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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吊子的道士全文阅读

作者:和灰比白     半吊子的道士txt下载     半吊子的道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三十 扶家和妖刀

    李从文看着背上染满了血的杨小央,有心想追上去,却被老陈拦下。

    老陈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杨公子的心魔,只能靠他自己。”

    李从文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一轮明月已悄然挂起,雨后的阴云完全盖不住明亮的月光。

    杨小央来到一个树边坐下,任由短剑插在自己腰间。

    他打开了匣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了,“小兔,我们要不要去帮帮青草?”

    小荼飞到杨小央肩头,甩了甩辫子,气得鼓起了脸颊,“哼,我要去把坏人都劈死,不要让青草去了,青草太可怜了。”

    杨小央大笑:“好,我们去把坏人都杀光!”

    小荼在杨小央再三保证下才不情不愿地进了匣子,让小羊光荣地替自己动手。

    杨小央背起匣子,灵气全力运转,沿着山间通向长安城的小路飞奔。

    半个时辰后便看见了城墙,又向东飞奔了半个时辰,见到武东城三个字才停下。

    杨小央长吐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避开城墙上甲士的视线,两步跃过了城墙。

    武东城有宵禁,路上只有几个来回巡视的武侯。

    城里静悄悄的,杨小央散开神识,隐约在不远处探到了一个占地极大的院子。

    腰间的血已经止住,不用担心留下痕迹。

    杨小央来到院子边上的一颗树上,看见匾额上写着扶府,又把神识探向府内,发现有十几个人正在聚在一个大堂里。

    他尽力运转灵气掩盖行踪,从屋檐上悄悄接近,听到了堂内传来的对话。

    “家主,如今扶修筠一党的余孽已经清理干净了,只是朝廷突然宣布终止了侠义令,我等该怎么办?”

    “侠义令终止了就终止了,家族中已经有不少人入朝为官了,族中商铺也比从前多了许多。

    要不是大哥迂腐,扶家还能再富上一倍。只是扶笙这小子至今不知所踪,老夫有些担忧啊。”

    “家主,扶笙再是天资卓绝也不过是个小辈,还是孤身一人。家主你一人就能处理了他,不必放在心上。”

    “说的也是,只怕他尽出些阴招,让人防不胜防啊。”

    “家主你还不了解那小子的性子吗,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其实比谁都傲,到时候要报仇也一定是光明正大的来。”

    “确实如此,要是此子登门,老夫必定让其洞穿于长枪之下。”

    杨小央听完觉得有些气血上涌,脑海中不禁想到青草被这些人杀害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

    “谁?”一声大喝从堂内传出。

    杨小央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却是豪不慌乱,跳下屋檐走进大堂。

    扶修崖见来人是个年

    轻的道士,不禁有些疑惑,起身向杨小央一抱拳,问道:“我扶家自认和你道门没有半点牵连,不知今日小道长夜探我扶家所谓何事?”

    月光照在身上,不觉清冷,反觉热烈。

    杨小央从腰后拔出短剑,溅出了鲜血洒在了地上。

    虽然觉得很痛,却远远不及心痛。

    杨小央轻轻笑了笑,静静地说道:“无事,来取尔等首级罢了。”

    ...............................

    安炎二十三年,夏,关中。

    关陇是朝廷腹地,关陇不少豪族都有人在朝廷身居高位。

    但是杨启清楚,官职是官职,家族是家族,不可混为一谈。

    因此他请左丞李敬澜前往关陇之地,寻求豪族世家的援助。

    李敬澜着便服在长安城内漫步。

    长安城的夏天极热,没走两步就满头大汗,他便想找一处阴凉地歇息。

    他来到一条小巷,周围都是些矮房小院,似是穷人家住的地方。

    李敬澜对此最是熟悉,便想在此找家人家歇脚,好看看贫穷人家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

    往巷中没走两步便听一户人家传来骂声。

    “你娘走得早,你爹我又是个不识字的,全靠一身武功混口饭吃,你想读书你爹我没本事请先生那是我的错,但是你不学我的刀法我死后你吃什么!

    况且如今乱世以至,你只要把我的刀法学去六成,你在沙场上便难有敌手,以后就不用担心吃不饱饭,你自己一个人闷头苦读能读出个什么东西来?”

    “爹,如今西凉已定,北疆自古以来便是朝廷最坚实的后盾。

    如今北戎与北疆已经开始通商,几十年内不会再起刀兵。

    雍州夹在西凉与北疆之间,凉王与北王届时与朝廷一同发兵雍州,雍王投降只是时间问题。

    而汉中只要一天掌握在朝廷手中蜀王便无法争夺天下,届时朝廷只要许以些许薄利便能请蜀王发兵,到时候趁着兵锋正盛再南下平定南疆,朝廷便没有了后背之忧。

    随后南下大军与北疆十万铁骑南北夹击剩余五王封地,十年内便可平定叛乱。

    战事结束后各王必然要交出兵权,朝廷定会派关陇之地的人交接各封地的权力。

    到时候朝廷没有敌人必定重文治,这才是我辈的机会,如今就算做到了将军兵权也会被陛下收回,再不会被重用。”

    李敬澜在门口听得频频点头,听到对话停下才敲了敲门。

    陈寿平复了一下心情,刚才着实被儿子气的不轻。

    他打开门一看,见是一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约莫三十岁的样子,虽然穿着粗麻衣依旧气度不

    凡,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敢问贵客有何事?”陈寿皱着眉问道,有些警惕。

    “在下李敬澜,刚才晚辈在门外听到贵公子一番论辩颇有见解,便想见见。”李敬澜没有打算隐藏身份,却也没有明说,他觉得这户人家虽看似穷困,实则应该不简单,想试试他们能不能认出来。

    陈寿听了只是笑了笑,把人引进了小院。

    “老夫名叫陈寿,这是犬子陈康,刚才一番不过是犬子气话,贵客不必放在心上。”

    李敬澜见一十一岁左右的陈康向自己行了一礼,手上还拿着刀,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陈康,我且问你,如今凉王投降却没交出兵权,你为什么认为以后会交出来?”

    陈康憋红了脸,小声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不要凉王的兵权,但以后一定是要交的。”

    “我再问你,南疆平定后如何保证其余五王不会合兵一处直取皇京?”

    陈寿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嘴里嘀咕道:“那必然要在皇京附近布下重兵,最少也要一支精兵才行。我知道了,凉王的兵权会在平定雍州之后收回,在攻打雍州之时还能借机观察凉王是否还有异心,那这次攻打雍州北疆必然支援了不下三万的精兵。”

    “孺子可教也!”李敬澜听了大笑三声,又接着说,“你一个穷苦人家是如何得知天下局势的?别告诉我这是书上写的,我也读过两天书,可骗不了我。”

    陈康亮起的眼睛又暗淡下来,“是我爹告诉我的。”

    李敬澜一愣,转向陈寿行了一礼,“原来前辈才是高人,恕晚辈眼拙。”

    “老夫不过是在江湖上打听到的,算不得什么高人。”

    “光凭江湖消息就能有如此见解,况且听前辈说有您六成本事便可无敌沙场,在江湖上必定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敢问前辈名号?”

    “江湖人都称老夫妖刀,老夫觉得这个名号不错,便厚颜收下了。”

    李敬澜一惊,剑仙、妖刀、磨枪的名号天下人皆知,没想到面前这位农家老汉模样的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妖刀。

    李敬澜又行一礼,恭敬地说道:“妖刀前辈,晚辈今日见令郎起了爱才之心,不知可否让我收其为徒?”

    陈康听了有些不愿意,觉得这人年纪太轻肯定没什么大学问。

    陈寿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儿子在想什么,厉声道:“堂堂鸣武的李相要收你这臭小子为徒你还不乐意?还不快跪下叫师傅!”

    两人都是一愣,随后便笑容满面,只有陈寿悄悄叹了口气。

    日后当个清闲的将军健健康康地渡过一生有什么不好,非要去官场沉浮。随后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儿子喜欢就好。

章三十一 你像坨粪

    很多伤口虽然已经被灵气止住了血,浑身上下的疼痛却止不住,然而骨子里的那股不正经,在心中的恶鬼放出去之后还是回来了。

    杨小央笑呵呵地在地上的几具尸体上摩挲,要是摸到了银子就会高兴地收起来,嘴里还念叨着:“小兔啊,等会儿咱们在武东城吃顿好的。”

    拍了拍怀里的银子,足足一百多两,衣食无忧之时不懂柴米油盐的重要,如今虽贪财却也不爱财。

    杨小央朝地上的尸体们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反正你们扶家基本完了,你们身上的碎银与其充公不如就让贫道收下。”

    说完割下了扶修崖的脑袋,封住了伤口止血,又从尸体上扒下一件大衣裹住。

    杨小央对尸体的大不敬不知是哪里来的。

    天还没亮,杨小央出了扶府,找了颗大树坐在树枝上,把脑袋挂在一边,打开匣子边缝袍子边跟小荼聊天。

    “小兔你看,这个大叔就没你厉害,脑袋掉了就活不成了。”

    “小羊你还不是打不过他,要不是有我帮你,你也要掉脑袋啦。”

    “这大叔武功确实厉害,我怎么说也是个先天圆满,竟然丝毫奈何不了他,感觉他比磨枪也差不了多少了。”

    “哼哼,还不是被我电到了?”

    “小兔你雷法练了多少了?”

    “哈哈,我阴雷已经练完啦!”

    “我怎么从没感受到你吸收过灵气?”

    “我就剩一个脑袋啦,只能吸一点点的。”

    “哦,那阳雷呢?”

    “那个魂我指挥不动,所以没法练。”

    杨小央挠了挠头,有些懊恼地说道:“唉,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晋升人仙呢。”

    “人仙会怎么样?”

    “人仙我就带你去吃遍全天下的好吃的。”

    “哦,那你快快修炼,怎么还跟我聊天呢?是不是不想带我吃好吃的?”

    “修炼了也没用啊,卡住了,就跟你指挥不动那个妖魂一样。”

    “哦。天快亮了,我们吃什么?最近一直没吃到好吃的。”

    杨小央看了眼天没亮就出来摆摊的商铺,起身说道:“都买点,带回去给他们也尝尝。”

    “给青草买一串糖葫芦吧,她肯定喜欢吃。”

    “小兔,等会儿回去要见见他们吗?”

    “好呀好呀,这样我就可以跟你们一起吃饭啦。”

    杨小央长吐了口气,吐尽了心中的杀念。

    ......

    李从文看着拿着个大油纸包的杨小央,觉得他应该不会特地跑去城里买吃的才对,而且他从杨小央身上缝过的道袍,和略微不协调的步伐中看出了些许倪端。

    “昨天晚上你干

    什么去了,怎么早上才回来?”

    “哦,去杀了几个人,顺便买了东西回来。”

    “你去杀了谁?”

    “扶修崖还有他几个兄弟吧。哦,还顺便把他们身上的钱顺来了,足足一百多两,别看我,不可能给你了。”

    李从文一脸的无所谓,净远和老陈也只是笑笑,没有多问。

    李从文看着杨小央嬉皮笑脸的样子吐了口气,觉得人没事就好,管他杀了谁呢。

    李从文边翻着那个大油纸包边说道:“我看你不像是个贪嘴的人,为什么对吃食如此执着?”

    杨小央取下背上的匣子,轻轻拍了拍,说道:“今日便把小妹介绍给大家认识。”

    杨小央见众人毫不意外有些不服气,难道他们已经猜到了?不会吧?

    杨小央打开匣子,里面的小荼正瞪大着双眼。

    李从文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怎么保存的这么好的?竟然不会腐烂?”

    “小李子你才要腐烂呢!”

    李从文一颤,万万没想到这个脑袋突然开口说话,竟两眼一翻竟然晕了过去。

    净远和老陈稍好,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只是嘴巴也已经合不拢了。

    杨小央看着有些得意,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的得意李从文看不见,没想到李从文这么不经吓。

    不过想想也是,李相这么厉害的读书人肯定教导过李从文敬鬼神而远之。

    “道友,令妹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净远白净的脸更白了。

    边上老陈已经在掐李大公子的人中了,还给刚刚醒来的李从文灌了口烈酒,李从文苍白的脸色一下涨红了起来,估计老陈觉得自家公子被吓晕了太丢人,要借酒给壮胆。

    小荼甩甩辫子从匣子里飞了出来,让净远和老陈刚合上的下巴又掉了下来,李从文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又要翻上去的眼睛翻下来。

    杨小央知道小荼的性子,一讲故事就停不下来,殷勤地倒了一碗醪糟备着。

    酸酸甜甜的小姑娘喜欢喝,至于喝醉,对小荼来说应该不太可能。

    “我叫小荼,是茅草上盛开的白花的那个荼,本来臭小羊要叫我路途的途,还好被娘制止了,后来我在一片林子里遇到了小兔子......”

    几人静静地听着小荼的故事颇有些唏嘘,没想到小姑娘生活如此坎坷,又想到每次杨小央吃饭吃一半跑出去喂饭又有些感动。

    杨小央听着小荼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往事,谈及悲处也不似往常那样哀伤了,还不时给小荼递上醪糟润润嗓子。

    他已经偷偷喝了几口,却依然能在小荼审视的目光下佁然不动,杨小央就自觉已经做到了不被过去所束缚。

    李从文终究是个大家子

    弟,见小荼不是鬼又胆大了起来。

    杨小央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盯上了小荼那个能飞起来的铜盆。

    至于之前晕过去这件事,李大公子说这是敬鬼神的一种表现。

    马车启程,长安终究还是要去的。

    马车上的欢笑声从没停过,小荼小李子小李子的叫着,李从文丝毫不生气,也是小兔小兔地回应着。

    小荼见小李子识趣,很大方的把铜盆借给他,然而小李子怎么样也只能离地不过一尺,小荼归咎于小李子太重了,就再也没借给他过。

    小荼又跑去问净远:“光头哥哥,你说世上有佛吗?”杨小央也伸长了耳朵听。

    净远笑着说:“有。”

    小荼不信,她觉得世上没佛,“那我烧香拜佛有用吗?”

    净远脸色一正,双手合十说道:“无量寿佛。兔施主,何为佛?”

    “不知道。”

    “佛在每个人心中,明心见性便是真佛。

    贫僧曾去过登州,那里土地贫瘠,百姓尝尝食不果腹。有人问贫僧,为何他日日烧香拜佛也祈求不来粮食。

    贫僧说拜佛拜的是什么,拜的其实是自己,是自己心中的佛。佛堂上的佛像不过是将人心中之佛物化,让人心有所托罢了,所以心诚则灵。明心便可知道自己想要走什么样的路,心诚便可让自己坚定地走下去。

    那位施主听了大骂佛祖没有本事,贫僧修行不够,不知如何劝说,便离开了。”

    杨小央不知道小荼有没有听懂,反正他是听懂了,难得能有个人把佛说的如此清楚,但杨小央还有不解,“既然拜佛拜的是自己,那你佛门的武功神通是用来干嘛的?”

    “道友不知,武功是因修禅之人大多瘦弱,是用来强身的,而神通是为了让更多人信佛,用来引人注目的,当然有本事傍身引人向善也会更加方便些。”

    杨小央做梦都没想到净远会这么解释,不知道这里要是有个得道高僧会不会把净远逐出佛门。

    “净远你说我以后能成佛吗?”杨小央已经问过这个问题,被净远含糊过去了,现在又忍不住问了。

    “道友啊,一个以后要下地狱的人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杨小央一愣,随后大笑。

    杨小央看到李从文眯着眼睛惬意的吃着果干,眼咕噜一转问道:“李真佛,你看我似何物?”

    李从文看都没看杨小央一眼,随口答道:“你像坨粪。”

    杨小央满意的点头,示意净远给李从文说说,随后马车里就传出了李从文的叫骂声。

    净远待几人打闹完突然笑着说道:“诸位,贫僧到了长安便要诸位一别了。贫僧此次入世后深感修行不够,要回九华参禅。”

章三十二 男人

    净远这个和尚走得像游侠儿一样潇洒,李从文也没显露出半点不舍。

    唯有杨小央这个知命的道士感到伤感,还好净远说日后还会相见,才让杨小央体会到了一丁点的洒脱。

    几日前匆匆看了眼长安的城墙,并不让人觉得如何壮美,而如今进入城中才感受到这座城比天屏城还要繁华的多。

    只是这繁华中多了些肃穆,少了些悠然闲适。

    然而立刻这份肃穆就被打破。

    一匹骏马向着三人呼啸而来,路上还故意还故意蹭到了行人,惹人怒不敢言。

    杨小央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纨绔了,又深感李从文这个堂堂相府的三公子太温和了些。

    老陈把马车让到了一遍,谁知那纨绔竟然径直骑了过来,还高喊道:“这不是陈爷爷吗?您不是跟从文哥游历江湖去了吗,怎么来长安了?这么说从文哥也在?”

    杨小央表情瞬间精彩了起来,看向李从文,“这个大少你认识?”

    李从文难得面如止水,他下车前答道:“发小。”

    杨小央偷偷看过去,发现那纨绔是个大胖子,正和李从文痛哭流涕地嘘寒问暖。

    一个劲儿地问什么出行为什么坐那么破的马车,什么衣服为什么不穿蜀锦,什么佩剑上为什么没有宝石。

    杨小央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家,虽然路人纷纷以鄙视的眼光看着他们二人,但杨小央不以为意,以二人久别重逢不忍打扰为由留在了车上,把空间留给二人。

    然而李从文把那胖子带到了车上,让杨小央的算盘落空了。

    “这是段青,小时候一起在学堂念书的发小,现在是个公爷。这个假道士叫杨小央,是我的好兄弟。”

    段青一愣,收起了之前浮夸的表情,拱手道:“不要在这里说,去我府上再说。”

    段府建在长安城内一偏僻之处,丝毫不像段青在街上那般张扬,也丝毫看不出是个公爵府。

    段青把人引到大堂内让家仆设宴,立马有人端上了热茶。

    “告诉母亲和夫人,我们要谈点私事,不必过来。”

    众人静静地喝茶,喝完一杯站在身后的侍女就立马把茶满上,搞得杨小央都不敢多喝。

    几人一直到菜上齐前都没有说话,杨小央以为这是段府的规矩,端坐不动,目不斜视,只是心中难免有些腹诽:这两人不是关系极好的发小吗?为什么吃个饭这么严肃?

    杨小央看着每道菜只装了一盆,没想到公爷家也是合餐制。

    上完最后一道菜后,段青挥手让所有仆役都退下了,还让把门关上。

    段青和李从文同时出了口气,随后李从文就蹲到了凳子上,伸手抓了一大块羊肉,嘴里嘀咕道:“你这活着真累,在外面要装纨绔,在府上还要装威严。”

    段青狠狠地喝了口酒,“没法子啊,想活命就得这么干。”

    杨小央不解,“段兄可是有什么难处?”

    段青的肥脸抖了抖,眯着眼说道:“杨兄是自己人,我就明说了。

    家父曾是鸣

    武的卫国公,生前在南疆立了大功,所以为我争了个世袭罔替,继承了卫国公的名号。

    然而我自觉在朝堂上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所以我就请求陛下把封地移到长安来,还好陛下同意了。

    但段家在皇京有几个仇家,虽然不至于跑到长安来灭我满门,但是暗地里下了不少绊子。我没法子只能装傻装败家,整日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果然之后仇家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也就随我自生自灭了。

    杨兄,你能想象我之前和从文兄一样瘦吗?”

    杨小央双眼猛然一瞪,几经努力才没把嘴里的茶喷出去,目光在段青和李从文之间来回挪动,难以想象一个顶俩的段青曾经也许是个翩翩公子。

    “段兄在外如此行事不怕激起民怨吗?”

    “一开始确实有民怨,后来我想啊,反正我要败家,不如败家做点好事。我就开了家药铺,亏钱卖药,买了药看病也不收钱。这才使得长安的百姓对我那是又爱又恨啊,这样别人也不会说我收买人心。”

    杨小央是服了,没想到扮猪这么复杂,他还以为公爵就能在长安为所欲为呢。

    李从文夹了口秋葵,含糊不清地说道:“不说丧气话了,哥哥给你讲讲我这一路的江湖见闻。”老陈听了放下酒碗,准备给李大公子做补充。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看不惯二人的添油加醋,抓紧吃菜。

    只是可怜了小荼,潇洒没几天又只能看着了,只能找时机眼神示意一下李从文留些菜给他。

    公爷家的菜确实好吃,羊肉膻气去的刚好,鱼脍鲜美异常,秋葵清新爽口,鸡鸭更是十分入味。

    段青听李从文吹牛听得津津有味,听道精彩处更是连连拍手叫好,到李从文说道杨小央杀了扶修崖时猛然惊起,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呼几人要在段府多住几天,已经安排好了客房。

    菜终究是多了些,几人吃饱后还剩了不少。

    李从文心领神会地让杨小央和老陈先回客房,二人继续吹牛,还让段青把剩菜都送到杨小央房间去,叫人没事不要打扰,段青一句话也没问就同意了。

    小荼吃得很慢,不像杨小央,小荼是真的在品尝美味。

    杨小央看着小荼一脸享受的样子,觉得有必要向段府的厨子讨教讨教。至于吃剩下的残渣,小荼觉得它们值得用雷法烧成灰。

    小荼吃完没多久就听到了李从文的招呼声,说是要去长安城好好逛逛。

    “段兄,这长安哪里有卖美食?”三人都换上了段青准备的华美衣袍。

    原本杨小央穿着道袍还不觉得,现在跟李从文穿得差不多还站在他边上,一下就衬得他像个农户。

    至于老陈,他说逛街是年轻人的事情,没来。

    段青脸上肥肉一颤,“午膳不是刚用完没多久么,杨兄你怎么又饿了?比我还能吃?”

    杨小央不知该怎么回答,倒是李从文对着段青的肥硕屁股踹了一脚,“废什么话?带路!”

    西坊都是卖吃的,杨小央看着整一条街的店铺有些感慨,不知道长安的物价自己

    能不能消受得起。

    就在杨小央担忧的时候,李从文悄悄捅了捅段青,“到你表现了。”

    由于几人刚吃饱饭,就没骑马。段青招来身后跟着几个家仆,大声说道:“去,让这条街上的掌柜把店里的吃食都送一份到府上,钱找管家要!”

    杨小央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段青的败家能力,小声说道:“段兄,贫道可能没那么多钱。”

    “这叫什么话,到了长安怎么还能让你破费,我还愁钱没处花呢。别说这条街上店里的东西,就是这条街你想要我都送你。”

    李从文有些看不下去,又给踹了一脚,“别吹了,赶紧到东坊看胡人玩杂耍去。”

    几人转身便走,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极为欠揍的声音,“哟,这不是段公爷吗?家里是不是用不起午膳了来街上买啊?边上这位公子也眼熟的很,原来是三公子,怎么流浪到长安来了?旁边这个是你书童?逛街还背一匣子书装给谁看呢?谁不知道三公子不爱读书啊?”

    杨小央惊讶地循声望去,心想:娘咧,这人不会是陛下吧?竟然敢对一个公爷和李相的儿子如此说话。

    还有,我哪里像书童了?

    段青转身,行了一礼,脸上的笑容要把眼睛挤得看不见,“原来是袁兄,今日小弟有朋友要招待,可否卖小弟一个面子,我们改日再谈?”

    “不敢当,公爷说笑了,公爷的面子怎么能不给,下次记得来府上喝茶。”

    段青听闻叹了口气,假装听不到路人嘴里的闲言碎语,带着两人快步离开了。

    杨小央听的很清楚,他们大多说的是欺软怕硬。

    “段兄,那人什么来路,你堂堂公爷都要怕他?”

    “那人的爹是吏部侍郎。”段青苦涩地说道。

    杨小央一愣,“他爹不过正四品,你一个从一品的国公怕他儿子?”

    段青的脸充满了不合年龄的沧桑,“杨兄你不懂,我是不用怕他,但是将来我儿子要入朝做官少不了吏部审批。如今我在朝中的关系基本都断了,为了家族延续,现在要夹着尾巴做人,处处小心才行。”

    “被人说欺软怕硬你也能忍?”杨小央有些不能接受。

    “不能忍也要忍啊,不忍我的家族就要完了。我还有母亲和夫人要供养,段府的家仆在家中最危难的时候也不离不弃,这是恩情啊。不就算将来无以回报,总要给他们一个栖身之地吧。”

    杨小央又看向李从文,不理解以他的性子怎么没把那人给砍了。

    “别看我,我不读书已经让我爹很没面子了,所以骂我倒也无妨。”李从文虽然表现得满不在乎,其中的苦涩矛盾却也听得让人心酸。

    “杨兄这事儿你可别往我家里说。”

    杨小央再看段青和李从文时突然觉得他们有些陌生,一个在外胆小慎微,尽力装傻。回到家却要把威严留给仆人,把笑容留给家人,不让他们担忧。

    另一个最是随心随性,心中却充满了愧疚。

    而这两人却早已是有担当的男人了。

章三十三 血光之灾

    把不愉快抛之脑后,便没有什么是不愉快的。

    杨小央看到路边一个孩子在卖糖葫芦,便买来一串,这让段青对他的饭量有了新的认识。

    杨小央想了想还是没给小荼留,细细品味着以前常能吃到的最后一颗,突然发现里面有个什么东西自己咬不动。

    他用手从嘴里夹出来一看,却见这糖葫芦里竟有块布。

    为什么会有一块布?怎么放进去的?

    “哦?想不到杨道长还会变戏法呢?”李从文一脸的幸灾乐祸。

    杨小央拿着布就要去找那小孩子算账,突然发现布上有字,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今夜有血光之灾,慎之,祖师留。

    边上两人也凑上来看,见杨小央皱着眉,段青怒气冲冲地说道:“我去把那孩子找过来!”

    李从文赶紧拦下,“这个祖师莫非是中南的祖师?”

    段青不解,“中南祖师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当年先帝病危,是中南山上的祖师给了杨将军一个灵丹,硬是给先帝续了五年的命,神的不得了。”

    “我在中南修道是时也常向祖师请教,此次祖师来信恐怕是算出我今晚会有一劫。”杨小央接过话头。

    他没穿道袍便也不以贫道自称,省的被人看出来自己是个半吊子。

    “祖师他老人家是神仙?还能知道以后的事情?”段青眼里已经开始冒星星了。

    “祖师比神仙厉害多了,他老人家距离飞升也只是一步之遥,测算天机对祖师来说不过小事耳。”

    “听说修道之人可以长生是真的吗?”

    “到了祖师那个境界已经与天地同寿了,稍微差点的活个几百年也不是问题。贫道不才,应该也能活个一百多岁。”但说实话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能活一百多岁的正是贫道。

    杨小央说得眉飞色舞,算是理解了李从文为什么那么热衷于吹牛了。

    不管说的是不是自己,那都是极爽的。

    突然一阵风吹来,还带来了一张纸,正好落到了杨小央张开的嘴里。

    取下一看,上面写着:莫要泄露了天机,为了奖励你,再告诉你血光之灾发生在戌时,可迎不可避,祖师留。

    段青已经伏在地上跪拜了,李从文却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有点像杨小央的不正经。

    既然祖师说可迎不可避那就不必过于挂念,准备妥当就行了,一行人便去东坊看杂耍。

    晚膳依旧丰盛,小荼直言要小羊去把公爷家的厨子抢回家去。杨小央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手艺学到手,才让小荼放弃了这种强盗心理。

    杨小央可以不把血光之灾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躲不过,但是段青不放心,觉得就算自己再要装傻也不能让人伤到自己人。

    于是他提出晚上去梦柳楼看歌舞,既然不可避,就去个容易防备的地方。

    杨小央也做好了准备,把重霄真人给的几张符纸放在顺手的位置,还

    把小荼带上,并且让段青给准备了一件贴身的软甲,便与二人出了门。老

    陈么,说梦柳楼是年轻人去的地方,不去。

    马车华美至极,车厢里铺的是胡人的地毯,踩在上面软软的。车是三匹骏马一同拉的,据说是公爷的象征。

    梦柳楼人极多,而且一看就是有钱人来的地方,装饰的比段府还要华美。

    段青把二人带到了一个大厢房,里面已经备好了茶酒和点心。

    不多时又进来了一批舞女,各有风采,杨小央觉得今日见到的美女比这辈子见过的都多。

    他点点头,这里确实是个避难的好地方,即封闭又空旷,若是有人接近必定会被发现,而且周围耳目众多,来者不好隐藏。

    只是杨小央不明白,李从文为什么一直奇怪地看着自己背的匣子。

    段青拍拍手,那些女子就开始起舞,朱唇皓齿,袅袅婷婷,步步生莲,让人看得心神摇曳。

    段青和李从文觥筹交错,表面上十分的惬意,其实暗暗戒备。

    杨小央一直把手放在胸前,准备时刻拿出符纸。

    他觉得连小荼的雷法都能把人电麻,重霄真人给的符电死个人应该没问题。

    李从文今天带了把折扇,杨小央不知道秋天都快过去了还要扇什么风。

    他说带剑太显眼了,扇子在他手里跟剑是一样的。

    杨小央无法探究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反正他只知道梦柳楼的女子们看着李从文扇扇子的模样腿已经发软了。

    只是喝酒都快喝饱了也没见到一个可疑的人,让三人稍显烦躁。

    杨小央看着轻舞的女子们都已经看出刀光剑影来了,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桌上的酒壶被段青和李从文喝空,杨小央也想喝一点缓解一下内心的煎熬,便让人再拿一壶。

    ......

    灵芝是梦柳楼有名的乐工,今日她被安排给卫国公弹琴,也要负责端茶送水。

    卫国公已经是她的熟客,每次来梦柳楼都要听她弹的曲子。虽说公爷在长安的名声不好,但对每个伶人都很爱惜大方,也很受伶人们的爱戴。

    今日公爷带了两个朋友来,这是很少见的,一般公爷都是独自一人来,独自一人喝酒听曲。

    公爷的两个朋友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一个俊的让人腿软。

    另一个虽相貌普通,长得貌不惊人,但眯起眼看人的时候却显得有些凶神恶煞。

    所以灵芝向一桌人送酒的时候,不仅腿软,身子也有些颤抖,感觉自己像羊入虎口一般。

    杨小央看出了不对劲,暗暗运转灵气。

    李从文也啪的一声合上了扇子,慢慢直起了身子。

    段青则在身后摆了摆手,潜伏在楼外树上的家将举起了手中的劲弩,只要公爷一声令下便能把来人射成刺猬。

    灵芝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只是

    脚下突然一滑,身子不由往前倒下,手上端着的酒壶也飞了起来。

    杨小央皱眉,没有感到丝毫的危险,说了声不对,急忙上前扶住要倒下的灵芝。

    灵芝在滑到时已经闭上了眼,却没有感到疼痛,只感到了酒壶里的酒洒在身上带来的寒意。

    刚睁开眼还没看清情况,就觉得脸上一热,还传来了到了血腥味。

    “噗嗤。”灵芝看到接住自己的是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只是他现在面色红润,鼻子里还有两道血柱流下,让人实在怕不起来。

    杨小央看着怀里的美人,朱唇轻启,领如蝤蛴,指尖的青丝如绢。酒水浸湿了衣衫,红色的肚兜若隐若现。

    娘的,杨小央十几年来哪经历过这个,鼻血一下就止不住了。

    身后二人愣了一会儿,段青才有些不死心地问道:“从文哥,这应该不是祖师仙人说的血光之灾吧?”他觉得仙人的形象在心中有些崩塌。

    李从文啪的一声展开折扇遮住了脸,没应。

    只是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吸了好几口气还是没忍住,大笑了起来,他觉得这样不正经的祖师才能教杨小央修仙。

    杨小央听到李从文的笑声才回过神,脸一阵红一阵黑地回到了桌旁。

    灵芝姑娘重新拿酒去了,只是刚出门就传来了不似女子的笑声,少顷又听哄笑声响起,与李从文的笑声一同传到了杨小央耳朵里。

    最可气的是李从文还大声在杨小央耳边说道:“原来杨道长能斩妖除魔,却对付不了一个青楼的乐工啊!哈哈哈!怪不得今日有这血光之灾啊!哈哈哈哈!”

    杨小央丢了大人,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回府!”桌子应声而裂,碎成了两瓣,才让李从文止住了笑。

    段青被这一掌吓了一跳,俯下身子看那张裂开的桌子,才意识到仙人教出来的人再不济也算不能算是个凡人,一掌拍得连地板都快裂开了。

    扶起桌子又好好观察了一番,突然发现桌子断开处夹了一张纸,抽出来一看,上面写着小央亲启几个字。

    段青惊为天人,仙人果然是仙人,送个信都与常人不同,他心中仙人的形象又高大了起来。

    杨小央也注意到了,一把把纸塞到了怀里就往外走,觉得长安没法就留,才来一天名声就要比段公爷还差了。

    夜里,杨小央忍着来自小荼的鄙视看着信:

    小央啊,此次劫难是念在你我一番情义上我才提醒你的,下次可要自己注意了。

    这一年来祖师我游遍天下,拜访了不少能人异士,终于在一本古籍中找到了另一种修道之法,名为金丹法。

    此法需要的灵气更少,所以威力相对的也要差些,不过却是最适合现在的法门了。待祖师我查清此法,便准备重修丹道,为天下修道之人开一条新路来。

    不知小央你可愿替我干这件事?

    祖师没说怎么回信,杨小央也知道祖师清楚自己的答案。

章三十四 游泳

    这几日杨小央再没有上过街,一直呆在府里,只是偶尔会去厨房向段府的厨子请教。

    要不是公爷交代过,他估计会被厨子扔出去。

    杨小央不出门并不是因为那天的事恼羞成怒,事实上他的名声一点没臭,反倒是段公爷的名声更臭了。

    长安百姓已经传开了,说是段公爷请来的人在逛青楼的时候鼻窍出血不止,已经成了那家青楼的笑话。

    至于请来的是谁无人关心,大人物出丑才是百姓爱看的。

    现在城里为数不多能给段公爷添个笑脸的地方,让段公爷有些畏之如虎。

    杨小央这几日一有空便要拿出那封信来看,祖师的意思很清楚,他要为当世修道之人谋求一条新路。

    只是杨小央不理解,祖师作为当世唯一地仙,本应该可以为所欲为。

    朝观昆仑白雪,夜听东海涛声,随手摘星辰,朝饮仙露,暮餐晚霞,与天地同寿,坐观天下风起云涌岂不美哉?为何非要身先士卒,为天下谋呢?

    杨小央自小就没什么理想,觉得把一辈子平平淡淡地混过去就好,就算是小荼出事后也只是有了个小目标,修到人仙而已,最多加上带小荼吃尽天下美食罢了。

    他从没生出过要主动帮助别人的想法,也从不觉得天下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而且至今与自己有交集的多少人都成了陌路人。

    元田一家人,王德那个老人,小花那只花猫,鹤山城的那对父子,响马兄弟,扶笙和青草,甚至是净远都是如此,而祖师的信却让这个想法有了些许的动摇。

    有人说一个人要变很难,其实有时缺的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

    这一日段青带来了一个消息,“朝廷要在岳州建新城,只是洞庭湖里的水贼太多,每次开工就会有水贼来捣乱,所以朝廷广招天下的江湖好汉进洞庭剿匪,据说已经有不少江湖豪侠动身了。”

    “朝廷给了重赏?”杨小央看了眼有些跃跃欲试的李从文,问道。

    “没有重赏,只是过去给条小船还管吃住而已。”

    李从文已经迫不及待了,“要什么重赏,我辈江湖人不过一个义字当先。段青赶紧给我们去准备快马和干粮,一起去剿匪。”

    杨小央觉得还是要问清楚才好,“朝廷为什么不派水师过去?水贼一共有多少人?”

    “水师的厉害在于艨艟巨舰,但是大船进不了云梦泽深处,而水贼又都是小船,看到水师的大船往大泽里一钻就没影了,水师奈何不了他们。至于水贼具体有多少人不清楚,估计是三万上下。”

    杨小央一惊,“哪来的这么多水贼?”

    段青叹了口气,脸上的肉也随之抖动,“都是些穷的吃不起饭的流民,靠水上打劫度日子。说来也算得上是可怜人,但他们干了不少

    坏事,必要的惩罚还是要的。”

    看着正在招呼老陈准备行李的李从文,杨小央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你们还是过几日再走吧,我好给你们准备些东西。”段青说这话时才有了些公爷的气势。

    ..............................

    安炎二十三年,夏,京城。

    最近学堂来了一个新学生,叫陈康。

    学堂里的少爷们不知道是哪个陈家出来的,只知道他是李相介绍来的。

    问了李家的长子李运先和次子李思哲,他们也不清楚,只说是李相从关中带回来的。

    李运先七岁了,是最受先生喜爱的学生。

    他各家经典倒背如流,还能吟诗作对,但是李相说这孩子只会读书但不会做官,已经被带回去自己教导,说要看看还有没有救。

    所以陈康就一直跟着李思哲,李思哲走到哪他也走到哪,李思哲看什么书他也看什么书。

    李思哲和他哥哥都是性子极其温和的人,虽然有些烦恼,还是对陈康多有照顾。

    原本李运先走后李思哲就成了先生最爱的学生,现在又多了个陈康。

    陈康虽然书背的没有李家兄弟好,也不会作诗,但先生喜爱他的积极进取,不怕犯错。

    陈康时常要在学堂里找先生请教,遇到见解不同之处还会与先生辩论,直到自己真的懂了以后才向先生道歉并且致谢。

    先生也从来不怪他,反而要学堂的学生们学习他,说这才是做学问的态度。

    李思哲和陈康在别的学生眼中完全就是两类人,一个温和一个激进,一个知礼一个无礼。

    今日先生问了大家一个问题,说如果战乱结束以后让各位去当地方的刺史他们会如何治理州县。

    学生们都是大家子弟,对于地方治理从父辈那里听来不少,都说要多多开垦农田,减少赋税劳役,粮食越多越好。

    李思哲也是这么认为的。

    只有陈康说农田不要开垦太多,粮仓的存粮足以应对两年的饥荒就好,然后让没有多少地可种的农户都去养鸡鸭。

    有学生不同意,说光吃鸡鸭怎么行。

    陈康说只要把鸡鸭和蛋卖给大户人家,自己再去买粮吃就可以。

    还说最好能让南方多的吃不完的稻子运到北方,这样大家只靠卖东西不用种地也能活的很好,官府还能收到不少商税。

    学生有些不服气,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哪里有人不种地也能吃饱饭的?但是要说陈康错他也找不出理由。

    先生没有评价陈康的方法,只是第二天陈康再也没有来过学堂。

    听说和李运先一起接受李相的教导去了,只有李思哲老老实实的上完了学堂。

    ...................

    秋容凋翠羽,和州镇是汉水一支的源头所在,岸边的柳树锤在江边随风摆动。

    杨小央和李从文坐在一艘小船的船舱里,这艘船据说是段青命人用水师退下来的小型战船改造的,更适合几个人在水上作战。

    船上两边各有一张小型床弩,上面架着攻城凿,凿上连着绳索,供人跳帮。

    船上的帆没有升起来,因为汉水的水流很急,而且风向不定,只要控制好船前进的方向就好。

    段青并没有把人送到和州镇,替他们准备好了船和武器后就在长安和三人分别了。

    杨小央知道他母亲身体不好,夫人又怀了孩子。所以无法远行。

    不禁感慨又只剩他一个人,带着家人战战兢兢地在长安苟活了,李从文安慰他说不要小看了段青,才让杨小央好受些。

    段青说小船之间的水战基本就两种打法,用箭把人射死和跳上对面的船把人杀光,所以又准备了一张五石强弓和一把强弩。

    李从文和老陈都不要,说他们不会用,而且在他们看来跳帮足矣,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自信。

    杨小央弓用的少,准头不行。

    虽然修仙之后眼里强了许多,但眼力是眼力,准头是准头,所以在段府的时候稍稍练了练,但也没提升多少。

    其实杨小央打心底也觉得没什么是跳帮解决不了的,到时候一拳一个岂不快哉?

    小船顺流而下速度很快,青山绿水飞驰而过。

    船上的日子却很无聊,老陈要掌船,李从文在船边一边钓鱼一边和小荼说话,也不知道船那么快他在吊哪门子鱼。

    杨小央只能用箭射天上的鸟和水里的鱼打发时间,然而好不容易射中的鸟掉到了水里,他这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从文,老陈,你们会游泳吗?”杨小央觉得当初同意李从文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就有些后悔,一帮子不会游泳的人去剿水贼,也不知道是不是想不开了。

    “小央你会吗?”

    “不会。”

    “那我掉水里你能把我捞出来吗?”

    “那应该可以。”杨小央觉得把灵气运转在脚上踏波而行,走个几十步还是可以的。

    “那不就行了,我掉下去你捞我上来就好,要会游泳干嘛?”

    世间何其之大,杨小央觉得也大不过李从文缺失的那块心眼。

    老陈嘿嘿两下表示同意。

    杨小央脸一黑,“老陈你也不会?”

    “老夫不会游泳,但老夫不会掉水里。”

    好吧,有个比李从文还要豁达的。

    杨小央没话说,踩着水去捡吊水里的鸟,不知道那鸟烤起来好不好吃。

章三十五 请砍下我的头颅

    杨小央他们的小船只在天亮的时候前行,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就会下锚停在岸边。

    他们也从不在有村庄的地方落脚,尽挑些荒无人烟的地方支帐篷。

    因为小荼不愿意再回到匣子里,想在外面尽情的撒欢。杨小央虽然觉得小荼被人看见也没关系,但还是尽量选没人的地方可以少些麻烦。

    天气越来越冷,杨小央的道袍自缝过以后就再也没穿过,怕弄坏了,毕竟还要靠它撑门面。

    三人都穿着段青准备的厚长袍,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既轻便又暖和。

    李从文说关键是穿着还好看,杨小央对此表示怀疑,因为只有李从文穿着还是个贵公子,他和老陈穿着都像是老实巴交的农民。

    小荼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从嘴里吐出一道细雷,能把水里的鱼电麻一片,然后再让小羊踩着水去捡,从此三人个半人再也没缺过鱼吃。

    而且江边的柴火或多或少会有些潮湿,用火折子点不燃。

    小荼又能在一片恭维中口吐神雷把火点着,心安理得地吃着小羊射下来的大鸟的胸脯肉,也会偶尔大发慈悲分给三人一些,便又能得到一番恭维。

    杨小央觉得这样的日子虽然平淡了些,但他很喜欢。

    如果自己能突破到人仙给小荼续上命,那此生便可无憾了。

    小船终于缓缓驶出了秦岭,来到了大绕口河谷,河谷边上就是武当山。

    武当山不管在道门还是江湖上都享有盛名。

    李从文自诩英雄豪杰,想要去拜访一下,被杨小央毫不讲理地拒绝了。

    因为他知道当年死在孟真师兄手上的桃树妖就来自武当。

    他也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放下了过去。

    都是狗屁。

    船停在了岸边,李从文说不去山上,好歹要让他在山边吸收些名山的灵性,杨小央只好翻着白眼认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箭法就会准上很多的缘故,今天杨小央竟然破天荒射下了一只开口雁。

    箭矢正好射入大雁嘴中,丝毫没有损伤到别处地方,老陈看了是赞不绝口,让杨小央第一次觉得其实自己在弓箭方面还有些天赋。

    至于李从文,他把杨小央射到开口雁的本事归结于武当的灵性。

    杨小央捏着鼻子认了,因为他觉得如果武当的灵性是让别人送死好像也不错。

    可惜小荼没看见小羊大发神威,但这并不妨碍杨小央拿着大雁去找正在和蚂蚁说话的小荼炫耀。

    “小兔你看我射的开口雁!”杨小央在小荼面前射空的箭不计其数,今日机会难得一定要找回面子,不然威信何在。

    小荼头都没抬,瞥了一眼杨小央手里的大雁,“大鸟那么可爱你为什么要杀它?”

    杨小央很想说:“你吃它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它可爱?”

    但是为了不被电还是作罢了,只能把这大雁做的好吃些,让小荼吃得开心才能出口恶气。

    就在杨小央在思考怎么吃的时候旁边林子里突然传来了人声。

    “杨道友真乃奇人也,别人射中了开口雁都是拿去当高等的聘礼,只有杨道友会想着怎么吃。”

    林子里走出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黄冠女道士,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

    声音清脆,面容清秀,眉目柔和。只是脸色苍白的厉害,而且没走两步就有些气喘吁吁。

    杨小央警惕地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道士,还眼神示意小荼靠过来。

    “杨道友无需紧张,贫道没有恶意,想必杨道友身边这位便是小荼道友了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呢。”

    杨小央想翻个白眼,能直接说出他们名字的人来历一定不简单,沉声道:“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的名字?”

    女道士不以为意,笑得很灿烂,灿烂到让杨小央觉得这个笑脸不可能属于坏人。

    这时李从文和老陈也听到了动静走了过来。

    那女道行了一礼,“贫道鞠夜阑,师从武当山云野真人,只修道不修仙,没练过武,诸位不必紧张。”

    杨小央努力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云野真人是哪个,不正是武当山的掌教吗?

    想到这就觉得这鞠夜阑应该不是个坏人,微微笑了笑回了一礼,“不知鞠道友有何贵干?”

    “请杨道友砍下贫道的头颅。”

    “啊?”

    杨小央这辈子还没见过送上门来找死的呢。

    这武当还真有让人送死的灵性?

    “鞠道友说笑了。”杨小央嘴角有些抽搐,然而看着鞠夜阑认真的样子又觉着有些不对。

    “杨道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贵山的祖师来访武当。贫道当时在山下,不知祖师和掌教说了什么,只是听到贵山祖师先是大笑三声,然后将杨道友和小荼道友的故事说了一遍。

    嗯,贫道估计当时全山的人应该都听到了。”

    杨小央脸一黑,觉得这是祖师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也好,至少应该不用担心,突然有一天会冲出来一个要斩妖除魔的道士来了。

    “掌教和祖师商量完以后召贫道上山。贫道因为先天不足,活不了多久,所以掌教想让祖师出个主意。

    贵山的祖师说找杨道友就能解决,还告诉贫道道友何时会来武当,贫道便踩着时辰来了。”

    杨小央一愣,看着面前这个静静地说自己活不了多久的女子,思索了片刻才摆了摆手,“鞠道友我们边吃边说吧。”

    李从文瞥了瞥嘴,也亏得杨小央能对个道士说边吃边聊。

    杨小央想了想还是准备把大雁烤着吃,到时候再蘸着自己做的辣酱应该不错。

    鞠夜阑介绍过自己后就显得很随意,和小荼说笑着看李从文和老陈钓鱼。

    二人并不放低声音,丝毫不在意会吓跑鱼,因为最后总是以小荼吐一口雷电晕了鱼为收场的。

    鞠夜阑见了笑得更灿烂了。

    杨小央不知道她是天生如此,还是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才变得豁达。

    小荼大度地把大雁的胸脯肉让给了鞠夜阑,鞠夜阑蘸了酱轻轻咬了一口才笑着说道:“杨道友一直用肉食和辣酱招待道士的吗?”

    杨小央一愣,脸一下红了,才想起武当的道士不食荤腥,看着被咬了一口的肉有些不知所措。

    鞠夜阑笑得更开心了。

    鞠夜阑把肉喂了小荼一口,“杨道友不知能否让贫道和小兔道友一般,只剩个头颅依旧能如此快活?”

    杨小央看着小荼期盼的眼神,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小兔是因为妖魂和人魂互生才能如此,一般人是不可能的。”

    小荼听了有些可惜,杨小央不知道她可惜的是什么。

    鞠夜阑听了倒丝毫不显得失落,笑眯眯地说道:“那杨道友还有什么方法能治好贫道的病?”

    杨小央一阵沉默,他没有试着给鞠夜阑渡灵气,因为云野真人肯定试过,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治。

    杨小央看向鞠夜阑,他才发现鞠夜阑就算是在笑,眼睛依旧显得很大,充满了灵性。

    他有些艰难地说道:“贫道不知。”

    鞠夜阑一点都不显得失望,“无妨,祖师说只要贫道跟着杨道友就行,不必去刻意寻找治病之法。据说到时候治病良机出现,我们自会知晓。”

    她又转头看向李从文,“听说李公子准备去云梦泽剿匪?”

    李从文正嫌弃地吃着雁肉,听到这话不尤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师父告诉我的。”

    李从文点点头,他已经对神仙手段见怪不怪了,要是段青在此估计得向武当山磕头跪拜。

    “不知可否带上贫道?”鞠夜阑问的是李从文,似乎她已经看出这三个半人里谁能拿主意。

    杨小央本想说你一个不修仙不会武功的剿什么匪,看到李从文一拍大腿就应了下来也就没再多说。

    至于李从文说的必定护她周全这种话就当放屁,他自己掉水里还要人救呢。

    鞠夜阑一声欢呼就让小荼带她去船上看看,小荼甩甩辫子就飞在前面带路,二人有说有笑。

    杨小央看着她们的背影,不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小荼放下在嘴边的食物。

    叹了口气,拿起架子上的肉咬了一口,然后就吐了出去。

    嗯,现在他明白了。

章三十六 兔毛大衣和木桶

    自鞠夜阑上了船以后,船上的欢笑声就再也没少过。

    小荼总是和鞠夜阑说小羊以前的事情,一说到愤慨处,小羊就成了臭小羊,仿佛杨小央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

    鞠夜阑也总是和小荼说些武当山上发生的趣事。

    杨小央一直以为武当的道士都是严肃苦修之辈,毕竟武当的戒律很严,但听鞠夜阑的话似乎并非如此,反而是一个充满了生气的地方。

    鞠夜阑虽然不修仙,却似乎对功法很有见解。

    “小兔啊,雷法主要的练法是观想,你观想的对象是谁啊?”

    “我观想的是祖师爷爷。”

    “祖师不是练的食气法吗?他和雷法有什么关系?”

    “因为祖师爷爷救了小兔,所以我要观想他。”

    鞠夜阑叹了口气,“小兔啊,雷法观想的对象一般是雷神,这个祖师应该教过你吧?”

    “好像是吧,我记不清了,祖师爷爷不能当雷神吗?”

    “额,可以是可以,反正雷法观想的对象越厉害雷法就越强,祖师作为世间第一人观想他老人家也不错。”

    小荼一点没听懂,只是傻傻地点头,对雷法也不太上心,觉得只要能电鱼和生火就行了。

    鞠夜阑似乎看出来了,也不再多说,转头看向在一边偷听的杨小央,“听说杨道友天赋奇高,短短两年便从无到有,直上先天圆满,让贫道的不少师兄弟羡慕得紧啊。”

    杨小央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夸他修炼快,他还觉得有些慢了,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鞠道友谬赞了。”

    “何来的谬赞,杨道友既然修炼如此之快,不知是否对修行有独到的见解?”鞠夜阑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陈恳。

    杨小央一颤,一本道经都没看过,他有个屁的见解。

    他正欲说些什么却对上了鞠夜阑的眼睛,才发现满是戏谑,才意识到自己的根底早就被祖师出卖了,这臭道士是故意来羞辱自己的。

    不禁老脸一红,拂袖而去,身后又传来大笑声。

    鞠夜阑的身子确实弱的可以,所以船行得很慢,慢到让杨小央才意识到,岸边许多不知名的树已经快落完了红叶。

    才意识到冬季将至。

    鞠夜阑到底是个真道士,读过的道经可能比其他三个人读过的书加起来都多,所以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既开朗,又知书达理的小姑娘。

    但杨小央觉得小姑娘才是对她最贴切的形容。

    “小羊我要洗热水澡!”鞠夜阑笑眯眯地看着杨小央,身后还露出了小荼的半个圆脸。

    杨小央脸一黑,原本天还不冷的时候他们三人就去河里洗。

    现在水太冷只能去附近的村子里洗,但是现在船行的慢,两天也不一定能遇到个村子。

    杨小央看着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上哪洗热水澡?

    “过两天遇到村子了就能洗了。”杨小央黑着脸说道。

    “不行不行,我现在就要洗!”杨小央觉得这姑奶奶比小荼还难伺候。

    “那你自己去河里洗。”

    鞠夜阑听了泫然若泣,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小央,“你是不是想要冻死我?”

    这还是之前一脸淡定地说自己活不久的女道士吗?

    杨小央犯懒,躺在甲板上不愿意动,想假装没听见。

    听着鞠夜阑和小荼唧唧索索的讨论声,杨小央决定不管她们说什么都不答应。

    “本公子今天也想洗澡。”这是李从文欠揍的声音。

    “哎呦,老夫看今日天气不错,也想洗个热澡,真是劳烦杨公子了。”连老陈也要凑热闹。

    杨小央忍无可忍,“这鬼地方你们让我去哪找木盆?”

    “你让本公子用木盆是看不起本公子吗?本公子要木桶,你去镇上买吧。”李从文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附近哪有镇子?”杨小央咬牙切齿。

    “哎呦,本公子记得那天夜里杨道长是大发神威啊。

    从秦岭几个时辰就跑到了武东城,还取来了扶修崖的项上人头,好是威风啊。

    想必今日买个木桶不过一小事耳。”

    杨小央不知道李从文读圣贤书,怎么就读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哦,原来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扶家惨案就是你做的啊。”鞠夜阑听了连连点头。

    老陈已经把船停下了,还拿出了铁锅准备烧水,杨小央看着不去不行,黑着脸走了。

    ......

    “十贯钱一个。”一个老汉用一个小工具剃着木片随口说道。

    “您怎么不去抢?”杨小央实在不明白一个木桶能卖这么贵。

    “抢钱哪有我卖桶子快?老汉我做的木桶别人都是抢着买的,附近有钱人家用的都是我做的,包你用五十年不坏。”

    杨小央看老汉不像在说假话,捏着鼻子买了两个,拿了根绳绑在一起一手提着走了。

    一阵凉风吹过。

    杨小央想到鞠夜阑身上单薄的道袍,进了一家卖皮毛大衣的店铺,随手拿起一件问了问。

    熊毛的,买不起。貂皮的,买不起。

    什么毛最便宜?兔毛,虽然暖和但是容易掉毛。

    多少钱?八十贯。

    当杨小央提着两个桶和一件大衣回到船上的时候,自己几乎已经身无分文。

    杨小央自觉银子花得太快是李从文的错。

    回到岸边,三个半人正在岸边烤着火。

    边上一地的鱼骨头,旁边的铁锅上还在烧着水。

    杨小央气不打一处来,老子累死累活跑那么远,你们在这开小灶,是人事儿吗?

    还是小荼比较好,留了一截鱼尾巴,杨小央吃着差点感动得哭出来。

    没好气地把桶子放在边上,“滚去洗澡!”又把兔毛大衣塞给了鞠夜阑,“别说我要冻死你。”

    鞠夜阑一愣,随后脸上又立马荡出了灿烂的笑容,欢呼一声就抱着衣服跑舱室里去了。

    至于木桶,抱不动。

    杨小央看着摇了摇头,看了再多的道经也还是个小姑娘啊,比小荼好伺候多了。

    这时李从文凑了过来,“什么毛的

    ?”

    “兔毛。”

    “一两银子?”

    “啊?哦,对。”

    .............................................

    安炎二十三年,秋,京城,玉符大街。

    太子赵启年看着杨启率军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深宫高墙,来到了皇帝寝宫。

    赵启年看着坐在床上看书的赵今生,屏退了左右,轻声说道:“父皇,儿臣听一个公公说皇帝都是孤家寡人,没有可信的人,我们让义父独掌兵权是不是有些不妥?”

    赵今生猛然把书扔到了赵启年脸上,勃然大怒,“谁告诉你的?”

    赵启年没敢躲,额头上被砸了一个红印。

    他第一次见父皇这么生气,父皇也是第一次打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赵今生猛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就算吃了仙丹大动肝火也是有些禁不住,瘫在了床上,“启年啊,过来。”

    赵今生摸了摸幼子的头,轻轻地说道:“皇帝确实是孤家寡人,但并不意味着皇帝不能有感情,不能有信任。

    在我当皇子的时候我是最没出息的一个,又是年龄最小的,但父亲不知为何还是把皇位给了我,还力排众议让母亲听政,是因为父亲信任母亲,就像我信任你义父一样。”

    赵启年止住了眼泪,“那我也要找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吗?”

    “可以信任的人哪有这么好找,要不是我太了解老杨,我也不放心把你托付给他的。

    你义父这个人不逼他,他是什么都不会做的,就算你把皇位让给他他都会嫌弃当皇帝太麻烦,以前没少用这事儿嘲笑我,所以你义父大可放心。”

    赵今生看儿子的眼神就知道他听进去了,赵启年虽然不算聪明,但能听得进话才是他最大的优点。

    也是缺点。

    “你以后也不能总是轻信别人的话,要自己多想想。要是有不懂的就去问你义父,他肯定能解决,下去吧。”

    赵启年决定要向义父道歉,并且要好好训斥一下那个公公。

    只是他怎么找也没能找到那个公公。

    ..............................

    “我们这赶路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岳州?”杨小央想到行船的速度就有些不耐烦。

    “急什么,我们这速度已经算快的了,多数人都是走过去和骑马过去的,还有不少要逆流而上呢。等我们到岳州,估计要来的人能到一半就不错了。”

    这不像李从文能说出的话,杨小央觉得多半是老陈这个老江湖告诉他的。

    既然不急,那赶路就成了游山玩水,看着岸边光秃秃的树枝也别有趣味。

    配上井然有序的南飞的大雁,竟让杨小央这个不懂作画的人品出了山水的秀美。

    只是回到舱室里看到两个大桶就有些说不出的郁闷,其中一个还用木炭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

    杨小央怎么看都觉得这个笑脸是在嘲讽自己。

章三十七 嗷

    “小羊,小羊,快看那边,有个人在水上走!”

    一场细雨带走了最后一丝暖意,让寒冷降临在了世间。

    小荼的脸颊被风吹得通红,在雨中大叫道。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不情愿地从船舱里伸出脑袋。

    要是说有人在水上跑他还信,轻功厉害的应该能做到,但说在水上走也太扯了。

    然后他就在灰蒙的雨幕中看到了一个人,正向他们的小船缓步走来,一个穿着单薄白衫的人。

    他给人很奇怪的感觉,明明长得十分英俊潇洒,却让人生厌,让人害怕。

    明明在笑,却让人感受不到他的快乐,自然也无法传达快乐。

    总之这是一个很妖异的人,妖异到你不知道他算不算人。

    “嗷,小妹妹,你不是叫小荼啊?”那个人来到船前,站在水上,笑着问道。

    “对啊,你可以叫我小兔,因为我跟小兔子一样可爱。漂亮哥哥你叫什么啊?”

    杨小央静静地走到小荼旁边,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却也没有面前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冰冷。

    因为杨小央清楚地看到他笑的时候露出了两颗獠牙,那是犬类的獠牙。

    那个人伸出了舌头舔了舔嘴唇,笑得更妖异了,“嗷,我叫蒹孤城,和小荼你是同类哦。”

    杨小央注意到蒹孤城的瞳孔是椭圆的,被他盯上便会觉得浑身冰冷。

    “哼,你骗人,你还有身体呢,为什么说和我是同类?”小荼甩了甩辫子,噘着嘴说道。

    “嗷,因为我爹是人,我母亲是狐妖,所以我脑子里也有一半的妖魂和一半的人魂。”蒹孤城看向小荼的眼神明显不同,那才更像人看人的眼神。

    或者说妖看妖的眼神。

    李从文也从舱室里走出,难得一脸严肃。

    杨小央才发现他严肃地时候更英俊非凡,更像人的英俊,“人和妖也能生孩子?”

    蒹孤城的白衫被雨水打湿,紧贴在了身上。

    他又恢复了冷冰冰的笑,扬着头颅,斜睨着李从文,“嗷,很难生出来的哦。”

    李从文一拱手,“蒹兄可还有认识的妖?本公子也想和妖生个孩子。”

    “嗷?”蒹孤城一愣,收敛了笑容,又复而大笑,笑得真诚,笑得不再让人生厌。

    他很无礼地伸出他显得有些苍白的手指,“有意思,我喜欢你。”

    杨小央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很不适了,因为他的脸和手一样,有些过于白了。

    “所以蒹兄到底有何事?”杨小央不得不打断,他害怕李从文又说些奇怪的话。

    蒹孤城的脸明明没动,却又变成了让人生厌的笑脸。

    他看向杨小央,“嗷,我就是来找小荼聊聊的,你们不用管我。”

    正在杨小央犹豫是该让他们站在这淋雨,还是请进船舱时,小荼发话了:“哦,那蒹哥哥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李从文很自然地走了进去,杨小央却暗暗运转了灵气防

    备着蒹孤城。

    在两人擦身而过时,蒹孤城一顿,眼睛依旧目视前方,冷冷地说了句:“我不喜欢你。”

    舱室并不算小,但是放了两个木桶和许多杂物后,再坐下五个人就稍稍显得有些拥挤了。

    蒹孤城坐在了靠外的角落里,打量了一下老陈和鞠夜阑,又扬起了怪异的微笑,“嗷,老头子你好像有点厉害,至于那个小姑娘你是不是快死了?”

    老陈笑着拱了拱手,而鞠夜阑的脸色则更苍白了,身子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她听到了蒹孤城之前说的话,但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这个人的眼神太过吓人。

    那根本不是看同类的眼神。

    直到杨小央坐在他旁边才感觉稍微好些。

    众人刚刚坐下,蒹孤城鼻子轻轻一嗅,便起身走了出去,“嗷,我不喜欢你们。我去外面了,会一直跟着你们的。”随后他消瘦的身形就消失在了雨幕中,没入了岸边的林间。

    .......

    蒹孤城这一走就是好几天,杨小央想要是那个怪人不要再出现就好了。

    “小羊小羊,我不想吃鱼了,我要吃别的。”小荼甩着辫子抱怨道,鞠夜阑也在边上点头。

    杨小央叹息一声,一连吃了好几天鱼,就连他这种不太在乎吃食的人也有些受不了,但他也不知道该去哪找别的东西吃。

    “嗷,小荼你想不想吃野猪,我去给你带过来?”蒹孤城的声音远远传来。

    杨小央不知道为什么蒹孤城耳朵那么好使,一听到小荼的抱怨就出现了。

    小荼从没吃过野猪,很是感兴趣,连连点头。

    ......

    蒹孤城轻轻走到一颗大树后面,露出半个脑袋向前看去,见一个小土坡上正有四只野猪趴在那晒太阳。

    一阵微风吹来。

    蒹孤城椭圆形的瞳孔一缩,弓起背,脚掌弯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猛然冲出,势如破竹,而发出的声音却还不及微风吹拂。

    他的气势与观察时的谨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一场无声的厮杀。

    蒹孤城直冲最大的野猪,那头野猪直到蒹孤城已在身前才反应过来,刚刚起身就被一拳打中了额头。

    它还来不及哀鸣便倒下了,生前最后一幅画面是一个穿着单薄白衫的男人对它露出了狞笑。

    露出了两颗獠牙,两颗狐狸的獠牙。

    其他三头原本应是极为凶悍的野猪并没有发动攻击,低吟一声就四散奔逃了。

    蒹孤城也没去追,拍了拍野猪的尸体,看到尸体极为完好开心地笑了,扛起小牛大小的野猪便往回走。

    ......

    小荼操纵着铜盘在天上绕圈圈,冷风吹红了脸蛋也丝毫不能减少她的兴致,嘴里还不停念叨着:“野猪,野猪......”

    鞠夜阑在下面拍着手叫好,还不停地催促小荼再飞快点。若是脸没有那么苍白,她脸上的笑容能让冰冷的阳光都再暖些。

    老陈在磨那把

    窄背刀,李从文则在太阳底下打瞌睡。

    杨小央只好自己起灶生火,准备好配料。

    他突然听到了很轻微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蒹孤城回来了,消瘦的身上还扛着一只很大的野猪。

    小荼大叫一声就飞了过去,开心地围着蒹孤城飞了两圈。

    杨小央心想如果小荼的身体还在,如果蒹孤城笑得更像人一些,笑的时候不要露出獠牙,那应该是多么温馨的画卷。

    野猪砰的一声落地,杨小央看着这么大的野猪有些犯愁。

    这根本不是一两顿能吃完的,也不知道该做成什么样,皱着眉问蒹孤城:“你想怎么吃?”

    “嗷,随便你。”

    杨小央叹息一声,不由感叹道又是个不管事的。

    杨小央围着野猪转了一圈,把它提到了远一些的地方才开始用小刀剥皮。

    他怕血腥味引来野兽,虽然打得过,但毕竟麻烦,而且要是让鞠夜阑受了惊,吓得一命呜呼就不妙了。

    杨小央看了半天也没发现野猪身上的伤口,摇摇头把皮完整的剥下,准备再给鞠夜阑做件猪皮的裘子。

    用河水清洗了一下,一手提着皮,一手拎着猪向回走。

    鞠夜阑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就切了些瘦肉做成肉汤。

    小荼喜欢味道好些的,摘些野菜一起炒着吃吧。

    做完这两个杨小央就有些犯懒了,想到老陈年纪大了,一起吃肉汤吧。

    至于李从文和他自己,实在不愿再多动,烤着吃吧,蘸点辣酱应付应付得了。

    让李从文照看着火,杨小央躺在草坪上望天。

    身下都是枯草,有些扎人,风也稍微冷了些,并不是很舒服,但杨小央却在不知觉间睡了过去。

    耳边传来了欢笑声,杨小央猛然一惊坐了起来,不尤懊恼在这种地方也能睡着。

    他看了眼天色,发现没过多久便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看到小荼和蒹孤城两个非人在啃一条猪后腿。

    “小兔加油,撑死他!”鞠夜阑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蒹兄抓紧吃,给我们有身体的人争口气!”李从文又在说些什么奇怪的话?

    小荼和蒹孤城在比谁吃得多?蒹孤城脑子坏了?没看到小荼边吃她脖子下面的残渣边往下掉吗?

    老陈也不劝劝?哦,老陈正红着脸笑呵呵地看着,估计喝了不少酒。

    不过杨小央还是第一次看到小荼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平时食物没在嘴里溜十圈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吃饭。

    杨小央赶紧上前停止两人无意义的行为,小荼大笑道:“吃得好爽!”

    蒹孤城也是第一次笑得像个孩子,拍了拍肚子,“嗷,味道真好,我们下次再比,我先走了。”

    和不算人的人说话像人,和人说话像妖。

    蒹孤城潇洒地走了。

    杨小央不知道烤个肉能有什么好味道,随后他就看到了原本装辣酱的罐子已经空空如也。

章三十八 獠牙

    随着小船缓缓驶入襄州地界,周围的人烟多了起来。

    蒹孤城常以不想遇到人为由来到船上蹭吃蹭喝,杨小央始终对他保持着警惕,因为他一遇到生气的事情就会龇牙,还会发出一种气息。

    杨小央觉得那是杀气。

    一日,杨小央背着匣子,和四人一起去附近的村子买些调料。

    村门口聚了很多小孩子,都有些畏惧又好奇地看着他们。

    鞠夜阑对四人摆了摆手,一个人走上前去,从怀里拿出糖果,说要是能叫他们家大人出来就分给他们。

    小孩子们欢呼一声便一溜烟跑回家去了,鞠夜阑回头对四人得意的笑了笑。

    糖果是蒹孤城抢来的。

    因为有一天上午小荼说要吃糖,他便跑了一下午从很远的镇子里抢了回来。

    杨小央说这样做很不好,并给了蒹孤城几枚铜钱,让他送回去。

    那次蒹孤城难得没有生气,接过铜钱默默地走了,他再回来时已是晚上了。

    杨小央和李从文提着几只山鸡和几条鱼找村民们换东西,鞠夜阑和小孩子们说说笑笑,老陈和蒹孤城就在旁边看着。

    蒹孤城见小孩子们拿着糖果很开心的样子,微微皱了皱眉,回到船上也拿来一捧。

    他对着小孩子们招招手,孩子们看到有漂亮哥哥发糖便围了上来,盯着面前的漂亮哥哥满脸期盼地看着。

    蒹孤城不尤咧开嘴笑了。

    然而他刚拿起一个糖果,就看到原本欢笑着的孩子们露出了恐惧,还有几个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不知谁喊了一句:“他是妖怪!”所有孩子都跑开了。

    杨小央见此暗自运转了灵气,怕他发火伤到小孩子们,然而他并没有。

    蒹孤城先是一愣,看着小孩子们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合上了嘴,看了眼手上的糖果,张大了嘴默默把手上的糖果全都塞到了嘴里,一言不发地向小船走去。

    众人回来后舱室里显得很沉默,虽然蒹孤城的低沉不过一闪而逝,众人还是感受到了。

    良久,鞠夜阑开口道:“蒹施主想当人?”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可见她还是有些害怕。

    蒹孤城依旧是仰着头的姿势,脸上挂着恶心的微笑。

    他斜斜地看了鞠夜阑一眼,“谁会想当人这种没用的东西?”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消失在了枯萎的林间。

    那一天他没有再出现。

    之后他每天都会来船上,脸上渐渐没有了让人生厌的笑容,也很少开口说话。

    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荼和众人交谈说笑,吃东西也走得远远的。

    杨小央想他可能是不想让他们再看到他的獠牙。

    杨小央对他的防备稍减。

    ............................

    安炎二十三年,秋,雍

    州。

    杨启在大账中收到了雍王的书信和兵符,许黎在一旁问道:“老杨,他雍王一万骑兵加两万步卒,怎么着也能反抗一下,他竟然打都不打就把兵符交了?”

    “我们这次虽然只带了一万御林军,但是还有三万北疆的铁骑在右侧蓄势待发。

    况且雍王不知道西凉有没有骑兵过来,三面皆敌,他能反抗一时又如何?

    既然雍王的兵符交出来了,那么西凉也就不会再反了。

    八百里加急告诉太子,让他派天使收了凉王的兵符,再派人去和蜀王谈,要点兵过来。”

    “诺。”

    杨启随手把雍王的书信烧了,看了眼桌上镇北王公孙礼派人送来的书信,又看了看疆域图,微微一笑。

    .................................

    岳州的旧城在冬日里看着有些萧瑟,不过码头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多少为这座老城增添了些生气。

    “三公子?”杨小央五人刚下船,就有一中年人迎了上来,对着几人点头哈腰道。

    李从文一挑眉,“你是段家的仆人?”

    “正是,小的奉公爷的命在此已经苦等一个多月了,终于把几位贵客给盼来了。”

    李从文摆摆手,“本公子在路上赏景呢,我会给段青休书解释清楚的。你不必担忧,带我们去客栈吧。”

    “公爷吩咐了,让小的带几位去公爷在岳州的宅子休息。”

    杨小央扯了扯鞠夜阑,她还在抱着匣子原地转圈呢......

    她现在既穿了兔毛大衣,又穿了件猪皮的裘子,整个人看上去鼓鼓的。

    蒹孤城跟在最后面,一个多月的相处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习惯了他那件单薄的白衫,和他一样白的白衫。

    “小的叫段三,几位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就跟小的说,小的会尽量满足各位的。”段三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说着。

    “你是怎么认出我们的?”李从文一脸陈恳地问道。

    “李公子说笑了,自家的船小的能不认识吗?”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李从文的?”

    “公爷说穿这身衣服还能风流潇洒的,肯定是李公子没错了。”

    杨小央脸一抽,“这衣服一般是给谁穿的?”

    段三也是一僵,“杨道长,实话跟您说吧,这衣服一般是府里的下人穿的。”

    杨小央脸有些黑,回头一看,发现李从文听了一点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老陈也跟着傻乐,鞠夜阑倒是一脸平静,只是为什么肩膀在耸动?

    蒹孤城这一个多月来早就恢复了他恶心的微笑,现在甚至笑得露出了獠牙,可惜没人看到。

    段家在岳州的宅子很大,位置倒是很僻静。

    几人一进大堂就有人送来了热茶,点上了熏香。

    “段三啊,现

    在来剿匪的人多吗?”李从文随手拿起一块桌上的糕点啃着。

    “回公子的话,已经有不少名门大派各自进入大泽了,还有不少闲散的江湖人也结队进去了,总共差不多一千人左右。”段三关上了门,站在桌边答道。

    “这一千人就算武功再高,碰到三万水贼也不够看吧?”

    “水贼其实也散乱的很,不少江湖豪侠都抓到了活的,以后准备用他们当苦力建新城呢。”

    李从文点点头,杨小央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肯定也想抓活的。

    段三见几人都不说话,正想拱手退下,就听李从文说道:“段三啊,能不能把我们那船的船舱改大些,再给外面加层铁皮?”

    段三一愣,苦笑道:“李公子啊,咱们这船已经是用了上好的铁木了,坚固无比,一般的弓箭都射不穿,再加铁皮着实有些多此一举了。再说了,本来这船一个人就能划得动,这样一改怕是......”

    李从文不等他说话就挥手打断,“这你不用管,几日能改好?”

    段三一咬牙,“三日就行。”

    李从文一挥手段三便告退了。

    杨小央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皱眉问道:“你要带夜阑上船?”

    “嗯?你本来还不想让我去?那可不行,我要去!”鞠夜阑一听就不乐意了。

    她打开匣子,小荼飞了出来,坚定地站在了她夜阑姐姐一边。

    李从文撇撇嘴,“就是,夜阑来不就是想看水贼的吗?放心,水贼又不可能有床弩,绝对打不穿铁皮的。

    到时候你和小荼守在船上,我,老陈还有蒹兄跳帮,如此必然万无一失。”

    “你跟老陈都不会游泳,你们落水怎么办?”杨小央气急。

    “老夫定然不会让我家公子落水,杨公子只管放心。”老陈喝了口热茶,眯着眼说道。

    杨小央翻了翻白眼,“老陈你武功怎么样?”

    老陈嘿嘿一笑,花白的胡子跟着一颤,“老夫的武功天下第二。”

    “哇,陈爷爷好厉害。”鞠夜阑笑眯眯地应和。

    杨小央很想摔杯子,觉得这三人已经没救了,转头看向蒹孤城。

    “嗷,要是杀痛快了,我可以捞他们一把。”蒹孤城嚼了嚼茶叶,想了想又咽了下去,露出了恶心的笑容。

    李从文赶紧反驳道:“不行,尽量抓活的。”

    “原来你会游泳啊,看你一直站在水上还以为你不会呢。”杨小央觉得李从文在意的问题好像有点奇怪。

    蒹孤城的人脸上很人性化的露出了鄙视的神情,“你见过不会游泳的狐狸?再说了,我都能站在水上了还要会游泳干嘛?”

    李从文和鞠夜阑听了毫不留情地大笑。

    杨小央有心想说我就没见过狐狸,想想还是作罢。

    他垂下脸,愈发觉得这几个人里好像没一个正常的。

章三十九 小白脸

    云梦泽以前据说是一片大湖群,方圆九百里内大大小小的湖泊数不胜数,还有高山耸立其间。

    但现在杨小央是一点高山都没看到,只看到一片平坦的沼泽,还有许多泥沙堆成的浅滩。

    向北一眼望去看不到一艘船,只有无边的水。

    杨小央很轻松地划着他们的小船,心中的怨念却很大,不是因为船变重了,而是因为铺上了铁甲的船舱里不停传来四人的说笑声。

    冬季的云梦泽给人的感受是灰败,枯死的植物随处可见,只能偶尔见到一丝绿意。

    段三说那叫水芹,味道还行,但冬天的会有点老。

    岳州城在云梦泽的南面,之前虽然许多江湖豪侠已经乘着小船已经扫荡过附近,但其实效果并不好。

    因为他们大多是北方的汉子,小船轻轻一划,落水者有之,呕吐者有之,腿脚发软者有之,不会游泳的更是占了多数。

    闲散豪侠如此,高门大派也不在少数,也不知他们的侠义豪情被大泽淋过之后还能剩下多少。

    水贼也不是一直跑出来打家劫舍的,而且最近听到了风声,大泽的外围能见到的比较少。

    据段三所说,大贼内的水贼也是山头林立。

    在外围的多数是从别处被水师逼进大泽的流散水贼,而深处的大寨子是原本就在大泽内生存的。

    杨小央才懒得想他们是哪来的,他宁愿划划船看看风景。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泽,权当游山玩水,若是能遇到三两个的水贼长长见识就更好了。

    杨小央笔直向北划,划了很久都没见着个人影。

    众人都坐在甲板上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开始还不时有人指指点点,但新鲜劲过去后,李从文率先说了句:“看到人了叫我一声,我进去睡会儿。”

    于是其他人也进了船舱,就剩杨小央一人划着船,手边都是枯死的芦苇丛。

    杨小央觉得冬天来就是个错误,寒风吹的脸生疼,再怎么裹紧衣衫,骨子里依旧能感受到寒意。

    此时,一个小沙地上的枯萎芦苇丛后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是个瘦小的蓬头垢面的中年人,他回头轻声对身后的大汉说道:“大哥,我看过了,那船上一共五个人。一个老头子一个小姑娘,还有三个年轻人,看样子就那老头会武功。”

    那个被称作大哥的汉子点点头,一挥手,四周就冒出了八个人。

    “听好了,那船上的三个小白脸和那个小姑娘没威胁,只有那个老头子会武功,但终究只是个老头。

    到时候我们不要一下子全冲出去,狗子和胡子你俩做小船过去吸引他们注意,再留两个在此接应。

    到时候他们肯定会跑,剩下的人就正好跟我去抄他们后路。

    记着不要杀人,把钱拿光就把他们扔水里,

    再把船抢走就行了。”

    “大哥,为啥要放走他们啊?”

    那个大汉一巴掌拍在问话的人的脑袋上,“笨,他们的衣服和船一看就是有钱人家。有钱人最看重面子,他们被抢了肯定会回来报仇。

    娘的,到时候咱们再来抢一次,不就赚大发了?”

    众人齐齐夸赞大哥英明,然后便各自按照计划行事。

    要是李从文听到了大汉的话,有可能会感动的哭出来。

    要是可以的话,也许还会配合他们演一出戏,因为他现在实在太无聊了。

    杨小央一手拿着浆,一手拿着水芹观察。

    就在他思考着水芹要怎么烧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叫声:“前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把身上的钱和船交出来,饶你们狗命!”

    杨小央一把扔了水芹,站起来看向声音传出的地方。

    只见远处一扁舟上站着两个人,一个人在喊话,一个人在划船,大冬天还穿得破破烂烂的。

    杨小央很失望,他觉得李从文去当水贼都会比他们有前途。

    众人听到了声响,一股脑的来到了甲板上眺望。

    李从文拍了拍杨小央的肩膀,“赶紧划,这太远了看不清!”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稍稍用力,船就以惊人的速度前进。

    “胡子,不对啊,他们怎么不跑反而朝我们这边来了?”喊话的人是狗子,他看着对面的小船有点犯傻。

    “管他呢,既然来了我们自己抢,到时候我们先把那老头干掉。”胡子一边划着船一边说道,他身上的肌肉鼓鼓的,脚边还放了把阔背刀。

    “小央啊,他们看到我们为什么不跑啊?”李从文看着对面破烂的小船,有些想不通。

    “人家都说了要来抢我们了,怎么会跑?”杨小央又翻了个白眼,暗暗加了把劲,其实他也想看看水贼是怎么打劫的。

    “也是,我们先不要动手,看看他们要干什么。”李从文难得提了个让杨小央觉得有道理的意见。

    两艘船以极快的速度靠近,终于双方的小船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胡子他们的小船差点被撞翻了,他直到靠近了才发现对方的船这么结实。

    不过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抓着大刀就和狗子跳上了对方的船。

    “你们把钱留下,再自己跳下去,我们就饶你们一命!”胡子这个大汉舞着大刀显得极有气势。

    “你们就两个人还来抢我们?”李从文向二人拱了拱手,一脸陈恳地问道。

    杨小央和鞠夜阑也在一边点头。

    “你们人多有什么用,你们三个小白脸一看就不会武功,那个小姑娘更不用说了。估计就那个老头会点功夫,但看你那样走路都打颤,不抢你们抢谁啊?”

    杨小央听了有些高兴,

    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称作小白脸。平日里看多了李从文和蒹孤城,难免对自己的脸有些伤心,他一时看这这两个人都觉得顺眼了很多。

    李从文点点头,拦住了要动手的蒹孤城,大喝一声:“敢小看本公子,看剑!”

    他说完就抽出了那把几十两买的神剑,一剑刺向那个大汉手上的刀。

    大汉狞笑一声,一脚前踏,船都震了震,举起大刀就砍下。

    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金铁相交之声传来,胡子就见自己的刀就断成了两截。

    但他依旧没多想,跟个缺心眼儿似的,扔了刀就一拳打向李从文的面门。

    杨小央至今不明白李从文的剑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对李从文的拳脚功夫了解得很。

    眼看李从文躲不开,只好上前一步接下了那一拳。

    叫胡子的大汉再次感到了惊讶。

    面前这个瘦不拉几的年轻人怎么劲儿这么大?自己竟然连拳头都收不回。

    杨小央轻轻一拳打在大汉的头上,大汉就晕了过去。

    李从文有些不满杨小央插手,但也不好多说,只能恶狠狠地看着剩下那人。

    狗子看着倒在地上的胡子,感觉这几个人有点邪门,决定假装投降等大哥来再收拾他们。

    “哎哟各位好汉,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各位,各位就饶小的一命吧。”狗子一下扑倒在地哭爹喊娘。

    蒹孤城学着李从文的样子,瞥了瞥嘴就进了船舱。

    鞠夜阑没看出水贼有三头六臂,便也没了兴趣。

    不愿在甲板上吹冷风,跟着进去了,还拦住了想要探出头来看的小荼。

    李从文让老陈把人绑上,蹲在狗子面前问道:“你们一共几个人?老巢在哪里?和别的水贼有没有联系?平时你们都干些什么?”

    狗子一个问题都不想回答,支支吾吾地拖延时间,他知道大哥应该马上就到了。

    “公子啊,后面又来了艘船。”这时老陈慢悠悠地说道。

    李从文对着狗子诡异地笑了笑,冲着船舱里喊了一声:“蒹兄,出来捞人!”

    后来的那艘船上有四个人,也是特别小的那种船,距离他们还有百步的距离,只能看到一个不大的点。

    杨小央,鞠夜阑,还有抱着匣子的蒹孤城疑惑地看着李从文,不知道他要干嘛。

    只有老陈眯了眯眼。

    李从文的剑还没入鞘,随手挽了个剑花。

    他把剑举过头顶,对着那艘小船斜斜地劈下,随后便收剑入鞘。

    杨小央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

    他只感受到一阵微风吹过。

    便见那艘小船从中间断了开来。

    杨小央失神了片刻,随后猛然看向李从文,失声道:“你娘的,剑意?”

章四十 我要当老大

    蒹孤城椭圆形的瞳孔一缩,紧接着咧开嘴大笑:“嗷,有意思,有意思。”

    说完就抱着匣子冲了出去,走在水面上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样。

    鞠夜阑张着小嘴在那艘变成两截的小船和李从文之间来回看,冷风吹进嘴里也恍然不觉。

    老陈笑呵呵地说道:“恭喜公子剑道又有精进啊。”

    杨小央终于明白,李从文为什么能无声无息地砍断别人的兵器了。

    很久以前许叔就对他说过,练一样兵器分为练术和练意。

    大多数人都是以练术开始,即练一样兵器的招式和套路,练到一定境界才开始练意,或者把术练到极致。

    倒不是说术不如意,其实两者不分上下。

    杨小央之前交过手的扶修崖就只练了枪术,依然让先天圆满的杨小央难以招架。

    只是意太过难练,许多人就算修出了意,却也难以做到藏意于术,术意相合。

    李从文是他听说过的,唯一一个只修剑意不修剑术的人。

    况且他在几个月前的比武大会上,还只能将剑意外放不过半寸。今日竟然已能外放百步而威力不减,这速度有些太夸张了。

    李从文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情,此刻他已经把得意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身后的狗子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看到那个小白脸,哦不,那个公子哥用剑随手一挥,百步开外的船就应声而断。

    他还看到了那个嘴里长着獠牙的小白脸只凭双脚就能在水上走,还像提小鸡一样把大哥他们从水里揪了出来。

    至于之前那个接了胡子一拳的小白脸可能是最正常的了。

    他觉得这几个人不是有点邪门,那根本就是妖怪。

    他想晕过去,可惜没有。

    又想到之前那个公子哥诡异的笑容,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哭着喊道:“哎呦,公子,咱们这次出来一共八个人,我和胡子负责吸引注意......”

    狗子一下就把大哥的计划全招了。

    “咱们几个属于一个叫鼍龙的大寨子,在大泽西南面的一个小岛上。

    整个寨子有一百多号人,小船不少,但只有一条水师那抢来的大船。

    平日里很少跟别的寨子联系,寨主自己开垦了块地种稻子,冬天的时候咱们不种地就会出来打劫,但我们从不害人性命,公子明鉴啊公子!”

    李从文有些惊讶,“我问了那么多问题也亏你能记得住,一看就知道你是聪明人。”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原来他惊讶的是这个。

    这时蒹孤城把那船上的四个人丢到了众人面前,自己抱着匣子蹲在了一边,脸上露出恶心的笑容。

    那四个大老爷们儿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跟丢了魂似的。

    有个人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见了鬼了,见了鬼了......”

    李从文脸色一白,哪有鬼?别吓我。

    随后他才明白过来,没好气地让他们去自己的小船上蹲好,倒也丝毫不怕他们跑了。

    他又招呼众人回船舱商量事情。

    “本公子自今日之战后有个想法,想与诸位探讨。”李从文一本正经地向众人拱了拱手。

    杨小央觉得要不是大家对他太过熟悉,估计可能认为他是武林盟主。

    老陈这个据说武功天下第二的老头不知道是不是欠了李从文钱了,笑着附和道:“公子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今日我们遇到的水贼来自一个叫鼍龙的大寨子,百来号人才一条大船,剩下的都是那种小舟,可见不足为虑。

    但这大泽终究是水贼的天下,他们比我们熟悉太多,从今日被人抄了后路就能得知。

    所以我们想要进入大泽抓水贼会十分的困难,于是我便有了个不成形的想法想与诸位说道说道。”李从文说到这故意一顿,开始观察众人的表情,见众人都是一脸鄙视也不以为意。

    “我想把鼍龙寨占了去打别的水贼!”李从文眉飞色舞地说道。

    还不待杨小央反驳,鞠夜阑就抱着小荼大叫道:“好呀好呀,好像很有意思。”

    蒹孤城一个多月来已经不像初遇时的桀骜,他现在更多的是跟着别人做一样的事情,也不发表意见。

    杨小央猜他想通过模仿人来变成人。

    老陈更不会反对李从文,虽然没说话,但也把公子英明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杨小央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他不明白怎么剿贼成了抓贼,自己动手成了拉帮结派。

    就像他不懂他爹为什么不来找他一样。

    李从文见众人没有意见,一拍大腿就站了起来。

    他走出船舱,站在船头指着那几个水贼大声说道:“前面带路,去鼍龙寨!”

    而就在几人都进了船舱的时候,边上的小船旁从水里冒出了两个人。

    “大哥,我们来救你了。”其中一人小声说道。

    那个大哥此刻还没回过魂,看到突然冒出来两个人吓得差点没喘过气来,待看清了人才松了口气,伸手在那人头上拍了一下,“救什么救,赶紧上来蹲好,要是被船上的妖怪发现,我们都要被吃掉!”

    那两人其实也很害怕,但还是义气胜过了胆怯才游过来救人。

    现在见他们大哥也怕得不行没打算跑,就放下了心,乖乖地和他们的兄弟蹲在一起。

    所以李从文喊了带路之后就有些疑惑,怎么还多了两个人?

    “公子啊,这两个兄弟负责在远处接应的,想救我们走。我们没敢,就让他们留下了。”大哥心惊胆战地为那两人开脱,生怕面前的人一不高兴就把他们吃了。

    “还挺讲义气的,很好,我很看好你们,带路吧。”李从文还朝几人拱了拱手,夸赞道。

    那几个水贼听到了他们在船舱里商量的事情,只能抱着复杂的心情在前面划船。

    要收服一个寨子,尤其是一个水贼的寨子,需要讲究方法。

    杨小央是个懒人,所以他打算问问李从文准备怎么做。

    李从文鄙视地看着杨小央,“收服一个寨子只要收服老大就行了,收服老大不过一棒子加一枣子,这你都不懂?”

    杨小央翻了

    个白眼,没应。

    水贼的小舟领着杨小央他们向东曲曲折折地前进,哪里的水太浅,哪里水里杂草太多他们都知道。

    在驶出一片狭小的水域后,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片大湖上,只是湖上的雾太浓,容易迷失了方向。

    也不知道狗子他们是如何辨别的方向,杨小央只能划着船紧紧跟着,也不敢大意。

    不知划了多久,雾渐渐的稀薄了许多,一个小岛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众人把船停好上了岛,杨小央在地上踩了两脚,发现是坚实的土地,而不是泥沙堆成的。

    而且小岛还藏在一片大雾里,确实是个立寨的好地方。

    “各位请在此稍后,容小的进去通报一声。”狗子因为最清楚情况,被大哥派去谈话。

    “你就通报说有仙家来访。”李从文面不改色地说道。

    狗子一愣,又赶紧拱了拱手去报信了。

    杨小央悄悄捅了捅李从文,“你要我们装仙人?”

    李从文回头向众人小声说道:“到时候你们听我指示行动。”

    不一会儿寨里出来了两个人,狗子跟在了那人后面,应该是寨主。

    寨主是一个大汉,方脸,眼睛特别大,嘴却特别小,杨小央有点好奇他父母到底长什么样才能生出这种长相。

    不得不说,在被夸了句小白脸后杨小央都有自信去评价别人的相貌了,这应该是一种进步。

    “我叫薛雄,是鼍龙寨的寨主,几位仙家的本领我听狗子说了。想收服我们寨子不是不可以商量,我们进寨子详谈可好?”薛雄冲着几人一抱拳,显得十分豪爽。

    李从文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轻笑两声,用折扇向前一指,朗声道:“薛寨主请。”

    薛雄深深地看了眼面前这个风度翩翩,气度非凡的公子,在前面带路。

    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个用木篱围起来的寨子,房子多是木屋,周围还有稻田和果树。

    寨子里不仅青壮多,老人和小孩也不少,男耕女织,炊烟袅袅,相处十分和睦。

    杨小央不敢相信这是水贼的寨子,说这里是世外桃源他都信。

    “公子观我这鼍龙寨如何?”薛雄一边一带路一边问道。

    “好地方。”李从文答道。

    杨小央觉得他的评价都有些吝啬了。

    “公子别看这里人人和善,只要我一声令下,人人都是悍匪,公子可怕?”

    杨小央心想这薛雄虽然五大三粗的,而且长得有些奇怪,说话倒是文邹邹的。

    李从文轻笑一声,“悍匪也不过凡夫俗子,即便你有千万悍匪,又能奈得我何?”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之前还差点被人一拳撂倒,现在说大话也不羞得慌。

    薛雄笑了笑,没应。

    不一会儿众人来到一草屋前,薛雄打开门率先进入,李从文紧紧跟上,丝毫不怯。

    众人落座,薛雄一脸严肃地开口道:“公子有什么要求可以提了。”

    “哦,我要当老大。”李从文也是一脸严肃地说着胡话。

章四十一 潺潺流水

    “我要当老大。”

    薛雄没想到这人这么直白,不由皱了皱眉,不知要如何回答。

    李从文啪的一声打开折扇,也不知道大冬天的需要扇什么,“我等奉仙师之命前来平定云梦泽,我等虽神通广大,但不愿处理这些俗事,因此想找个帮手。”

    杨小央就佩服李从文这一本正经吹牛的功夫,比他能练出剑意还要佩服。

    不待薛雄说话,李从文又接着说:“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吧。

    在下乃我门人间行走,你称我李公子便可。

    那边两位脸比雪白的是分别是师门的文武二使,仙子是文使,男子是武使。”

    鞠夜阑微微一笑,又点到为止,让人感到亲切的同时又带着一份疏远,但她心里有多乐呵就不为人知了。

    蒹孤城脸上始终保持着不是人的微笑,露出了獠牙,这种让人怪异的感觉倒也很能迎合武使的身份。

    “我旁边这位老先生是师门的护法长老。那位是师门的代理,本公子不方便出手就要他来代劳了。”

    老陈笑呵呵的拱了拱手,怎么看都是个和蔼的老爷爷。

    至于杨小央则面无表情,心里却很不爽,说白了老子就是个打杂的?

    薛雄静静地看着几人,估计在衡量李从文说话的真实性。

    李从文见此又啪的一声合上了折扇,“武使手中的匣子里是师门的雷神护法,寨主你看过之后最好忘掉,切记不可外传。”

    蒹孤城的嘴咧得更大了,眼睛一眯,打开了匣子。

    “你好呀,我就是雷神护法,你可以叫我小兔。”小荼甩甩辫子飞了出来,还吐出了一道细雷,劈裂了桌上的木杯。

    薛雄见一个能说话的头颅飞了起来,还口吐神雷,身子猛然直起,双手扶住了把手。

    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向李从文拱了拱手,“如此手段薛某敬服,鼍龙寨愿供公子差遣。”

    李从文有些不服气,他当时见到小荼可是晕过去的。

    这回被一个水贼头子比了下去很是恼火,但也知轻重缓急不好发作,只是脸色难免没那么好看了。

    “本公子收复了水贼之后,你们就去岳州城当苦工。

    城建完之后没杀过人的,我会让官府给你们落籍分田,以后好好当良民,要是杀过人的话还是要按律法处治的。”

    薛雄知道这是为仙家办事的好处,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公子说赏赐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呢?

    他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这是李从文以后准备给他穿小鞋的表现。

    能落

    籍当良民自然是天大的好处,既然好处已经许下来了,那么就该问问怎么办事了。

    “你把这消息派人传给能联系到的寨子,把这里的情况说清楚。

    同意不同意的你都在地图上给标出来,到时候把同意的水贼聚在一起,把不同意的都灭了就行了。”李从文喝了口茶,很是轻松的说到。

    薛雄眉头一皱,“李公子,如此怕是有些草率吧?”

    李从文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哦?怎么个草率法?”

    “大泽里的寨子足足有上百个,许多人自由散漫的日子过惯了,可能不太愿意接受官府的管束。

    况且单靠他们一句话怕是可信度不高,到时候我怕会有变数。”

    “这座岛有多大?”

    薛雄一愣,不明白问这个干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这座岛大得很,我们百人住的寨子不过占了一点点而已。”

    “那你们的粮食可够吃?”

    “这里的稻田其实难以开垦,粮食只是刚刚够吃。”

    李从文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后说道:“你先下去吧,先派人去造木牢,越多越好,别的我自有办法。”

    薛雄又是一愣,实在是李从文思路太过跳跃。

    不过他也不再多问,拱手退下,关上了房门。

    杨小央深知李从文的性子,虽然没看到他拍脑壳,但他觉得这计划肯定刚刚想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官府会不会帮他们落户?”杨小央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道。

    “岳州刺史蒋谷与我父亲有旧,到时候我休书一封把事情讲清楚。他到时候应该会同意的,毕竟这对岳州有利。”

    “那你准备怎么用这鼍龙寨的一百多人,去收服大泽里的三万人?”

    “带人一个寨子一个寨子问过去,同意帮岳州建城的直接把他们送到城里。

    不同意的就抓回去,关在笼子里再送进城,让城里那些江湖人帮忙看管,如此而已。”

    “上百个寨子你一个一个问过去要问到什么时候?再说了,那些江湖上的名门大派都傲的很,会同意你干这种脏活累活?”杨小央还是觉得不太妥。

    “又不必问遍所有寨子,届时一旦水贼投降成了大势所趋,就算剩下些许人冥顽不化也不足为虑。

    至于让江湖人办这事儿确实有难度,不过老陈在江湖上的地位极高,让他去和各派谈谈他们应该会同意。”

    “老陈有什么江湖地位?”杨小央虽然知道老陈是个老江湖,却不明白他凭啥能让各派给他面子。

    从文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废话,老陈不是说了他武功天下第二吗?之前还问你讨了把刀,不是摆明了说自己是妖刀吗?”

    “啊?老陈你是妖刀前辈?”杨小央双眼瞪得老大,又看向老陈,他还以为之前他说自己天下第二是在说笑呢。

    老陈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江湖人给起的名号而已,老夫觉得还不错就认下了。”

    杨小央沉默了很久,才意识到老陈之前说的都不是大话。

    于是他发现李从文这个一拍脑子想出来的计划竟然出奇的可行。

    李从文又让人喊来了狗子,当场写了两封信交给他,并交代道:“岳州城里现在肯定在建草棚,你让人去大泽里砍几船芦苇送到岳州城。

    你再去找卫国公的管家段三,把这两封信交给他,等段三把官府的回信和粮食都给你,你再一并带回来。”

    狗子哪干过这种事,又是进城又是找公爷家的管家,不管是官府还是江湖豪侠都不是他能对付的了的。

    他把顾虑说给李从文一听,李从文大手一挥,“遇到江湖人你就跑,至于官府,只要能找到段三你便定然无恙。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狗子一喜,觉得被仙人夸赞是莫大的荣幸,屁颠屁颠地走了。

    老陈也跟着起身,拱手道:“公子放心,江湖各派里老夫还是说的上话的,此事老夫定当办妥。”

    老陈腰间挂着杨小央赢来的窄背刀,还有从不离身的酒葫芦,很轻松地出了门。

    这个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老头子,仿佛把和名门大派谈判看得和吃饭喝酒一样轻松快活。

    李从文对着老陈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拍拍大腿站了起来,“走吧,等消息传回来还要一段时间。我们就先在这岛上住下,还好这里环境不错,日子应该能过得挺舒坦。”

    鞠夜阑和小荼同时点点头,又相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一致。

    小荼飞进匣子,鞠夜阑就从蒹孤城手里抢过匣子,对蒹孤城做了个鬼脸率先出了门。

    杨小央知道这两人无非是去玩和吃了,笑了笑跟在后面,和李从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至于蒹孤城,他难得没跟上来。

    他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听到潺潺流水声结束后,提上了裤子系紧。

    一回头,却发现有个小姑娘正盯着他看。

    “武使叔叔,仙人都是在树底下解手的吗?”

    小姑娘穿着宽大的麻布衣,很黑很瘦,顶着个丸子头,一脸天真。

章四十二 蒹葭

    蒹孤城嘴角一抽,他又没法说是自己的狐狸心作祟,只能闭紧嘴巴,准备逃离这个地方。

    小姑娘见他要走,扯了扯他的白衫,才发现武使叔叔只穿了一件衣服,“武使叔叔你不冷吗?”

    蒹孤城嘴角又一抽,他也不能说自己骨子里是个狐狸,不怕冷,只能拖着小姑娘往前走。

    小姑娘怎么拽也阻止不了他,“武使叔叔你这么瘦,为什么还力气这么大啊?”

    蒹孤城叹了口气,他同样不能说自己是狐妖的后代。

    他发现小姑娘的问题他一个都回答不了,只能把她吓跑了。

    蒹孤城回过身子蹲了下来,冲小姑娘咧了咧嘴,露出了他的獠牙。

    “哇,你有和狗狗一样可爱的牙齿耶!”小姑娘一下扑到蒹孤城怀里,一脸憧憬地看着他。

    蒹孤城一愣,他想起了一个人。

    “武使叔叔,你有狗的牙齿,是不是鼻子也和狗一样好?”小姑娘一脸的期盼。

    蒹孤城没说狗和狐狸是不一样的,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小姑娘一下子高兴地跳了起来,“那你能不能帮我找我爹爹和娘亲?”

    “嗷,他们在哪?”这是蒹孤城和小姑娘说的第一句话,又露出了獠牙。

    “嗷是什么意思?寨子里的大人说他们被水贼抓走了,我是被薛叔叔从水里救回来的。”小姑娘有些伤心,但很倔强地没有留下眼泪。

    “没什么。那你有你爹娘的东西吗?给我闻闻。”蒹孤城并不觉得他能找得到,就算留下了气味应该也早就消散了吧。

    小姑娘摇摇头,“没有,他们留下的东西就只有我啦,武使叔叔你闻闻我吧。”

    蒹孤城哭笑不得,哪有叫自己东西的?而且闻你能闻出个什么来?闻你今天吃了什么菜?

    但蒹孤城看到了小姑娘的眼睛,才发现那是双狐狸眼。

    于是闭着眼在她身前闻了闻,是熟悉的豆花的味道,并没有她父母的味道。

    蒹孤城站了起来,笑得像个孩子一样,伸出了手,“来,我带你去找你的爹娘。”

    小姑娘也笑了,露出了她的小虎牙,把小手交给了武使叔叔。

    两人手牵着手,走出了寨子。

    “小姑娘你叫什么?”

    “我叫豆花。”蒹孤城一愣,还真叫豆花啊。

    “我叫蒹孤城,你叫我蒹叔叔吧。”

    “见叔叔?”

    “是蒹,蒹葭的蒹。”

    “蒹葭是什么?”

    蒹孤城向前指了指,“就是芦苇。”

    豆花点了点头,“原来是蒹葭叔叔。”

    两人来到岸边,豆花指了指边上停着的小船,问道:“蒹葭叔叔,我们坐船去吗?”

    蒹孤城摸了摸豆花的脑袋,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水上,“我们走过去。”

    豆花一脸惊奇,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在水上走。

    黑黑的小

    手紧紧握着蒹葭叔叔白白的大手,试着在水上踩了一下,发现能浮在上面,又兴奋地向前走了几步,还跳了两下。

    没有溅起水花,只留下了一片涟漪。

    “哇,蒹葭叔叔,不会掉下去耶。那叔叔你是不是不能游泳?”

    蒹孤城点了点豆花的鼻头,“只要我想就能进到水里游泳,豆花你想游泳吗?”

    豆花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我不喜欢游泳也不会游泳,但我喜欢在水上走。”说到后半句豆花又笑了起来。

    蒹孤城牵着豆花的小手走出了迷雾,他其实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豆花的父母,但他决定把大泽都找一遍。

    豆花毕竟是个小孩子,走了一会儿就走不动了。虽然腿已经有些使不上力,但她还是一声不吭很倔强地走着,因为她要去找她的爹娘。

    “是不是走不动了,叔叔来背你吧。”

    豆花本想说不用,但看到蒹葭叔叔的笑容,她也跟着笑了,点了点头。

    “蒹葭叔叔你好白啊,要是我也能这么白就好了。”豆花趴在蒹孤城背上,看着蒹葭叔叔的脖子很是羡慕。

    “你长大以后也会变白的,那样就会变漂亮了。”蒹孤城拖着豆花纤细的腿,站起了身。

    “真的吗,那我以后能和蒹葭叔叔一样漂亮吗?”豆花听了有些开心。

    她似乎不知道漂亮是用来形容女人的。

    但蒹孤城知道她说的漂亮形容的是人。

    蒹孤城点点头,说了声抓紧了,就在水面上飞奔起来。

    豆花一开始很害怕,不敢睁开眼睛,但过了一会儿听着耳畔传来的呼呼风声,她忍不住睁开了眼。

    她身边的景色在不停地变化,身边的芦苇丛飞快地后退,身前的芦苇丛又飞快地接近,代替了原来的芦苇丛,仿佛它们没有变一样。

    身下的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大小一样,泛起的频率也一样,仿佛除了他们两个人在动,其他的不过是静止的。

    虽然风有些冷,但蒹葭叔叔身上传来的热量让他感到很温暖。

    仰起头,便觉得风吹脸上很舒服,不由地在身后留下了一串笑声。

    蒹孤城循着人的气味来到了一个小岛上,岛上的泥沙很多,但是蒹孤城走在上面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岛上有些雾气,透过雾气,可以隐约看见有个寨子建在不远处。

    蒹孤城放下了豆花,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豆花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问问里面的水贼你爹娘在哪,好不好?”

    豆花黑黑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眼中透出的可怜让人无法拒绝,“不要,我要一起进去。”

    蒹孤城想了一会儿,“到时候叔叔可能会和别人打架,你怕吗?”

    豆花摇摇头,把手握得更紧了。

    蒹孤城笑了,起身牵着豆花向寨子走去。

    这个寨子不大,没有鼍龙寨大。

    蒹孤城在寨子门口被人拦下。

    “你们是谁?你们来干什么的?”一个水贼张开弓指着蒹孤城。

    “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的爹娘?”蒹孤城自觉这话问得很有人的礼数,豆花站在蒹孤城身旁跟着点点头。

    水贼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人,“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没见过,你们赶紧滚!”

    蒹孤城见豆花低下头泫然欲泣,牵着她缓缓向前走,“那我进去问问你们寨子里别的人,他们说不定见过。”

    豆花听了又抬起头,有了笑容。

    “你再往前我就放箭了!”

    蒹孤城不闻不顾,一脸人的淡然,继续往前走,让原本有些害怕的豆花也有了勇气。

    突然蒹孤城左手猛然抬起,抓住了射向自己面门的箭矢。

    蒹孤城看了那人一眼。

    椭圆形的瞳孔猛然一缩,右手抱住豆花的腰,右脚向前一踏,响起了犹如战鼓般的声音,人如箭矢一样冲了出去,左半身前倾,一眨眼已经到了那个水贼面前。

    那个水贼尚在箭矢被来人接住的震惊之中。

    两人相距不过五步,自己强弓射出的箭不过眨眼睛间就能射中目标,要多么快的反应才能有所动作,又要多大的力量才能让箭矢停下?

    脸被来人一把抓住,一股难以抗衡的巨力便从那人的手上传来,后脑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直到晕过去的前一刻,他从指缝间看到了那人嘴里露出的獠牙才反应过来:原来不是人。

    还好蒹孤城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不然可能会把他弄醒再揍他一顿。

    豆花冲着倒在地上的水贼哼了一声,笑眯眯地跟着蒹孤城进了寨子。

    她被人用弓指着,还看到人被打晕的场面也丝毫不怕,不愧是在水贼寨子生活过的孩子。

    这个寨子里远没有鼍龙寨那样轻松和谐的氛围,寨子里没有老人和小孩,也没有稻田,显然东西都是抢来的。

    寨子里的水贼三三两两,不是在喝酒吹牛就是在赌博,污言秽语层出不穷,连寨子里来了外人也没人注意到。

    蒹孤城皱着眉,用脚踢了踢一个睡在路上的醉鬼,见他没反应便走向另一边,一桌在赌博的人。

    “别推老子,玩儿的正兴起呢。”那个正在推牌九的人还不知道推他的人是谁。

    “请问你们见过这个孩子的父母吗?”蒹孤城决定之后说话要注重礼节,起码在豆花面前要这样,因为他觉得这样说话更像人些。

    “什么玩意儿?”那人骂骂咧咧的回头一看才发现说话的是个陌生人,不由一惊,站起来后退两步。

    蒹孤城觉得他这样说话好像也挺像人,但他不决定改,“请问你们见过这孩子的父母吗?”蒹孤城很礼貌地重复了一遍,虽然他不觉得之前那句话他没听清。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蒹孤城觉得这人明显在答非所问,不由叹了口气,他有些不想再重复第三遍。

章四十三 把腿都打断

    时至黄昏,蒹孤城侧对着不断落下的太阳。

    光正好照在了他的半边脸上,把他的脸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一黑一白。

    红红地阳光映红了大地,却映不红他的半边脸,反而衬得他的脸更白,至于阴影里的另半边,则更黑。

    那个水贼看着面前像恶鬼一样的男人,尤其是当他咧开嘴之后,他感觉到了害怕,身子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渐渐变得歇斯底里,沙哑地喊道:“杀了他!”

    有些变形的声音传入了蒹孤城的耳朵,他不由又叹了口气。

    他不明白自己这么有礼貌地问话,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果然人还是太复杂了些。

    蒹孤城右手抱住豆花,轻声说了句:“闭上眼睛,抱紧了。”

    豆花紧紧抓着蒹孤城的白衫,却没有闭眼,反而把眼睛瞪得更大了,甚至都不太愿意眨眼。

    蒹孤城见此像人一样温和地笑了笑,只是再看向水贼时的笑就诡异了许多。

    他一拳打中冲在最前面的人的胸口,那人惨叫一声笔直向后飞去,砸塌了一张桌子,又砸穿了墙壁,在墙上留下了一个大洞。

    原本向前冲来的人都不由停了下来,后退几步。

    他们看了眼墙上的洞,没有看到飞出去的人在哪。

    再看向那个穿着白衫的人,在阳光的照射下脸白得像鬼,至于阴影里的脸,更像鬼。

    “哇,蒹葭叔叔好厉害!”豆花说出了水贼们的心声,只是觉得厉害的程度还说得不太到位。

    这时寨子里别的水贼听到了动静纷纷围了上来,看面相都不似易与之辈,手上大多拿的都是横刀。

    然而他们也只是凶神恶煞地把蒹孤城围了起来而已。

    有人在远处找到了那个之前被打飞的人,跑到一个看似是头领的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那个头领听了眉头紧皱,他原本就比较黑的脸看上去更黑了些。

    他是听到了动静才赶过来的,不太清楚面前这人什么路数,只知道面前这人有点扎手。

    但他手下在寨子里被人打死,就算面前这人再厉害,也一定要讨个说法。

    “这位兄弟,你在我寨子里打死了我的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蒹孤城听到他称自己兄弟有些高兴,他姑且认为对方觉得自己还挺像个人。

    于是便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请问你有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的父母?”

    那个头领还以为他是来报私仇之类的,谁知道他就为了这个问题,孤身带着一个小姑娘闯进了他们的寨子,“就为这?”

    他看到蒹孤城点了点头,忍不住吸了口气,他觉得这人就是来故意找茬的。

    “娘的,原来是个找事儿的。兄弟们,砍了他!”

    蒹孤城嘴巴微张,没想到他问个问题这么难。

    他看着冲上来的人又不太好下杀手,万一这里面真有人见过豆花的父母呢?

    于是他侧过身子,躲开迎面劈来的一刀,一脚踹向来人的膝盖,听到骨头断开的声音他满意地笑了。

    把腿都打断让他们跑不了,到时候再一个一个问好了。

    一开始水贼们觉得自己几十号人围攻一个人,还是个抱着个孩子的人,就算那人再厉害,肯定也能非常轻松地解决。

    只是他们耳朵里传来一刻不停地骨头断裂的声音觉得有些奇怪,一个人能有这么多骨头能断?

    而且为什么还听到了小姑娘的笑声?

    当他们身前豁然一空时才发现,自己的兄弟已经在地上倒了一片,都抱着自己的腿哼哼唧唧,叫得有些撕心裂肺。

    而小姑娘的笑声却显得刺耳。

    豆花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被蒹葭叔叔抱着荡来荡去,觉得自己好像飞在天上一样。

    虽然觉得不太合适,还是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地上已经倒了二十几个人,周围还站着稀稀拉拉的十几个。

    蒹孤城上前还想把他们的腿接着打断,谁知他们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侠饶命啊,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们啊?”说话的是那个头领,此时他的脸比刚才更白了,只是还是白不过蒹孤城。

    “我就是来问个问题,已经问了好几遍了都没人回答我。见过就见过,没见过就没见过呗,为什么就是不说啊!”

    那个头领看着突然发火的蒹孤城有些懵,“您真只是来问问题的?”

    “废话,不然我走那么远过来干嘛?好玩吗?见没见过给个准不就完了?还要动手动脚,你们人真是奇怪!”

    头领此时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感觉自己冤得很,“你们赶紧过来看看,要是见过大侠身边的小姑娘的父母的赶紧说!”

    他决定把火气发到他的手下身上。

    没断腿的纷纷上前细看,断了腿的也努力往前爬,只是没有一个人说见过。

    豆花本来不错的心情又低落下来,眼里已经有了泪水。

    蒹孤城见他们不知道,牵着豆花的小手往寨子外面走,“咱们去找下个寨子,这么多水贼总有见过的。”

    一帮子水贼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想哭,但又不敢,只能憋着。

    “豆花,刚才他们叫我大侠,你觉得这个称呼怎么样?”蒹孤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以前别人都叫他妖怪来着。

    “蒹葭大侠?不好听,没有叔叔好听。”

    豆花一脸诚恳地摇摇头。

    “豆花你饿不饿?”

    豆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了点头。

    “那你想不想吃鱼?”

    “想。”

    蒹孤城在河边嗅了嗅,在岸边找到了一个小水洼,里面有几条鱼在里面静静地游着。

    蒹孤城冲豆花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悄悄走到水洼边,手闪电般地探出,就抓住了一条鱼。

    把它交给豆花,又一探手便抓住了一条更大的。

    豆花看着手上的鱼咽了咽口水,“我们吃鱼脍吗?”

    蒹孤城想了想,“还是烤着吃吧,烤着吃好吃些。”

    蒹孤城找了些枯草和柴火,从怀里拿出很久没用过的小巧火镰,点着了火,处理了鱼放在火上烤。

    鱼很快就烤好了,闻着并不香,也没有调料。

    蒹孤城把大的那条给了豆花,“你人小吃大的,可以长得快点。”

    豆花傻傻地接过鱼,咬了一口,一愣,又连着咬了几口才含糊不清地说道:“嗯,好吃。”

    “当心骨头,慢点吃。”蒹孤城仿佛想起了什么,笑得很温暖。

    吃完了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豆花说夜里最好不要赶路,会很危险。

    “没事,叔叔会保护好你的。叔叔背着你走,这样我们也能走得快些,说不定马上就能找到你的爹娘了呢。”蒹孤城踢了脚泥沙灭了火,温和地说到。

    豆花想了想,点点头。

    她觉得就算在夜里,叔叔也不会有事。

    今夜的月光不是很明亮,原本有些安静地大泽到了晚上,突然喧闹了起来。

    只是这喧闹并不让人安心,反而让人觉得恐惧。

    可惜蒹孤城不能算人,至少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人。

    蒹孤城迈开步子飞速地在水面上跑着,对于潜伏在黑暗中的危险毫不在意。

    若是从黑暗中看去,会发现蒹孤城的眼眸,在暗淡月光下发出的光亮甚至尤胜月光。

    豆花趴在蒹葭叔叔的背上,虽然她知道黑暗中有许多眼睛在看着她,但她一点都不害怕。

    她甚至觉得,就算从那边的草丛里窜出一只老虎来,她都敢对着吼两嗓子。

    今天的经历是豆花从前不曾有过的,她兴奋过、高兴过、害怕过。

    她觉得今天过得无比充实,虽然暂时还没有找到爹爹和娘亲,但她觉得蒹葭叔叔一定会帮她找到的。

    她不知何时沉沉的睡去了......

    蒹孤城听着背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无声地笑了笑。

    并不是温暖的人一样的笑,是野兽般残忍的笑。

    还不知今夜要流多少血。

章四十四 妖怪

    我叫蒹孤城,今年二十岁,自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爹。

    我娘说我爹已经去世十几年了,是寿终正寝。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爹爹在我还没长大的时候就老死了。

    为什么过了二十年我依然这么小。

    虽然活了二十年,但是我只记得近几年的事情。

    母亲带着我搬到了一个小村子里住,平时母亲会教我读书识字,闲暇之余我会去找村子里的小伙伴们玩。

    虽然小伙伴们经常说我长得有些奇怪,但我几乎不说话,他们也就让我跟着了。

    小伙伴们会去河边抓小虾,去榆树底下捡榆钱子。

    他们虽然觉得我不好看,但也总是会分给我一些,我觉得很开心。

    于是我开心地笑了。

    他们看我的目光一下就变了,那种眼神我不太懂,但我觉得应该是像书上说的那样,他们看到了混入羊群的狼。

    他们是羊,我是狼。

    他们捡起地上的石头开始扔我,虽然并不算小的石子打在了我身上,但我并不觉得痛。

    他们见扔我没有用,大喊了一声妖怪,就都跑了。

    我没有去追,因为我感觉就算追上了他们,我也没法再融入他们了。

    或许我从来就没有融入过他们。

    于是我哭了,左胸那里有点难受,这可能就是书上说的伤心吧。

    我哭着回家问娘亲:“嗷,为什么他们说我是妖怪?”

    娘是一个很爱笑的人,虽然我觉得娘的笑里一直藏着点别的东西。

    我当时并不懂。

    她听了我的话,笑容僵在了脸上,蹲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他们不喜欢你吗?”

    “嗷,对,他们还用石头打我。”

    娘听了一下就哭了出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觉得我说错了话,赶紧说道:“嗷,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疼。”

    不知道为什么,娘抱得更紧了。

    后来娘带着我搬到了另一个村子住,这个村子的景色更美,而且这里每个人都很爱笑。

    这个村子里的小孩子们更加热情些,看到我是新来的就主动叫我出去玩。

    于是我马上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开心地和他们一起玩耍。

    只是我记得要闭上嘴。

    虽然小伙伴们好奇为什么我不说话,也很少笑,但都被我糊弄过去了。

    村子边上有一片小湖。

    那时是春天,会有天鹅飞到湖里。

    阿强是孩子里年龄最大的,如果不算我的话,所以大家都听他的。

    有一天他说要去湖边抓鹅,小伙伴们都同意了。

    鹅看上去很漂亮,有长长的脖颈,白白的羽毛,优美的弧线。

    虽然要抓它,但并不影响我赞美它。

    可是美丽的外表下似乎藏着一颗凶悍的内心,鹅追着我的

    小伙伴们跑,小伙伴们都怪叫着撒腿跑,我也跟着跑。

    跑了好久那只鹅才停下,小伙伴们都已经气喘吁吁。

    我没有。

    他们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开始谈论刚才那只鹅,虽然没抓到,但依然很开心,开心到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虽然觉得被一只鹅追着跑很丢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打心眼里高兴。

    于是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开嘴的那种。

    ......

    又来到了一个新的村子,是我主动跟我娘说的,说湖里的大鹅太凶了,那个村子不适合居住。

    这次我打定主意,不管多么开心也不能张开嘴笑,更不能说话。

    于是我决定装自己是哑巴。

    哑巴似乎并不会被人看不起,至少我的新伙伴们是这样,似乎待遇还会更好些,可能这就是书上说的,人总是会同情弱者。

    我不喜欢被同情,但如果这样能让我融入他们。

    我愿意。

    在这个村子里待得时间比之前的都要长,我觉得我已经是伙伴们中的一份子了。

    因为和小伙伴们不能说话,我只能在家里和娘不停地说和小伙伴们的故事。

    这时候我都会笑得很开心,娘也会跟着笑。

    但我没有意识到她笑得似乎并不纯粹。

    夏天到了,小伙伴们邀请我去河里游泳凉快凉快。

    我虽然会游泳,但我讨厌水,很讨厌。

    我便坐在河边看着他们,他们并没有因此不高兴,讨厌我,让我松了一口气。

    河很窄,也不深,有几块大石头都露出了水面,在靠近岸边的地方,能清楚地看到水底的石头和水草。

    只是前几天下过一场雨,所以现在水流稍微有点急,但小伙伴们说没关系。

    事实证明可能有些关系,一个小伙伴突然溺水了。

    其他小伙伴想把它带到岸边,但是没有成功。

    我很讨厌水,但我还是跑过去准备救他。

    只是我一时心急,一脚踩得太用力,在岸边滑到了,头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很疼,应该是一个很大的口子,而且我感觉自己好像流血了,但我顾不了那么多,游到了他旁边带着他游上了岸。

    他吐了好几口水后,说自己是因为腿突抽筋了。

    惊魂过后大家才发现我头上半边脸都是血,他们连忙用水给我洗了洗。

    一个人惊恐地大叫:“你头上有好大一个口子,有小半边脸那么长!”

    我觉得他有些大惊小怪,因为我已经不疼了。

    只是为什么他们现在的表情更惊恐了?

    “你......你的口子......一下就好了......”

    是啊,我都不疼了,当然好了。

    “你是不是妖怪?”

    为什么又有人这么问我?伤口难道不

    应该是一下就和愈合的吗?

    我不由张嘴想要辩解,然后他们又都跑了,包括那个被我救上来的。

    胸口很难受,但这次除了伤心似乎又多了些什么。

    我回到家,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我娘:“嗷,为什么他们都说我是妖怪?”

    娘这次反倒没有显得特别伤心,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色,“你不是妖怪。”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又接着说道:“但你娘我是妖,狐妖。

    我启灵用了一百年,修炼用了一百年,化形用了一百年。

    你爹是人,是个读书人。

    我刚刚化形的时候在一个城里遇到了他,他见我什么都不懂就教了我很多。

    我告诉过他我是妖,但我们还是相爱了。

    你是我和你爹的孩子,人和妖的孩子,所以你不能算妖。”

    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我当时仿佛明白了什么,“嗷,人只能活很短的时间?”

    “你爹在人里活的并不算短,活了五十三年,但对妖来说还是太短了些。

    你是人和妖的孩子,估计也能活很久,甚至比我还要久,所以你还没记事你爹就死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

    原来我只是长得像人。

    原来我和一直寻找的伙伴并不是同类。

    甚至连妖都不是我的同类......

    娘突然摸着我的头,用教我读书时的口吻跟我说:“孩子,这世上人多,妖少,人和妖的孩子更少,但并不是只有同类间才能共存。

    你也许在世上找不到另一个同类,但你一定能找到一个心意相通的人,所以不要怕孤单。”

    我看到娘流了眼泪。

    虽然我不懂娘说的话,但我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

    又来到一个新的村子,我决定找找娘说的那个人。

    我准备和人们多相处相处,然后主动说出自己的真相。

    相处十天,他们听到了我是妖怪后很害怕,都跑了。之后再也没找过我,我去找他们他们也不理。

    可能是因为时间太短。

    ......

    又来到一个新的村子。

    相处一个月,他们听到了我是妖怪后很害怕,都跑了,之后再也没找过我,我去找他们他们也不理,甚至还打我。

    时间还是太短。

    ......

    又来到一个新的村子。

    相处两个月,他们听到了我是妖怪后很害怕,都跑了,之后再也没找过我,我去找他们他们也不理,说我欺骗了他们。

    可能不是时间的问题。

    ......

    又来到了新的地方,是一个更北方的地方,名字我没有去记。

    我有些灰心,但没有放弃。

    既然找不到,那便等他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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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吊子的道士介绍:
杨小央有个匣子,匣子里装着一个脑袋,这个脑袋是他捡来的妹妹的。这个脑袋能吃能说,就是只能活三年,杨小央得修道才能给她续命,却掺和进了道门的大事......半吊子的道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吊子的道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吊子的道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