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半吊子的道士TXT下载半吊子的道士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半吊子的道士全文阅读

作者:和灰比白     半吊子的道士txt下载     半吊子的道士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一百六十五 她是不是死了

    傍晚,小花吃着碗里一小撮米饭,可怜巴巴地对李从文说道:“从文,要不我们逃吧?”

    “你把人家手挠破了皮,给你吃东西都不错了。”

    “可是她想淹死我。”

    “都说了那是给你洗澡。”

    然而小花显然听不进去,一边吃饭一边嘀咕着坏女人。

    那姑娘的手已经被金疮药敷好,李从文是从小花充满杀气的眼神中看到的,其实不过破了点皮,她却自己熬了新药。

    好像这姑娘是个大夫?大夫比较怕死?

    想当年他李大公子俊俏的脸破了相都没敷药呢。

    身份高贵的李大公子有些嫌弃这普通老百姓竟然比他娇贵。

    吃完饭离天黑还有一会儿,李从文想要唆使小花去山谷里头逛逛,却见他吃饱饭便趴到了窗脚下,卷起身子想要睡觉。

    “你这时候睡什么觉?”

    “困了。”小花说了一句便闭上眼,鼾声响起。

    李从文陷入一片黑暗,本应觉得寒冷害怕,却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朦胧白光映在眼前,加之背上一片暖意,他让也有些困了。

    困了就睡吧,大白天睡觉也不是第一次了。

    ..................................................

    元武二年,春,北疆,北疆王府。

    四匹高头大马拉动的马车停在府正门口,马车后还跟着长长的车队,被府上仆从引去别处。片刻便只余这辆马车停在原地,也不见人下来。

    马夫看着府门口站着的两排甲士,轻咳了一声,“大将军,到了。”

    又过了片刻,杨启才揉着眼睛下了马车,看了眼府上挂着的匾额,冲着里面喊道:“公孙老头,杨启来了!”

    他喊完便在两排眼角略微抽搐的甲士注视下走了进去,若是能仔细看,还能看到甲士们握紧的双手。

    杨启进府没走两步,便有一年轻人走了过来对着他抱拳道:“杨叔,家父在书房等您。”

    杨启打量了他两眼,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哟,妙儿长大了啊,想当初你还只知道光着屁股跑呢,没想到十几年不见已经要成婚了啊。”

    原本公孙妙与北戎应在元武元年通婚,但正逢天子驾崩,所以延后了两年。

    公孙妙脸有些红,苦着脸想让杨启小声些,但想到可能已经被人听去还是作罢,走在杨启身后半步指路。

    “妙儿啊,那戎族族长的女儿可有见过?比之我鸣武女子如何?”

    “见过,论美貌不弱于鸣武女子,就是......”

    “就是什么?”

    公孙妙脸又苦了半分,“就是彪悍了些。”

    杨启抬头大笑,用力拍了拍公孙妙的后背,“北戎本是西北一小族,但不过几十年便统一我鸣武北面的草原,族中之人凶悍些倒也正常。你武艺骑射不可懈怠,莫要比不过你的媳妇儿。”

    公孙妙点头应下,却是问起了别的事情,“杨叔,我大哥他怎么样了?”

    杨启顿了顿,轻笑一声,“你大哥的事情我会说与你父亲,你到时候问你爹去吧,我不

    便说。”

    公孙妙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没走多久将杨启引到一屋前,就在杨启要推门而入之前,他突然出声道:“我大哥他还会回来吗?”

    声音中带着希冀,带着紧张。

    “他说以后会给你写信的。”杨启说完便进了屋。

    正对大门的是一面墙,墙上挂着横刀硬弓,墙两侧有两条走廊。

    杨启想了想,向右道走去。

    没走两步便有一间屋子,察觉到屋内有人,便推门而入。

    屋内之人已经须发皆白,面容苍老,年龄已经五十有余,然其身形壮硕,即使坐与案前执笔疾书依旧颇显威严。

    杨启随意地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尝了一口,冷的。

    一饮而尽。

    北王公孙礼没让杨启等,不过再写两字便停了下来,见杨启喝完了茶,眉一挑,嘴角一翘,“你怎么乱喝茶?”

    “怎么?茶都不给喝?”杨启屁股往后挪了挪,让自己的背能靠到椅子上。

    “那是昨日的。”公孙礼把笔放到笔架上,随意地说道。

    杨启眼睛一瞪,有心想把茶吐出来,但可惜已经咽下了肚,“你怎么不告诉我?昨日的茶还摆在这,那你喝的什么?”

    “知道今日要来,我特地让人别拿走的。”公孙礼嘿嘿一笑,仿佛一个老狐狸,只是这狐狸壮了些。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酒坛,就这么放在了墨还未干的纸上,“我当然喝的是酒了。”

    杨启嘴角一抽,被整了一手也无力回击,没好气地把酒坛子抢过来灌了一口。

    “呸,什么破酒!”酒刚入嘴就被杨启喷了出去。

    公孙礼从他手里拿过酒坛,假装心疼地说道:“这酒新酿的,我准备留给我孙子喝的,怎么你给先糟蹋了。”

    他说完又从脚边拿出一个酒坛,揭开泥封笑道:“这坛才是好酒。”

    杨启见公孙礼自己先喝了一口,嘀咕了一句:“老贼。”

    公孙礼长吐出一口气,笑着问道:“这次我儿成婚你拿来了什么礼物?”

    “门外那好几车姜不就是?你北地姜一斤千两,那几车相当于几十万两了。”杨启只觉这酒烈得很,砸吧砸吧嘴。

    “骗谁呢?那是朝廷给的,又不是你给的,赶紧把随礼拿来。”公孙礼瞥了他一眼,一下把他拆穿。

    杨启没回答他,而是有些严肃地说道:“北疆与北戎通婚后你待如何?”

    公孙礼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压低了声音,“若是南粮能运至北疆,北疆便可以粮换北戎的牛羊。”

    杨启瞳孔猛地一缩,又皱眉问道:“北戎怎么允许你如此做?他们没了牛羊便要任人宰割。”

    公孙礼微微一笑,“这几年草原适逢大旱与大寒,戎族许多人已经活不下去,我北疆以远高市价的稻子换牛羊,他们拒绝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了些,“届时再在北疆边境开市,雇些戎族妇女以羊毛织丝贩卖,不用放牧也能过上好日子,你说他们愿不愿意?”

    杨启哈哈大笑,“老贼,够狠。”

    孙礼摆了摆手,“你的随礼呢?”

    “送你儿子了。”

    “晟儿?”

    杨启看着坛中晶莹的酒水微微晃动,淡淡地说道:“你儿子窃他人气运修习自身,怪不得小小年纪无所不通,他在宋地取走我大部分气运,又修了不少道门法术。”

    “他控制不了。”

    “我知道,所以他不会回来了,以后只会云游天下,不会久居任何一地。”杨启摩挲着酒碗,神色莫名。

    公孙礼也叹了口气,面有悲伤,“我可怜的儿啊。”

    “哦对了,他说那五万北疆骑兵也不回来了,交给朝廷管。”杨启说到这咧开了嘴,“反正你北疆以后也用不上了。”

    公孙礼没心疼他的骑兵,而是紧盯着杨启,“陛下把兵权都交给了你?”

    “是。”

    “昏君。”公孙礼轻骂了一声,却不见其生气。

    “陛下还年幼,很多事不懂不要紧,教他就行了。”杨启不以为意,顿了顿又道,“你我已经封无可封了。”

    公孙礼失笑着摇头,“遇上这样的陛下,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说完大口灌了口酒,“你的随礼呢?”

    “不是说了给你儿子了吗?”

    “那是我长子的,成婚的可是我次子!”

    “你这老贼讲不讲理?”

    “不讲。”

    ........................................................

    李从文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面前依旧一片黑暗,这下没有背上的暖意他就有些怕了。

    尤其是眼前朦胧的白光,让他觉得那像是鬼在注视着自己。

    “小花,小花别睡了,快起来!”

    小花迷迷糊糊地睁眼,伸了个懒腰打量了一会儿周围才想起自己在哪,便站了起来。

    窗外繁星点点不见月,但星光毕竟不如月光,所以屋内有些黑。

    但李从文通过小花的眼睛能看清周围,虽然颜色与平时不太一样,但不算太奇怪。

    “你晚上也看得见?”

    “你们人看不见吗?”

    “那当然。”李从文想到某个半吊子道士,补了句,“大部分看不见。”

    李从文说话时小花已经迈开了步子走进里间,便见那姑娘已经睡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花顿了顿,跳上床走到她脸旁边,有些惊恐地问道:“她怎么不动?不会是死了吧?我不是只划了她一个小口吗?这就死了?”

    李从文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失笑道:“她在睡觉呢,怎么可能就死了?”

    小花就要碰到那姑娘脸的爪子停下,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他又瞥见一旁桌上摆着东西,噌的一下跳了上去,便见一白花花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我知道,这是纸!”小花用爪子巴拉两下,有些得意。

    “你怎么知道?”

    “以前有人用这东包着食物给我吃!”

    李从文嘴角一抽,对小花道:“看看纸上写的什么。”

章一百六十六 古人

    信是一个楚地的百姓写的,他是这姑娘父亲的好友,写信来告知这姑娘噩耗。

    这人明显只是将将会写字而已,信上错字不少,语句也不算通顺,但李从文还是明白了。

    大意就是楚地发大水,用了顿成泽国这个词,这词算是整封信里最华丽的了,但介于一旦发生水灾无论大小,不论高官还是百姓都说顿成泽国,所以李从文还是认为写信的人没读过多少书。

    这点他是可以认定的。

    这姑娘的爹是个大夫,他去木镇以西百余里的一个叫下巢镇的地方给人看病。

    病人是个孤寡老人,大水来时这姑娘的爹想带着老人一起走,没想到人没救成,自己也搭进去了。

    写信的人丢下两人自己逃出一劫,事后却悔恨万分,写下了这封信。

    这封信不知是沾了水还是沾了泪,皱巴巴的。

    李从文奇怪的是他不曾听过哪里泛洪,一看信上的时日才知道他当时待在庐山上消息闭塞,没收到消息。

    但之前孟真道长不是用了祖师给的符吗?怎么还会发大水?

    果然中南的道士都跟小央一样不靠谱?还是因为中南的道士不靠谱才有了这样的小央?

    “信上写了什么?”小花按照李从文的吩咐转动眼咕噜,看了半天把他累坏了,见李从文看完晃了晃脑袋问道。

    “他爹被淹死了。”

    “她也想把我淹死!又不是我淹死她爹的,她为什么报复我?”小花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委屈至极。

    李从文有些忧虑,信中没写这次大水到底有多大,死伤多少,但想到自己的爹和杨叔一定会处置妥当便不再多想。

    哦,还有谢言那小子坐镇楚地呢,这家伙脑袋瓜子好使得很。

    ......

    京城。

    每日踏入京城的人数不胜数,而被京城繁华景象所吸引的又有十之七八。

    自洛阳城南的厚载门进入便能看到不远处有一座极高的塔楼,复行几步便是西市,夏末的余热似乎也盖不过集市的热闹,依旧人声鼎沸。

    一红衫女子往来于街边摊贩前,停在了一卖首饰的店铺前,盯着架上摆着的首饰看。

    只是她刚要拿起一只,被两只小手拉住。

    “师傅,我们没钱了,不能再买了。”泰正哭丧着脸说道。

    他们三人自楚地一路向北,走走停停,走了半年才到达京城。

    一路上泰正和罗立没少受日莹的摧残,被变着法儿得逼着练武。泰正不知道他武功到什么境界了,他只知道自己拦着日莹不让她为非作歹的本事强了不少。

    “我们抢了跑吧!”日莹就这么当人店铺伙计的面大声说出了这句话。

    不过店铺伙计只是笑笑,觉得面前这姑娘颇为有意思。

    “师傅,不可以。”泰正有些无奈。

    “师傅,我把我的笛子卖了给你换首饰。”罗立从腰间拿出那根漆黑的铁笛举到日莹面前。

    泰正嘴角一抽,“你那根铁的不值钱。”

    罗立哦了一声点点头,指着泰正道:“那把你的银笛子卖了吧!”

    泰正脸一黑,他用笛子可比用匕首熟练多了,就指望着用它行侠仗义呢,怎么能卖?

    更何况还是换个没用的首饰。

    “师傅,我们来京城是办正事儿的,

    别忘了。”泰正提醒道。

    他生怕日莹真的动手抢,那他们可能要体验一下蹲京城的牢房是什么感受了。

    日莹撅了撅嘴,最后看了眼店铺内的首饰,恋恋不舍地走了。

    京城被洛水一分为二,皇宫在洛阳城北,走天桥过洛水便是。

    三人站在玉符大街上,泰正看着面前的天桥才感觉有些害怕。

    刚才他看到一架由三马拉乘的马车驶过,金饰银螭绣带,那得是三品官员才能坐的。

    他听着洛水滚滚声,突然觉得他们好傻,别说见陛下了,皇宫他们都进不去啊。

    当然日莹没这个自觉,当先一步走上了桥,步伐轻快,泰正拦都拦不住,只好跟上。

    皇城外城大门开敞,能看到里面五步一卫,守备森严。

    门口两个禁卫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姑娘领着两个孩子走进,横下长矛厉声道:“来人止步,可有公函?”

    这三人看着不像是高官贵族家的,也不知道来皇宫干嘛。

    泰正生怕他师傅直呼陛下大名,那样可定被当街处死,上前一步行礼道:“两位军爷,我们要见陛下。”

    其中一个禁卫皱眉,“陛下亲诏?”

    泰正咽了口唾沫,“不是。”

    “大人引荐?”

    “不是。”

    两个禁卫互视一眼,“那所为何事?”

    泰正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倒是日莹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师父让我来的。”

    “你师父是谁?”

    “我师傅是......”

    “是陛下故人。”泰正没让日莹说完便拦住了她,硬着头皮说道,想了想又补了句,“陛下与师公相约再见,师公故去前留下遗言让师傅代她相见。”

    “此事当真?若是有半点虚言,这罪责你们可担当不起!”

    泰正看了他师傅一眼,见她没说话,低头躬身道:“所言没有半点虚言。”

    其中一个禁卫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进去禀报。他没走两步便见到了内务府总管,向其说明事由。

    总管又问清来人模样才层层上报,一直传到陛下贴身公公那里。

    “故人之徒?红衫?”赵启年听着公公的禀报,皱眉思索片刻眼睛猛然一瞪,“快,快召进来!”

    “喏。”

    公公应了一声便要走,又听赵启年道:“慢着!”

    “陛下还有何吩咐?”

    赵启年轻笑道:“洪公公,告诉禁卫说朕不见,但若是她们几人夜里闯了进来,不必阻拦。”

    “这......”洪公公犹豫片刻还是应下。

    ......

    “陛下不见,你们走吧。”禁卫有幸见到了洪公公,但得到的命令却颇为奇怪,让他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没想太多,依命行事。

    “怎么可能?你告诉赵......告诉陛下,我师父是......”

    日莹说道一半又被泰正拦住,赶紧连拖带拽把她拉走,不然几人怕是小命不保。

    “师傅,慎言,慎言。”回到玉符大街上,泰正一身冷汗,衣衫都湿透了。

    “师傅,陛下不见我们怎么办?”罗立抬头问道。

    日莹哼了一声,“师傅遗命我一定要完成,我们夜里潜进去!”

    “哇!”

    “啥?”

    泰正看着一脸坚决和一脸敬佩的两人,觉得眼前有点发黑。

    疯了,疯了这两个人。

    自己武功初成,大侠没当,先当了个大盗。

    还是潜入皇宫的那种。

    不行,得想想办法阻止这两个人。

    要硬拦肯定拦不住,只能找人帮忙。

    泰正想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找李大哥!

    就是不知道李大哥回京没有。

    泰正决定一会儿去李相府看看。

    ......

    庐山。

    上午一般是李从文睡觉的时间,尤其当昨夜睡得比较晚的情况下,但李从文一大早就醒了。

    因为他做梦梦到自己在吃东西,然后睁开眼,面前还真有一碗粥。

    李从文愣了许久才想起自己在小花身体里,看着面前已经快要吃完的粥,感觉自己肚子鼓鼓的,只能权当自己是梦游的时候吃的。

    “好啦,吃饱了就要替我干活。”那姑娘收拾好碗筷就对着小花说道,李从文也不明白这姑娘一本正经地对着猫说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什么?”

    “她让你替她干活。”

    “凭什么?”

    “凭你吃了她的饭。”

    小花还要争辩,就见那姑娘拿着一个竹筛子走进了院里。

    那姑娘把筛子放到了地上,摸了摸跟出来的小花,“这草药要晒一晒,你替我看着,别被鸟叼走了。”

    “她说什么?”

    “她让你把鸟赶走。”

    小花眼睛一亮,看着筛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鸟啊?鸟可好吃了。我懂了,这是个陷阱,专门用来抓鸟的。”

    李从文想了想没说话,觉得小花说的也没什么毛病。

    小花绕着筛子走了两圈,一脸警惕地看着周围,期待着有鸟飞下来,那姑娘见此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便进了屋。

    “真乖。”

    李从文感受着头顶尚未散去的苏爽,身上照着夏末早晨温暖的阳光。面前是一座座山峰,山上的层林半绿半红,还有雾气笼罩其上,犹如仙境。

    小花在筛子边兜兜转转已经迫不及待,“鸟呢?怎么还不来?”

    小花肯定不会对着山林盯着看,所以李从文只是匆匆瞥过,没什么感想。

    “你一直在旁边鸟也不敢过来啊。”

    “但是我跑远了鸟飞下来我可能来不及抓。”

    李从文想了想,嘿嘿一笑,“你能不能让我控制一会儿你的身体?”

    “你要干嘛?”

    “你一会儿躲远点,鸟来了你喊我,我出来收拾它。”

    李从文觉得自己就算没有剑,用小花的爪子使剑意应该也没问题,至少抓只鸟不过分吧?

    “行。”小花犹豫了半晌还是败给鸟儿的诱惑,跑到了院子角落里趴下。

    李从文刚想趁着这机会补个觉,突然从小花的鼻子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土里有东西。”李从文说道。

    “什么东西?”

    “你刨出来看看。”

    小花念在李从文还要帮他抓鸟的份上答应了,扒拉着爪子开始刨土。

    没刨多久便看到了土里的东西,是李从文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酒坛。

章一百六十七 抢我的鸟

    在李从文眼里,鸟都长得差不多,但至少还有大小美丑的分别,但在小花眼里就一样了。

    好吃。

    一只小鸟落在竹筛子边缘,先是小脑袋左右看了看,转得快得很,让李从文都看不到它脖子转动的过程。

    那只鸟看了两眼觉得没危险,就开始用小嘴啄筛子里的草药。

    “这鸟真可怜,吃草。”李从文像模像样地感叹道。

    “你快点动手。”小花已经让李从文控制他的身体了,见他还在说些奇怪的话忍不住催促道。

    猫的身体控制起来与人大有不同,奇妙得很,但要说哪里不同他也说不出,要不是之前李从文感受过,此时可能都站不起来。

    稍微熟悉了一下四肢着地的感觉,抬起右爪,本想弹出一根爪子,但奈何做不到,只好一掌对着那只鸟远远挥下。

    无形的剑意自猫爪发出,没在地上留下痕迹,也没把竹筛子斩断,剑意遇到小鸟透体而过,小鸟一下断了气,倒在了竹筛子里。

    并非剑意没有斩到别的,只是李从文不想斩断其他,便没有斩断。

    李从文还未来得及庆祝,就觉小花的身体已经冲了过去。

    “我给你抓了只鸟,你就不能让我多玩会儿你的身体?”

    小花此时哪里还有心情理他,一对大眼睛盯着小鸟看,“真可爱。”

    说完便一口咬下。

    “诶诶诶,别急着吃啊!”李从文感受着嘴里的血腥味,有心想吐出去,奈何他做不到。

    “为什么?鸟儿可好吃了。”

    “赶紧吐出去。”李从文不是没吃过脍,但那都是处理过的啊,生吃鸟还是第一次。

    还好小花只是咬破了一点点,不至于让李大公子以后看到鸟就吐。

    “让人家姑娘给你烧一下,比现在好吃多了。”

    “真的假的?”小花将信将疑,但想到之前不少人给他吃过熟食,味道确实不错,就叼着鸟儿进了屋。

    屋内那姑娘正皱着眉在自己屋里摆弄着什么,小花的眼睛看不到桌上的情况,李从文只觉得这姑娘做这事儿的时候说不上开心。

    她见小花跑进来本来没想多管,但见到他嘴里的鸟就坐不住了,“哪来的?”

    “她说什么?”

    “她问你哪来的。”

    “她管那么多干嘛?反正不是她家的。”小花说完就仰起头把小鸟对着姑娘。

    姑娘取下小花嘴里的小鸟,轻轻戳了戳,想了想便跑去了厨房。

    “小花,你看看桌上是什么。”

    小花跑向厨房的脚停下,现在他的心思都在那只鸟上,听了李从文的话有些不太情愿地跳上了桌。

    桌上摆着李从文看不懂的东西,但他猜应该是在配药,这边摆着粉那边摆着草的。

    看不出来这姑娘还是个大夫,估计是跟他爹学的。

    小花这个闻闻那个闻闻也没闻出个所以然,“我们再去抓鸟吧?”

    “行啊。”抓鸟不麻烦,更关键的是等的时候李从文可以晒着太阳睡觉,虽然是睁着眼的。

    ......

    京城,启年殿,花园。

    “陛下,李相的三公子回来了。”洪公公跟在赵启年身后轻声道。

    陛下在逛花园的时候不喜欢谈政事,只爱听些家长里短,作为陛下的贴身公公自然是明白的。

    “哦?从文回来了?召他入宫,跟朕好好聊聊他在江湖上的见闻。”赵启年一挑眉,有些欣喜。

    洪公公压低了些声音,犹豫了一下才道:“陛下,据相府的管家说,三公子回来的时候是晕着的,还有一匹马跟在他旁边。”

    “晕了?”赵启年又惊又忧。

    “不过后来张天师去了李相府,说三公子无碍。”

    赵启年松了口气,想了想挥了挥手,“备架,朕要去探望。对了,前些天听说宫里来了个神医,治好了一般大夫治不好的疫疾,派他随行给从文看看。”

    “喏。”

    “哦,给朕备一辆普通些的马车,莫要太过声张。”

    ......

    丁神医入宫没多久,成天待在屋里不出去,好几天才堪堪把宫里的规矩记住。

    他不得不小心行事,毕竟是来干大事的,可不能因为些小事丢了性命。

    他这正准备出去溜达溜达呢,就见御医总管慌慌张张地跑来,“丁御医,赶紧收拾行装随我出宫。”

    丁神医一愣,“大人,这是怎么了?”

    “你先别多问,赶紧去收拾,路上我再与你详说。”

    丁神医见总管已经火烧眉毛,生怕他的头发也因自己被烧光,赶紧收拾了下。

    出了住处没走两步就遇见了一队甲士,总管领着丁神医走入阵中,一行人便起行。

    丁神医一脸凝重地看着包围他们的甲士,就算当过杀手也不免心惊胆战。

    我被发现了?不可能啊?不对,若是知道我的身份,直接杀了我便是,又何必行如此阵仗?

    “大人,我们这是?”

    御医总管压低声音一脸严肃道:“你此行要去给一个大人物问诊,切不可出差错,一定要如实禀报,不可有半点虚言,否则谁也保不了你。不管诊出了什么,事后你都要当做没发生过。”

    丁神医愣愣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他初来乍到就能给大人物看病。

    不过他并不担忧,反倒有些欣喜,就算此次不是给杨启看病,只要自己尽力展露自己的医术,以后还有机会。

    总管说完便闭口不言,一行人在西门等了一会儿,便见后面驶来一辆马车,五马拉乘。车后还跟着百余甲士,丁神医即使初来宫中也知道那是禁卫。

    车厢里赵启年撩开帘子对走在一边的洪公公抱怨道:“不是说了莫要声张了吗?”

    洪公公苦笑一声,“陛下,出行之礼已经降了一级,不可再低了,陛下的威严还是要有。”

    赵启年轻叹了口气,合上了帘子。

    “低调”的车队驶出西门向化清坊走去,停在了李相府的侧门。

    李敬澜本是等在正门,听闻赵启年从侧门入才匆匆走来,待行至侧门时额上已经微汗,气略喘。

    “李相,朕来看看从文,还请了御医来。”赵启年上前搀住李敬澜对着他笑道,他又左右看了看,“运先和思哲呢?”

    李敬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说什么,一摆手,落后了半步引路,“他们月前听闻楚地泛洪,已经去前去支应,与陈尚书同行。”

    “哦,二位公子心系天下,甚好。”

    洪公公让甲士都停在了府外,只领了丁神医跟上。

    李从文的屋外,老陈正坐在石阶上晒太阳,他明明年纪比李敬澜大些,精神却显得更好。

    老陈

    早知道有人要来,但见人走到面前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对着几人行了一礼才走开到一边,不过也没走远,依着柱子笑呵呵地看着几人。

    洪公公不着痕迹地侧走了一步,挡在赵启年和老陈中间。

    赵启年看着老陈满眼放光,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李敬澜已经推门进去,他赶紧跟上。

    洪公公也对着丁神医点了点头,一起进了屋。

    ......

    庐山。

    “从文,这地方我待不下去了。”小花怀着一半痛恨,一半伤心地说道。

    此时已经是吃晚食的时候,一个下午他们也没再抓到一只鸟。

    不过小花不算泄气,又玩又睡了一下午也还挺高兴,正准备志得意满地回来享用自己的小鸟时,却见那姑娘已经吃完了饭,而桌上摆满了骨头。

    以小花多年吃鸟的经验来看,应该是从他这拿走的那只。

    “她吃我鸟也就算了,竟然一点也不给我留。”小花看着碗里的白饭,眼泪差点流下来。

    那姑娘见小花盯着碗里的饭看,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给我送我一只鸟让我开了荤,我奖励你多些饭。吃完喊我一声,我去收拾。”

    她说完便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进了屋。

    “这个坏女人刚才说什么?”小花走到那堆骨头旁,悲愤地问道。

    “她以为那只鸟是你送给她的,给你多盛了口饭,然后说你吃完了她再收拾。”

    “什么?”小花失声道,一双大大的眼睛透出大大的不可置信,“她怎么会这么想?她这是强盗想法!强盗!”

    李从文为小花默哀了片刻,这是吃了不会说话的亏啊,说理都没地儿说。

    不过他这一路来吃好喝好,这两日干吃米饭也有点受不了了,他得想想办法加餐。

    “小花,明儿我们去山里头整点吃的吧?”

    “什么吃的?”

    “鸟啊,鸡啊,兔啊什么的。”

    “怎么整?”

    “当然是我用剑意收拾了,你再叼回来。”

    小花幻想了一下,又苦着脸说道:“还带回来?要是再被她抢了怎么办?”

    “你到时候别走开,她烧完你再抢来。”

    小花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对啊,那本来就是我的,为什么我要抢?”

    这还真没法解释,李从文便胡诌道:“人家姑娘烧菜也不容易,就别计较那么多了,到时候也大方些,给人吃点。”

    “不给!一丁点也不给!”

    当晚,小花闯入他仇人的屋内,想看看她在干什么,却发现那姑娘正在忙活。

    小花跳上桌,看着姑娘把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放到布里裹好,疑惑地问道:“她在干什么?”

    “好像在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要干什么?”

    “要走吧。”李从文隐隐有了猜测。

    “什么?”小花没想到这姑娘会这么做,“她抢完我的鸟就跑?”

    李从文噎了一下没说话,就见那姑娘跑过来摸了摸小花的头,轻笑道:“我明早要出远门,你跟我去我就不计较你刨我酿的酒了。”

    “她说什么?”小花一边享受一边恶狠狠地问道。

    “她要出门问你要不要一起。”

    “哼,这个坏女人,让她自己去!”

章一百六十八 大江东去

    这处山谷连接山外的小路明显常有人时常打理,小花软软的脚掌踩在地上能感觉到土地的厚实,路上也没有什么杂草。

    山间的清晨似冬日,不过小花厚实的皮毛没让李从文感受到寒冷,再看披着厚衫的姑娘便更觉温暖。

    “你不是说不来吗?”李从文半梦半醒地问道。

    “我......我正好顺路而已,等到找到另一个伤心的人我就走了。”小花亦步亦趋跟在那姑娘脚边,不时左右转头看向四周。

    李从文渐渐习惯在身体动着的时候睡觉,待他醒来他们竟然在一辆破旧马车上。这马车没有车厢,没有顶棚,只有块木板架在后面,被几片木板围住。

    木板上铺着稻草,虽然人坐在上面屁股依旧会硌得生疼,但也聊胜于无了。

    小花耳中隐隐传来大江声,李从文便知道他又来到了江边。

    “姑娘,你一个人去楚地是要干什么?”说话的是个老汉,穿着身旧麻布衣,架着李从文做过的最破的马车。

    “月前楚地发了大水,我去楚地给人治病。”姑娘的声音很大,脸上的笑容也很大,但风更大,吹走了姑娘的笑,只留下了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哟,姑娘年纪不大还是个大夫呢?”

    “没,我就会配点药。”

    “治病救人好啊,是件大功德。”

    姑娘笑了笑却没回应,但李从文似乎从小花的鼻子里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小花抬起后抓挠了挠头,“他们说什么呢?”

    “这姑娘要去给人治病。”

    “治病?受伤了舔一舔不就好了?”小花说完就要舔毛,想到李从文的话才停下,用头拱了拱姑娘垂在一边的手。

    姑娘微笑着把小花抱到怀里,轻轻抚摸着。

    “要是伤口太大怎么办?而且也不一定都是外伤啊。”李从文觉得对一只猫妖说这事儿没什么用,而且他也不是很懂,所以没有多说。

    “找人跟你一起舔。”

    李从文一滞,果然跟他说没用。

    马车上没什么事情做,小花已经闭着眼睛打盹,小嘴张开还有鼾声发出。

    李从文知道小花日夜颠倒,觉得自己得跟小花一样,于是他也睡觉。

    车上有些颠簸,但不管小花还是那姑娘的身子都很软,李从文觉得睡觉的话正合适。

    ......

    京城,李相府。

    赵启年走进屋内见到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的李从文一动不动,刚想惊呼就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相,从文他......”赵启年小声道。

    “陛下无需担忧,从文无碍。”李敬澜并未压低声音,脸上也没有半点忧虑。

    然而在赵启年眼里,一向沉稳的李相此时的脸庞有些僵硬。

    “还是让御医看看,说不定能看出什么。”赵启年见李敬澜点头,对着洪公公点了点头。

    洪公公搀着丁神医的手走到床边,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洪公公的手明明没有使劲,只是轻轻搭在丁神医的手上,但丁神医却觉得一旦有异动自己绝对活不成。

    丁神医对着几人行礼,看着床上有些熟悉的人,有些百感交集地把上了脉

    这次丁神医不用给李从文想法设法的下毒又抑制疫疾,只要尽力看出他的病症就行,所以他还挺轻松。

    但脉把了一会儿他就轻松不起来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脉象。

    他把了一会儿便收回手,久久不语。

    赵启年忍不住了,有些急切地问道:“御医,从文他如何了?”

    一向沉稳的李敬澜僵硬的脸庞也有些松动,此时他不是李相,是一个父亲。

    丁神医犹豫了一下,想到之前总管的叮嘱,一咬牙说道:“公子他体内没有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肉身了。”

    他说完就觉得自己背上皆是冷汗,这是就算被一个高手制住也不曾有的害怕。

    “什么?”赵启年惊恐地看向李相,却见李相并不意外,“李相,从文......”

    李敬澜却是笑了笑,“陛下,张天师也是如此说的,不过天师还说不日从文的魂魄就会回来,不必担忧。”

    “这......”赵启年从没听说过这种事,但既然是张天师说的他还是相信的,毕竟龙虎山天师府与历代先皇都有往来,也给予了不少帮助。

    他看了眼丁神医,觉得一个御医能看出仙人才知道的事情很厉害,对着他挥了挥手,“赏!”

    洪公公轻轻拍了下丁神医他才回过神,赶紧谢恩。

    丁神医知道他离杨启又进了一步,一大步。

    而此时,李相府侧门外大街的尽头还有个小小的身影。

    泰正躲得远远地看着那一群甲士,不明白李相府发生了什么,本来他还想找李大哥走走关系,现在给他十个胆子他也是不敢去的。

    他思考了一会儿,只好回去找她师傅,劝是肯定劝不住了,只能想个安全的办法潜入皇宫。

    他想到这哭丧着脸拍了自己一巴掌,潜入皇宫怎么可能安全啊!

    ......

    木镇。

    马车到达木镇已是黄昏,李从文看着熟悉的小镇感慨万千。

    这里依旧一片安逸祥和,赤湖,哦,鱼虾湖水平如镜,街上欢声笑语,有些像世外桃源。

    行至江边,江水虽比他们走时高涨了一些,但远未到泛红的地步,李从文想不通楚地哪来的大水。

    而且之前几个月也没有特别大的雨水,难不成祖师的符只护住了木镇下游?

    此时江边还停着不少小船,船上装着不少货物,不停有人从船上卸下东西。

    马车是姑娘租的,但那老汉没收姑娘的钱,老汉说帮助要救别人命的人也是件大功德。

    姑娘在木镇找了家客栈住下,花了几个铜板买了两份吃食。

    “为什么她从不给我吃菜?”小花看着面前的白米饭有点怀疑猫生。

    “她可能觉得猫不能吃菜。”

    那姑娘见小花看着自己,爽朗地笑了笑,“不用谢我,你既然跟着我,有我一口就有你的。”

    说完加了根绿菜入嘴,真香。

    小花悲愤地吃完饭便出了客栈溜达,用小花的话来说就是巡视领地。

    李从文睡了一个白天精神头也正好,准备以一只猫的视角再次欣赏这木镇。

    在小花眼里人都很高大,但他并不畏惧,相反

    对人表现得有些瞧不起。

    走在街上不少人都微笑看着小花,也有不少会走进蹲下抚摸他,而小花每次都会说:“你看,那个人自说自话就跑过来摸我,他谁啊他就摸我,问过我了吗?”

    但每次小花都会让他们摸个够。

    “我不稀罕跟他们计较,施舍他们的。”小花被摸完后也总会说这句话。

    当然,若是有人把手上的吃食分给小花一些,小花还会大发慈悲地舔舐他,用头拱拱他。

    其实李从文知道小花被人抚摸的感觉,知晓小花只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诚实得很。

    小花趴在一边,从李从文嘴里听了一会儿两个老头子的谈话,觉得有些无趣便继续走。

    没走多久,就见路边林子里有两只猫正在撕打,猫叫声像婴儿啼哭一样瘆人。

    “它们在干嘛?”李从文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

    “不知道?”李从文一愣,“你不是猫妖吗?怎么不知道?”

    小花蹲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声音没了平日的趾高气昂,“我启灵之后就听不懂猫说话了。”

    “那你以前应该听得懂吧?”

    “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小花转身就要走。

    李从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觉得小花跟小央有点像,甚至还要可怜一些。

    “你不去跟它们玩吗?”

    小花的脚步并未停下,步伐轻快,“哼,我不跟傻子玩儿。”

    木镇之间的桥并未升起,而且小花有点怕水,所以他能去对岸看看。

    不过他远远地站在岸边看着小船有点好奇,“那边那么多船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啊,去看看吧。”

    小花向岸边走近了一些,但也没走太近,时刻提防着有人把他淹死。

    天刚刚黑下来,岸旁的小路边已经燃起火把,江边的大风吹得火光摇曳,让人身下的影子也随之晃动。

    不少身形壮硕的汉子从船上搬下大麻布袋运至推车上,是木镇独有的独轮车,又转身回到船边继续。

    有一个汉子搬完抹了把头上的汗,夏末的夜晚不算凉快,干了这么多体力活已经浸湿了他的布衣。

    他见小花蹲在旁边盯着麻布袋看,笑道:“小花猫,这袋子里可是救人的粮食,你可不能偷吃啊。”

    “他说什么?”

    “他说袋子里有粮食,让你别偷吃。”

    “偷吃?我是那种猫?他求我吃我都不吃!”

    那汉子见小花似乎有了些表情,干脆坐在他旁边喘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咱们鸣武盛世刚起却遇大水,运气可真差。不过还好南边的粮食运来不少,可以少死好多人,不然又是浮尸遍野一片惨象。”

    他也不管小花能不能听懂,接着自顾自地说道:“唉,听说这次大水百年未见,楚地沿江好象有近万户收到了波及,被大水冲走了好多人,庄稼也坏了许多。还好朝廷的大人及时来了,干了很多咱们不懂的事情,咱们只知道朝廷救了好多了,这就够了,咱呢也只能给朝廷出些微薄之力,多救些人吧。”

    他说完又长叹一口气,拍拍屁股站了起来,继续把船上的粮食搬下。

章一百六十九 路漫漫

    在木镇的时候并未能感受到洪水的影响,然而自木镇始向西行了三里多,便能看出当初洪水之磅礴。

    一条长长的队伍行走在江边的官道上,有牛车驴车马车,还有木镇独有的独轮车,车上均载着辎重。

    护送之人有各地自发前来的百姓,也有来服徭役的,还有一伍百余穿着皮甲的步卒护送。

    队伍中的老弱轮流在空余的牛车上休息,小花则趴在粮车上,身下是与人同高的麻布袋,让小花难得能俯视周围。

    管道离大江还有几十步的距离,但道两旁不时会出现倒下的树木,花草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棵,到处都是黄泥,显得有些残破不堪。

    管道也不似之前那么平坦,时不时会有一个小坑,让原本想到打盹的小花震得惊醒。

    不过路上并没有拦路的树木和巨石,想来已是早已被清理过的缘故。

    “小花,你以前遇到过洪水吗?”李从文从未见过此等景象,心有戚戚地问道。

    小花眯着眼睛,“遇到过。”

    “是什么样的?”

    小花顿了顿,抬起的头搁到自己软软的爪子上,“那时候我在一个人的家里,我预感到要发大水,就咬着那人的裤腿想让他走,但他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还以为我在发疯,把我扔一边自己跑去睡觉了。”

    “然后呢?”

    “我丢下他跑了。”小花闭上眼睛,头在爪子上摩挲两下准备接着睡。

    李从文不知道小花看着一个人要死,想救却救不了是什么感受,只知道他的心情肯定不像现在的语气一样轻松。

    车队行进缓慢,一日不过行了将将二十里,太阳落山后那伍步卒让车架围成圈,在圈中生了火搭了帐篷。

    伙食依旧不好,小花抱怨一番后在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便又回到那姑娘旁边趴下,此时那姑娘正和一老头闲聊。

    他们已经聊了一路,李从文听到那老头说他自己也是个大夫,一直周游天下救人无数,前日听闻楚地大水,便从北地一路赶来。

    火光照在两个年龄相差甚大的两人脸上,温暖他们的话语。

    “嘿呦,我年轻那会儿医术略有小成,便离开吴地初入北地,治好了一户人家的妻子。不过是个小病,我也没收他们钱,让他们请我吃顿饭就完了。你猜怎么着?”老头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失笑着摇了摇头,“亲娘咧,那户人家的丈夫整了俩小菜,却搬了十几大坛子酒来,可把我吓坏了。

    我自问酒量还行,但那酒我连一坛都喝不了,比吴地的酒烈太多,喝一口自己感觉要烧起来一样。那北地的汉子就着俩小菜自己喝了十几坛,我已经在一边头昏眼花了,他竟然喝完还去干农活去了,当真佩服。

    不过后来老夫在北地喝得多了,也慢慢习惯了,也渐渐爱上了那里的烈酒。”

    李从文见老头说完便解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口,眼睛一亮,对着小花蛊惑道:“小花小花,那葫芦里有好喝的,你去讨点来。”

    “真的假的?”小花将信将疑,见那老头确

    实面露享受,跳到他身前抬头看着他,用爪子点了点葫芦。

    “哟,小猫啊,这里面可是酒,不是给猫喝的。”老头身子后倾少许,又警惕地塞好塞子,抱在了怀里。

    李从文撇撇嘴,这老头学会了喝北地的烈酒,怎么就没学会北地汉子的豪爽呢?给本公子也弄个十几坛来尝尝啊!

    小花也偶尔也能感受到人的情绪,亦是面露鄙夷,却被那姑娘瞧见。

    姑娘失笑着把小花抱起,向老头问道:“北地的酒是怎么酿的?我酿了许多也酿不出特别烈得酒。”

    “姑娘你对酿酒感兴趣?”

    ......

    京城。

    夜里的京城与白天的京城在泰正眼里完全是两个地方,白天热闹无比,街上的人摩肩接踵,而夜里则安静得可怕。

    因为京城有宵禁。

    他心惊胆战地跟着日莹躲过寻街的武侯,背后已经湿了一片,而看日莹和罗立全无担忧,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样。

    他们都没穿夜行衣,日莹和罗立穿着红衫,他穿着白袍,也多亏日莹善于躲避,不然早就被人发现了。

    他们摸到了皇宫西北角的一面城墙下,泰正欲做最后的挣扎,“师傅,要不还是算了吧?被人发现要被砍头的!”

    日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不会被发现的!”

    罗立也点点头,一脸鄙夷地看着泰正。

    泰正扶眉,却见日莹已经几步跳上高高的城墙。罗立也跟着跳,但奈何功夫不到家,没跳上去。

    “师傅,拉我一把!”罗立抬头兴奋地喊道,吓得泰正赶紧捂住了她的嘴,也不知道她兴奋个什么劲儿。

    泰正的轻扶摇练得比罗立快一些,但这墙对他来说还是高了,就在他想日莹会不会因此放弃的时候,他和罗立已经被提着后颈领到了城墙上。

    师傅,你武功怎么就那么高啊?

    泰正哭丧着脸想到。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宫中火光明亮如白昼,白玉须弥座,灰砖铺就的地面,红色墩台上的重檐阁楼,金黄琉璃瓦,朱色宫墙......

    庄严大气不必诉说便能让人感受到。

    泰正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师傅已经提着他和罗立动了起来,不断在阁楼之上翻飞却没一点声音。

    师傅的本事他知道,但皇宫重地如此轻易的就进来了他还是不敢想象。

    “师傅,陛下在哪里啊?”罗立吹着已经有些清凉的风,一边打量周围一边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随便找找呗。”

    泰正脸上一抽,不知道?不知道就闯进皇宫来了?还随便找?就不怕小命随随便便给找没了吗?

    日莹才不管那么多,依旧在屋顶翻腾,然行至一转角处时,却见角落里摆着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启年殿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排小字:北百二十步右转。

    “启年殿?赵启年?看,这不就找到了吗?”

    “哇,师傅好厉害

    。”

    泰正麻木地看着两人,他们难道不觉得蹊跷吗?这里怎么会有石碑?而且这石碑好像还挺新的,应该是刚放的吧!你们就不怕这是陷阱?

    还不待他说话,日莹已经提着他们按照石碑上写的向前奔去了。

    片刻后果真见到一座大殿,殿上悬着匾额:启年殿。

    殿内灯火通明,殿前站了两排甲士,还有一伍甲士不停巡走,防备极为森严。

    日莹看了两眼,他们身处的楼阁与启年殿之间有段空隙,若是从地上走一定会被发现,只能从屋顶跳过去。

    但相距太远,她没法带着两个人过去,于是她便轻声道:“我等会儿把你们扔过去,落地不要出声。”

    泰正看了眼对面的楼顶,咽了口唾沫,扔过去?

    他正这么想着想着呢,突然觉得脚下一轻,自己已经飞了起来......

    赶紧闭上嘴提气,险之又险地落到启年殿屋顶上,没发出什么声音。

    刚刚站稳,身后传来风声,却见罗立双手捂住嘴飞了过来,然而她的脚却在空中乱蹦跶。

    你练的真的是轻扶摇?我看你练的蛤蟆蹬腿吧!

    泰正赶紧上前一步接住罗立,还在原地转了两圈才卸掉力。

    松了口气,看向他师傅,这才发现一个问题:他们两人比较轻,被扔过来距离是够的,但不借力光靠自己跳过来却太远了些。

    然后他就见日莹抖出了袖中的匕首向斜上方一掷,自己助跑一步便跳了起来。

    轻盈的身姿在月光的照耀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曲线,然而当她下落时距离启年殿还有一半距离。

    泰正的嗓子眼都要跳出来,要是落在地上肯定会被人发现。

    却见刚才日莹掷出的匕首正好下落在她的脚边,日莹在匕首上轻轻一点身子又拔高不少,在空中一个翻滚正好落在了启年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又随意地举起手接住那柄落下短匕。

    泰正长大了嘴巴,罗立眼中异彩连连,皆折服。

    ......

    楚地。

    “姑娘对酿酒感兴趣?”

    李从文愣了愣,想起了在姑娘院中挖出的酒坛子。

    “确实。”姑娘笑了笑,但笑容立刻隐去,低下头声音低沉了些,“其实我不爱医术,独爱酿酒,但......但我父辈祖辈皆是大夫,所以我......”

    老头挑了挑眉,“你长辈要求你学医了?”

    “没有。”

    老头一愣,又喝了口酒,“那你又何必?我那儿子喜爱画画,我便给他请了个先生,画了几十年也就会画些花花草草,家里头都堆了好几箱。

    他的一幅画也只能卖几十文,我也希望他学我的医术,但我从不说他,只要他喜欢就好,你也不用考虑那么多。”

    小花正眯着眼睛享受姑娘的抚摸,所以李从文也看不见老头说这话时的表情,但想来一定和自己父亲当时的表情一样。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

章一百七十 风起

    京城,启年殿。

    日莹领着两个孩子在屋顶走了一圈,穿过小院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落下,来到了一间书房模样的屋前。

    泰正见左右无人,悄悄问道:“师傅,陛下可能在里面,我们怎么进去?”

    他话刚说完,就见日莹一把推开了门,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而罗立也拉着日莹的袖子,一边打量四周一边跟着。

    泰正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色发白地进了屋。

    夜不算深,赵启年正坐在书案前看书。刚才洪公公已经向他禀报过三人的动向,因此他用书挡在脸前,尽量遮住自己憋着的笑容。

    他还想多逗逗这几个胆大包天的人。

    书房的门敞开着,日莹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来到赵启年的案前。

    “你是赵启年?”日莹歪着头看向那本遮脸的书,书名为江湖志趣。

    罗立也学着日莹的样子双眼亮晶晶地看去。

    泰正自看到书案后的人影时腿就有点发软,听了他师傅的话脸一下煞白,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陛......下。”

    赵启年手一颤,差点笑出声,连忙正了正脸色,放下书,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三人一眼。

    只是看到日莹和罗立的一身红衫时眼瞳一缩,嘴角不自觉勾起了笑。

    “你们是来杀朕的?”

    陛下您怎么会这么想?

    泰正的脸色更白了,他只看了赵启年一眼便匆匆低下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才不像旁边两人光明正大地打量。

    不过那匆匆一瞥并未让他感受到帝王的威严,反倒像个相识已久的老朋友。

    日莹瞥了瞥嘴,“不是,师傅临终前叫我来看看你,杀你干什么?”

    “你是甲二的徒弟?”

    “是,我叫日莹。”

    “我叫罗立!”罗立跟着喊道。

    泰正犹豫了一下,也想跟着说,却发现自己嘴巴张不开。

    赵启年手握拳托于鼻下挡住嘴,故意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们可知擅闯皇宫该当何罪?”

    “不知道。”日莹和罗立同时道。

    她们不知道,泰正可是知道的,但这时候还是不说话比较好吧?

    于是他颤抖得更厉害了。

    “先抓入天牢问审,再判死罪,至于怎么死那还要看你们。”赵启年饶有趣味地看着几人的反应。

    罗立拉了拉日莹的袖子,并未压低声音,“师傅,陛下要杀我们,我们赶紧逃吧?”

    日莹想了想,觉得赵启年已经看过,完成了师傅的遗愿,也可以走了,便点了点头。

    泰正则愣愣地看着两人大声密谋,片刻后咚的一声给赵启年磕了个头,“陛......陛下,我们......我们......”

    他磕磕绊绊我们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却听赵启年突然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们几个真有意思,既然是故人之徒,便在宫中住下吧。”赵启年终于忍不住,笑了半天才道。

    泰正愣住,还来不及欣喜便听日莹问道:“为什么?”

    “我要雇你们保护我。”

    罗立点了

    点头,“确实,陛下你的护卫不太行,我们一下就潜进来了,要是换成别人你早就死啦。”

    泰正听了只想捂住她们两人的嘴。

    赵启年见日莹还有些犹豫,笑道:“糖水管够。”

    “好!”日莹摇了摇快要空了的酒葫芦,当即答道。

    ......

    楚地。

    次日一早车队便起行,用了半日行至山中一小村。

    这个村子因为山林阻隔,并未受洪水袭击,然因多日大风大雨,山上有泥石滚落压坏了庄稼,本应是丰收的一年却让全村颗粒无收。

    还好距离木镇较近,待洪水退去后及时送来了粮食,才使得村中无人饿死。

    如今村子里已经重建了农田,就待农时种下,倒是有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

    老头从一个老卒口中得知村中有伤者,他便带着姑娘敲响了那户人家的门。

    这户一家四口,一对夫妇和尚有些年幼的两个儿子。

    伤者是中年汉子,被山上滚落的巨石擦到了腿,破了一个大口子。

    “伤口愈合尚可,敷些伤药便能痊愈了。”老头放下汉子的裤腿,从随身小箱里取出纸笔。

    他正要写下药方,姑娘已经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小瓶,“伤药我有。”

    老头一愣,推开小花往箱子里探的脑袋,对着姑娘问道:“这等寻常药物带他作甚?”

    姑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会做伤药。”

    老头不以为意地摇头失笑,接过姑娘手中的瓶子闻了闻,点了点头,“松香多了半两,不过已是上品了。”

    二人交代完敷药的事宜便告辞离开,原本这户人家还想留人吃顿饭,但两人婉拒了。

    在村中逛了一遍,并未有其他伤患,离出发还有段时间,两人一猫便在村中闲逛。

    田垄间有孩童玩耍,两人就坐在一边看。

    孩子们知道两人是来帮助村子的,跑过来“嘘寒问暖”,然而他们看到小花后眼神都不一样了。

    “哇,小花猫!”一个小姑娘惊叹地喊了一声,伸出手想要摸小花。

    小花眯着眼感觉有些勉为其难地让她摸了两下,心里对着李从文问道:“她说啥呢?”

    “她没说啥。”李从文想了想才说道。

    小花瞥了瞥嘴,有些嫌弃地推开了小姑娘的手,“嘁,傻孩子。”

    小孩子到底是贪玩儿的,往后跑了两步对着小花招了招手。

    小花对手势还是明白的,只是他没动。

    “怎么不和他们去玩?”李从文看到尾巴在地上的影子微微晃动。

    “我不和傻孩子玩。”小花看似不屑,但李从文知道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在田野间奔走的孩子。

    “你一直一个人,哦,一只猫不孤单吗?在我来之前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花没应。

    ......

    鄂州,楚国公府。

    楚国公世子谢言的小院中,户部尚书陈康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朝着面前的屋子说道:“昨日运先和思哲来信说湘江水路已通,他们已经溯流而上去南边买粮了,如此楚地粮食应该不必担忧了。”

    “此次大水百年未见,连顺江而建的鄂州坚城都受到了波及,更遑论其他。”谢言的声音从铜管中传出,依旧有些轻柔,“多亏尚书大人及时调粮,不然鄂州空有钱财却也只能看着百姓饿死。”

    “哪里哪里,之前建书院已经让国库亏空,若无国公府支应,楚地必然大乱。”陈康早已不是年幼时锋芒毕露的孩子,此时说话颇为温和,“不过让在下意外的是为岳州筑城的那些水贼竟然会乖乖抗洪,不然若是那些水贼再度进入大泽又成了祸患。”

    “这件事在下倒是有些见解。”

    陈康看着微颤的铜管笑了笑,也不管谢言看不看得见,拱了拱手,“岳州之事在下并不了解,还请世子殿下解惑。”

    “在下也只是猜测,其因有二。”谢言顿了顿,“一是岳州有多个江湖名门和官军驻守,各个通往大泽的要道被把持,而且岳州受长江湘江二江洪水侵袭,水贼的小船尽毁,他们无处可去。

    二是岳州许诺水贼建完城之后落籍分田,就此过上安稳日子。如果能当个好人,谁又想当坏人呢。”

    陈康思考了一会儿,笑了笑,“受教了。不过岳州新城建了一半又被大水冲毁,实在可惜,又不知要耗费多少钱粮。”

    “这也没办法,不过此次大洪之后,朝廷开发江南的决心应该更强了吧?”

    陈康叹了口气,“这几个月杨将军的处境并不好,已经许久不曾出过府门了,开发江南还要等杨将军决定,陛下他......”

    陈康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全,但脸上的不甘还是略有显露。

    谢言并未答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听说从文回李相府的时候昏迷不醒?”

    陈康想到自己那个许久不见的小弟,温和地笑了笑,“张天师说从文无碍,世子殿下大可放心。”

    铜管内并没有再传出声音,但陈康能想想象到谢言脸上的笑意。

    ......

    小花自然是孤单的,因为他只能偶尔感知到人的情绪,但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车上有很多粮食,吃饭的时候却只给他一小碗一样。

    “从文,这地方我待不了了!”小花吃完一小碗饭,肚子只有半饱,“菜都没有!想我当年跟着一对兄妹吃香喝辣,好不快活!如今呢!就给我白米饭!”

    李从文觉得那对兄妹一定是傻的才会给一只猫吃那么好的。

    他们已经到了另一个村子,给这个村子送完了粮食后便在此修整一夜。车队的人吃完晚食后便早早歇息,而小花则在姑娘的注视下出了门,在周围溜达。

    “他们是要给人送粮接济别人,自己肯定不会吃太多的。”李从文还是辩解了一下。

    “要不我们去找点吃的吧,不要带回来,不然又要被抢走。”

    “吃生的?”

    “嗯。”

    “不行。”李从文毫不犹豫地拒绝。

    小花急了,眼咕噜转了几圈后一亮,“我把身体给你玩一会儿。”

    李从文想了想,感受着小花身上的毛发随风飘动,没能禁住诱惑。

    “只吃鱼脍。”

    “好!”

章一百七十一 我的尾巴

    江边村落的受灾明显比山里的严重许多,断裂的篱笆尚未来得及补上,因为还有许多房屋需要修补,只是房屋也是东补一块西补一块,可能连雨水都遮挡不了,更遑论夏风。

    村中的百姓本是被安置在没被洪水淹没的山上的,但洪水退去后他们都舍不得故土。

    即便他们所处之地离故土不过几里,也态度强硬地想要回去。

    即便村子已经没有了原本的模样,即便要花费巨大力气才能重建,他们也在所不惜。

    在小花眼里这就是傻。

    小花趴在一根篱笆上看着旁边正在修补的汉子,明明已经汗流浃背却依旧没有停下。

    “这么累为什么不离开?像我一样到处走不就没这些事了吗?”小花疑惑地问道。

    “他们的土地和家人都在这里,离开了他们不一定能活下去,或者不会活得快活。”李从文说着也有些想家了。

    小花更疑惑了,“他们现在这么累就快活了?”

    “至少他们不悲伤,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得到希望。”

    小花闻了闻,确实没有闻到悲伤的味道,但他没法理解人的想法。

    于是他抬脚往林子里走去。

    “你干嘛去?”

    “去林子里玩会儿。”小花理所当然地答道。

    “不是说要陪那个姑娘的吗?”

    “她在给别人敷药呢,没意思。”小花有些怀念之前成天带着自己出去玩的兄妹。

    林子里的地上还是能看到不少黄泥,倒下的树木也有不少。小花抬头寻找树上鸟儿的踪影,却听到远处传来了鸣叫声。

    李从文辨认了一下,“好像是鹿的叫声?还有两只。”

    小花已经向鸣叫声传来的地方走去,一直走了百步才看到一棵倒下的树木压着一只小鹿,而小鹿边还有一只成年的雄鹿,头上长着角。

    刚才发出哀鸣的正是这两只,只是此时那只雄鹿正低着头,用角对着小花,一脸的警惕。

    李从文见那棵树的断处很新,估计是刚倒下不久,却正好砸到了路过的小鹿。

    “怎么办?”李从文不知道小花会不会把那只鹿弄回去改善伙食。

    然而小花耷拉着的眼角让他知道自己想错了。

    “我要救它。”小花直视着那只凶狠的雄鹿,想要靠近却见那只鹿也往前走了一步,挡在了小鹿身前。

    于是小花喵喵喵对着它叫了几声。

    “你说的什么?”李从文有点懵,“你说的鹿能听得懂?”

    “当然不能,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说的什么,就随便喊喊。”

    李从文刚要翻白眼,却见那只雄鹿也叫了一声退到了一边。

    “那只鹿说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小花翻了个白眼,走到了那只小鹿边。

    李从文觉得这事儿有点神奇,所以把这称为动物之间心有灵犀的交流。

    树压在了小鹿的身子上,并未有血流出,应该伤得不重。

    如果李从文还有人身的话,这棵树应该不算大,就算没有小央他自己也应该可以

    挪开,但现在没有李从文,只有一只猫一头鹿。

    小花用爪子扒拉了树两下,边上的雄鹿也用头顶,但树纹丝不动。

    “怎么办?”小花的爪子没有停下,但李从文知道他不是在挪树,是在磨爪子。

    “嘿嘿,身体给我,我来搞定。”李从文嘿嘿一笑,“救完这只鹿你要再把身体给我玩一会儿。”

    小花想起昨晚李从文用他优美的身体爬树,姿态却极为丑陋,他犹豫了。

    但看了眼树下小鹿的眼睛,一咬牙在心头道:“就一会儿会儿。”

    “好。”

    李从文控制了小花的身体,伸了伸爪子蹬了蹬腿,又喵喵喵叫了好几声,活像个刚出笼的小鸟。

    “赶紧的。”小花催促道。

    李从文活动完身体,举起一只爪子想要弹出指甲,但奈何不知道怎么做,只好将就着一抓拍在树干上。

    无形剑意劈断了树干,却未伤到树干下的小鹿,随着咔嚓一声,小鹿头一矮就从断口下钻了出来。

    雄鹿舔了舔小鹿,见小鹿一蹦一跳地走了,对着小花叫了一声也跟着跑了。

    “他们就走了?谢谢都不说一声。”李从文不满地说道。

    “他说了你也听不懂。”小花没好气地说道,“赶紧玩儿吧,早点把身体还给我。”

    小花本以为李从文会抓紧时间,却见他眼睛眯了眯,“小花,我刚才可能感觉到你的妖力了。”

    “妖力?我妖力那么微弱你怎么感受到的?是不是我被的尾巴吃了?”

    李从文回头看了眼小花的尾巴,摇了摇头,“我感觉你的妖力是往脑袋里去的。”

    就在小花疑惑的时候,李从文又道:“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你的妖力可能都用来闻味道和感受别人的情绪了。你说要是你不用妖力干这些事儿,是不是早就化形了?”

    李从文说完就觉得小花的身体猛地一颤,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法控制小花的身体了。不过他也不在意,感受着小花噗噗乱跳的心脏,轻轻笑了笑。

    小花闭目感受片刻,李从文便感到一股力量从他的头部涌向全身,比他之前感受到的强大许多。

    随着这股力量浸入全身,李从文明显感觉小花的身体有力了许多,但他却感觉小花并不高兴。

    “怎么了?妖力回来了还不高兴?”

    小花抬头看向天空,嘴微张,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还带着三分崩溃,“我的尾巴竟然不是寄生在我身上的妖?那他是什么东西?”

    李从文一滞,这是重点吗?而且尾巴不是妖不是更应该值得高兴吗?

    李从文自觉是个正经人,于是他问了个正经问题:“你还闻得到悲伤的味道吗?”

    小花嗅了嗅,“闻不到了。”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专心修炼早日化形?那样的话你就不会想现在这样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小花茫然地低下头,呢喃道:“我不知道。”

    “先别管那么多,身体赶紧给我玩玩。”

    ......

    李从文心满意足地

    玩了小半个时辰,见小花的回去的路上一直盯着眼前的地上看,全无往常的机警,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其实要我说还是留着妖力化形吧,而且你有妖力在身抓鸟也是手到擒来,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岂不快哉?非要去找悲伤的人干什么?跟悲伤的人待一起你也还是孤单一个,也给不了你快乐,你还要闻悲伤的味道干什么?”

    小花没有回答,他走进村子,却正好看见姑娘和老头从一户人家家里出来,几人脸上都挂着笑意。

    姑娘瞥见小花在旁边晃悠,走过去抱起他,点着他的脑袋说道:“你还知道回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就不怕把自己丢了。”

    “她说什么?”

    “她说怕你把自己丢了。”

    小花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姑娘,“她把我当傻子?”

    李从文刚要为姑娘辩解两句,就感觉原本散于小花全身的妖力缓缓流向他的脑袋,然后消失了。

    “你怎么又把妖力用掉了?”

    小花在姑娘怀里动了动,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刚刚有了灵智的时候被一户人家收养了,我很喜欢那户人家,但没多久我就被抛弃了。

    后来我在街上流浪了很久,饥肠辘辘、食不果腹,但这并不是让我觉得难熬的。我只是太伤心,我真的很喜欢那户人家,他们却抛弃了我。

    后来我被一个老头捡回家了,老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我在他家长大后没多久他就死了,我便又回到了街上。

    那时我懂得不多,只知道老头捡回了悲伤的我是大恩,我不知道怎么回报,只想着要是能陪在那些悲伤人身边就好了。

    我用妖力闻悲伤的味道,陪在悲伤的人身边不是为了让我得到快乐。相反,因为我知道悲伤的感受,所以我才想让悲伤的人快乐起来。我嘛,给口饭吃就行了。”

    李从文愣住,没想到成天抱怨还看不起别人的小花能有这么崇高的想法。

    他正要说话,却听姑娘对着老头问道:“附近可有药材可采?我带着的伤药就要用完了。”

    “姑娘何必如此强求自己?”老头笑着摇了摇头,“山里头药材是不少的,不过要采也要花些功夫。若是姑娘不嫌弃,之后且观老夫与人治病好了,不必再给人配伤药了,父辈之愿姑娘已经做得不错了。”

    姑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笑嘻嘻地对老头问道:“那您能否把那壶酒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瞧出是怎么酿的,到时候天天给您酿酒。”

    老头一愣,哈哈大笑,解下葫芦递给姑娘,“看来老夫以后又口福了啊,离开北地后这酒我可都舍不得喝。”

    小花虽然听不懂这两人的话,但看着他们相谈甚欢的样子,嘴一瘪,“从文,我怎么感觉这姑娘好像不需要我的?”

    李从文恨不得让小花的眼睛一直盯着那酒葫芦看,闻言急忙道:“她不需要我需要,你趁着她晚上睡觉把那酒葫芦里的酒偷偷喝一点,那里面可是好东西,你肯定喜欢。”

    “真的假的?你不要骗我。”

    “当然是真的,比鸟还好吃!”

章一百七十二 极美

    小花还是未能品尝到葫芦里的酒,姑娘护得很紧,小花无从得手,这让李从文为此惋惜了许久。

    车队又行了十余日,车上的粮食少了许多,所以赶路的速度也略有提升。

    他们给沿路的村子送完粮食后会直接到鄂州补给,届时再乘坐水师战船顺江而下,如此循环往复。

    像这样的运粮队还有许多,默默帮助楚地遭受水患的几十万户百姓撑过此次天灾。

    今日车队来到了一个江边的小镇上,因为这里距鄂州已经不算远,需要的粮食也不多。

    汉子们将粮食搬下后,牛车驴车马车上的粮食只余路上所需的七八日口粮,他们会再在一个村子停留后便直入鄂州城。

    姑娘和老头给一户人家看完了病来到街上,小花也跟了出来。

    他看着明显比之前热闹一些的小镇,正准备跟着俩人一起逛逛,就见一户人家前围了不少人,还有争吵声传出。

    姑娘和老头明显是爱看热闹的,便跑去围观。

    小花也喜欢热闹,李从文不知道他明明听不懂为什么还爱看。

    不宽的街上围满了人,但对小花来说不是问题,柔软的身体在围观之人的脚边一挤便挤了进去,来到最前。

    也有人认出姑娘和老头是大夫,便把他们引到前面。

    老头见那户人家的门口站着八个人,其中六个相当健壮,脸上还有些凶煞,腰间还都带着阔背刀。

    另两人应该是一对父子,而争吵的也正是这两人。

    “这是怎么了?”老头向边上的人问道,李从文和姑娘也竖起耳朵听。

    “嗨,没什么大事儿,那孩子他爹想送他去鄂州城的书院念书,儿子不肯,要待在镇上种地,正吵着呢。”

    老头恍然地摸了摸胡子,显然知道书院的事情,“那边上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呢?”

    “哦,那几个啊是旁边山里的山贼。”

    “啊?”老头一愣,又打量几人一眼,确实长得像山贼,但他更奇怪了,“山贼不打家劫舍,跑来人家家门口干什么?”

    “那山贼都是镇上出去的,发了大水后就回来帮忙了。那当爹的就请他们在路上护送他儿子,谁知道他儿子不愿意,这不吵起来了吗?”

    老头和姑娘都傻眼了,一个涉世未深,一个有些年没回来了,对这边的山贼不太了解。

    老头可是见识过北地的山贼的,那一个个凶悍的,在以前北戎还是敌国的时候,都敢冲过边疆抢戎族人的东西。

    不过老头还是更喜欢这边的山贼一些,虽然谋生手段不值得称赞,但至少不会忘本。

    一旁的小花听完李从文的转述,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去书院读书?成天玩不好吗?”

    他明显支持那个孩子。

    李从文喟然长叹,“非也非也......”

    只是他非也了半天没说出什么见解来,只能总结了一下。

    好处颇多。

    小花显然也没当回事儿,只觉得两个人吵架颇为有意思。

    “我不去!”

    “你种地能种出个什么来?之前官府已经发了布告,若是书院的学生在教考中成

    绩优异,就能入朝为官,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不比你老子我种地强?”孩子的父亲用手指着孩子,说得满面通红。

    孩子虽然没他爹能说,但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去书院了家里那么多地谁来种?你自己一个人怎么种得完?到时候粮食不够吃怎么办?”

    “你要是过了教考当了官,你老子我还要种什么地啊!”

    孩子执拗地别过头,不应。

    一旁的几个山贼一脸尴尬,僵在旁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围观之人也无人开口,然而刚来没多久还是个外人的老头却上前一步,对着几人拱了拱手。

    “老夫并非要管你们的家事,只是随口说两句,望几位莫要见怪。”老头见几人看向自己,微微一笑,“小友不愿去书院可是因为家里的地爹一人种不过来?”

    他见孩子点头,还不待他说话,就听那几个山贼道:“小潭你放心,我们帮你爹种。”

    他们本来没地,因为大水的缘故,各地商贾往来也少了,他们可能要饿肚子。若是能靠着帮人种地分到些粮食,那再好不过。

    老土见那孩子还有犹豫,又接着道:“去书院读书可是件大好事,不说束脩极低,不说能不能考得上功名,即便只是识了几个字,看过些许书册也是极有好处的。这具体的你去了才能明白,老夫决不骗你。”

    他说完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走出了人群,姑娘也离开了,只是她低着头,似是在想着什么。

    小花又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也不紧不慢地跟上。

    他刚走到姑娘脚边,李从文就听姑娘道:“屠老,我想学医。”

    老头一愣,“不是不喜欢吗?为什么还要学?”

    他走到江边示意姑娘坐下,这才对着姑娘笑了笑,“受那孩子刺激了?”

    “不是,是为继承先父遗志。”姑娘摇了摇头,解下酒葫芦喝了一口,感觉到喉中的炽烈,抿了抿嘴,嘴角翘起却无笑意,“我爹的医术是我爷爷教的,我爹也和您一样周游天下,治病救人,然后认识了我娘。

    我娘也是个大夫,他们有了我之后便隐居在庐山,我爹也只是偶尔才出去给人治病。

    在山里的日子很愉快,我也很崇拜我的父母。因为他们两人都是大夫,所以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名医。

    当时我并不反感学习医术,直到有一天我爹从一个村子里带回来了一坛酒,我才明白比起怎么把人治好,我更想知道一坛好酒是如何酿的。

    后来我学医便懈怠了,他们也不打骂我,任由我抱着酒坛子胡闹。

    但我真正讨厌学医是那一次。

    那一次我爹要去一个有疫疾的村子看病,他以前治过疫疾,所以我们并不担心。走前我爹还跟我说要给我带坛好酒回来,后来他却带回了一身疫疾。

    那种疫疾并不易传染,但我娘治不好,随着我爹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娘让自己也染上了病,以身试药。

    但药还是没制出来,我爹也死了,我一个人照顾母亲,但我娘心灰意冷,也没撑多久跟着我爹去了。

    从那以后,我便在没有学过医术。”

    小花愣愣地看着姑娘说了一

    堆,等她停下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她说什么呢?”

    “嘘,讲故事呢,先别说话,之后再和你说。”李从文正听到兴头上呢,可不想被打断。

    小花撇撇嘴,用爪子把一根青草拍得左摇右晃。

    老头摇头笑道:“既然厌恶医术,又为何要制药出山呢?”

    姑娘听着江水声,低下头,“终是心有愧疚。”

    风里的酷热被带走,天边的凉意被卷来。

    “秋天要到咯。”老头紧了紧衣领,对着姑娘笑道:“心有愧疚吗?罢了罢了,老夫便收你为徒吧,记得给老夫酿酒。”

    李从文想要看看大江,想要看看离大江很远很远的京城,但小花只盯着眼前的草看,所以他看不到。

    但他料想,此刻的京城应是极美的。

    ......

    京城,皇宫。

    丁神医之前就觉得他离杨启更近了一步,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两日前御医总管便来告知他提前准备,说陛下要前往摄政王府,让他随行替杨启检查一下身体。

    还好提前告知他了,他有更充足的时间准备毒药。

    为此他准备了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就算医术高明之人开始也不可能检查出来,随后病症与伤寒无异,却会致命。

    他敢保证,只要杨启服下他用的药,杨启必死无疑,而自己也不会暴露。

    今日便是出行之日,丁神医站在小院中,微笑看着宫女在宫中忙碌。

    她们要用适应秋季的盆景置换依旧茂盛的植物。

    纵使万物凋零的季节就要到来,眼前的芳草依旧争相斗艳,让丁神医也觉得有些意气风发。

    虽然距杨启被毒死还要些时日,但在他心中杨启已经是个死人了。

    任杀门大仇就要得报。

    他的意气风发在别人眼里也理所当然,毕竟他已经落入陛下眼中,今后前途无量。

    御医总管还把他的秘传药方送给了他,虽说丁神医未必承他的情,但官场便是如此。

    丁神医在西门等候了一会儿,就有禁卫将他围住,随后他便有幸见到了帝王出行,饶是以他杀手沉稳的心性也愣神了许久。

    帝王车架六马拉乘,随行马车八十有一,携导盖、盥盆、浮尘、唾壶等等礼器,又有禁军上百,看似宽敞的大道也显得有些拥挤。

    丁神医回过神,匆匆向天子座驾那里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跟上。只是他让他略感惊讶的是,天子车架旁骑马随行的几人中好像有几人自己还挺熟悉。

    似乎是日莹、泰正和罗立?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他们似乎并不会妨碍自己的计划,丁神医也没多想。

    又在脑中盘算了一下自己要做的事情,觉得人事已尽,剩下的些许就要看天意了。

    既然是天意,自己便更不用多想。

    听着周围铁甲摩擦的声音,丁神医觉得自己可以想想报完仇之后的事情了。

    或许,当个好大夫?治病救人?

    丁神医微微摇了摇头,何时本分也成了愿望了?

    可惜为了报仇自己放弃了太多。

章一百七十三 我有病

    泰正怀疑他们当日能那么轻松地潜入启年殿是得到了陛下的授意的,因为陛下好像对他们还挺了解。

    他们当夜在宫内住了一晚后,陛下便带着他们三人去了李相府,见到了尚处昏迷中的李大哥。

    不过泰正不知道陛下是因为李大哥还是他师傅的缘故才对他们有所了解的。

    今日陛下要去杨大将军的府上,并没有喊他们,但他师傅理所当然地跟在了陛下旁边。

    陛下也没有赶走他们,连禁卫对他们的存在都不问一句。

    摄政王府比起严肃规矩的李相府要奢华得多,更像一座小皇宫。

    倒不是说摄政王府越矩,只是这里仆从极多。泰正不过进府走了几步就见到有打扫的,有端菜的,有摆弄花草的等等。

    而且那些仆从见到赵启年也不表现得诚惶诚恐,只是行礼之后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对于门外围了两圈的禁军也视而不见。

    这个天下都是赵启年的,但在这里仿佛赵启年才是客人一般。

    赵启年没让太多人进府,加上他不过几个人。只是泰正看到跟在后面的丁神医有些惊讶,有心想打个招呼但还是没敢。

    另外还有两人,一个是他认识的洪公公,是陛下的贴身太监。还有一个是个老头,穿得跟个老农一样,脸上也总是笑呵呵的。

    泰正正疑惑他是谁呢,就见洪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在泰正耳边轻身道:“这位是江湖盛传的妖刀前辈。”

    泰正差点惊呼出声,才想起李大哥跟他提起过,看向老陈的目光也充满了敬仰,只是他有些好奇为什么妖刀前辈连刀都不带?

    泰正又见老陈冲他笑了笑,便顾不上那么多,脑子里全是妖刀前辈竟然对我笑了这个想法,以至于他还生出了有朝一日能横笛立于妖刀前辈身侧的幻想。

    他旁边的日莹和罗立全然没有就要失去自己的徒弟和师弟的觉悟,一脸惊叹地看着府内的摆设。

    杨大将军并未出府迎接,甚至都不在正厅。

    赵启年领着几人在正厅里等候了一会儿,便有一仆人过来在洪公公耳边轻声道了几句,洪公公又转述给了赵启年,几人便移步杨启的卧室。

    泰正没想到他会在那种地方见到鸣武人人敬仰的杨大将军,但并不能掩盖他的欣喜和激动。

    今日的风已有了些许凉意,正午的阳光也不让人心生烦躁,是个睡觉的好日子。

    于是泰正就看到了穿着睡袍的杨启,单薄的袍子掩盖不了隆起的小肚腩。

    屋内还有几个仆从在替杨启更衣,准备不知是早食还是午食的饭。

    赵启年并没有屏退任何人,洪公公却自顾自地对着杨启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这让泰正有点不知所措,但见日莹和罗立都盯着杨启看,陛下也没反对便一起留了下来。

    他身边的丁神医身体却有些颤抖。

    丁神医知道洪公公的职责应该是贴身保护陛下,现在独自一人出去有些蹊跷,但身边走了一个高手,他给杨启下毒的把握又大了些。

    赵启年上前一步对着杨启行了一晚辈礼,笑道:“义

    父睡得可舒坦?”

    杨启挥手,仆人便把食物放在桌上退下,走时还关上了门。

    他揉了揉眼睛,没接赵启年递来的茶水,对着老陈拱了拱手,把茶水给了他,自己拿起酒壶倒了杯酒,“嗯,天天睡五六个时辰,可舒坦了。”

    老陈呵呵一笑,待赵启年坐下后也坐下,接过茶水小小喝了一口,点了点头。

    他们身后几人没坐,其他几人是不敢,只有日莹是不想。

    她盯着杨启,前走一步靠赵启年近了些,身体有些紧绷,她能感觉到杨启武功很高。

    虽然这个人现在懒洋洋的。

    赵启年接住杨启扔过来的糕点,没吃,尴尬地笑了笑,“义父,一大早就喝酒不好吧?”

    随后想到自己谁错了话,脸一红,讷讷地说道:“呃,是刚起......”

    随机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太过不敬,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

    杨启拍了拍桌子,咬了一口绿豆糕,含糊不清地喊道:“注意威严!”

    赵启年被吓得一颤,才想起旁边还有外人,连忙直起身,却更显得他软弱。

    赵启年身后的日莹却一下露出杀气,把旁边的泰正和罗立吓了一跳,赶忙把她拉住。

    泰正差点没给她哭出来。

    丁神医也因此猛地一颤,一直紧绷的弦差点断开。

    倒是老陈和杨启一点没反应,老陈继续笑呵呵地喝茶,杨启继续懒洋洋地啃着绿豆糕。

    不过他还是挑眉看了日莹三人一眼,“从文的朋友?小家伙们有点意思。”

    泰正不知该喜该悲,拉着日莹袖子的手更紧了。不是因为更想拦住她师傅,只是因为腿有点软了,快要站不住了。

    日莹收起了杀气,刚要说话赵启年便站了起来,挡住了她。

    “他们与从文一同游历过江湖,初来京城还望义父不要怪罪。”赵启年说完不等杨启说话便转头柔声道:“你们先出去吧,在外面等朕。”

    泰正刚刚还觉得陛下太过软弱了些,现在虽然他的声音轻柔,却给他一种伟岸的感觉,连忙行礼拉着两人出了门。

    他们还没走出门,就听杨启哈哈大笑,拍着赵启年的肩膀说道:“你小子难得硬气一回啊!哈哈哈!”

    泰正觉得杨启和陛下的关系比他想象的要亲密许多,杨大将军更不是朝堂某些人口中的奸佞之辈。

    这样的杨大将军怎么会与陛下夺权呢?那帮子人肯定是嫉妒杨大将军才这么想的。

    赵启年被说得有些尴尬,忙对着丁御医招了招手,“义父久居府中,朕恐义父身体有恙,便请来御医为您诊诊。”

    “丁御医?”杨启挑了挑眉,看着低着头行礼的丁神医笑了笑,“连魂魄出游都能看出来确实有点本事。”

    丁神医没想到在李相府发生的事情杨启都知道,一时有些紧张,不过接下来一句却让他松了口气。

    “既然来了便给我瞧瞧吧,正巧最近我也偶尔头痛,最好能给我开副方子。”

    赵启年一听急了,连忙催促丁御医。

    丁神医应下,把上了杨启的脉,

    片刻后开口道:“杨大将军体内有些燥火,想来是作息饮食不当的缘故。在下可以替杨大将军扎上几针,再吃几服药便可无碍了。”

    赵启年看向杨启,一脸希冀。

    杨启微微点头,示意丁御医施针。

    丁神医暗喜,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施针能有些效果,那杨启吃药的概率就更大了。

    他刚拿出银针,一直在笑呵呵地喝茶的老陈突然出声道:“慢着。”

    他看了丁御医一眼,对着赵启年和杨启行了一礼,“丁御医初来宫中便为杨大将军施针,老夫恐他太过紧张扎错了穴位,老夫也知道些穴位,不妨让老夫来吧。”

    赵启年一听有些犹豫了,在几人间来回看,拿不定主意。

    杨启却摆了摆手,“晚辈惶恐,前辈还是歇着就好,无需劳烦前辈动手。”

    他说完又对着丁御医招了招手,闭上了眼。

    老陈深深看了杨启一眼,叹了口气继续喝茶,只是脸上没了笑容。

    丁神医心中长吁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定下心给杨启施针。

    几针扎完,杨启睁开眼伸了个懒腰,“还真舒坦了些。”

    还不待丁神医欣喜,又听杨启道:“既然没事了,那药就不用了吧,留着给别人去。”

    “这......”丁神医没想到杨启不是个正经人,一时愣在了那里,谁知杨启又哈哈大笑。

    “哈哈哈,瞧你那样儿,逗你玩儿呢,药赶紧配好送来。”杨启笑完又补了句,“你亲自送过来,亲自熬药,没问题吧?”

    短短片刻对丁神医来说格外漫长,当真是一波三折,听闻当然求之不得,连忙装作惶恐的样子应下。

    “下官已经备好药了,现在就去为将军煎。”

    “嗯。”

    丁神医倒退着出了屋,行礼的手挡在脸前,尽量遮住自己快要抑制不住的笑脸。

    丁御医走了以后老陈也告退了,独留杨启和赵启年两人留在屋中。

    赵启年犹豫了一下,苦着脸问道:“义父何日上朝处理政务?有些事情我不太敢往下论断。”

    杨启继续吃自己的饭,闻言白了他一眼,“你是皇帝我是皇帝,自己干去,别拿政事来烦我,丢给李敬澜去。”

    “有些事情李相他......”

    “现在我也处理不了。”杨启喝了口酒,皱眉道:“办书院触动太多勋贵的利益,他们都不愿我再领朝政。而多数事情没他们支持是办不成的,所以我这几月都不出府,就是不想因我误了鸣武大事。

    若是有些事情实在无法决断,大事就去问问那些老臣和李敬澜,小事不妨招来些朝中新人议一议,至于那些不大不小的,都丢给李敬澜吧。”

    杨启刚说完,门外有仆从喊道:“将军,药好了。”

    杨启对着赵启年笑了笑,“行了,你先走吧,我喝完药要再睡一觉。”

    赵启年记下杨启说的话后,见有人验了药才放心离开。

    杨启看了眼碗中乌漆墨黑的药汤,想起当年在南疆吃的虫子,笑了笑,一饮而尽。

章一百七十四 其实我是个大夫

    夏天想来是不愿走的,但空中忽然降下一场大雨,给人间带来了一丝清凉,仿佛在对夏天说:“哪热哪待着去吧!”

    昨日摄政王府差人找到了丁神医,告知他明日寅时带着药去见杨启,这让丁神医纳闷了好久。

    寅时?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杨启起得来吗?确定不是午时?

    不过他还是应下,想着等便等吧。

    杨启这半月来已经服了他的好几副药,还差最后一副便大功告成,杨启必定回天乏术。

    其实丁神医也担忧过,毕竟计划太过顺利,杨启不仅让他亲自熬药,每次喝药还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跟喝酒一样豪爽,这不太正常。

    他知道杨启在南疆待过几年,但他觉得就算杨启精通南疆蛊术也未必能发现他的毒,所以他只当杨启警惕性太差而被自己得了手。

    今日他按时来到摄政王府外,月亮依旧悬在天上,湿润的石板间有倔强的青草摇摆,周围已听不见响了一夏的蝉鸣。

    他被仆人领到偏厅,便惊讶地看到杨启已经坐在桌前,吃着可能是他吃过的最早的一顿早食。

    “来了?先去煎药吧,煎完药我们再聊聊。”杨启说完给粥里添了些辣酱。

    丁神医愣了愣,聊聊?聊什么?

    但他还是应下,来到了他已经用过数次的小炉前,照例谢绝了想要帮忙的仆人,独自留在了屋内。

    熟练地生了火,依次添了药,他便听着柴火燃烧和炉子扑腾的声音陷入沉思。

    今日杨启着实有些反常。

    起得那么早先不说,从自己的观察来看,杨启虽然口味并不挑剔,或者说其实他懒得挑剔,仆人准备什么便吃什么。

    但他更喜爱重口的一些,照理说这些仆人服侍杨启多年,应该了解这一点,是不会准备清粥这种东西的。

    而偏偏今日杨启就喝着清粥,还配上了辣酱,难道是为了吃辣酱才吃的粥?

    这辣酱有什么玄机?莫非杨启看出自己给他下毒了?辣酱能解毒?那为何还要喝下自己配的药?戏弄我?

    丁神医的思绪渐渐发散开来,直到熟悉的药香传入鼻子才回过神,自嘲的笑了笑,熄了炉子。

    罢了,如今只差最后一步,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到最好了,还想那么多作甚?

    小心翼翼地把药盛到碗里,捧着它缓缓走到偏厅,把药放在了桌上。

    “大将军,药好了。”丁神医觉得自己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

    “哦,坐吧,来尝尝这辣酱。”杨启抹了抹嘴,刚端起药又似笑非笑地问道,“我刚吃的这些东西不会影响到药效吧?”

    丁神医心头莫名一紧,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他坐到杨启对面,魁梧的身躯沾满了整张椅子,而对面的杨启则因多日不曾出门而有些消瘦,坐着的时候能清晰地看到收不起的小肚腩。

    若是让不认识的人来辨认,可能觉得丁神医更像大将军一些,而杨启更像个给人治病的老大夫。

    杨启依旧把药一饮而尽,看了眼屋外的天色,抹了抹嘴,“丁御医的药果

    然有用,我喝了药后再也没头痛过。今日请御医这么早来打扰了御医休息,等会儿便留在府上暂歇吧,不必急着回宫。”

    丁神医没法拒绝,拱手应下。

    杨启走到偏厅门口,伸了个懒腰,突然大喊道:“来人,备甲!”

    片刻便有人取来黑色甲胄,替杨大将军更衣上甲。

    丁神医一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大将军何故备甲?”

    “还能干什么?上早朝啊。”

    ......

    距离摄政王府不算远的李相府内,老陈的屋门被敲响。

    姓项的护卫头领见老陈开门,在他耳边轻声道了几句。

    老陈听完眉头一皱,“当真?”

    “千真万确。”

    老陈长叹了口气,随意找了件衣服披在身上便走出了府门。

    只是他走到府门口才拍了拍脑袋,看了门口站立的甲士一眼,见他们的甲胄上还有露水,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是累了便进去歇息,等会儿关紧大门,谁都不要放进来,也不要让任何人出去。”

    那甲士知道老陈是李相府的老人,还是户部尚书陈康的父亲,但还是犹豫了一下说道:“老爷等会儿要去上早朝的。”

    “老爷派两个家中护卫随行便可,其他人不得进出。”老陈顿了顿,瞥了他腰间一眼,“对了,你的剑借我使使。”

    那护卫还知道老陈是个用刀的高手,但也没多想,取下配剑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老陈接过拎在了手上,眨眼消失在了护卫的视线中。

    ......

    摄政王府离西门更近,但离正门比起李相府就要远些,因为当年杨启住在宫里的时间更多些,毕竟他懒得走那么远上朝。

    骑马缓缓走在大街上,此时街上没什么人,京城百姓都知道今日有大早朝,即便再勤劳的人也会给百官让出位子。

    不是因为怕,是因为敬。

    马蹄子踩在未干的石板上不一会儿便沾了水,但不影响马儿欢快的心情,毕竟他已经在马厩里无聊了那么久,终于能出来逛逛。

    他还想着要是能迈开步子肆意奔跑就好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更何况一匹马。

    他还没走几步便见到大街正中站了个人,挡住了他的路。

    不让跑也就算了,还不让走了?

    马儿不认这种道理,打了个响鼻想要不管不顾地往前走,却被主人拦住。

    杨启穿着的一身战甲上有些战痕,显然是他随征战多年的那件,所以也不可避免的有些松松垮垮,下马时还有些晃荡。

    用手正了正衣甲,对着站在前方的老陈拱了拱手,笑道:“前辈站在街上观日出?怕是早了些吧?”

    老陈没有往日笑呵呵的模样,有些严肃地回了一礼,“老夫受李相之托,前来阻止杨大将军。”

    杨启挠了挠头,却只抓到了铁盔,傻笑道:“晚辈做什么事需要劳烦前辈出手?”

    “杨将军莫要装傻,要做什么将军您最清楚。”老陈说完便抽出了手上的剑

    ,将剑鞘丢到一边。

    杨启瞥了老陈手中的剑一眼,拍了拍身旁马儿的脖子,“即便前辈用剑晚辈也自认不是前辈的对手,但晚辈有帮手啊。”

    老陈眯了眯眼,“听闻大将军用剑更厉害,今日何故带战刀?”

    杨启翻身上马,嘿嘿一笑,“在马上还是用刀更顺手些。”

    他说完便一拉马绳,马儿嘶鸣一声抖动起养了几月的膘,向着前方冲去,丝毫不受湿滑石板的影响。

    老陈看着冲来的一人一骑,虽颇具声势,但并未挪动脚步,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剑。

    浑圆的月亮拨开云雾,手中长剑折射月光映在老陈的脸上,并未给他添些杀伐之气,反倒显得优柔。

    随着战马冲到身前,老陈闭上眼,一剑斩向马腿,却被一道无形刀意劈中带到了一边,而老陈却顺势提剑斩向马上之人的腰间。

    杨启来不及回防,只听腰间传来精铁交击之声,又觉腰间一凉,只是没有痛觉。

    他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却并未下马,看了眼腰间被破开的铁甲,已经露出自己腰上的赘肉,对着老陈拱了拱手,“前辈老当益壮,晚辈佩服。”

    老陈叹了口气,看了眼地上的刀痕,摇了摇头,“金刚蛊只有盏茶时间,大将军浪费了,不过想来大将军到时候也用不上。”

    杨启并不因金刚蛊救了自己一命而感到高兴,反而苦笑一声,“我倒希望等会儿能用得上。”

    他见老陈去拾起了丢在一边的剑鞘,微微一笑,“晚辈今日是个大夫,但想下一味重药。前辈带的剑来,想必也觉得李相的书生手段不适用于现在。既然如此,不妨再助晚辈一臂之力,鸣武还需要令郎。”

    老陈还剑入鞘,摇了摇头,“老夫不过一介武夫,不懂这些,老夫不过是随心而动罢了。”老陈还剑入鞘,摇了摇头,又笑道,“这还是跟从文公子学来的。”

    杨启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不要脸皮地问道:“从文是个好孩子,但比起我那儿子怕是还差了些吧?”

    老陈脑中浮现杨小央的模样,与眼前这人几乎很像,只是没杨启这么不要脸,也没他这么随性。

    那孩子还是苦了些。

    杨启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抛给老陈,大笑道:“多些前辈照顾犬子,晚辈一会儿在大殿恭候。”

    他说完便用腿轻轻夹了夹马腹,马儿便又欢快地小跑了起来,马蹄子扬起了几滴水珠。

    老陈摸了摸手上的牌子,通体漆黑,上面刻着李敬澜三个烫金的大字,边上还有一排小字,写着鸣武左丞相。

    牌子是货真价实的,也很庄严,就是沾了些灰,想来已经放了很久,而以杨启的性子估计是懒得擦的。

    老陈摇了摇头,感到脚下石板上升起阴冷的湿气想要直入骨髓,再抬头,月亮圆润,光华似日。

    然而月光终究是月光,再明再亮也蒸不干这地上的水汽,只能再添上些阴冷。

    在原地负手站立了许久,才缓缓向皇宫走去。

    他要替那个给鸣武治病的大夫增一味辅药。

章一百七十五 踏马着甲悬刀

    沐央宫内并不受外界的影响,保持着温和干燥已经很多年,这还要多亏了杨大将军当年的一封信,才让百官意识到没必要折腾自己。

    赵启年也从善如流,毫无主见地让匠人对宫内构造进行了改善。

    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待赵启年坐到龙椅上后皆躬身行礼。

    “诸位爱卿,楚地水患治理的如何了?”赵启年在百官中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向李相。

    只是还未等李敬澜说话,兵部尚书苏佳及抢先站出,朗声道:“禀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苏爱卿何事?”赵启年愣了愣,却不敢看苏佳及,因为他总觉得苏尚书面向太过凶狠了一些。

    行事也是如此。

    苏佳及瞥了李敬澜一眼,冷哼一声,“臣要弹劾户部尚书陈康。”

    “弹劾?”赵启年终还是看向苏佳及,“陈尚书做了何事?”

    “陈尚书向杨将军借去水师调令为楚地百姓运粮,如今湘江已通,他却依旧只让水师留返于大江之上。

    臣还听闻陈尚书与楚国公府往来密切,水师又常常停于鄂州城外,然百姓所得之粮远不足当运之量,臣恐陈尚书与楚国公贪污枉法,中饱私囊。”苏佳及声音越来越响,在殿内回荡不息,更显殿内沉闷。

    赵启年的身子往后缩了缩,扯出一个笑脸答道:“苏爱卿多虑了,陈尚书乃李相一力......”

    他话还未说完,李敬澜便打断道:“陈尚书乃微臣顷力举荐,其智谋品行断然不会行如此之事,若是果真如此,臣一力担之。”

    苏佳及冷哼一声退到一边,李敬澜又道:“陛下,陈尚书已经在回京的路上,届时让他写一份奏折呈于陛下, 再由陛下定夺。”

    赵启年连忙点头,心里却想着到时候再把奏折给李相看就是。

    殿内争吵止息,赵启年却觉得殿内太过安静了些,他都在想是不是百官都憋着气,不然怎么连殿外的风声都能听得清楚。

    “诸位爱卿可还有事启奏?”

    他话音刚落,就见殿外突然传来了声音。

    ......

    京城正门有两伍禁军十人看守,今日负责看守的两伍中每伍由三名老卒与两名新兵构成。老卒皆参与过平叛八王之战,新兵则照例是各个家族子弟。

    两名伍长看到百官都入宫之后明显松了口气,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他们可担待不起,而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见大街尽头出现了一人一骑。

    杨启让胯下的健马跑了一段便没让它再跑了,因为他想看看几月来京城的变化。

    只是钻入腰间的凉风让他的心思不在那上面,还好周围无人,不然杨大将军侧漏的霸气让人看去不太好。

    虽然他不会在乎就是了。

    他来到城门前并未下马,挑眉看了几人一眼,“哟,想不到还能见到熟人。”

    两个伍长揉了揉眼睛才惊喜道:“大将军?您怎么来了?”

    其他几个老卒也有些激动,身体甚至止不住地颤抖。

    而那几

    个新兵则一脸好奇地看着杨启,他们入禁卫时日尚短,但一直听军中的老卒说当年杨大将军带领他们这只弱旅平叛的故事,杨大将军威武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如今见到真人,带着先入为主的想法,也让他们忽视了杨启腰间铁甲破口处露出的赘肉。

    “我来上朝啊,还能干嘛?”杨启说完便拉了拉马绳,策马向宫内驶去。

    几人见杨启并不下马,却也只是犹豫了一下便让出道来。

    待他们目送杨启消失在视线中,还是有一新兵忍不住有些担忧地问道:“我们放大将军策马而入可有不妥?而且现在早朝已经开始了,我们......”

    他还没说完就被伍长一巴掌拍在头盔上,“杨大将军什么人?早朝晚点怎么了?骑马入宫怎么了?”

    那新兵捂着头感觉有点委屈,不过对杨启的敬仰却更深了。

    宫中的景致杨启极为熟悉,策马缓缓走向沐央宫,路上遇见无论宫女太监还是禁卫都无人敢拦,都垂下头待杨启骑马走过之后才继续自己的事情。

    此时沐央宫外也站着不少官员,即便陛下看不见他们,也都站得笔直。当然若是他们睁着眼的话,便更能展现自己的勤勉一些。

    马蹄声并不轻,几个官员惊醒,不少还梦到自己身处战场,位于两军骑兵相冲之处。

    正要看看是谁扰了他们的清梦,就觉一道黑影盖住了自己。转头一看,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铁甲的杨大将军。

    某些时候杨大将军一人就比两军骑兵恐怖,他们一时没反应过来,也没敢叫出声,就这么愣愣地看着杨启骑马进入了沐央宫。

    待杨启入了殿,他们才敢窃窃私语。

    “杨大将军怎么来了?不是几个月不曾出府了吗?”

    “之前建书院得罪太多人,现在出来是过了风头了?”

    “大将军为何要骑马上殿啊?这......这不合礼制啊?”

    “大将军还着甲呢,腰上还挂着刀,这是想干什么?怎么禁军也不管管?”

    “如今的禁军多半都是杨大将军带出来的,大将军的话比陛下还好使,他们哪里会管?”

    “莫非杨大将军想造反?”

    说话之人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却被旁边的人敲了敲。

    “大将军要造反早就带兵来了,怎么可能一个人来?”

    殿外的官员还要再说,就听殿内传来了动静,赶紧闭嘴竖起耳朵。

    赵启年是最先见到杨启的,他惊讶了片刻,笑道:“义父今日怎么上朝了?怎么还骑马来的?若是告知一声朕也好叫人去接您,何必让您如此辛劳,还要亲自骑马。”

    随后他便看到了杨启身上的战甲,腰间的战刀,愣了愣,疑惑地问道:“义父何故还要穿甲?”

    杨启并未回答,策马从左右文武百官中穿过,来到最前,却见兵部尚书苏佳及横在中间。

    “大将军策马上殿成何体统?还不速速下马,脱下甲胄卸下兵刃?老臣会替将军向陛下求情,此罪尚可从

    轻发落。”苏佳及年纪比杨启大不少,声势却丝毫不弱于骑在马上的杨启,一字一顿铿锵有力,让不少大臣点头。

    尤其是礼部的。

    杨启轻笑一声,却是蹭的一下抽出了腰间的战刀,悬在苏佳及的脖子上,“苏尚书可能没机会治杨某的罪了。”

    站在杨启旁边的大臣惊呼一声,无不惊慌地后退几步,颤抖地指着杨启,却没人敢说话。

    只有李敬澜默默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苏佳及能清晰地感受到脖子边的冰凉,却毫不慌乱,冷哼一声,“怎么?莫非杨大将军敢让这大殿内染血?”

    杨启也跟着哼了一声,挥起刀就要砍下,却听李敬澜道:“慢着!杨启你踏马带刀上殿已是重罪,安敢让陛下见血?”

    赵启年早已惊恐地站了起来,却是不敢说话,哆嗦着看着大殿内的众臣,还有他最敬爱的义父。

    苏佳及看了替他出声的李敬澜一眼,若有所思。

    他一直看不起出身寒门,在朝中毫无根基的李敬澜。虽然李敬澜是个能臣,但苏佳及觉得他太过迂腐,一身读书人的正气也让他不喜,所以对他多有刁难。

    他倒不觉得李敬澜是在真心帮他,只是猜测他知道杨启想要干什么。

    具体要干什么不知道,反正不是来杀自己的。

    杨启对着李敬澜笑了笑,收起战刀却未归鞘,“在陛下面前杀人确实不妥,我也不是来干这个的。”

    赵启年松了口气,连忙笑道:“那义父是来干什么的?不妨下马再说。”

    他总觉得今日的杨启难得有些坚决,却也比往常更加洒脱些。

    像是心头了却了一桩大事。

    杨启依言下马,拍了拍马儿的脖子,马儿便嘶鸣一声跑到了殿外,也无人阻拦。

    杨启又正了正有些宽大的铁甲,把战刀握紧,示意周围的大臣后退。

    大臣们巴不得离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疯的杨启远些,见李敬澜和苏佳及当先后退,也赶紧照做,一时原本显得有些拥挤的大殿竟空旷了起来。

    杨启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又觉殿内气氛有点压抑,嘿嘿一笑,“刚才没睡醒干了点荒唐事儿,望诸位不要在意,哈哈哈哈。”

    众臣当然不认为杨启真的没睡醒,但都配合着杨启哈哈大笑,只是笑声听着就不真心,反倒让人尴尬。

    赵启年更尴尬,“哦,原来如此,义父辛苦了,不妨去我殿内休息一会儿?”

    杨启摆摆手,“诶,不忙着休息,等我办完了事儿有的是时间休息。”

    “义父还想做什么?”

    杨启笑了笑,举起战刀指向赵启年,刀上映出的寒芒让殿内的温度都低了几分。

    “想做什么?我想做皇帝。”

    众臣哗然。

    赵启年茫然地看着杨启,却不在意地笑了起来,“原来义父想做皇帝啊,那朕让与你便是。”

    杨启却连连摇头,“不不不,我要杀了你,再做皇帝。”

章一百七十六 一个公公一个姑娘两个孩子

    “不不不,我要杀了你,再做皇帝。”

    杨启的声音在殿内回响,原本哗然的殿内却突然鸦雀无声,直到兵部尚书苏佳及的厉喝声响起众臣才反应过来。

    “杨启,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杨启笑了笑,并未答话,提刀向着赵启年冲去。

    众臣不曾想过杨启如此果决,惊呼四起。有抱头鼠窜的,有大喊来人护驾的,还有指着杨启怒骂的,唯独没有上前阻拦的。

    杨启凶名在外多年,他们自认为是治世能臣,若与武夫相争让自己有了闪失,那对鸣武可不是件幸事。

    于是他们心安理得地逃窜,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们的陛下木然地伫立在原地,神情恍惚。

    赵启年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消瘦,但比起刚刚登基之时壮硕了一些,因此他也能换上杨启给他缝制的龙袍。

    杨启的身形在他眼中再熟悉不过,甚至身上都无时不刻环绕着杨启的味道。

    刀身上的寒芒反射在龙袍的五爪金龙上,让那条龙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只是他的主人却危在旦夕。

    赵启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就这么看着杨启登上了台阶,一刀向着自己头顶劈下。

    他能清晰地看到刀身上的战痕,这把曾杀过不知多少叛军的战刀此时落向了这个帝国的主人,不知是什么心情呢?

    也许在义父眼里,自己从不是皇帝,而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傀儡?

    赵启年想起先帝临终前义父的承诺,也想起当时义父拍着自己肩膀说:“我会帮你。”

    那时自己眼睛虽然有些朦胧,但清楚地看到义父坚定的脸,那种表情在随性散漫的义父身上很少能看到,让他忘不掉。

    随着战刀带起的风声吹拂在自己的脸颊上,杨启脸上清晰的杀意清晰映在眼中,赵启年笑了笑。

    罢了,原本我就不想当皇帝,这下也算解脱了吧?鸣武义父会代我治理好的。

    他刚想闭上眼睛迎接死亡,就见身侧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是他的贴身公公。

    洪公公一掌拍在杨启臂膀上,战刀擦着赵启年的身子劈下,砍到了龙椅上,龙椅的一只扶手应声而断。

    赵启年这才感到后怕,想要后退两步,却忘记了身后便是龙椅,跌坐到了龙椅上。

    下意识地想要扶住把手,有一只手却拍了个空。

    他没转头,依旧盯着杨启看,感觉有些委屈。

    朕那么信任您,那么依赖您,对您言听计从,您为何还要杀朕?

    杨启卸掉洪公公的掌力,反手将刀抡向洪公公。

    洪公公眯眼看向劈来的刀,突然眼瞳一缩,提气收腹躲过一道无形刀意,却不敢再攻,生怕杨启对他的陛下动手。

    只是高手相争只在一线,杨启看也不看赵启年一眼,回了洪公公一掌。

    这一掌拍在洪公公肩膀处,虽然不是要害,但内力浑厚,洪公公一下飞出几步,一时站不起身。

    杨启哼了一声,又抡刀向赵启年劈下,眼中的失望却是盖过了杀意。

    赵启年没躲,躲不过也不想躲,静静地看着,但在他眼中这次的刀要慢了许多。

    不知道是刀慢了,还是自己的心慢了。

    然而刀再慢依旧要落下,只是这次战刀依旧没能落到赵启年头上。

    千钧一发之际刀身上传来一道金铁交击之声,一柄短匕再次将刀身带偏。

    刀偏向了另一只扶手,这下龙椅两只扶手都被砍断,仿佛在嘲笑赵启年一般。

    随后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梁上落下,赵启年原本灰死的心也随之活了起来。

    他脸上绽出笑容,想起初见甲二时的场景,与此时是多么的像。

    不过一个红衫女子是来杀自己的,一个是来救自己的。

    只是他的欣喜还未至顶点,就见日莹一脚踢在了自己胸口,胸口传来一股力道,自己连带着龙椅都向后滑了两步。

    亲娘咧,不管杀人救人都不太留情啊。

    赵启年揉着自己的胸口这么想到。

    但他没时间考虑太多,焦急地看向日莹,他知道日莹武功不弱,但应该还是不如杨启的,更何况此时她还没了兵刃。

    不过紧接着日莹又抖出一把短匕,赵启年定睛一看,是她来到宫里后自己派人替她打造的。

    赵启年不知为何突然安心许多。

    日莹的武功与杨启不是一个路数,杨启的战刀大开大合,凌厉的刀意在殿内留下一道道痕迹,而并不粗糙的刀术也一直攻向日莹要害。

    日莹则步法诡异,似一只蝴蝶一般绕着杨启缠斗,偶尔刺出一刀让杨启不得不防。

    红色绕着黑色,若无偶尔迸射出的火光应是极美的景象。

    然而日莹并未能与杨启缠斗多久,在用短匕不得不硬接一刀后,日莹一个翻身后翻几步与杨启拉开距离。

    赵启年这才想起要喊禁卫来,就见一旁冲出两个孩子,正是泰正和罗立,站到了自己身前。

    他们瘦弱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握着奇怪笛子的手也骨节发白。

    只是两道背影却显得格外坚定,看向杨启的目光也格外狠厉。

    赵启年微微一笑,站起身将两个孩子拉到身后,抹了把眼泪对着杨启喊道:“义父,朕就在此,朕不怕你!”

    他话音刚落,突然觉得大殿颤抖了起来,又见殿外冲进一群黑潮。

    赵启年擦干眼泪,才看清那是宫中的禁卫,人人铁甲战刀,杀气腾腾,早已不是当年不堪一战的御林军。

    百余禁卫瞬间填满了大殿,将杨启隔在了中间。

    禁军统领早已接到了手下的禀报,但觉得今日之事非同一般,等多召集了些人手才匆匆赶来。

    他迟疑了一下,站出对着杨启抱拳道:“大将军,您这是?”

    “我来行刺陛下。”杨启挽了个刀花,收了收腰间的赘肉,让自己显得更威武些。

    杨启说完所有禁卫都抽出了战刀,齐刷刷的声音让殿内围未曾上过战场的人汗毛竖起,被这声势吓了一跳。

    只是他们还来不及心安,就见本应帮助他们的禁卫大多将战刀指向了陛下,只有几名新兵将刀对着杨启。

    然而那些新兵见身旁的老卒和禁卫统领与他们的动作不同,犹豫了一下,唯唯诺诺也将刀对准了陛下。

    赵启

    年恍惚地看着百余银芒,将身后的两个孩子拉得更紧了些,“尔等这是要造反?”

    泰正颤抖的身体感受着陛下颤抖的手,看着师傅的背影,再看百余禁卫,竟然觉得自己不那么怕了。

    就算面对的是杨大将军,可能还有几万禁卫,他也要站在师傅身后,站在陛下一边。

    杨启对着禁卫统领摆了摆手,“你们是陛下的禁卫,我不信任你们,你们若是要阻拦我尽管出手,若是不敢阻拦便在一边看着。”

    他说完指着站在最高处的赵启年讽刺道:“诸位且看陛下这个孤家寡人!陛下遇刺,能护卫陛下的竟然只有一个公公,一个姑娘和两个孩子。

    其他宫内高手呢?据我所知应当不下二十人,人人武功都足以匹敌江湖上名门大派的一派长老,可是此时竟无一人敢站出。

    再看看京中禁卫,原本应当是陛下手中最强的力量,此时竟然还在询问行刺之人的意见,诸位且说这可不可笑?陛下,你当的什么皇帝?”

    赵启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杨启,静静地看着殿中禁卫,突然有了些明悟。

    殿内沉默了一会儿,有一人拨开禁卫,站到了杨启面前。

    此人是李敬澜。

    “杨将军,在下一文弱书生,愿替陛下挡一刀。”李敬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又有一人走入场中,是面色阴翳的苏佳及。

    “老夫乃兵部尚书,如今兵权旁落,老夫愿以死谢罪!”

    杨启大笑,用刀指着两人问道:“一书生,一老头,不过两刀的事,焉能阻我杀陛下?”

    不待两人回答,殿外又走进十余人,看他们的官服,最高不过八品。

    “臣门下典仪吴峻,愿替陛下挡刀!”

    “臣弘文馆校书古应,愿替陛下挡刀!”

    “臣太史局司辰宗芦,愿替陛下挡刀!”

    ......

    “臣监察御史庞镇,愿替陛下挡刀!”

    这几十人是第一次进入沐央宫,却并不胆怯,身处禁军的包围,面对朝中地位最高的人说话依旧一字一顿,器宇轩昂。

    李敬澜一脸感慨地看着他们,他每一个都认识,都是他从寒门中一手提拔的年轻官员。

    杨启饶有趣味地转身看向他们,年龄都不大,多数身形瘦弱,脸上虽然满是疲惫,却各个站得笔直。

    他走到一人面前,身上松垮的铁甲发出摩擦的声音击在人的心头,却无人后退。

    “什么时候当得官?”杨启看似随意地问道。

    “臣于元武六年受李相举荐,为官一十有一年矣。”

    杨启点点头,“你太瘦了,用不着我一刀,半刀就够了。”

    那人听了不禁嘴角一抽,本想不服气地反驳几句,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总不能说我先去长胖点再给你砍吧?

    杨启见他这样笑了笑,看了殿外一眼,提起了刀,“行了,这就送你上路。”

    刀就要挥下,殿外突然又传来喊声。

    “且慢!草民陈寿,愿为陛下解忧。”

    老陈提着剑来了。

章一百七十七 扶手

    那几个寒门不认识老陈,也不知道他一个平民怎么进的这大殿,但他们都让开了道退到一边。

    因为他们觉得这个老农模样的老头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而且他说的是为陛下分忧,似乎不是来送死的。

    他们这些送死的给人让个道不丢人。

    杨启的目光转向老陈,仿佛前不久没见过他一般,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妖刀前辈,晚辈恭候多时了。”

    杨启说完,众臣皆惊。

    “妖刀?退隐江湖已久的妖刀?”

    “听说之前是天下第二?仅次于剑仙?”

    “江湖上的高手怎会在宫中?”

    ......

    多数大臣并不知晓老陈在李相府居住已久,也不清楚老陈和户部尚书陈康的关系。

    “老夫比将军不过虚长几岁,当不得前辈。”老陈也装作没见过,挑了挑眉,“而且大将军怎知老夫要来?”

    “晚辈初入江湖时晚辈还在习武,那时前辈大名如雷贯耳,加之武功高强,当得起前辈之称。”杨启顿了顿,“至于前辈为何会来,想必是受了陛下的诏令吧?”

    赵启年知道根本不是他喊来的老陈,那只能是李相做的。

    然而他见李相也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再看看殿内的情况,赵启年猛地颤了一下。

    他并不笨,明白义父是想向自己展现一些东西,让自己看明白一些东西。

    即使代价巨大也在所不惜。

    愧疚涌上心头,赵启年却拼命睁大眼,要将眼前的一切都记在心里。

    “呵呵,确实是接到了陛下的密令,来阻止大将军您。”

    老陈的话音一落,众臣皆看向赵启年,目光各异。

    赵启年没有说话,他怕一说话会露出破绽,会辜负了义父的一番苦心,况且他还想救一救他的义父。

    所以他只是微微点头。

    他身后的泰正和罗立都惊叹一声,突然觉得陛下微微颤抖的身体里有一颗睿智的心。

    杨启露出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对着老陈点点头,“晚辈并非前辈对手,晚辈也不愿借禁卫之力,那是对前辈的不敬。晚辈想与前辈公平一战,不知可否?”

    老陈微微点头。

    “前辈善用刀,晚辈善用剑,正巧你我互换兵器,打个痛快,不知可否?”

    老陈再次点头,两人严肃地将刀剑递给对方,又各行一礼,后退两步站定。

    众臣不敢喘气,多数人不知为何杨启行刺陛下成了杨大将军与妖刀的打斗,也不知谁会胜,胜了之后又会怎么样。

    他们只能看着,别无他法。

    现在他们想的更多是原来陛下远非往常表现得那样软弱无能,而是早有应对。

    殿内鸦雀无声,老陈的影子指向杨启,杨启的影子指向赵启年,虽远不能连成一条线,但至少预示着什么。

    杨启称老陈前辈,老陈不会先出手,所以杨启出手了。

    他就像个不会用剑的人一般,将剑高举头顶一剑砍下,露出浑身的破绽也怡然不惧。

    杨启身上的铁甲当然挡不住老陈的刀

    ,老陈妖刀的名号也不是白叫的,江湖中人都知道妖刀的刀术变幻莫测,极少有人能守得住。

    然而老陈面对杨启似乎是送给自己砍的胸腹视而不见,斜刀将剑带向一边便后退一步,坐等杨启再攻。

    杨启也不客气,放弃了守势又横剑砍去,却依旧被挡下。

    随后杨启的攻势越来越猛,似是发泄一般,而老陈依旧不慌不忙地挡下,仿佛向自己捅来的不是剑,是根树枝。

    他知道杨启需要疏解一下心中的压抑,他知道杨启虽然看似懒散,但因为当年一句承诺,为鸣武思忧太多,为鸣武付出太多。

    所以他放任杨启攻来,像当初和李从文比试一样,想让他轻松些。

    殿内多是文官,要么不会武功,要么武功不高,看不懂这两人在干什么。

    在他们眼里杨大将军攻势迅猛,而妖刀只能全力招架,所以不免有些担忧。

    而武功不低的日莹虽然明白两人并非在博生死,但并不懂人情世故,不明白为何两人要这么做。

    此时,之前被打倒在地的洪公公也勉强站起走到赵启年身后,一脸复杂地看着杨启,“陛下......”

    他还没说完就被赵启年制止,看向陛下的侧脸,看到了陛下眼中闪烁的泪花,他便不再多言。

    沐央宫自建成以后便没有过破损的青砖上出现了多道剑痕,有些是被弹开的剑意留下的,有些是长剑直接劈在了地上。

    杨启久攻不下且气喘吁吁,攻势渐软。

    过了不知多久,又听两道咔嚓声同时传来,一刀一剑具从中折断。断刃掉落在殿内青砖上,正巧皆卡在了裂缝中。

    杨启摸了把头上的汗水,将刀柄丢在地上,人也跟着瘫坐下,却是扬天笑道:“痛快!”

    老陈复杂地看了杨启一眼,上前点住杨启的穴位封住了他的内力,这才抱着断剑对着赵启年行礼道:“陛下,草民幸不辱命,战败杨启,听从陛下发落。”

    有些禁卫想要上前,却见杨大将军对着他们摇了摇头,只好忍气吞声地退下,将目光投向高高在上陛下。

    他们不懂为什么杨大将军要刺杀陛下却不让他们动手,现在他们只知道大将军的命掌握在了陛下手里。

    还不等赵启年出声,兵部尚书苏佳及便厉声道:“禀陛下,杨启意图刺杀陛下,罪无可赦,应当立即处死,以儆效尤!”

    李敬澜紧随其后,“禀陛下,杨启此次刺杀未曾动用兵权,颇为蹊跷,臣恐其中另有隐情,应当先将其关入大牢,再行定夺!”

    赵启年张了张嘴,习惯性地看向杨启,见到杨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才发现义父现在是“阶下囚”,抿了抿嘴,咽了口唾沫,轻声道:“就依李相所言。”

    苏佳及冷哼一声,看了杨启一眼,却有些钦佩,他看出杨启想干什么了,“那还请陛下先行撤去杨启所有职位,再收回兵权。”

    他见禁卫都怒视着他,顿了顿,“兵权归属日后再议。”

    “准。”赵启年的声音比之前沙哑了许多,“先将杨启押入天牢,择日问审。记住,此事切不可外传,违令者斩!”

    “喏!”禁卫统领犹豫片刻便答道,随后便扶起杨启,不知是看押还是簇拥着带他走出了大殿。

    殿内随之一空,留下了一地狼藉。

    赵启年长出了口气,对着身后的几人摆了摆手,坐到已经没了扶手的龙椅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殿内有不少老臣,自和帝以来经历过承平,经历过乱世,眼看着盛世将至,却又逢大乱,便生出了归隐的想法。

    然而论身心疲惫他们远不及赵启年,今日的早朝对他来说太过跌宕。

    赵启年见殿内无人说话,摆了摆手,“那便退朝吧,还请李相等下来启年殿议事。”

    他在泰正和罗立的搀扶下站起,左右站着日莹和洪公公,被簇拥着走出了大殿。

    宫中的风光赵启年太过熟悉,他喜欢熟悉的东西,今日却不想看。

    见泰正在一旁欲言又止,摸了摸他的头,“有事要问朕?”

    泰正微微低头,又突然抬起,“陛下,杨大将军您要如何处置?”

    秋初的风微凉,本应舒适的风却让疲惫的身躯更显沉重,“朕不知道。”

    泰正愣了愣,看了师傅一眼,见她没有说话,便又低下头。

    启年殿很快就到,赵启年让众人散去,独自进了书房,李敬澜已经等在了那里。

    赵启年端起杯中的茶往嘴里猛灌,待喝下才发现那茶是平时自己无法忍受的温度。

    握紧了扶手,看向李敬澜,原本想问的话却咽到了肚子里,因为他发现李敬澜比他印象中要苍老得多。

    “李相今年五十有二了吧?”

    “是。”李敬澜也显得有些疲惫,本就不健壮的身躯也有些佝偻。

    “李相也老了啊,想当年初见时李相正值壮年,一股意气隔得老远我都感觉得到。”赵启年笑了笑,觉得还是自称我更舒服些,“那时候父皇重病,不能理政,全靠义父和李相才能平定叛乱,重振朝纲。

    我自认为愚昧软弱,当不了一个好皇帝,就想着依赖你们二人。朝野上下都说你们二人是我的左膀右臂,其实我明白这鸣武有我无我并无差别,换谁来都能有如今的鸣武。”

    赵启年还想再说,却被李敬澜打断,“陛下是这么想的?”

    “不是吗?”

    李敬澜失笑着摇头,“原本臣不同意先帝立陛下为太子,因为书上说在帝王家,生子如羊不如生子如狼。陛下当年比起秦王太过软弱,谋略也不及秦王,但臣后来才明白先帝为何那么做,更为先帝的智慧所折服。”

    “父皇是怎么想的?”赵启年好奇地问道,他也不明白明明自己哪里都不如他大哥,更不想当皇帝,却立了他为太子。

    “当时适逢八王叛乱,照理说应该需要一个有为之君才是,那人应该是如今的秦王。

    但臣后来才明白,即便秦王胜过陛下许多也无法平定叛乱,更遑论还能造出将至的盛世。

    为何?因为秦王心胸不及陛下,从秦王派人刺杀陛下时臣就明白了。”

    “什么?”赵启年失声道,“您知道?”

章一百七十八 被水冲走了

    李敬澜并未回答,接着说道:“秦王的眼睛只盯着这座京城,这座皇宫,那张龙椅。他以为只要能登上帝位便可轻易平叛,实则不然。

    虽众藩王准备不足且心不齐,但论兵力还是胜出朝廷许多。若是秦王理政,他能容忍杨大将军全权统领御林军吗?他不能,他会为杨大将军创造掣肘,甚至抢过杨大将军的兵权。

    秦王也许能打败雍凉的骑兵,也许能做出与杨大将军相似的谋略,但那又如何?他已失了人心,杨大将军就算会帮,也不会像帮陛下一样竭尽全力,甚至付出所有了。”

    赵启年的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他不在乎什么心胸什么谋略,他只知道义父为他付出了太多,多到他无法回报。

    而自己今日竟然还怀疑了义父。

    “朕错了,朕当日就该接过兵权,朕当初若是能多那么一些胆量,也不至于......”赵启年痛哭流涕,用手捂住眼睛,心里全是悔恨。

    李敬澜叹了口气,背往后靠在了椅子上,“陛下有错,但今日之事即便当初陛下接过了兵权也会发生。”

    “为何?”赵启年猛然抬起头,他并不因此欣喜,反而更加愧疚,因为这说明他还有别的错。

    “今日杨大将军想让陛下看的东西,陛下看到了多少?”

    赵启年思忖半晌才缓缓开口,“今日义父佯装杀朕,但阻拦之人不过寥寥,是否是想告诉朕朕应该培养自己的亲信?”

    李敬澜微微点头,却又转而问道:“那陛下以为苏尚书为何会帮陛下?”

    赵启年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但并不知为何,皱眉问道:“苏尚书出身将门,向来与李相不合,照理说李相出声后他不应帮您才对,朕想不通。”

    李敬澜笑了笑,“陛下啊,苏尚书并非帮臣,也并不全是帮陛下,更多是为了帮他自己,帮他的苏家。”

    “请李相详说。”

    “苏尚书家中有不少子弟投身军伍,兵部也有不少人,所以他想要兵权。而如今兵权落于杨大将军手中,又深受陛下信任,他如果想要得到兵权,就要抓住杨大将军的把柄。

    正巧今日杨大将军来行刺陛下,大好机会他不会放过,但他也不能任由陛下被杀,混乱的鸣武非他所求,所以他要帮陛下。

    那么陛下,为何只有苏尚书帮您,而其他勋贵只是冷眼旁观呢?”

    赵启年尚未消化完李敬澜的话,迟疑地问道:“因为苏尚书帮朕能为家族谋利,而其他人不行?”

    李敬澜依旧没有直接给出答案,“勋贵发展上百年,在朝中的力量无人能及,家中子弟遍布各处,说是朝廷办事的基石也不为过。

    朝廷需要各个家族的支持,但各个家族却未必那么需要朝廷,那为何先帝能一言九鼎,各家勋贵也支持先帝?这是陛下要钻研的事情。”

    赵启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那为何那几个寒门也会帮朕?他们最高不过八品,人言微轻,既无法为家族谋利,又很可能无法全身而退,他们这又是何必?”

    “他们是臣举荐的,那便是知遇之恩,读书人虽一身

    正气,然有恩必报,万死而往矣。”

    “那朕是不是也该提拔些寒门?”

    李敬澜摇头,“陛下,您要培养亲信不应当带着功利心去,而是要带着真诚,不然只会失了人心。”

    赵启年恍然,又对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

    李敬澜并不在意,甚至更希望赵启年能认识但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惜赵启年终究是赵启年,即便看清了更多东西也改变不了他的根。

    “陛下似乎并不担忧杨大将军?”

    “义父?”赵启年难得有了些自信,轻笑道,“朕只要像先前义父所做那样,先委屈义父在大牢中待一段时间,等风头过去再将义父放出来不就行了?

    若是实在不行,就定个不痛不痒的罪名,罚些俸禄便可,有何需要忧虑的?朝中大臣应该都明白义父可不是真的谋反。不过这次义父的名声可能会更差了,朕得想个法子才是。”

    李敬澜张了张嘴,看着天真的赵启年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叹息一声:“但愿如此吧。”

    ......

    楚地。

    姑娘和老头跟着粮队来到鄂州城后并没有继续跟着他们坐船回木镇,而是继续向西边走,让李从文有了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也让他更想家了。

    从岳州到鄂州的沿岸受水患影响明显更大些,即便有些离岸较远地方的农田也依旧没有恢复,让当地百姓沉浸在悲伤中。

    这是小花说的。

    “小花,你有没有觉得你的妖力变多了?”李从文能感觉到小花的身体比之前有力了一些。

    “有吗?”圆圆的眼睛里透露出疑惑,被姑娘看到笑嘻嘻地摸了摸。

    李从文一边享受一边答道:“有啊,之前你闻味道的时候妖力弱的基本感觉不到,现在你就算用妖力去闻到悲伤的味道,妖力也没有减少,可不就是变多了?”

    小花更疑惑了,“我没用妖力闻味道呀?”

    “啊?”李从文傻眼了,“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开心的?”

    “我看出来的啊。”小花理所当然地答道。

    李从文看向村中百姓,一个个都入秋了还抡着把扇子坐在自己家门口无所事事,双眼中透露着迷茫,好像确实不太开心的样子?

    李从文连连点头,“行啊小花,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说不定以后就能听得懂猫话了呢!”

    “这跟猫话有什么关系?而且为什么不是听得懂人话?”

    “猫跟你才是同类啊,要听人话干什么?”李从文理所当然地答道。

    小花 沉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周围的人,突然感觉他们有些陌生,又猛地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人救过我,我才愿意勉为其难地跟人玩儿。”

    “人也抛弃过你。”

    小花头低下了些,耷拉下眼皮,心不在焉地跟着姑娘一户人家。

    ......

    夏洪带来的影响尚未褪去,连绵的秋雨又降下。

    正在河边瞎逛的小花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却被更多雨水打湿,正准备回去,就听李从文道:“先

    别走。”

    “怎么了?”小花不喜欢浑身湿漉漉的,虽然天不凉,但总觉得有股子阴冷要往骨子里钻。

    “下雨了好抓鱼。”

    “你不会又想玩我的身体吧?”小花警惕地说道。

    之前把身体借给李从文玩,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竟然用他的两条后腿站起来走路,姿势还说不出的肆意潇洒。

    然后就踩到自己的尾巴摔倒了,被姑娘笑了一晚上。

    “不不不。”李从文有些痛心疾首,“你自己抓,我就看着,不玩你身体。”

    “我自己抓?”小花看着有些上涨的大江汹涌澎湃,不太敢。

    “你放心,要是你被水冲走了我救你。”

    小花犹豫了一下,见江中有鱼露出水面吐泡泡,终还是没能忍住诱惑,迈着四条腿往江边跑去。

    眼前时不时有雨水落下遮住视线,小花不习惯地摆着头,在江边看了半天也没找到送上门来的,只是不少鱼游近探头探脑地看着小花,似是在讽刺他的胆小。

    “他们嘲笑你。”李从文似笑非笑地说道。

    小花面子上折不过去,嘁了一口,转身就走,“我不跟这些傻鱼一般见识。”

    “可是鱼好好吃啊,你不想吃了吗?”

    小花的脚步停下,又回到岸边,一个浪打来,浸到了小花的前爪。

    像人一样咽了口唾沫,讷讷地问道:“从文,我被水冲走你真的能救我回来吗?”

    “能。”李从文答得斩钉截铁。

    小花看向江边正在吐泡泡的一帮傻鱼,嗷呜一声扑腾到了水里,然后就看到了那些鱼突然一下变得离自己好远。

    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被大江冲走了。

    “救命啊!”

    李从文掏了掏自己不存在的耳朵,“喊什么,自己游回去不就行了。”

    小花说话间还在不断地乱扑腾,也喝了好几口水,“我不会游泳啊!赶紧救我!”

    李从文砸吧砸吧嘴,觉得江水的味道还不错,可惜有点沙子掺在里面,影响了口感。

    “你冷静一下,你现在妖力充沛着呢,把妖力附到四肢,就算乱扑腾都能扑腾回去。”

    “现在才说啊!我要是死了咱俩一起完蛋!”小花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尽力驱使着体内多出不少的妖力。

    妖力附到四肢后明显感觉自己力气大了许多,但胡乱扑腾的话还是游不到岸上。

    “呸呸呸。”小花吐了口水,“不行啊,怎么我还在原地啊,游泳到底怎么游啊?”

    李从文看着确实没有变近的岸,不由有些奇怪,“诶?好像确实没变近,而且好像更远了?”

    “别说废话了,赶紧想办法啊!怎么游回去啊!”小花感觉自己的妖力都要用完了,而汹涌的大江却源源不断。

    “我也不会游泳啊,还以为力气大了就能又回去了呢。”李从文挠了挠下巴。

    小花扑腾的身子顿了一下,差点沉到江底去,但他知道自己的心估计离江底不远了,“你不会游泳?”

章一百七十九 回家

    小花觉得自己就要支撑不住了,正想着自己是就这么放弃等死还是再拼一拼的时候,突然发觉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但来自身体的感觉还是有的。

    他不知道怎么的,李从文竟然没有他的同意就控制了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眯了眯,用爪子抹了抹眼前的水珠,一个蹬腿跳离了水面,又熟练地弹出了指甲,对着江面直直地挥下。

    轰的一声传进小花的耳朵,把他吓了一跳,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身下的江水从岸边到自己身下断开了一截,露出了下面满是泥沙的浅滩。

    小花估计如果自己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表情一定是目瞪口呆。

    李从文控制着小花的身体稳稳落到江底,见两侧的江水依旧没有合上,便不慌不忙地向岸边跑去,嘴里还喵喵喵地乱叫。

    “你说啥呢?”小花愣愣地问道。

    “我说你这身体劲儿挺大啊。”李从文跑到岸上,便把身体还给了小花。

    小花回头看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大江,终于如愿做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怎么做到的?”

    “嘿嘿,想做就做到了呗。”李从文有点嘚瑟,“我用你的妖力加上我的剑意砍出来的,看不出来我还有当个大妖的天赋。”

    小花更傻了,“你怎么会用妖力?还能抢我的身体?”

    “我早就能控制你的身体了,趁你睡觉的时候我还偷偷用过了呢。”李从文丝毫没有自己做了坏事的觉悟,十分坦荡地说了出来。

    “什么?”小花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想到李从文这不靠谱的性子,说不准就趁他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呢。

    就比如说练习怎么把指甲弹出来这种事!

    “诶,那都不事儿。”李从文随意地说道,“我发现你妖力涨得还挺快,稍微练练自保不是问题,这我就放心了。”

    小花才不管什么自保不自保,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身体被拿去做奇怪的事情的悲伤之中。

    这种悲伤只能用一条鲜美的鱼来填补。

    等等,鱼呢?

    小花蓦然回首,那鱼儿却在江边吐泡泡。

    行了,这下只能悲伤着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姑娘借宿的屋子,发现姑娘和老头在屋内点了堆火,火上挂着一个炉子,两人正一边看着炉子一边聊着什么。

    他们见小花回来也没在意,继续聊他们的。

    浑身湿漉漉的小花跑到火堆边蜷缩起来,闭上了眼。

    “我要睡一会儿来抚平我受伤的心。”

    李从文点点头,眼前便陷入了黑暗,只是姑娘和老头的谈话不断传入耳中。

    “唉,下雨天就适合饮一壶温好的美酒啊。”这是老头的声音。

    “嗯嗯,不过这种酒好像温了以后没原本好喝了,我记得烟飞酒最适合温着喝。”

    “我怎么没听过这名字?”

    “我爹从越地带回来过,是我爹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怎么酿了。”

    “哦?那后来酿成了没?”

    “酿了半个月被我爹偷偷挖出来喝了。”

    “那可惜了。”

    ......

    小花身上的水没多久便干了,他似乎觉得火边颇为舒适,又往火堆那挪了挪。

    李从文听着柴火的滋滋声,感受着背上的温暖,觉得两人的谈话颇有意思,便没有睡觉,懒洋洋地旁听。

    “师傅,逛

    完楚地我们去哪?”

    “要不要去北疆看看?这里的人虽然淳朴些,但我还是更喜欢那里。”

    “北疆的人是怎么样的?”

    “北疆啊,北疆长得壮的人比这儿要多,大多也更豪放点,喜欢轮着蒲扇大小的手掌怕你的背,还一边大笑来表示自己的高兴。我这把老骨头呦,被他们拍得都结实了很多。”

    “哈哈哈,好像很有意思,那之后就去北疆吧。”

    “嗯,不过去北疆得先整点厚袄子或者厚的裘子,那边的冬天冷得很。”

    “那要多少钱啊?”

    “我认识人,几百文就能弄个几件。”

    “那么便宜?那我们买好点的吧?”

    李从文听到银子放在布袋子里撞击的声音,估计是姑娘在向老头炫耀她的钱。

    “哟,你原来有这么多钱?”

    “有一些是爹娘留下的,有一些是卖酒卖药赚的。”姑娘的声音里似乎透露着欢快。

    火祛除了身上的湿寒,暖洋洋的让李从文的思绪都慢了许多,正在想着姑娘是不是已经不那么悲伤的时候,突然感觉背上突然有点热。

    “小花小花,背上好像有点烫?”李从文看不见背上发生了什么,不过依旧不紧不慢。

    小湖迷迷糊糊地睁眼,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闭上眼睛,“没关系,背上焦了,让他焦着吧,我再睡会儿。”

    李从文可没他那么困,分明看到小花的背上已经燃起了火星子,猛地精神了起来,“喂,你烧起来了!”

    小花眼睛都没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没搭理李从文。

    李从文刚要说话,就感觉背上传来一股巨力,把小花的身体在地上平推出去几步。

    小花被吓了一跳,噌的一下跳了起来,毛发炸起地转过身寻找偷袭自己的凶手。

    然后他就看到姑娘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这让他有点奇怪,你踢我你还生气上了?

    “小花,自己身上着了都不知道!还在那睡觉!”

    小花龇牙咧嘴,“睡个觉怎么啦?大白天不睡觉干什么?旁边还点了堆火不就是想让我睡觉的吗?”

    他在心里骂完后突然一愣,有些颤抖地对李从文问道:“从文,我刚刚......”

    李从文刚才可没小花情绪那么激动,所以他清楚地感受到身上的妖力消失了一些,想来是用来听人言了。

    “恭喜啊。”

    “我能听懂人话了?”小花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做到的?”

    “要我说啊,就是你强烈地想听懂的时候,你的妖力就不由自主地替你做到了,估计跟你之前能感受到人的情绪的时候是一样的。”李从文觉得这情况跟他练问心剑经差不多,剑意这东西不是想用就能用的吗?

    “这么玄乎?”

    姑娘见小花被自己踢了一脚灭掉了身上的火星子后先是龇牙咧嘴地瞪自己,随后又跟傻了似的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不由问道:“怎么了?难不成被我踢傻了?”

    小花听到姑娘的声音才回过神,却没顾上生气,能听懂人言的喜悦瞬间充斥全身,忍不住开始手舞足蹈起来。

    当然落在姑娘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

    “师傅师傅,你快给小花看看,它傻了!”姑娘连忙对着老头道。

    老头干咳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为师对医兽之道不甚了解,不过痴傻本就难治,更何况一只猫呢,依为师

    看可能救不了了,要不丢了吧?”

    他说到最后嘿嘿一笑,显然是玩笑意味更多些。

    但小花可不懂那么多,他的喜悦一下被打破,一脸警惕地看着老头,“从文,要不我们还是跑吧?这个坏老头要把我丢了。”

    “你每次都说要跑,哪次跑了?再说了,那老头跟你开玩笑呢。”李从文对于小花的言而无信表示不屑。

    姑娘见小花恢复了正常,弯下腰抱起他,摸了摸他的脑袋,“可不能丢了,这只傻猫可有意思了。”

    屋外的天空阴沉,狂风呼啸,急促的雨水打在墙上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屋内的火光却将温暖和明亮带到没一个角落,让人心安。

    但李从文觉得即便火再温暖 ,也比不上人的怀抱,尤其是身体是一只猫的时候。

    小花闻了闻,闭上眼睛享受姑娘的抚摸,“从文,这女人身上的悲伤闻不到了。”

    李从文没法闭眼,但已经能享受面前的黑暗,他轻轻嗯了一声。

    “所以我准备走了。”小花的声音更轻了些,似是梦中的呓语。

    “准备去哪?”

    “找下一个有悲伤味道的人。”

    李从文顿了顿,微微一笑,“既然现在能听得懂人说话了,想必以后也不会那么孤单了,为何不陪在这姑娘身边?也没必要继续一个人到处跑了,你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朋友?”小花的头往身子里又缩了缩,让他的身体变得像个球一样,“什么样的算朋友呢?”

    “就是你骂他坑他,他也能忍着跟在你身边的那种人。”李从文第一个就想到了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杨小央,随后又想起了小荼和鞠夜阑,又补了句,“还有那些能忍受你缺点并互相给予快乐的人吧。”

    小花想了想,身子又往后拱了拱,“那这么说你就是那个一身缺点还一直坑人的那个?”

    李从文一滞,复而大笑,“哈哈哈,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

    “那我们也算朋友?”

    “那是。”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似是沉浸在有了新朋友的愉悦中,其实他俩就是不知道该说啥。

    还是李从文率先开口道:“小花,我要走了。”

    “走了?去哪?”

    “回我自己的身体啊。”

    小花睁开眼跳出姑娘的怀抱,屋内的景象又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你知道怎么回去了?”

    “嗯,其实几天前只要我想就能回去了。”

    小花看着火堆靠近了些,给身体里的那个人感受了一下自己最后的温暖,“那你早点回去吧,估计你身体的肚子也饿了吧?”

    李从文笑了笑,“我身体在家呢,我感觉得到。你要是想我了,就去京城李相府找我,要是你化形了,记得不要告诉我,看我能不能认出你。”

    “嗯。”

    李从文没再多说,闭上了魂魄的眼睛,真正的陷入了黑暗中,随后感觉自己缓缓升起,脱离了那只猫妖的身体。

    再睁眼时,眼前出现了熟悉的景象。

    离开了一年家里却一点没变。

    李从文嘴角勾起了笑容,不仅是因为回到了家,他走前还听到小花说。

    “我想去北疆看看。”

    只是他笑到一半就僵住了,立马苦下了脸。

    “哎呦喂,饿死本公子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619/ 第一时间欣赏半吊子的道士最新章节! 作者:和灰比白所写的《半吊子的道士》为转载作品,半吊子的道士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半吊子的道士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半吊子的道士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半吊子的道士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半吊子的道士介绍:
杨小央有个匣子,匣子里装着一个脑袋,这个脑袋是他捡来的妹妹的。这个脑袋能吃能说,就是只能活三年,杨小央得修道才能给她续命,却掺和进了道门的大事......半吊子的道士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半吊子的道士,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半吊子的道士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