注目,因此一直不敢建铁路,只是用轻轨敷衍。
轻轨就是木头包铁皮,然后用马车在上面跑,这是铁路出现前的法子。
可如果轻轨管用,那还要铁路干嘛!
这段轻轨下面的枕木和路基,当年可都是按铁路的标准建造的,而铁轨也早就在丰原炼铁厂压制好了,甚至车头都从米国运到了,其实是万事俱备,只等改建的时机到来。
因此奉行所一声令下,工程就启动了。
可当时都快下雪了,冬季施工成本和风险太高,因此全线通车才拖到今年的10月。
如果算上轻轨时期的成本,这20公里的铁路带机车,足足花了15.1万白主札,堪称是寸路寸金。
不过等建好后,直秀相信所有的牢骚怪话都会很快消失无踪,一小时四十公里它不香嘛?
再说了,铁路建设是吃钱吃的厉害,可这拉动经济的效果是杠杠滴,不但消化了大量钢铁,还创造了多少就业机会啊——当然,前提是建了有用,不然就哈哈了。
当然,后面直秀还不准备在北地大肆兴建铁路,除了箱馆、纹别、小樽和稚内等码头,也就是在钏路等矿区建造一些短途铁路,毕竟这东西和工业化程度还是紧密相关的。
但坐上首次列车的西乡不知道啊,他满腔豪情,兴致勃勃地咨询直秀:
“这建三千扶桑里铁路要花多少钱?”
“三千扶桑里啊,可拉倒吧你!”
西乡很是委屈,咋了,瞧不起人啊,我分十年来建不行啊?
于是直秀给他仔细算了笔帐:
3千扶桑里大约是1.2万公里,白主到丰原的征地费用可以忽略不计,可1.2万公里长的铁路哪还能不算这笔费用?考虑到荒山野岭再加上一笔额外的施工费,那每公里不就要1万天保小判金出头了。
因此3千扶桑里铁路至少要花3000万天保小判金——这还必须是铁轨自产,否则耗费还要增加!
直秀看他有点萌比,于是给他换成美金:
“大约是1.2亿美金,十年分开算,就是一年1200万,不多吧?”
西乡瞪了直秀一眼,拿我开涮不是?换美金干啥,天保小判金我不认识怎么滴?
其实他不知道,直秀这是吐了一个他不懂的槽:
在直秀原本的世界里,维新成功后,1872官府死命地搜刮,当年的财政支出是1.35亿円,按当时的汇率相当约是1.36亿美元(约中华银两8400万两)。
“咦?”
别惊讶,当时清廷的年入也不过约8000万两白银,扶桑何德何能能搞出8400万两来!
所以这是纸面游戏,官方汇率是官方汇率,洋人不认民众也不认,其实当时的1.35亿円只相当于1200万到1400万两白银——印个纸片子当金子用,西乡那时候你也在中枢吧?
抛开恶趣味,其实直秀想得是,就算印纸发财的时候,一年才有2000万多美金,然后六成拿来造铁路,这画面太美,不敢想啊~
其实直秀担心的是,这帮子留学生回来后,雄心勃勃得都要粪发涂墙,可在北地还有自己和大久保压制,所以问题不大;可西乡不一样,他回到鹿儿岛就没了约束,可千万别把倒幕四雄藩搞成三雄,那乐子就大了!
经过直秀的劝说,西乡终于放弃了十年建三千扶桑里铁路的计划。
后面他在丰原又仔细考察了工业,大久保又特别介绍了北地多年来农业的得失,最后,直秀还给西乡来了个特训,这才将他送上了回鹿儿岛的货船。
当然了,西
乡这样的人杰心智坚定,只能影响不能左右。
可北地确实有优势啊,所以对他的影响还是蛮大的:
首先是科研。
《全球通史?1500年以后的世界》曾经总结过, “科学开始对工业没什么影响,……,它们多半是非凡才能的技工完成的。不过1870年以后,……,工业研究的实验室,装备着昂贵的仪器,配备着对指定问题进行系统研究的训练有素的科学家,它们取代了孤独的发明者的阁楼和作坊。”
对这点,西乡感触极深:
在他留学的时候,直秀势力在北米的实验室,已经随着范德比尔特家族产业的膨胀而闻名全米。
倒不是因为有意招摇,但北米的各路强豪根据备案的专利,已经发现了实验室的强大——要不是船长老范德比尔特凶名在外,实验室早就被生吞活剥了。
但西乡在丰原,却发现了同样模式的研究所,甚至还搞出了很多外界没有的黑科技,比如机械加工上的冲床,这玩意在北米也很罕见,可他见到的冲床,明显是扶桑自制的——其实是他少见多怪,另外也分不清冲床和液压机的区别。
其实,自1795年英人布拉马发明水力打包机之后,液压机械就在不断进步,到1859,在奥斯马加已经出现了7000kn压力的液压机。
丰原最早也是用外购的笨重气锤,但直到最近,才和北米的实验室联手研制出一代液压机。
至于冲床嘛,拜东方人心灵手巧加耐心的天赋特长,早就远超同济了。
这里面还有段黑历史:
农业到轻工业,然后发展重工业,这是一般工业化的道路。
直秀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他正干起来才发现,不行啊——白主就这么点人才,科技树怎么点?
出自自保优先的原则,他不能放弃采矿业、钢铁冶炼和军械制造,因此北地的研发颇为混乱了一阵子。
还是学次郎旁观者清,他终于确定了直秀嘴炮的本质,因此大胆地问: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好。
其实就是根基不牢然后直秀还想贪得无厌,期望把第一次工业革新追上,也不想放弃二次革新的机会:
第一次工业革新是“煤和铁”、“钢和港”的时代,标志物是瓦特蒸汽机、珍妮纺纱机、斯蒂芬森蒸汽机车,说白了就是基础工业(采矿业、冶金业和机械加工业)捎带上轻工业的雄起;
而第二次工业革新是新能源(石油、电力)和化工(煤化工和石油化工)的崛起——在基础工业、轻工业迅猛发展的同时,重工业开始头角峥嵘。
这么一理,直秀就明白了,贪多是病得赶紧制!
因此他将把研究方向详细透露给学次郎,然后集合众人之力,倒推出必须的、能争先的和需要赶上的。
“这不是就是差异化竞争嘛”,恍然大悟的直秀发现自己早就知道,书上说过,后发制人只能这么干!
幸好发现的早,不然就会变成三连怕——“拍脑袋、拍胸脯,然后拍大腿”,也就是“从‘想当然’到‘吹牛皮’最终‘失败懊悔’”。
举一反三,这科研如此,经济也得照方抓药,因此别看直秀和大久保把西乡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其实都是交学费换来的。
千叮咛万嘱咐, 文久元年(1861年)十月,西乡被送上了回鹿儿岛的货船。
之后直秀和大久保相视一笑,又一块拼图完成了——这正是“幕末纷乱如棋局,群雄落子争先著”!
第四十七章 桥豆麻袋
“桥豆麻袋~”
护卫们被吓得一哆嗦,赶紧将直秀围了起来——如今啊,这“桥豆麻袋”可不能乱喊,因为容易出事。
这根由还要从今年的正月十五说起:
文久二年(1862年)的小正月,胜手方老中兼外国御用挂安藤信行一行正在行进途中,当时就有人喊了这么一嗓子。
之后就是六条小汉跳出来,他们高举太刀和铁炮,表示要为民除害。
当时陆奥磐城平藩的护卫就愣住了,因为突然、太突然了——这里是坂下门外啊,怎么会有刺客?
两年前是有樱田门外之变,可当年幕府大老井伊扫部头遇刺,地点是樱田门,也就是在江户城的护城河外,可坂下门外不一样啊,这可是护城河内——虽然严格说还不是江户内城,可外城也是城啊,这可是御曲轮内,堂堂的江户外城,有城墙有护城河,这些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
这时候愣神哪行,于是六名刺客冲过来,又是砍刺又是发枪的,忙得不亦乐乎。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忙乎了半天也没啥用,愣是没破防——两匹马倒是第一时间被砍死了,但安藤的马车安然无恙啊。
其实也不能说完全安然无恙,车厢外表是被砍的木屑纷飞,但架不住门打不开啊。
终于反应过来的护卫一拥而上,这六位刺客就求仁得仁了。
事后,虽然幕府尽力封锁消息,但当时人多嘴杂,这事情还是慢慢传扬开了,因此,各家护卫再听到有人喊“桥豆麻袋”,哪是一个紧张啊。
喊留步的人也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犯了大忌,他和随从赶紧原地站住。
直秀回头仔细一看,乐了,这位爷真是本事,哪都能见到啊:
“三右卫门,你怎么来了?”
“莫要说笑。”
听了直秀的打趣,来人白面一红,直秀也不为过,伸手把他请上了白主藩的小火轮。
这个三右卫门是谁呢,正是去年底离开北地的西乡隆永——因为之前他身上还背着戊午之难的罪名,所以曾用“三右卫门”的变名在箱馆活动。
“御前样何故形色如此匆匆啊?”
“与隆永兄来势汹汹一般无二也。”
互相打趣完,两人抚掌大笑。
确实,虽然一个是刚被赦免了罪过就兴冲冲地赶到江户,而另一个宁可不过年也要溜回老巢,这一来一走虽然风格迥异,但原因都是一个——要打仗,要打大仗了!
事情还要从和宫下嫁说起。
文久元年(1861年)十月,皇室公主和宫终于起驾前往江户。
当时,送亲的队伍据说有3万人,逶迤数十里,一路有12个藩护卫,沿途共计29个家警备。
这声势如此煊赫的原因有两个:
一嘛,是和宫下嫁在即,公武合体初见眉目,这热灶越烧越热、越热越烧。
二嘛,则是因为有些“居心叵测”之徒图谋不轨。
在这些人看来,“幕府开国通商的贼心不死,迎娶公主是别有用心”。因此准备把这件事搅黄了,所以幕府在郑重其事之余又加强了警备。
所幸,送亲的队伍平平安安到了江户。
但好事多磨啊,等十一月到了江户,送亲的两位公卿又玩起了幺蛾子:
千种有文、岩仓对岳正副两位送亲使,表示公主都到江户了,那幕府总该表示一点诚意吧?
“我懂。”
“你不懂。”
结果人家不要金银,要的是一张纸,但这纸可比金银贵重多了——两位公卿居然要幕府写誓纸保证不会对皇室不利!
其实嘛,这也不算不合情理——公主也是有继承权的,幕府万一挟持和宫篡位怎么办?如今都送货上门了,给个保证这不为过吧。
当时,攘夷的声势越来越高,幕府在民间的风评也越来越差,以收拢人心起见,这德川家娶公主确实是一门好棋,如今三十六拜都拜了,这一哆嗦看起来也没啥——和宫下嫁反反复复折腾了三年多,经手人无不精疲力竭,所以都想尽快了事。
但名义上德川家是臣子,可实际上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霸主,这给朝廷写誓纸保证,有这个必要吗?
而且虽然和宫到了江户,可之前之后京都小朝廷的小动作可一直没停止:
文久元年(1861年)二月,“天皇发内帑,赈山城穷民。欲以自迩及远,普遍海内”。
本来收买人心就已经犯忌,小朝廷还把幕府放在火上烤——二月发完一笔小钱,然后皇室就通知幕府,“敕将军赞成之”。这是啥意思呢?就是要幕府出钱把这件事长期而大力的办下去。
当时可把幕府恶心坏了,钱我出名你赚,有这么办事的嘛!
而且,如果幕府有钱,那还攘个毛线夷、合个狗p体,自己单干不就完了。
但这事发生在二月,当时双方关系一度非常紧张,四月就缓和多了——也正是当时,确定的和宫下嫁日程。
可四月后,这攘夷的风气越来越高,连带着德川家风评越来越差,这里面小朝廷可没少煽风点火——诸位公卿不停地接见所谓志士,然后大加抚慰,这不是添乱嘛?有啥事不能等和亲下嫁后互相商量?
因此尽管老中们还抱着大局为重的想法,可相当多的旗本幕臣越来越不满。
于是,等两位送亲的公卿提出誓纸的要求后,诸多幕臣的怒火都被点燃了,“不接就不接,有本事再把公主自己送回去!”
但气话就是气话,面对接亲时突然提出的新要求,后世有多少人选择了忍气吞声,道理是一样的。
公方样家定对此事盖棺定论,“成亲的是家茂,要写就让他自己写!”
遇到这样不靠谱的老爸,西丸样家茂只好含泪写下了誓纸——不是亲生的*3!
之后在文久二年(1862年)二月八日,德川家十三代征夷大将军家定隐居,世子家茂继位。
三日后,家茂与和宫举行盛大的缘结仪式——当时家茂、和宫都是十七岁。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群臣都纷纷前来参礼,就算箱馆三巨头也不得免,除了奉行并江川英敏守家,奉行直秀、目付堀利熙受到通知都屁颠屁颠地从老远来了。
其实直秀不想来,但箱馆是不冻港——白主有冰封期,平时这是好事,但如今却成了弊病。而且最草蛋的是,江户派来催他的使者,乘坐的还是箱馆献上的小火轮,这到哪说理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正月底他一到江户就遇上了好事——升官发财死老婆,全有!而且三者还相互有关联:
这幕后的推手有三个,除了将军家定,还有老中首席
久世广周和岛津家隐居大殿齐彬。
和家定一样,齐彬及他儿子五男俦次郎,都因为直秀的乱入而活得乱蹦乱跳。
安政大狱之中,齐彬是受到了惩罚,自安政五年(1858年)秋季退隐后,就被幕府摁在江户“谨慎”。
但人家毕竟是公方样的公公,万延元年(1860年)井伊扫部头一死,齐彬走了女儿笃姬的门路,不知怎么操作的,这位居然当年就被放还鹿儿岛了。
齐彬是原老中首席阿部正弘的好友,自然也和正弘的姐夫久世广周关系密切。等久世在万延元年(1860年)四月当上老中首席后,这两个人就重新勾搭在一起。
所以等文久二年(1862年)正月底直秀到了江户,就收到了齐彬和广周策划、公方样家定颁发的大礼包:
“直秀你辛苦了,换个奥方顺便换个名前怎么样?”
什么就怎么样,换老婆换姓这么容易?
就这么容易。
原来,家定是要退隐了,可他也怕人走茶凉,于是就下了两步棋保护自己:
首先,他让西丸样家茂收田安家的小公主喜久姫为养女,然后将喜久姫许配给岛津如今的家主岛津定义——他的御台所是岛津家公主笃姬,这亲上加亲,想必日后有事岛津家不能袖手旁观。
只是喜久姫才十二岁,俦次郎定义也就才十四岁,但火烧眉毛也顾不得了,霸王硬上弓,这对小夫妻就这么被安排了——只是纳采,没有正式缘结。
而另外一个保护,那就是把直秀牢牢地绑上家定自己这条船。
别人不知道,家定可清楚,他老爹家庆临死前拉着他的手嘱咐,“国泰民宁,崛直秀切不可留;天下风雨飘摇,则此人为德川家的希望之所在。但除非万不得已,切切不可让其入驻中枢。”
就算没有这句话,能提前预测地震的妖怪谁不怕?!
而且,直秀给家定治过脚气病,还让小栗忠顺给他缓解了铅中毒,这么多年又颇为恭谨,加上功勋卓著,因此家定对直秀很是看重。
这都要退位了,是稻草也要捞一把才行,因此他把直秀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岛津家被他联姻,那既然这招不错,给直秀也来一下子不挺好的么。
因此,他又安排世子齐彬的女儿成了世子家茂的养女,然后准备将其许配给直秀。
只所以家定不亲自收养女,则是因为辈分的缘故。笃姬是齐彬的女儿,那他的养女再嫁给齐彬的儿子,这不乱套了嘛。
至于直秀这边,也是同样的原因,因为齐彬的女儿只能让家定的世子家茂收养,这样才能保持队形,不,辈分不乱。
可怜岛津家的小公主日韦姫,今年才十一岁,就要被强迫嫁给三十七岁的怪大叔直秀。
这个操作挺骚的,日韦姫成了德川家的公主,那直秀如果娶了她,就成了德川家的一门众,于情于理日后必然忠心效忠幕府。而根据血缘关系,直秀自然和家定亲近,这样日后家定有难,直秀那必须站出来啊!
“桥豆麻袋~”
但就算没有谐和大神,直秀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啊,因此这事没成。
但直秀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他提出了个两全其美之计——最终崛家还是娶了公主,而且,他还让崛家混进了德川亲族,混上了松平这个重要的名前。
第四十八章 一枝独秀(上)
其实,当老中首座久世广周派人试探接亲时,直秀是很懵懂的:
他磨磨蹭蹭的,只所以文久二年(1862年)正月底才到江户,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万延元年(1860年)九月,幕府许箱馆大兴西洋产业。自那时起,北地不说一日千里吧,那也是大刀阔斧地搞革新,这样的关键时节,哪有心思节外生枝。
不过他仔细一想,真香!
养女怎么了,说起来也是德川家的公主啊。
这公方样的女儿,本来是非皇室、顶级公卿、德川主枝御三家、御三卿或分支松平十八家不嫁,就算下嫁也是国主这一级的大名,至于许配给旗本,没听说过啊。
因此崛家这是要发啊!
果然,来试探直秀的高家横濑贞固就把事情挑明了:
西丸样家茂下个月大婚,根据与京都朝廷的协议,之前公方样家定要退隐。但在这之前,公方样家定要办几件事,其中德川家公主下嫁崛家就是其一。
“这事情是不是仓促了些?”直秀闻言大惊,这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啊。
闻言,横濑只好微微一笑——你觉得仓促,我也一样啊!谁知道这豆包最后会砸在崛家脑袋上啊。
这德川家和岛津家联姻,是早就谋划好的——公方样家定、御台所笃姬两夫妻,和老中首座久世广周、萨摩隐居大殿齐彬勾连许久,而两家订亲的消息只是在此时才放出来。
至于岛津家的小公主日韦姫被收作西丸样的养女,也是早就定下的,可下嫁给哪家有力国主,却是在最近才有了眉目。
说起来,这还是直秀自己的原因。
他拖拖拉拉不肯提前到江户来,反而让公方样和老中首座久世下定了决心——就崛家了,这条大鱼可不能放跑了!
其实,家定、笃姬包括齐彬,早就属意崛家,但之前久世觉得有些过了,这崛直秀虽然在仕途上一日千里,但发家毕竟只有一代,传出去它不好听啊,因此很是争执了一番。
说起来好笑,这四位大佬的角度各不相同,但对崛家的实力评价居然相差无几,那就是一个字“强”!
其中家定的角度比较独特,他觉得直秀能预知地震,这妥妥滴妖人一枚啊,诸葛武侯也不过如此。
但他也不是全靠蒙:
这些年北地不断往江户城给他送新鲜玩意,别人觉得直秀是谄媚,可家定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他从中发现了有趣之处。
家定从小就喜欢精致的小玩意,因此没少从洋人处购买。
这“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因此家定发现了一个大秘密,那就是北地的实力很有问题!
原因嘛,在于直秀送的东西越来越好,尤其是箱馆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开港之后,北地送来的不再是皮制品和玩偶等,这马车、香皂、气枪、留声机和小电话都出现了。
家定找人一打听,有的洋人有,可有的东西洋人也没有!
这就有意思了,虽然直秀一直说是仿制洋人的,可洋人没有你从哪里仿制的啊!
加上家定一直对直秀有“神通广大”的印象,因此他歪打正着、误打误撞,发现了直秀韬光养晦的事实。
而萨摩藩呢,就更是对直秀一系高山仰止了:
在齐彬的书房,现在还放着一样东西,这玩意简直成了齐彬的心病。
到底是啥让齐彬吃不好睡不香呢?
原来是一柄后膛枪!
嘉永四年(1851年
),刚刚接任家主的齐彬想搞兰式炼铁,当时西乡隆永跳出来表示,“幕府韭山炼铁所之成功,功在一人,那就是白主代官崛直秀!”
于是齐彬让西乡假扮商人去了北地,结果西乡不负所托,真把炼铁的工艺搞回来了,而且直秀还买一送二,送了《育儿秘术》和后膛枪的制造方法。
这《育儿秘术》嘛,效果实在是好,齐彬的子女自此再没夭折过,但后膛枪就恶心人了——折腾了十年,结果鹿儿岛愣是没有仿制成功!
说起来,也不是说一柄都造不出来,手工倒是造出来了,可不能量产顶个毛用。
这也是安政五年(1858年)戊午之难时,齐彬在鹿儿岛老老实实的原因——之前跟着齐昭摇旗呐喊可以,但由煽风点火到自己亲自上阵,齐彬就有点萎了。这后膛枪成了齐彬的心病,他不搞明白真不敢动手。
其实,直秀一系当年在北米搞出的后膛枪,问题还是挺多的:
有铜垫圈,闭气的问题倒不大;卡壳的问题因为有抓壳器,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工艺上的问题还是不少,尤其是火帽质量不稳定,哑弹时有发生。
但代差就是代差,一个打十个是不成,这打五个嘛,还是妥妥地。
虽然这些年来,齐彬拐弯抹角地是把事情搞明白了,这后膛枪感情是当年幕府偷摸地从海外买了一批,但有一个问题他一直悬疑着,“这制造方法直秀是怎么搞到手的?”
自萨摩从1637年(宽永十四年)遥领那霸以来,岛津家就和别家大名不同,一直有独特的对外渠道。
但一直到安政六年(1859年)扶桑三港对外通商后,像这样的军国利器,西洋人一直对扶桑封锁——买就难了,何况是制作方法!
因为搞不清楚直秀的底细,齐彬就一直对直秀一系保持着高度的关注。
“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或者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关注来关注去,萨摩这个外人反倒比幕府更清楚北地的底细!
说起来,这也不奇怪,除了齐彬,鹿儿岛上下也对直秀一系很是重视:
萨摩的最大收入来自蔗糖,可自嘉永七年(1853年)起北地开始广泛种植甜菜,这竞争对手能不关注么。
结果经过仔细追查,却发现源头是直秀一系从长崎搞的西洋种子。
坑爹啊,因此萨摩和白主的关系一度变冷,但白主系商人控制着当时箱馆奉行所一半以上的甜菜产量,这绝交是不可能绝交的,捏着鼻子也得一起联手抬价啊。
后来甜菜的种植扩散开来,联手抬价也没用了,但白主开始大量收购萨摩的烟草、茶叶和生丝,价格相当公道,因此双方贸易额不断扩大——萨摩是有那霸的渠道,但奈何卖不去高价啊。
在这个过程中,齐彬发现直秀一系可能有问题:
虽然披着商人的外皮,可齐彬由己推人,这商人还不是由武家控制的。
当时幕府是取消了株仲间,但各藩之间直接交易就算了,你一个御领和大名做大宗生意,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而且,白主加上箱馆能有几多丁口,买这么多货用得了吗?
但当时,齐彬以为直秀和自己一样私通外国做贸易,这对象么,极有可能是英、米、鲁三国——安政二年(1855年),箱馆成了英、米、兰的补给港,而白主北面就是鲁人领地,这做密贸易还是有便利条件的。
到安政四年(1857年)、五年,两次白主之战爆发,齐彬更是对此确信无疑——没有外援,凭啥能打败鲁人,别解释,解释就是掩
饰。
但自万延元年(1859年)箱馆开港后,隐居的齐彬可不敢这么想了:
当然,他还认为直秀等人是个二道贩子,可这个二道贩子不但能贩卖,明显还能自产啊!
当年三港对外开埠,洋商云集,萨摩的蔗糖、茶叶和生丝不愁买家,于是和北地的商贸开始下降——但烟叶在洋人哪里卖不出高价啊,所以鹿儿岛和箱馆的贸易并没有断绝。
于是齐彬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箱馆开始卖机械了,改良的纺织机、缫丝机甚至民用蒸汽罐,这些东西都在默默地销售。
和家大业大的幕府不同,齐彬一手兴办了集成馆事业,吃了不少苦头的他可是真知道其中的难度——幕府最懂西洋产业的,就是韭山江川家,但江川家和崛家是啥关系啊,没事扯这个添乱干嘛。
虽然都是些民用的机械,但经齐彬找人评估,这水平生产枪炮、船舶好像也没啥问题啊。
但齐彬很狡猾,包括幕府他谁没告诉,只是默默调整了对直秀一系的态度。
这就是灯下黑,箱馆自建炼铁所是前任奉行堀利熙一手操办的,直秀接手后幕府也没关注——这幕政千头万绪的,谁有心思关注一个小奉行所。
可齐彬不一样啊,他做梦都想着怎么参预大政,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是敌人呢”,他就真通过蛛丝马迹注意到了。
当然了,直秀一系一直交好鹿儿岛,甚至西乡留学后,还通过大久保以前的关系和萨摩精忠组不清不楚,这也是重要的原因。
原来,两次箱馆之战后,吉井友实、税所笃两人曾写信问过大久保:
“鹿儿岛锐士和鲁西亚人孰高孰低啊?”
“胜负未可知。”
大久保给老家的萨摩武士留了面子,说两者不分胜负,但为了怕造成误解,他又加了一句:
“英佛百人可抵萨摩千兵,不唯军械利尔。”
这可把吉井、税所恶心坏了,因此发书争辩,最后大久保没办法,只好请两人亲自到箱馆一看。
最后这两位还真去了——万延元年(1860年),井伊扫部头被刺身亡,齐彬通过活动回归鹿儿岛,这两位觉得待在萨摩也没啥大事了,就请假去了趟箱馆。
在安政五年(1858年)到万延元年这段时期,齐彬遥控家臣对抗笔头家老岛津忠教、忠德两父子一系,其中精忠组是出了大力的,因此吉井、税所说要到北地去看看,齐彬也就同意了,但叮嘱两人“务必要洞悉箱馆虚实”。
说起来,白主一系作为唯一和西洋人交过手的,其实力一直是各家关注的重点,但白主这些年愈发神秘,啥探子也没用。
原因嘛,白主虽然是幕府的御领,但因为创立的时候幕府没关注,基本上是直秀一系白手起家的,因此颇有点“水泼不入、针插不进”的意思。
加上直秀等人将实力放在了丰原,对外严格控制人员流动。
所以外人只能到白主逛逛,但这能看出来啥啊。
但直秀做了奉行,那箱馆番组的实力也可以作为参考,所以齐彬才这么嘱咐两人。
恰好,每年和历七月是箱馆公开大演练的日子——这一是为了纪念两次白主之战,二嘛,则是为了震慑西洋人。
吉井、税所恰好赶上了,于是混在人群里明目张胆看了个饱。
但看完之后,两人就面如土色,跑回鹿儿岛后,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
“幕府气数未尽,北地不可力敌!”
第四十九章 一枝独秀(中)
万延元年(1860年)七月,萨摩精忠组的吉井友实、税所笃,两人观看了箱馆公开大演练后,向岛津家主齐彬汇报:
“幕府气数未尽,北地不可力敌!”
关于“气数未尽”之语,话是这样说,可其实岛津家并无反意,最起码此时没有——德川幕府绵延两百余年,如今余威犹在,还真没有哪个大名敢真跳出捋虎须。
因此这句话只是泄愤而已,毕竟当年五月的万延铸币可把西国各大名坑得不浅,以银币为主要流通工具的西国,在这场金子猛烈升值的风波里,无端被幕府为首的东国各家狠狠割了次韭菜。
但齐彬顾不上家臣的怨怼之意,他念念不忘参预大政,因此反而对“北地不可力敌”更感兴趣。
“这话因何而起啊?”
自从直秀扬名之后,当初的事迹已经成了民间传奇——没办法,嘉永三年(1850年)十七骑赴任北地,白手起家、筚路蓝缕,七年后就打败了鲁西亚入侵,在如今这个洋人横行的世道,如今这样振奋人心的故事,大家都爱听啊。
可齐彬的关注点不同:
他承认北地发展的不错,但原本的底子在哪摆着呢,就算直秀有诸般手段,可短短十年,这地广人稀总不能不承认吧。
因此就算有一两千精兵,这“不可力敌”谈何说起,要知道岛津家寓兵于农,惹急了可是能拉出两万人马的,这十打一还打不赢么?
看齐彬明显不信,吉井友实急了,他可是在萨摩有知兵之名的,这权威的帽子不能丢啊:
“临兵斗战,阵列不可胜,非战之过也。”
这话齐彬更不爱听了,这正面交手没胜算不说,然后打不赢还有理了么!
傍边的税所笃抬头一看要糟,急中生智,倒让他想出了劝说的好点子:
“主上,此物亦然大兴于北地矣。”
齐彬转头一看,原来税所他指的是墙上挂的心爱之物——就是西乡在嘉永四年(1851年)从直秀拿回的样品,一柄后膛枪!
话说到这就没法接了。
鹿儿岛也折腾了小十年,虽然没法量产此物,但性能早就摸熟了,要是箱馆真广泛装备此物,那一打十还真有可能:
本来,早期的后膛枪是单发的,速度么,是前膛枪的五倍以上。但直秀带挂啊,栓动不说,他还给此物带上了弹仓,因此这发射速度嘛,快十倍真不算多——这就算好的了,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而且工艺有挑战,搞出弹夹来更要命!
吉井友实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家主虽然是个棒槌但是个有追求的棒槌,作为属下,不管齐彬听不听得懂,但你得讲细节讲道理,因此他赶紧补充:
“箱馆不光是铁炮好,这线膛大筒也普及了。”
听到这个,齐彬更恼火了。
为啥呢?
因为这线膛炮幕府早就有了,可和对炼钢一样,一直对外紧密封锁技术,各家都闹死心了。
说起来,幕府倒不是啥都要拢在手里,安政二年(1855年)建立的长崎水军讲习所,包括之前建立的讲武场、蕃书调所,倒是允许各家陪臣入学甚至担任讲习、教授。
可这有啥用啊,“斋僧不饱不如活埋”,这臧着掖着的,器量太小,带头大哥当的不称职啊。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段公案,扶桑的金银比率是海外的三倍,这个萨摩岛津家也发现了,但奈何西国交易以银为主,搜集不到多少黄金,因此直到幕府万延铸币(1860年),竟愣是没从中渔到多少利。
而且,万延铸币后,幕府发放给诸侯一些贷款,岛津
家因为富名在外也没捞到。
因此齐彬和家中重臣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往日还好,可如今啥时候啊,洋人压境、对外通商,而扶桑有动荡不安,岛津家要是不能参预大政,那妥妥滴被卖了不说,还得免费替别人数钱啊。
今天两人这一汇报,齐彬更是坚定了信念:
“这北地奉行所都日新月异了,明显这是幕府要抛开大家单干啊。这可不行,要好就大家一起好,不然,哼哼~”
但就在此时,吉井、税所两人又抛出了小道消息:
他俩和西乡、大久保自幼交好,因此,大久保身为箱馆町奉行,多多少少还是要给些优待的。
再说了,当时恰好是瑷珲之战完结、箱馆定计要“搞集资、技术扩散加人才引进”的时候,这萨摩肥羊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溜掉。
因此,大久保就和他俩说了,“这些都是箱馆自己搞出的成果,萨摩想学的话包教包会、食宿自理”。
当然了,当时直秀还没从江户回来,因此幕府是否同意箱馆建洋学所还是未知之事,因此大久保只能暗示,“只要钱到位,私下里啥都可以商量。”
齐彬一听就精神了,这事听起来有谱啊——因为此前直秀有前科啊。
嘉永四年(1851年),西乡第一次去北地和直秀、大久保勾搭,以三千金换来了炼铁工艺和后膛来复枪的制造方法。
虽然后膛枪萨摩没能量产,可炼铁所成功了啊。
再说,后膛枪虽然研发困难,可毕竟提升了岛津家的工艺,如今米尼枪列装,光这一项就不能说三千金不值啊。
而且,齐彬一直觉得直秀等人和自己一样,都在偷偷摸摸搞密贸易,和幕府并不是完全一条心。
因此这蛮有合作基础的嘛。
当然,齐彬没觉得直秀是反贼,只是觉得直秀胆子大、自有主张,而这点可以理解——换自己一穷二白地去开拓北虾夷地,那也肯定是有啥招使啥招啊,早不能束手待毙吧。何况直秀打败了鲁西亚人,平时年贡也不曾推脱,这大节无亏啊。
结果事情比预计的还好。
万延元年(1860年)直秀回江户述职,幕府同意了箱馆洋学所的建立,也许可对外招生。
于是,知道箱馆不少内幕的齐彬,就赶紧派人正大光明地去白主取经了。
当然,私下的勾当也少不了,岛津家付了一笔转让费后,这线膛炮和后膛枪的制造工艺也拿到手了。
这时,岛津家西洋产业集成馆也初见规模了,因此没像上次那样轻易上当。
当年直秀给的后膛枪制造工艺,乍看清清楚楚,可里面的坑实在是挖的不少——也不能说是坑了,只是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岛津家这些年是一步一叩头地学习,但底子差就只能这样磕磕巴巴地前进。
因此之前西乡还曾专门到北地找直秀问罪,可直秀也没办法啊,总不能卖块肉连铺子都送了吧——地主家也没余粮啊,直秀势力当时也没啥人才积累,白主也没啥工业环境,自己还造不出来呢,那就只能纸上谈兵了。
而这次就好得多:
在箱馆洋学所可以系统地学习理论,而在炼铁所嘛,还是不让碰。
毕竟是军国利器,直秀等人一天不扯旗造反,这个红线还是不便逾越的。
但养护机械的时候,参观看一眼的机会还是有的,因此回去照猫画虎也有个影子不是。
因此,虽然还是造不出来,但毕竟是知道差哪了,岛津家算是明确了追赶的方向。
但越是研究,集成馆群英越是心虚,这绳子头后面不但
是牛而且还是一群。
信息点点滴滴汇总到齐彬这里,他算是彻底对箱馆的实力有了个估计,“感情好么,十年之内直秀偷偷摸摸在北地成了一只卧虎!”
这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是“卧薪尝胆必有所图”啊,但齐彬和属下想破了头也没明白:
说别有居心吧,但经多方分析加岛津家试探,目前直秀一系明显还是忠于幕府的;
但这勾结外样大名,明显又不是纯臣的路子。
最终索性简单粗暴地归于“名利”二字——枭雄的**,不过这两种,妥妥地!
有了这样的认识,齐彬自然就有所行动,在知道公方样准备收自己女儿做德川家养女后,他就跟自家出身的御台所笃姬通气:
“这嫁公主当然要找个实力强横的,我看箱馆奉行崛家就挺好。”
齐彬英明果决的名声在外,笃姬对此很是信服,因此她就跟将军家定吹枕头风,可没想到,家定也是这个意思。
但家定怠政,平时大权尽归于首席老中久世广周和副手安藤信行之手,这两位得知此事后,反应有点奇怪——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家定回头跟笃姬的答复是:
“当时两位老中坐立不安,好像吃错东西了。”
知道丈夫不靠谱,可不着调成这样,还是把笃姬气了个半死。
大奥里各家的眼线密布,回头笃姬找了个机会就通过夫人路线把事情搞清楚了:
原来这两位不是反对,但崛家的身份在这摆着呢,他俩怕别人非议。
这公方样的女儿,本来是非皇室、顶级公卿、德川主枝御三家、御三卿或分支松平十八家不嫁,就算下嫁也是国主这一级的大名,至于许配给旗本,没听说过啊。
而把崛家提升为国主,从大身旗本一跃成国主大名,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大了点?
自德川家开幕以来,除了早期大肆分封功臣,后面旗本成大名的例子倒也不是没有,可标志人物太有名了,有这个前科之鉴,因此久世、安藤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这位名人是谁呢?
说起来,此人提倡开发北海道、如今直秀执行,这一头一尾还真是缘分啊。
这位名人就是提起来无人不骂的大奸贼“田沼意次”(1719年-1788年),此人不但从六百石一路做到万石的大名,还出任过侧用人和老中这样的顶级役职。
但田沼执政期间遇到天明大饥馑(1783~1787)这样的倒霉事,施政被评价为“幕府以收敛钱财为先,民众皆为苛法所苦”,因此成了人人痛恨的大奸臣。
仔细想起来,这田沼和崛直秀挺像的,都喜爱兰学且重商,而且起家的原因都是来自与公方样关系亲密。
但田沼好歹还是六百石旗本出身,直秀起家前可是一石都没有的御家人啊,这要是让崛家成了大名,这不但容易联系到田沼乱政,还会对如今的世家门阀传统造成巨大的挑战, 因此万万不可!
因此御台所笃姬一听就断了这个念想,但她转过天来一琢磨,这事不对啊:
养父齐彬敢这么说,不会是毫无把握;
老公家定虽然不着调,但不是傻而是没有耐心,因此要是毫无依据也不会赞同此事;
而久世、安藤两位老中也是人杰,如果一点都不可能,直接拒绝就好了,何必扭扭捏捏呢。
因此这里面大有文章!
笃姬一好奇起来,就逮着家定不放,公方样不堪其扰,只好再次召见久世,“这事到底行不行,大家得说清楚啊。”
第五十章 一枝独秀(下)
对崛家尚德川家公主一事,如果不是顾忌物议,两位老中久世和安藤还真想支持。
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直秀实力不俗。
可这点两位老中久世和安藤是如何知晓的呢?
说起来话就长了。
安政七年(1860年)三月三日,也就是扶桑的上巳节,幕府大老井伊扫部头在樱田门外被刺身亡,当时局势几乎不可收拾——作为御三家的水户德川家,居然指使浪人谋害幕府执政,这不是要谋逆吗?这如果不处置,那幕府权威何在?
但之前井伊借安政大狱剪除异己,大失人心,加上他死后彦根藩只剩下孤儿寡母,因此幕府各方以“大局为重”做借口,宣布大老井伊是急病而死,居然将此事掩盖住了。
而在这其中纵横辟阖的,就是当时的外国御用取扱老中安藤信睦。
但安藤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孤掌难鸣,因此他很快请出了前老中久世广周——在当年的闰三月一日,因与井伊政见不和而辞职的久世重新担任了老中,并且在不久之后的四月二十八日升任老中首席。
之后,久世、安藤联手掌握了幕府大政。
其实,井伊、久世、安藤都是开国攘夷派:
开国攘夷派的出现是从嘉永六年(1853年)黑船开始,以当时的老中首席阿部正弘为标志,他们认为“不可开无谋之兵端以亡人寿”,和齐昭一系的武力攘夷派立场对立。
但开国攘夷派并非都与齐昭一系针锋相对,前有阿部、后有久世,都试图和武力攘夷派调和——他们只是不愿意贸然开战,但对休整武备却是积极支持的。
其实,齐昭本人也并非是执意要兴兵攘夷,他只是对外态度特别强硬而已——“是战是和,宜早做决断”,这是齐昭的原话,他从来没说过非打不可。
但普通人急眼了,都会“骂无好口打无好手”,何况是此时,身家性命、家族兴衰和是否得势可是直接关联的,因此两派争斗手段频出、日渐升级,新仇旧恨也积累得越来越多。
尤其是,安政四年(1857年)六月,原本居中调和的阿部正弘暴病,之后他更是辞官彻底撂挑子了,开国攘夷和武力攘夷两派的争斗开始彻底失控。
等到了安政五年(1858年)四月,开国派的井伊扫部头上任大老,双方开始正式决裂——井伊和齐昭都是刚愎自用的性格,按后世的话说,who怕who啊。
但经过安政大狱(1858-1859年)和樱田门外之变(1860年)的洗礼后,双方高层都有悔意:
虽然“刑不上大夫”,陪臣死伤不少但各个家主都没死,可幕府眼看就要四分五裂了;
而且此时还有西洋人在一边虎视眈眈,同时京都小朝廷也上串下跳,连诸家外样大名也开始阴奉阳违。
如果再这么搞下去,说不定德川幕府可能会就此倾覆了,这可不行!
因此,万延元年(1860年)四月以来,执政的久世开始调和两派的分歧。
但天下人也不是完全非黑即白的,除了开国攘夷和武力攘夷两派,还有很多幕臣和大名都不声不响的,但这些人实力犹在,也不能忽略啊——此时扶桑风雨飘摇,首席老中久世当然要扩大自己的基本盘了。
但无论小算盘怎么扒拉,久世也无法忽视箱馆奉行所,毕竟这是唯一真和西洋人交过手还战而胜之的。
而且,直秀势力以为自己一直以来隐藏的很好,但其实幕府中枢早就对北地异常有所察觉了:
这开发虾夷地,幕府一直想做啊,只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而已。但凭啥别人不行你直秀就可以,这事出反常必有蹊跷之处。
最早觉察到不对的,当然是直秀的两个盟友,江川坦庵和小栗忠顺。
但除此之外,幕臣里也不是没有警觉的,此人就是前勘定奉行兼海防挂川路圣谟。
事情还有从安政三年(1856年)夏季说起:
当时白
主垦殖初见成效,移民日多,加上箱馆和白主的商业往来越来越频繁,再想瞒太困难了,直秀等人没办法,主动要求增加奉行所石高——主动暴露总比以后被幕府找茬强!
奉行并江川英敏返回江户,奏请定白主表高三万石,当时就是勘定所奉行川路圣谟处理的。
尽管白主账目“清楚”,可川路何许人也,幕府有名的干臣,他事后越琢磨越不对劲——为了抵御鲁西亚南下,箱馆奉行所是幕府大力投入的,可你一个野生的奉行所,凭啥能兴旺发达?
于是他就要求幕府目付所进行追查。
可现实世界是没有腾云驾雾的忍者的,白主又够偏僻,外人不好活动,因此几波隐者(密探)没查出啥秘密——能查出来才见鬼了,密贸易都在其它港口,产业都在丰原,白主一地就是个幌子而已。
但隐者也不是毫无收获,他们反馈说,“白主有诸多西洋物品,当地町民说是从长崎买的。”
可顺着这条线索就查不下去了,原因嘛,是长崎奉行所不配合啊:
为了掩人耳目,直秀是通过长崎奉行小栗忠顺采购了相当一部分物品,可小栗是走的咸亨洋行的渠道,而咸亨洋行当时正和幕府做“以扶桑金换海外银”的大生意,这能让人随便查嘛!
而且长崎奉行这上上下下都在贸易里分肥,谁知道目付所想查啥,因此能查也要想尽办法推辞啊,
此事就此不了了之,目付所只知道白主确实从长崎买了兰物,但数量、价格都不清楚。
其实,目付所要真想查,大目付写个批条也就是了,可是凭啥?
目付所本来就是个容易得罪人的地方,没有上意或者过的去的理由,查两地的远国奉行,这不是自己没事找事么。
因此,直秀都不知道,他无意中躲过了一场大劫。
但安政四年(1857年)秋季,第一次白主之战爆发,鲁西亚在北地吃了个大亏,幕府又启动了对白主的秘密调查。
但和上次一样,因为没有会影遁的忍者,所以还是没查出啥问题,结论嘛,就是“白主大搞西洋产业和奇装异服,且有移风易俗之嫌”。
可这点事算个毛啊,最多是逾越之罪,和鲁西亚入侵相比完全不值一提,因此根本不被老中们放在眼里。
结果隔年第二次白主之战爆发,这时主政的就是大老井伊扫部头了。
井伊是个狠人,他发下话来:
“这白主为啥强盛,巡见使和隐者搞不清楚就别回江户了。”
啥事都怕较真啊,另外这次有正大光明的巡见使跟着,终于查出了直秀的“底细”——就算查不出来,编也要编一个给上官不是。
“结党营私,阴蓄实力”,这就是最终的调查结果。
具体嘛,就是白主大部分的人,都被直秀正大光明地收为崛家的家臣;而且当地全民皆兵,火器普及到每家每户。
文书呈上后,大老井伊不怒反笑:
“没有这点手段和城府,崛直秀也做不成事啊。”
“非常人行非常事”,井伊对这句话很是认可,因此他得到调查结果后反而重用了直秀,让他回北地当箱馆奉行。
其实井伊也没按啥好心,他是拿直秀顶缸,等过几年风平浪静了,他就会割直秀的韭菜。
但人算不如天算,后来安政大狱越演越烈,加上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三港开埠,他就没工夫盯着直秀了。
因此直到万延元年井伊就被刺身亡,幕府都没起过折腾箱馆的心思。
但万延元年(1860年)四月,换成久世广周执掌幕政,等他粗略梳理完政局之后,他就对直秀和箱馆开始耿耿于怀——井伊自负才气,觉得能将直秀玩于股掌之间,可他明显玩陷了啊;而久世是诸葛一生唯谨慎的思路,他觉得箱馆有脱离控制的可能。
而且好死不死的是,当年和历七月,直秀和堀利熙回江户述职,直接向幕府提出,以表高六万石开始纳年贡。
按久世的想法,这明显是箱馆羽翼已丰了——他还真猜对了,北地实力就是不得不对外膨胀才想交钱买平安。
但有句话叫智者多忧,久世广周觉得直秀既然小有实力了,那就不能轻动。
这点他又猜对了,当时箱馆已经借演练做了总动员,如果直秀、堀利熙、江川英敏都不能做上箱馆奉行的位置,那说不好就要闹上一闹了。
当时久世还特意试探了一把:
表高六万石,按五公五民算,一年年贡是三万金,但久世让箱馆每年拿五万金出来,直秀和堀利熙居然答应了!
而如果按五万金的年贡,箱馆就是十万石的领地。
当然了,如今米价狂涨,真按米价算,箱馆得交更多,但箱馆不产米啊,因此年贡还是以一金一石米计算。
当然了,幕府也不吃亏,箱馆将其折合成水产或者其它实物,反正定的价格让勘定所的人看了很是开心。
久世以己度人,觉得箱馆恐怕十万石还打不住——这个猜测也是对的,即使除去关税、私挖的金矿和霍克森宝藏的尾款,1860年箱馆预计收入已达十四万天保小判金。而如果按万延小判算的话,更是高达将近五十万金!
五十万金是什么概念呢?
即使按如今高涨的米价计算,也相当于十万五千石左右,五公五民的话,那就是二十一万的领地——初步工业化就是这么厉害到没朋友!
这个数目和久世心中估算的差不多。
说实话,久世确实有些心动,但他之前毕竟做了多年的老中,何况如今又成了老中首席,这眼光和胸襟确实不同一般:
直秀主动提议堀利熙接任箱馆奉行,说明目前此人并无割据之意;
开办洋学所、扩大炼铁所经营,不考虑别有用心的话,这也是表示要和江户多加交流;
而主动纳年贡,在如今洋货泛滥各领年贡都大幅下降的时刻,这也显得颇为忠心。
因此,“结党营私,阴蓄实力”这个担心,在久世心中也有点淡化了——他和之前的大老井伊不谋而合,“没有这点手段和城府,崛直秀也做不成事啊。”
但是,久世可不如井伊自信,他当时是真的准备答应直秀的要求,将直秀摁在江户,然后让箱馆目付堀利熙升任奉行,如此慢慢将北地正常化。
但后来堀利熙在言语之中大大冲撞了老中安藤信睦,加上当时亚罗号战争激化,因此久世为稳妥起见,最终还是放直秀回了箱馆。
但他也不是一点动作没有,在直秀离开江户前,他下了一步闲棋,“幕府中枢同意箱馆可大胆尝试各项西洋产业。”
这就是一记香饵:
既能让直秀把臧着掖着的好东西拿出来,好方便江户探察底细;同时,也能借鸡生蛋——只要有的,如果江户要箱馆可以不给么?不太可能吧,最多讨价还价就是了。
而事实证明,“猫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久世这招还真搞出来不少好东西:
当时直秀到江户述职时拿出的后膛鼻烟壶枪工艺不算的话,第二年,也就是文久元年(1861)秋季,箱馆特别给江户送来了一批军械、两条蒸汽小火轮和十辆西洋马车。
虽然这些都要计算在当年的箱馆年贡份额之中,但幕府还是占了大便宜,因为有钱也买不到啊。再说了,收到之后,久世就派人到箱馆学习如何制造——他倒是能耐住性子,懂得不能杀鸡取卵。
但这批货物,却部分暴露了箱馆的实力:
军械倒还罢了,线膛炮幕府早就能仿制,只有后膛鼻烟壶枪有可观之处;
但其中的小火轮虽然确实小,只有160扶桑石的排水量(约29吨),可这却是扶桑第一条自产的蒸汽船,因此分外引人瞩目。
也正是从此时起,两位老中久世和安藤才正式将崛直秀当个人物来看待。
但安藤做梦也没想到,对他个人来说,西洋马车才是最紧要的东西!
第五十一章 判若两人
和宫下嫁虽自安政五年(1858年)就开始反复折腾,但再次确定的时间却是文久元年(1861)四月。
但在这之前,为了增加互信,京都小朝廷提出了一个额外要求:
“皇室公主的成亲对象必须是将军”——也就是说,公方样家定要让位于西丸样家茂。
鉴于对外开埠后的政局动荡,家定同意了这个苛刻要求。但他也怕人走茶凉、事后有变,因此除了抚慰群臣、收拢人心外,他还积极准备与强力人士联姻:
因为御台所笃姬的关系,其中萨摩岛津家是必选;但另一个亲家,却迟迟定不下来。
家定、笃姬和养女的生父岛津齐彬,都属意于当今箱馆奉行崛家,但执政老中久世和安藤却因怕惹发物议而犹豫。
在这两位看来,是,因为前期的关注不够,导致如今直秀在箱馆一手遮天,甚至已经有了独走的资本,但嫁个德川本家的公主给崛家,就算养女也不行啊——以前下嫁对象至少是国主这一级的大名,崛家一跃成为国主,这也太耸人听闻了吧。
因此笃姬怂恿老公家定找两人谈了几次,但都没有结果。
但老中首座久世段比较柔和,他没硬顶,反而提出了一个新建议:
“德川本家公主和崛家之间的门格过于悬殊,是不是能在分支松平十八家里挑一个嫁过去?”
但如果这样,崛家和家定及岛津家的亲密度不够,那不是白忙乎一场了么,因此家定和笃姬都不同意。
期间折腾了几回,结果时间不等人,转眼就到了万延二年(1862年)正月新春。
可按照预定计划,二月八日,家定隐居、世子家茂继位,十一日举行家茂与和宫盛的缘结仪式,这时间眼看就来不及了,因此家定、笃姬都准备放弃此事了。
但万万没想到,小正月,也就是正月十五后,事情居然意外出现了转机:
原来,当天胜手方老中安藤信行登城朝觐,结果途中遇到了刺客。
事后,原本对赐婚崛家深表抵触的安藤,态度和从前判若两人,主动出面推动此事:
“殿下睿智万里,今日臣下才恍然大悟!”
而同时老中首席久世也不再反对。
这种判若两人的转变,当然让公方样家定和御台所笃姬大喜过望,不过呢,当搞明白其中的缘由后,这对父亲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从两年前的樱田门之变,到今日的坂下门袭击,这是近年来第二次对幕府执政的公然袭击了,德川家之威信亦然摇摇欲坠。
但更可怕的是,樱田门事件追查的结果,是安政大狱中受损各家的手笔,但坂下门之变则大为不同,虽然老中安藤也以手段凌厉出名,但毕竟没有像大老井伊那样开地图炮,所以井伊之事还勉强可以算作私仇,但安藤这件事,目标则直指幕府!
原来,凶手中除了依旧不知所谓的水户浪士和一贯推波助澜的尊王人士外,主要策划者竟然是来自宇都宫藩的大桥顺藏!
大桥是宇都宫藩中著名的尊王攘夷人士,在坂下门袭击前就已经被幕府缉拿在案。
可问题是大桥在宇都宫户田家的声望不小,明显是有人暗中支持,而户田家不但是谱代大名中的名门,而且还曾出过老中戸田忠温(生卒1804—1851年)这样的人物。
如今的户田家主忠恕才十六岁,自然是有人挟裹了。
其上代家主忠明娶的是播磨国姫路酒井家的公主,再往上的忠温継室是曾任首席老中的水野忠邦养女,因此深思之后不免让人毛骨悚然。
是谱代四大家中的酒井家出手,还是名门水野家的手笔?甚至是两家合力?
大家这么怀疑不是没道理的——樱田门外其实是江户城外,而坂下门在御曲轮内,也就是护城河和城桓之内,此地戒备森严,如果没有人协助的话,这六名浪人怎么能轻
易混进来!
而且御曲轮内的守备头领都是德川家的旗本,这件事细思极恐啊。
因此经历过此事后,两位执政老中久世、安藤也顾不上物议了,主动推进与崛家联姻之事——命都要没了,还管物议这些有的没的,那不是闹嘛!
这思路一放宽,他俩也发现此事的好处了:
首先,直秀在箱馆尾大不掉,不知道啥时候就有乱子出现,但下嫁公主后,这个隐患不但弥消,而且反而可能因为感恩而成为助力——这可是暴揍鲁西亚人的强兵,能不香嘛。
这一正一反,何乐而不为啊。
再说了,没有直秀去年献上的西洋马车,闹不好安藤就当场挂了,这么一看,人家还是心向幕府(自己)的嘛,因此君子成人之美、顺水推舟也未尝不可。
但这两位忘了,去年直秀献上十驾马车的时候,他俩可没少讥讽直秀“不知礼”!
原来,按照当时的礼仪,这西洋马车是违禁之物。
那各家坐什么呢?
公卿坐牛车,这还得皇室殊恩特赐;
至于没有这个待遇的,那公卿、诸大名只能做“乘物”,说的高大上,其实就是人力轿子“架笼”的豪华版而已。
至于马车嘛,因为扶桑本地马小,这个很真没有——和宫从京都到江户,坐的是多人抬的“辇”,作为顶级人物也就这样了。
因此,当看到箱馆马车的时候,大家都酸了,“奇巧淫技、骄奢无用之物!”
为啥呢?因为十辆它不够分啊。
幸好,直秀做人老道,写明“除了给公方样的进献外,各位老中大人辛苦,一人一辆代步好了”。
香,真香啊!
这包橡胶、带弓子减震的马车,自带宽敞的空间,这舒坦之处,谁坐谁知道啊——拿之前的“乘物”与之相比,当初连放脚都得注意,如今想来,那是给人坐的嘛。
而且,箱馆送来的高头大马也颇为引人瞩目,自带拉风属性,勾引的各路人马都垂涎欲滴,“甚么?按车送的,那配个种别说不行啊。”
因此,各位老中都觉得直秀虽然胆大妄为兼阴奉阳违,但为人还是颇为识趣的,“也不是完全不行啊”。
但事后看,这是人家崛直秀有远见之明啊——直到安藤遇刺,大家才知道箱馆马车里居然包了铁板!而且为啥车门是自动上锁的,这回也搞明白了,感情不是怕丢东西。
但光是这些利害和承情,两位执政老中久世、安藤也不会同意下嫁德川公主给崛家。
可正月十五坂下门之变之变后,这哥俩算明白了,这是有人处心积虑要害本宝宝啊,尤其是这江户城里的各个警备番头,他们看哪个都觉得居心叵测像幕后黑手。
那怎么办呢?
都换掉吧,这文武殊途,执政老中也不能这么大动干戈啊,更别说这两位是因缘巧合才执掌大权的,根本没这个底气。
但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下嫁公主给直秀,多多少少能解决这个问题:
从上往下看,崛家娶了公主,那就是国主大名了,这箱馆奉行的位置是不是得让出来?
那让给谁啊,自然是堀利熙了。
作为箱馆目付、前奉行,他上次就差点接任。虽然和安藤吵过一架,但“举贤不避仇”嘛——人家有个好爹,堀利坚光大目付就做了十三年,堪称根深蒂固,而且如今又是顶级番职“留守居”,这结好堀利坚,不是多多少少能在番方增加影响嘛。
而且人家崛直秀虽然出身低,但影响可不小——尤其是在幕府常备军中的大番组和新番组的底层。
原来,直秀虽然是寺社方二半场出身,可其父祖都是大番组出身的啊,只是其父在北虾夷地因为救贵人受了伤,这才转到了寺社方。
但自从直秀飞黄腾达之后,大番组的御家人无
不以他为傲,“看看,这就是我大番组的子弟,当年我还抱过他小子呢。”
当然,直秀的亲朋好友“枣屋组”也没少在其中推波助澜。
这些家托直秀的福,不但有了闲钱,还提前受到了兰学的教育。因此,在这几年幕府推行西洋军制的东风下,很多子弟都小小腾达了一把,虽然只有直秀的舅舅竹前家和公公中村家混上了下级旗本,但御家人谱代是真的出了不少。
因此,好话又不花钱,那不得替直秀说点好话嘛。
再说了,直秀在北地插旗,前期是枣屋组的亲朋好友前往投奔,等安政五年(1858年)他当上箱馆奉行后,这大番组和新番组里想给次子、三子奔个前程的,那不得求到门下。
而崛家只剩下直秀独苗一根,世子福太郎又年少,这关系自然要托到枣屋组门下。
事后虽然直秀不是见人就收,到了箱馆也是量才取用,但和如今满大街的无着落浪士相比,这不是好处啥是好处。
而且如今箱馆也不是以前了,虽然还是咸鱼管够,但出仕的武士手头也开始富裕起来,居然还能支援在江户的本家。
如此以来,对直秀的好评自然如潮。
因为有这样的好名声,因此北地崛家在江户常备军五番方中颇有声望。
其实,两位执政老中久世、安藤还是有点高高在上,对直秀真正养望的手段他们没有发现:
本来就是嘛,光靠出仕这也惠及不了多少家,毕竟,愿意离开繁华之所江户去偏远北地的人,算起来还是少数。
所以直秀真正厉害之处不是在这里。
那啥手段能普惠大家呢?当然是安~利,不,内职了。
因为御家人这样的下级武士俸禄不多,而且最近几年幕府提倡节俭加市面不景气,这赏赐和外捞也大大缩水,甚至经常发的俸禄也以各种名义被克扣减少,而武士的排场还要讲的,所以大家的日子苦啊。
这时候,好心人就出现了:
“要不要互助,不是,一起研究些高雅的东西呢?”
“好啊,好啊。”
因此,在枣屋组的带领下,下层武士的家属,做内职,也就是搞副业的越来越多。
这些武士家属都干些啥呢?
有刺绣的,有编织毛纺品的,还有做扇子、漆器等工艺品的,反正只要有人教,啥都干,毕竟要恰饭么。
无论如何,武士家属毕竟算识字率较高的,而且相对守信得多,因此不管以从业素质还是交易成本上看,这都是优势。
而且,枣屋组的家眷们也爱推广这个,一是得了人情、关系,二嘛,当然是有提成奖励了,发展的下线越多,这奖励也越多嘛。
以前武士家里搞内职,虽然是为生计所迫,但也遮遮掩掩不太好意思,但如今打着高雅的幌子,又都是武士家眷出面组织,因此逐渐形成了规模,居然正大光明地成了风气——尤其是在御家人这一级,家里的手工业活动不要太频繁。
虽然直秀一系不能跳出来说,“是我,就是我挑头干的”,但这些武士家都知道自家的高雅艺术品是通过箱馆对外出售的,这爱屋及乌之下,多少还是要说几句好话的。
所以,直秀作为箱馆奉行在五番方中颇受好评。
这人啊,只要转变了立场那理由还不好找嘛,两位执政老中久世、安藤既然倾向下嫁公主给崛直秀家,那转变立场后,这崛家在番方中的好名声自然也成了强力条件。
“啥找个分支松平十八家的公主联姻,这不是扯嘛。还是家定殿下高明,这对有功之臣必须厚遇,嫁个本家公主真是再好不过的好主意了。”
因此,文久二年(1862年)正月底,当直秀回到江户时,高家横濑贞固就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
“恭喜贺喜,好事来了!”
第五十二章 有心算无心
西丸样家茂娶皇室内亲王,是为了稳定人心,而崛家能尚德川公主,同样好处多多,因此直秀那有拒绝的道理。
可这治政一道,有时过于**诡谲,因此小心一点也没啥不对。
而高家横濑贞固就是干这个的,作为掮客的他,要上下弥合、左右奔走,确保两边都满意。
“盛名之下无虚士。这能赤手空拳青云直上的,果然也不是啥善茬!”
横濑知道此事没那么容易,但直秀的反应还是让他有点意外。
“公方样大恩,臣粉身碎骨难以回报。不过贵胄天潢,崛家不敢逾越。”
你听听,这说的好听,其实还不是在讨价还价——见到天大的好处不着急伸手,这器量还不错嘛。
所谓的旗本“高家”,其实就是德川幕府开创时收留的落魄名门,平时负责幕府的仪式和典礼,说得好听点是清贵,说的直接点就是靠卖脸面为生的。
幕府以朱子儒学治政,这“礼”是和“仁”同等重要的大事。
如果是太平时节,这高家能狐假虎威倒是个美差,可如今扶桑乱象已显,今天横濑又是送女上门的,他是个伶俐人,自然分得清轻重,因此份外小心。
所谓“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因此这边直秀也犯嘀咕啊:
自古“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虽然有失偏颇,但也说明这媒人可不好惹啊。
而且高家惯会耍弄,赤穗四十七人义士事件里,大名浅野长矩不就是被高家坑死的嘛。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如果没弄错横濑意思的话,这好像是要尚德川本家公主给自己,这么大的馅饼从天而降,说没代价谁信啊!
再说了,这横濑贞固和崛家素无往来,以前啥交情也没有,见面空口白牙就说这样的大事,如果轻信不是傻子么。
横濑是做惯媒人的,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因此,这初次登门,不过是正式打个招呼而已,之后的手段自然源源不绝。因此他并未纠缠,等见过崛家世子福太郎后,横濑就拎着特产笑嘻嘻地走了。
这位刚走,留守居堀利坚的家臣报门求见:
“明日老大人有请。”
如今直秀和人家的儿子堀利熙狼狈为奸,自然是有请必到了。
堀利坚是大前辈,役职做过多年的大目付,番职如今是顶格的留守居,有他从中作保,直秀才敢确定,“确实这是好事,好像真没啥阴谋诡计。”
有老爷子拍胸脯保证:
“虽然仓促,可这也是公方样的好意,就是准备退隐前了个心愿。”
真说起来的话,这虾夷地垦殖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开疆拓土——毕竟松前家治理粗疏,以前除了猿渡半岛,其它地方都可以说是蛮荒之地。如果这次崛家正式在北地立国,那家定可不是切实捞到这个名声了么。
因此家定想退位前搞这么一把,对此堀利坚很是能理解。
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儿子堀利熙一直吹嘘,“北地开发如何如何好”。如今德川家要尚公主给直秀,看来这居然是真的。
听幕府的打算,是准备筹建“北海道”,然后划分十六国,想来这崛家立国也不过占据一二,那剩下的,轮也轮到自己家了——都姓崛,凭啥不能同样近水楼台先得月,这大身旗本再好,也赶不上威福自用的国主大名不是!
因此,当公方样家定召见后,闻之此事的堀利坚,这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早就下定玉成此事的决心。
这有媒人有保人,加上各方都有意推动,因此事情进展的极快,直秀是正月底到的江户,可赶在二月初婚事就定下来了。
说起
来,仓促是仓促了些,可只是订亲“采纳”的话,倒也不算为难。
原来,人家岛津齐彬的女儿日韦姬,之前早就拜入西丸样家茂的膝下为女了——因为不嫁崛家也要联姻其他有力人士啊。
这公主既然到位了,光收礼物还能不快么。
具体步骤是:
直秀先上表,“因年老体衰,申请退位让贤”——这明眼人一看就假的很,三十七岁的年老体衰,骗鬼啊。
之后公方样下旨抚慰,接着老中们开始造势:
“崛直秀劳苦功高,又深识臣子的退让之道,可见其不但有才而且忠心。”
得,诸大名和幕臣一看,这一板一眼的呼应得挺好,大家还是默默看剧好了。
果然,二月初登城大评定的时候,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表示“北地这些年来垦殖顺利,而且攘鲁夷有功,需要表彰”。
然后,公方样家定就开始痛哭流涕:
“自嘉永六年(1853年)以来,扶桑多难。幸赖大御所之睿见,擢良臣于草莽之间,奋百年之勇烈,方得北地之初见成效。”
大家一听,这帽子戴的好啊,先把逝世的上代将军家庆搬出来,再说虾夷地垦殖是百年大计,而且还有攘夷和不计门第提拔贤才的光环,接下来不管安排的是啥,这自然都理所应当了。
再说了,大家都知道,这过几天公方样就退位让贤了,临走前安排点后路,这于情于理都不能阻挡啊——敢碍事?信不信家茂上位后立刻给养父出气,这父慈子孝嘛,都懂!
因此上面公方样一感概,评定会上的大家赶紧跟着流眼泪。
等气氛酝酿的差不多了,老中首座久世才提议,这赏罚严明乃武家之根本,北地既然开发的不错,那有功之臣必须要重赏啊。
怎么赏赐呢?
家定发话,“赏赐一会再议,之前先尚个公主吧。”
当时还真要人想跳出来反对,啥就尚个公主啊,家定这要隐居的公方样,也太放飞自我了把——崛直秀出身御家人二半场,这家世太低了,嫁个公主过去太惊世骇俗了!
但接下来,高家横濑贞固越众而出,把事情安排的明明白白地,大家听了居然无话可说:
原来,尚公主的不是崛家,而是田安家的殿下——给直秀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休老婆英子啊!
而且,这次田安家的殿下明显是要发啊,被安排到北地立国,所领包括北虾夷地南部和虾夷地北部,且代管北虾夷地北部。
这德川本家的公主嫁给御三卿的殿下,谁也说不出啥来,但就是这名殿下名前是“茂敏”,没听说过啊——庆赖殿下啥时候有这么大的儿子啦?
一直到田安家主庆赖带着茂敏出列谢恩完毕,大家也没反应过来。
只有庆赖心里暗自发笑,满堂的名臣大将,这回全都喝了洗脚水!
原来,直秀的大儿子,今年十七岁的福太郎,前两天无声无息地拜入御三卿田安家主庆赖的膝下,成了养子不说,元服还得了西丸样家茂的赐字,名前为“茂敏”。
庆赖本人对此倒是不怎么排斥,为啥呢?
一是,他已经有了嫡子寿千代,因此收个养子怎么啦,而且说好了马上就分出去做国主,只不过是在他这里走个过场而已。
因此这顺水人情要不要做,当然取决于好处多寡了。
等庆赖了解详情后,他立刻一拍大腿,真香!
原来,养子的未来正室出身于强力大名岛津家,又是未来将军的养女,田安家一把攥住两条强力人脉,能不香嘛。
而且养子虽然出身一般,但礼金给的足啊——直秀手笔不小,为此事献上了金票一万
金。
虽然万延小判金差点意思,说起来远远不如天保小判金,可如今的世道也不是从前了不是?
去年和宫从京都到了江户后,幕府给小朝廷也不过是献上了黄金两千两做谢礼,这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两千枚万延小判金而已。
这么多年下来,天灾**加上历次整顿武备,尤其是开港通商后物价飞涨、市面萧条,如今各家都很窘迫,而崛家一出手就是一万金,又是公方样的意思,因此这养子一事肯定要收啊!
甚至庆赖还直接打趣上面致谢的直秀:
“听说你还有一子俩女,以后有事,欢迎继续来找我啊。”
“抢钱成瘾,可拉倒吧你”,好悬没把直秀当场气死——田安家一万金还好,家茂那里采纳是三万,家定、笃姬两夫妻也收了三万金养老,加上媒人横濑一千、保人堀利坚一千,前前后后,没缘结光彩礼就花了七万二,肉疼啊!
当然,此事殿内的众人是不知道此中内情的。
田安家主庆赖带着茂敏谢恩回位后,这北地的封赏大剧才正式开始:
赐原箱馆奉行崛直秀食禄万石,为南桦太国主松平茂敏之笔头家老——幕府直接封赏大名陪臣是有先例可循的,如前田家的笔头家老五万石的本多家;
擢原箱馆目付堀利熙为奉行,主政箱馆;
赏奉行并江川英敏千石、箱馆定番头村田永敏两百石;
其余有功之臣,日后朝觐江户时自有封赏。
可参与大评定的诸家大名和幕臣哪有闲心听这个——这北地立国,划出去一些,那剩下的领地呢?是不是日后也会逐渐分配?那我家有没有机会?
有消息灵通的,就把幕府要设定北海道十六国的事情捅出来了。这一下子,如苍蝇见了血,各家立马就不淡定了:
过往的大奸贼田沼意次(生卒1719-1788年)曾说,“虾夷地有三百万石!”
前面箱馆奉行所表高是多少?好像是表高六万石,年贡五万金。
咦,不对啊,这次南桦太立国刚才说是多少?
三万石的自领、一万石的代管。
这六万石去掉四万,箱馆奉行所就只剩下两万?两万再分成十一国,那不是做梦嘛,莫非,“幕府要画大饼忽悠人,想骗大家去北地垦殖?”
不过北地富庶之名如今可是渐渐传开了,万一是计中计怎么办——日后分十一国的时候,如果自家不参与,那后悔药可没地方买啊!
公方样家定、执政老中久世和安藤,联手田安家及直秀等心腹群臣,在文久二年(1862年)二月的大评定会上,在尚公主北地立国一事上打了诸家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筹谋严密,有心算无心,所以当时此事并未在大评定上受到阻挠。
就这样,以白主松平家的身份,直秀一系开始正式介入幕政。
几年之后,朝野诸家逐渐意识到这次大评定的内幕:
一是,虽然表面做了掩饰,但其实这是几十年来幕府第一次升旗本家为大名;
二嘛,则是公武合体将要实施之际,以久世、安藤为首的幕府中枢,居然开始未雨绸缪,不但拉拢了直秀、堀利坚这样的强力旗本,还和福井松平、萨摩岛津等强力大名开始勾搭。
这些都深深影响了日后幕末局势的走向,但当时,好多人认为,“这只不过是,在退隐前,一向乖僻的公方样家定又一次任性妄为而已。”
之后的二月八日,将军家定隐居、世子家茂继位;当月十一日,更是举行了家茂与和宫的盛大缘结仪式。
至此,公武合体的大幕终于徐徐拉开,而幕末的风暴也正式激烈起来。
第一章 卸磨杀驴
万延二年二月(1861年),乃辛酉革新之年,故改元“文久”,其语出自《后汉书?谢该传》,取“文武并用,成长久之计”之意。
也就是说,当时京都小朝廷已经有了武力攘夷的决心。
因此,文久二年(1862年)二月十一日家茂与和宫大婚后,如何公武合体、进而怎样武力攘夷,这两点就成了幕政的重中之重。
公武合体也还罢了,但关于武力攘夷,其实小朝廷和幕府的观点是大有差异的:
扶桑皇帝和大多数公卿,想的是将西洋人彻底赶走,将扶桑重新变成王道~乐土;
而幕府对西洋诸强了解颇多,知道一口吃个胖子不现实,因此只是期望“收拢人心、整顿武备,然后遏制洋人得寸进尺而已”。
这两者的观念差距如此之大,自然为公务合体一事埋下了隐患。
但在文久二年(1862年)时,这公武合体的前景看起来还是蛮不错的,幕府重臣们都在为此积极谋划。
而此时的西洋诸强,全都被1861年4月爆发的米人南北之战所吸引,哪还有心思关注远东偏远岛国的内政,因此扶桑诸使节没啥压力,粗心之下也并未发现此时的异样。
和历三月二十八日,将要离任的米人公使哈里斯,在老中安藤信行的安排下,拜见了新任公方样家茂。
按理说,将军新任后接见外国使者,这是题中应有之意。
可问题是,造成幕府如今权威大降的祸根就是开国通商,而安政五年(1858年)的第一份通商约定就是哈里斯一手促成的,此人是罪魁祸首啊!
因此事后有人弹劾安藤,认为其“欺主媚外”,结果好么,四月十一日安藤的老中被罢免。
直到此时,老中首座久世广周才愕然发现,中枢对他和安藤不满的人居然这么多!
人贵自知,既然云“贵”,那就是难以做到了,因此久世、安藤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基本上可以用“众叛亲离”来形容。
直秀此时还在江户,他听到此消息也很愕然:
因为他的乱入,文久元年(1861)二月到八月的对马事件并未发生,怎么安藤还是落入这般田地了呢?
按理说,没有鲁西亚强占对马岛的咄咄逼人,主持外事的老中安藤也没有因此受到广泛非议,那他的位置应该稳固许多才是,可如今安藤却依然被罢免了,这真是古怪。
外事不明可以问英人箱馆知事约翰,这内事不明嘛,那就只能靠打听了。
结果留守居堀利坚和小栗忠顺退隐的老爹忠高告诉他,这不是很正常嘛:
第一,公务合体为何如此大的声势啊?
除了齐昭一系的推动,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万延铸币的锅嘛。
万延元年(1860年)五月,幕府铸新币,导致银价剧跌,近畿和西国无数人受损,诸多谱代大名、外样大名因此和幕府离心,这事不正是是久世、安藤主持干的嘛。
第二,小朝廷一直能打着坚决攘夷的旗号疯狂捞声望,说到底,还是安政六年(1859年)六月对外通商后民不聊生,因此谁攘夷谁就能得到民间支持。
可同样是万延元年,幕府在六月、十二月分别与佛朗基、普鲁士签署了新的通商约定,这不是自
毁根基么。
尤其是最近,这批评没有敕许就签约的声音又高涨起来。
而这是齐昭一系对抗政敌的大义之所在,眼看公武合体在即,自然没有人愿意站出得罪眼看要翻身的他们,甚至还有人主动投靠,推波助澜指责幕府在敕许事上一直“大不敬”!
直秀听了后一脸问号,当年这些决策可不是久世、安藤两人独断的——这两位可没有大老井伊扫部头的魄力,那当年参与此事的重臣就不出来支持?
结果不管是堀利坚和小栗忠高都很诧异,这逢高踩低不是很正常嘛,有啥可惊讶的?
两人分别暗示直秀,家茂新任公方样,自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了,难道留着久世、安藤过年嘛。
当时直秀就震惊了,久世、安藤退位,那新上来的就能保证忠心,这闹呢!
再说了,齐昭一系的一桥庆喜和家茂争过世子之位,这凭啥就由着齐昭一系发威。
但先是堀利坚后有小栗忠高,这两位都是千山千水的老江湖,说的话直秀不能不信啊。
眼看久世、安藤两人的楼要塌,可从内心来说,直秀是想保留久世和安藤的。
为啥呢?
一个是他知道,自安政五年(1858年)大老井伊执政后,这幕府中枢就走马灯一样换人,如果真按原本的轨迹让久世、安藤今年退位,那到幕府倒台,也是从今年1862年开始到1868年初,除了1865年,那是年年老中大换血,频率和吃饭喝水一样,这对扶桑政局大大不利。
直秀倒不是对幕府有啥真感情,可他一听到皇室万世一系就头疼——感情“无穷匮的子子孙孙,天生高人一等”,这都是爹生吗样的,凭啥呀。
再说了,直秀一系和扶桑皇室又没啥渊源,就算上杆子投靠也找不到门路啊。
因此,稳定幕政是直秀一系的定计。
二嘛,自然是久世、安藤两人的施政颇得直秀欣赏了。
倒不是他们是内政高手,在这方面两人只能说勉勉强强:
万延铸币虽然是大老井伊在世时决策的,可真正实行还是久世、安藤,这货币一下贬值三倍,多缺德啊。
哪怕啥都不做,直接躺倒宣布金银比率改成1比15都被这样强——最起码幕府有个与民共苦的态度不是。
而且,万延铸币还可以勉强说是前人遗祸,可文久(1861年)正月,发行一当四的铜钱,这就彻彻底底是他俩借机搜刮百姓了——尽管有铜币外流的压力,可活也不能干的这么糙啊。
当然了,直秀也能理解,这铜币外流立马躺倒也解决不了,扪心自问,他也没啥好招——发行纸币当然好了,可一是执行力可疑、二是也可能搞成通货膨率。
至于万延元年(1860年)闰三月的五品江户回令,虽然是想控制出口,但统购统销搞的确实也不咋地。
无论如何,这两位对经济是没啥特长就是了。
可“人有一短必有一长”,这两位的施政水平还是不错滴:
首先,1860年樱田门外之变后没有出现大的动荡,今年坂下门安藤遇刺后也没有大动干戈,不管是出于啥原因、啥压力,这以大局为重的胸襟还是不是滴。
其次,这两位还是想有所作为的。
先是讲武所扩建,虽然也是井伊筹备的,可落地是在这两位手里,也算不易。
至于和宫下嫁和公武合体,更是两人一手操办至今的。
而且久世、安藤对外也不是一味屈从——虽然在1860年新签了两个通商约定,可为了推迟江户、兵库、大坂开埠,他俩不是在当文久元年(1861年)十二月也派竹内保德、小栗忠顺等人出使欧罗巴去了嘛。
而且同月,这两位也派从米国回来的咸临丸特意去了小笠原诸岛,立了界碑留了人手,以示这是扶桑领地,免得洋人一直窥伺。
至于今年四月,更是任命了牧野忠恭为高丽信使用挂,试图扩大彼此的贸易甚至联手对付洋人。
而千岁丸拜访中华香江一事,估计也会在四月底启程。
就是第一批公派留学生,也在等兰国方面的消息,一旦确认,那总计15人就会前往兰国,监督购买的战船制造并顺便学习西洋学术——本来从1860年使团访米就想买船,但去年南北之战爆发,这船只好改从它国买了。
德川幕府成立以来,这可是第一次主动派人前往西洋深造,没点魄力干不出这个。
再说了,别人不知道直秀能不知道嘛,原本应该在去年发生的鲁占对马事件里,久世、安藤可一直没妥协,而且靠以夷制夷,最终请英吉利出面解决了这个难题。
因此可以看出,久世、安藤对外的策略还是相当大胆和务实的。
而且这两位对直秀还算不错了,不说尚德川公主一事,1860年特许北地大肆发展西洋产业,这也算青眼有加不是。
总结起来,执政幕府的久世、安藤,算是延续了以前阿部正弘的策略,“对内调和,鼓励兰学产业、整顿武备;对外一致,但不开无谋之兵。”
因此,直秀一直觉得:
“保住久世和安藤,对扶桑和北地更好!”
但没想到,阴差阳错,四月十一日安藤的老中还是如期被罢免,这可让直秀上了火。
等从堀利坚和小栗忠高两位前辈确定跟脚后,直秀就想毅然出手,不过嘛,他如今的身份比较尴尬:
原来他是幕府的远国奉行,作为重臣愿意说还是能对政局上表提意见的;
可如今,他是白主松平家的陪臣,虽然人人都知道他是家主松平茂敏的亲爹,可君臣名义已定,从幕府和各家诸侯那边看,“你个陪臣想对外指手划脚,凭啥啊。”——虽然堀利坚和小栗忠高知道直秀的实力,对他身份变化不以为意,但别人不行啊。
为啥幕府上下对儿子福太郎(松平茂敏)立国没啥大反对,原因就在这呢:
既赏赐、安抚和拉拢了崛家,又实际上让直秀父子对立,从大义上将他驾到了一个不尴不尬的位置——崛家是立国了,但以后直秀自身要参预幕政,反而要通过儿子进行。相当权臣嘛,在自己家玩可以,在幕府这边路已经被斩断了。
可直秀是开挂的,能不对此有所准备嘛。
因此,文久二年(1862年)五月,原本要被卸磨杀驴的老中首座久世广周,突然发现画风突变,本来近乎人人喊打的局面居然缓和了。
直秀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
无外乎两招,“混水摸鱼”、“围魏救赵”,如此而已。
第二章 锋芒初试
文久二年(1862年)二月,以南桦太立国为始,直秀势力开始介入幕政。
在这之前,如果不考虑咸亨洋行的话,北地对幕政的影响是被动地,虽然稳定了虾夷地、遏制了鲁西亚南侵,顺便减轻了幕府对北地的投入,但总体上是闭上嘴默默干活。
而在此期间,就算预示过地震、暗示过疫病流行,但直秀一系还是挺老实的,从未对北地之外有过任何建白——也就是说,北地重未公开表明过自己的治政立场。
苟神为王道,本来直秀一系还想继续闷声发大财,但四月十一日,老中安藤信行被罢免,接着物议矛头直接指向老中首席久世,这个直秀可忍不了:
德川幕府的内部正式分裂起于调和派的失势,也就是安政四年(1857年)阿部正弘的退隐。现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个调和派久世当了首座,怎么滴,也要迫使其辞官,这难道要赶尽杀绝不成?
“治大国如烹小鲜”,也就是别老瞎折腾,这治小国的道理也是一样,如果没把握,就别轻易把有限的可怜元气都弄没了——当然了,执政者死不悔改或者妄自尊大另说,那样的祸害还是早点搞下去为好。
因此,早就定下保全久世之计的直秀,开始了他的表演:
首先是,儿子福太郎成了国主大名,这样的优势不能不用,因此直秀立即派人送信求救。
说起来,这做人啊,建议最好要公私分明,哪怕是父子也是一样。
如今福太郎做了田安家的养子,名字也成了松平茂敏,所以,茂敏是国主、直秀是家老,这君臣之份已定——虽然直秀最后还是要推翻这个,但现在“在那个山唱那首歌”,在没实力掀桌子前,现有规则还是要遵守的。
虽然白主松平家上上下下都是直秀一系的老人,但你不管不顾地就让福太郎依计行事,这么粗暴,父子之间也不行啊——哪怕是实力使然,但竖的好吃、横的难咽,多少最终的翻脸都是从一件件小不满积累出来的,这样的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啊。
再说了,这人格独立是直秀一系的根基所在,轮到自己儿子那也得遵守啊,否则不是自毁根基了么——多少乱入的前辈嘴上喊平权、进步,可遇到大事就自己一言而决之,这份英明神武、百神护佑,直秀觉得“自己没那个命,轮也轮不到我啊”。
于是,直秀写好了信,就让自家的快船赶紧出发。
说起来好笑,尽管在直秀乱入后如今航运业有了明显发展,但为了防止有人借此突袭江户,幕府依然禁止远途客船直接到江户:
远途的西国大名,要在大坂下船,然后走东海道经陆路到江户;
而东国大名,也要经五条街道到江户,直接坐船来是不行的。
高高在上的大名尚且如此,那普通的武士、小民自然更不敢逾越,所以大家往来江户都得腿着。
与之相比的是,西洋人每次到江户都是坐船,对此幕府反而不敢阻挡。
但这种奇葩、扭曲的规定,也不是没有漏洞可钻:
一是客船不行但货船可以啊,我随船压个货怎么啦;
二嘛,则是内外有别,诸侯必须走陆路,而幕府自己人找个公干的名义,说有要事在身,也就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当然了,检查还是要
做的,带大兵是万万不行的,人家浦贺奉行所就是专门干这个的。
以前的白主、箱馆时期,大家都是以上面两条搪塞直航江户,鉴于虾夷地确实遥远,幕府对此也没怎么严查。
这次直秀送信回白主,依然是以货船的名义,结果二十天后,直秀接到国主儿子的回信,“如你所愿,放手大干一场吧。”
此时亦然是文久二年(1862年)五月上旬,结果松平茂敏的奏折一经直秀呈上,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按理说,这封上表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威力:
虽然福太郎做的是御三卿田安家的养子,但封国南虾夷地的时候,对外却称作“松平茂敏”,而不是苗字“田安”,这代表其为德川分支,因此并没有田安家的继承权——也就是说,哪怕田安家主庆赖和儿子都死了,福太郎也没资格继承田安家。
因此,松平茂敏作为新任国主,虽然是当红的炸子鸡,但其实也就那样,上个表可以,但想要幕府重视,那就真是自己想多了。
但问题是,茂敏这封经直秀转呈的奏章实在是太劲爆了,涉及到了幕府大势之所在,这不关注不行!
奏章里到底说了些啥呢?
其实也没说什么,就是茂敏装傻充愣提出了小问题,然后问幕府我该怎么办。
而问题确实很简单,就是有关年贡的问题。
按理说,作为正式的诸侯,又不是御领,南虾夷地是不用给幕府纳年贡的。
可大御所家定促成此事可不是为了舍己助人,尚公主使崛家立国成大名,这拉拢之余自然也是有条件的,其中一条就是白主松平家十年内每年要献金三万,其中包括其代管的北虾夷地北部的年贡。
白主松平家自身的领地,包括了北虾夷地南部的“南桦太国”、虾夷地北部的“宗谷”、“纹别”、“根室”及云雾四岛,加上代管的虾夷地北部,恰好将鲁西亚领地和箱馆奉行所完全隔开——其实,这就是幕府给崛家的定位,“好好干,别的不用管,全力提防鲁人即可!”
而表高呢,最早的白主奉行所表高是三万,如今定的石高接近翻倍,不算代管的北桦太八千石,其它领地总计定为五万石。
要不怎么说“别当别人是傻子呢”,根据直秀一系1861年底的统计,如今白主松平家的领民人数恰好是五万有余,要不是直秀确信,“这几年焦头烂额的幕府没精力做深入调查”,他都要怀疑自家人里有内鬼了!
每年献金三万,按自领五万石、代管八千石算,比例恰好接近五公五民,要不说幕府这算盘打的精呢——你崛家有本事尽管折腾,反正幕府不吃亏;而且约定献金以十年为限,也不算吃干抹净,十年之后崛家自然海阔天空,双方并没因此伤了和气。
可反过来想,直秀一系是花钱洗白,过去私底下的一切胆大妄为就此揭过,也不用再日夜提防,因此也不算吃亏。
当然了,大御所家定和岛津家主打的是拉拢直秀的主意,而执政老中久世、安藤是顺水推舟、过路拔毛,但参预此事的各方却没想过,这开闸放虎影响无穷啊。
可不,如今白主松平家就开始搞事了,当然献金是密约不能拿到台面上说,可代管的八千石北桦太领地的年贡有文章可做啊:
“臣愚钝,
代管地之年贡如何计算,还请示下。”
这句话初看起来没啥,但中枢都是聪明人,这言外之意能不懂么!
这请教年贡比例是假,其实是吐糟如今公武之间的不和,这万般心思都在于第一个字“臣”上。
为什么这么说呢?
原因在于,名义上征夷大将军只是代皇室执掌大政,因此皇室才是正朔,这松平茂敏既然成了国主,这诸侯就不能向将军称臣。
但问题是,茂敏这么称臣也没错,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茂敏的国主之位不清不楚了。
原来,二月初的大评定上,公方样家定许可南桦太立国,可至今茂敏的朝廷官职还没批下来!
自德川家开幕以来,这诸家大名的朝廷官职都不是京都小朝廷封的,而是幕府上奏申请的。这程序一般是,江户给京都上表“请议某某为某官”,然后小朝廷连模样也不装就自然批准,甚至连旨意也是直接颁布给幕府的,反正从始到终,大名和小朝廷之间都没有任何直接联系。
二百多年了,大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因此,二月经历了家茂与和宫的盛大缘结仪式后,茂敏就申请就国,当时新任公方样家茂和诸位老中都意识到不妥,认为其早点安顿领地是理所应当的,于是就准了。
可直到现在松平茂敏的奏章呈上,大家这才发现,这将近三个月了,而小朝廷愣是没给茂敏官职,这不是闹嘛!
如果松平茂敏没有官职在身,那他凭啥当国主啊,这不,“臣”字一出,乐子不就来了——至于年贡,这是年贡多少的事吗?得等朝廷封官的旨意下来,幕府才能正式给茂敏下令交多少,不然人家拿啥名义去代管领地啊。
因此松平茂敏看着是问如何交年贡,其实是在问,“发生了啥情况,怎么幕府的决定被小朝廷卡住了?”
因此这“臣”字一出,实在是刺眼之极!
自新任将军家茂与和宫二月成亲以来,幕臣无不欢欣鼓舞,大家都认为,“如今公武之间芥蒂全消,以后的局势自然大好”,但茂敏这封奏章上来,好比兜头一盆凉水,大家都懵了,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啥?
等清醒过来,大家这才发现,一直以来公武合体的说法就仅仅是个说法,对此朝廷和幕府重未昭示天下,至于怎么个合体法,更是尚无定论。
原本想着接亲后自然精诚携手、互相体谅,可如今看来是过于想当然了。
不信你看,这松平茂敏立国,可是大御所家定在将军任上做的最后一项重要决定,如今却愣是被京都小朝廷卡住了,这公务合体看起来也不是想象中的一帆风顺啊。
“十年磨一剑,出手必不凡”,直秀这一出手,立马围攻久世广周的局面就缓解了:
本来大家想着,这公武合体在即,老中首座是个多么炙手可热的位置啊。
如今看来,还是等一等的好,因为如今局势不明朗,说不定发生啥变故呢,还是让久世顶在前面先抗抗雷比较好。
就这样,本来看起来十分清楚的江户政局,又重新混沌起来。
而这水混了才好摸鱼啊,因此直秀赶紧着手下一步——这救人救到底,怎么也得让久世彻底脱身不是。
第三章 姐夫要救姐夫
俗话说“着急吃不了热粥”,因此这救人也要讲策略啊。
在文久二年(1862年)五月上旬,南桦太国主松平茂敏的奏折,一经上奏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至此,原本对此事极为热衷的江户各方终于开始醒悟,“这公武合体看上去很美,可真的能如人所愿吗?”
虽然风向已经开始变化,但直秀却又耐心等了十天,直到事情彻底传播开来,他才走出了第二步棋:
五月二十三日,石川文兵卫从韭山赶到江户,求见老中首座久世广周,声称有要事相禀。
久世等他等的心急火燎的,因此石川人一到就被立即接见。
为啥久世要等石川呢?
这就要从他和安藤信行的跟脚说起了:
安政七年(1860年)三月,樱田门之变发生,当时大老井伊被刺身亡,之后闰三月久世复职老中,四月二十八日他更是升任老中首座,然后执掌幕臣直到今日。
说实话,当时久世上位真是惊呆了不少人,为啥呢?
当然因为资格不够了。
下总国关宿久世家虽然是谱代大名,但如今真心算不上啥名门,在嘉永4年(1851年)广周出任老中前,久世家出的上一个老中还是久世广明,那可是天明元年(1781年)好遥远的事了。
说起来,久世的盟友安藤信行也是如此,同样的破落户——算起来,陆奥国磐城平安藤家的上一任老中是信成,上任时也是宽政五年(1793年)的老黄历了。
扶桑惯以出身门第论高下。
虽然近些年,在内忧外患之下对此有所放松,但是,对于老中首座这种顶级役职来说,可没啥变化,依旧是各大豪门的囊中之物。
那资格不够还能推久世上位,这位幕后之手是谁呢?
当然不是他小舅子前老中首座阿部正弘了——阿部被折腾得心灰意冷,早就不理世事了。
但阿部家是世代名门,正弘自己做了十四年老中,更是有十二年首座的经历,加上其人手段灵活、大有容人之量,因此盟友众多,久世作为阿部系的一员,当然也有大把的支持。
当时作为大老的井伊是挂了,但老中首座还在啊,此人就是开国派首领松平乘全!
乘全是阿部正弘一直以来的盟友,也是齐昭一系的死对头,因此在井伊当政的时候依然屹立不倒,更是在安政六年(1859年)升任为老中首座——当然,他上面是人,当时说的算还是大老井伊。
说起来好笑,因为讲究门当户对,当时的大名、公卿之间互相联姻,弯弯绕绕之下彼此都有联系,因此就算政敌也有很多是亲属关系。
当然了,当时的老中安藤信睦虽然和乘全是拐弯亲属,但却不是政敌。
井伊遇刺后,安藤信睦很是活跃,他向乘全提议,可以请久世广周重新出山。
当时乘全已经六十六岁了,在当时平均寿命四十岁的年代,他自己也不愿意继续再以执政的身份操劳了,因此他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久世和他同为老中时共过事,是阿部正弘的一系的干将,调和派又支持开国,而井伊遇刺后政局混乱,乘全觉得久世正是收拾乱局的好人选!
因此,久世、安藤虽然自家实力不强,但身后却站着两大派系——阿部一系的调和派
和乘全一系的开国派。
如今朝议汹涌,四月十一日老中安藤信正被罢免,久世自然要向本系大佬阿部正弘求救了。
顺便提一句,安藤信正就是安藤信睦、安藤信行,正如诸葛亮、孔明、卧龙先生是一个人一样,这三名也是同一个人:
安藤信睦在井伊遇刺后更名“信行”,表示“这事不是我干的”;
在今年坂下门自己遇刺后,三月他又改名“信正”,对泼过来的脏水进行了坚决反击——但没啥毛用,最终还是被罢免了。
久世向小舅子阿部正弘求救,阿部再不想淌浑水,可他也架不住姐姐的情面啊,因此他写信给韭山的石川文兵卫,“先搞清楚状况,然后速速告知。”
石川文兵卫是谁呢?
此名在后世名声不显,可他的别名“关藤藤阴”可是响当当的,此人和江木繁太郎合称备后福山阿部家的双壁,是正弘执政幕府时的左膀右臂。
至于为何石川文兵卫不在福山在韭山,则是因为另一个姐姐:
安政五年(1858年)七月,坦庵先生操劳过度而死,当时英敏已经在北地立了白主江川家,于是这韭山代官役职就落到本家弟弟英武头上。
可英武当时年幼,虽然因为坦庵先生这些年功绩不凡,幕府殊恩让他继了位,可年幼的英武处理不了政事啊,这遇到了难事,当然要找姐夫求助了。
说起来,这也算是江川家的黑历史,石川文兵卫只比江川英龙小六岁,而且,石川是陪臣不说,其本人还是藩医的养子,这出身和名门江川家真不搭,但坦庵先生硬是将女儿贞子嫁给了文兵卫——当然也有可能,这并不是因为石川是首席老中阿部的心腹,说不定是因为文兵卫的才华呢。好吧,我信了,你随意。
于是,在直秀乱入的影响下,英武成了韭山代官,而石川文兵卫,在经阿部同意后,他则以客卿的身份跑去韭山帮忙。
这幕府宰相的谋主,如今负责起韭山一地的政务,还有坦庵先生精心打造的老底子,那可真是不要太轻松。
结果,本来石川文兵卫在韭山待得好好的,结果突然接到书信,老家主阿部正弘让他伺机救助久世,“这事关老中首座,着实难搞啊!”
但感叹归感叹,事情该做还得做。
说实话,阿部让石川文兵卫操作此事,自然是有原因的:
当年齐昭能复起,是阿部的手笔,可居中联络的正是石川!如今和宫下嫁了,齐昭一系声势复振,这让石川出面,还是有点老面子可卖的。
可远在备后福山的阿部可以这么想,但文兵卫就难免嘀咕了:
“这人走茶凉,老家主的姐夫都要被干掉了,如今这点面子能靠得住?想多了吧。”
他嘀嘀咕咕地从韭山出发,到了江户没敢直接到久世家屋敷,也没去寻求齐昭一系大名的帮助,反而一拐弯去了白主松平家。
这么做,倒不是他相信直秀有能力干预幕府大政,而是直秀提前给他送了信要求一见——既然崛家有实力,又说有办法,那自己又没头绪,听一听又有何妨啊。
石川如今在韭山近四年,最大的感概就是,江川家真壕啊!
从弘化元年(1844年)起,坦庵先生和小栗家开始联手做起风车的生意。之后一发而不可收拾,经历了蜂窝煤、水泥、
炼铁、炼钢、机械制造等产业拓展,如今堪称富甲一方。
文兵卫代英武主政后,他发现自己啥都不用做,萧规曹随就能财源滚滚。
而且,虽然顶梁柱坦庵先生倒了,可儿子英敏在北地干得有声有色,两个学生兼盟友小栗忠顺、崛直秀更是青云直上,所以也没啥人敢窥伺江川家的产业,多省心啊——韭山炼铁所是又被拆分了,但说起来,这毕竟是幕府的产业不是,再说了,不也是留了老底子嘛,真谈不上斩草除根 。
而在这个过程中,素有精明强干名声的石川文兵卫发现了个秘密,那就是肉馒头有肉不在褶上——风车推广后,面食普及,直秀当年说的这句骚话也开始流行。
以前说起实力,那就是说某家表高多少、实高多少,但在韭山的实际体会,让石川不敢再以粮食和人口计算实力了,这蒸汽罐有马力多说之说,这不是也能替代人口嘛。
尤其是今年年初南桦太立国,他更是坚定了信念,既然幕府都承认了崛家的实力,那说明如今真不能小暌北地了。
于是石川文兵卫就登了门,在原崛家屋敷如今的白主松平家宅邸,他见到了直秀。
说起来,石川和直秀以前还真没见过面:
直秀倒是拜访过阿部正弘,但当时他是啥身份,连旗本都不是,石川作为谋主哪有闲心关注他——说起来,阿部真是雅量非常啊,就因为治好了西丸样的怪病,当年居然拉得下面子见一个御家人二半场。
等直秀在北地发达了,阿部也因病退隐了,两人想相见也没机会了。
但两人神交已交,见面后倒是非常融洽。
毕竟,安政五年(1858年)秋,阿部正弘从江户悄悄返回了福山城,当时韭山江川家、小栗家和崛家三家凑了十万金贷款,阿部家这才有了重整旗鼓的机会,这么大的人情石川得认啊——那可是天保小判十万金,如今算就是黄金三十万两!
再说了,秀念大和尚到韭山拜访了多次,他和文兵卫处的不错,这爱屋及乌之下,石川对秀念极其推崇的直秀也抱有很大的好感。
等两人见了面,直秀就表示:
“以前承蒙伊势守照顾,如今听说江户有些风波,于是愚者冒昧地打听了一下,希望多多少少能帮的上忙。”
哪里是只打听了一下,其实直秀已经帮了大忙了——这时,松平茂敏的奏折已经传播开来,石川文兵卫多敏锐的人啊,他能不知道直秀已经把局势搅乱了嘛,因此他赶紧客气的致谢。
要不是说现实锻炼人呢。
虽然石川的为人评价是“温厚纯朴”,但其实他以前曾以恃才自傲闻名,直秀对此也有耳闻,但如今,石川一脸敦厚,给他一个晚辈致谢那叫一个诚挚,完全看不出有半点为难的神色。
但直秀可不敢小看石川,抛开他曾是阿部文胆的辉煌经历,这位还是赖山阳的学生时,大名鼎鼎的赖山阳就破例以友人相待,后来其身后事也是石川一手操办的,连《扶桑政记》的遗稿也是此人整理出版的,妥妥滴牛人一枚!
论勾心斗角的话,直秀的等级最多是五,而石川搞不好就六十满级了。
因此虽然有预知这样的大杀器,但直秀还是恭恭敬敬地向石川请教:
“如今呢,形式就是这么这么个局面,您看该怎么办才好呢?”
第四章 结盟
直秀是新立藩国的家老,石川文兵卫是过气老中的心腹,就这两位还准备操纵幕政,如果有人知道的话,估计会笑得直掉牙。
但石川曾纵横幕政、直秀也蓄势已久,他俩可不觉得有啥自不量力,凑在一起合计来合计去,轻轻松松就凑了几条计策出来——但此时大局依然不利,这绝地大翻盘还是甭想了,因此只能亡羊补牢,能保住久世广周就算不错了。
为啥这么没志气呢?
因为除了大局因素外,这在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啊:
安藤信正被罢免老中,时间是四月十一日,今天是五月十七日,这一个多月都过去了,哪还不晚?等着吧,月初的大评定上,估计肯定有人要跳出来向久世发难。
其实,直秀是很纳闷的,他下手晚是有原因的:
自己乱入后带来这么多变化,公方样家定、前老中首座阿部正弘都没死,去年的鲁西亚入侵对马岛事件也没发生,扶桑对外开埠的影响也被削弱了一些,可久世、安藤还是要被翻盘,由此看来,这两位执政老中也未免太弱了吧。
因此,一直等到安藤被免职,直秀发现不对,他这才赶紧跳出来。
可你个久世,作为当事人,直到现在才想起搬出阿部正弘这尊大佛,有点不应该啊。
千山千水的文兵卫,这尾巴都快长白毛,自然看出来直秀的不满。但其实他比直秀更不满:
老家主阿部隐居在福山,这四年多不问世事,可如今这局势是能躲得了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你看,这姻亲久世还不是要被人搞。
安藤信正被罢免,有久世在后面托底;可如果久世自己再倒了,那谁给他善后啊?
到时木已成舟,就算老家主阿部再跳出来,那也只能徒唤奈何了!
所幸,这新冒头的白主松平家相当给力,五月初一封奏疏就把江户的水搅浑了,要不然,刚接到本家书信就赶来的自己,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从下手啊。
说起来,这久世和老家主一样,事事以大局为重,甚至不惜委屈自身。可谁体谅你一番苦心啊,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嘿嘿,不好受啊。
想必此事过后,隐居大殿也该有所醒悟。
到时阿部本家风云再起,我文兵卫也要再让世人看看老夫手段如何。
直秀这个壮年狐狸和石川这个老狸猫,虽然都觉得此事失了先机,但这两位,一个骁勇无畏,一个久经风雨,自然都不肯束手待毙。
因此就算有点牢骚,也都闭口不谈,把精力都放到了正事上——计谋也有了,还得执行不是。
可在此之前有件事情,石川文兵卫委实放不下,这不搞清楚他实在不敢行动:
“安房守殿下,您如此厚待阿部家,这大恩实在难以回报啊。”
直秀一听就乐了,要不说智者多疑呢,人家这是怀疑起自己的动机了,“无事献殷勤,你想干嘛?直说好了”。
不过也对,如果平白无故有个人这么卖力,那放到自个身上,这不搞明白也不能安心啊。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这么说也太没诚意了,索性直秀就挑明了:
“本家虽然位列松平,但根基其实还是浅薄。而直秀出自韭山门下,与福山渊源颇多,承蒙照拂已久,因此一直仰慕伊势守的器量。”
这句话啥意思呢,其实是说,南桦太国没啥根基,而从直秀这边论,坦庵先生和他都是被阿部老家主正弘提拔起来的,这饮水思源,自然是阿部一系。
而且直秀不但说明了原因,而且还暗中捧了文兵卫一下——这韭山江川家和阿部家的渊源,说起来,除了正弘的因素,不还有一个姻亲的关系嘛,这文兵卫娶了江川家的女儿,因此直秀以坦庵先生门生的名义帮忙,这文兵卫面上也有光不是。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直秀给了面子,石川自然就得接着,他心里
多少放下了一点戒备。
不过,这政争诡谲之事他见得多了,但烧冷灶快要灶都烧裂的,还真是少见!
说实话,石川是挺不好意思的,因为怀疑直秀的用心,其实真有点说不过去:
之前,韭山江川家、小栗家和崛家三家凑了十万金借款给本家,因为藩财政窘迫,老家主做主收下了。
那可是天保小判十万,相当于如今的黄金三十万两!
开埠后各家财政窘迫,算起来这人情可大发了。
本来,当时是觉得三家是找了后路,可直到久世如今遇难,这三家也没遇到啥过不去的坎,因此根本没有阿部家发挥的余地。
而且老家主不理幕政,这石川也就不好贸然去麻烦久世——主动说十万金借款,然后请久世照顾,这多没品啊。再说了,如果久世看着眼热,然后伸手要钱怎么办?这不是好事变坏事了嘛。
但一码归一码,这本钱投入这么多,期望的回报必然丰厚。
因此石川文兵卫静静地看着直秀,意思是“好话说完了,大家还是聊点实际的吧”。
直秀也知道全靠表忠心糊弄不了石川,但他也不想空白说白话,如今幕末大潮已起,马上要改天换地,这北地的立场也该嗮出来了:
“君达先生,您博学大才,《扶桑政记论》就出自您之手,这形式危机然后皇室亲政,史上可有记载?”
文兵卫听了后马上就严肃起来——这不严肃不行啊,公武合体是此时的正论,久世的遭遇也于此有关,这可是决定扶桑未来的大事!
但直秀这个问法比较奇怪,其中试探之意极其明显,就是在问“看好还是不看好”。
《扶桑政记论》是赖山阳遗作,他作为弟子整理面世的,可赖山阳是著名的尊王人士,难道直秀是想拉拢自家尊皇不成?
这白主松平家,家主茂敏是田安家的养子,娶的是当今公方样家茂的养女,从血亲上同时又是岛津家的女婿,可自身立场到底是哪边的呢?
田安家主德川庆赖,和井伊直弼交好、与尊王的齐昭一系对立,可如今齐昭一系的核心人物松平庆永,这位可是庆赖的血亲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如今突然和好也不是不可能的。
而将军家茂娶了皇室公主,这公武合体是非进行不可了,但尊王也不能全无立场,难道是幕府起了警惕之心?
反倒是岛津家的立场比较清晰,据说四月已经入京都,齐彬一直以来都为齐昭一系摇旗呐喊,这尊王的帽子戴得稳稳的。
但问题是,去年岛津家主定茂与家茂的养女订亲,这养女又是田安庆赖的女儿。
因此兜兜转转,将军家茂、田安德川、白主松平和岛津齐彬,这四方的立场隐隐连在一起,其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石川文兵卫的头都大了一圈,他索性从结果往上推断:
如果直秀是替别人来说合的,期望先打后拉,将久世乃至阿部一系都拽上公武合体的大船,这样能不能说得通?
可文兵卫仔细一想就知道不可能,这家本月初的奏疏,其中一个“臣”字,暴出了朝廷和幕府的不一致,给公武合体泼了好大一盆凉水!
可这也不好说,如果是先抑后扬或者引蛇出洞怎么办?
先把反对的都引出来,然后一网打尽,这不是没可能啊。
而且面前这位崛殿一直狡猾的很,既是首位武力攘夷的英雄,又大力发展西洋产业,据说还在箱馆和洋人打的火热,谁也搞不清此人的立场。
隐隐之中,石川的额头已经见了汗,他知道,自己的逼问终于将事情推到了一个关键地步,他的回答将决定今天的商谈结果:
如果答对了,那前面的计策继续执行,说不定直秀还能再翻出几张底牌助力;
可如果说错了,这一切商定都得作废,弄不好两家就会翻脸——即使表面笑嘻嘻,但背后肯定是决裂了。
但石川对此一点也不后悔!
如果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本家落入别人的陷阱之中,那才是百死莫赎。
看石川挣扎,直秀一直笑着等待,这巧辞妙令很多,但真让人信服,纵横家没点本事可不行!
“皇室亲政,直秀你怎么看?”
石川文兵卫真想这么说,但他不能啊,这次他是上门求助的一方,要说诚意,那也得自己先拿出来。
果然,没有一件大事是简单的,文兵卫长叹一声,自己把立场揭开了:
“保元平治之乱(1159年)、南北朝之乱(1331年),哀鸿遍地、民不聊生,此前车之鉴而。”
但为了有余地,他赶紧有加了一句:
“神武之兴,思之神往,惜乎难以追记;大化改新(646年),与此时也颇有不同。”
成了!
有文兵卫这番说法,直秀就明了了阿部家的立场:
平治之乱(1159年)后,镰仓幕府(1192年—1333年)成立;南北朝之乱(1331年)后,有了室町幕府(1336年-1573年)。
这两场动~乱都是皇室向武家权臣发起挑战,结果大乱之后,反倒是更强的武家集团幕府出现。
而神武则是扶桑第一位皇帝,文兵卫说“难以追记”,就是表示牛皮吹的好但事迹不可靠;至于大化改新,倒是实打实皇室亲政,可“与此时也颇有不同”, 文兵卫也是委婉地表示“时移世易”,老黄历做不得准。
因此,最起码从石川文兵卫这边看,阿部家对公武合体没抱啥期待。
对此,直秀表示非常欣慰——当然了,在他原本的世界里,福山藩坚持到鸟羽伏见之战的时候,才向倒幕派臣服的。但如今阿部正弘没死,所以福山家的倾向,直秀还真不敢断言。
如今文兵卫表态,虽然不表示阿部也这么想,甚至不代表日后不会改变,但毕竟算是亮了立场,因此两家可以继续合作下去。
说起来,直秀真想说“见了鬼”:
利益受损或者怀才不遇,甚至对德川家大失所望,这倒幕都挺正常的,可很多武士甚至大名,作为幕府的谱代臣子,平时占了不少便宜,这幕末死心塌地辅佐皇室,是吃了什么药了么?——幕府时局,仅以弄权概括,真的不能解释。
神道影响、忠义之道,甚至说,因为皇室是扶桑代表,举着王旗可以团结全扶桑,这些直秀都认。
但公卿里有几个成材的,一直让世袭罔替的公卿指导大政,这是疯了不成!
不说维新前三杰、前三英、后三杰,就说所谓的维新十四名臣,里面只有三条、岩仓两人,而且这两位没干过啥实事,全靠勾心斗角成的名,维新后玩命的维护公卿的利益,打着皇室的旗号不停地往兜里揣好处,倒幕辛辛苦苦,最后找了一群新爹,这凭啥啊,脑残啊!
当然了,此时皇室地位尊崇、公卿也跟着沾光,直秀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表面还是要服气,但私底下,这小锄头不能停啊,迟早要把墙挖倒了。
阿部正弘出身名门,本身威望高,又是调和派领袖,手段柔和、做事常留三分余地,而且执政时推广西洋产业和学术,正是直秀心中最好的盟友。
直秀费了如许多的力气,就是要保证阿部可以站出来,连保存如今的老中首座久世,其实也是“名为久世,实为阿部”。
如今石川文兵卫代阿部家表明了立场,那直秀也要自证其道,如果相合相近,这才能开始合作,但到底要怎么说呢?
对公武合体不看好可以,但要解决如今扶桑面对的问题啊,文兵卫将球踢过来,直秀得接起来才是。
这可是北地第一次正是对外展示对未来的规划,不慎重点,日后被嘲讽的概率其高,因此直秀就把大久保、龙马等人精心炮制的说法拿出来了。
果然,石川文兵卫听的那是一个目瞪口呆!
第五章 合流
作为阿部家的两大谋主之一,石川文兵卫代主家表明了立场,那就是,“福山对公武合体并不看好”。
接下来嘛,排排坐分果果,自然就该直秀表态了。
可石川万万没想到,对面居然在说话前拿出了一个小箱子来。
说实话,在没打开前,石川还真有点忐忑:
自从四年前戊午密敕之事后,大家都怕了——一道不知真假的密敕,就轻而易举地掀起了安政大狱,这本小利大的事情,谁能、谁敢不怕啊。
因此,他都准备好了,不管这里面是朝廷密敕还是将军密旨,咱都要保持风度,别让人觉得阿部家经不起风雨!
这马上站起来就跑是万万不行的,怎么也要撂下几句场面话,可说啥好呢?
“这油尽灯枯之身,难荷千钧重任;有肝脑涂地之心,奈何老犬多忧。”
可万一人家说,“薪火相传,不知其尽;老骥伏栃,志在千里”,这不久为难了么。
直秀看石川不出手,他就自己把箱子打开了,文兵卫一看,里面不过是一份策论和几本书册而已——真是密敕或密旨,那都是有修饰的,不可能是白札素书。
石川偷偷出了一口气,这才伸手拿起来详看。
策论嘛,就是一份总纲,书册则是具体内容,里面讲的都是些殖产兴业之道。写的密密麻麻的,一翻就知道确实是下了苦心的。
这些都是精心准备的,既有直秀一系对白主、箱馆施政的总结,也有他们对未来的一部分规划。
直秀看他开始阅读,心里委实有点紧张,这可是关键时刻,千万别掉链子啊:
总结好说,这做都做了,分析下得失还不容易么;
可规划未来,除了直秀这个嘴炮和键盘侠有些底气,其他人可没治理过大政,这画饼为食、纸上谈兵能靠谱吗?
别一拿出来就惹人发笑,那可就彻底完蛋了。
因此直秀赶紧鼓励自己,“不怕!”
为啥不怕呢?有两个原因:
一嘛,自然是选题巧妙了。
虽然如今南桦太立国,但作为一个新立藩国,直秀等人可没啥立场对大政指手划脚。
而且考虑到,就算说了,因为声望不够、实力不显,这也没人理会不是?
所以嘛,有些方面干脆就提也不提,这样既不打草惊蛇暴露野望,又能显得恭顺些——俗话说,笑到最后才是笑的最好的,八十一难都过了,不差这一两年!
因此,北地的策论主要集中在殖产兴业方面,尤其偏重于民生。
在这点上,相信大家还是愿意了解下的。
毕竟幕府百年垦殖虾夷地不成,教训是有一大堆,可说到底,如今还不是直秀带人手胼足胝搞成的。
这事实胜于雄辩,谈建设北地还是有充足底气的——当然,金矿、秘宝开挂的事,还是暂且忘掉好了。
二一个,则是立论的根基雄厚。
这不是扯吗?
北地就算把箱馆奉行所加起来,也不过是十三万余丁口,而整个扶桑人数在两千六百万人之上,这小小地方的经验总结,能有啥根基可言?
有的,这“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但如果一开始借鉴的就是“它山之玉”呢?
在直秀原本的世界,幕末有几篇文章极为有名,它们就是《国是七条》、《船中八策》、《王政复古大号令》和《五条誓文》:
这第一篇嘛,是文久二年(1862年)横井时存写的。
当时是松平庆永执政大政,这位新任了幕府政事总裁,其谋主横井就写了《国是七条》作为施政指导。
至于《船中八策》,则是五年后出现的。
1867
年坂本直阴写了这个,给了幕府一个大台阶——当时,小朝廷和幕府两者极端对立,而《船中八策》给了幕府参政的大义,因此幕府就坡下驴,主动提出了大政奉还。
而后两个,则是1868年尊王倒幕人士的手笔,目的是为了进一步孤立幕府、进而讨伐之。
这四篇文章的内容,无不代表当时的潮流,也就说,写的都是人心之所向——哪怕考虑其立场,最起码那也是大部分人都想做的,这面上光啊。
而直秀呢,他就讨了这个巧,在收到和宫下嫁的消息后,赶紧把这些默写出来,然后交给北地群英细心揣摩。
所以,北地拿出的策论,那不光是言之有物,而且还切中时弊。
虽然因身份所限,策论只能集中在盛行经纶(经济)、统一法令、规划币制三方面上,但所言无一不是如今时局的痛脚。
而且,这言之有物、切中时弊之外,北地的提议还博采众家之长——可不仅仅是北地的经验,还包括一些西洋诸国的史料。
因此,当时就把石川文兵卫看呆了。
可他发呆,倒不是随后一翻就领会到其中的精妙之处,而是直秀在一边喋喋不休的介绍,“嗡嗡嗡的”,惹的石川脑门直疼!
说实话,《国是七条》也好,《船中八策》、《王政复古大号令》和《五条誓文》也罢,都失之粗疏——说白了,就是过于简练,虽然其中有不少当世的惊世骇俗之论,可如果想知道具体怎么干,那就痛苦了,因为里面压根就没说!
而文兵卫拿到的这份策论,却连细节都写清楚了。
不仅如此,还每条列出了上中下三个选择,下面无数细则,活活如同操作指导书一般。
而且,这里面可是糅杂了不少私货,维新之后的经验教训,直秀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因此别说石川了,换一个人也不成啊!
这么大的信息量,还要思考对错,哪里是一个人能立马考虑清楚的。
“崛君且止。”
过了一会,石川文兵卫是彻底跟不上直秀的思路了,但他反而醒悟了:
“咱俩谈这些干嘛?不是应该互相亮底牌,然后确定彼此的治政立场么?”
听了石川的疑问,直秀微微一笑,指着这一箱子书说:
“此即本家所欲,制怒行经纶、不开无谋之兵端。”
而且直秀怕引起歧义,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
“百世公卿,不事稼穑,合议何益哉。”
有这句话,文兵卫又不傻,而且他非但不傻,还是有数的聪明人,因此他一下就彻底明白了:
感情不止自家不看好公武合体,这白主松平家更彻底,连“何益哉”都说出来了,是彻底否定了公武合体的必要性。
而且结合前面直秀的说法:
这“制怒行经纶”,是对局势动荡不满,认为其影响了殖产兴业;
而“不开无谋之兵端”,更是对武力攘夷直接提出反对。
如果总结一下的话,那对方的立场是既不看好公武合体,而且还对小朝廷的搞三搞四不满,甚至还隐隐站在了齐昭一系对面。
不过,这个立场虽然和大势不合拍,但不合拍的妙啊,这和福山阿部家的看法可是极为接近的!
原因嘛,其实这“不开无谋之兵端”是半句,全句应为“不可开无谋之兵端以亡人寿”。
这句话嘛,已故大老井伊常说——可此人被尊王人士刺死了,而如今京都小朝廷、齐昭一系打的旗号则都是(武力)攘夷,因此直秀这才只说了半句。
但不要忘了,井伊可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在他之前,嘉永六年(1853年)黑船第一次来访的时候,当时的执政老中们的意见就是这个,“不可开无谋之兵端以
亡人寿”。
而当时的执幕政牛耳的是谁?
正是如今的福山阿部家隐居大殿阿部正弘——当时,阿部是连续做了八年的老中首席。
所以说阿部的调和派,全称应该是“开国调和派”,其实其立场和“尊王攘夷”的齐昭一系隐隐相左,只不过对立没那么明显而已——今时今日,老中首座久世广周被人围攻,其根本缘故就是,调和派的久世又倒向了开国派的安藤。
本来,光靠这两句,石川文兵卫也不敢轻信。
但前有十万两金的扶持,这里又有一箱子书,这两者可都不是一日之功,因此石川不信也得信啊——烧冷灶烧成这样,有这劲头,干啥不好,换热灶早就炸了!
其实,石川觉得自己很能体谅直秀的想法:
因为不光白主松平家觉得闹心,这扶桑诸侯三百家,这几年谁不闹心啊。
开埠以来,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各藩经济都不好,造成这浪士跟蚂蚁一样多,到处惹是生非不说,还积极干预藩政,“听俺的没错!”
往时,幕府早就出面干预了。
可如今京都小朝廷和齐昭一系步步紧逼,拿不出办法的幕府则步步后退,时局动荡之余,一时各家居然找不到带头大哥了。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尤其是小藩,都期盼着能有强人出面,然后“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恢复到太平时节。
但大家左看右看,看谁都不像强人,如今这每两年一次大折腾,日子算彻底没法过了!
因此,凡是有的实力的诸侯,都在想办法自救,连往昔素来不站队的,有的都难捺不住开始表态了。
千言万语无非一句话,“求求了,赶紧折腾完,然后干点正事吧!”
你看,这如今当的红炸子鸡白主松平家,不也坐不住了嘛,主动出手相助,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心思馒头,不是,人心思定啊。
说白了,还是当年老家主的施政得人心,“闹什么闹,干正事它不香啊。”
对面的直秀哪知道,这石川文兵卫脑洞如此之大,其实他就是跟石川表示,“我想做事,但不看好公武合体,所以这才出手救久世”——其实,不考虑到北地的野心,这和盼望局势安定还蛮吻合的。
所以,石川自觉本家喜提迷弟一名,而且其背后可能还站着别的有力人士,公方样、田安家,再加上强力大名岛津家,这些和白主松平家可都是联姻,因此他自然信心满满。
这心气一高,他自然和刚来时判若两人:
当时心里没底,文兵卫颇有仓惶的感觉;
如今啊,就算不是雄心万丈,但他也恢复了智珠在握的丰仪。
而直秀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北地初立国,这根基不稳,有这么一位名士出面,那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他好喽。
石川文兵卫和直秀分别之后,他又靠着老关系拜访了相关人等,也按照和直秀的商议见了有关人士,直到有了一些把握,他这才登门求见老中首座久世广周、声称有要事相禀。
而此时亦然是文久二年(1862年)五月二十三日,距离下月初的江户城大评定,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而久世也提前得到了各方的暗示:
“聪明的话,自己跑路好了。不然,到时闹个灰头土脸,可别说不教而诛啊。”
因此,他见到石川,高兴是高兴但性质却不高:
“过些天我就滚蛋了。这时候来,未免太晚了吧。”
不过石川却劲头不减,他问安之后,直接挑明了来意:
“您是希望岿然不动呢,还是要暂避锋芒、留待日后?”
久世一听就惊了,但凡有点建邺豆,你也不至于喝成这样啊。
第六章 风云突变
文久二年(1862年)五月二十三日,石川文兵卫拜见了久世广周,而之后,幕府时局风云突变。
其实此前的局面对久世已经十分险恶了:
之前是五个幕府老中,久世是首座,作为胜手方兼外国御用取扱,安藤信正是实际上的副手。
可今年以来,先有出身名门的老中本多忠民告老——可本多才三十八啊。
其实,这就是对久世、安藤围攻的征兆。
可两人尽管因正月的坂下门事变有所警惕,但根本没想到后来的势头会这么猛!
这边本多一告老,三月十五日水野忠精、板仓胜静就被推举为新任老中。
这老中历来是四到五人,本多告老,水野、板仓新任,这数量一下变为六人,那说不得,总要再弄下去一个撒。
于是嘛,这四月初幕臣开始围攻安藤,水野、板仓两位新任老中也附和此论,到了当月十一日,新任公方样家茂一锤定音,安藤信正的老中就此被罢免。
这走了两个加了两个,因此老中的数目维持在五个,因此久世觉得自己还能挺一下。
但久世很快就发现大事不妙,除了原本的盟友都开始躲闪,连他最大的靠山也对他避而不见——此人不是阿部正弘,阿部躲在备后福山,久世哪有时间跑这么远。
哪是哪路神仙呢?
不是别人,正是大御所家定,名义上的幕府第一人,将军他爹啊。
原来,嘉永元年到四年(1848-1851年),久世做过西丸老中,当过当时还是西丸样的家定的老师,因此,家定才是久世最大的靠山——在这点上,因为家定没提前挂掉,这算久世沾了直秀乱入的光。
可自从二月隐居之后,家定就再也不理幕政了,如今久世多次求见,可愣是没见着!
这个再加上将军家茂的有意冷谈,安藤也被罢免,到这个地步,久世终于发现,自己亦然众叛亲离!
这苦心自救不成,走投无路之下,久世才想起来给给小舅子阿部写信——太丢人,这当任的老中首席向下野的老中求救,少见得很啊!
可就在五月二十三日石川文兵卫登门之前,有幕臣又提名了一位老中人选,关键是,公方样家茂也居然同意了。
而这位新任老中居然是胁坂安宅,这不见鬼了嘛。
胁坂此人,一开始帮着大老井伊发动了安政大狱,后面当了老中首座后与井伊争权,最后被安藤信正的靠山松平乘全挤了下去。
之后,松平乘全可是把老中首座让给了久世。
因此,胁坂和久世那是死对头啊!
久世倒是想出手阻碍来的,可被围攻之势已成,这大御所家定不出手,而将军家茂不但不是自己这边的,还有可能是大黑手,那久世也只能仰天长叹、徒唤奈何了。
因此,石川登门前,这老中人数居然是六个,这多一个就得减一个,因此久世已经认命了,他也做好了六月初被免职的准备。
这可不只是光久世自己这么想,在江户的诸侯、幕臣,这些人都对局势有所判断,就等着六月初大评定水落石出、尘埃落定了。
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图样图森破,少年,这世事无常啊!
如今是一五休息,也就是初一、十五、二十五这三天,幕府修沐不办公。因此,江户城大评定,往往是初三至初五召开。
因此,在评定召开前的初二这天,就是诸侯、幕臣之间勾连的最好时机,这大评定上要干啥大事,那初二就是最后协商的时机,过此不候那种。
结果,就在六月初二这天,久世广周突然发了大招——这一天没罢免他的老中首席,久世就是当今幕臣之首,这个役职上他能干的可就多了!
此时算上久世是六位老中,结果剩下的五位,一位没拉,都被久世临时召集了,就在下午,就在平时老中们奉公的御用部屋,久世来了个突然袭击!
在这场临时的老中评定会上,久世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嘛,他表示自己要辞役职,老中首座不干了。
“这你吓唬谁呀,久世你想跑也得能跑掉再说!
局势如此,恐怕明天大评定就罢免了你,今日来这个金蝉脱壳、以退为进,未免有些晚了吧。”
胁坂安宅心中这么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还有意去观察其他老中的神情——没办法,这老中首席辞职的大场面难得一见,不好好看看可不行。
“糟了!”
这一观察别人,胁坂就发现事情不对:
六位老中刨除久世和自己,还剩四人,其中松平信义是个稳当的,这次风波暂时没捎带到他,因此松平神色淡然,这没毛病;
可水野忠精、板仓胜静是新上位的,隐隐与久世对立,这智珠在握,听说久世要辞职,然后稳稳当当地也算说得过去;
但内藤信亲的反应可不对,他算倾向久世一系的,这两个月也没少被幕臣攻击,怎么听说久世要认输,这脸上还居然带出笑模样了,这凭啥啊!
难道是内藤找到门路转换门庭了?没听说啊。
久世看大家默不作声,他微微一笑,这覆雨翻云的感觉真是痛快,可惜这次下手晚了,惜乎未竞全功——不过也没啥,来日方长嘛。
既然无人发声,久世就开始宣布这第二件事。
但才听了几句,老狐狸胁坂安宅的不安就更强了,他开始坐立不安,最后他忍耐不住,问了一句:
“大和守殿下,意欲何为啊?”
没办法,胁坂背后的冷汗都出来了,这不问不行啊。
这久世到底宣布了啥呢?
原来,久世居然想明天临时增加议题,内容则是革新经纶!
按理说,久世、安藤执政这两年来,虽然也是多方绸缪、干了不少事,但多是集中在与外国交涉上,这内政嘛,不能说没有,比如万延铸币、五品江户回令、一当四的铜钱、和宫下嫁、长崎炼铁所开张等等,但很多事情的效果都不怎么样,反而把自己搞到如今四面楚歌的地步。
如今安藤倒台、久世也自称要辞去首座,此时他还要建言革新内政,这瞎折腾图什么啊?
傻子都知道,这肯定不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葫芦里面肯定是另有乾坤啊。
而且幕府惯例,凡是革新建言,必须是事先经过诸老中审议,以免贻笑大方。
这久世突然拿出这个提议,恐怕——没错,这御用部屋里肯定有内鬼!
说到底,别人不怕,可胁坂安宅怕啊:
他以前跟着大老井伊可不是摇旗呐喊,安政大狱在京都之事,可是他冲锋在前、一手操办的,这皇室、公卿和齐昭一系,被自己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后来和井伊翻脸了,但说旧日仇敌能轻易放过他,胁坂自己都不信啊。
这次复出,胁坂家的几代人情被耗费得干干净净,如果这次再出了岔子,恐怕就不是能不能翻身的问题了,搞不好胁坂家危矣!
可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怎么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露出来?
但对于胁坂的疑问,久世只是敷衍了一句,意思是“我很惭愧,在辞职前才发现没干成啥,所以特意补救罢了”。
胁坂安宅当然不信了,他缓缓注视众人,意图发现点什么。
但能做到老中,那都是千山千水过来的,如果改了两次名字的安藤信正在,说不定可能被胁坂瞧出点啥来,但安藤上个月就被罢免了啊。
久世广周、内藤信亲脸上带笑,松平信义神色漠然,而水野忠精、板仓胜静也面沉如水,因此,胁坂愣是没看出来,这到底是谁和久世私底下有了勾结。
说到底,这还是胁坂自己的锅,他不得人心,因此各方勾结完却没人通知他:
胁坂本是开国派,与崛田家关系亲近,后来投靠了大老井伊——其实,这也算不得啥,堀田正睦被罢免了老中首座,这胁坂另投别人也无可厚非,毕竟井伊也是开国一系的嘛。
可坏就坏在,后来堀田正睦被井伊追责,得了个“蛰居”的处分,据说当时胁坂对此一言不发。
这可就有点过分了,堀田怎么算也对胁坂有照拂之恩,你说了不管事可以,但不能不说话啊,这不是忘恩负义么。
而且,之后胁坂和井伊又闹掰了,算是把开国温和派和强硬派都得罪得一干二净。
加上安政大狱中他压制齐昭一系,如今又跳出来针对久世等调和派。
这么算下来,这胁坂真它酿的是个人才,居然把幕府的几大派系全都得罪个干干净净。
当然,胁坂也是有依仗的,可奈何县官不如现管啊,在这个老中评定会上,他是干着急没办法。
因此,直到散场,他也没能对久世造成啥阻碍——久世是老中首座,这虎倒雄威在,更何况如今人家还将倒没倒呢!
拿着久世的“革新经纶”建白书,胁坂浑浑噩噩地回到宅邸,然后立刻派人四处打探。
可这么大的变化,如果知情人想告诉他早说了,因此,初二这天他啥也问出来。
不过,初三就是江户城的大评定会,这图穷匕见,各方大佬该登场都都会跳出来,问不出来还看不出来嘛。
果然,文久二年(1862年)六月初三至初五,江户城大评定会上好戏连台:
首先是,久世广周果然当众提交辞呈,公方样家茂假意挽留了一下,然后就免去了他的老中首座之役职。
可因为之前他提出的“革新经纶”之议,颇得参会诸侯、幕臣们的欣赏,因此将军家茂并没把久世一撸到底,反而保留其为胜手方老中。
而久世“推辞不过”只好就任。
这下可亮瞎了不少人的狗眼,这剧情大反转,据说要被弹劾去职的,居然只是小惩大诫一下就轻轻放过,真是活久见!
而且还不止于此,遥遥欲坠的另一位老中内藤信亲,他主动让贤,在公方样家茂的许可下,于是远江浜松~井上家主正直赫然上位。
接下来还没完,此时的老中变成了六人,松平信义、久世广周、水野忠精、板仓胜静、井上正直和胁坂安宅,结果除了胁坂安宅和新任的井上正直,其余四人一起发大招:
因为老中首座久世这一卸任,导致首臣缺位,因此这四位一起推荐贤人出山。
而 井上和胁坂这两位也反应过来了,随即出言附和。
公方样家茂继续了今日的杀伐决断,就此任命了幕府新一任大老,此人就是越前福井松平家隐居大殿庆永。
这大评定**迭起,把参预的人都看傻了。
松平庆永,乃是齐昭一系的主将之一,当年和井伊直弼争过“大老”这个役职,结果败了,没想到,这四年后山水轮流转,庆永居然卷土重来还一举功成!
这件事的意义可非同小可。
抛开齐昭一系翻身主政幕府不说,这福井松平家担任大老,可是无声之中有惊雷啊。
过去,只有四家出任过老中之上的“大老”,那就是谱代大名中的四大家“井伊、酒井、土井、堀田”。
可没想到,这二百多年的祖宗家法今日破了金身,当年暴烈如齐昭都没干成的事,如今齐昭逝去反而成了。
感概万千之余,大家也顾不得看庆永的表演了——无非是三请三辞那一套,有啥新鲜的吗,没有嘛。
反倒是,往日争斗不休的几派,今天一起来了个大团圆,想不到啊,想不到!
于是评定会后,江户各家难免议论纷纷。
这次大评定**迭起,里面有内幕重重,于是随即引发了江户的热议。
于是,在六月七日到达江户的朝廷敕使,左卫门督大原重德,这位一听就傻了眼:
“啥?松平春岳成了幕府‘大老’!
你个瓜子,莫不是在逗我?
这下御敕可怎么办?
颁还是不颁啊,如今这真是个大难题!”
第七章 北地的盘算
作为白主松平家的笔头家老,直秀有家禄万石,身上还挂着一个官位——从五位下安房守,可要参预幕政啊,如今还是老猫嗅咸鱼,嗅香、嗅香(休想)啊。
因此,他只能通过操纵或者怂恿他人来达到目的。
但“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这扶桑全局如今是怎么演变的,这个总要搞清楚先。
根据北地众人的分析,如今这文久二年(1862年)的时局动荡,既可以说是幕府自作自受,也可以说是形势如此以致大势难违。
说幕府自作自受呢,源自其应对不当:
虽然自嘉永六年(1853年)黑船第一次来访起,德川本家对外表现软弱,就引起了民间和诸多诸侯的不满,但直到安政五年(1858年)六月,这种不满更类似于抱怨,“怎么就不听我的呢”。
说实话,这种抱怨也就是痛快一下嘴皮子,根本不敢也不会与幕府权威直接对立——当然了,攘夷旗帜齐昭是当面喷人的,但他当时也是喷完就算了,就算搞点小动作,那也属于普通政争的范围。
可当年六月,扶桑与米人签署了正式的通商约书,这件事将争斗升级了。
其实签就签了,当时整个扶桑对开埠的后果还没啥深刻认识,都是假设、假如而已。
可当时的幕府执政 “大老”井伊,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应该独走——好歹你和大家打声招呼啊,这面上过的去,也许后来的形势就会缓和的多。
但这也属于事后诸葛亮,就齐昭那个犟脾气,不见棺材不掉泪,甚至可能见了更来劲,所以商量估计也没啥用。
可治政的大部分奥妙就在于巧妙的妥协,这大老井伊先冒险掀了座卓饭台,好么,反正扶桑是分餐制,你掀了我的,那我——我就算了。
当时井伊处分了齐昭一系,齐昭等人也暂时忍了,本来事情可以到此为止,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京都小朝廷当年八月一封戊午密敕,就把火拱起来了。
按理说,井伊要是个稳重老成的,那就置之一笑即可——“不可开无谋之兵端以亡人寿”,你老对别人说这个,可怎么轮到自己就忘了呢。
要不怎么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呢,这自知、自制,天资神授的有,但少见啊,大部分都还得慢慢磨。
其实,井伊直弼以前是个富贵闲人——这是他自己说的,直到弘化3年(1846年),当时的彦根家主,直弼的哥哥直亮绝裔,他才被立为世子,嘉永三年(1850年)直亮过世,直弼才得以继承家主之位。
井伊家在德川幕府成立前就是大名,向来被称为“谱代中的谱代”,被视为谱代大名之首,就算在谱代四名家“井伊、酒井、土井、堀田”里面,那也是傲视群雄的。
就拿幕府名义最高的役职“大老”来说吧,在直弼之前,十一任大老里面,井伊家占了六任,而且第一任和最近四任,那都是出自井伊家——啥叫豪横,这就是豪横。
举个例子好了。
国友一贯斋(生卒1778年—1840年),就是和岩桥善兵卫齐名的那位神匠,此人是制造出扶桑第一把实用气枪,反射天文望远镜、玉石灯(下层水上层油的灯)、怀里笔(简易自来水毛笔)、强力弩、神镜(反射所成的图像就是铜镜背面的纹样的镜子)和“町间见积远眼镜”(测距仪)的那位。
文化八年(1811年),彦根藩井伊家要求国友村制造200匁目玉筒(大炮),但是村年寄们认为这次订购没有幕府的批准,所以没有开工。此事惹怒了彦根藩,取消了一切与国友锻冶的订单。由于地处彦根藩辖境内,这次冲突无疑是国友村史无前例的大危机。
国友村作为幕府直管的锻冶之地,为了继续生存,把官司打到了江户。可文化十四年(1817年),这件事却以国友村的两个年寄被惩罚而收场。
从此之后,国友村一蹶不振,基本上就算废了——井伊家不依不饶,继续找茬啊。
这井伊家大模大样地私购军国利器,被人揭露之后还啥事没有,这说不横都没人信啊!
家风如此,井伊又是半路出家的掌舵人,那后面的刚愎自用也就可以解释了。
安政五年(
1858年)九月到安政六年八月,他主导发起的戊午之难,从齐昭一系的强力攘夷派到朝廷公卿开始,再扩展到开国派、调和派,几乎将政敌一扫而空。
到后来,井伊自己也有些后悔了,开始和各方修补关系,但甜枣还没送完,安政三年(1860年)三月,这位就被以水户为主的各家浪士刺死。
他死了,小朝廷立马改元,“安政”变“文久”,说是因为江户城火灾等事件,取《后汉书?马融传》里“丰千亿之子孙,历万载而永延”之吉句,以求上天和诸神垂怜护佑,可谁不知道,这是皇室和公卿的庆贺,“井伊这个祸害可死了,以后的日子好过了!”
但好事多磨啊,井伊是死了,可登场的却不是尊王的齐昭一系——调和派卷土重来了,你说这事搞的。
但直秀等人说“幕府自作自受呢,源自其应对不当”,除了有井伊的锅,这调和派也跑不了。
调和嘛,左右逢源而已,但这事干不好的话,就会变成“左右受气”。
久世、安藤等老中,不能说没有实力——没实力也干不了两年,但问题是,这能力不够啊。
安政六年六月(1859年7月)起,长崎、神奈川(横滨)、箱馆对外开埠,然后物价沸腾、民不聊生。
而万延铸币(1860年)、发行一当四铜钱(1861年),这两手只顾着救幕府自己,算是彻底把人品败光了——是,对各家有些手当金补贴,可“杯水难救车薪”,何况大头还不是被江户搂走了。
而五品江户回令(1860年),这统购统销的费劲折腾,到了也没根本解决物品短缺、物价上涨的问题。
所以嘛,干不了就别干,久世、安藤一系下台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最终,两人落到文久二年(1862年)几乎人人喊打的局面——齐昭一系的强力攘夷派、井伊背后的佐幕强硬派、京都的小朝廷、浑水摸鱼的强藩和希冀自救的诸侯、旗本,都觉得不满意啊。
但直秀也想过,这其实也不能完全算幕府自作自受,形势如此、大势难违啊:
这农业国对外通商,还没有啥有力控制措施,这工业品,哪怕是初级工业品大量涌入,咔嚓咔嚓的大剪刀挥舞起来,就算神仙他也该跪也得跪啊,何况是久世、安藤等凡人。
打不过、受不起,这窝囊罪,扶桑才尝了几口啊,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北地倒是有一种声音,以堀利熙和江川英敏为首,这些人知道公武合体就是扯淡,因此要求“尽起北地之兵而勤幕府”,起初声势还颇为浩大。
但这可拉倒吧!
截止1861年底,箱馆奉行所领民13万余人,虽然因为移民较多所以青壮年比例颇高,倒是可以拉出1万人马来,靠着军械犀利加上福利好,横扫扶桑还真有可能。
但先别说北地的日子过不过了,这是兵多兵少的事么!
直秀乱入以来,幕府的实力比原本强了几倍,可不也是不敢以武力慑服对手嘛,这经济问题不解决,开始打赢了后面不还是照样处处有人反对,完全无用啊。
而且人心所向,这说起来虚,实际上威力却很大,除非爽完了就拉倒,不然的话,要想改天换地,那就得认——大部分人觉得应当如此,那就别对着干,最起码别公开对着干,要不然费力不讨好啊。
直秀在今年年初出发前,就怕他不在了,万一有事北地群龙无首来个大暴走,因此早就做了预案。
所以堀利熙和英敏当时就被压住了,而原因则在于赞画人员推演:
北地以1:2计算实力,也就是北地和盟友的1可以抵别人的2。
当然了,好多人不服,认为算少了,就算不能1:10,那1:5也不为过。但直秀等人认为综合实力不能这么算,北地人口不超过40万,那产能和体系就过于脆弱,对盟友的支持就不够,因此1:2还是比较合理的——至于过了40万,到那时再说。
根据这个比例,本地有三步走的计划。
只有北地和铁杆盟友的人口占到了七分之一,也就是四百万,这时候,北地才能公开跳出来,那时就可以指手划脚了,说话嘛则自然有人听、有人重视;
至于想左右局势,这个要求可就高了,扶桑人
口是两千六百万往上,至少得有七百万,也就是四分之一,这才能开始和所有对手正面扳手腕——以一抵二嘛,者四分之一就是一半,估计另外的四分之一不敢动,那就是一半对一半,有啥好怕的;
但如果想完成终极奥义,也就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至少要有三分天下的实力,也就是连盟军加起来,至少要有九百万的人口。
这个结论出来后,当时大家都笑喷了:
虽然是在谈正事,但可这太好笑了,七百万、九百万,这不就是北地加上幕府御领的实力嘛!
根据扶桑的表高,幕府御领是680万石左右,其中260万石是家臣旗本的领地;而亲藩大概有260万石左右,谱代大名占670万余石,其余外样大名约千万石。
怎么算的话,居然堀利熙和江川英敏是对的——因为“尽起北地之兵而勤幕府”,之后北地和幕府加起来,人口恰好能达到700万这个门槛,如果再拉拢一些铁杆,那900万很是轻松。
而直秀根据推演,居然说这“勤幕府”一事不可行,这现场打脸能不好笑嘛。
当时直秀自己也乐了,擦了眼泪他才解释:
幕府御领如果能如臂使指,今天我们还谈啥勤幕府啊!
不说自家箱馆奉行所自行其是这事,文久年(1860年)扶桑的一揆发生43起,根据北地的统计,万延元年的数目更是居然有50多次。
虽然大半不是在幕府领地,可一少半在也不行啊,这御领700万,如今愿意跟着幕府走的,或者连不反对的算上,有一半没有?
直秀这个提问一出,大家都默然了。
为啥呢?
因为问都太好了!
箱馆的移民,最早是秽多和非人,正经百姓、町民来得很少。
可如今,肯来本地投靠的,已经都是各家的良民了,原本不能继承家业的次子、三子不说,“水吞”、“小前”等雇农也不谈,连原本是本百姓这种有地的也开始多了起来。
原来,开港之后物价沸腾,富者愈富是不是真的不知道,但贫者愈贫是确凿无疑的,幕府和各家诸侯都开始对民间加大搜刮力度,就这么短短的两年多,连有地的“本百姓”也扛不住了,破家纳赋的比比皆是,不然攘夷的声势能这么大嘛——活不下去了,不闹不行了。
所以,御领的领民和幕府一条心的,嘿嘿,不能说没有,但真心拥戴的,少而又少,否则幕府也不会对小朝廷步步退让了——真是万无一失的话,那为嘛不动手!
所以啊,北地和幕府加起来700万领民,这个真不能这么算,所以勤幕府这个提议,完全无用。
那北地一系的算盘是怎么打的呢?
扶桑依然是幕藩体制,但如今又混进了京都小朝廷。
这公卿皇室嘛,直秀一系都是实干的,天然对这些不事稼穑的看不上眼,因此连勾搭都懒得勾搭。
而幕藩里的藩,是诸侯各家,这个勾搭起来,一家家的下来成本太高了,见效也慢,虽然北地一直在做,可哪有幕府这块大饼吸引人啊。
但幕府的架构是,谱代大名担任的老中指引方向、旗本掌握实权,里面姻亲、派系复杂,如今公武合体在即,这亲藩、外样大名又来插一脚,堪称乱的一比。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群龙无首,天下大吉”,趁着这如许多的势力内斗不休,直秀等人尽可勾结连环,等这些人斗累了、斗厌了,想干正事了,那积蓄好实力的北地自然可以应时而起。
所以嘛,如今还是应时而动的阶段,也就是凑八百万石铁杆的阶段——赞画人员认为,八百万石的领地,大概有八百多万人,按一半算,四百万人还是可以争取的,那这样就能达到北地公开跳出来指手划脚的门槛。
而直秀救老中首座久世、推动备后福山家石川文兵卫到处勾连,都是为了达成这个小目标。
但“你有你的盘算,我有我的打算”,这各家的计划难免冲撞,因此,文久二年(1862年)六月七日到达江户的朝廷敕使,左卫门督大原重德,这位就遇到了大麻烦:
敕旨里有“三事之策”,可如今还没宣布,就有一件就已经黄了,这可怎么办?
第八章 将军家茂的转变
文久二年(1862年)六月七日,朝廷敕使大原重德,在萨摩岛津家主齐彬的陪伴下,这位新任的左卫门督到达了江户,下榻在萨摩藩邸。
而六月五日这幕府中枢才刚刚重组完,越前福井松平家的老藩主庆永,这位齐昭一系的主将之一,就任了幕臣之首“大老”,而老中的役职也经过一系列变幻:
原老中首座久世广周退为胜手方,和留任的松平信义,新上任的水野忠精、板仓胜静、胁坂安宅和井上正直,这六位老中与松平庆永一起成了新的幕府首脑——当然,十七岁的幕府将军家茂亦然亲政,这位才是幕府法理上的至高者。
按理说,这二月和宫和公方样大婚,六月敕使到来,这折腾了好几年的公武合体初见眉目,大家应该热切得很。
可问题是,这屁股决定脑袋,就这短短几天,好些人的想法就起了变化,其中最要命的就是,公方样家茂、“大老”松平庆永这对君臣,如今对公武合体都有些新想法。
这公方样家茂,本来是御三卿纪州德川家主的遗腹子,因为血缘上和大御所家定更近,因此在安政五年(1858年)被当时的大老井伊推上了西丸样的位置,成了德川幕府的法定继承人。
如果没有直秀的乱入,那家茂的日子应该过得十分凄惨:
十三岁就成了有名无实的将军,手下又是井伊这样跋扈的权臣,因此人生被干涉得一塌糊涂,天天被左右的人操纵,学这个学哪个,不能这样做应该哪样做。
在后世著名作家杉浦日向子的书中,《一日江户人》是这么描述的,首先是全年无休,从早上六点起床,到晚上七点吃饭,期间上学练武、处理政务、接见臣下,反正闲不着,连吃晚饭后还要加个班,经常到二十一点才能休息。
这种福报,别说一般人,他是个人都受不了啊!
而且最要命的是,身边的人都“为你好”,稍有逾越就拿刀、拿剪子以自杀相劝(威胁),一个孩子遇到这种情况,那不变态就算坚强无比了。
这么惨吗?
就是这么凄惨。
当然了,历代公方样过的可不是这种生活——谁还没有个老爹老妈啥的,孩子要被这么折腾,除非不是亲生的,不然谁能下去手啊。
但家茂是遗腹子,安政五年(1858年)到了江户城后,老爹去世多年,亲妈到文久元年(1861年)二月才被接进大奥,之前这段日子的辛苦,可想而知。
可亲妈到了,这养母还是大御台所,养子嘛,就这样,所以日子是好过一些,但也改善不到哪去。
因此,文久二年(1862年)二月,家茂和皇室内亲王和宫成亲,亲子公主的天真活泼,彻底征服了家茂,这也是以后公武合体搞得轰轰烈烈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问题是,直秀这家伙乱入了啊,家定这个不靠谱的将军在安政五年(1858年)没病死,事情这一下子就乱了套。
当然,对家茂来说,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最起码,过度操劳而死的命运是彻底远离了他。
家定身体
不好,懈怠政事,但他继位的时候,已经年满三十五了,这拿刀、拿剪子想左右他的,敢来家定就敢看着这些人去死,who怕who啊。
所以呢,十三岁进入江户城的家茂,一开始就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家定怠政不假,可这不能代表他不是个好父亲啊。
家定和笃姬父亲俩多年无子,家茂又是个本性纯良的孩子,长得又很俊俏,因此颇得养父家定的喜爱。
这家定是个好玩的,这独乐乐何如众乐乐,再说了,养孩子不就是用来玩,不是,共同欢乐的嘛。
而且平时家定“胡闹”,大家也不敢过于热衷——万一被哪个忠心的老臣以锄奸的名义砍了,到哪说理去啊。别笑,这事不是没有,以前就发生过。
可家茂不一样啊,这父子之间叙叙天伦之乐,哪个忘八蛋敢干涉将军家事,这挑拨两代将军关系的帽子,多大的头敢戴啊——大老井伊是敢,但他自己处理政事焦头烂额的,哪有管这个的闲情逸致。
有家定衬托,小大人家茂平时玩耍一些那都不是事啊,能坚持上进没被养父带坏了,这群臣万幸还来不及,再想啥全年无休等没有的,谁还敢奢望啊。
因此家茂、和宫成亲后,关系虽然还是非常融洽——两个熊孩子天然有共同语言啊,但家茂不缺爱,这和宫的份量就轻了,所谓言听计从,可能有吧,但就不是全部了。
而且家定怠政,从来不爱操心幕政细节,也不爱死抓着大权不放,因此很早就把家茂推出来顶缸,所以家茂和臣子之间的关系也不紧张——对家茂来说,这亲政和不亲政有啥区别,差不多没有嘛,以前的老中奉书,那盖章的时候,不也多数是自己越俎代庖替老爹同意的嘛。
当然了,以前是不懂问问,基本不会反驳幕臣公议过的建议,这亲政以后,愿意驳回老中们的建议,那可就名正言顺了。
可受家定这个祸害影响,家茂的权利欲还真没多大——吃的好、玩的好,这没心没肺的生活它不香嘛,因此,家茂最多就是一个特别期望别人认同的孩子罢了,揽权之中好面子的成分更大一些。
二月亲政以来,老婆和宫和其他人劝说他,“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因此他才动了换久世、安藤一系的心思。
可久世、安藤基本上算老老实实地服软了,这家茂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调和派嘛,面目温和、手段灵活,平时不轻易得罪人,当然印象不错了。
而“唯名与器不可假人”,在亲政四个月后,家茂觉得这个说法可能有待商榷。
为啥呢?
当然是因为大御所家定亲身示范了。
家定卸任将军之后,和家茂换了位置,在西丸玩得不知道有多开心——以前怠政,那也得隔三差五干活啊,可这一退隐,家定就彻底放飞自我了,啥正事也不管,要不是守卫看得紧,老哥早就带着媳妇笃姬出城,跑到扶桑桥好好玩耍去了。
看着以体弱著称的老爹居然红光满面,亲政以来忙成狗的家茂能不多想么,他头一次觉得,其实老爹也不能说不靠谱,“这将军真是给人做的吗?”——累得吃饭
都不香了,媳妇都懒得搂,这么辛苦到底图啥啊。
因此,五月时,老臣堀利坚、小栗忠高等人,在私下觐见表忠心之后的劝说,他听进去了:
“这幕政不能让一家独大,彦根井伊家不就是例子嘛。
再说了,圣天子垂拱而治,对臣子有过必究,这样不好吗?
再说了,这公武合体前所未闻,公卿们闹得厉害,既然纷争未息,还是稳重一些为好。”
当然好了,家茂心说,这坏事都是别人干的,好事都是主子英明,钱多事少离家近,不,是权重事少有空哄老婆,这不好啥是好啊。
再说了,这“用功不如用过”,借公武合体的东风,既然已经让久世老老实实低头,连安藤、内藤两个爪牙也拔掉了,那凭啥不留着他——如果老中都清一色了,那不就回到大老井伊时代了么!
就这样,家茂放弃了对久世一系的赶尽杀绝。
而同时,这松平庆永上位幕府“大老”后,别看时间短,这心思也有了变化:
齐昭一系的核心是水户齐昭、庆笃父子、尾张庆恕和自己——当然了,外围还有宇和岛伊达宗城、萨摩岛津齐彬和土佐山内丰信等人。
可以前的情况是,部分德川分家,也就是松平十八家的某些人,联合谱代大名的某些人,将自己这些顶级亲藩排斥在权力场的核心之外。
原来,庆永所在的福井藩,藩祖是结城秀康,这位是德川家康的次子,做过丰臣秀吉的养子,但折腾来折腾去,把两家的继承权都搞没了。但秀康一直是征夷大将军的有力挑战者,要不是死的早,这德川幕府的嫡流,还说不定是谁家呢。
庆永这个人啊,权力**多少不好说,但责任感是蛮强的,曾经做出尝农家菜团子流泪感叹民生不易的事。
他以前非常推崇齐昭,因此才和齐昭一系走的近、抱得紧,力图在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为稳定天下做出贡献——当然了,能够青史青史班班也是其期望的。
而齐昭一系,早在安政五年(1858年)就推庆永做幕府“大老”,除了关系亲近以外,还因为他不是御三家、御三卿的身份,没有权臣篡位的嫌疑。
本来这算盘打的挺好的,可井伊直弼横空出世,之后庆永和齐昭一系被打落尘埃,他连家主的位置也丢了,不得不让给养子茂昭。
如今攘夷之风大盛,公武合体在即,齐昭一系眼看着大翻身,庆永先行一步,在直秀乱入的影响下,六月初就当上了幕府“大老”。
可谁也想不到,齐昭一系是强力攘夷的前锋,但作为其中大将之一的松平庆永,他的立场反而和齐昭一系渐行渐远,如今却是倾向开国了。
庆永,本来是田安齐匡的七男,天保九年(1838)十月,当时十一岁的庆永入嗣越前福井藩,为十六代藩主。因为当时年龄过小,因此一直留在江户,直到天保十四年(1843),他十六岁才就国亲政。
到了今年(1862年),庆永也不过是三十五岁,因此年轻力壮的他,这看法也在近些年有了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