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三十五 打铁
墨输还未回答,便有一个老人主动靠过来对他解释道:“哎呦,以前我们镇上这桥啊,一到夏天就要被水冲垮,找了不少能工巧匠来都不顶事儿。
后来小输学了他父亲的手艺,才建起了这座桥,已经有十几年没塌过了。”
墨输依旧不显骄傲,也不谦卑,“呵呵,其实原本我也不知道怎么把桥建坚固,后才在书中看到了一句话才有了想法,没想到试了以后真的成功了。”
“什么话?”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其实这座桥说来也简单,不过顺其自然罢了。”
于博衍一愣,再看向那座看似随波逐流的木桥,他悟了。
“墨兄,能否借用一下你家的炉子?”
“你要干什么?”
“我想打个坚硬的铁器出来。”于博衍笑得很开心。
......
我叫于博衍,我爷爷据说是曾是秦王少傅,但因涉嫌刺杀太子,被发配远岛,两代人不得出岛。
他来到远岛后不久就去世了,临终前他跟我说:“刺杀太子的事情是我谋划的,虽得到秦王首肯,但我替秦王担下罪名,无怨无悔。”
我不是出生在远岛的,但我来到岛上的时候才开始记事。父亲经常跟我说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不过我一点没兴趣。
远岛是个神奇的地方,父亲说远岛上春夏秋冬四季都是一个模样,我当时都不明白什么叫四季。
远岛看似生机勃勃,到处是植物和动物,实则荒凉得很。
岛上有个小村子,父亲说村里的人也都是被发配来的。
村里有个最老的老爷爷,他说他来的时候岛上什么都没有,他还跟猴子一起住过,后来才慢慢建起了村子。
岛上食物虽然富足,但是缺少器具,所以很多事情都没法做。
我父亲作为岛上为数不多的铁匠,地位很高,岛上新挖出的铁矿一般都会送到我父亲那里让他锻造。
我作为他的儿子,自然也从小开始学打铁。
一学便是十余年。
父亲说我打铁的天赋很高,我的名声也渐渐在村子里传开了,每个人都对我报了很大的期望,指望我能超过我父亲。
这座岛上只有一种树,这种树很坚固,不易受潮,不招虫,非常好用,村里的很多东西都是这种树的木头做的。
但相应的,这种树也很难得到。
普通的斧子很难砍动,而且也很容易豁出口子,这让铁器稀缺的村子雪上加霜,所以村子的发展处处受制。
我见过村子里的人砍树的场景,也见过斧子没砍两下就崩坏的样子,每次看到父亲满怀希望又变为失落的表情,我都很难受。
我发誓,一定要打出最坚硬的铁器来。
在我及冠那一年,我父亲说我可以出师,自己锻造铁器了,他还把他的锤子传给了我。
我满怀着希望拿着锤子,在父亲一直用的炉子上打造了第一把斧子。
我满脑子都是:我要打出最坚硬的铁器。
斧子打完的那一天全村人都来看了,他们都夸我青出于蓝胜于蓝,赞美之词充满了我的耳朵。
那时正是黄昏时分,人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看着他
们眼中的期待,我很开心。
我开心地拿着斧子走到一颗树旁,我开心地一斧砍下。
“咔嚓。”
我不知道什么美好的事物能发出这种声音,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是悲伤的声音。
斧子嵌入了树干不到半寸,咔嚓声自然也不是树干发出来的。
我惊讶地看向手里的斧子,这把我觉得已经坚硬无比的斧子上有一道清晰的裂痕。
那道裂痕像一条蛇一样,盘踞其上。
“怎么回事?”
“不是说本事比老于还大吗?怎么打出来的东西还不如之前的?”
“他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吧,也许以后就好了呢?”
“老于还说他天资很高,我看是骗人的吧?”
“但要是真没本事,我们可没有更多铁给他浪费了。”
指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刚刚他们还在夸赞你。
我用力地把斧子拔了出来,依旧不可置信。
不可置信地看到半块斧子彻底裂开,掉在了地上。
我手上断斧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
“没关系的。”父亲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拍着我的肩膀说道。
我听到了村里人指责父亲的声音,而父亲的脸上却没有不高兴,挂着淡淡地笑容,比以前教我打铁时还要温和。
我默默拾起了那半块斧子,低着头回到了屋内。
炉子已经熄灭,却还留有余温。
重新点燃了炉子,把眼泪擦干,握紧了锤子。
我一定要打出最坚硬的铁器。
当我拿着新打好的斧子来到林子里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清冷的月光照在我身上,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
我举起斧子,折射出的寒芒快要让我睁不开眼。
“咔嚓。”
这次的声音更响了些,因为斧子甚至没有砍入树干,直接就崩飞了半块。
为什么?明明已经那么坚硬了......
我强行压下了自我怀疑的情绪,可它却在我心底滋生。
......
“小于,你打的镰刀断了。”
“小于,你打的锯子坏了。”
“小于,你怎么又打斧子了?不是说不用你打了吗?”
“小于,你打的菜刀怎么连那么小的骨头都砍不断?”
“小于,你打的锤子都裂开了!”
“小于,你还是让你爹打吧。”
“小于啊,你......唉......”
明明已经那么坚硬了,为什么还是会断?
没人能给我答案,也没有人关心这个答案。
我不敢出门,不敢面对别人的眼神,我甚至不敢和我父亲说话。
直到一天晚上,我父亲找到我。
“博衍,铁器也许不是越硬越好。”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此时的父亲已经没有了以前的意气风发,背脊弯了许多,头发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多了许多。
我才发现,最受伤的也许不是我。
当天晚上,我逃了出去。
我离开了远岛。
我踏上了已经没有记忆存留的这片土地,我想要忘掉过去,麻痹自
己。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就像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带着那把锤子一样。
......
元武十七年,春末,木镇。
一行人回到墨输的屋子后,于博衍就和墨输一起进了房间,只留了一句话。
“我要打出最坚硬的铁器。”
李从文一脸的奇怪,“他一个作曲的,耳朵还那么好使,为啥要执着于打铁?”
鞠夜阑笑了笑,“你不会以为他真是云游四方来作曲的吧?”
“夜阑姐姐,那他是来干嘛的啊?”
“他呀,不过是太过愧疚罢了。”
小荼歪着脑袋,显然不明白,但杨小央倒是恍然,怪不得之前听出琴曲中有茫然的意味。
墨输和于博衍在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晚上,众人直到第二日早晨才看到他们出来,两人都显得有些疲倦,而且身上都是炭火的味道。
李从文更奇怪了,“墨兄,于兄打铁你也一边掺和?话说你们到底打了个什么出来?”
于博衍一脸疲惫,兴致却不减,微微颤抖地从身后拿出了两根乌漆墨黑的棍子。
这两根棍子长短相同,得有半个人高,从于博衍持棍的手就能看出,它俩应该还不轻。
除了杨小央,几人都好奇地凑近了看。
李从文拿手指轻轻敲了敲,发出了清脆的声音,“你打了根烧火棍?用这玩意儿添柴会不会烫手啊?而且烧火棍还要一对的?”
于博衍丝毫不恼怒,“哈哈哈,这可不是烧火棍,这是兵器。”
他说完就把两根棍子拧在了一起。
李从文嘴角一抽,“感情打了半天就打了根铁棍出来?”
“诶,从文兄弟莫要小瞧了这棍子,这棍子可是硬得很呐,不信咱出去试试。”
几人跟着于博衍走出门外,而杨小央趁着这时候,叫住了墨输,对他行了一礼,“墨兄,前日我口无遮拦,实在抱歉,还请墨兄不要记恨。”
墨输看了他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咸不淡地说道:“嗯。”
于博衍在屋外的一片小林子里找了一块半人高的巨石,把棍子递给了杨小央,“小央兄弟,这根棍子是专门为你打的,也算报答之前虎穴中的救命之恩。”
“那只是举手之劳。”杨小央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
棍子入手感觉有些粗糙,不容易脱手,看来还真是个兵器。
“小央兄弟,我观这块巨石坚硬无比,你不妨用那铁棍敲击试试。”
杨小央点点头,轻轻颠了颠,一般人用的话可能会觉得太沉,他倒是正好。
运转灵气,抡起棍子就要打,鞠夜阑突然出声道:“慢着!”
杨小央被吓得差点把舌头给咬了,幽怨地转头,见鞠夜阑带着几人后退了好几步,还向几人解释道:“这人没有内力,发不出内劲,打石头跟放烟花一样,咱们得走远点,不然会被波及到。”
待几人躲到了一颗树后,几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时,鞠夜阑才点了点头。
只不过墨输感觉有点害怕,因为小荼的头就在他旁边,头上的红玉簪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都找到了他脸上。
章一百三十六 丈量
杨小央见几人谨慎的样子,不禁嘴角一抽。
不过他也没多想,再次运转灵气,一手抓着棍子根部,一手握着中段,猛挥而下打在了巨石上。
砰的一声巨响,巨石不出意外地像烟花一样绽开了......
杨小央顾不得砸到他身上的石块,惊喜地看着手中的棍子,上面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显然确实坚硬无比。
而最主要的是棍子在接触石头的一瞬间,他感觉棍子吸收了来自石头的反震之力,连同自己的力道一起打了上去。
杨小央向剩下的石头上看去,只见石头内部一部分已经化作了石粉,这是内劲才能达到的效果。
于博衍兴奋地跑到杨小央身边,颤抖地看着那根漆黑的棍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终于不断了......”他颇有些如释重负。
“这棍子还能把力道转化为内劲?”
于博衍看着有些欢喜的杨小央,轻笑着答道:“这是我从那座桥上悟出的道理,意为不争。”
杨小央恍然地点点头,长喔了一声,不懂。
于博衍了却一桩心事,比起杨小央初见他时还要轻松许多,“其实我本想在两根棍子中穿一根铁链的,这样不论远近都可用到,但想到小央兄弟你不会武功,要是乱甩的话说不定会出事。甩到你自己也就罢了,要是伤了自己人那可就不好了。”
杨小央嘴角一抽,但见几人都一脸赞叹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棍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此贵重之物,当真要赠与我?”
“哈哈哈,贵重什么,不就是跟烧火棍吗?拿去便是。”于博衍大笑三声,说完便走了。
杨小央沉默了一下,又赶紧跟上,却见墨输此时正黑着脸,脸上还有个红印,他不由好奇道:“墨兄,你头怎么了?”
小荼飞到墨输头旁边,大笑道:“哈哈,墨输哥哥太倒霉,躲树后面都被石头砸到啦!”
......
众人回到屋内,却见于博衍已经收拾好了行装。
“于兄,你这是?”李从文问道。
“哦,云游已久,该回去了。”于博衍想起了父亲的脸庞。
“回去还如何能听众多玄妙之音?如何能作出动听的曲子来?”杨小央不解。
“无妨,我准备回去当个铁匠。若是闲暇,给他人弹奏一曲也是件妙事。”于博衍笑了笑,又对着墨输拱了拱手,“墨兄,你的机关术我学到了些皮毛,也许以后会用用,望墨兄不要怪罪。”
“哪里哪里,能造福一方是大功德,我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怪罪。”墨输不知从哪里拿来了一块冰,此时正敷在额头上。
于博衍长笑三声,推开门大步而出,“诸位,后会无期!”
杨小央不解,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于兄为何要说后会无期?”
“远岛只有被发配才能去,你也想被发配吗?”李从文嘲讽道。
杨小央干咳两声,握紧了手上的铁棍,才想起来自己又要背个重家伙,不由嘴角一抽。
众人并无多少不舍,即使有也被小荼的一句话消散了。
“墨输哥哥,你家是不是有冰啊?是不是能做冻
梨子呀?”
墨输的手一颤,冰落到了地上,碎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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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炎二十五年,秋,京城,启年殿。
“太子殿下,于少傅认下罪名了。”
赵启年端坐于书案前,他听到公公的话不由拍了一下桌子,怒吼道:“是谁让你们查的?我不是说了不要告诉别人吗?”
公公难得见太子殿下发火,弯着的腰更低了些,“是陛下的意思。”
“父皇?父皇是怎么知道的?”赵启年失声道,随后他看了面前的公公一眼,叹了口气,“于少傅是怎么说的?”
“于少傅说他曾唆使秦王殿下刺杀太子殿下,但被秦王拒绝了,他心有不甘,便自己谋划了这场刺杀。”
“我兄长呢?”
“秦王殿下说确是如此。”
赵启年一颤,颓然地瘫靠在了椅背上,“我知道了。”
片刻他又低喝道:“此时切不可告知义父大人!”
“喏。”公公犹豫了一下才答道。
他行了一礼,刚想倒退着离开,就见太子殿下站了起来。
“殿下,您要去哪?”
“我要去面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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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夏季将至的暑气提前来到。木镇的街上已经能隐隐看到热浪,即使旁边汹涌的大江也未能减缓,反显闷热。
不过墨输的家中反倒有些清凉。
墨输看着杨小央把已经冻好的梨子泡在了温水里,梨子表面的霜解开,露出了已经发黑的皮,再把水沥干,送到了小荼嘴边。
他看着小荼一边吃,渣子一边从脖子那里漏出来,还是觉得稍有不适,“冻梨子不是北疆的吃法吗?你们怎么会喜欢?”
杨小央顿了顿,无奈地笑道:“好吃的小荼都喜欢。”
墨输见小荼吃得欢,自己也咬了一口,脸不由拧在了一起。
虽然酸甜冰爽,正适合此时食用,但他就是吃不惯。
杨小央给小荼喂完了梨子,想到今日就是半月之期的最后一日,犹豫了一下起身深深行了一礼,“墨兄,在下有事相托。”
墨输刚还在想要不要把剩下的冻梨吃完呢,猝不及防险些把梨子的核扔嘴里。
“咳咳,何事?”
“我想请墨兄替小荼做一个身体。”
咔嚓......
墨输赶紧把核吐了出去,也顾不上嘴中的苦意,失声道:“做身体?你当我是神仙吗?”
“神仙也不会做身体的!”小荼义正言辞地说道。
“墨兄你误会了,我是想让你做个用机关术造的身体,像机关手那样的。”杨小央赶紧说道。
李从文和鞠夜阑知道瘸子有机关臂的事情,见墨输皱眉沉思,也一道劝说。
墨输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并非我不愿,而是我实在无能为力啊。你说机关手、机关腿这种倒是好办,但机关身体,这...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杨小央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这不是废话吗?谁只剩个头还能活啊?
“墨兄,以你机关术的造诣,做个身体应该不难吧?”李从文轻笑着说道。
“我虽然没做过,但光要做个身体应该确实不算难。现在的问题是小荼就剩一个脖子了,就算接上了身体也没有力气控制,光靠脖子肯定无法驱动整个身体的,而且脖子还不算长......”墨输看了眼小荼的脖子,嘴角有些抽搐。
墨输见杨小央脸色一下灰败了下来,想起之前那人的交代,叹了口气,“罢了,小央兄弟你和小荼先随我来,我先试试再说。”
杨小央大喜,对着李从文和鞠夜阑点了点头,带着小荼赶紧跟上。
地下的密室两人都是第一次来,但杨小央无暇打量屋内摆设,急切地问道:“要怎么做?可需要我帮忙?”
墨输看了眼飞来飞去的小荼,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我要先看看那个铜盘,决定是否要把它取下。”
杨小央赶紧把小荼招来,把她的铜盘取下后让她斜躺在自己手里。
墨输接过,轻轻颠了颠,发现很轻。
再细细打量,只见一面光滑,是接触脖子的地方。
另一面刻了两道歪歪扭扭的符文,他看不懂符文写的是什么,但以他多年用小刀的经验来看。
这符文好像是用指甲刻的?
墨输点点头,仙人果然处处透露着不凡,那指甲都比刀子好用。
“这铜盘似乎并不影响,就是不知道接上身体后还能不能飞得起来了。”
杨小央看了眼手上的小荼,肉嘟嘟的脸触在掌心留下了一片柔软,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没问过小荼的意愿,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
要是小荼她根本不想要身体呢?
手微不可觉地一颤,杨小央尽量温和地问道:“小荼,你觉得呢?”
他感到小荼的脸抖了抖,见她嘟起嘴说道:“那就留着吧,都戴了好久了,要拿掉我会舍不得的。”
墨输看了杨小央一眼,叹了口气,从旁边拿出一块木头出来,还拿了把小刀,“我把小荼脖子的样子刻下来,然后你就让小荼去玩吧。”
杨小央刚想说话,就见墨输表情突然认真了起来,他连忙闭上嘴。
杨小央虽然不知道机关术是怎么做的,但见墨输只是看了两眼,不用尺子丈量,就能用一把小刀把小荼的脖子刻的几乎一样大小,便知道他的造诣一定极高。
不过盏茶功夫,一个脖子的木雕便出现在眼前,连铜盘上的符文都刻的一样。
杨小央见墨输点了点头,把铜盘给小荼套好,笑道:“小荼你出去玩吧,让你夜阑姐姐和从文哥哥带你去镇上看看。”
“我不能看吗?”
“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去吃点好吃的。”墨输笑着拍了一下墙上的机关,门就打开了。
小荼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墨输哥哥,把我身体做好看一点啊。哦,还有,这个木雕到时候能不能送给我。”
“好好好。”墨输看着一副依依惜别模样的小荼,不禁笑了笑。
章一百三十七 摇头晃脑
木镇被长江的一条小支流一分为二,墨输家在北镇。
横穿木镇的那条江虽然已是汛期,但墨输造的船极稳,依旧能够通行。
两个半人乘船来到镇南,这里的集市却并不算热闹。
李从文背着有些日子没有拿出来的匣子,看着鞠夜阑和小荼似是不太尽兴,便开口道:“咱们不妨去借条船,到赤湖上去看看。”
鞠夜阑眼睛一亮,想起那个用脚踩的小船,看向小荼。
“好呀好呀,我记得湖上还有小鸟呢!”小荼咽下嘴里的糖葫芦,高兴地说道。
几人来到赤湖边,从一个从来钓不上鱼的老头手里借来了一艘船和还有鱼竿,几人上船后老头还殷切地给几人介绍。
“这船啊是咱们的小输造的,它呀不靠浆。那边瞧着没有?那边有两个踏板,你只要两只脚轮流踩他就能动起来,轻便得很。那边那个瞧着没有?那个把手是用来控制方向的,一点不费力,老汉我都掰得动。”
李从文大笑着给老头塞了一壶好酒,老头笑得更开心了,连说叫几人好好玩。
这艘船比之前看到的要大一些,两人坐下还有不少空间。
此时正午刚过,天空中万里无云,太阳也火辣得很。
李从文随意地把花伞撑开架好,一下就感受到了阴凉,又把瓜果拿出来摆在船板上。
一手随意把鱼竿往外一甩,一手悠闲地拿着酒壶喝起了酒。
赤湖与边上的大江明明隔得不算远,若仔细听还能听到江水的轰鸣,但在湖面上却能感受到一片祥和。
小荼一边吃着鞠夜阑递来的瓜果,一边看着同游的鱼和鸟,好奇地问道:“这里为什么要叫赤湖啊?叫鱼鸟湖不好吗?”
鞠夜阑噗嗤一笑,刚想解释,就听李从文道:“那你就叫它鱼鸟湖,但是湖里还有虾蟹,他们怎么办?”
小荼显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那就叫鱼鸟虾蟹湖。”
片刻她又摇了摇头,“不行,这名字太长了,而且不好听,还是鱼鸟湖好听。小虾和小蟹的话就没办法啦,谁叫他们不露面的?”
小荼把果核吐进湖里,看到有鱼儿游了过来,对着水面大喊道:“呀,你们不准吃!你们要等它长大了结了果才能吃,这样你们就都能吃到啦!”
显然鱼儿听不懂也听不到小荼的话,依旧围着那颗果核转圈吐泡。
小荼刚想再说说它们,眼角又瞥见一直水鸟把头探入水下,片刻就叼了一只小虾上来,一口吞了下去。
“呀,你这坏鸟,人家小虾露个头就被你吃啦!我要把湖的名字改成鱼虾湖!”小荼喊了一声便飞了过去,围着那只水鸟不停地说着什么。
鞠夜阑喊了一声不要飞远,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拨了拨水面,“你说小荼的身体能做成吗?”
李从文打了个哈欠,把鱼竿架好,翻了个身,撞倒了酒壶也不在意,任由壶里的酒洒落。
他随口说道:“做不成我把自己的身体给她。”
鞠夜阑笑着微微摇头
,听着小荼银铃般的笑声,又长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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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炎二十五年,冬,南疆。
杨启与南王项无畏并驾齐驱返回营地,他们刚刚进行了一场骚扰,只是这次楚军似是有所准备,他们这次并不成功。
杨启胸前的铁甲上插着一只箭矢,箭头已经穿过铁甲,刺伤了身体,不过还好收口不深,没有大碍。
项无畏找来军医为杨启疗伤后便离开了,叮嘱他要好好休息。
军医刚走,便有一信使求见,“杨将军,这是南疆一寨中的来信,说是杨将军认识的人。”
杨启看了眼已经止住血的伤口,接过信让人退下。
信没有署名,但杨启一眼就瞧出这是楚袖写的。
“杨启,小央已经挺大了,但他只是偶尔会动,大部分时间都没有反应。我问过奶奶,奶奶说这是正常的,只是我在想这小央是不是跟你一个德行?是懒得动?”
杨启笑了笑,脑中想象着楚袖静静地写着活泼的话的样子。
“最近我奶奶不让我出去给她找虫子了,我只好在寨子里走走,但寨子里我太熟悉了,没什么好看的,就只能喂猪。
而且奶奶每天都给我做虫子吃,虽然味道不错,但一直吃我也受不了啊。不过奶奶说她做的虫子吃了对小央有好处,我也就忍了。
哦,对了,奶奶还给小央下了蛊,说是能保护他呢,跟我身上的一样。母亲有没有给你吃过什么虫子啊?也可能跟我们的一样,据说那蛊虫发动能让你金刚不坏呢。”
杨启嘴角一抽,看了眼身上的伤口,想起自己还真吃过虫子。但那只虫是被自己咽下去的,不会这样就没效果了吧?那不是亏大了?
“哦对了,你给我抓的那只鸟前几日又跑了,真是个养不熟的家伙。不过也好,成天呆在笼子里也没什么事情做,这种生活也就你这样的人才会喜欢,饭来张口的,成天一动不动。”
杨启尽力想了想楚袖嘟嘴抱怨的模样,奈何实在想象不出,失笑着摇摇头,看向最后一句。
“你好好打仗,保重自己,我和小央一切安好,不必挂念。”
杨启小心地把信塞好,平躺在了床上。
不过几月未见,他就发现楚袖和杨小央的脸庞在他脑中已经有些模糊了。
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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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内,墨输来到墙壁边摁下了一个机关,轰隆一声,便有一扇暗门打开。
墨输走进暗室,里面放着不少东西,有铁、石、木头,还有许多杨小央忍不出的东西。
墨输扫视一圈,皱眉问道:“小荼的身体要做多大?”
杨小央想了想,“差不多到我胸
口高,别的地方和一般小姑娘差不多大小就行了。”
墨输一愣,“我看小荼应该岁数不大吧?这尺寸是不是大了点?”
“小荼啊,小荼她想长大,就给她做个大点的身子吧。”杨小央笑得温暖。
墨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从架子上取下一块木料,“这是楸木,生长在北疆。分量很轻,但很坚硬,韧性也好,耐潮耐腐还防蛀,用来做身体应该最合适了,即使用几十年也不成问题。”
杨小央不懂机关术,所以他没有什么想法,点点头。
墨输选完木料便开始制作了,杨小央不打扰他,只是墨输偶有选择上的问题时才会指出一下。
墨输知道杨小央修仙,对身体的把控很强,所以他在一些木头上刻下了线,让杨小央按照线来刻就行,这样就大大加快了进度。
密室里没有阳光,也不知过了多久。
只有烛火微微摇曳。
杨小央刻完了墨输交给他的木头,全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明明他雕出来的应该都是最简单的东西,但他就是忍不出这是个什么部位。
他放弃辨认,看向墨输。
只见墨输盯着那个脖子的木雕看,手上却在一根小木块上不停地用刀子刻着,而且速度极快,杨小央都怕他削到自己的手。
杨小央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出声墨输就会少根指头。好一会儿墨输才停下,对着手上的木头皱着眉。
“怎么了?”杨小央问道。
“唉,这承接脖子处的机关最难做,乃是控制全身的关键所在,但这脖子实在难以借力,总不能走一步就歪一下头吧?”
“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墨输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罢了,先把剩下的身子做出来吧,说不定做着做着就想到了。”
杨小央也没办法,只好在一边看着墨输做机关。浅褐色的楸木被墨输用刀子刻成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模样,又被他看似随意地拼接在一起,杨小央这才能看出这是那个部位的东西。
身体拼完,墨输拿出来的木料用得也差不多了,没有什么浪费,然而墨输并不欣喜,而是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办法靠脖子带动身体。”
杨小央犹豫了一下,“要不就靠左右摆动来带动机关吧?”
“可以是可以,但这样的话是没法精细操控身体的,只能挥动手脚罢了。”墨输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而且要是走在路上头一直左右晃,会不会被别人误会?”
杨小央哑然,抿紧了嘴,确实如墨输所说,这样走路肯定会招来异样的目光。
密室内的氛围一下低沉了起来,突然,屋内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铃铛声。
墨输推开墙上的一个暗格,里面有一面铜镜,他看了看,微微一笑,“有人来了。”
他说完摁下了墙上一个机关,门便打开了。
杨小央好奇地向门口看去,不过片刻就出现了一个人影。
杨小央看清来人后不禁惊呼道:“师兄?”
章一百三十八 被锤子砸了头
孟真身着道袍,背上背着无鞘的桃木剑,依旧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小央,好久不见。”孟真双手互掐子午,行了一道礼。
杨小央愣愣地看着他,注意到他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发,眼神也黯淡了一些。
他自己虽不是祖师的徒弟,更不是云霄真人的徒弟,但他总是情不自禁地要称孟真为师兄。因为孟真不仅救过两人的命,渡给了小荼三年寿元,还待他们一直如长兄一般。
如父的长兄。
杨小央一丝不苟地回了一道礼,声音中略带委屈,“师兄,好久不见。”
孟真笑了笑,走到石桌前,轻轻摸了摸那个机关身体,轻笑道:“原来已经做好了啊,确实精妙无比。”
“可惜还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控制这具身体。”杨小央有些失落,突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满怀期待地问道:“师兄你此次前来莫非......”
孟真温和地笑了笑,“贫道此来正是受祖师之命,前来助你一臂之力。”
墨输听了不禁嘴角一抽,当初他来找自己提出那种奇怪的要求时也是这么说的,以此看来,那个祖师虽是神仙人物,但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杨小央才不管那么多,急切地问道:“有什么办法?”
孟真盯着杨小央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意收敛,“斩下你一半魂魄融入这具身体。”
杨小央看了眼孟真背后背着的桃木剑,正是这把剑当年一剑斩断了桃树妖,“就这么简单?”
“对。”
“那动手吧。”
孟真叹了口气,从背后抽出剑,这剑上刻了不少符文,古朴而不漏锋芒。
墨输听得云里雾里,见孟真拔剑才回过神来,赶紧喊道:“等一下!”
杨小央奇怪地看着他。
墨输咽了口唾沫,“什么叫融入一半魂魄?人没了一半魂魄还能活?”
“自然不能。”孟真淡淡地说道,“但我可以替小央保下一条命,以他先天圆满境界,即使补不齐魂魄,之后也能苟延残喘着活下来。”
杨小央自然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想起祖师说自己一定能在秋天之前突破人仙,自己也就没在意。
墨输脸色都白了,看着一脸淡定,似乎对自己魂魄不屑一顾的杨小央,焦急地问道:“苟延残喘?小荼即使没有身体依旧能好好活着,你又何必用自己的魂魄换一个机关做的身体?这如何值得?”
杨小央挠了挠头,“她想要,我就给呗。”
墨输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孟真并不意外杨小央的决定,剑自然垂下,对着杨小央说道:“你未至人仙,不能自己招出魂魄,需要结白鹤诀手印并且念咒才行,你可会?”
“不会。”杨小央答得果断。
孟真顿了顿,把剑放在一边,手掐印决,“白鹤诀是这样的,咒语是仙鹤飞舞,侍卫我真。弟子魂魄,五脏玄冥。明白了没?”
他见杨小央掐好了印诀,刚拿起剑又听杨小央道:“对了,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
墨输刚想说些什么
,就见孟真点了点头,只好暗自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杨小央。
“仙鹤飞舞,侍卫我真。弟子魂魄,五脏玄冥。”杨小央是个急性子,见两人同意当即喊出了咒语。
随后他就觉得体内灵气被抽出了一部分散到了体外,而外散的过程中似乎是勾出了自己的魂魄。
他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经能看到自己的身体了。
自己的身体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还保持着掐印的样子,与之前祖师抽出自己魂魄时的场景一样。
杨小央的魂魄对着孟真点了点头。
“会有点疼。”孟真举起剑,闭目凝神,又猛然睁眼,手中的桃木剑如闪电般,向杨小央的魂魄当头竖直砍下,看这样子还真是要一半魂魄,半分都不差。
杨小央看着劈来的剑,丝毫没有害怕,反而想着小荼控制着机关身体如小鸟般在街上跑动的场景。
有多久没见过小荼走路了?
......
赤湖上有一艘船缓缓飘荡,伞下的李从文伸了个懒腰,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他见太阳早已落山,而小荼依旧在湖上玩耍,不由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叫她回去?”
“今日是最后一日了,多让她玩会儿吧。”鞠夜阑抬头看了眼明月,又摸了摸手边的匣子,脸上有些担忧。
李从文沉默着点了点头,看了眼架在一边的鱼竿,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它收起,但拉动时却感觉到鱼竿上挂有东西。
他惊讶地看了鞠夜阑一眼,猛地把鱼竿拉起,只见一条银色的鱼紧紧咬着钩子,一双黑色的眼珠盯着李从文看。
“我没有放饵啊?”李从文不解。
鞠夜阑也好奇地打量着。
他见鱼被钓起后也不挣扎,只是静静地悬在鱼竿上,银色的身躯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耀眼。
李从文拍了拍肚子,手指轻点鱼头,“你是不是看我饿了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你愿意给我填肚子,我还不愿吃你呢。”
他说完就笑着把鱼拿下,那条鱼依旧不挣扎,被李从文随手扔进了湖里。
“傻鱼......”李从文摇头失笑。
......
密室内,杨小央在剑就要及身的时候便闭上了眼,随后他便觉得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自灵魂深处传来,那是一种自己被撕成两半的痛苦。
虽然他的魂魄确实成了两半......
杨小央疼得想要喊出声,但他发现自己的魂魄现在只剩下了半张嘴,所以他只能紧闭双眼默默承受。
他不敢睁眼,因为他怕自己的两只眼睛看到的是全然不同的东西。
他不知疼痛持续了多久,他只知道在自己即将撑不下去的时候,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了自己。
他缓缓睁眼,看了看自己,发觉自己的魂魄完好,只是有些虚幻罢了。
他倒不怀疑斩魂失败了,因为他刚才在疼痛之余,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一般被人托着放到了一边,就好像自己是个东西一样。
杨小央想到这,突然发现这种感觉还挺新奇,
不由笑了起来。
一边的墨输看得是心惊胆战。
先是杨小央的魂魄被斩成了两半,杨小央的两瓣身体都一下虚幻了起来。
又见孟真把半个杨小央丢到了那具机关身体里,念了一句咒,杨小央的半个魂魄就变成了一团白色的东西,然后陷进了木质的身体里。
随后孟真自己也招出了魂魄,不知是干了什么,从他魂魄中冲出了一道白光融进了杨小央体内,随后杨小央的魂魄就完整了,而孟真自己也回到身体去了。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杨小央明明先前表情还很痛苦,睁眼后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让他有些发毛。
他就没见过少了一半魂魄的人还能笑的!
“小央兄弟,你笑什么?”墨输哆嗦地问道。
“哈哈哈,刚才感觉自己被人拿着走,仿佛自己是个东西一样,觉得有些好笑。”杨小央说话时脸上还有些抽搐,因为他时不时就会感觉到一股刺痛。
墨输一愣,“是个东西?”
“哦,不,我不是东西。”杨小央连忙摇头,却见孟真此时脸色有些发白,“师兄你怎么了?”
孟真微笑着摇头,仰起头挡住脑后白了的几根头发,“你的魂魄我已经保下了,接下来你好生休养便是。”
“那小荼的身体呢?”
“已经可以了,不过那个铜盘可能没法让小荼飞起来了。”孟真说完对着杨小央一摆手,他的魂魄便不受控制地回到了身体里。
明明过了没多久,但杨小央却觉得这具身体非常的陌生,他刚想说话,就不由自己喷出了一口血来,跌倒在地。
杨小央想爬起来,却发现做不到。
孟真把他扶到椅子上,轻声道:“你的魂魄残缺,不适应是正常的。”
他说完看了眼面如金纸的杨小央,摸了摸他的头顶,把白了的发扶黑,又对着欲言又止的墨输摇了摇头。
杨小央捋平了气息,适应着脑中时不时传来的刺痛,没察觉到身体上的异样。
这时墙上的铃铛又响了,墨输走过去看了看,“是小荼他们回来了。”
杨小央牵强地笑了笑,“墨兄麻烦你把身体带上去吧,我再休息会儿。”
墨输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听杨小央道:“如果他们见我不在问起我,就说我脑袋被锤子砸了。”
你个修仙的脑袋被锤子砸了,难道应该担心的不是锤子吗?
但墨输见杨小央一脸认真的样子,又想到之前发生的神奇种种,以为这句话里有他听不懂的东西,便点了点头,带着机关身体出了密室。
孟真拍了拍杨小央的肩膀,“我也先上去休息会儿,你先在这修炼吧。”
孟真给杨小央关好了门,走在阴暗的阶梯上,不禁想起了祖师闭关前给他的交代。
“春末木镇,斩下小央一半魂魄,再把你的气运分给他。”
孟真长叹了一口气,觉得祖师在涉及恢复天地灵气这件事上,太过冷漠无情了些。
虽是天意,但小央也着实有些可怜。
章一百三十九 大风
小荼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具黑不溜秋的机关身体,久久没有说话。
倒是李从文上前摸了摸,“这东西能好用吗?怎么这么大?”
墨输有仙人的保证,自然自信满满,他对着小荼一挥手,“这具身体可不是一般地机关术做的,里面有......”
墨输赶紧止住,差点说漏嘴,“有很多珍贵的材料。”
嗯,人的魂魄虽然只有半个,但再怎么样也能算珍贵材料的吧?
鞠夜阑见小荼盯着身体不说话,疑惑地问道:“小荼怎么了?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就好。”
小荼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也太丑了。”
李从文抚摸机关身体的手一顿,再上下打量一番,“啧啧,确实丑。”
墨输突然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漆还没刷呢,小荼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实在是刚才在密室里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红的!”小荼这才高兴起来。
墨输嘴角一抽,看了眼深褐色的楸木身体,总觉得涂上红色的漆颜色会变得诡异起来。
这时孟真走了出来,微笑着对几人行了一道礼,“无上寿福,贫道中南孟真有礼了。”
“呀,孟真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小荼一愣,立马高兴地飞到孟真旁边问道。
“刚来。”
李从文眉头一挑,两步走到孟真旁边握住了他的手,“哎呀,久仰大名啊,小央常跟我提起你啊。”
鞠夜阑回礼的手一顿。
“哦,小央说我什么?”孟真笑着问道,他头上虽有几根白发,但光论气质还真不差李从文半分。
“小央说整个中南山上就你一个正常人啊!”
孟真握了握拳头。
“真人此来所谓何事?”这里也只有鞠夜阑会问正事。
“贫道此来奉祖师之命,平息洪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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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炎二十五年,冬,南疆。
营地新迁,中军大帐外能看到不少军士走动,搬运着东西。
而大帐中,只有两人伫立于一个沙盘前。
项无畏重重拍了拍沙盘的边缘,他的手臂上还缠着麻布,这一拍震开了伤口,有血迹流出,而项无畏似是浑然不觉。
“这楚军将领当真狡猾,假装不熟悉地形,谁知竟在我们偷袭之前就布下了埋伏,要不是老杨你捞我一把,老子可能就回不来了!”
杨启撇了撇嘴,没有回答,不过在心中暗道:不是之前还不怕死的吗?
项无畏又接着说道:“也不知道这楚王怎么想的,楚地都被蜀军连破两城了,还让大军打我们这无关紧要的南疆,是不是疯了?”
杨启扶正了沙盘中被震倒的旗子,随口答道:“楚、吴、越三王看来也并非铁板一块。南疆与吴越两地之间隔着楚地,看来楚王可能是受吴王和越王逼迫才攻打南疆的,我就说南疆为何要来这么多人。”
“娘的,现在该怎么办?看来他们是死活不会退军了。”项无畏有些烦躁。
杨启拍了拍
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怎么说也是统领一方的藩王,叛乱结束后你说不准就是除了公孙礼那老头以外地位最高的异姓王了。你这性子可不行,不能这么暴躁啊,要多动动脑子。”
项无畏轻轻哼了一声,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毛病。
杨启见此欣慰地点了点头,“对了,我出去两天,你镇守于此不要妄动。”
项无畏一愣,“这种时候你要干嘛去?”
随后他就见杨启咬牙切齿地说道:“娘的,这次被联军埋伏,咱们伤亡太大,老子咽不下这口气,我去把三王联军的将领给刺杀了去!”
项无畏张大了嘴,你不是摄政王吗?还好意思说我暴躁?说我不动脑子?
“你要怎么刺杀?”
刚刚还豪气十足的杨启突然奸笑了一声,“嘿嘿,下毒。真当我在寨子里混吃混喝了两年?”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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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的正午,杨小央抱着刷好漆的机关身体走出了密室,找到了正在吃饭的几人。
“小荼啊,你身体来了,快来试试合不合身!”杨小央小跑着来到桌边,还差点摔了一跤。
小荼咽下嘴里的菜,像模像样地摇了摇头,“小羊啊,都多大的人了,还冒冒失失的,这样不好。”
杨小央嘴角一抽,待脑中的刺痛过去之后,把机关身体竖了起来展示给小荼看。
刷了漆之后的身体呈暗红色,若是放在阴影中便不算显眼,而若是处在阳光下又会隐隐反射出鲜红的光芒。
这个漆是杨小央挑了半天才选出来的,他为此还特地让墨输准备了一件宽大的黑袍和手套。
小荼绕着身体飞了两圈,点点头,“还不错,可是我怎么上去?”
杨小央看了墨输一眼,墨输干咳一声,“你只要飞到脖子的接口处自然而然就能控制了。”
杨小央说他撒不来谎,只好让墨输代劳。墨输这话虽然不假,但也隐瞒了很多东西。
小荼哦了一声就飞到了机关身体的脖子处,那里正好有个缺口可以卡住她的铜盘。
她一接上,双眼就骤然瞪大。
杨小央见此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这身体有点熟悉的感觉。”小荼看向杨小央,只是略带迷茫。
李从文走近,咋咋呼呼地说道:“当然熟悉了,你又不是一直没身体的,你先看看能不能动。”
小荼低头,缓缓抬起机关手,小心翼翼地握了握拳,又轮流动了动每一根手指,“好像一点不陌生。”
她说完就原地跳了跳,楸木落地发出的声音在屋内回荡。
杨小央松了口气,接过墨输递来的黑袍给小荼披上,又给她穿好了鞋和手套,小荼便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了。
除了身高和脸不太相符意外......
鞠夜阑皱眉看着小荼,向墨输问道:“施主的机关术竟然有如此境界?”
当然没有!
墨输故作淡定,看了正在吃菜的孟真一眼,“家父给人做机关臂和机关腿的心得极多,我照着家父撰写的书籍试着做了一下,也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父亲,儿这算你为您争光了吧?墨输哭笑不得地想到。
孟真微微一笑,“诸位,既然此事已了,不妨与我一同前往江边,贫道还要完成祖师交代的任务。”
时值正午,屋外的阳光有些炽烈,本就是春夏之交,让街上温度不太讨喜。
路边已有不少百姓摇着蒲扇,穿着轻薄的衣服躲在树下纳凉,欢笑声不绝于耳,而且不少人见了墨输都笑着对他打招呼。
几人来到江边,江水的轰鸣显然比之前大了些。
不过墨输丝毫不担忧,“孟真道长,实不相瞒,我们木镇的江边都设有机关,一旦大江水位达到一定高度,两岸边就会自动竖起高近八尺的石墙,近年来还从未有水患能超过这个高度。”
杨小央此时脸色虽然与平常无异,但大江的轰鸣声不停在耳边回荡,让那不时传来的刺痛更猛烈了些。
他无心去看江边的机关,只好眯着眼忍着,尽量不让几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孟真微微摇了摇头,“祖师说此次大洪远非往常可比,八尺,不够。”
他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符纸,杨小央睁眼看了看,不禁嘴角一抽。
不愧是云霄真人的师兄,两人画符都用手......
孟真一边把符纸贴到江边一颗树上,一边解释道:“祖师说此符可以平息水患。”
小荼刚得到新身体,此时还有些兴奋,像小鸟一样跑到树下,抬头看着那张符纸,“这个符贴得住吗?”
鞠夜阑宠溺地笑了笑,“那是自然,道门的符都......”
她话说道一半,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卷起不少水花,几人都不由闭上了眼。
待风过去,树上却已经没了符纸的影子。
众人一惊,刚要寻找,就见小荼指着天上喊道:“呀,符纸被风刮走啦!”
鞠夜阑嘴角一抽,忍不住看了孟真一眼。她总觉得中南的道士都不太正常,连带着孟真在她心中的形象都受到了波及。
孟真察觉到几人的目光,见符纸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干咳一声,补充道:“祖师还说若是出现意外也不必担忧,同样也无需作为。”
杨小央点点头,是那个不正经的祖师没错。
墨输对仙家手段已经见怪不怪,既然孟真说不必担忧他也不再多想,拱手对着孟真问道:“道长若是没有其他要事,不妨在我家中小住一些时日,如何?”
“此地其实已经能算上是一处福地了,贫道也确实想暂住几日。贫道去过鸣武很多地方,还未曾有一地能有此地之祥和。”孟真笑着回礼。
“当真?”
“当真。”
墨输急促地吸了几口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说完竟是已有泪水在眼中打转。
孟真又道:“施主不妨去别地走走,若是如此也算是我鸣武的一件幸事。”
墨输一愣,“木镇还......”
他说到一半便苦笑一声,又显得有些迷茫,“此镇当真能算福地?”
“能。”
“那我该去哪?”
孟真收敛笑意,轻声道:“楚地如此大,施主想去哪都行。”
章一百四十 鱼龙
苏湖在赤湖东二十里外,而苏湖再冬二十里便是彭蠡湖,江州城就被夹在这两座大湖之间。
据李从文说江州位于楚越吴三地交界之处,城中鱼龙混杂,朝廷在城中也只设有一处形同虚设的巡城司,是鸣武为数不多混乱的州城。
至于为何旁边的木镇如此祥和,他说因为木镇无关紧要。
江州城城墙不高也不厚,占地却极广。
城门口站着两人,从衣着谈吐行为来看不像是官府的人,更像是江湖中人,那两人对着进城的人看也不看便放行了。
一行人沿江自北城进入,一眼就能看到路边目不暇接的摊位,叫嚷声不绝于耳。
而此地的热闹与鄂州城不同,繁华之下藏着的是混乱。
华贵的马车引来不少行人的目光,杨小央分明看到其中几道不怀好意。
小荼好不容易可以显露人前,此时她坐在杨小央和李从文中间,好奇地看着城中的人来人往。
“小羊小羊,刚才有人瞪我,我那么可爱他为什么要瞪我?”小荼疑惑地问道。
杨小央随口解释道:“他是瞎子,见谁都瞪。”
小荼哦了一声,点点头。
马车刚入城两步,边上突然冲出一人,穿着一身布衣,虽然整洁,但光论气质比街头那些混混也好不到哪去。
他在杨小央警惕地目光下走到车边,媚笑着对着几人行礼,“敢问几位可是三公子一行?”
李从文掏出折扇点了点他,“汝是何人?”
那人又媚笑着道:“在下巡城司武侯曲诏。”
杨小央一愣,又好好打量了他一番,有点不敢相信。
巡城司的人不应该刚正不阿,看谁都像对方欠自己钱一样的吗?
但杨小央不是李从文,所以他憋着没问。
“找我作甚?”李从文问道。
“三公子,这江州城内不安全,在下奉司丞之命,接公子前往巡城司暂住。”
李从文点点头,正在思量这该如何,就听小荼问道:“巡城司有好吃的吗?”
曲诏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想起自己的女儿,不禁和蔼地答道:“有,自然有,我们江州的巡城司虽然在城中不算一言九鼎,但弄些吃食还是不在话下。”
李从文笑了笑,一挥手,“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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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炎二十五年,冬,南疆。
南疆的冬天一点也不冷,正午的阳光透过枝叶,只能在地上留下斑驳。
杨启蹲在一棵树上对着不远处的联军大营看了半天,从腰间解下酒囊灌了一口,便悄悄从树上溜下。
他走到营地边一个偏僻的角落,藏在一棵树后,前方不远处正有一个步卒来回巡视。
此人他刚才已经盯了许久,附近只有他一人,正是潜入敌营的契机。
杨启微微露出半个脑袋,见哨兵已经转身,连忙想从旁边草丛潜进去。
然而那哨兵不知抽了
什么风,极其突兀地回头看了眼。
四目相对,那哨兵抽出战刀对着杨启,刚想说话就觉眼前一黑。
杨启把剑上的血迹抖掉,看着已经断了气的哨兵撇了撇嘴,“第一次当兵吧?看到我这么鬼鬼祟祟的人还不先砍了再说?”
杨启把尸体拖到一边,把他的铠甲头盔脱了下来穿上,又把尸体扶正靠在了一颗树干上。
“南疆好像都是这么葬人的,你也就坐这吧,青山绿水层林相伴,抬头看还能看到蓝天,也还不错。”
杨启说完就堂而皇之地走进了联军营地,左右看了看,就往冒着炊烟的地方走去。
路上也遇到不少巡逻的哨兵,但也只是多看了他两眼,没有多问。不过杨启注意到他们的眼神都很凶煞,他闻了闻饭菜的香味,猜测应该是饿的。
火头军在军中的地位有些奇怪,说重要吧他们也一般不上阵,只有危难之时才会出动,但不重要吧这军中伙食都靠他们,吃得好不好还关乎士气。
午时正是火头军忙碌的时候,联军一日三顿饭可见待遇还是相当好的。
杨启进了火头军的营帐都没人理他,最多就是打量他几眼说一声不准偷吃罢了。
杨启翻了个白眼,趁人不注意就拿了一盘饭菜出来。
他又左右辨认了一下,闲庭漫步般向最大的那个营帐走去,就跟回自家大帐一样的。
联军大帐门口站着两个甲士,都一脸严肃,看到杨启端着饭菜走来,把长矛一横,冷冷地说道:“把饭菜放下,你可以走了。”
杨启笑着说道:“这次的菜还要加些佐料,我得告诉将军吃法才行。”
那两个甲士皱眉,刚想进去通报,就听里面传来的将军的声音:“放他进来吧。”
两个甲士当即不再多说,收回了长矛。
杨启走进帐中,见一个穿着黑色铁甲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前看着桌上的地图,上面标注着联军的部署。
杨启不认识这个将领,便把盘子放在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当着那个将领的面把毒药倒在了饭菜上,嘴中还笑着说道:“将军,这吃法是南疆特有的,您赶紧尝尝。”
那将领长得并不粗狂,相反还有点书卷气,他狐疑地看了杨启几眼,“我怎么没见过你?”
“哎呦,将军您这说的什么话,小的也第一次见您啊。”
将领看了眼被呈过来的饭菜,鼻子微动,“你身上怎么有血腥味儿?”
杨启把饭菜从托盘里端出来放在桌上,“小的刚才在林子里打了只兔子,宰杀的时候染上了血。”
将领看了眼那两碗菜,“兔子呢?”
“被我吃了。”
将领嘴角一抽,挥手让杨启退下。
杨启笑着行了一礼,瞄了几眼桌上的地图便走了。
只是他即将走出大帐的时候被喊住。
“等一下!”
“将军还有何事?”
“你这刚加的料怎么没味道?”
“哦,那玩意儿要吃进肚子里才能感觉的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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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荼穿着件宽大的黑袍,在炽烈的阳光下尤为显眼。此时她正走在最前面,气鼓鼓地说道:“哼,还巡城司呢,连个冻梨子都没有!”
杨小央背着两截铁棍走在后边,天虽热,但他一点汗也没出,只是走路时要时不时哆嗦一下,那是因为魂魄的刺痛。
他手上撑着把厚实的黑伞罩在鞠夜阑头顶,实在是怕她被太阳晒死了,那死得也太憋屈。
李从文虽然剑意境界很高,但要说他没练过武也可以,所以走在太阳下的他额头已经微汗。
伞大得离谱,但李从文没有躲到伞下,杨小央问他为什么,李从文当时大笑道:“肆意沐浴阳光亦是件快事啊。”
杨小央希望他被热死的那一天也能这么说。
小荼东看看西看看,街道两边的摊位都被他看了个遍,走着走着便不知觉来到了城中一处还算偏僻的地方,这里人明显少了许多。
“呀,那边有茶铺,我要喝茶!”小荼突然兴奋地指着街边一个茶铺说道,她说完便跑了进去。
这间茶铺不大,也没什么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不过内里倒是很干净。
小荼走到茶铺内找了个位置坐下,便有一不知是掌柜还是小二的人迎了上来。
他是个中年汉子,不胖不瘦,一脸憨厚的笑容,“小姑娘你大热天穿那么多不热呀?”
小荼嬉笑着摇摇头,头上的红玉簪子闪着光,“叔叔,我天生全身冰凉,不怕热!”
李从文刚走进来还没坐下就抹了把头上的细汗,大声嚷嚷道:“给本公子上壶好酒!”
杨小央收起伞挨着小荼坐下,见这人一脸老实,穿着朴素,对着小荼的簪子也只是欣赏,没有半点贪婪。
那人苦笑一声,对着李从文一脸歉意地说道:“客官,咱们这是茶铺,只有茶,没有酒啊。”
李从文在空荡荡的店内扫试了一圈,问道:“你是这家茶铺的掌柜?”
“是,这茶铺就我一个人。”那人憨笑。
“那来四碗凉茶。”李从文想了想,随口说道。
“诶,客官稍等。”
不一会儿那掌柜的就端来了凉茶,凉茶说是茶,其实里面没有茶叶,多是些鸡骨草、夏枯草之类的草药东西泡出来的,各地用料用量也各有不同。
杨小央喝了一口,味道不算好喝,但草药味道浓郁得很,可见掌柜用量很足。
李从文也砸吧砸吧嘴,拿出折扇一边扇风一边说道:“你当真是个老实人啊,我在天子脚下的茶铺都没见放这么多料的,不知大哥名讳?”
“草民范奉。”他笑得比杨小央还老实。
杨小央见小荼咕噜咕噜就把一碗茶给喝干了,小心地看了看她的身体,见没有水漏出来才松了口气。虽然之前已经检查过多次,墨输也再三保证,但还是看看才放心。
这时店外走进来一男孩,将一食盒轻轻放在一桌上便小跑着走了,杨小央分明还看到他红了脸。
再看看全无陌生的小荼,便觉得那孩子当真有些腼腆。
章一百四十一 吃饭喝茶睡觉觉
杨小央看了两眼便不再管那个孩子,但李从文不会。
“那是你儿子?”李从文见范奉打开食盒,里面摆着一排糕点。虽普普通通,但看得出摆放得尤为用心,他还见范奉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些。
范奉连忙摆手,脸上写满了局促,“不是不是,那是隔壁药店掌柜的儿子。”
李从文挑挑眉,用折扇遮住了嘴,“寡妇?”
几人皆是一愣,不知道李从文哪来的猜测。
李从文见范奉一脸不可置信又带着点羞涩,摇头失笑,“这还不好猜吗?这条街略显偏僻,没什么人,隔壁药店比你这茶铺还要破旧,显然没什么客人。
你呢因为心仪隔壁的寡妇,就开了间茶铺,估计你也不卖什么茶水,就卖用草药泡的茶吧?而且每碗料头都用得足,你不是真傻就是要照顾隔壁的生意,本公子所言对否?”
杨小央没想到跑过来一个孩子他就能看出那么多,有些不服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隔壁掌柜是个女子?要是是兄弟呢?”
李从文猛然回头看向他,搬着凳子往后挪了挪,一脸惊恐地说道:“想不到杨道长还有此等癖好,本公子可没有,你我君子之交,莫要想多了!”
“啊?”杨小央一脸懵,片刻才反应过来,不禁气得想吐血。
我要是能跟你君子之交早就这么做了!怪不得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呢,就是因为接触得越多,越能发现对方不是个东西!
小荼只听懂了一半,对着范奉俏生生地问道:“范叔叔,从文哥哥说对了吗?”
李从文见范奉点头,把碗里的凉茶一饮而尽,接着问道:“你可是因为世俗礼数不敢多踏一步?要我说想做便做,哪有那么多顾忌?”
杨小央瞥了他一眼,心想自己要是李从文的爹,生出这种儿子一定往死里打!
他为李相默哀了片刻。
范奉听了李从文的话愣了片刻,又一脸严肃地行了一礼,“多谢公子教诲。”
杨小央不禁翻了个白眼,虽然他承认李从文说的没什么问题,但唆使你去娶寡妇也算不上教诲吧?
不过杨小央也不指望老实巴交的范奉能反驳李从文什么,现在他看着鞠夜阑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就生怕她连别人娶媳妇儿的事都要掺和一下。
还好小荼喝完了茶就站了起来,跟范奉道了别就出了茶铺,又如一只小鸟一样在街上跑了起来。
几人也相继告辞,杨小央给鞠夜阑撑起黑伞跟来了后面,没有注意到李从文回头看了眼隔壁的药店。
.....................................................
那眼二十六年,春,京城,启年殿。
“殿下,兵部尚书苏佳及求见。”
“苏大人?”赵启年把书放到一边,对着公公道,“请进来。”
苏佳及是个虽与蜀王苏伏同姓,但两人没什么关系。苏佳及乃将门之后,因自幼饱读兵书被举荐到兵部,随后竟在短短二十余年内一路做到了尚书之位,可见其手段谋略。
他如今已经四十有三,头花白了几根,让他更显阴翳。
“苏大人此来何事啊?”赵启年试探地问道。苏佳及的面相有点吓人,他不敢多看。
“殿下,兵部的军报可看过?”苏佳及行完礼站直了身,目光直视赵启年。
“孤直接让人呈于李相了,还未曾看过。”赵启年说得有些小声。
苏佳及眼皮一垂,“杨将军在南疆大破三王联军,联军气势低靡,预计一年内便能退敌。”
“啊?”赵启年猛地站起身,一脸的惊喜,“联军数量远胜于义父,他是如何做到的?”
苏佳及原本阴冷的脸上突然抽搐了一下,深吸了口气答道:“据说是因为联军主将被厨子毒死了的缘故。”
赵启年的表情也凝固了片刻,缓缓坐回椅子上,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也算天助我义父了,呵呵呵......”
苏佳及干咳了一声,表情又恢复阴冷,“殿下,臣此来其实有他事禀报。”
“大人请讲。”
“臣估计三年之内八王叛乱便可平息,臣还请殿下早做打算,及时收回各路兵权,交由妥当之人掌管才是。”
赵启年听不出苏佳及的意思,笑着答道:“大人放心,过会儿我便去李相府上找李相商议。”
赵启年说完就见苏佳及冷哼一声,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又见苏佳及一拂袖,招呼都不打便拂袖而去。
................................................
小荼不愧是小荼,就算大热天依旧食欲满满,蹦蹦跳跳走在最前,左看右看,李从文则紧跟在后面付账。
杨小央和鞠夜阑落在最后,一手拿着伞,一手抱着不少油纸包。
看着小荼跳起来时离地的高度越来越低,不禁劝道:“小荼,你快吃不下了,别吃了,咱们回去吧?”
这话其实听着怪怪的,但小荼听明白了。她低头看了眼隐在黑袍下的肚子,微微晃了晃腰,听出身体里确实已经没什么空隙了,不禁嘟起了嘴,“哼,一点都不痛快。”
杨小央不禁嘴角一抽。
那是,您要是痛快了,全鸣武的猪都不用喂了,排队吃您剩下的就行了。
众人回到巡城司的宅院时已是黄昏,杨小央深知小荼的脾性,在屋里把她身体里盛放食物的部件拆了下来,悄悄拿出去倒在了鸡圈里,洗净了才拿回去给小荼装上。
于是一个能吃的小荼又回来了。
小荼虽然看似嫌弃她这个饭量小的身体,其实宝贝得很,连睡觉都要裹上好几层被子,说是太久没身体,怕睡觉不老实翻到床下把身体砸坏了。
几人在街上买了不少吃食,于是便聚在一间屋内用那些应付一顿晚食,实在是江州城的巡城司太穷,用小荼的话来说就是吃得还没猪好。
巡城司虽穷,江州却不穷。桌上摆满了各种吃食,包子、面、糕,鸡鸭鱼肉也一点不缺。
只是杨小央打开那些油纸包,不禁勃然大怒。
“啊?谁家的包子,不是说好的四两吗?怎么就一只?”
“啊?这不是萝卜面吗?还说是长白山的黑萝卜,怎么给我整个白的?”
“啊?这好像是桂花糕吧?桂花呢?我信了那个老板的鬼话!”
“啊?这鸭子少个腿也就算了,我当你是瘸子,这只鸡的翅膀被谁咬了一口?啊?”
“还有更过分的,烤鱼怎么就给了个鱼头?你家鱼就长个头啊?”
杨小央指着一个个油纸包怒不可遏,不禁又拍着桌子喊道:“奸商!奸商啊!满城的奸商!我头一次见这么多奸商!”
他又
想起了什么,一手指向李从文的鼻子,“你买东西的时候也不看看,什么东西都给人家往袋子里装啊!”
李从文一脸鄙视地摸了摸脸上的唾沫,“不就是缺斤少两吗?多大点事儿啊?”
他说完就蹭的一声拔出了剑,对着墙上一挥。
众人看向那面墙壁,仿佛有一阵清风吹过,卷走了几分暑气,又仿佛没有,也没看不到发生了什么。
李从文见几人疑惑地看向自己,嘿嘿一笑,“我把他们的摊位给拆了。”
杨小央张大了嘴,“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这你都信?”李从文说完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杨小央当即猛地喘了几口气,觉得眼前有些发黑。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觉得屋内真的起了一阵大风,山呼海啸、排山倒海一般向自己涌来。
他猛然睁开眼,却见屋内依旧平静如初,没有变化,只是他觉得看得更清楚了些。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急忙坐下闭上眼,运转起了食气法,片刻后又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小荼看着杨小央这一系列奇怪的行为,不禁疑惑道:“小羊你是不是犯病了?”
有病才能犯病吧?
杨小央无心指出小荼用词的错误,讷讷地说道:“我突破了。”
鞠夜阑一愣,“突破什么了?”
“人仙。”
鞠夜阑也瞪大了眼,有些迷茫地说道:“我还是第一次见被气突破的......”
杨小央猛然看向小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马上止住,把小荼吓得以为他真犯病了。
“哈哈哈,没事没事,吃饭吃饭。哎呦,你别说,这没桂花的桂花糕还真不错啊。哎呦还有这烤鱼头,还把眼睛给你留着呢,这老板真大气。哈哈哈哈。”
几人对视一眼,觉得此人无救了。
是夜,月明星稀,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染了一片银白。
杨小央来到小荼屋外,听到了她的鼾声,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门,对着还未睡下的鞠夜阑点了点头。
鞠夜阑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口气便出了屋子。
月光照在地上,显得床上更加阴暗。
杨小央悄悄坐在小荼旁边,闭目凝神,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在自己眉心,片刻后又点在了小荼额头上。
他没有松开。
三年哪够?我堂堂人仙活个一百八十年不过分吧?算算已经活过的近二十年,给你六十年吧。
不然我可太孤单了。
银白的月光照在杨小央嘴角微挑的脸上,仿佛染白了他的发,也仿佛染白了他的脸。
良久杨小央才睁眼长吐出一口气,忍着脑中的刺痛和眩晕看了眼小荼,见她嘴角似乎有口水,笑了笑。
估计又梦到好吃了的吧......
轻轻帮她擦了擦便悄悄走出了屋子。
他没看到小荼睁开了眼,朦胧地看着他的背影。
鞠夜阑正等在屋外,见杨小央出来,对着他沧桑疲惫的面庞以及一头的白发想要说些什么,却见杨小央做了个嘘的手势。
她扯了一个笑容,对着杨小央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道礼。
而抬头却发现杨小央已经回到了屋内,沐浴在月光中盘膝打坐。
她知道杨小央把他的所有都分给了小荼一半。
章一百四十二 两双眼睛
第二日一早,巡城司的曲诏便邀请几人前往侧厅享用早食。
鞠夜阑看着满头黑发,精神饱满的杨小央,再看比平日里稍显沉默的小荼,不禁叹了口气。
小荼不说话,餐桌上就稍显沉闷了,一旁的曲诏与几人不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有李从文打了个哈欠,喝了口粥,想到昨日买的那些缺斤少两的吃食,随意地问道:“曲诏啊,你们这江州城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奸商?”
曲诏苦笑,不似别地巡城司的古板,卖惨般地说道:“哎呦公子啊,城内帮派太多,每个帮派又都在城里划了地,向自己地盘上的商贩发罩门,那些商贩啊都恨不得总您身上抢钱呢。”
杨小央修炼一夜终于把样貌恢复,此时心事全了,只觉此生无憾,难得有闲心问问别的事情,“啥是罩门?”
“每隔一段时间帮派里的人就会找到他们地盘上的商贩,只要他们交了例钱,就给他们门上贴张纸。
这样一般别的帮派的人就不会来骚扰他们了,那些商贩如果犯了事儿也可以向帮派寻求帮助,但买罩门的钱一般不便宜,所以商贩就容易动些歪心思。”
杨小央想了想,好像昨日还真在街上见到不少罩门,几乎每家都有,不禁疑惑道:“这也能算半件好事吧?毕竟他们要太平些。”
曲诏叹了口气,“如果只有那些帮派也就罢了,但城内还有许多楚越吴三地的世家大族,与那些帮派也利益往来。那些世家大族虽不敢轻举妄动,但掌控些小帮派还是轻而易举,其中利益往来并非一两句能说得清的。”
杨小央见小荼正在纠结吃桌上的哪个菜好,手指一勾,手中便出现了一盘卖相不错的菜,放到了小荼面前,“朝廷怎么不派人来管管?”
曲诏眼睛一瞪,不知道那盘菜是怎么出现在他手里的,随后又假装没看见似的苦笑道:“朝廷毕竟对南方的掌控不强,而且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只派了我们一处巡城司守在城里,但我们也只能只能在城里混日子,实在有心而无力。”
杨小央问了两句便不再多问,惫懒的性子又占了上风,见小荼没什么事情,便准备起身回屋睡觉。
只有在睡觉的时候,他体内来自魂魄的刺痛才会轻一些。
然而就在这时,有另一巡城司的武侯走了进来,在曲诏耳边说了几句。
曲诏对那个武侯点了点头。
他又看了几人一眼,笑道:“我们巡城司也与城内一个帮派合作,那位帮主今日正巧来了,几位可想见见?”
鞠夜阑和李从文对视一眼,见杨小央一脸不乐意,小荼则对着一桌菜恋恋不舍,当即说道:“想。”
李从文站起身,用折扇点了点桌上的菜,对着小荼道:“这菜有什么好吃的,等会儿带你去吃更好的。”
小荼眨了眨眼,肉嘟嘟的脸上泛起了笑容,“好呀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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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炎二十六年,春,李相府。
今日李相府来了位贵客,让整个相府都忙碌了起来,连府上的护卫都严肃了许多,他们无不忧心忡忡,生怕那位贵客出什么事。
虽然赵启年不知道为什么,比他们还担忧。
“孤贸然来访,还请李相不要怪罪。”赵启年对着出迎的李敬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有些惶恐地说道。
李敬澜旁边的陈康好奇地看着这为太子,算是领教到了什么叫软弱。
李敬澜带着陈康和赵启年进了书房,路上赵启年几次想和陈康搭话,又不知为何没说,把陈康看得都急。
李敬澜和赵启年入座,陈康给两人沏好了茶便坐到一边,没有走的意思。
陈康虽然表面谦逊,但赵启年总觉得陈康身上有股子傲气和锐气。
“李相,这位是?”
“他是我学生陈康,你们年轻相仿,可以多交流交流。”李敬澜淡淡地说道。
赵启年听了连忙点头,陈康却觉得这位太子是把李相的话当成了任务。
“孤此来是想问兵权的事情,前几日苏大人还特地来禀告过此事。”赵启年看了眼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本想拿起,却又觉得太烫,便决定还是冷冷再喝。
然而他见李相微微吹了吹便喝了下去,自己也赶忙拿起,用舌尖试探了一下温度,觉得还是无法忍受,便又放了下去。
李敬澜叹了口气,“兵权自然还是要交还陛下最好。”
陈康一愣,之前不是说要杨将军执掌吗?
赵启年也没想到李相会这么说,“可是父皇他......”
他说了一般顿住,书房内便沉默了一会儿。
明明知道赵今生只剩两年寿命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不好受。
“兵权先交还陛下,陛下崩,殿下登基,到时候自然是殿下您执掌。”李敬澜率先打破沉默。
“可是......”赵启年一惊,颇有些惶恐,“可是将士们毕竟为了鸣武出生入死,若是在军中威望最高之人掌兵自然无事,但孤才疏德浅,在军中也无威信,若是我掌兵,就怕......”
赵启年刚想继续说,就见李敬澜砰的一声把茶杯敲在了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在赵启年手上,他却不敢擦。
因为此时李敬澜正一脸怒容。
“兵权必须收回,若是任由兵权流落在外,那是取乱之道!将来你才是皇帝,将士为你出生入死是应该的。你才是皇帝,理当是天下人看你脸色,而不是你去看别人的脸色!你才是皇帝,你懂不懂?”
李敬澜的怒骂在屋内环绕,茶水散出的热气也随之蒸腾。
赵启年嘴巴微张,喘息了几下,低下头忍着哭腔道:“是.......是......”
陈康一脸愕然地看着赵启年,不明白上天怎会让如此软弱之人出生在帝王家。
李敬澜看着赵启年这样子,指着他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得叹息一声,“
出去。”
唯唯诺诺、软弱无能。
天不助我鸣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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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城司的大堂没有主位次位,而是像偏厅一样放了张看似是用来吃饭的圆桌。
众人在曲诏的示意下随意落座,李从文毫不客气地坐在了正对大堂门口的位子,其他三人则坐于他两边。
不一会儿大堂外走进两个中年人。
一人身形消瘦,上下唇的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即使夏天他依旧一板一眼地穿着青色长袍,颇显儒雅。
不过杨小央见他进门时是闭着眼的,而且被旁边那人搀扶着,便觉得此人应该是个瞎子。
他身边那人就壮硕许多,穿着一身劲装,露在外面的胳膊呈古铜色,也很结实,一看就是个练武的。
两人走近,壮汉诧异地看了几人一眼,在儒雅男子耳边轻声说了几句,那儒雅男子便对着几人行了一礼,“在下流明帮帮主姜淏,这位是帮内总管袁磊,见过曲大人和几位贵客。”
几人回完礼,李从文便挑了挑眉问道:“姜帮主看不见?”
姜淏微微一笑,并不生气,“是。”
“怎么弄的?”李从文毫不忌讳地揭人伤疤。
姜淏依旧不恼,甚至连搀扶着他的袁磊也没什么表情,默默地扶着姜淏坐下。
“呵呵,几位可知人有两双眼睛?”姜淏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地问道。
杨小央一愣,仔细地打量了这姜淏几眼,没发现他头顶长了眼睛,便觉得他要说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了。
可能比被气得突破还要玄乎一点。
李从文打开折扇扇了几下,“不知,敢问另一双眼睛在哪?”
“就在我们的双眼之中。”姜淏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是重瞳?”
“哈哈哈。”姜淏轻笑着摇头,“非也非也,另一双眼睛在我们的眼瞳之后,只有闭上了外面的双眼,才能有机会闭上里面的。”
曲诏不以为然地摇头失笑,显然已经听过姜淏解释过很多次。
“闭上里面的会怎么样?”李从文饶有兴趣。
姜淏原本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兴奋,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若是你两双眼睛都闭上了,你就能看到美丽的景象,比之繁花盛开更艳丽,比之满天星河更璀璨,比之滚滚长江更壮阔!”
杨小央见姜淏如此表现,悄悄把眼睛闭上,却怎么也感受不到自己眼中的第二双眼睛,更别提他说的美景了。
他睁开眼,见小荼也试了试,却一脸疑惑地问道:“怎么闭上第二双眼睛啊?我都好用力地闭了!”
姜淏摇头,“并非所有人都能闭上的,要看天意。”
小荼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天意,“谁能有这个天意?”
“据我所知,这时间唯有我一人而已。”
章一百四十三 我心里有人
曲诏看不下去了,不打算再让几人说下去,出言打断道:“姜帮主此来何事啊?”
虽然他知道姜淏看不见,但他还是笑着拱了拱手。
姜淏听了并没有急于回答,头微抬,闭着的眼睛似乎要看穿大堂的穹顶,直入天际。
良久他才长叹一声,淡淡地说道:“我想与巡城司合作,为江州建一座书院。”
曲诏看了李从文一眼,皱眉问道:“姜帮主想如何合作?”
“巡城司与我帮合作剿灭火钳帮,地盘归我,建书院的钱我帮出一半。”
曲诏见姜淏胸有成竹的样子,仔细思索了片刻,“此事重大,我还需上报司丞大人,由司丞大人决定。”
姜淏并不意外,微微点头,袁磊便扶着他起身,“理当如此,姜某就先告辞了。”
曲诏也不挽留,依旧坐在原位想事情。只是坐了片刻他就坐不住了,起身对着几人拱手,“几位随意,我要先去禀报司丞大人。”
他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看似焦急又有些激动。
杨小央正襟危坐了半天,这下人走了他便瘫在了座椅上,眼睛微闭,跟没睡醒一样,“这流明帮这么有钱?建书院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我看江州城里没几个好人,他们一个帮派没事建书院干什么?”
鞠夜阑看他的样子,难得没有鄙视他,又见小荼坐在椅子上无聊地抖着腿,微微一笑。
“小羊小羊,我们出去玩吧?这里没意思,也没东西吃。”
李从文听了小荼的话,在屋内扫视一圈,点头应和道:“这江州城不看也罢,咱们先去城里买些东西,明日便去庐山吧。”
李从文的提议难得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于是杨小央大手一挥,“你们去吧。”
李从文刚想说话,就见鞠夜阑竟然点头同意,小荼看了他一会儿也没有意见。
“记得把伞撑好,外面的太阳大得很。要是渴了累了就赶紧歇息,千万别强撑着。也别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就往上凑,我看着江州城邪乎的很,别上了人家的当。买东西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楚了,千万别再被人骗了,傻乎乎地买一堆破铜烂铁回来......”
杨小央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突然一拍脑袋,“不对啊,你们还出什么门?让巡城司的人替你们买不就完了吗?”
众人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他才想起是要出去找乐子来着,讪笑着与几人道别。
然而就在几人要走出大门时,又听杨小央喊道:“你们被欺负了千万别委屈自己,该打就打,不过也别被伤着了啊!”
......
江州城毕竟是座大城,即使三面环水,一面背山,使之出行不便,这城中的百姓依旧能在这城墙之内尽情抒发自己。
李从文扛着大黑伞疲惫不堪地跟在像小鸟一样的小荼后面,觉得要是机关身体也会累就好了。
还好黑伞够大,即使伞已经快要能戳到身后的人,依旧能遮到鞠夜阑,不然鞠夜阑此时的脸色应该是惨白惨白,
而不是现在这样还算有血色。
鞠夜阑看着恢复往日模样的小荼,虽不忍打断,但她和李从文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只好出声道:“小荼,我们休息会儿吧。”
小荼转头看到两人吃力,故作恍然地点点头,“哎呀,我也累了呢,我们去喝凉茶好不好?”
她见鞠夜阑点头,欢呼一声又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凉茶,凉茶......”
仿佛刚才说累的不是她一样。
李从文也想欢呼,只是此时没什么力气。
鞠夜阑见他走两步就要把伞换个肩扛,不禁笑道:“你要是举不动就别举了呗,还真信小羊的话啊?怎么可能会被晒死?而且离茶铺也不远了,一小段路没事的。”
李从文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把伞收起拖在身后,甩了甩酸痛的手臂,不知道第几次感慨要是小央在就好了。
起码有人干脏活累活是不是?
三人走了片刻,告别了喧嚣,又来到那家只用药材泡茶的茶铺。
只是三人还没走近,便见茶铺掌柜范奉此时正站在隔壁药铺门前。范奉身后站着一个妇人,相貌普通,但给人一种柔弱温婉的感觉。
不过没见到那个妇人的孩子。
而范奉身前站着一个壮汉,腰间别着把无鞘的阔背刀,正一脸凶神恶煞地看着两个店铺的掌柜。
“我管你有没有给过流明帮钱,现在赶紧把钱给大爷,大爷给你们发个罩门,以后有事找我们火钳帮!不然,哼哼......”壮汉不耐烦地骂道。
然而此时的范奉全然不似昨日见到的老实,眼咕噜一转便媚笑道:“大哥,咱们都是小本买卖,现在确实没钱。要不您宽限两日,两日后我们再多交一成,您看如何?”
“不行,我不管,我现在就要钱!要是交不出钱,就拿人抵债!”那个自称火钳帮的帮众说这话时还看了眼范奉身后的妇人,把那妇人吓得往后缩了缩。
范奉并不健壮,挡不住身后的妇人,更不及他身前的大汉,但他怡然不惧,对着妇人招了招手。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跑进了铺子。
“这位大哥,流明帮已经给我们两家发了罩门,你在这闹事不怕被流明帮报复吗?”范奉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
“哼,等流明帮的人到了黄花菜都凉了,还有什么用?”大汉显然有所依仗。
这时范奉突然冷笑一声,“哼,实话告诉你,这间药铺云掌柜的儿子早已去流明帮报信了,我看看时辰应该就快来了,你若是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大汉面色一变,惊疑不定地向铺子里看了一眼,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觉得就此退去面子上不好看,蹭的一声抽出大刀,恼羞成怒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谁知这范奉一点不惧,朗声道:“你砍我有何用?届时流明帮向你帮报复,要你们帮主交出你,你说你们帮主会怎么做?要知道流明帮背后站的可是巡城司,你们火钳帮
怕是还差了点火候!”
大汉一滞,冷哼一声便收起了刀走了。
李从文三人这才走近,都是一脸惊叹地看着范奉。
李从文把伞丢到一边,上前扯了扯范奉的面皮,一脸见了鬼却没被吓晕过去的模样,“亲娘咧,你是范奉吗?看不出来啊,昨日还老实巴交的,今日怎地如此精明?”
小荼盯着范奉看了好久,突然大声道:“快说,你把范叔叔藏哪里去了?”
范奉哆嗦了一下,仿佛又变回了昨日模样,露出苦笑。
他先是对着探出头来的母子两人摆了摆手,才对着李从文道:“唉,此时说来话长,我们进去再说。”
众人这才知道刚才范奉是虚张声势,便对他更加好奇。
李从文和小荼当即跟着范奉进了茶铺,鞠夜阑看了眼倒在地上没人捡的黑伞,嘴角一抽弯腰捡了起来。
于是又多了一个想起小央好的人......
时辰尚早,茶铺里没人,也不知是不是一直没人。
三人在店铺内坐下,范奉并不急着解释,而是给每人端了碗凉茶来。
李从文和鞠夜阑已经有些疲惫,小荼则是爱喝,都拿起来咕嘟咕嘟便喝完了。
凉茶的味道依旧那么浓郁,浓郁到有些过分的地步。
范奉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喝了两口后便缓缓说道:“其实刚才的人是我,也不是我。”
李从文一凛,皱眉认真听了起来,他觉得范奉要说的话可能跟姜淏说得差不多,都是些玄之又玄的东西。
之前的他没听明白,现在这个老实巴交的人说的应该好理解些。
“不知从何时起,我突然发现我身体里多了一个人。”范奉盯着茶碗,面露追忆,“那个人好像住在我心里,一开始我只是知道多了这么个人,后来才发现我能和他说话。我与他交谈后,发现他比我精明很多,便相约在需要时让他控制身体,比如算账的时候,或者像刚才那种情况。只是我们换人的时候,总是会恍惚一下,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说到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从文张大了嘴巴,他们家在京城地位不低,更重奇人异事也都听过不少,但还从没听说过心里还能住人的。
他看了眼小荼,见她也是一脸傻愣,点点头,觉得自己不算少见多怪。
鞠夜阑却是两眼放光,有些兴奋地问道:“离魂症?不对不对,一般的离魂症不知道自己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你这情况倒是有......咳嗯,特殊得很。”
范奉看着鞠夜阑的眼神打了个哆嗦,总觉得她真正想说的是有趣,而自己仿佛是什么被关在笼中的奇珍异兽,鞠夜阑手上则拿着菜刀,仿佛在思考怎么吃自己比较好。
他定了定神,尴尬地笑道:“呵呵,确实不太一样,老二控制我身体的时候我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也能和他说话,要是觉得他做得不对还能让他回去。不过多亏了老二,让我在江州城里少了许多麻烦。”
章一百四十四 牢笼
夕阳西下,曲诏站在小院中,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焦急地等待了一会儿,便见空中飞来一只白鸽落在了他手上。曲诏一喜,从飞鸽脚上取下纸条,看了两眼,神色一凝。
将纸条收好,拿出饲料喂给了鸽子,又伸手抚了抚,便把它关入笼中。
曲诏思索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安安静静待在笼中的鸽子,便觉这江州城也是一个大牢笼,因为些许利益都甘愿沉迷此地。
曲诏骨子里是个武夫,没什么其他感叹,抬脚便往自己屋中走去。
只是他刚走在通向自己房间的走廊上,便见杨小央伸了个懒腰走了出来。
杨小央睡了一觉便觉得之前渡寿元所留下的影响小了许多,虽然来自魂魄的刺痛还是存在,但疼痛这东西,不是疼着疼着就习惯了吗?
所以杨小央开心得很,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于是他轻笑着对着曲诏打了声招呼,“曲大哥,急急忙忙地是去上茅厕吗?”
曲诏看着面容饱满、精神焕发的杨小央,才想起面前这人是个修仙的,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刚刚才收到的信,连忙对着杨小央行了一礼,讨好地笑道:“杨道长。”
杨小央眉头一挑,自己明明没有穿道袍啊,怎么会被认出来?
莫非自己已经暗具风仙道骨了?
杨小央想到这点点头,毕竟自己已经是人仙境界了,有点风仙道骨一点不稀奇,被人看出来就更不稀奇了。
“曲大哥有事?”杨小央豪爽地问道。
曲诏嘿嘿一笑,“听闻道长仙道有成,不仅力大无穷,还善于隐匿踪迹,更是精通各种道术,在下想请杨道长帮个忙。”
杨小央一愣,自己还真是难得被夸,一时假装没听到最后半句,上前拍了拍曲诏的肩膀,“曲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说无妨!”
曲诏跟别地巡城司的人不同,圆滑得很,一看有戏,笑得更灿烂了,“其实也不过是件小事,对杨道长您来说那简直是手到擒来。”
他顿了顿,见杨小央已经被自己吹得找不着了北,又接着说道:“早晨那流明帮帮主姜淏不是来了吗,说要剿灭火钳帮。刚刚上头回信了,说剿灭火钳帮可以,但得找到一个重要的把柄才行。
这不我就决定潜入火钳帮所在,看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但在下其实轻功一般,就怕潜入后被发现。到时候就算能回来身上怕是也得缺些什么了,所以这不想找杨道长您帮帮忙吗?”
“你想让我跟你一起潜入火钳帮?”
“正是。”
杨小央到底是杨小央,左右看了看,“你们巡城司不是几十个人吗?怎么不找他们?”
“他们大多抽不开身,现在闲着的也只有我了。”曲诏讪笑道。
杨小央想了想,细数之前自己几次潜入,好像就没一次不被发现的,当然成州城抢劫那次不算。
他如今晋升人仙,觉得正好可以试一下,“我们何时动身?”
曲诏大喜,连忙道:“等天黑我们再动身,到时候要干
什么,路上我再于你细说。”
杨小央虽然想试试,但是底线还在,“先说好啊,不能让我做太复杂的事情,动脑子的最好也不要有。”
曲诏对于杨小央的脾性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能请他出山已经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了,不再要求太多。
其实司丞也只是告诉他,让他找出个把柄来,这把柄虽然不能太假,但也不必太真是不是?
到时候你有什么罪还不是我说了算?反正火钳帮做的坏事不少,被灭了也活该。
既然事情谈妥,曲诏便告辞回屋,他还得准备不少物件,以及告知一下城内的同僚,别到时候出了茬子。
毕竟火钳帮的人都挺凶狠,不太爱讲道理。即使在城内顾忌颇多,也依旧劣迹斑斑。
杨小央出来本就没什么事干,他去李从文他们屋子门口走了一圈,发现几人还没回来,便又回到自己的屋内。
他准备再睡一会儿,美其名曰养精蓄锐。
......
鞠夜阑他们出了茶铺后,顺便在边上的药材店买了不少草药,有用来制伤药和驱赶蛇虫的,都是出门在外必备之物。
下午的阳光依旧火辣,鞠夜阑见李从文又吭哧吭哧地扛起了黑伞,不由笑道:“别撑了吧,咱们早点回去便行,也不缺什么了。”
李从文想想也是,刚准备拖着伞走,便见小荼若有所思地盯着黑伞看。
小荼察觉到了李从文的目光,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两眼,见四周无人才小声道:“其实我可以撑呀,这机关身体力气大得很!”
小荼见两人狐疑,一把抢过黑伞撑开举了起来,确实看似一点不费力。
于是她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两人的夸赞。
鞠夜阑微笑地看着一脸得意的小荼,便觉得小央的地位又要下降一点。
虽然他本来地位就是最低的......
江州城三面环水,城中不少地方都能见到卖鱼的小贩,有些本就是渔夫,有些则是低价买来的。
小荼看着木盆里吐着泡泡的小鱼,想到巡城司难吃的饭菜,可怜兮兮地说道:“要不我们买点鱼回去让小羊烧吧?”
李大公子腰包鼓鼓的,加之小荼一直很是支持他,听了她的话当即走到一卖鱼的小贩边,用折扇点了点木桶中的鱼,豪气地喊道:“这鱼怎么卖?”
小贩肤色黝黑,脸上也没什么肉,笑起来更是难以让人把他和好人联想在一起。
他抬头看了眼李从文,惊叹于这位贵公子的风姿气质,眼咕噜一转便媚笑着说道:“哎呦,咱家的鱼是刚捕上来的,新鲜得很,还活蹦乱跳的。公子您出一两银子,这四条都归您。”
李从文刚要拿钱,就被小荼捅了捅,“小羊说了,不要被人骗了!”
李从文才想起昨日拿回去的一堆东西,打量了这小贩几眼,便觉得他不像好人。
“贵了些吧?”
“哎呦,这还贵啊?要是这您都嫌贵,您说个价呗?”
李从文从来不曾与人砍过价,一来他大多时候不愿砍,因为
大多商贾卖东西的价钱虽然贵,但起码东西没什么问题,二来当初在京城敢骗他的还真不多。
不过这江州城的奸商太多,又喜欢缺斤少两,他觉得不能放过这些人。
他手一挥,“四条鱼一百文!”
小贩偷偷挪了挪身体,挡住了身后的称,苦着脸说道:“哎呦公子啊,这鱼可是刚捕的,还是大江里头的,吃起来定然鲜美无比,一百文确实少了些。”
“一百五十文吧!”
“不行不行,那我也太亏了,还不如自己吃。”
李从文也就是随口一说,他也吃不准要多少合适,回头看了两人,见她们也没想法,只好自己上。
不过他突然感觉讲价这件事好像意外的有趣?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两百文,不能再多了。”
“不行不行。”
......
杨小央其实也不是真睡觉,毕竟已经睡了一个白天了,就算是人仙境界也不能说睡就睡是不是?
所以他毫无意外地被李从文的叫嚷声吵醒了。
杨小央推开门一看,就见三人一脸兴奋,李从文还拿着个小木盆。
“什么事这么开心?”杨小央走近一看,发现是四条鱼。
但这鱼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在盆里一动不动,歪着身子有气无力的,估计是快死了吧?
他疑惑地抬头,死鱼有什么好玩的?
李从文嘿嘿一笑,刚想说话却被小荼抢了先,“小羊小羊,今天我们买鱼和人讲价了!”
杨小央惊讶地看了几人一眼,没想到这几人也能有这一天。
李大公子平时给的赏钱都能把人吓死,鞠夜阑一直潜心修道对价钱不了解,而小荼一般只负责吃,杨小央便好奇他们讲了个什么价。
“你猜猜这鱼多少一条?”李从文一脸自得。
按条买的?
杨小央一愣,觉得一条一斤不到的样子,便试探地问道:“五文钱?”
他见李从文摇头,想想五文确实少了些,虽然这鱼已经快死了。
“八文钱?”
李从文一脸鄙视,“如此好的鱼怎么可能就这么点?原本一两四条,硬是被本公子要到了九百文!”
杨小央沉默地盯着木盆里的鱼,脸很黑,他还是高估了李大公子的本事。
鱼在木盆里一动不动,也不挣扎,而片刻过去,竟有一条肚皮往上一翻,死了......
杨小央的脸更黑了,转身便走,不再看看着沾沾自喜地几人。
他们讨价还价的本事就跟这盆里的鱼一样,在精力最好的神志最清醒的时候都跳不出去,那眼中的景物便很难再变了,满眼都是面前这方寸之地,再生不出逃出去的心思。
除非有人把他们捞出去,但杨小央肯定是懒得管的。
“小羊小羊,你还没给我们做鱼吃呢!”小荼看到小羊走了便焦急地喊道。
“你从文哥哥本事大得很,让他给你们做。”
死鱼还有什么好吃的!
章一百四十五 刺痛
曲诏说是说等天黑再行动,杨小央却没想到一直等到了半夜。
今夜月光不算明亮,星光却是璀璨,天空中略显迷蒙的雾气依旧遮挡不住满天的星河。
江州城虽然没有宵禁,但此时街上也没什么人。杨小央猜要么是城中的人白天要花的心思太多导致晚上太疲惫,要么是这城里的晚上不太安全。
杨小央和曲诏走在街边的阴影里,曲诏说他轻功不好肯定是自谦。在杨小央见过的人中,轻功最好的应该就是方三了,但杨小央觉得曲诏的轻功比起方三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具体怎么样他也不懂,他只知道这两人走路都没什么声音。
此时两人都穿着夜行衣,杨小央难得能把夜行衣当夜行衣穿,此时竟隐隐有些兴奋,有种想要大干一场的冲动。
可惜他的魂魄时不时要刺痛一下,连带着他走路有时都要受到影响。
“火钳帮驻地在城东,帮内各种人都有,也各有生计,算是城内最乱的一个帮派了。”曲诏对江州城很熟,知道此时街上哪些地方可能有人,哪些地方多半没人。
他一边领着路,一边向杨小央解释道:“但这火钳帮虽乱,却依旧能存留如此之久多半是靠着他们帮主姚舜。这个姚帮主是个老江湖了,自八王叛乱之前便周游各地,结识了不少奇人异士,后来才带着他们留在江州发展,竟是在这各方势力眼皮底下成了一大帮派,当真不简单。”
杨小央咋舌,不禁感叹这姚舜的爹娘心也是够大,有幸与舜帝同姓也就罢了,还整个同名......
火钳帮在城东,但不是最东面,最东面是几排小木屋,应该是靠打鱼为生之人住的地方。
火钳帮的驻地明显比边上渔村模样的房子气派许多,只是这气派并不能给人以肃穆庄严,反倒惹人烦躁。只因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宅院内传来的呼喊谩骂声,以及不断被吸入鼻内的一股难言的味道。
曲诏和杨小央躲在火钳帮大宅院外面的一颗树后,两人微微露头,看了眼门口正打瞌睡的火钳帮帮众。
“他们防备应该不算很严,杨道长您进去之后直接找到帮主姚舜的屋子潜进去,我就在此地接应你。一旦有不对便吹哨,我来制造混乱助你脱身。”
杨小央点点头,把背上的两根铁棍分别束在自己腰间两侧,以免相互撞击发出声音。
“杨道长你其实无需拿到什么真正的把柄,随意拿出一些簿册即可,切记保障自身安危!”曲诏见杨小央一副轻松的样子,又叮嘱道。
杨小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我有经验。”
曲诏看着杨小央灵活的背影,总觉得不是那么放心。
晋升人仙之后,杨小央确实感到自己不一样了,最明显的就是力气大了,体内的灵气也多了。
他偷偷摸摸来到院墙的墙角,脚轻轻在地上一点便伸手扒住了墙头,见这处小院中有五六个人正在喝酒吹牛,各个伶仃大醉,没人注意到这边,便轻轻爬了上去。
杨小央就
这么光明正大地快步在墙上穿行,走过了几个外围的小院也没个人注意到他。
他来到宅院正中的一间房屋外,收敛气息隐在墙角的一颗树上,透过枝叶的间隙看去。
这栋房屋有两层,比其他的屋子都要高,一看就是重要的地方,而且此时这栋屋子没有火光,显然是个适合潜入的好地方。
杨小央刚想动身,一拍脑袋。
还跑进去干什么,用搬运术不就完了吗?
他想到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聪明,看了眼四周,见没什么危险便探出神识。
杨小央的魂魄虽然少了一半,但不知是因为晋升人仙的缘故还是什么,总觉得自己的神识更好掌控了。
这栋屋子的一楼有不少房间,二楼虽然只小了一些,却是只有一间。
这样傻子都知道帮主住里面了吧?
杨小央的神识直冲二楼那间屋子,他也懒得探查屋内的摆设,在屋内扫了一圈,便感到床上躺着一人,可能年纪还不小。
杨小央估计这人就是姚舜了,长得与一般老人无二,并不健壮,生机也不算强盛。
杨小央没感觉到姚舜的枕边有什么东西,便又探向屋内的一张桌子上。桌上除了酒壶和杯子,竟然还有一封信,神识裹住它,便能感觉到这封信有点年头了。
桌上摆着一封好几年前的信?这也太奇怪了吧?
杨小央觉得这信肯定非同一般,于是运转灵气准备施展搬运术把它取来。
只是他刚刚把灵气裹住信,那来自魂魄的刺痛却不期而至。杨小央暗道一声糟糕,却也没法停下。
于是他再睁眼时,便看到手中多了半张桌子和半个酒壶,不过还好信拿来了。
但屋内还是转来了桌子倒地和酒壶碎裂的声音,他面前这栋屋子中的火光一下亮了起来,随后便是叫喊声,不一会儿整个大宅院里都灯火通明了起来。
杨小央叹了口气,随手把手上的桌子丢了,也来不及看那封信便收好。
他想起曲诏的交代,不慌不忙地把手放到嘴边吹了口气。
“嘘......”
这声口哨与做某些事情发出的声音很像很像......
我堂堂人仙境界竟然不会吹口哨?
杨小央蹲在墙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本以为吹口哨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没想到事与愿违。
他不服气地又猛吹了一口气,他的一口气悠长,吹出的气也很多,连他脚下的瓦片都被吹走了一片,可惜还是只能发出嘘的声音。
要是某些人尿不出来的话,他这口哨倒是能派上用场了......
“那边有动静,过去看看!”
杨小央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当即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
运转灵气护住身体,赶紧跑!
杨小央也不跳下墙头,提了口气便沿着墙上飞奔。原本难得能有些用处的夜行衣这下暴露在火光中也就成了摆设,不过好在还能遮挡面目,事后应该能省去不少麻烦事。
杨小央的速度自然是极快的,不用考虑遮掩身形后,不过片刻就冲出了火钳帮的大宅。
在门口树上接应的曲诏看到杨小央完好无损地出现松了口气,见后面一时也没有火钳帮的人追出来更是轻松了许多。
曲诏领着杨小央跑出一段路后才轻声问道:“我不是让你吹哨了吗?本想根据哨声所在帮你引开些人的,还好你没事。”
“呵呵呵,我才发现自己不会吹口哨......”杨小央讪笑道。
曲诏嘴角一抽,觉得自己得重新审视一下这个所谓的修仙之人。
杨小央从怀里拿出了那封信,“原本不会被发现的,是个意外。不过东西我拿到了,不知道有没有用。”
被发现还真是意外,谁知道刺痛来的不早不晚,正好施展搬运术的时候来了。
曲诏接过信,一入手便皱了皱眉,感觉到这封信的纸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不过现在不是细看的时候,把信收好便领着杨小央回到了巡城司的宅子。
......
姚舜五十余岁,脸上皱纹不少,头发花白,连带着眼神也有些浑浊。他本身练得是横练功夫,如今年纪又大了,外家功夫给身体的损伤,加上早年闯荡江湖留下的伤痕时常让他浑身酸痛无比。
如今虽然已经将帮派中很多事务都交由手下打理,但毕竟一些大事还是要由他决定,所以他每天都早早睡下,以此养足精神。
今夜他本来睡得正香,突然听到桌子翻到的声音还是让他惊醒了,毕竟感知危险的直觉还在。
他看着只剩了半张的桌子,又见地上酒壶的碎片明显少了一些,便觉得有些奇怪。
他制止了想要冲进来的帮众,在屋内走了一圈,确实发现有人进来过的痕迹,但屋内并没有少任何东西。
难道是来杀我的?
姚舜又觉得这不可能,来人的本事应该不大,没法无声无息地杀掉自己。
那人应该是另有所图,但为何要拿走半张桌子和半个酒壶?
这两个物件也没有什么特别,而且之前桌上也不曾放着什么东西啊?
......
曲诏回到巡城司的宅子才彻底放下心,见杨小央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便叫住他,“杨道长,您不想看看这封信上写着什么吗?好像有些年头了。”
杨小央本是不在意的,但既然曲诏问了,听听也无妨。
曲诏把信打开,扫了一眼便要念出声,却又止住,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的震惊。
杨小央见此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上面写了啥?”
曲诏没有马上回答,咽了口唾沫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又看了两遍信上写的东西才问道:“这封信是哪里拿的?”
“在一个屋子的桌上拿的,那应该是火钳帮帮主姚舜的屋子吧。怎么了?”杨小央见曲诏如此反应也不禁有些好奇了。
曲诏一脸凝重地看着杨小央,一字一顿地说道:“火钳帮可能暗通任杀门!”
章一百四十六 眼前的景象
“火钳帮可能暗通任杀门!”
杨小央一颤,上前抢过那封信细细看了两遍,双眼微红。
他闭上眼,耳边是那日甲三在湖畔与他说的话,眼前是那个小院中的四具尸体。
他忘不了与任杀门的仇恨,他要替他那个没用的爹把仇报完。
曲诏见杨小央状态不对,又见他转身向屋外走去,急忙拦住,“杨道长你干什么去?”
“剿灭火钳帮。”
曲诏被杨小央冷冷的眼神吓了一跳,“为何?”
“有仇。”
曲诏一听,再看杨小央的表情便明白了。
他沉吟了一下,轻声道:“这毕竟只是一封信,而且信上也没说是谁暗通任杀门,不可贸然行事。杨道长你不如把信给我,我再去查查,待查明了真相再言其他也不迟。”
虽然杨小央与他们都想剿灭火钳帮,但理由不同,自然也是两码事。
杨小央长吐出一口气,看了眼漫天的星斗,对着曲诏扯出了一个笑。
刚要把信交给曲诏,突然一阵微风吹来,杨小央鼻子一动,眉头一皱,又把信拿近了些闻了闻。
“怎么了?”曲诏疑惑道。
杨小央摇了摇头,信上有股子药味,他猜应该是火钳帮帮主姚舜留下的,毕竟年纪大了,吃药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他把信交给了曲诏,转身回了屋子。
他决定睡一觉,方才脑中阵阵的刺痛实在太过猛烈了些。
曲诏看着杨小央略显蹒跚的背影,苦笑一声快步回了屋,他还得把此事上报,说不定还会传到杨将军耳朵里。
不过话说回来,听说杨将军好像几个月不曾出过府门了。
次日一早,杨小央面色如常地陪着两个半人吃着早食,曲诏便拖着疲惫的身躯进来了。
“等下流明帮帮主和总管要来,你们要见见吗?”
今日小荼特地早早地找到小羊,让他把昨日那几条鱼给烧了,所以她现在有了东西吃,自然是不愿挪动的。
李从文和鞠夜阑也不愿意,他们打算今日便离开江州城,前往城南边的庐山游玩,正在商量着该怎么去呢。
然而出乎几人意料的,杨小央竟然点了点头,直接跟着曲诏走了出去。
几人当即用见了鬼一般的眼神看向他。
“夜阑姐姐,小羊又被鬼附身啦!”小荼吐出一根鱼骨头,大惊小怪地喊道。
李从文脸色一白,“莫要胡说,哪来的鬼?”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咱们去看看。”
几人听到鞠夜阑拍板,当即跟上杨小央,用欣赏长在沙漠中的参天大树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依旧是在大堂,总管袁磊扶着帮主姜淏走了进来,他看到与上次一样的场景,嘴角一抽,在姜淏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姜淏享受似的深吸了口气,摇头轻笑道:“每次来到此地与几位见面,在下眼中的景象都要壮美几分,幸甚至哉。”
几人看着他闭着的双眼,没有说话。
这人还真是闭着眼睛说瞎话......
“呵
呵,姜帮主今日前来可是有事商议?”曲诏不打算让姜淏接着描述他眼前的景象。
“姜某已经把建书院所需的一半钱财准备好了,只要贵司准备好便能开工。”姜淏被袁磊扶着坐下,笑得真诚,颇显儒雅。
“哦?姜帮主怎知我们会助你剿灭火钳帮?”
姜淏笑而不语,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曲诏对姜淏还算了解,轻叹了口气,“火钳帮的事情我们还在查,估计还得过几日,不知姜帮主可否先把钱拿来?书院还是越早开工越好。”
姜淏并不因这个无礼地要求生气,反而点了点头,“曲大人说得对,等在下回去便从流明帮的地盘上划出一些,大人带着工匠前来便可。”
曲诏深深地看了眼姜淏。
杨小央见两人事情谈的差不多了,刚要说话,就见外面进来一人在曲诏耳边说了几句。
曲诏惊讶地看了眼姜淏,对着来人点点头,便对几人笑道:“想不到我江州城的巡城司有一天也能有人来报官,还是姜帮主你底下的人呢。”
“哦?”姜淏挑眉,“流明帮帮规严明,可不会肆意挑事。”
“是否是挑事,见了来人便知道了。”
片刻,大堂外走进两人,杨小央几人不禁一愣,竟是范奉和隔壁寡妇的儿子。
范奉此时颇显迷茫,双眼无神,抿紧的嘴唇又显得他有些恐惧和悲伤,而那个孩子跟在范奉身后两步之外,低着头。
范奉走进大堂看了眼坐着的众人,见到几个认识的人有些惊讶,不过眨眼间又成了悲痛,跪下后哭喊道:“草民范奉,恳请几位大人为草民还一个公道!”
杨小央看着范奉这幅样子,以及他身后眼眶微红的孩子,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有何事尽管道来。”曲诏把他扶起,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范奉说话时还有些哽咽,“昨日半夜我与隔壁云掌柜出去进药材,却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火钳帮的人。那人在早晨已经来闹过事,估计是被我喝退心有不甘,趁着夜里来报复。我与他起了争执,却被他打晕,一直到清晨才醒过来,然而却发现那个火钳帮的人和云掌柜都倒在了地上。已经没了......没了呼吸......”
范奉勉强说完后已经泣不成声,而他身后的孩子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这里最熟悉范奉的应该就数李从文了,他也见到了昨日的情形。
他当着曲诏和姜淏的面站起身,对着范奉说道:“你放心,本公子替你查个明白!”
查是一定要查的,曲诏是巡城司的人,办案是本职。
而姜淏是流明帮帮主,也理应给有他们罩门的商贾提供帮助。如今他们下面的商户被杀,自然也是要查清楚凶手的,事后的报复也一定少不了。
“在下的同僚已经封了路,我们不妨现在就去看看,应该能找到线索。”
......
范奉遇到火钳帮帮众的地方离他的茶铺不远,此时已有几个带刀的武侯和不少流明帮的帮众拦在了路口,不让行人过去。
流明帮的人看到姜淏和袁磊走来,都
异口同声地抱拳行礼,“见过帮主、总管大人。”
可见其纪律严明。
反倒是巡城司的人随意很多,在曲诏耳边说了几句便拍拍他的肩膀走了。
几人来到两具尸体前,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看来应该是死了半个时辰以上了,不过尸体没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李从文看着昨日才刚刚见过两人,不过一日就变成了尸体,感慨肯定是有的,但要说是什么感慨,不爱读书的他自然也是说不出的。
范奉上前几步跪在了已经死去的妇人旁边嚎啕大哭了起来,佝偻的背影微颤,惹人心疼。
而妇人的惊讶依旧挂在脸上,生动到让人以为她还活着一般。
那个妇人的孩子站得远远的,依然默不作声,只是盯着他母亲看,明明是个腼腆内向的孩子,却倔强地没有留下眼泪。
小荼看了他一会儿,拉了拉杨小央的衣袖,“他真可怜。”
杨小央差点想说你也不差,赶紧住口,转而说道:“确实。”
在场的几人中只有鞠夜阑懂医术,她上前看了一会儿两具尸体,向周围的人问道:“两人身上的都是刀伤,应该是被匕首所杀,可有发现凶器?”
“没有。”曲诏被抢了活干也不在意,他比较擅长居中调度,不太擅长查案。
号称要还范奉一个公道的李从文也上前查看,只是看了半天也没说一句话,众人便也没理他。
鞠夜阑又道:“男子身上有五处伤口,但只有一刀是致命伤,而云掌柜身上只有一处刀伤,直中要害。”
这时李从文突然严肃地说道:“那五刀中的致命一刀是第二刀。”
在场的人知道李从文底细的不多,见他的表情都信以为真,便等着他解释。
不过杨小央等人是知道的,觉得他多半要放个屁出来。
“你怎么知道?”鞠夜阑疑惑。
“感觉。”
杨小央翻了个白眼,却见鞠夜阑竟然点了点头。
“我也感觉是这样,依照出血量来看,可能确实是第二刀才刺到了要害。”
杨小央张大了嘴,这也能感觉出来?你是不是被捅过有经验啊?
此时姜淏听完袁磊在他耳边的窃窃私语,点了点头,闭着眼轻声道:“如果面对一个背对你的人,第二刀才刺到要害,那么可以看出行凶之人要么情绪不稳定,要么武功不太高。
而且这火钳帮的人并未拔刀,显然没有想过行凶之人会动手,没有一点防备,这从两个尸体的表情上也能看出,两人都太过惊讶。”
“那到底是谁杀的他们?”李从文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问道。
姜淏顿了顿,听了听范奉的哽咽声,微微一笑,“各位不妨闭上眼睛,好好看看眼前之物,看看这缓缓流淌着地血河,真相便在其中。”
除了袁磊,众人都一脸懵地看着他。
姜淏脸上露出迷醉的神色,片刻才轻声道:“解决问题未必要找到真相。是谁杀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因为火钳帮死了。”
他说完便在袁磊的搀扶下走了。
章一百四十七 开开门
姜淏能下个结论便潇洒地走了,曲诏却不行。
他见范奉悲痛的脸上露出果决和愤怒,对着姜淏的背影喊道:“姜帮主,我想加入流明帮!”
姜淏的脚步没有停下,只是大笑了三声,当即有流明帮的帮众递给了范奉一张纸,纸上写着帮规,只要写上自己的户籍再摁个手印便算加入。
范奉把那张纸紧紧拿在手里,低下头咬着牙,眼中又有泪水涌出。
而那个孩子依旧只是盯着前方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杨小央看着他的样子,知道仇恨已经填满了他的身体,亦如当时自己面对甲三。
他上前拍了拍范奉的肩膀,“真凶还找吗?”
“找。”范奉的声音沙哑低沉。
杨小央点点头,接着说道:“这两人死前都很惊讶,显然不曾想到凶手会动手杀人,那我猜这两人应该认识这个凶手。范大哥,你可有猜测?”
范奉想了想,摇了摇头。
杨小央知道他是老实人,不会无缘无故猜忌别人。
于是他便在几人惊讶地目光中沿着这条街走了一圈,不时弯腰细看角落里是否有血迹残留,不时凑近一些地方闻闻味道。
鞠夜阑却是看着还未回过神的范奉若有所思。
可能只有小荼能真正理解杨小央,但她没有跟着杨小央找,她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便从身上拿出糖果伸到那个孩子面前,“我叫小荼,你叫什么?”
那个孩子抬头,看着比他高,脸却显得年纪比他小的小姑娘,再看向她手上的糖果,终于哭出了声,“我叫姜淳。”
这种迷茫的声音小荼已经听过很多次。
......
众人在附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蛛丝马迹,仿佛杀害两人又打晕范奉的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尸体能看出的东西已经都看出来了,曲诏在范奉的同意下将云掌柜葬下了,而那个火钳帮的帮众则被送回了帮派。
李从文还心有不甘,毕竟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没有做到,他提议在江州城再停留几日,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
杨小央也有想知道的事情没有知道,有想做的事情没有开始做,他自然也是同意的。
两人难得意见相合,便又住了下来,期待着不同的真相。
这一日,李从文又带着鞠夜阑和小荼前往范奉的茶铺,试图从范奉口中了解得到更多消息,毕竟他虽然被打晕,但肯定知道些什么。
范奉的茶铺本就没什么人来,加上心爱之人逝世,人显得有些消沉,脸上憨厚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对于茶铺的打理也不如以往了。
李从文用袖子掸了掸座椅上的灰尘,看了眼坐在柜台后发愣的范奉,以及坐在角落默不作声的姜淳,轻叹了口气,“老范,可有记起在你被打晕之前还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小荼趁着几人说话,跑到姜淳边轻轻坐下,没让机关身体与木椅撞击发出声音。
她看了眼姜淳面前摆着的一盒糕点,应该是糕点铺里买的,极为精致,应该价钱不菲。
“范叔叔对你真好。”小荼咽了
口唾沫,拿出两串糖葫芦分给了姜淳一串,自己吃着一串,还模仿着杨小央的语气说道,“糖葫芦不能多吃,一天最多只能吃一串,不然会牙疼!”
姜淳默默接过糖葫芦,微微转头看了小荼一眼,面色微红地将桌上的糕点盒子推了推,才咬下一颗糖葫芦。
小荼除了听姜淳说过自己的名字之后就再没听到他过说话,所以她说了很多一路上的趣事,希望能听到姜淳说些什么。
可是姜淳一直都是默默地听,最大的反应估计就是吝啬地微扬嘴角,算是表示开心。
几人一直说到下午,可是也没能从范奉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范奉说的多半是他与云掌柜的过往,每个字都体现着他对云掌柜的爱意。他也时不时看向正在听小荼说话的姜淳,眼中的温柔怜惜都要流淌出来。
几人离开时,李从文转身看了眼已经关上了的药材铺子,长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可能没有机会找到杀人的真凶了。
......
与此同时,杨小央正坐在曲诏的小院内,看着来来往往的飞鸽,听着巡城司在城中得到的消息。
“这几日流明帮与其他帮派往来密切,又趁着建书院的风声在城中各处招人,其帮众几日内多了近两成,其野心昭然若揭啊。”曲诏看着手中的纸条,轻叹了一声。
杨小央不懂这些,他关心的是任杀门的事情,“可有查到是谁勾结任杀门?”
“没有,只知道有人勾结,不知是谁,也不知有几人。”
杨小央沉默了一下,“你们准备何时动手?”
“司丞大人说,五日后正午,配合流明帮剿灭火钳帮。”
杨小央起身,目光低垂,“如果我现在去找姚舜问个清楚,是否会影响到你们?”
曲诏苦笑,“影响倒是不会,不过你一个人去未免太过危险。”
“不危险,他们伤不了我,不过你不怕我打草惊蛇?”
曲诏又笑了一声,抬头看向空中的云朵,厚重得仿佛要掉下来一般,“这城里的人不会跑,他们已经看不到别处了。这几日火钳帮也不是没有动作,我同僚发现他们也与城内的几个大家族有所往来,估计也有所准备。”
他见杨小央不以为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杨道长可否等五日之后再与我们一同前去?若是在下的同僚有难,在下希望杨道长能出手相助。”
他知道杨小央懒,若是火钳帮与任杀门没有勾结,他多半是不会去掺和的。
其实他也不认为两者之前会有什么关系,毕竟前些年查得紧,这么大一个帮派不可能到现在才露出马脚。
而且他觉得,这封信来的实在太巧了些,怕是其中有蹊跷。
杨小央想了想便同意了。
他虽然心急,但到时候若是能救下一两个巡城司的人也不错,毕竟他们为鸣武出力不小,而且有人帮忙他也更省力些。
......
时间一晃便是五日后,这五日并没有找出杀害云掌柜和火钳帮帮众的真凶,也没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一日的上午,空中乌云密布,本应明媚的早晨仿佛黑夜一般,连温热的夏风都萧瑟了一些。
曲诏与城内巡城司的武侯共三十余人,在街上贴满了告示,大意是说火钳帮作恶多端,他们要联合城内帮派奉旨讨贼。
这一消息片刻便散满了全城,一时城内的气氛压抑了许多,有人欣喜有人愁。
杨小央跟在巡城司后面,感受着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发愁地思考着下一句是啥来着。他看了眼李从文几人,觉得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不问了吧。
城内精明的人很多,不过半日,城东火钳帮大宅附近已经没了人,显得自己十分配合官府的行动。
他们到时已有不少流明帮的人围住了大院,杨小央粗略一看大约有两百人,大多身着蓝色布衣,也有不少穿其他衣服的,估计是找来的帮手。
杨小央交代李从文几人去远一些的酒楼上看,并交代几人若是有危险千万不要客气,一定要包保重自己。
李从文几人没有意见,只是小荼问了句:“小羊你去干嘛?”
杨小央把背上的两根铁棍接上吗,随意挥舞了几下,笑道:“曲大哥托我帮帮他们巡城司的人,他们若是有危险,我就尽力救一下。”
小荼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杨小央走后空荡荡的酒楼就安静了下来。
几人来到床边看向不远处的宅院,以及院外密密麻麻的人,合着天上的黑云惹人心烦。
火钳帮的宅院大门和外墙已经被加固过,门后墙头也不时能看到人头攒动,显然有所防备。
杨小央来到宅院外的街上时,曲诏正和流明帮总管袁磊说话。
“你们姜帮主怎么没来?”
“帮主说他不愿见到眼前的美景被血光沾染,便坐镇帮内。”这还是杨小央第一次听到袁磊讲话,他的声音不似身型那般健壮,反倒有些轻柔。
曲诏左右看了看,皱眉道:“你们来的人比说好的多。”
袁磊微笑,脸上有些淡淡的傲气,“帮主找来了不少帮手,这样也能减少些伤亡,曲大人难道不愿如此吗?”
曲诏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对着身后点了点头,便听战鼓声起。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起,伴着兵刃拔出时的震颤声,围在院外的人便一拥而上。
又听别处喊杀声起,大宅院已是腹背受敌。
然而宅院被加固过的大门后明显有人顶着,几个流明帮的人冲在上面没有撞开,只是他们没有器械,只好靠人力。
总管袁磊推开门前的几人,扎下马步沉肩拧腰一声断喝,便一掌拍在门上。门后传来了木板断裂的声音和人的惨叫声,显然他的内力相当浑厚。
虽然门没被打开,但也不过几掌的事情。
袁磊深吸了口气,又连拍数掌终于拍开了门,门后的人也吐血倒地。
他刚要带着帮众一拥而上,却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人。转头一看,边上的墙上已经破了个大洞,足以让数人通行。
袁磊嘴角一抽,你们进去了怎么不叫我?
章一百四十八 老大老二老三
我叫范奉,在我小时候邻居总说我很老实,所以他们也喜欢想叫我范老实。
“老实,城南的花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吧!再叫上云朵!”喊我的人叫姜淏,连上他口中的云朵便是我在江州城最好的朋友。
我们都是孤儿,住在一间茅草屋里,很穷,但那时候我们真的很快乐。
姜淏的眼睛不算大,但却很有神,他也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一个。他会带着我们在城南的林子里找一些我不认识的东西,拿去城里药铺卖。要是遇到欺负我们的人,姜淏也能靠着一张嘴说退他们。
可以说我们能在江州城这个地方活下去,多半是靠他。
总之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他了,我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样。
我喜欢的云朵也是。
云朵是个腼腆的女孩子,每次我们出去玩闹,她都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面带微笑。
实在忍不住要大笑的时候,也会用手遮住嘴。
总之我们的童年虽然艰苦,但真的很快乐。
后来我们长大了,姜淏用我们这些年攒下的钱在城里开了家小药材铺子,让云朵待在铺子里,姜淏就带着我去城南山里采药。
姜淏说江州城奸商太多,所以我们不能做奸商,要做这城里不多的好人。
我不理解,但我觉得他说的肯定对。
平淡而充实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铺子虽然有些偏僻,但生意还是越来越好,口袋里也多了些钱。
姜淏提议在药材铺子边上再开一家茶铺,专门卖用药材泡茶的茶铺。他让我当掌柜,还专门请人给茶铺写了副字,叫老实茶铺。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也没拒绝,因为我知道姜淏会教我。
不过每天晚上算账的时候,姜淏总会敲敲我的脑袋。
“老实啊,不会算账可不行啊,总不能一直让我帮你算吧?”
我挠挠头傻笑。
“诶,老实啊,这壶茶怎么只卖了一文钱?不是说好两文的吗?”
“这客人说这茶料子放的不足,不愿多给。”
“哎呦,老实啊,你是真老实,料子是你放的,足不足你心里没数吗?”姜淏哭笑不得。
我挠挠头傻笑。
“这样,你明日稍微少放些,你这样放也确实不好喝。”姜淏提议道。
“好。”
我虽然这么答应着,但每次泡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放了许多,不过姜淏也没再说我,只是感叹一句不愧是你。
事实上姜淏从没对我们说过重话,要是我们做错了什么,他也总是笑着说:“没关系。”
我们平日里不常出去走动,最多也就是和邻居聊聊天,因为我们都觉得我们和城里的人有些格格不入。
几年过去,我们都长大了。
不出意外姜淏和云朵成婚了,后来还生了一个儿子,看着他们一脸的幸福,我也高兴。
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日我和姜淏从山里采药回来,却见云朵站在药铺门口,怀里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
而她面前还有一个健壮的男人,腰间别着一把无鞘的大刀,一脸凶悍。
“我管你有没有给过流明帮钱,现在赶紧把钱给大爷,大爷给你们发个罩门,以后有事找我们洞口帮!不然,哼哼......”壮汉不耐烦地骂道。
姜淏交代我先不要过去,独自走到大汉面前,微笑道:“大哥,咱们都是小本买卖,现在确实没钱。要不您宽限两日,两日后我们再多交一成,您看如何?”
“不行,我不管,我现在就要钱!要是交不出钱,就拿人抵债!”大汉说话时看了眼姜淏身后的云朵。
姜淏对着云朵摆了摆手,云朵犹豫了
一下,还是抱着孩子咬牙跑进了铺子。
“这位大哥,流明帮已经给我们铺子发了罩门,你在这闹事不怕被流明帮报复吗?”姜淏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
“哼,等流明帮的人到了黄花菜都凉了,还有什么用?”大汉显然有所依仗。
这时姜淏突然冷笑一声,“哼,实话告诉你,隔壁范掌柜早已去流明帮报信了,我看看时辰应该就快来了,你若是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我躲在一旁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惊叹于姜淏的智慧和胆量。
大汉面色一变,惊疑不定地向边上茶铺里看了一眼,可惜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觉得就此退去面子上不好看,蹭的一声抽出大刀,恼羞成怒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
我一惊,却见姜淏一点不惧,朗声道:“你砍我有何用?届时流明帮向你帮报复,若是因你两帮起了冲突,你担待得起吗?”
大汉一滞,冷哼一声便收起了刀走了。
我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在原地等着,直到姜淏给我打手势我才走过去。
云朵也走了出来,我本想说还好有惊无险,就见云朵脸上有一个红红掌印,在她白皙的肤色下尤为明显。
姜淏这才看到,一脸惊怒。
云朵却笑了笑,“没关系。”
姜淏咬着牙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复杂,愤怒、悲伤、愧疚各种都有,但他没有说话,一言不发地回了铺子里。
我知道他一定在想着什么,却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云朵看到我这副样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没关系。”
我看着她怀里的孩子,不哭不闹,只是用他黑不溜秋的眼睛看着我,见我看去便把眼睛瞥到一边。
我笑了笑,这个孩子长大了一定和云朵一样温婉,哦不对,他是个男孩,应该说是腼腆?
我们对姜淏都很放心,每次他都有好办法解决问题。
三日之后,姜淏把我们叫到了药材铺的后屋。
屋内摆设简单,两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
姜淏正坐在一张椅子上,闭着眼,脸上的表情明明没什么变化,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我却觉得他变了。
“我决定加入流明帮。”他就这么淡淡地说道。
“我们也去吗?”我并没有不安,我相信他。
“不,我一个人去。”姜淏说完就站起了身,没有像以前一样告诉我们理由,而且他依旧闭着眼。
“那我们该怎么做?”我终于感觉到了不对。
“你们?”姜淏没有睁眼,因此也没有转头,“你们好好活着就行了。”
我不明白姜淏的意思,云朵也不明白,但我们都没再问,沉默地看着姜淏摸着墙壁走了出去。
姜淏在铺子门口停了下来,已经有个人在门口等他,扶住了他的手。
姜淏顿了顿,深吸了口气,“人有两双眼睛,把这两双眼睛都闭上,才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象,才能看到更美的景象。”
他留下了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走了。
云朵脸上虽然全是泪水,但依旧轻笑着对我说:“没关系。”
亦如姜淏一般。
而她怀里的孩子也依旧不吵不闹,盯着店铺的门口,看着他的父亲离去。
姜淏再也没有回来过。
之后我也去流明帮找过姜淏,得知姜淏在帮中的地位已经很高,但得到的答复却是:“我不认识他。”
我回到药材铺子告诉了云朵,云朵依旧微笑着。
“没关系。”
云朵强颜欢笑,她怀里的孩子依旧不吵不闹
,用那双黑不溜秋的眼睛看着我。
明明他们应该更加的悲伤,我自己却留下了眼泪。我不仅伤心欲绝,我还生出了恨意。
不仅恨姜淏的绝情,还恨自己没用,没法做到姜淏能做到的事情。
我太笨,太老实。
之后来我们店铺的人越来越少,连带着整条街都寂静了些。
我听说是姜淏指使的,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我想报复他。
然后有一天,一个声音从我心里传出,略显轻佻。
“听说你需要我?”
......
这个住在我心里的人我叫他老二,他跟我完全不一样。他聪明精明,会算账,能帮我想办法。
就跟姜淏一样。
但他一直出不来,只能待在我心里,只有我同意他才能控制我的身体,我想让他回去他就得回去。
所以在我需要的时候我会把他放出来,也不用怕他做坏事。
于是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想报复姜淏,报复那个抛弃了云朵母子的那个人。
但我觉得仅靠我跟老二还不行,毕竟我要面对的是一整个帮派。
“我可以帮你在弄出个人来,就叫老三好了。”有一天老二在我心头随意地说道。
“什么意思?”
“我可以把你心里悲伤、愤怒、委屈等等各种不好的情绪传给老三,让他替你承受,再让他替你练武,有了如此刺激必然事半功倍。虽然这样练出来的武功不会高,但毕竟你也不用练成天下第一不是?够用就行了。”
在我心里老二和他口中的老三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不愿把自己的不好传达给别人,但一想到姜淏对云朵母子的所作所为,我只觉心中的愤怒要冲出胸膛。
我一狠心便答应了。
于是我刚刚生出的怒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保持清醒对你更有帮助。”老二轻佻的声音在我心头响起。
我知道我心里又多了个人,但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
如果要一直饱受着世间的不快,估计以后是个阴沉的人吧?
......
老三出现以后我确实轻松了很多,我不知道老二是怎么把我负面的情绪传递给老三的,我知道我在享受这种轻松的时候心有愧疚。
城内帮派很多,要弄一本武功秘籍来并不难,弄来的也不是什么高深的武功,不过一本匕首的用法略解而已。
我本来想自己练,后来发现老三练功的速度比我快很多,老二便劝我交给老三就好。
随着老三的功力却来越强,我们做了一个计划,并不详细,有很多空白没有填补。
但让我担心的是,老三从来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完成老二交给他的任务。而且他出来的时候我的意识会变得模糊,有时候甚至会失去意识。
不过老二让我不用担心,说老三的负面情绪发泄掉就没事了。
老二比我聪明很多,所以他的话我很相信。
在准备计划的这段时间里,每日白天我就待在店铺里,偶尔回去隔壁看看云朵有什么需要。
云朵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不过她的儿子倒是一天天长大。这孩子果然不出我所料,腼腆得很,一看到我就要多到云朵身后,羞红着脸不敢看我。
白天一般没什么客人,我和老二有充足的时间去完善计划。
而半夜老三练完功以后,老二会让我去城里逛逛,尤其是各个帮派的驻地,看看能否打探到什么消息。
有一次我与一个帮派的人闲聊时听到了一个消息,江湖上有一个杀手门派叫任杀门,只要给钱就能替你杀人。
皇帝都能杀。
章一百四十九 老实啊老实
皇帝都能杀?
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很震惊,也动了些心思,但老二劝我不要直接雇杀手,说这样的报复没有意义。
我觉得老二说得对。
不过老二还是联系上了任杀门的杀手,暗中给与了任杀门支持,为任杀门的杀手提供情报和物资并留下了信件。
他说这些信件以后会有机会用到。
不过这个机会要慢慢等待。
当时流明帮在江州城并不是什么大帮派,然而有一天城内传出了消息,流明帮有了新帮主姜淏,并和巡城司搭上了线。
我从未怀疑过姜淏的才智,所以我并不惊讶。
但我很愤怒。
姜淏明明成了一帮之主,却依旧对云朵和他的儿子不闻不问,我们店铺的这条街上也依旧空荡荡,仿佛姜淏已经抛弃了过去,变成了一个新的人。
就是从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天起。
可惜我没法愤怒,我刚刚起了这些念头,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被传给老三了。
老三是个可怜人,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感受到我的想法。
又几年,杨大将军带兵踏平了任杀门,将任杀门划为叛逆,还颁布了侠义令。
杨将军是我敬佩的人,我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而老二却说没关系,之后不再与任杀门联系便是。
我觉得老二说得没错。
又几年,流明帮传出消息,要在城中帮助官府建书院,并且要对付火钳帮。
老二说机会来了。
他控制着我来到一个依附于火钳帮的帮派,对着他们的一个帮众透露了一些消息。那人听了,之后果然跑去了火钳帮,唆使火钳帮的人让他去云朵的药材铺闹事。
老二又控制着我把火钳帮的帮众唬退,说这样夜里他一定会来报复,让我去约云朵半夜出去采药。
到时候让老三动手杀了那个火钳帮的人,就能用他做加入流明帮的投名状。
我不想让云朵去,也不想让云朵看见我杀人的样子,但老二说云朵去了,那个火钳帮的人才更可能来。
我觉得老二说得有道理。
老二还说在这之前还要去一趟火钳帮,把之前与任杀门的通信放到老帮主的屋内,至于巡城司能不能发现就要看天意了。
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老二说这样流明帮与火钳帮开战时,他们的人才会去得更多,帮内守备空虚,方便我得手。
我这才想起我是要去报复姜淏的,才想起我是想杀了他的。
即使我心里没有恨这种感情,这个念头却从未消失过。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
潜入火钳帮很顺利,火钳帮各种人都有,不过大多是狠辣之辈,也贪图享逸。
一入夜火钳帮的大院便都是醉酒之人,即使老三轻功不好也没出什么茬子,虽然在帮主姚舜的屋内留下了痕迹,但老二说没关系。
半夜时分,我和云朵走在街上。初夏的夜不算凉爽,我却觉得尤为凄冷。
因为知道等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事,我没让姜淳跟着。想到那个腼腆的一看到我就羞红脸的孩子,我不禁温和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云朵问我。
我刚要说话,就见街上的转角处走出一人,正是今早来的那个火钳帮的人。
我把云朵拉到身后,老二便与他吵了起来,然后老二让我放出老三。
我依言照做了,却感觉到了不对,我的意识瞬间退到了我的心里,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我感到了恐惧惊慌,我感到了迷茫无措,看着眼前比黑夜还要漆黑的牢笼,我冲不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发现朝阳刚刚升起,而我手上拿着匕首。
我把匕首上的血迹擦干收好,见那个火钳帮的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中,感觉到了庆幸。
云朵呢?她看到我杀人会不会怕?
我转身,却见她也倒在了血泊中。
“怎么回事?”我不敢相信,眼泪一下就止不住涌了出来,冲到云朵旁边看着她身上的伤口,看着一地已经凝固的暗红,怒喝道,“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刚才老三出来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意识。”老二顿了顿,“你说会不会是......”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愣了好久才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向巡城司。
我要报官,我要查出真凶!
......
李大公子出身名门,杨小兄弟修仙,鞠道长饱读道经,这几人都不是一般人,但他们查不出。
没关系,我知道他们尽力了。
但姜淏却一点悲伤都没有,仿佛不认识我们一样,竟然还说真相不重要!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宏图大业,满脑子都是他眼里的东西!
我要报仇,连带着云朵的仇一起报还给他!
我怀着满腔的怒火等待着两帮开战的日子,不过让我欣慰的是,姜淳还算坚强,虽然也看得出悲伤,但应该能挺过这一关。
......
流明帮的大院外,我穿着蓝色布衣,怀着满腔的怒火敲响了大院的门,而我身后跟着姜淳。
姜淳没什么表情,黑不溜秋的双眼看着地面,仿佛要沉下去一般。
片刻门就被人就开了一条小缝,待看清了来人才把门打开,把我们放了进去。
“我想见你们帮主。”我的身子有些住不住颤抖,眼睛也有些酸涩。
“帮主等候你多时了。”
那人领着我和姜淳来到一屋前,敲了敲门便走了。
我一把推开门,见姜淏正坐在一把椅子上,闭着眼,面带微笑。
屋内摆设简单,两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和他们的屋子一样。
我带着姜淳坐下,终于控住不住脸上的怒意,指着姜淏。
然而我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姜淏叹了口气,闭着眼轻笑道:“老实,你是来杀我的?”
“你还认得我?那云朵和你儿子呢?你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我我听着这个许久未曾从此人嘴里说过的称呼,拍着桌子喊道,“现在云朵都死了!你却一点也不关心!你对得起她吗?”
姜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嘴唇微颤,“我对不起你们。”
“云朵被谁杀了都不知道!我想报仇都没办法!”我一边怒骂一边流泪,“你闭上眼睛看到了眼里的东
西,你却忘了眼前!你这个畜生!”
我看到姜淏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我以为他是哑口无言,便更觉得生气。
“老三,出来杀了他!”我在心里喊道,然而没有反应。
我又喊了几遍,老二却说话了。
“老三不行你自己动手吧,反正他是个瞎子,没什么好怕的。”
老二的声音依旧轻佻,好像还隐隐有着期待。
我脑子里只有报仇,当即拿出匕首,一刀捅入了姜淏的心脏。
血瞬间染红了我们的衣衫,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
在一片殷红中,我看到姜淏挣扎着抬起了手拍了拍我。
我抬头看向他的脸,却见他已经睁开了眼,微笑着对我说:“没关系。”
什么意思?
我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明白。
“老大,老三已经没了。”老二轻佻的声音突然在我心中响起,“呵呵,被我吃掉了。”
什么意思?
突然我眼前一黑,我又回到了那个漆黑的牢笼中。
“老大你可真笨啊,现在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老二一阵大笑,“老大啊,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要帮你做那么多麻烦事吗?”
“为什么?”
“你以为你能随时把我叫回去就能控制我了是吗?你以为这个笼子能一直关住我是吗?”老二的声音癫狂了一些,“其实我早就知道,只要毁掉你,我就能把身体夺过来。那么怎么毁掉你呢?”
我看着包围我的黑暗,看着厚重得如同浓墨一般的黑暗,突然想到老二是一直待在这样的地方的。
“你太笨,所以你不知道姜淏假装不认识你们是为了保护你们。
你太笨,不知道他在帮派里的地位越高,敌人也就越多。
你太笨,不知道别人一旦知道你们和他有关系,他们就会对付你们。
你以为别人叫你老实是在夸你吗?是在说你太笨啊!哈哈哈哈哈!你竟然还想报复姜淏,真是笑死我了!”
我看着满眼的漆黑,止不住地颤抖。
“没关系。”
我好像明白姜淏死前为何要说这句话了。
“还有还有,你知道我是怎么吃掉老三的吗?”老二癫狂的声音又起,“我和老三毕竟是你造出来的,究其根本那还是你。我要用姜淏毁掉你,那么该用谁毁掉老三呢?哈哈哈哈!”
我想起了那个夜晚,我睡去的那个夜晚。
意识是没法流泪的,我只能嘶吼,我也不知道我吼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之后改怎么办。
突然,一抹光亮出现在了这漆黑的牢笼中,我竟然睁开了眼。
不过一睁眼我便感到了剧痛。
我看着握着匕首捅入我心口的姜淳,感受到了我脸上的泪水。
“为什么要杀我娘?”
原来你看到了啊,你个不爱说话的小家伙。
“对不起。”
我说完便倒了下去,与姜淏倒在了一起。
到头来错的只有我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