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五 火镰
这个村里的人的小孩子们也邀请我加入他们,我没有接受。
我只是在村子里随便走走,随便看看。
他们觉得我是怪人。
不过既然不是同类,那我也不是那么在乎。
这个村子旁边也有一条河,我虽然不喜欢水,但我喜欢水边的风景。
河里有很多鱼,秋天红红的落叶落到水上会引来鱼儿,鱼儿在叶子边上吐着泡泡,能让我看得入迷。
可惜耳边传来的喊叫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喂,那边那个怪人,谁让你坐在河边的?”
享受的时光被打断让我有些生气,而且我觉得我坐在河边并没有什么不对,所以我假装没听见,试图重新浸入刚才的景色里。
心意相通的没有等到,却等到了找麻烦的人。
“我说话你没有听见吗?不准你坐在河边上!”说话的是一个小胖子。
他推了我一把,没有推动。
面前的鱼受了惊吓游走了,只剩下一片红叶随着水流缓缓远去。
我站起了身,静静地俯视了一眼那个胖子。
我有些生气,但并不想理会这群打扰我的人,往家里走去。
胖子又拦在了我的身前,可能是从我刚才的眼神里看到轻视,又狠狠推了我一把,还是没有推动。
胖子脸一下就憋红了,“打他!”
我感觉到仿佛有几团柳絮飘到了身上,痒痒的。
看着身边这些卖力地挥舞拳头的人,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我是真的想变成人,还是为了找到同伴才想变成人?
我突然觉得有些低落,准备从他们中间挤出去。
这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是小姑娘的声音。
“喂!你们在干什么?”听上去那个小姑娘好像有些生气。
那小胖子回头一看,嘀咕了一句:“是那个疯丫头,我们走。”
小姑娘跑到了我身前,带来了一股豆花的味道,我觉得很好闻,也仿佛冲走了我的怒气和低落。
“喂,你有没有事?怎么光被打不还手的?”那个小姑娘肤色很白,像豆腐一样白。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开口说话,但我还是生生忍住了。
我怕那是我和她说的最后一句。
我摇摇头。
“没想到你还挺耐揍。你好,我叫豆花。”
小姑娘的眼睛狭长,双眼皮很深,层次分明。内眼角向下,眼尾向上。
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后来我才知道这叫狐狸眼。
我一愣,还真叫豆花?
她可能觉得她的名字有些奇怪,跟了句:“豆花是我小名,我大名叫秦葭。秦岭的秦,蒹葭的葭。”
我没法回答,只能点点头。
或是觉得气氛有些僵硬,我准备走开。
“喂,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刚才我好歹救了你,你就这么走了?”小姑娘显得有些不乐意。
我停下脚步,回过头。
抬起手用袖子挡住了我的嘴,“嗷,谢谢。”
豆花看着我噗嗤一笑,露出了她的小虎牙,“你说话就说话,掩着嘴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自己是黄花
大闺女呐?”
我听出那是一句嘲笑的话,但却觉得很亲切,“嗷,我怕我吓到你。”
豆花听了明显不信,“切,能有多吓人,拿下来给我看看。”
我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放下手。
看着豆花斜着脸眯眼看向我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我便咧开了嘴笑了。
“哇,你有和村里二黄一样可爱的牙齿耶!”豆花一下就站到我跟前细细打量我。
我一愣,左胸那里又开始有些难受。
但我突然有点迷恋那种感觉。
“还有你为什么要说嗷?一点都不好听,不要说了。”豆花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张开嘴,很艰难地压制住了那来自本能的冲动,轻轻说了句:“好。”
“欸,话说你叫什么?”豆花似乎是真的一点不怕。
“我叫蒹孤城。”可能是太久没和人的小孩子说话了,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蒹葭的蒹?”豆花突然瞪大了眼睛。
我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蒹葭是什么。”
“不知道,我的名字据说是我爹起的。”
豆花拉着我转了个身,指着河边的浅滩,“蒹葭就是芦苇。”
我恍然。
芦苇在秋天时叶子都已经枯死,秋风一吹就会晃晃荡荡,但却不会倒下。
我觉得那很美。
“你为什么这么白?要是我也能这么白就好了。”我看着面前兴奋的笑脸,第一次主动问道。
豆花没有想象中的表现出得意的神色,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漆黑的眸子里似乎印出了我黝黑的脸,很认真地说道:“你长大以后也会变白的,那样就会好看了。”
我也认真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说的一定是对的。
“你之前在河边干什么?”
“看风景。”我没有把目光转向河边。
豆花有些惊喜,“你也喜欢水?我也喜欢,可惜我不会也不喜欢游泳。”
她说到后半句时又低落了起来。
我没说我讨厌水。
豆花带着我来到河边坐下,用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河水缓缓流动。
河水波光粼粼,照在她的脸上,是难得的美景。
我这样想着。
我们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在我以为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的时候,她突然站起了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玩。”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轻轻说了声:“嗯。”
回到家,我问娘:“娘,有办法让人站在水上不掉下去吗?”
娘明显一愣,随后笑了,我能感受到这是真正的笑容,“妖启灵后能用体内的妖力修成妖术,你体内有妖的血,所以你也可以修成妖术。”
我急切地问道:“那要怎么修妖术?”
“妖术只能靠你自己修炼,不同的妖术修炼的方法也不同,只能靠你自己。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你毕竟不是真的妖,所以想修成妖术会很难。”
我点点头,心中有了计较,便迫不及待地向河边跑去。
......
我和豆花并没有说好第二天在哪里碰面,但我很清楚地知道只能是在那条河边。
我坐在河边看着河里的鱼儿自由地和同类们游动着,不一会儿又闻到了豆花的味道。
“你为什么盯着鱼看?是不是想吃鱼?”
我本想说不是,但不知道为什么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抓?他们游得又不快。”豆花坐在我边上,笑着问我。
我没说我不喜欢水,尤其是昨天浸在水里的时间太长之后更是如此。
我站起身撩起了裤腿,弓着背,悄悄向浅滩走了两步。
那里有两条鱼一动不动。
待我觉得时机已到时,猛然前踏一步,几乎一瞬间便用手抓住了那两条鱼的腮。
我默默地坐回豆花旁边,有些紧张地把那条大点的鱼递给他。
“原来你动作那么快啊,真厉害,看来以后我们不愁鱼吃了。你吃大的吧,你长得小,多吃点能快点长大。”
我看着手上的鱼准备咬下去,又被豆花拦下。
“你喜欢吃生的?我觉得烤着吃会好吃点哦。”豆花皱着眉建议。
“我不会。”我没吃过烤的东西,觉得生的和别人烧熟的菜味道都差不多。
豆花笑了笑,一招手,“跟我来。”
豆花带着我走到了一个小林子里,捡了些枯草和枯枝交给我,又回到河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我没见过的小巧物件。
“这是什么?”
豆花把那东西递给我,得意地说:“这个东西叫火镰,那个夹层里的石头叫火石。
你用前面那个铁块去敲火石就能敲出火星子,用火星子点燃搓开的枯草就能生出火来了,你试试。”
我把火镰对准了下方的草绒,没敢太用力,怕把它弄坏了,只是轻轻敲了一下火石,并没有火星子出来。
豆花有些恨铁不成钢,“哎呀,那么轻干嘛?稍微使点劲儿。”
我点点头,稍微加了点力气,果然敲出了火星子。
豆花轻轻地拿起那团沾了火星的草绒,吹了几口气,火就生起来了。
我惊叹不已,豆花更得意了。
豆花把火镰小心地放进怀里,噘着嘴说:“这东西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宝贝着呢。要不是看你没什么见识,才不会给你看。”
豆花又取出刀子划开了鱼的肚子,扔掉了内脏,在水里洗了洗,用一根树枝插进鱼嘴,我们就用手拿着在火上烤。
豆花生火的本事很厉害,烤鱼的本事可能就不那么厉害了。
我没烤过鱼,所以跟着豆花做,然而豆花把鱼拿起时鱼似乎有些焦,有一半是黑漆漆的。
豆花看了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傻笑两声,“烤得不怎么样,凑活吃吧。”
说完就咬了一口那条小些的鱼,看着她的苦瓜脸就能感受到那鱼的味道。
我也对着漆黑的那一面咬了一口,不好形容是什么味道,只知道那是一种从没吃过的味道。
虽然说不上好吃,但我知道我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哈哈哈你这个傻子,不就是难吃点吗?至于哭吗?”
听着豆花的嘲笑声,我便觉得这是最美味的东西。
章四十六 时光啊时光
那天我回到家,发现娘不在,只在桌上见到一封信。
“阿城,看样子你已经找到了那个人了,娘也就放心了。你爹读过很多书,他说人死了以后会转世。现在娘要去找你爹了,你自己好好活着,也要好好待那个人。”
我看了信并没有多少伤心,反而有些高兴。
因为我觉得如果娘找到了转世的爹,脸上的笑就不会那么牵强了。
放下信,我又去了河边,开始练自己毫无进展的妖术。
那天晚上我没回去,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河边发呆,发了很久的呆。
“喂,你在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我回过神,才发现天亮了,身上也干了。
“我娘昨天走了,她说去找我爹了。”
豆花脸上的表情突然复杂了起来,“你爹在哪?”
“我娘说我爹很久之前就死了。”我的语气并不悲伤。
“那你娘怎么找?”
“我爹说人死了以后会转世的,我娘去找转世后的爹了。”
豆花点点头,看着清澈的河水,很不在乎地说道:“我娘死的早,我爹就抛下我不管了,是村里的王婆婆收留了我。
王婆婆是做豆腐的,现在婆婆年纪大了,我就帮婆婆磨豆腐。你别看我瘦,其实我力气大的很呢。”
我看着豆花,觉得胸口一痛,有些说不出话来。
豆花说完就一挥手,站起身,“唉,不说这些,今天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豆花带着我沿着河边逆流着走,不多久就看到一座小木桥。
桥的对面是一座大山,据豆花说大山后面还有很多大山。
豆花沿着一条小路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时不时停下闻闻路边的野花。
我看着她满脸笑容的样子,忍了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豆花,这条路是野兽踩出来的。”
豆花回头看了我一眼,“没关系,村里的大人经常来山里打猎。大人们说山的外围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我们只要不去太里面就不会有事。”
她说完又蹲下采了颗绿草,说是野菜。
我们在山外围兜兜转转了很久,豆花终于有些累了,我们便往回走。
但这时我却闻到了一股味道,而且并不远。
我扯了扯豆花,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蹲了下来,看向一边的草丛。
豆花虽然疑惑,但还是跟着蹲下来,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我看向的草丛那里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了一只野猪。
不算大,但两个獠牙很吓人,比我的大很多很多。
我捂住了豆花的嘴,希望那只猪不要闻道我们的气味,虽然希望有些渺茫。
那只猪突然一顿,看向了我们这边,嚎叫了一声就冲了过来。
我只来得及推开豆花,就被野猪顶到了树上,他的獠牙捅进了我的肚子。
还好,不是特别疼。
我冷静地扬起拳头对着野猪的额头抡下,那猪又叫了一声,顶得更用力了。
我感觉自己的血流的越来越多,但
没什么办法,只能咬牙一拳接着一拳地打。
豆花举着一块石头砸在了野猪的身上,自己却被震了回去。
看来豆花的力气没有她说的那么大。
但她没放弃,手都被磨出血了也没放弃。
要是我没看错,她好像还哭了。
我的左胸又开始疼了,觉得自己莫名生出了很多力气,一拳砸下,野猪哀嚎一声终于倒下了。
我推开野猪,急忙跑到豆花身前想看看她的手,谁知却被豆花一把抱住了。
那是和母亲一样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她只是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我不懂她为什么要道歉。
我小心地抓起她的手,看到只是磨破了一点皮才有点放心。
“你不要死......”豆花不知道为什么哭得更厉害了。
“嗷?我为什么会死?”我傻傻地问道。
豆花抬起头看着我没有说话,眼里的泪比河水还要晶莹美丽。
却是我不想再见到的美丽。
我感到腹部的疼痛消失了。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以及说出那件事的后果,我不由地有些悲伤。
“对不起。”这是我想了很久才说出的话,“其实我不是人。”
豆花明显一愣。
“我是人和妖的孩子。”我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豆花会做出的事情,泪水止不住流了下来,渐渐从无声的哭泣变成从未有过的嚎啕大哭,哭得很响很响。
我看到了豆花眼里的惊讶。
“你为什么能哭那么大声?是不是不会死?”豆花傻傻地问道。
这下轮到我惊讶了,这反应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我又问了一遍:“我为什么会死?”
豆花撩开我沾满血的衣服,我也低头去看,没看出有什么东西。
“你刚才不是被大牙齿捅到了吗?不是还流了很多血吗?为什么没有伤口?”
“我因为有妖的血,所以很多地方和人都不一样,伤口刚才已经愈合了。”
我说得很小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想让豆花听到。
豆花大大松了口气,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抹掉了泪水笑得很开心,“早说嘛,吓死我了。走,我们去吃猪肉去。你搬得动吗?”
豆花说完就站了起来,走到野猪的尸体边观察起来。
我愣愣地把猪搬到了山下,只是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豆花便烤着肉边嘲笑我:“切,你这个爱哭鬼。上次吃鱼要哭,现在吃猪也要哭,你是上辈子没哭过吧。”
这次的烤肉用茱萸调了味,我在豆花惊叹的表情下吃了大半头野猪。
怎么也吃不够。
豆花似乎对我不是人一点不在意,还常常惊叹我的非人之处。
豆花见我的衣服破了,第二天就给我带了一件白衫,还请我去王婆婆家做豆腐。
之后我们每天一起玩耍,那是我从没想象过的快乐日子,就这么一直过了十几年。
只是快乐总是伴随着悲伤。
我看着豆花一
年一年的长大,从豆冠之年到及笄,再到弱冠。
眼看着豆花年近三十,我依然一点没变,好像时间停在了我身上,而我只能看着它在豆花身上流逝。
在豆花二十九岁那年,她病了。
我去各种地方找了大夫,他们都没看出病因。
后来有个大夫说我可以去中南山求医,据说那里有个老神仙。
豆花已经下不了床,我跪在豆花的床边想了很久。
中南实在太远了,我实在不放心豆花一个人。
“不用去找大夫了,我没多久可以活了。”豆花依旧很白,只是现在的白里露出了病态。
我依旧很黑,是因为我修成了让自己保持黝黑的妖术。
豆花说我长大了会变白,那我没长大就不能变白。
“我最后这段时间你就陪着我吧,现在我才有点理解你娘,你和你娘其实都挺可怜的。”
我没说话,不知道豆花一个活了不到三十年就要病死的人,为什么还会去可怜别人。
“当初你告诉我你不是人的时候其实我吓死了,但倒没什么害怕的。
因为在你推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虽然后来知道你不是人,但只要知道你能依靠也就没什么了。
不过说起来,我还从没见过受了伤还能哭得那么中气十足的人,都把我看傻了......”
豆花眯着眼睛回想着以前的事情,说着说着轻笑了起来。
虽然说得都是开心的往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笑着哭了。
“唉,都十几年了,你还是个爱哭鬼,一点没变。”豆花用消瘦的手点了点我,像以前一样嘲笑我。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讨厌水,因为你每次碰到水都会皱眉毛,但我让你下水抓鱼你也从不拒绝,看着你皱着眉趟水的样子我就想笑。”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反正豆花笑得很开心,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才停下。
“可惜我不会游泳也不喜欢游泳,偏偏又喜欢水,只能每天在河边看看。
只是现在连看都看不到了。
你呢也不用太难过,要多笑笑。
你说你爹读过很多书,那他说的肯定是真的。我死了以后也会转世,你呢就拿着我那火镰去找我,我不一定记得你,但你把火镰给我看我肯定能想起来。
如果我还没长大你就等等我,如果你还没长大你也要来见我,听到了没?”
豆花说完就闭上了眼睡着了,我出了屋子,来到那条河边。
这条河也一点没变,十几年来每天晚上我都会来这里练妖术,弄得浑身都是水。
直到昨天我才能够在水上站一炷香的时间,虽然有些不稳当。
我相信明天我就能带着豆花站在她最喜欢的水上。
喜欢水又讨厌游泳,真是个奇怪的人,我这样想着。
可惜豆花没有等到明天......
......
后来我去中南找了那个老神仙,他说如果我能找到同类,我就能找到转世以后的豆花。
于是我找了八十年。
章四十七 是真的丑
一百多个寨子都去一遍不是个轻松的活,尤其当这百余个寨子分布在方圆九百里的大泽内各个角落的时候更是如此。
不过还好蒹孤城也不能算是个正常人,在不眠不休,日行数百里的情况下,也可算是把大泽都逛了一遍。
一开始遇到的水贼都不会太配合,动不动就要动刀刃,在蒹孤城把他们的腿都打断以后,才会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
蒹孤城也受过伤,水贼里会武功的不多,大多是靠经验在打斗,但高手还是有那么一两个的。
那次蒹孤城为了不让豆花被伤到,伸出左臂挡下了那个高手的大刀,刀一直砍到骨头上才停下。
那人还想继续发力直接把手砍断,被蒹孤城一记头槌打得找不着北,又被踢断了两条腿才得以制服。
还好蒹孤城提前捂住了豆花的眼睛,左手一会儿就愈合了,骗豆花说手臂上是别人的血,不然豆花可能要哭好久。
在走过三十多个寨子之后,就没遇到过要动手的情况了。
水贼们看到他都恭敬地把他领到所有水贼面前,让水贼们好好认认。
因为水贼间已经传开了,有个妖怪带着一个小姑娘到处问问题,不老实回答就会被打断腿接着问。
......
安仓寨是云梦泽里最大的水贼寨子,足足有上千人,宛如一个小镇盘踞在大泽中。
戚阴是安仓寨的老大,他此时和一个中年人坐在小屋子商量事情。
那中年人一看就是个十分儒雅的书生,也有个十分儒雅的名字,叫古文瑞。
不过寨子里的人更喜欢叫他军师,因为他就是个出主意的人。
“军师,听手下说那个妖怪已经带着小女孩往我们寨子走了,你看我们该怎么做?”戚阴语气很陈恳,因为他清楚军师出的主意总是要比他好很多,他也知道自己就是糙汉子一个。
儒雅书生和李从文一样也有一把扇子,也喜欢在大冷天的扇风,不过他的是把羽扇。
“不知寨主何意?”军师的声音低沉厚重,能让人感到信服。
“哼,我们安仓寨千余好汉,战船上百,岂会怕他一个妖怪?
我们在寨口摆下战阵,强弓百步开外抛射,硬弩百步之内平射,先在他身上开个百十来个窟窿。
若是还没死,就让我手下最厉害的十几个兄弟穿上重甲围攻,他就算是妖怪,手无寸铁肯定也对付不了重甲。
不过我观那人也算好汉,必然会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戚阴一拳锤在桌子上,说得豪气干云。
军师呵呵一笑,摇了摇扇子,“寨主高义。只是俺听说那妖怪是为帮一个孩子找父母而来,亦是为了大义,不如就让兄弟们指认一番。若真抓了人家的父母,给那孩子送回去岂不是一桩美谈?”
戚阴皱眉说道:“我们水贼要美谈干什
么?”
“寨主啊,你若还想让这大泽成为栖身之地,接下来就不能做太多恶事。
之前俺们派人阻挠岳州建城,其实已经试探出了朝廷的意思。朝廷让江湖人来围剿俺们,就说明朝廷把这事儿当做江湖事而非国事。
俺们只要不再胡作非为,小打小闹朝廷是不会管的。况且俺们就算杀了那妖怪也没任何好处啊,要是还让兄弟们有所死伤,那就更不值了。”军师的语气并不激昂。
戚阴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看了军师一眼,起身走出了屋子,“就按你说的办吧。”
......
蒹孤城带着豆花问完了最后一个寨子,依旧没有问出豆花父母的下落。
“我爹娘......是不是已经......”豆花低着头抹起了眼泪。
蒹孤城摸了摸豆花的头,没让豆花说下去,“你爹娘确实已经不在大泽里了,可能去了外面。没关系,我带你去找。”
豆花一下抬起头,眼里还闪着泪花,漆黑的眸子里映着蒹孤城白皙的脸,“外面太大了,要找到什么时候?”
蒹孤城蹲下身子,帮豆花抹干眼泪,“你这个爱哭鬼,找不到一次就哭一次,上辈子肯定没哭过。外面大有什么关系,不管多久我都陪你找。”
豆花瞪大了眼睛,紧紧抓着蒹孤城的白衫,“蒹葭叔叔你不用做别的事的吗?会找很久很久的哦。”
蒹孤城听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裂开了嘴,“哦,我要找的已经找到了,也找了好久好久了。”
“啊,蒹葭叔叔你也是爱哭鬼!”
......
杨小央看到消失了一个多月的蒹孤城突然回来有些惊讶,据寨子里的人说当时他带着一个叫豆花的小姑娘出去了。
杨小央倒不担心那小姑娘,因为他知道蒹孤城只是表现得怪异点,其实一点不坏,甚至还有点善良。
然而此时蒹孤城给人的感觉却不同了,杨小央也说不出他哪里变了。
可能是找到归宿了吧。
杨小央其实并不喜欢蒹孤城,但在蒹孤城抢走自己的那罐辣酱之后,自己生气之余竟还有些不舍。
杨小央知道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
而李从文却注意到,杨小央眼里更多的是羡慕。
杨小央他们三个半人加上薛雄把二人送到岸边,蒹孤城挥挥手就牵着豆花走了。
豆花回头笑着对薛雄说:“薛叔叔,我去和蒹葭叔叔找爹娘啦!”
薛雄一愣,瞪大了眼睛小声嘀咕道:“我不是早就告诉她她爹娘已经死了吗?”
......
杨小央以为狗子会很快就从岳州城回来,谁知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老陈也一直没消息。
杨小央好几次都忍不住要回去看看,都被李从文拦下,说要
他放一百个心。
至于鞠夜阑和小荼,她们一天到晚混在一起,在岛上跑这跑那的,也不知道这个岛上有什么乐子。
现已是开春了,以前杨小央不知道鼍龙寨为什么这么叫,当他看到一条条鼍龙从水里游到岸上晒太阳的时候才明白。
寨子里的人会喂它们鱼吃,据说这样这些鼍龙会帮忙抵御外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狗子带回来了许多粮食和岳州刺史的文书,还带回消息说只要能把水贼抓回去,就同意李从文的方法,并已经上奏朝廷调来军队协同看守了。
还有老陈说他要继续和各派商谈,暂时回不来。
李从文一听到消息立刻让人找来薛雄,说有事情交代,并拿来纸笔几下就在纸上写了几句话。
“薛寨主,岳州刺史的文书已经送来了。现在你立刻找人把官府的文书和这张纸上的内容划抄一百份,再让善用弓箭的人把信穿在箭上,射到附近三个寨子的门口就行了。”
杨小央一愣,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呢?
薛雄则面有难色,“李公子,善用弓箭的人还好。但这寨子里可都是糙汉子,别说写字,认字儿的都没几个,这抄写着实......”
李从文瞥了瞥嘴,“行了我知道了,我们抄好了再叫你。”
薛雄行礼退下。
“你什么时候改的主意?”薛雄一走杨小央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刚刚。”
杨小央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李从文,一言不发。
李从文挥了挥他的折扇,“这一百多个寨子我们一个一个问要问到猴年马月,还要一个寨子一个寨子的押回岳州城,太麻烦。
再说我们深入别人的地盘终究不太妥,我们和他们约个地方商量,到时候是战是降一并解决,岂不美哉?”
杨小央很生气,并不是生气李从文的计划不靠谱,而是生气他当初竟然觉得,李从文说那个太麻烦的那个计划还挺好。
“对了,你把这信和文书都抄一下吧。”李从文竟然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杨小央忍无可忍,“那你干嘛去?”
李从文啪的一声打开折扇,遮住嘴轻笑道:“自然是去想想我那主意还有没有需要改善的地方。”
“不行,你也得给我抄!”杨小央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李从文撇撇嘴,鄙视地看了杨小央一眼,“瞧你那德行,算了,本公子就大发慈悲帮你抄写一些吧。”
两人一直抄到了深夜,杨小央看到李从文写的又火了。
倒不是因为李从文写得敷衍了事,虽然他写的字不合章法,让人觉得自由散漫,但看了会觉得很舒服,是一种别样的美。
再看看自己的,虽然一笔一划都没什么毛病,但合在一起。
那是真的丑......
章四十八 鼍龙蛋
春依湖是云梦贼内的一片大湖,湖上有些许薄雾,湖面水平如镜,湖边的芦苇已经冒出了绿意。
杨小央背着匣子站在段青给的小船上,欣赏着大湖的美景。
虽不能像文人墨客一样吟出两句好诗来,却不妨他用微笑表达喜悦。
薛雄走到躺在船上的李从文边上,轻轻地说道:“李公子,他们来了。”
薛雄话音刚落,就有二十多艘大小不一的小船拨开薄雾,停在了离鼍龙寨的船不远的地方。
“前面的人可是鼍龙寨?”对面也不知是哪艘上传出了喊话声。
“正是!来人可是成明、海安、广明三寨?”薛雄见李从文点头,来到船头高喊道。
鞠夜阑悄悄地侧了侧身子,探出头去看。
“尔等书信上所说可是真话?”
“官府文书在此,怎能有假?”
“那我等愿意帮岳州建城,你们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面远远跟着!”
薛雄又看向李从文,见他点头才大手一挥,便领着鼍龙寨的船向岳州城驶去。
杨小央走到薛雄旁边悄悄地问道:“你不是说水贼识字的不多吗?怎么你们说起话来倒是文邹邹的?”
薛雄苦笑一声,“代理大人有所不知,这种喊话在大泽内已经喊过成千上万遍了,大家虽然不识字,但说了那么多听了那么多也早就记下了。”
杨小央点点头,看来这大泽在他们到来以前,还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你来我往。
朝廷的水师已经在岳州城的码头边下了锚,薛雄摇着旗子带着鼍龙寨的船缓缓靠近,见水师没有攻击的意图才悄悄松了口气。
身后三个寨子的船此时已经行得很慢,在水师的床弩攻击距离之外徘徊了好久才慢慢驶来,停在了码头边。
李从文拿着刺史的文书去和水师将领谈话去了,边上还有个穿着官服的人,应该是刺史派来的。
杨小央和鞠夜阑则留在了船上,以防不测。
水贼们上了岸很老实,由另一队战甲样式与水师明显不同的军队看押着送去了城里。
至于他们以后会怎么样,杨小央懒得想,那是刺史要考虑的事情。
鼍龙寨的人也被领去签字画押,不知道签的是什么,反正看薛雄他好像挺高兴的样子。
李从文谈完话就回到了船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半眯着眼打盹。
“老陈那边怎么样了?”鞠夜阑刚才说想看看江湖上的名门大派,杨小央听了也有点兴趣。
李从文半睁着一只眼,很随意地说道:“哦,老陈托人传话来,说各派已经同意不插手剿匪的事情了,至于看管水贼的事情朝廷已经派军队接手了。”
“那老陈还留在城里做什么?”
李从文轻笑一声,“各派眼看剿匪的功劳落不到自己头上,让老陈去和官府谈,说把看管水贼的任务交给他们,这是想在以
后岳州的新城里讨份好处呢。”
杨小央愕然,他本以为江湖上的大门派都是励志钻研武学,除暴安良,匡扶正义之士,看来也不尽如此。
虽能理解,却也没兴趣去拜访了。
转头看向鞠夜阑,她现在穿着那件兔毛裘子。
这件据说很容易脱毛的裘子竟然没有明显的脱毛痕迹,甚至还多出了些原本没有的光泽。
鞠夜阑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才开口说道:“那就回岛上去吧,上次我和小荼发现岛上的鼍龙生蛋了,还是去看鼍龙宝宝有意思点。”
杨小央背上的匣子也震了震,应该是表示同意的意思。
杨小央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在岛上还是要跟着这两个小魔王,她们可能还以为鼍龙是温和的动物吧。
两人一个爱玩一个爱吃,就是不知道这两人有没有就鼍龙蛋好不好吃这个问题进行讨论过。
杨小央看了眼天色,才刚刚正午,“咱们要不让大家去城里休整一番,吃顿好的?”
李从文听了把眼睛都闭上了,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见过一天三顿的水贼?他们刚吃饱饭你让他们修整个屁啊。
赶紧回寨子派人接着送信才是正事,争取每日多送些人回来,以免夜长梦多。”
鞠夜阑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整得杨小央红了脸。
他又见那三个寨子的船被水师的人运上了不少木桶子,让鼍龙寨的人运回去。
杨小央问李从文那是什么。
“火油,以后水战会用到。”
杨小央也没问他是什么时候想到的,他知道李从文八成是刚刚拍了拍脑门才有的主意。
当天鼍龙寨就把寨子里的妇孺送去了城里,据说会被妥善安置,还给两个寨子送去了书信,相约明日共赴春依湖。
不过据说这两个寨子里多是无恶不作之辈,明日可能会有硬仗要打。
而鼍龙寨里的人大多是迫不得已,才带着全家在水上讨口饭吃的,被水师赶到大泽后就抱团求生了,别的寨子应该很少。
是夜,杨小央跟着鞠夜阑和小荼在岛的另一边找到了鼍龙下蛋的地方。
这里的鼍龙和寨子里人喂的不是同一批,所以杨小央在小荼的怂恿下偷了三个蛋回来。
那一窝蛋足足有三四十个,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杨小央就挑了三个大点的回来,为此鞠夜阑还说了好久杨小央太残忍云云。
两个半人偷偷摸摸地回了一趟杨小央的住所,拿上杨小央带的调料才摸进厨房。
两个半人对着三个蛋看了很久,杨小央忍不住问道:“你们说该怎么吃?”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没个想法。
杨小央叹了口气,对这两个等着吃的不再抱有希望,准备先拿一个蛋煮着吃试试看。
杨小央用水把蛋洗干净,放在锅里用水泡了一会儿,再用小火烧开,
等水开了以后又用温水煮了盏茶功夫才捞出来。
杨小央没有急着拨开,而是先出了厨房把小荼的匣子放在门口。
“这样寨子里的人看到就不会进来了,而李从文这时候应该在睡大觉,更不会来。”杨小央边拿来碗边和两人解释道。
“防着寨子里的人也就算了,不让李大哥来尝尝吗?”鞠夜阑有些疑惑。
杨小央冷哼一声,“咱吃完再告诉他,气死他。”
杨小央本以为这鼍龙蛋煮好应该和鸡蛋一样,谁知刚剥了一个小口里面就流出了蛋清,还好提前拿了碗,不然就浪费了。
两个半人对着煮了半天,也还多半是流质的鼍龙蛋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杨小央拿来勺子先试试水,因为他觉得这蛋肯定是熟了的。
砸吧砸吧嘴,味道和普通的蛋差不多,就是腥味重了些。
杨小央便倒了些黄酒进去拌了拌,又尝了一口,眉头一挑,把碗推给二人示意她们尝尝。
鞠夜阑先给小荼喂了一口,小荼也砸吧砸吧嘴,细细回味了一番,摇头晃脑的,都把等着回复的鞠夜阑看急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中。”
也不知道和谁学的。
鞠夜阑也尝了一口,随后就把灼灼的目光放在了另两个蛋上。
杨小央翻了白眼,之前是谁可怜这些蛋的来着?
杨小央煮过第一个蛋后心里就有了数,毕竟当初在段府的厨子那里学了不少妙招。
他决定把剩下两个蛋一个炒着吃,一个做蛋羹。
不过鼍龙蛋拌不太匀,做出的菜品相不太好,被两个等着吃的人鄙视了一番。
杨小央示意两人不要急着动手,在蛋羹上倒了几滴菜油又撒了一把葱花,才轻声道了句:“开吃。”
就在杨小央做蛋的功夫,那个煮的蛋已经被两人吃的只剩下了一点点黄,但杨小央吃着最后那一口差点没感动的哭出来。
毕竟在小荼伙食质量明显下降以后,最后一口是不常有的。
而杨小央要是知道,这是鞠夜阑于心不忍才让小荼住的嘴的话,不知会怎么想。
鼍龙蛋的腥气被黄酒和葱花等佐料盖过后味道确实不错,比一般的鸡蛋好吃很多,杨小央计划之后再去偷几个,但也不准备多偷。
一来这蛋毕竟是个新鲜的东西,不知道多吃会不会有坏处,自己和小荼也就算了,要是鞠夜阑吃了一命呜呼那可就玩大了。
二来他一个道士吃荤腥也就算了,要是为了口吃食让人家鼍龙绝了后那可就不太妥了,他怕遭天谴。
两个半人吃的爽快,杨小央心情大好,决定明早去气一气李从文。
......
第二日一早。
“切,以你那性子,多半是小荼叫你去偷的吧,你过来嘚瑟什么劲。”
“我......”杨小央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章四十九 军师
又是在春依湖,杨小央有幸听到了水贼们的另一种喊话。
“鼍龙寨的人听着,我银杏和榆木二寨羞于与朝廷为伍,尔等速速退去,你我便可相安无事。否则汝之百人小寨,我等弹指间便要你灰飞烟灭!”
那两个寨子的人其实加起来也就一百多个,双方船数目也差不多,只是他们的船比鼍龙寨的大了些。
薛雄听了对方的话没应,转头看向躺着的李从文。
李从文坐起身子,用折扇指着杨小央,很轻松地说道:“代理啊,去把喊话的射下来。”
杨小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凭什么这种脏活累活要自己干?
李从文看他那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种人作恶多端,为祸一方。想当初你夜袭百里取人首级,今日不过为民除害,替天行道而已,还犹豫个甚?”
杨小央叹了口气,卸下匣子交给鞠夜阑,并打发她进船舱,自己去取来了弓箭。
然而鞠夜阑还是抱着匣子,透过缝隙探头探脑地看,也不知道到底有个什么新鲜事儿好看的。
今日天气晴朗,湖上雾气不多,以杨小央的眼力能够看清是谁在喊话,而且双方的距离对于五石强弓来说算不上远。
但杨小央不准备直接动手,决定像水贼们一样,在动手前先喊上一句霸气的言语。
杨小央皱眉想了片刻,没想出什么特别霸气的话,只能深吸一口气,大喊道:“做梦!”
说的话虽然没什么威慑力,但是这声音却震得水面起了数道涟漪,一直传到对方船钱才停下。
边上的薛雄听了面上一抽,觉得这位代理大人可能有些不太靠谱。
杨小央不待对方回话便深吸一口气,运转体内灵气,弯弓搭箭。
微微眯眼瞄准片刻便撒手放箭,随着一声闷响发出,便见之前喊话那人中箭落水。
对面的船上一阵骚动,随后所有船便以高速向他们驶来。
薛雄来到船头大手一挥,爆喝一声:“杀!”
鼍龙寨的船冲出,杨小央看到鼍龙寨的水贼已经拿出了火箭,看样子是要在与对方短兵相接之前先解决几艘对方的船。
至于对面,火油这种东西自然是没有的。
杨小央他们的船依旧停在原地,杨小央也终究还是个懒人,射完一箭就坐到了李从文旁边,开始观战。
对方的船还未接近已经有好几艘着了火,船上的水贼纷纷往水里跳,还未正式接触已经少了不少战力。
鼍龙寨的水贼虽作恶不多,但终究还是凶狠之辈,对于落水的水贼毫不手软。
鼍龙寨的旗舰是
水师的一艘小战船,和段青给的船有些像,但是是放大了一倍的那种。
战船上的床弩是正常大小,上面架着的攻城凿。
攻城凿尾部一样连着绳索,老远就射中了一艘对方的小船,竟是直接把那船射得解了体。
双方短兵相接时对方的船已经少了小半,剩下的人眼看大势将去,毕竟是水贼,战斗**也没有那么强烈了,当场缴械投降的不在少数。
厮杀声渐止,最后鼍龙寨俘虏了五十余人,被绑好手脚扔在了船上,准备带回岳州城。
杨小央看得清楚,其实双方水贼没几个练过武,鼍龙寨能赢多半还是靠火油和那艘水师的战船打出了士气。
而真的打起来的时候,往往就是一两刀的事,在双方都不会武功的情况下,士气高的常常能把士气低的砍死。
李从文则若有所思,轻声嘀咕道:“看来要再去讨些铁甲和硬弩来。”
..........................
安炎二十四年,春,南疆。
杨启披着甲缓缓地骑在马上,带队走在一条山间小路上。
身后的队伍泾渭分明,跟在杨启身边的一千人是御林军,后面的一万人是蜀军。
许黎策马上前来到杨启身侧,轻声问道:“老杨,南王不是已经暗中归顺朝廷了吗?你为什么还要借蜀王一万步卒来南疆?照我看打完雍州以后应该直接带着雍、凉、北疆三地骑兵直下齐王封地。”
杨启翻了个白眼,“对,届时剩余四王合兵淮水,几十万大军一路北上直取皇京,咱们打赢齐王又能怎么样?”
杨启看许黎还有些不服气,接着说道:“咱们向蜀王借兵来南疆是为了看看蜀王是否有争霸天下之心。
我让雍王的两万步卒屯兵汉中,就是为了不让蜀王过天屏北上,如此蜀兵想要出蜀,只能过三峡顺流而下入楚地。
而楚王若是挥师北上,蜀王可能会击其后方,所以楚王在没有探清蜀王虚实之前不会妄动。
蜀中兵不算多,一万人对蜀地还是有些影响的,原本蜀王就在观望,现在兵少了自然更加谨慎。
如此蜀王和楚王都不会轻易动兵,我等悄悄与南王合兵一处,待天下大势更加清晰些再某其他。”
许黎点点头,但还有不解:“若是我军在攻伐楚地时蜀王突然顺江而下怎么办?”
杨启摇摇头轻笑道:“我们大可不必攻入楚地,等着楚王来攻就行了。我朝现在最大的依仗就是北王公孙礼的十万骑兵,但北疆现在刚刚开始与北戎通商不久,公孙礼那老头能动的不过三万骑兵而已
我们需要等,等到公孙礼能动用五万骑兵的时候,我们带着南疆和蜀地共三万步卒陈兵楚地边界。再让雍、凉二地骑兵携留在皇京的五万御林军共八万陈兵淮水。
这样蜀王即便顺江而下,也不会相助楚王攻打南疆,只会助我平叛。
因为南疆战事对叛乱的五王无关轻重,就算五王攻下南疆也对他们无益。
现在就是不知公孙礼那老头能腾出手来之前,会有何变数了。只是八王突然共同叛乱,但又并不齐心,我怀疑这中间有高人布局。”
许黎皱着眉,不知道什么样的高人能以天下为棋盘,以诸侯为棋子,暗中操纵天下大势。
...........................
元武十七年,春。
安仓寨寨主戚阴又和军师古文瑞在一间小屋中议事。
“军师,如今受鼍龙寨蛊惑离开大泽的寨子越来越多了,而稍有反抗的都被抓了回去。
听说朝廷已经许诺,只要无大罪者助岳州建城便可落籍分田,这怕是朝廷的奸计,想从内部瓦解我大泽。”戚阴一脸的阴沉,面前的地图上已经有了不少黑叉,代表已经空无一人的寨子。
朝廷对水贼的判罚自然不会像戚阴所说那么简单,这一点军师心知肚明,“寨主莫慌,俺们只要固守大寨便可,朝廷不会派大军来。
至于鼍龙寨区区百人更不足为虑,别的寨子不管是投靠朝廷还是被抓,也都不会影响俺们,甚至其他稍大些的寨子也不会有危险。
俺们寨子最大最厉害,待其他小寨被清理完之后,俺们再与其他寨子重分大泽便可。”
戚阴盯着军师看了一会儿,军师丝毫不为所动,依旧轻轻地摇着他的羽扇,眯着眼显得轻松惬意。
戚阴突然笑了,拍了拍桌上的地图,笑道:“军师,不瞒你说,我已经暗中和其他寨子结成同盟。
我们决定由一小寨为饵,集数寨战船共八百艘,暗中包围春依湖,剿灭鼍龙寨。”
戚阴见军师脸色一变,轻笑两声,又接着说:“军师放心,我会留那李公子一命,这样军师也可与朝廷有所交代。至于这段时间,军师还是不要离开这间屋子为妙。”
军师叹了口气,表情又恢复正常,“寨主是何时发现俺的?”
戚阴冷笑一声,没有正面回答,“你好好一个儒雅的读书人怎么老是说俺的,现在你也不必再装了,好好说话我还听着舒服点。”
军师笑道:“俺这自称可是真的,改不过来了。”
戚阴听了眼瞳一缩,又看了眼军师才出了门。
章五十 鱼汤
还是在春依湖,转眼半月已过,杨小央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这片大湖了。
他只知道后来来这片湖的水贼基本都是愿意归顺的,而不愿臣服的都窝在寨子里不出来。
如果是一些小的寨子,李从文和杨小央就带着人直接上门抓人了。
至于大的,李从文说让官府去头疼吧。
杨小央悠闲地躺在李从文旁边,看着天上的白云,听着。
今天来的是个愿意归降的小寨子,人来了直接带去岳州城就行,不用操什么心。
本来杨小央都不愿来,还是被鞠夜阑拽来了。
她说要来看湖上的景色,也不知道来这么多次了,这片大湖还有什么好看的。
只是这次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了,湖上还是一片寂静,而且今日雾气很重,也没风,湖上视野不佳,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薛雄已经几次想开口,但是看到李从文躺在船上老神在在的样子还是忍住了,只是面上的忧色不曾褪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湖上还是不见人影,不过雾气倒是散了许多。
杨小央有点不耐烦了,捅了捅躺在边上的李从文,“你说他们是不是不来了,要不我们去他们寨子里看看吧?”
李从文刚想回话,又被杨小央挥手制止,让李从文有些摸不着头脑。
杨小央突然坐起身,皱眉侧耳倾听了一会儿,不由面色大变,大喊道:“不对!周围来了几百艘船,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这次薛雄没去看李从文,一挥手冲着鼍龙寨的船高喊道:“快撤!”
这时杨小央才透过雾气,看到了湖面上驶来了密密麻麻的船。
虽然水师的战船只有几艘,大多还是水贼们的小船,但是铺天盖地的样子让杨小央有些头皮发麻。
杨小央解下匣子塞给鞠夜阑,并把她们送进了船舱,“抓紧了!”
又回身推开想要划船的薛雄,一手抓着船,另一只手附上灵气,一掌拍向船侧的水面。
船的一侧随之翘起,竟是被大力震得调了个头。还不待船恢复平稳,杨小央又拿起浆用尽全力划了起来。
来着必定不善,他只能祈祷他们这艘小船能有机会突围而出。
然而杨小央向前不过划了一点距离,就绝望地看到前面的路已经被水贼的船围得水泄不通。
杨小央失神了片刻,拳一握,便听咔嚓一声,浆断了。
李从文优哉游哉地走到杨小央旁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急什么,我来和他们谈。”
李从文话音刚落,对方的船已经一声不吭地开始了进攻,箭雨飞来,其中还夹杂着攻城凿的声音。
李从文暗骂一声,和薛雄一起把已经慌了神的杨小央推进了船舱。
他们的船舱附有铁甲,还能抵挡箭矢片刻。
此时薛雄已经面无血色,鼍龙寨的水贼虽然已经换上了铁甲,但箭雨太密,可不是铁甲能阻挡的。
他已经能预感到鼍龙寨全军覆没的情形了,一时不由生出了轻身的念头。
李从文
皱着眉想办法,倒是鞠夜阑最镇定,轻轻拍了拍杨小央,在他边上轻声道:“小羊,还有办法呢。”
杨小央猛然抬头,一脸希冀地看向鞠夜阑。
“你是先天圆满,一定会很多道术,你用几个合适的我们说不定能冲出去。”鞠夜阑用了最肯定的语气说出了一句不肯定的话。
杨小央一愣,又转而显得有些崩溃,“道术是什么?祖师从来没说过啊!”
鞠夜阑失声道:“你先天圆满了连道术都不知道?我山上的师兄弟刚刚先天就能用缩地成寸的道术了!你真一个道术都不会?”
杨小央绝望地摇了摇头,心里臭骂了那个没正经的祖师一顿。
船舱里一阵沉默,倒是舱外不断传来各种声音。
有箭矢的破空声,人的惨叫声,攻城凿的破船破船声。
“哼,看我出去把他们都电死!”匣子里的小荼突然说话了。
杨小央绝望之时竟然还有兴致翻白眼,腹诽道:你那雷法也就电电鱼,人家几百艘船你能把它们怎么样?
想到这杨小央突然一愣,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符纸,引得众人皆看向他。
“这是中南重霄真人给我的保命符纸,虽是真人随手一画,但我想应该会有些作用。”杨小央没敢说那是真人用手沾着印泥画的。
怕被打死。
几人看向杨小央手中的鬼画符皆面露怀疑,只有鞠夜阑眼睛一亮,低呼道:“可是中南那天生绝情弃欲的重霄真人?”
杨小央一愣,没想到重霄真人还挺有名。
几人走出船舱,可能是因为这艘船附有铁甲的缘故,射来的箭矢不多,想必是对方水贼们不想浪费。
此时戚阴正站在一艘水师的战船上发号施令,看到对方重要人物现身,连忙招呼手下不要伤到他们,冲过去围起来即可。
不过片刻功夫鼍龙寨的水贼们已经死伤惨重,薛雄已经不忍心看,只能满脸怒火地看向敌船。
杨小央拿出一张符纸,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用。
“想什么呢,快用啊。”李从文看到杨小央犹犹豫豫地样子不由催促道。
杨小央有些尴尬地问道:“那我对着他们的船用?”
李从文瞪大了眼睛,“你拿出来的符你问我?”
鞠夜阑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插嘴道:“重霄真人修的是雷法,主杀伐,想来给你的符纸应该是用来释放雷法的。
你把符纸对着离我们远些的水面,灌入灵气就行。重霄真人神仙境界,想来他亲手画的符威力必然很大,其雷法应该可以沿着湖面一直传到敌方船上。”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杨小央脱口而出。
鞠夜阑学着杨小央很不雅地翻了一个白眼,“你以为所有道士都和你一样?”
杨小央咳了一声,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去理会李从文的笑声,把符纸对准了不远处的水面,输入了灵气。
杨小央不敢大意,直接灌入了八分体内的灵气。
只是结果看上去不尽人意,符纸
突然化成了灰烬,却只出现了一道细若游丝的雷光。
杨小央瞪着消失在水中的细雷,心中大骂:重霄真人当初随手画的符果然不靠谱,不愧是祖师的师弟,这种不靠谱还能一脉相承的吗?小荼吐出的雷都比您的壮观好吗?
低头看了看手中剩下的几张,有种想把它们扔进水里的冲动。
杨小央正这样想着,突然感到手被拉了一下,抬头一看,鞠夜阑灿烂的笑容映入眼帘。
“看。”鞠夜阑笑着向前一指。
杨小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瞪大了眼,张大了嘴。
包围他们的数百艘船上都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有些甚至已经成了焦炭。
船上不停地有水贼跌落水中,身上着了火也依旧颤抖不止,明显是被电麻了。
若是再细看,符纸直接击中的湖面上,能看到那里在不停地冒着气泡,须臾又见有鱼肚皮朝上浮了起来,再一看就能发现鱼眼已经凸了出来。
这是......熟了......
杨小央好一阵才意识到自己的丑态,左右看了眼发现李从文和薛雄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表情,不由松了口气。
至于鞠夜阑,她看到就看到了吧,自己在她面前丢脸也非一次两次了。
一阵风吹来,传来了鱼香味......
杨小央赶紧把剩下的符纸塞到怀里,想了想又拿出两张,用手在上面一抹。
李从文看到他的动作吓得肝胆欲裂,大喊道:“你干什么?你不想活了别连累我们!”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谁不想活了?我给这两张符上附了灵气,你们拿着遇到危机掏出来就能用,多方便。”
说完给了鞠夜阑和李从文一人一张。
至于薛雄,还是不给了吧,一共也没几张。
虽然显得自己小气,但看薛雄那见了鬼一样的眼神,估计他也没胆子要。
杨小央满足地拍了拍怀里的符纸,心想重霄真人以前莫不是个厨子?不然怎么能用一张符纸就煮了一湖的鱼汤呢?
这些鱼可得叫人捞回去,要给小荼好好尝尝雷法烧的鱼,说不定吃了她的雷法也能有所长进呢。
杨小央站在船头,看着这春依湖,终于能有感而发念出一句诗来了:风萧萧兮春依香啊!
春依湖上鸦雀无声,湖边刚刚抽出绿芽的芦苇已经有不少变得焦黑。
鼍龙寨的人许久才回过神,默默地打捞之前落水的水贼。
只是他们还未完全品尝到胜利的滋味,又复而惊恐万分。
因为他们发现来袭的万余水贼存活之人不过千余,船则一艘不剩了,都成了焦炭。
李从文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看向还沉浸在有了一湖鱼汤的喜悦中的杨小央。叹了口气,主动去船舱里又拿出两只浆,向鼍龙寨的方向划去。
“欸?怎么走了?”
“本公子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哦,记得叫他们把鱼捞回来啊!”
李从文嘴角一抽,决定回去以后一定要把那些鱼给扔了。
章五十一 剑一
是夜,杨小央专门给小荼开了个小灶,吃了一顿鼍龙蛋。
吃完后杨小央满足地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向外面的星空。
小荼飞到杨小央的枕边躺下,轻轻地说到:“小羊......其实你今天杀了很多人。”
杨小央面色不变,依旧静静地望着外面,“我知道。”
他说的很轻,比屋外的虫鸣还要轻。
小荼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接着说,就静静地躺在了杨小央旁边,没多久就发出了轻轻地鼾声。
杨小央微微一笑,却藏不住忧色,“还有六个月,如果能救你,杀尽天下人又怎样?”
这是在心里不曾说出过口的话。
......
岳州城因为来了许多江湖门派的缘故,原本有些清冷的大街上,现在常常能看到许多人围成一个大圈,对着圈里的人指指点点。
鸣武人喜欢看热闹,只要有人在大街上喊上一句:“又有人比武啦!”
卖瓜果的小贩会放下手中的担子跑去围观,也不怕有人偷担子跑了。
正在茶馆里喝茶的客人也会一股脑地冲出去,茶钱也不结。
不过掌柜的也不会恼,因为他也跟着茶客们一起冲了出去,到时候比武结束大家还会回来。
这样喝茶时又多了些谈资,茶水也会卖得更好。
城中的一片空地上不知何时建起了一座高台,此时高台上正有两个年轻人在比武。
两人皆是用剑,你来我往,刀光剑影,让围观的百姓们拍手叫好,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出个啥来。
就在众人喝彩时,没有人注意到在这条街的尽头走来了两个人。
一个老头和一个十岁左右孩子。
两人的衣着都十分朴素,其实朴素都是对他们称赞,因为他们的衣服实在是连农户的都比不上,但还好比较干净。
老人须发皆白,佝偻着背,手负在背后,乍一看像是个普通的老人。
然而其眼睛狭长,锐利有神,头微微上抬,让人一看就能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锐意和傲气。
至于他身边的孩子则普通很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痴傻,眼眸里露出的好奇会让人觉得他涉世未深。
但最让人在意的是他只有一条左臂,右臂处只有一小节空荡荡的袖子。
“二傻啊,这岳州城可真热闹啊。”老头对着那孩子说话时,一改之前的锋芒毕露,眼中的宠溺都要从眼里流出。
被称作二傻的孩子憨笑着点点头,踮起脚尖想看看人群里有什么,只是距离太远,踮脚尖也不可能看到。
“走吧,我们先去客栈住下,明天再带你好好逛逛。”老人摸了摸二傻的头,领着他向另一条街上走去。
二傻听了也不再留恋,转身跟着老人走了。
......
杨小央背着匣子,划着段青给他们的小船,缓缓划向岳州城的码头。
不同于当初来时的场景,现在水边的芦苇丛已经添了不少绿意。
他们后面跟着鼍龙
寨的船,船上装着被捆住了手脚的水贼。
这是大泽内最后一批水贼,剩下的已经不是光靠鼍龙寨能管的了。
而且据李从文说,剩下的水贼已经被朝廷的人掌控了。
杨小央猜应该是朝廷在水贼里有身居高位的探子。
老陈已经等在了码头,杨小央看着不过一月不见的老陈,竟生出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来。
杨小央也不掩饰,把笑容挂在了脸上。
老陈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他有特别的感受,因为他总是笑呵呵的,像个邻家的老爷爷。
他见三人上了岸,刚想说话,被后面一个穿着黑布衣的老头抢了话头,“想必这位就是李公子了吧,果然一表人才,略施小计就让云梦泽三万水贼土崩瓦解,老夫佩服。”
杨小央很有自知之明,没觉得他和李从文站在一起能被认错,所以这话自然是对李从文说的。
“前辈谬赞了,这功劳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李从文向说话的人拱了拱手,难得说了句委婉的真话。
“李公子莫要自谦,想必现在公子已经劳累了,善后之事就交给老夫吧。”
李从文看了老陈一眼,点点头。
那老头招呼身后几个年亲人看押水贼俘虏,率先领着人向城里走去。
杨小央不解,见他们走远了,悄悄问道:“老陈,之前不都是军队来接手的吗?这次怎么换人了?”
老陈呵呵一笑,“杨公子有所不知,就在前不久各派已经把看管水贼的活从官府那要了过来,是为了分这功劳呢。”
杨小央才不懒得多管,跟着他们进了城。
然而路过城中的时候,前面的人被另一队人给拦了下来。
“你们猛虎门怎么不讲规矩,不是说了俘虏来了要平分的吗?如今怎么私自去接人了?”说话的是个穿白衣的老头,估计是另一个门派的长老,身后也跟着些年轻人。
“哼,你莫要血口喷人。我猛虎门不过是先把人带进城而已,岂会私吞?”那黑衣老头听了涨红了脸,也不知是被拆穿了恼羞成怒,还是受了冤枉怒发冲冠。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一人之言怎能算数?今日你猛虎门必须要给个说法!”
随后二人就停在了大街上互相叫骂,不一会儿引来了百姓围观,还吸引来了城里别的门派,随后那些后来的门派长老也马上加入了叫骂中。
习武之人脾气好的没几个,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人大有人在,大门派的人亦是如此。
眼看着前来的门派越来越多,就要控制不住刀剑相向的时候,杨小央听到了一个老人说话的声音。
“如今的江湖真是不及当年半分啊!竟为如此蝇头小利就要挣得头破血流,实乃不堪!”
杨小央一惊,不知道有谁这么大胆,敢在这个时候出言讽刺各派。
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人群中一个穿得破烂的老头,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孩子,不过那孩子只有一条手臂。
杨小央看不出这两人是什么来路,而老陈看到那人露出了一个耐人寻
味的笑容。
可惜没人注意到。
“你是何人?我紫山剑池行事,你怎敢指手画脚?”人群中有一人回道。
那老头带着孩子上前几步,围观之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老头大笑三声,手负在背后,仰着头说道:“我二十岁时,你剑池掌门便是我的手下败将。我若真想管,你又能奈我何?”
紫山剑池的长老听了脸色大变,颤抖地伸出手指着老头,“你......你到底是何人?”
“老夫剑一,用剑的剑,天下第一的一。”老头自报家门的时候倒是没之前那么傲气了,甚至还带了些虔诚。
杨小央从没听过这么霸道的名字,合起来不就是说他用剑天下第一吗?谁啊这是?
他转头看向李从文,见其一脸羡慕就知道指望不上他,鞠夜阑也一样。
“杨公子,这位便是江湖盛传的剑仙啊。”还是老陈好,见杨小央不解主动说道。
杨小央三人恍然,用带着惊叹夹着敬畏等等复杂情绪的眼神看向那老头。
他原本有些破烂的衣服,一时竟生出些出尘的意味来。
“这剑一听着不像是名字,这里面有什么玄机?”鞠夜阑是个心细的人,惊讶之余还能想到这茬。
“鞠姑娘有所不知,这剑一是他这一脉的称呼。
剑一一脉从来都只有两人,一个师傅一个徒弟。
从第一代开始,剑一一脉就只收一种徒弟,那就是天生剑心通明之人或能练成剑心通明的人。
徒弟出师,就继承剑一的名号。
以前剑一的这个名号在江湖上还是很有名的,只是传到了这一代倒是剑仙这个称呼更广为人知些。”
“剑心通明是什么?”杨小央从没听过这东西。
老陈呵呵笑了两声,“杨公子先接着看吧,说不定就明白了。”
就在老陈说话时,那个紫山剑池的长老已经后退几步,红着脸无颜说话了。
“不知剑仙前辈今日有何指教?”说话的是另一个门派的长老。
轰的一声人群发出了惊呼声,围观之人不自禁后退几步,显然都听过剑仙的名号,仿佛离剑仙站得近些都是种不敬。
“我不过看尔等不顺眼罢了。指教?你也配?”
在场的都是名门大派的长老,被人如此羞辱已经是火冒三丈,“前辈莫要欺人太甚了!”
当然,要是换别人,他们早就拔剑把人砍成几段了。
剑仙又微微仰起头,轻蔑地说道:“怎么?尔等莫非敢动手?”
各派长老们一个个都憋红了脸,身子前倾,只是谁也没踏出一步,都僵在那里。
剑仙眼中的轻蔑更胜,“尔等当真是丢尽了习武之人的脸面,也罢,想必你们也不敢跟老夫动手。老夫也不欺负你们,就让我这十岁的徒儿来会会你们吧。”
杨小央看着剑仙一个人对着十几个门派的长老还敢说欺负,有些忍不住想跪伏在地以表心中的敬佩。
当然敬佩归敬佩,却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章五十二 枯叶
各派长老听了剑仙的话已经是怒不可遏,只是再怎么样也拉不下脸去对付一个十岁的娃娃。
他们只能让自己门派中的年轻弟子上去挑战。
此时他们身后的弟子已经快要千人,从城中各个地方赶了过来。
剑仙拍了拍二傻的背,指了指各派的方向,温和地说道:“二傻,你去把他们打一顿,打完为师带你去吃羊肉。”
这时的剑仙更像是个准备拐卖孩童的人贩子,而不是刚才傲气十足的剑一。
“在下乃紫山剑池一不值一提的无名晚辈,请赐教。”各派中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一个年轻人走了出来,向二傻抱了抱拳。
二傻刚刚憨笑着把手放在剑柄上还未拔出,又被剑仙拦下。
“你们莫不是看不起我师徒二人?”剑仙的语气有些不善。
“不瞒前辈,其实此人是我们各派年轻一辈中极为出色的弟子了,可没有丝毫的轻视。”
杨小央点点头,对方已经是个年近二十的青年了,对阵一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是极大的尊重了。
他不明白剑仙何出此言。
“我是说啊,你们一起上就行了。”剑仙静静地说道,仿佛这样才是对他们师徒的尊重。
杨小央张大了嘴,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老陈则又轻笑了两声,不知何意。
而那个自称无名之辈的紫山剑池的弟子已经怒不可遏,拔剑冲向了二傻。
二傻看到竟然没有把剑的意思,反而把头转向了他师傅,瞪大了眼睛看着剑仙,仿佛在问我要怎么做。
剑仙见此又是宠溺一笑,轻轻点头,道了句:“不要伤人性命。”
说完便后退几步,含笑看着。
此时剑已经将要刺到二傻的胸口,眼看下一刻就要穿胸而过,而二傻竟然身形不动,用仅剩的左手拔出了右腰上的剑。
就在拔剑而出的那一刻,杨小央看到原本二傻憨厚的眼神变了。
二傻的剑刚刚完全脱鞘,就在千钧一发时斜斜挡住了刺向自己胸口的剑,轻轻一挑又把来剑带到了头顶的上方,算是利用了个子矮的优势。
那人还想把剑下劈,就感到剑已经不受控制,竟然脱手而出了。
随后他就见一把剑拍向了自己的胸口,自己已经避不过去。
杨小央看到那人被二傻拍在了地上,不禁嘴角一抽。
又是个不把剑当剑用的人。
啪嗒一声,先前被挑飞的剑落地,紫山剑池的人也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应该是收了内伤。
“我不服!”他一声暴喝,挣扎着站起来,竟又抡着拳头冲向了二傻。
杨小央看了是万分的理解他,任谁在自己最拿手的本事上输给了一个十岁的孩子,都不会服。
只是这种切磋之后再做这样的事,未免有些难看了。
二傻可不管,看到那人赤手空拳的冲来,依旧是一剑拍去。
那人明明想躲,却发现仿佛是自己迎向了剑一般,被拍到了一边,没能再站起来。
剑仙摇摇头,叹了口气,“如此弟子若是优秀,这江湖没落了啊。不必多说了,尔等一起上吧。”
各大门派的年轻弟子都是心高气傲之辈,被多次出言侮辱已经忍无可忍,纷纷拔出兵刃,准备动手。
就在这时,李从文突然走出了人群,高喊道:“且慢!”
杨小央一愣,不知道他又要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
老陈在旁边却是已经笑得合不拢嘴。
李从文向剑仙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前辈,晚辈见各派子弟比武宛若街头市井泼皮打架一般,不如让晚辈断了他们的兵刃,让他们学泼皮学得更像些。”
剑仙细细打量了一番李从文,待看到他的剑时眉头一抬,大笑三声,“好,汝之言甚和我心意,且动手吧!”
李从文听了又行一礼,转身面向各派弟子。
各派的年轻弟子自然听到了这个俊俏的不像话的公子哥说的话,都拿着各自的兵器有些发愣,不知道他要怎么砍断他们的兵刃。
李从文走到二傻傍边,先是对他笑了笑,看到二傻也冲着他傻笑后,缓缓拔出了他三十两买的剑。
嗯,神剑。
他用剑尖对着人群遥遥一指,又微曲前臂横向一斩,便还剑入鞘。
随后就对着二傻挥了挥手,走到了一边。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每次李从文施展剑意都是这个动作,一点新意都没有。
各派弟子看着那个公子就这样走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们连一阵风都没感受到。
突然一阵叮呤咣啷声自脚边传来,他们一愣,扭着僵硬的脖子看去。
刚才是半截兵器落地的声音......
一剑出,千刃折。
二傻见此,回头冲着李从文傻笑了一下,便一个人提着剑慢慢走向了人群,走向了千余个各派弟子。
错愕,惊恐,愤怒。
这是各派弟子大致的心里变化,他们觉得自己仿佛被戏耍了一般,纷纷丢下断刃,嚎叫着赤手空拳地冲向二傻。
这条街并不窄,二傻一下就淹没在了人群中。
一阵春风吹来,吹落了树上最后一片枯叶,然那枯叶却不愿回到树根,反而扶摇直上,顺着春风向远处飞去,似是想看看自己的归宿。
二傻被围在了中间,他也没有继续向前走,就静静地站在原地。
因为他觉得他不需要走,周围的人只会像飞蛾一般扑来。
他半睁着眼,似是有些困了。
二傻举剑对着当先那人一拍。
那人眼看自己的拳头就要打中二傻的面门,却不得寸进
,又觉自己如那远去的落叶一般飞了出去,一直飞出了十几丈。
但看样子飞出去的人是看不到自己的归宿了,因为他刚落地就已经晕了过去。
各派的弟子可不是最后一片枯叶,虽不至于像原上草一般,春风吹又生,却也着实不少。
二傻站在原地,只是偶尔转身,用他独剩的左臂挥舞着剑。
他的剑很普通,尤其是对于剑仙的徒弟来说。
他的剑不是那种剑身轻颤就能发出龙吟的神剑,也不是削铁如泥、吹发可断的利刃,甚至不如李从文那三十两买的剑来得明亮。
这把剑剑身暗淡,甚至有些坑洼,还有几个细小的豁口。
如果这把剑放在杨小央面前,他能说自己这个外行人打一把都比这个好。
二傻用这样一把剑,拍在人身上却像用巨锤锤中了别人一样,会被拍得很远,而看二傻的姿势,又更像是在舞一条钢鞭。
杨小央透过人群中的缝隙看到了二傻的动作,他觉得若是把二傻手中的剑换成一丈红绫,可能会显得更优美些。
二傻就这么站在都要比他高半个身子的人群中,每挥一剑便有一人吐血飞出。
每一剑都只拍在胸腹部,却显得并非刻意,仿佛是对方把胸腹贴上来一样。
他的表情也很轻松,舞剑拍人就像挥手驱赶蚊子一般,仿佛是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他周围始终保持着几步的空隙,不会妨碍自己挥剑,也不会妨碍众人一拥而上。
杨小央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边走边打,他这样站着不动难免要腹背受敌,如此必然会耗费很多精力。
杨小央自己当初在那场比武大会上不过应战九人,还并非是九人同时进攻他一人,他都是靠着灵气护体硬挨着刀剑拳脚才把人都打下去。
现在他看着二傻那游刃有余的样子,好像有些明白什么叫剑心通明了。
他这样做分明是觉得,他能把那千余人全部拍飞。
大街上除了各派弟子的惨叫声便没有别的声音,围观的百姓早已目瞪口呆。
他们光是看到不断有人飞出来,就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
杨小央也好奇,二傻不过十岁,再怎么练也不至于能练出把人打飞那么远的内劲来。
难道这也是剑心通明的厉害之处?
惨叫声持续了很久,就是一个人不停地挥手也该累了,而二傻却依旧轻松,眼睛半眯着,看不出有任何疲态。
惨叫声终究还是停下了,众人看着那个收剑后露出憨笑的孩子,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心绪复杂难言。
“走了,二傻,为师带你去吃烤羊。”剑仙向二傻一招手,二傻就小步跑到剑仙身旁,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杨小央看着消失在视野之中的师徒二人,又看了看倒了满大街的各派弟子,突然觉得这江湖还未看够。
章五十三 比划比划
“欸,老陈,你是不是认识剑仙前辈啊?”李从文突然向老陈问道。
今日他给二傻当了回绿叶,杨小央看他露出和二傻如出一辙的满足的笑容就知道,这人现在开心的不得了。
老陈轻笑两声,“老夫年轻那会儿其实和剑一一同游历过江湖,交情不浅。
诸位且随我来,那老东西已经知道我在这了,刚才那句话其实就是说给我听的。”
杨小央精神一震,觉得能与剑仙前辈说上一句话就是莫大的荣幸。
他徒弟都如此厉害,不知道他老人家的武功要强到什么地步。
老陈带着三人来到一个酒楼前,还未进门,就已经有一股肉香伴着剑仙和二傻的笑声一同传了出来。
酒楼里一个人客人都没有,杨小央猜是别的人不敢进来。
而且他看那个端菜的人不像是小二,怎么看上去好像是个掌柜?
“剑人,今日你徒儿好生威风啊!”老陈当先跨进门槛,用他的话证明了什么叫交情不浅。
“哟,这不是禽寿吗?退隐江湖这么多年,今日在岳州城作甚?”剑仙头也不抬,说完就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哦,原来是莫逆之交。
老陈坐到剑仙旁边,从腰间取下酒葫芦喝了一口。
剑仙等着二傻吃完了手上的肉,慈爱地说道:“二傻,你把肉端到那个桌上去吃,和那三个人坐一起。”
这话即是对二傻说的,也是对杨小央三人说的,让杨小央暗道可惜。
二傻端着那盘羊肉坐到了李从文旁边,冲几人憨笑了一下就低头开吃。
李从文给他倒了一杯水,就自顾自地从他盘子里夹了块羊肉吃起来。
杨小央刚想问话,就听到老陈和剑仙开始交谈了,便赶紧闭嘴竖起耳朵听。
“你这徒弟是天生的剑心通明吧?”老陈把葫芦里的酒倒在了碗里,轻轻地问道。
剑仙把茶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大笑三声,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之情,“能寻得如此璞玉,实乃三生有幸啊!”
“你在哪找到的?想当初我和你走遍了大半个北方,练武的材料都没找到几个。”
剑仙听了更加得意,摸了摸胡子,“哎呀,其实能找到这孩子也实属巧合。
三个月前我本想去蜀山,正走在那褒斜道上,谁知竟远远地看到有一伙山贼正在打劫一个行商。
我急忙赶去想要阻止,谁知动手的竟然是个孩子,待我赶到时他已经把那行商给杀了。
我看到那孩子身后还有几人,显然那孩子是受了山贼蛊惑,我便把那几个山贼都杀了。那个孩子看到还用剑刺我,你猜怎么着?”
剑仙说到这卖了个关子,不紧不慢地喝
了口茶,“那孩子竟然挡下了我的一剑!”说完就拍了拍桌子,瞪大了眼满是兴奋。
“那是我就猜到这孩子可能是天生的剑心通明,不然也难以用剑刺死一个大人。
可惜天生的剑心通明心思着实简单了些,收到奸人蛊惑做了恶。他虽无恶意,但我还是断了他的右臂,稍作补偿吧。”剑仙说到这叹了口气,却并不难过。
老陈呵呵一笑,“如此璞玉你竟舍得下手?你这一脉也没几个天生的剑心通明吧?”
剑仙冷哼一声,“断了一臂又有何妨?待我徒儿剑心大成,就算让这天下人一臂,又有何人能伤的了我徒儿分毫,届时我徒儿必定无敌于天下。”
杨小央一愣,看了眼二傻的右手处那截袖子,又看了看二傻,发现他脸上丝毫没有怨恨。
老陈这是笑笑,并未反驳,似乎也认定二傻将来天下第一是件必然的事,“只是二傻心思实在太过简单,武功再高也怕被骗啊。”
“这我自有办法。”
老陈听了有些沉默,他知道以后可能见不到这位老友了。
剑仙看老陈那样,冷笑一声,“你还有心思关心我,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准备把一身本事带进棺材?”
“哎,我那儿啊不愿练武,非要当官,我也没什么办法。”
杨小央没听过老陈说过他的家室,才知道原来老陈的儿子和李从文一个样。
一个爹是妖刀,非要学文;一个爹是左丞,非要习武。
这两人倒是般配的很,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可能见见。
“哦?那位李公子不是你教的?”
老陈苦笑两声,“咱家公子天赋异禀,老夫对他的功夫不敢多言半句,就怕误了公子啊。”
李从文也想掌柜的讨了一壶酒,正在那自饮自酌,听了老陈的话大叫到:“老陈,这你说的是什么话。早知道您是妖刀前辈,我还练什么剑?且不说当初,就是现在你让我弃剑练刀,我也立马就把我的宝剑给折了!”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也亏他能把宝剑二字说得出口。
倒是二傻憨笑着盯着他的剑看,看样子是信了李从文的鬼话。
鞠夜阑看着这一桌的人样子,不禁掩嘴轻笑。
“好,汝子甚和我心意!”剑仙又一拍桌子,让碗中的茶都溅出来了。
老陈没说话,端起酒碗举了一下便一饮而尽,显然找徒弟这件事也让老陈有些烦恼。
杨小央看到老陈难得露出这幅姿态,顿时生出一种种毛遂自荐的冲动。
不过也就想一想,要是自己真是那块料,老陈早说了。
“不提这事儿,剑人你是用剑的行家,你看看李公子这剑使的如何?”老陈摆摆手,似是能挥走烦恼一
般。
杨小央伸长了耳朵听,想看看剑仙是怎么评价李从文那自己看不懂的剑意的。
剑仙给自己倒了一壶茶,慢悠悠地说道:“李公子是只修了剑意,不曾修过剑术吧?”
他也不等李从文回答,又接着说:“我剑一一脉虽只修剑术,却能看出李公子的剑意练的是心剑,别人指点不了。公子的剑意已经接近大成,只是现在心中有一道坎没有度过去,不知老夫说的可对?”
李从文起身行了一礼,没有多说,坐下后又一口闷了一碗酒,任谁都能看出被剑仙说中了。
杨小央还是第一次看到李从文如此抑郁,也不知道他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剑人你既然看过我家公子了,再看看另两位小友如何?”老陈丝毫不觉得这是得寸进尺,笑呵呵地喝了口酒。
剑仙冷哼一声,瞥向了杨小央,那眼神看的杨小央心头一紧。
“这位以前应该是练过武,其实原本是个不错的练武材料,但是基础没打牢,练了不如不练,此生武道就莫要多想了。”
杨小央起身行礼,只是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李从文毫不留情地指着他大笑,鞠夜阑低下头,强忍着没笑出声。
二傻倒是没笑,只是一脸同情地看着他而已。
“那位姑娘是个道士吧,可惜先天不足,怕是已经时日无多了,好生享受剩下的日子吧。
不过我认识中南山上的一个地仙,你去问问说不定他有办法。”
杨小央一惊,剑仙一个练武的还能看出先天不足这毛病来?他还认识祖师?
只是为什么没看出自己也是个道士?
鞠夜阑行了一个道礼,微微一笑,“无上寿福,有劳前辈费心了。贫道此行正是遵中南祖师之命,来寻续命之法的。”
剑仙点点头,不再多说,看向正在喝酒的老陈,没好气地说道:“你喝那么多酒也不怕拿不稳刀,到时候与人动手要是连刀都拔不出,在江湖上妖刀的名号怕是要成笑话了,届时我看你还能不能喝得下去。”
老陈一点不在意,又喝了一口,“人总是会老的,总有一天会拿不动刀的,何须挂念此事?我已经快二十年未曾用过刀了,也没有半点不快,该喝还是要喝啊。”
“哼,那你的武功怕不是已经快废了吧?要真是如此我可不愿意和你坐一桌了。”
“武功废没废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老陈眼皮一抬,有些挑衅地说道。
剑仙听了大笑三声,猛地拍了拍桌子,“那咱出去比划比划?”
杨小央精神一震,瞬间激动了起来。
剑仙对妖刀,如果用一句话形容此刻杨小央的心情,那就是:
娘的,我想看!
章五十四 刀术和剑术
剑仙把碗里的茶一饮而尽,大笑三声,“二傻啊,看为师教训这个禽寿去。”
二傻蹭地一下站起来,又看了看桌上的羊肉,苦着脸说道:“师傅,我还没吃完。”
杨小央听了有种把他敲晕带走的冲动。
肉什么时候不能吃?这种比试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吗?
剑仙此时已经走到了门口,回过头轻轻地说道:“那就拿着,边看边吃。”
还是那条大街,原本躺了满地的人现在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有地上的血迹提示着人们,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大战。
原本已经散去的百姓看到剑仙又跑出来了,纷纷探头探脑地看过来,想知道剑仙还想干些什么。
剑仙见此不以为意,反而大笑三声,冲着看来的百姓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们,今日我剑仙在此要与妖刀比武。你们且多叫些人来看,好让江湖上知道,什么才叫天下第一!”
老陈轻笑两声,心想平日里低调惯了,偶尔高调一番也无妨,因此并没有阻止。
听到剑仙说话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随后狂奔起来,嘴中大喊道:“大家快来看啊,剑仙要和妖刀比武啦!”
杨小央感觉他们这些普通人这个时候跑起来比他还快,喊得比他还响。
一时间岳州城万人空巷,给这座老旧的城添了许多生气。
只是百姓都站在较远的地方,可能是觉得这两人比武一定会有天崩地裂般的威势,怕离得近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杨小央觉得百姓做的很合理,自己也准备退远一些。
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去远些的房顶上看的时候,剑仙他老人家又说话了。
“诸位不必站得如此之远,离我们五步便可,老夫以手中的剑担保,必不会伤到你们一丝毫毛。”
百姓对于剑仙还是深信不疑的,他们觉得只要剑仙说不会伤到分毫,那他舞剑扬起的风都不会是冷风,只会是暖风的。
但他们出于对剑仙和妖刀的尊重,站在了十步开外,而且闭口不言,大气都不敢喘。
剑仙瞄了一眼老陈的佩刀,“我看你带的是把普通的刀,那我也不用我的天一剑了。李公子,借剑一用可好?”
李从文屁颠屁颠地小跑到剑仙旁边,行了一礼笑道:“晚辈荣幸之至。”
杨小央觉得剑一一脉的祖师爷肯定没读过很多书,不然不会给剑取天一这种没什么内涵的名字。
用得着说自己用剑天下第一,又说自己用的剑也是天下第一吗?
剑仙接过李从文的剑,拔剑出鞘,把剑鞘抛给李从文。
打量了一番这柄剑,点点头,“比我徒儿的好。”
老陈也抽出那把比武大会赢来的窄背刀,一言不发就欺身而上,挥刀对着剑仙当头劈下。
剑仙对着头顶的刀看都不看,挥剑挡在了自己的右侧,却正好迎上了变招而来的长刀,仿佛刀是被剑吸引过去的一般。
杨小央瞪大了眼睛。
他不知道为什么剑仙能知道老陈要变招,他根本没看出一丝一毫的迹象。若是换了自己,此时脑袋估计已经不保了。
“禽寿啊,你年轻那会儿也是这水平啊。快二十年了,莫非没有半点长进?”剑仙嘲讽道。
老陈一刀不中也不急着接着进攻,站定了缓缓说道:“你不也没有半点寸进?”
剑仙大笑三声,“我当年已经达到了顶峰,只要不是先天的剑心通明,剑术一道便无人能超越我,我又如何更进一步?”
老陈眉头一扬,“也是,我已经二十年没碰刀了,刚才算是热手。现在我要来真的了,当心别被我砍死了。”
剑仙只是笑笑,没说话,但他那狭长的眼睛也轻轻眯了起来。
杨小央屏住呼吸,不敢眨眼,就怕错过什么。
两人并没有像书中常说的那样,两个高手面对面站定,谁也不先动手,然后一阵风吹过两人就会不约而同的战在一起。
老陈说完话就前踏一步,又是同样的招式对着剑仙当头劈下。
他先攻,是因为他觉得天下没人能防得住。
剑仙依旧不去看头顶的刀,剑挡在了另一处。
他等着对方攻来,是因为他觉得天下没有他看不破的招式。
老陈的刀让杨小央知道了为什么别人称他妖刀,因为他的刀着实妖的很。
老陈能在任何时候,砍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位置。
杨小央总以为老陈要砍到这里,却每每砍到了另一个杨小央想都没想过的地方,让人防不胜防。
而剑仙他老人家的剑仿佛是刚刚盛开的花朵一般,开到哪蜜蜂就飞到哪。
剑仙与其说是在接招,不如说是在引导,似守实攻。
奇怪的是,两人的兵器不知相击了多少下,而且每一下都溅出了火星,可见力道之大。
然而他们的刀剑都毫无损伤,要知道他们用的都是普通的兵器,换别人来早就砍出豁口了。
两人比试许久,手上动得极快,招式变来变去看得人眼花缭乱,脚下却没怎么动弹,不像寻常人一般打斗起来龙腾虎步的,甚至没有溅起一丝尘土。
杨小央看着两人相斗了盏茶功夫,刀光剑影,丝毫没有精力衰竭的迹象,对于两人这样的年纪来说着实不易。
围观之人练武的并不多,所以他们也大多看不出这两个在术之一道上达到巅峰的人的
厉害,只是觉得两人来回之间透露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寒光来。
杨小央稍微懂些,他看出两人似乎打得有些随心所欲,并没有思考过要怎么出招。
老陈的刀像是站在了一张事先铺好的网上,可以从网上任意一处落下。
而剑仙的剑似乎指向哪,老陈的刀就会落在哪,看似剑仙占尽上风,其实剑仙也并没有余力去做更多的进攻。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刀剑相击后各退一步,停手了。
两人又同时大笑三声。
剑仙率先说道:“禽寿啊,看来你比当初厉害了那么一点啊,这江湖上除了我,你怕是已经没有对手了。”
老陈用没拿刀的那只手摆了摆,摇头笑道:“都是活不了几天的人了,武功高有什么用?”
一阵风吹来,两人随手丢下了垂在手边的刀剑。
刀剑落地时竟然同时碎成了铁粉!
铁粉又随风飘走,亦如那片枯叶。
杨小央和围观之人一样,张大了嘴看着那两把兵器,不敢想象两人是何等境界才能做到这种地步。
转头看向李从文,发现他正笑得合不拢嘴。
“你笑什么?”杨小央很纳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从文向左右两边看了一眼,鬼鬼祟祟地走到杨小央旁边,用手挡着嘴悄悄地说道:“我跟你说,剑仙前辈现在欠了我三十两银子!”
杨小央一滞,不知该说些什么。
一言不发地跟着老陈和剑仙走了,看样子他们准备再去酒楼接着吃。
几人走后,剑柄和刀柄还留在原地。
百姓们纷纷上前驻足观看,却没人敢触碰。
有几个城里的富商看着这两个柄,摸着下巴在想要不要在这里建个祠堂,把它们给供起来。
百姓们对着这两个柄也只是惊叹,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散了,该干嘛干嘛去了。
有个卖桔子的小贩回到自己的小车前,还在回味刚才的大战,想想要怎么和没见识到这场比武的人吹嘘,只是刚才两位高人打斗的细节已经记不大清。
正在苦恼之际,一不留神一个桔子不小心掉下了车。
那小贩刚想弯腰去捡,却见那个桔子掉在地上竟然没有停下,而是一直向前滚。
小贩在这卖桔子卖了不知多少年,从没见过这种景象,便跟着桔子一路走。
最后桔子一直滚到刀柄和剑柄中间才停下。
之后岳州城有传言道:
剑仙与妖刀武斗于岳州城内,不相上下。武毕,其器皆化为铁粉,随风而去,只余其柄落于街中。后或察,二人相战之处,削地三寸有余,可滚桔。
章五十五 愈行愈远
这次众人都坐在了一个大桌子上,上了一桌子的菜。
剑仙依旧没喝酒,只是他的举止胜似喝了酒。
“禽寿啊,你也赶紧找个徒弟把一身武艺传下去,不然我怕将来二傻没个对手,未免太寂寞了些。”剑仙拍着老陈的肩膀大声说道。
杨小央这个“废人”喝了一口醪糟,瞄了一眼李从文身旁的二傻。
他想从二傻身上看出点天下无敌的风范,却只能看出他吃起东西来有成为天下第一的趋势,杨小央只能暗叹自己眼光太差。
鞠夜阑大眼睛扫了一圈,偷偷地用筷子夹了一片肉塞进了怀里的匣子,估计正和小荼在玩偷吃的游戏,玩得是不亦乐乎。
杨小央看到翻了个白眼,决定让她自己去洗匣子,但是万一洗着洗着一命呜呼了怎么办?
算了,还是自己洗吧。
老陈抿了一口酒,叹息道:“要找个徒弟何其之难啊。
至于二傻你倒是不用担心,到时候等咱家公子剑意大成,二傻的剑心大成,术意相争,也不知届时会是怎么样一番盛况啊。”
李从文和二傻相视一笑,又一起低头大吃大喝。
剑仙抬起头闭眼想象了一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杨小央不知道剑仙为什么要这么说,照理说以李从文和二傻的天资,不至于练个几十年才能大成吧?
几人没吃多久,剑仙看到二傻停下不吃了,就站起了身。
杨小央预感到又要上演一出江湖式的豪爽别离了。
剑仙摸了摸二傻的头,向众人一拱手,“今日与诸位一会甚是愉快,只是终有离别时,老夫这就带着二傻走了。
诸位后会无期。”
剑仙说完大笑三声,率先走出了酒楼。
二傻解下自己的配剑递给李从文,又冲着众人憨笑一下,跟着他师父走了。
杨小央不去看抱着把破剑傻乐的李从文,转头向老陈问道:“剑仙前辈身患不治之症?”
老陈听了一愣,随即恍然,“杨公子听出剑一说他已经活不久了吧?”
杨小央点头。
老陈喝了一口酒,神色有些黯淡,“世人只知道剑仙的武功天下第一,却不知他剑一一脉每一代都是天下第一。
他从拜师那一天起就背着一座大山,在徒弟出师前都不能卸下。
现在他收了徒弟,也就必须要把二傻也教成天下第一。
但二傻是天生的剑心通明,祸福相依。
他的武道一途确实不可估量,而他的心智却会一直宛如孩童,将来独自处世难免为人所惑。
要想让二傻的心智与常人无异,就只有一个办法。”
老陈说到这把酒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敲,酒碗就裂成了碎片,“剑一只要让二傻与他比试时杀了他,二傻就能开启心智,而这世间的剑一也会换一位。”
众人皆是一怔,再看向剑仙已经看不到的背影,心中只余敬佩。
李从文抱着二傻的剑,默然不语。
当晚,岳州刺史派人送来了请柬,请李从文一行人赴宴,被李从文婉拒了,说是不想抛头露面。
杨小央猜他可能是没那个心情。
一行人还是接受了段三的极力邀请,进了段家的宅子。
段家的人看到他们都笑眯眯的,杨小央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可开心的。
他甚至看到有个厨子模样的人竟然还对他抛媚眼。
杨小央躺在床上,小荼早早地睡去了,现在她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让杨小央好是担忧,不知何时能突破至人仙。
回想着这半年来的所见所闻,自觉已经见识了不少,感悟也有不少,就是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突破。
虽然祖师说自己晋升人仙并不难,但终究还是有些心急。
杨小央听着小荼的呼吸声,决定明天开始便继续上路。
......................
安炎二十四年,春,南疆。
杨启让蜀军驻扎在了武陵山脚,自己带着千人的御林军悄悄进了南王的驻地,整日游手好闲。
“老杨,你就不怕南王是诈降?”许黎最是看不惯杨启这个样子,皱眉问道。
“其他七王也就算了,南王反叛是最没好处的,西北有群山阻隔,东北有楚王盘踞,南面不是大海就是深山。
就算朝廷被某个藩王推翻了,他南王也没有半点好处,反而岌岌可危。
现在他看朝廷形势还行,便早早投降,说不定还能混个护国有功。
其实我非常怀疑,那八王都是被人策反的,因为他们还远未准备好,现在更像是被赶鸭子上架一样。”杨启把手搭在额头处,抬头看了眼太阳。
许黎眯着眼想了半天,没明白。
“走吧,今日天色不错,我们去看看这南疆的大好风光。”杨启也没觉得许黎能想明白,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本身就是高手,看看风景也不必带随从,和手下招呼一声就出了门,往城外一片大林子里走去。
杨启听说南疆大林里寨子极多,而且寨中之人擅长养蛊,此行想去见识见识。
只是他走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寨子,连人影都没有,小兽倒是见了不少。
杨启解下水囊喝了一口,左右望了望,对着许黎喊道:“老许啊,我饿了。你去逮点东西来吃。”
许黎虎眼一瞪,“滚,你这个懒鬼,要
吃自己打去。”
他说完就解下了背上的弓箭扔给杨启,双手环抱于胸前看着他。
杨启接住了弓箭,叹了口气,向刚才看到兔子的那边走去。
行至一树后,杨启听到了动静,默默把箭搭上弓弦。
走出树后一看,竟是一女子在逗弄野兔,那野兔竟然不怕人,吃着女子手中拿着的草。
那女子初给人的感觉是静,像湖一样的静,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但是杨启却看出了藏在恬静之下的活泼。
杨启犹豫了一会儿,出声道:“请问,兔子好玩吗?”
兔子受了惊跑了,楚袖抬头,并不生气,反而嘴角上扬得更多了些。
.....................
一大早杨小央就背着匣子出了门,在城里的集市上好好逛了逛,备齐了出远门要用的东西。
“小羊,你不准备在岳州城多休息些日子吗?”鞠夜阑看着拿回来许多大包小包的杨小央很是疑惑,照理说以他惫懒的性子,不该如此才是。
“嗯,我准备今日启程,你去把从文叫起来。”杨小央拿着东西走向厨房,头也不回的说道。
鞠夜阑决定再去念几遍经文,她觉得杨小央已经着了魔。
“啊?今天就走啊。也行吧,那咱们顺江而下,去庐山避暑怎么样?”李从文双手抱着那把破剑,大声说道。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这才开春没多久你就想着避暑了?再说你船还没坐够?咱们这次走陆路吧。”
“行了,我这去管段三要辆好点的马车,这样咱们可以沿途好好欣赏一下江南的风光。”
段三给的马车确实好,简直好的不像话。
车厢里宽敞得不得了,放了许多杂物依旧能坐下很多人。车厢的地板上铺了西夷的地毯,踩在上面又暖又软。座椅上还有软垫,坐上去能极大的减轻颠簸感。
老陈刚想赶车就被杨小央拦下,“老陈啊,我来赶吧。您进去歇着就好。”
老陈看了杨小央一会儿,接过杨小央递来的匣子,默默进了车厢。
李从文大惊,脸色惨白地喊道:“夜阑,你快给小央看看,他是不是被鬼附身了。他这个道士没什么本事,还是要靠你驱鬼。”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他赶车一是因为他确实觉得老陈年纪大了,干这事儿不合适;二是想多做些事情,说不定能有什么感悟就突破了。
杨小央学着老陈的样子赶车,还算稳当。
看着岳州城街上的小贩,突然觉得和蜀中的集市有些相像。
杨小央想到这一愣,半年前不是说好了要去川蜀的吗?
为什么自己离川蜀越来越远了?罢了,庐山就庐山吧。
章五十六 为富不仁
马车缓缓接近岳州城门,然而城门边上此时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杨小央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两边突然冲出许多甲士拦在了马车前,足足上百人。
“公子止步,末将卫思,奉命接公子回京!”一名着黑甲的军士站出抱拳道。
这群甲士都穿着黑色铁甲,头上还有面甲,光是站在他们身前就能感受到一股冰冷肃杀之意。
卫思这一出声,连马儿都受了惊。
杨小央一愣,回头冲车厢里喊道:“从文,是不是你爹派人来接你了?”
李从文下了车,看了一眼那群甲士,又奇怪地看了杨小央一眼,“他们可是禁军,我爹怎么可能能指挥得动他们?”
杨小央挠挠头,“那是认错人了?城里莫非还有皇子在?”
李从文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全天下的兵都听你爹的,你说是来找谁的?”
杨小央一怔,他以前总想着他那个素未蒙面的爹能来找他就好了,他失望了无数次,然而今日幻想成了现实,杨小央却发现他并不高兴。
杨小央转头看向卫思,红着眼,冷冷地说道:“你是杨启派来的?”
卫思犹豫了一下,抱拳应道:“是。”
“杨启怎么不来?”
“大将军公务繁忙,只能遣末将来。”
杨小央仰头冷笑两声,“是啊,我爹他身居高位,政务军务都要管,岂能不忙。
现在让我回去,是怕我死在外面吗?早干什么去了?忙到连我娘和许叔都保护不了吗?他当的什么大将军?当的什么摄政王?抓到杀他们的主谋事情就结束了吗?人都死了,还能活过来吗?”
杨小央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已经是吼了出来,眼泪也随之流下。
李从文在一旁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没说话。
卫思没带面甲,抿紧嘴沉默了很久。
“你们回去告诉我爹,让他去川蜀天屏城的城西,把我娘和许叔接到京城去。我么,等我死了以后再说吧。”杨小央的语气又复而低沉,似是心灰意冷。
李从文叹了口气上了马车,而杨小央刚要赶车又被拦下。
“公子止步,末将也是奉命行事,公子还是随末将回京吧。”卫思不依不饶,拦在车前。
杨小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色稍有缓和,“你回去禀告大将军,就说我不会死在外面,让他放心好了。”
卫思犹豫了一会儿,一咬牙,后退两步,又一挥手,甲士就让出道来。
杨小央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卫思,赶着马车出了城。
......
江边有路,路边有树有草,江里有水,水里有鱼。
这便是杨小央赶车时看到的景色,他丝毫品不出滚滚长江东逝水,亦品不出不尽长江滚滚来。
天色渐暗,杨小央停下马车,准备在江边过夜。
杨小央坐在江边啃了口干饼,辣酱
也不蘸,水也不喝,就这么嚼着,竟然给他嚼出了股面香。
“还在想你爹的事呢?”李从文给自己也准备了一个和老陈一样的葫芦,坐在杨小央边上轻轻地问道。
杨小央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地问道:“从文,要是你爹逼你读书,你会读吗?”
李从文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不会。我会给我爹磕几个响头,然后离家出走。”
杨小央笑了笑,“你还真是个不孝子呢。”
李从文不以为意,“人若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那还有什么意思。虽是负了爹娘的养育之恩,但我也不会后悔。”
“你这话要是被老先生听去,定要戳你脊梁骨。”杨小央没接李从文递来的酒,喝了口水,冲下了嘴里淡淡的面香。
“那也要等我自在够了才能给他戳。”
杨小央大笑,“要是我做完了必须做的事情,就去问段青要几个仆人,工钱让他给。我就天天游手好闲,今日看个戏,明日听个曲,有麻烦事就让仆人去管,何其快哉。”
李从文瞥了瞥嘴,站起身不屑地说到:“你就这得性。”
夜里,杨小央、李从文和老陈三人在马车边搭了个帐篷,鞠夜阑和小荼则睡在马车里。
这里离岳州城不远,不需要守夜。
杨小央听着李从文的鼾声和外面的虫鸣声,有些睡不着。
他突然有些怀念南疆和蜀中,也有些怀念之前遇到过的人。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看到帐篷外闪过了一道黑影,但是杨小央没听到一点动静。
就在杨小央以为看错了的时候,那道黑影又一闪而过。
杨小央一惊,难道是他爹派高手来抓他了?
正想拍醒李从文和老陈,就看到老陈已经睁开眼在看他,并且摇了摇头。
杨小央见此悄悄放下了心,没觉得有人能在老陈手下带走他。
一阵风吹过,账外的火光一闪,要不是杨小央盯着帐篷的口子看,都看不出那里已经被拉开了一条缝。
杨小央和老陈就看着一只手无声地掀开了一个角,随后探出了一双眼睛。
六目相对,相顾无言。
杨小央正想有所动作,老陈就先动了,不过一翻身,一探手就抓住了那人的手。
被抓住的人没叫,只剩试着挣脱了几下,可惜没挣脱开,随后那手的主人就停下了。
依旧是一片静谧,唯有李从文的鼾声时不时地响起。
老陈擒着那只手走出了帐子,杨小央没好气地踢了李从文一脚,“李从文,睡成你这样被人宰了都不知道!”
李从文被踢了一脚后翻了个身,显然觉得自己不可能被宰,亦或者是觉得被宰了也要睡够。
杨小央气得翻了个白眼,把他拖到了账外。
被老陈抓住的人穿着一件夜行衣,还用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杨小央也不管还在犯
迷糊的李从文,上前揭下了他的面巾。
面巾下是一张还算年轻的脸,长得夜还算好看,但光看面向的话会显得有些尖酸刻薄。
“说!你是不是我爹派来的?”杨小央轻声却凶狠地问道,他怕吵到鞠夜阑和小荼睡觉。
那人眼里的鄙视都要流淌到杨小央身上,“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话?让你家公子来说。”
杨小央双眼一瞪,什么情况?
“什么我家公子?”
那人冷哼一声,头向李从文那边一扬,“那就是你家公子了吧。我看你应该是他的下仆吧,抓我的这个老头倒是个高手,是来保护你家公子的吧。”
杨小央回头看了一眼,此时李从文显然还没睡醒,站在那仰着头闭着眼,张大了嘴还在流哈喇子。
杨小央气急,他现在这个鸟样都比我像公子哥?
就在杨小央准备上去一拳把那人打死的时候,李从文清醒过来了,走到那人身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眼力!”
“哼,一看你的马车就知道你是个富家子弟,像你这种人,我恨不能把你偷的只剩条裤子!”
哦,原来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
“你要偷东西为什么要来帐篷里偷?为什么不去马车偷?”杨小央不解。
就在这时,马车里有了动静,鞠夜阑抱着匣子下了马车,睡眼朦胧地问道:“你们偷什么?”
“哦,夜阑啊,他好像是个侠盗,就是劫富济贫的那种,上咱这儿偷东西来了。”李从文满不在乎地说道。
鞠夜阑听了一下就清醒了,张大了眼睛,边点头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人,杨小央不懂她到底有什么可兴奋的。
“你叫什么名字?”鞠夜阑的眼睛在夜里险些发出光来。
“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方名三。”
杨小央一愣,这刚走个剑一又来个方三?什么东西排老三?轻功吗?
鞠夜阑又点点头,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偷我们啊?”
方三冷哼一声,“哼,一看你们的马车就知道你们肯定富甲一方,你们这些鱼肉百姓的奸商,我方三与你们这种为富不仁的恶人势不两立。”
杨小央还巴不得自己富甲一方呢,出门在外才知道钱的重要性。
今天上街买东西都要斤斤计较的,最后自己身上就只剩几个铜板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啥会来帐篷里偷而不是车厢?”
“你们这种人视钱如命的人我见多了,那个车厢定然是个幌子,财物你们肯定会贴身放好,这点小伎俩还骗不到我。”方三被抓了语气依旧很恶劣。
杨小央冷笑一声,哪来的贴身放置的钱财?
刚想嘲讽一番,被李从文抢了先:“方兄果然不凡,我确实把钱财放在身上了。”
李从文边说边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还对着目瞪口呆的杨小央扬了扬,咧开嘴露出了一口白牙。
章五十七 没见过
“你哪来的钱?这得有好几百两了吧?”杨小央惊讶地问道。
李从文一脸平静地回道:“哦,有一半是从被俘的水贼身上拿的,一半是官府给的,说是剿匪有功,赐银三百,以兹嘉奖。”
“官府那么小气?就给三百?我们可是给岳州抓了近两万不要钱的劳力的!”
李从文又把布袋子放回怀中,“现在岳州新城就要开工,用钱的地方多。而且据说这三百两还是刺史的私房钱,官府已经拿不出更多了,你也就别抱怨了。”
杨小央长叹了一口气,算是表示惋惜。
方三一愣,对着李从文说道:“这么说你是折刃公子?那擒住我的这位想必是妖刀前辈了吧?”
众人皆是一愣。
“折刃公子是在叫我?”李从文饶有兴趣地问道。
方三冷哼一声,杨小央也不知道他一个被抓住的人怎么还这么嚣张,“现在岳州城附近已经传开了,说是有个富家公子在剑仙徒弟与各派弟子比武前,仅遥遥出了一剑,便折断了千余件兵器。哼,于是就有人给你取了个这样的名号。”
李从文从来不知谦虚为何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哎呀,这名号不错啊。既能表现我武功之高强,又能衬出本公子的气质,取名之人一定读过很多书。”
杨小央是万万没想到李从文一个给人打杂的也能混个名号,不禁开始幻想自己若是当时也去助二傻一臂之力该多好,但自己好像没什么能帮他的。
难不成要在边上呐喊助威?这样的话自己的名号怕是要变成折刃公子的大嗓门下仆了。
方三突然一扬头,“这次是我方三偷错了人,还被妖刀前辈擒住,都是方三的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杨小央不去理会沾沾自喜的李从文,对着方三说道:“没想到你还挺有大义?”
“你家公子都没问话,你一下仆乱插什么嘴?”
杨小央万万没想到这方三变脸便这么快,刚才还一脸愧疚,怎么对自己就恶言相向了?
不行,果然还是很想拍死他。
“我不是下仆。”杨小央说得很严肃,很认真。
“就你这样的你不是下仆是什么?”方三冷笑一声。
鞠夜阑听闻没忍住噗嗤一笑,又复而大笑,都快直不起腰了。
方三又对着鞠夜阑扬了扬嘴,“那位是公子的婢女吧,到底是折刃公子家的婢女,难得的有种书卷气。”
鞠夜阑的笑声戛然而止,对着方三很不淑女的大喊道:“你才是婢女!”
这可能是鞠夜阑能喊出的最狠的话了。
杨小央已经无力反驳,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方三。
难道要折回岳州城交给官府?他有些懒,不愿重新走一遍。
那就带着他到了下个镇子再说?那好像更麻烦,也不太乐意。
杨小央正犹豫着,李从文已经招呼老陈松手,很熟络地拍着方三的肩膀,“方兄,你今日的行为让本公子得到了一个启发。”
杨小央盯紧了方三,害怕趁机他跑了,从他走路没点声音就能看出此人轻功不俗。
杨小央正全神贯注呢,听到了李从文说的话,下意识地问道:“你要干什么?莫非想去抓贼?”
李从文哼哼两声,“本公子准备当侠盗!”
方三冷哼一声,“公子你虽武功高强,可侠盗也并非武功高就能当的。”
杨小央收回盯着方三的目光,不由看向李从文,他很想说一句你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
但当他看到老陈含笑点头,鞠夜阑眼里又放出光来时,杨小央就知道大势已去。
杨小央叹了口气,侠盗就侠盗吧,现在只要是可能让他突破人仙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一下。
“方三啊,下次行窃的时候要看好了人。
富人也不尽是坏人,这人可不是非黑即白,你得找那种无恶不作的富人偷才是正理。
今日你且走吧,回去好好想想什么样的盗才是善。”
要不是杨小央太了解李从文,都会以为他是一位大儒。
方三皱了皱眉,又冷哼一声,显然对李从文的话不尽认同,“今日是我做错了事,我愿自断一臂谢罪。”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感情在你们江湖人看来手臂都不能算个手臂呗?动不动断手断脚的,也太血腥了点。
李从文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大可不必,日后多多行善就好。”
方三行了一礼,几步就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而且还没声音,此人轻功确实不一般。
在杨小央看来,侠盗不管怎么说也终究是个贼,把富人的钱偷来给穷人又怎么样。
富人还是富人,穷人还是穷人。
富人有他富的道理,穷人也有他穷的道理。
虽然他并不反感去偷为恶的富人,去帮助受人压迫的穷人。
至于李从文叫一个贼去多多行善,杨小央表示方三能听进去真是有鬼了。
既然贼走了,众人也就散去接着睡觉了,而且都遭了贼竟然也不安排人守夜。
毕竟小荼现在还醒不过来,鞠夜阑守了跟没守一样,还有可能一命呜呼。
李从文就是个心大的,杨小央虽然是最合适的,毕竟他练了食气法之后其实对睡眠的要求不高,但架不住他是个懒人。
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老陈太厉
害,杨小央之前分明看到他睡得正香,有人来就能立马醒过来。
到底是个老江湖了,有他在实在是太让人放心了。
第二天一大早杨小央就听着账外的鸟叫声醒来了,虽然睡的时间不长,但还是很舒坦的。
老陈已经不在帐篷里了,而李从文还在睡觉。
杨小央也不去叫他,准备先去洗漱一番。
只是刚理好头发,却发现自己鞋只剩一只了。杨小央又在帐篷里找了一圈,加上李从文的也就三只。
杨小央有点懵,对着仅剩的那只鞋思考了很久。
莫非我长穿的那只鞋受我体内灵气影响,已经修炼成妖了?
那也不对啊,自己才修炼了三年不到,要是这样岂不是鞋妖要全天下都是了?
正在杨小央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发现剩下的那只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倒出来一看,发现是封信。
杨小央挠挠头,难不成是祖师留的?
打开一看,杨小央的脸一下就黑了,上面写着:
方三来此取走下仆布鞋一只。
杨小央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贼!况且他图什么?
“老陈,大事不好了!”杨小央大喊道。
“大清早的嚷嚷什么?”李从文被杨小央吵醒,没好气地说道。
这时老陈也进了帐篷,杨小央指了指那只孤独的鞋,又把信摊开,“昨天那个方三又来了,他偷了我一只鞋,还留下了一封信。”
李从文瞥了一眼,鄙视地说道:“你不会在鞋底藏银子了吧?”
杨小央觉得自己受了冤枉,大喊道:“你给我在鞋底藏块银子试试,看你能走几步!”
杨小央看到李从文撇了撇嘴,也不再去管他,又向老陈问道:“老陈,你昨晚有看到方三进来偷东西吗?”
出乎杨小央意外的,老陈竟然点了点头,杨小央一惊,“您没拦住?他的轻功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竟然您都阻止不了?”
又出乎杨小央意外的,老陈又摇了摇头。
他呵呵一笑,“其实老夫昨晚看到他进来了,但我看他没有恶意,就想看看他要做什么。
当时你们睡得正香,老夫不忍打扰你们,就对着方三眨了眨眼。他看到后就在你的鞋里藏了封信,还拿走了一只。
我刚想问问他要干什么,他又塞给了我一封信,当时天太黑我也没看,看他只那只鞋我也就由他去了。”
杨小央急忙问道:“那信呢?”
老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只是表情有些奇怪。
杨小央打开信一看,勃然大怒,上面写着:
我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下仆。
章五十八 别放菜
春寒虽料峭,生机却盎然。
江边的春色远非杨小央眼中那样普通,然而现在杨小央却觉得这景色是如此让人讨厌。
倒不是景色不好,只是这江边遇到的人实在可气。
“你这下仆做的辣酱我拿回去给我夫人尝了尝,她说味道不错,但我吃了却感觉一般般,远未达到好吃的程度。
后来我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你这厮用料都太过普通,莫非是把公子给你的钱拿去寻欢作乐去了?如此滥竽充数可不好。”
“你胡扯!”杨小央是在辣酱罐子旁边看到的这封信,当然罐子已经少了一个。
李从文看着正在跳脚的杨小央,竟然还火上浇油,边摸着下巴边点头说道:“怪不得最近我觉得你这辣酱难吃了不少,原来是偷工减料了。”
老陈和鞠夜阑在旁边点头,表示赞同。
杨小央回头红着眼高喊道:“我当时身上就几个铜板,你让我能买到什么好材料?你们爱吃不吃,我自己吃!”
杨小央抱着自己的陶罐走到河边坐下,拿出一张干饼蘸着辣酱吃起来。
“难吃个屁!不就是不鲜了一点,不辣了一点,干了一点吗?哪里难吃了?”对于杨小央这个对吃食没什么要求的人,觉得这比原来稍微逊色三分的味道完全可以接受。
当然杨小央的噩梦还远未结束。
今天丢个头巾,明天丢个衣带的也就算了,最可气的还是方三总是会留个信在边上,鸡蛋里挑骨头的给你找出些毛病来,顺便还要吹嘘自己一下。
杨小央想让老陈帮他看着点,老陈却说方三只是为人刻薄了些,行事不当了些,其他倒也没什么,无需抓他。
就这样杨小央私物不断被窃的日子过了好几天,直到今日杨小央终于忍无可忍。
因为他看到他那件压箱底的道袍被翻了出来,旁边的信上写道:
你这下仆从哪偷来的道袍,是不是因为没见过所以偷偷拿出来把玩,然后不小心弄坏了?
我看出来你自己缝补过,但这缝的着实丑陋了点,是不是因此不敢还给人家?
你不用怕,道士多半不会在意这个的,你与人家讲清楚,人家不会怪罪你的。
现在你大可放心,我已经让我夫人帮你缝补好了,你就安心的送回去吧,莫要让人家道长等急了。
“啊?你这种人也配有如此手巧的夫人?什么样的人才能受得了你这张嘴啊?
千万别让我逮着你!要是我逮着你,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南疆的辣椒为什么那么红!”杨小央手上拿着那件缝补好的道袍,虽然确实比他缝得好,但不能因此贬低说他这是偷来的。
众人憋着笑看着发狂的杨小央,都离得远远的,让杨小央好好体会了一下什么叫交友
不慎。
“切,就你也能逮着我?”就在这时,方三的声音从马车后传来。
他可能已经躲了有一会儿了,但杨小央竟然没发现。
杨小央看到罪魁祸首出现,立马运起灵气扑了上去,嘴中还大喊道:“你还敢出来!”
杨小央的速度自然是不慢的,只是方三的轻功确实了得,脚下轻点就避开了杨小央,嘴上还嘲讽道:“速度倒是挺快,但只靠一股蛮力可追不上我。”
杨小央一下没擒住方三也不放弃,猛然转身再探出手,并一边不服气地回道:“我可是修仙的道士,怎会拿不住你?”
方三又是很轻松的一侧身,“就你这样的还修仙呢?要是道士都你这德性,道门可就完了。”
方三这话杨小央没法反驳,只是这话被鞠夜阑说说也就算了,毕竟人家是个真真正正的道士。
杨小央嘛,勉强算半个吧。
但承认归承认,被方三说出来难免太过伤人,杨小央气急,猛提一口气又冲了过去。
“哟,难不成你真是修仙的?那你来追我试试。”方三眉头一挑,大笑一声率先窜入江边的林中。
杨小央刚才一口气喘得太急,此时胸腹有些隐隐作痛。
眼看方三已经跑远了不少,杨小央只能忍着长吸一口气,赶紧跟上。
杨小央心想:我一个修仙的还能追不上你一个练武的?
鞠夜阑抱着匣子,看着远去的杨小央,感觉有些好笑。
再看看李从文和老陈说说笑笑,完全不担心的样子。
她突然感觉这样的生活实在美妙,就算是自己的病治不好,也此生无憾了。
杨小央紧跟在方三身后,每次眼看着就要追上,方三都会突然提速。
杨小央暗道既然一时追不上你,我就跟你比耐力,你气息再长能长过我?
两人就这样一路在林间飞驰,方三时而跳上树,时而钻进草丛里。
而杨小央则一直在地上追,遇到阻碍就用灵气护体直接闯过去。
虽狼狈了些,衣衫也被划破不少,却也还跟得上。
两人都是能跑的,眼看着太阳都要落山,方三虽然还能跑得动,但也已经饥肠辘辘。
他看着身后紧追不舍的杨小央,不愿再与他纠缠,“?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修过仙了。我肚子饿了,你来我家吃饭吧。我夫人做的一手好菜,但你别吃太多,我家也没剩多少钱了。”
“吃个屁,今天我不追上你,再揍你一顿,我难解心头之恨!”杨小央觉得方三这是认怂了,哪肯放过他,自己现在可一点不饿。
再说了,哪有人请人吃饭还不管饱的?
杨小央换了口气,正要再提些速度逼方三一逼,方三却突然停下了。
杨小央深怕有诈,也不敢靠太近,暗暗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方三正站在一个小院子前。
杨小央只见方三大喊道:“?娘,夫人!我带客人回来了!”
杨小央一愣,没想到方三把他引到他家门口来了。
杨小央虽然一肚子火,但要当着人家母亲和夫人的面揍人家一顿,也实在干不出来。
毕竟方三也只是偷了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加上嘴恶毒些,倒也不是什么杀父之仇之类的。
方三喊完话就自顾自的往院子里走去,理都不理杨小央,让杨小央不知道该跟上还是走开。
好在杨小央不用纠结太久,院子里就走出一妇人。
看到杨小央远远地站着,就向他招手并喊到:“小兄弟快些进来吧,不用拘谨的。”
那妇人相貌普通,皮肤也一点都不细腻,可能是刚才在地里劳作的缘故,手上脸上都沾着些泥。
但杨小央却一点都不反感,反而觉得十分亲切。
只是他不知道以方三那鸡蛋里挑骨头的性子,为何会娶这样一个女子。
杨小央跟着妇人进了屋,屋里的摆设很简单,家具也有些老旧。
照理说以方三的本事,家境不应该如此才是。
此时方三正在给一位坐在卧榻上的老人倒茶,杨小央猜那应该是方三的母亲。
“小兄弟既然是三儿的朋友,来了就不必客气,随意些就好。”老妇笑得很和蔼,只是言语间有种难掩的虚弱。
方三撇了杨小央一眼,对着他的母亲笑着说道:“这人是个修过仙的道士,我把他带回来给您看看病。”
杨小央一愣,怎么就成了看病的了?
他母亲似乎很了解方三,瞪了他一眼,竟对着杨小央行了一个江湖礼,“这位道长,三儿行事不妥了些,老身在此给道长赔罪了。”
杨小央没去看正瞪着自己的方三,赶紧摆出道士的派头,对着这个不太会起名的老妇人回了一礼,“不敢不敢,施主不必如此。晚辈此次前来其实确实是方施主所求,为施主看下病症的。”
杨小央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让方三好好看看自己作为一个修仙的道士的本事。
他以前用灵气治过元气不足的毛病,觉得普通病症也不在话下。
“娘啊,这道士虽然本事不大,但勉强算是修仙的,您就给他看看。要是给您看好了,咱们就留他吃顿饭。”杨小央也没指望方三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那老妇瞪了方三一眼,对着站在一边的妇人说道:“秀儿,你先去做饭吧,多做些拿手的菜来。”
妇人听闻,点点头就进了厨房。
“夫人,你给这人做碗稀粥就行,别放菜!”方三冲着妇人的背影喊到。
章五十九 刀子嘴
杨小央就没见过方三这种人,有心想拂袖而去,但之前已经说了是受邀而来,如此行事杨小央还有些拉不下脸面。
再说杨小央其实还挺同情这方三的母亲和他夫人的,毕竟要日日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
他觉得这两人没被气死,是天大的运气。
“那就有劳道长了。”老妇说完后就伸出了苦瘦的手臂。
杨小央挑衅地看了方三一眼,伸出手搭上老妇的手腕,闭上眼缓缓渡入一丝灵气。
方三看着闭目皱着眉的杨小央,眼神阴晴难定。
杨小央通过灵气感知到老妇其实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有几处静脉断了,而且身上有处比较严重的暗伤。
“施主以前受过重伤?”杨小央睁开眼问了出来,其实是为了向方三证明一下自己。
老妇脸上出现了缅怀的神色,“确实如此,只是当时无法及时医治,落下了病根。其实老身知道,过去几十年了,这病已经治不好了。”
杨小央心里已经有数,又撇了方三一眼,微微一笑,“施主放心,晚辈能治好,只是晚辈治病消耗甚大,还望施主多给口饭吃才好。”
还不待老妇说话,方三就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别是为了混口饭吃,才说消耗大的。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让夫人给你多盛二两米饭,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怎么样?”
杨小央盯着方三的脸,强忍住了在上面留下一个大脚印的冲动,点点头。
当然杨小央并不是为了出口气才答应的,虽说他是个懒人,但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杨小央是不排斥的。
但至于拯救天下苍生,那是不可能的。
杨小央又闭上眼,全神贯注地控制着少量的灵气,去温养断开的经脉以及淤积的内伤。
只是那经脉断裂太久,杨小央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给勉勉强强的接上。
而那淤积的内伤实在太顽固,倒不是难治,只是太麻烦。
要不是方三在旁边看着,杨小央实在是想休息会儿再继续。
自己虽然对灵气的控制比之前好了许多,但也难以一次治好。
只是杨小央可以想象要是自己提出休息一下,方三会怎样的冷嘲热讽,想叫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的打算也就别想了。
杨小央只好慢慢地减少些灵气的渡入,又一边控制着吐纳,运转食气法稍作补充。
他以前没干过这种事,一心二用下,精力难免有些不济。
杨小央头上冷汗都流下来了,握着老妇的手都在发抖,但还是强打精神控
制着体内最后一丝灵气,温养那处内伤,可终究还是差了一点。
杨小央已经无心运行食气法,只能暗自发狠,第一次生出一种要拼了命也要做成这件事的想法。
既然体内的灵气用尽了,那就从自己的经脉里榨出一点来。
杨小央咬紧了嘴唇,用痛感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终于还是给榨出了一些灵气,给抚平了那处暗伤。
那处暗伤就像一个空杯子,灵气要把杯子填满还不够,还要让里面的水溢出来,才能让这处暗伤不再拖累身体。
现在杨小央从经脉里压榨出来的那一丝灵气,就是那溢出的一丝水,虽少,却也是质变了。
杨小央感受到那处暗伤治好后,一下就放松了下来,却觉得疲惫袭来。
自修炼食气法以后,还是第一次感到身体如此沉重,身上的经脉还隐隐作痛。
杨小央长吐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方三。
看到他表情有些奇怪,暗自得意,还有心想想要说些什么话来损他一损。
方三看着杨小央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原本悠长的气息也变得混乱,整张脸都苦了不少,只是眼睛倒是弯得像个月牙。
方三神色复杂地盯着杨小央看了一会儿,就在杨小央以为他终于要说些好话的时候开口了:“你是不是傻?”
杨小央双眼猛然一瞪,看来自己还是对方三不够了解,竟以为他会说好话。
一念至此,忽觉经脉有些胀痛,眼前一黑,吐出了一口血。
老妇一惊,刚刚觉得气血顺畅了许多的喜悦被冲淡,一巴掌拍在方三头上,“你怎么说话的?”
方三可能也觉得刚才说的话有些不妥,把杨小央扶到了凳子上,给倒了一杯水来。
“你本事不小啊,给人治病自己吐血,我还是第一次见。”方三见杨小央喝了口水后面色好了些,嘴上又露出本性。
杨小央翻个白眼,觉得这人嘴里就不可能有句好话了。
“三儿,人家帮我治了病你就少说两句吧,去帮秀儿把饭菜端来。”老妇见方三如此说话,有些看不下去,看来她也知道他儿子的性子。
饭菜一会儿就端上了桌,方三说他夫人烧得一手好菜可能是在吹牛,因为杨小央光看就觉得味道应该一般。
老妇已经先拿起了筷子,对着杨小央笑道:“今日劳烦道长了,老身无以回报,就让方三替道长做些事吧。道长不必拘束,且先动筷吧。”
杨小央点点头,他刚刚休息了一会儿,精力已经稍稍恢复,只是身子
还有些无力,手上拿着筷子还不停地在抖。
杨小央尽力扒了口米饭,就觉得自己这手想夹起菜来应该不可能。
他看到桌上还放了一只勺子,暗暗想到:
难道是方三知道我已经累得拿不动筷子了?嘴上不说,但还是特地给我准备了一个勺?
看来他刀子嘴豆腐心呐。
杨小央暗自点头,便伸手去拿那只勺。
谁料想此举被方三看到,一把夺下,“干什么?这么大人了筷子用不来吗?我家就一个勺,用你的筷子去。”
杨小央目瞪口呆,又觉自己是傻到家了,怎么会觉得方三会如此好心?
然后杨小央亲眼看到方三一脸温和的把勺子递给了他夫人,他夫人笑眯眯地接过,用勺给自己碗里添了口菜。
杨小央忍气吞声,只好使劲往嘴里扒饭,他怕夹不住菜又被方三嘲笑。
但是扒了半天饭,看着一桌子菜还是有些不服气,于是咬牙拼了老命给自己夹了根绿菜。
还好没掉,杨小央看着碗里的菜松了口气,又哆嗦着手把那根菜扒进了嘴里。
只是那菜刚入嘴,杨小央脸就黑了。
什么手艺好?这菜能做那么难吃也是要大本事的吧!
把那根菜咽了下去,杨小央还是决定只扒饭就好。
四人吃完了饭,方三把杨小央拉出屋外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
“你先等会儿,你给我解释一下你夫人的手艺是怎么回事?”杨小央黑着脸问道。
方三上下看了杨小央一番,“怎么?我夫人烧的菜不好吃吗?”
“那分明就是难吃好吗?”杨小央压低了声音说道。
“难吃是难吃,但是我爱吃,你奈我何?”
杨小央一滞,又接着问道:“还有,你夫人是不是不会用筷子?”
方三抬头看天,“是又如何?”
杨小央伸出颤抖地手指着他,“你如此刻薄之人,竟会忍得了?你平时是不是一直训斥她?”
方三拍开手,不屑地说道:“我还从未斥过我夫人分毫。”
杨小央又重新打量了一番方三,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方三一摆手,“别说那些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方三一顿,一脸正色地接着说道:“我准备干一票大的,虽然你的本事一般,但若是能有妖刀前辈和折刃公子在,把握会大些。因此我允许你们四个人入伙。”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方三果然还是那个方三,“谁稀罕入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