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人识小人
这一声喝,若平地惊雷,气势十足,当时还真就把金浀手下那几个喽啰给镇住了。
待喝声落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那暴喝之人,乃是一名身着粗布衣服的中年汉子,虽然年纪已不小了,还有点儿耸肩膀儿,但看起来仍是身高马大、颇具威势,往那儿一站,甚有点横刀立马的意思。
“嗯?这不是……范大将军吗?”那金浀的眼力也算不错,虽然此刻范大将军是便服出行,但他还是一眼就把对方认出来了。
看过前文书的对这位应该有印象,去年初孙亦谐刚从二仙岛学艺归来时,就是被这范大将军从小船上捞回来的,而随后孙亦谐又协助了水师的一众将士们脱险,双方可说是互救过一次命的交情。
今儿个也是巧了,这范大将军刚好路过这儿,见人多便来“噶噶闹忙”,结果一来就看见那附骨蛆又在作妖,且其下手的对象看着还挺眼熟,再一瞧……这犹如四条眉毛般的小眼睛、脸上还有一点淡淡的斑痕,不是孙少侠又是何人?这我得管呐!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出。
“哦哟,金大官人能认得范某,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啊。”范大将军见局势稳住,语气便也有所缓和,由硬刚之势变成了阴阳之风。
而这,其实也是无奈之举……
这要搁在二十年前,那时的范大将军面对金浀这种人,绝没有半句废话,直接上去骂着脏话就是一顿毒打,打死活该,比你真流氓还流氓。
可现在嘛,人到中年、被贬来水师当士官的他,已被磨尽了不少棱角,他也早已明白了“宁与君子争高下,不与小人论短长”的道理。
像金浀这种人,你若没有彻底把他弄死且完全不怕被追究的把握,那最好还是不要跟他把脸彻底撕破,否则后面吃亏的还是你。
“呵呵……范大将军客气了,您在这儿,可是人物字号。”而金浀那边呢,对范大将军也是不敢太造次,故也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
诚然,金浀和本地的县令关系不错,衙门口儿上上下下他也都经常打点,但,范大将军这水师士官,是军方的人;海防总兵那里,就算是县令也说不上什么话,何况你一个金浀呢?
而且谁都知道,范大将军在水师的基层士官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你真把他逼急了,他带一帮兄弟上门来揍你……那别说你金家那点家丁恶奴了、把衙门口的捕快们都添上怕也拦不住。
再万一,事后水师那边还来个护短操作,给你来句军中自有军法,把人捞回去来个自罚三杯、下次还敢,那你金浀就属于被白揍。
这账一算……金浀自会觉得:就为了讹这么几个人,跟范大将军起冲突,划不来啊。
“那个……”一秒后,金浀也不等范大将军接话,就自顾自地赶紧找起了台阶,“原来这几位是范大将军的熟人啊?害……这事儿闹的,误会!误会了!”他说话间,已在朝着自己那六个手下疯狂打手势,将这些人叫回了身边。
“哼……好说,误会解开了就好嘛。”范大将军也不想跟这种人多啰嗦,见人家要下台阶也就给下了。
“呵呵,是……是,那什么……金某还有事,诸位请,请。”金浀这一番拉扯,算是吃了点瘪,心中暗暗记恨,不过他也不急于报复,故尴尬地接了两句,灰溜溜带人走了。
见这帮无赖被赶跑,老百姓是纷纷拍手叫好,现场一片欢乐的气氛,人群中不乏对范大将军的称赞之声。
“孙少侠,好久不见啦。”范大将军则是笑着上前,与孙亦谐抱拳问好。
“哈哈,范大哥别来无恙。”孙亦谐也是很高兴能再见故人,而且对范大将军这仗义出手的举动颇为敬佩。
不过,虽然表面上已在一脸热情地跟范大将军打招呼,但孙亦谐的内心,并没有觉得刚才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
在鱼市场见过了那么多刀光剑影的孙亦谐,岂能捕捉不到方才金浀脸上那一抹阴险之色?他可太了解那些小人了……哪些是还算有点良知、教育教育可以当个人的,哪些又是无药可救、只配沉湖的……他是一看便知啊,所以孙亦谐在此也暗暗记下了金浀这个人,这也算为金浀后来的命运埋下了伏笔。
“来来,我给大哥您引见,这位是胡闻知胡先生,这个是我兄弟黄东来。”当然,这些孙哥心中暗想之事,只在转瞬之间,随即他就开始给双方做介绍,“这位呢,就是咱大朙军中的英雄人物,范大将军。”
此后双方便是一阵寒暄,不在话下。
待几人稍谈了片刻,周围人群也散的差不多了,忽然,不远处传来几声小女孩的叫喊:“伯伯!伯伯!”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几米之外,有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牵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笑嘻嘻地往这儿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个妇人,看年纪不像他们母亲,估计是大户人家专门负责带孩子的婆子。
“诶~小悦茹啊,伯伯在这儿呢。”接着,范大将军就笑呵呵地把那个朝他跑来的小女孩抱了起来,扛在了肩上,然后边逗孩子边冲三人道,“嘿嘿,列位别见怪啊,其实我今天是陪外甥和外甥女出来玩儿的,刚才趁他们进店买东西我才一个人过来看看热闹,那……我这儿也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啊。”
“好说,慢走,慢走。”双谐和胡闻知都是明眼人,这一瞅就明白了,原来范大将军家里还是有些个“富亲戚”的,而且他老家似乎就在本地;某种角度这也算解释了为什么当初他得罪人被贬后还能保住身家性命,且刚好被分配到这上海县附近任职。
有道是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且说三人道别了范大将军后,便按照计划去购置了一些衣着物件。
晃眼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待他们仨从集市走出来时,那一身儿……叫一个人模人样,活脱脱的三个凯子。
那既然造型都凹到这儿了,不去一些适合这种造型出席的场合,说不过去吧?
果然,孙亦谐当时就出了个好主意,今夜,他们便要去那全国闻名的“星辉楼”……一游!
第三章 夜访星辉楼
且说那孙亦谐、黄东来和胡闻知三人,在归置完一身凯子行头之后,并没有接着在外头闲逛,而是先回客栈各自歇息去了。
毕竟今晚的娱乐活动可能会持续到深夜,加上三人的旅途劳顿也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所以他们决定充分利用下午到傍晚的这段时间先养精蓄锐一下。
转眼,到了酉时,天色已渐渐暗去,这时他们仨的精气神儿也养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再度会合,一同出了客店。
三人先在街上找了个摊位吃了点儿滋味不错的小吃,垫了垫肚子,然后便优哉游哉地往那星辉楼去了。
咱前文曾不止一次的提到过,这“星辉楼”乃是这永泰年间的大朙最有名的青楼,或许没有之一;与之相比,前文出现过的七柳幽阑、雨栖楼、杳梦楼等青楼,都至少逊色了一筹半筹。
许多的达官显贵,甚至不惜乔装改扮、冒着被罢官的风险,也要到此地来游耍一番,而那些不被官职所束缚的江湖人士、绿林中人,就更甭提了……每年不知有多少的“英雄好汉”在这销金窟里落到个倾家荡产,甚至有一些把身家性命全都交代在了这里。
由此各位也不难看出,这星辉楼的老板,是一个很有来头的人。
而且,他和庶爷那种隐藏在暗处,只被少数人所知的“幕后老板”不同,他的身份是公开的。
江湖上人称“欲王”的那个男人,就是这星辉楼的拥有者。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了,那这“欲王”是否是本卷那“六王争锋”所指的六个人之一呢?
没错,他是,且咱此处把这六人都说出来也无妨,他们分别为……
“剑王”——金陵剑王府府主,“寻龙剑”独孤胜。
“拳王”——河北霸拳宗掌门,“霸拳”霍鸣。
“枪王”——江湖人称“天下第一枪”,姓方名丈,但并非出家人的方丈大侠。
“欲王”——有价帮帮主,星辉楼老板,本身绰号即是“欲王”的丁不住丁老板。
“赌王”——慕容世家现任家主,欢弈阁大当家,“胜天半手”慕容抒。
“毒王”——拿钱办事,不见其人,姓名不详的“无影毒尊”。
这六位,在本卷中自会一一登场,现在咱姑且先提上一嘴,便回到故事中来……
戌时,孙黄胡三人终于是来到了那星辉楼的所在。
这儿并不像一般青楼那样将大门开在临街之处,更没有老鸨和姑娘在门前搔首弄姿地拉客。
此地的正门之外,是一片颇为冷清的空地,须穿过一小段蜿蜒的林间小道方可抵达,所有的客人都需要步行过这一段才能进入星辉楼,所以,不管你是乘轿还是骑马来的,都得先在那条小道的入口处下轿下马,然后会有专人来引导你的轿夫们或是牵着你的马去到百余米外一个专门停放轿子和马匹的场所,在那里自也有供轿夫和下人们休憩的地方。
是的,这基本就是古代版的“代客泊车”,且除了“车”之外,连那些你不想带进店去的侍从下人都能帮你一块儿安排了。
当然,若是直接步行而来,也就不需要这服务了。
不多时,孙黄胡三人便穿过小道,走向了星辉楼的大门,还没走近呢,他们就在那片空地上瞅见门口有几个人站在那儿,听声音似乎还在争执着什么。i.c
“册那,凭什么?”一个操本地口音、背着个大箱子的男人,貌似是被拦在了门外,故而在发泄着不满。
而拦住他的那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星辉楼伙计,尽管个个儿都五大三粗、一看就是练家子的样子,此刻却没有一个露出凶狠的神色,甚至没有大声呵斥,他们只是非常冷静、克制地在阻拦并劝离对方。
“抱歉,让三位爷见笑了。”看到孙亦谐他们三人走来,其中一名伙计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们面前,一开口先道了个歉,并解释道,“那边碰巧遇上些小事,三位若觉烦扰,咱们可借一步说话……”
孙黄胡三人面面相觑,两秒后,孙亦谐开口道:“没事儿,那跟我们没关系,你有啥就说。”
“好的。”那伙计点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小人看三位大爷都是生面孔,想来是第一次到我们星辉楼,且问一句……三位是否有人引见作保?”
“什么?”黄东来一听还真有些惊讶,“你们这儿打开门做生意,客人进门还需要引见?还作保?”
他会感到惊奇也很正常,毕竟那个年头“会员制餐厅/CLUB”的概念就算有,也不是用在这种场所的。
而另一件让他有点在意的事是……就门口随便站出来的这么一个伙计,竟能只看一眼就很有把握地说出他们仨是“第一次来”,这记忆力未免有点惊人啊。
“是的。”两秒后,那伙计就很从容地答道,“这是咱这里的规矩,当然,若没人引见作保也无妨,每位客人只需先押二百两的‘茶钱"在小的这里,一样可以进入。”
“妈个鸡的,门儿都没进,就要先收咱们六百两?”孙亦谐这会儿也是忍不住张***粗,他说着,还看向另一边,“我说……那位也是不肯付这钱被你们拦下的?”
孙哥会这么问,是因为站在这儿听了一会儿旁边那人的只言片语,大致听出了那位仁兄是跟别人约好了要在这里谈生意,结果他先到了一步,引见他的人还没来,而他又不肯付那二百两押银,所以被拦在这里吹风。
“抱歉,咱这儿确实是这规矩。”那伙计见对方态度起了变化,却也没甚多反应,仍是不卑不亢地接道,“几位若是不方便,可以择日……”
“方便方便……”孙亦谐知道对方要说什么,故立即用不耐烦的语气打断道,“不就六百两吗,拿去拿去。”他一边说着一边就掏出了银票。
孙哥也是想穿了,他本来就知道在星辉楼这个级别的地方一晚上花个几百乃至上千两都是很正常的,如今来都来了,若因为这点事情就回去,那多没劲,给便给吧。xь
却不料,他这儿刚说完这句,不远处那位被拦住的仁兄就猛一回头,笑呵呵地就迎着他过来了。
“呵……这几位兄弟,我看你们眼熟啊。”
对方来到了近前,孙亦谐他们自要将其打量一番,只见那人……面容和体型皆是微胖、看面相是三四十岁年纪(实际上才二三十岁),还戴着一副眼镜,其讲话的神情语气很有特点,似是诚恳和市侩糅杂在一起,让人有种微妙的亲切感,却又难辨其忠女干。
“行,行,打住……”黄东来都有点乐了,“呵……兄弟,还有你这么套近乎的呢?你这也太功利了吧?接下来你是不是就要问我们的名字,听完就自称跟我们的某些亲戚朋友是熟人,让我们顺便作保把你也带进去啊?”
“啧……”对方闻言,撇了撇嘴,“兄弟,那我也说句心里话,是的。”他居然承认了,并接着道,“那诸位看我这么有诚意,不妨就报个名字呗,大家交个朋友嘛。”他顿了顿,一拍胸脯,“要不我先来,在下法宁,是个买卖人,在道儿上也算小有名气……”说到这儿,他扶了扶眼镜,“依我所见,三位也都是习武之人吧,我这里……从兵器、武功、到情报……各种好东西都有啊,你们要是有兴趣,咱可以坐下慢慢聊。”
“嚯,这位兄弟还真是会说话……”胡闻知这时不禁感叹了这么一句,而实际上他内心的台词是,“这人脸皮还真是厚,不过也确实称得上眼力不俗、巧舌如簧。”
“你还能看出咱们是习武之人呐?有点东西啊。”孙亦谐顿时也来了兴致,想跟对方开开玩笑,“那要不这样,我给你三次机会,让你猜,你要是能猜出我们仨当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我就给你作保,带你进去聊,怎么样?”.Ь
“呵呵……”下一秒,但见法宁露出一个早已快绷不住的笑容,“那在下就谢过孙少侠了。”
“好说好说……”孙亦谐一开始还下意识的答应呢,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头,“嗯?你叫我什么?”
“你不是孙亦谐孙少侠吗?”法宁两眼圆睁,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反问道。
“什……这……不是我不是我!”孙亦谐脑抽了一般,回了这么句跟承认没区别的废话。
“哎~***的弱智。”黄东来当即扶着额头,无奈地念道,“行啦孙哥,别再丢人了,就你那四条眉毛、尸斑、太监音、还有六百两说掏就掏的行为……总归有一个暴露了。”
“妈个鸡!”孙亦谐有点恼羞成怒,“关我毛事!你怎么不说是因为我旁边站着个没脖子的才暴露的?”
以下省略这俩人站在人家大门口吵架吵了五分钟的内容,就说十分钟后,他们四人已一同进入了星辉楼内,并在一间屋里喝起了茶。
按说青楼都是直接上酒上菜上姑娘的,但这星辉楼无疑又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来这儿玩儿的,都是先请到雅间之内,品茶。
从客人叫什么茶这点上,店家就能先初步推断一下对方的品味和财力。
“原来你跟小林令他们也认识啊,那这么说来,你还真是咱们朋友的熟人了。”而入座后的孙黄,也很快就跟法宁聊到了这些(见第六卷第二十七章“血战杳梦楼”)。
“所以说这就是缘分呐。”法宁是个很能跟别人“自来熟”的人,也是个非常善于谈生意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年纪轻轻、武功平平,却能成为了黑白两道通吃的知名掮客,“来来,我以茶代酒,先敬几位一杯。”
他说罢,就抄起了桌上那一杯并非自己买单的、成本价都要好几两银子的茶水,一饮而尽。
孙黄和胡闻知见状,也只能一块儿喝呗……
“啊……”法宁喝完这杯,便接着言道,“实不相瞒,今天你们可帮了我大忙了……我今儿约的那人,出了名的不靠谱,鬼知道他啥时候能到,若不是遇上你们几位,我怕是要在外面吹大半夜的冷风。”
“你约的谁啊?”黄东来也是好奇一问。
“哎……就是那绿林道人称‘嫖圣"的于渐离嘛。”法宁回道。
孙黄一听,这又是一熟人呐,当即交换了一下眼色,并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接着,黄东来便道:“巧了,这位也是我俩的相识,那要不待会儿你也别走了,邀他一起来玩耍。”
列位,想必已经有人猜到了,孙黄这是准备诓于大爷过来买单啊。
当然,这跟法宁没关系,谁买单他也不会买:“哦,如此甚好啊!哈哈哈……”
之后他们几人便谈笑起来,这法宁对各种江湖上的奇闻轶事知晓甚多,且相当能吹,刚好孙黄二人离开了中原一段时间,加上一个二十年没回来的胡闻知,仨人也乐得当听众。
不知不觉,他们就聊了有三盏茶的功夫,几乎都忘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
而与此同时,有关他们几人来此的消息,也已被送到了这里的老板丁不住的耳中……
第四章 梦回那日好
吱——
老旧的木门嘎吱作响,一开一合之间,丁不住已迈步进了屋。
这年的他,二十四岁,个头儿不高不矮,相貌也算端正。
他一进屋,妻子便迎上前来,伸手帮他掸去肩上的风雪,他默默站在那儿,边搓手边等着妻子掸完。
片刻后,丁不住来到了桌边坐下,妻子给他倒上了一杯热茶,而同时,他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放到了桌上。
妻子看到那东西时,愣了一下,而丁不住则是抬头,用一种颇为得意的表情看了看妻子,然后再随手抄起桌上的一根筷子,将他拿出的那个荷叶包挑破,露出了包在里面的、那只还在冒着热气的烧鸡。
其实妻子刚才已经隐隐通过气味察觉到了这是什么,但在亲眼确认后,她还是有些惊讶,所以她立马给丁不住打了几个手势,询问他这是哪儿来的。
至此,丁不住自走进家门后才第一次开口,他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对妻子说道:“放心,我没去赌,今儿运气好,干活儿时拿了份赏钱。”
妻子闻言,笑了笑,然后就把那只烧鸡拿起,转身去灶台那儿忙活了。
丁不住呢,便又起身走到旁边的炕头那儿,去看了看自己那正在熟睡的儿子。
丁不住的这个儿子,眼瞅着都快三岁了,但直到上个月都还不会说话,丁不住本来很担心这孩子会和其母亲一样先天聋哑,却没想到半个月前这娃突然就开口了,这可让丁不住喜出望外。
甚至让他这个村儿里出了名的赖汉产生了要从此改邪归正的想法,他对妻子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说起丁不住这妻子张氏,确是个苦命人,在那个年头,纵然是富人家中,聋哑的孩子都很难有什么好的结局,更别说张氏这种生在穷苦人家的聋哑女孩……可以说能长大成人就已不易了。
在二十岁那年,张氏被赶出门一般,嫁给了村里没人肯嫁的赖汉丁不住;他们这桩婚事呢,纯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仅是张氏身不由己,那丁不住也不乐意。
您别看他丁不住平日里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动不动还喜欢去赌……他对自己可是很“普信”的。
十几年前,丁不住的爹娘还在干小买卖,家里还算衬点儿钱,所以丁不住小时候也去念过几年书,甚至结交过一些官宦子弟。然而,好景不长,到丁不住十四五岁的时候,家里的买卖赔了钱,干不下去了,他们一家三口不得不回到了破旧的祖屋中务农为生,私塾他自然也是上不起了。
幸好丁不住的爹娘本来也是勤勉之人,即便是务农,家里的日子也算过得去。
但丁不住从小养成的少爷秉性却是没能随着生活的落差而迅速褪去,加上他又正是爱玩的年纪……长话短说,经过他四五年的努力呢,在十九岁那年,他成功让家里从“还过得去”变成了“过不下去”,他自己也早已成了个远近驰名的赖汉。
也就是那一年,丁不住的爹娘双双患病,二老自觉时日无多,便几乎花光了棺材本,这才帮丁不住说下了一门亲事,而像丁不住这种拥有“火坑式口碑”的人,能把闺女往他那儿推的也实属不多,最后还是张氏命苦,和他们家落定了这门亲事。
当时丁不住还不干呢,他觉得自己风流个傥啊,怎么能娶一个又聋又哑、相貌粗丑、还比自己大几个月的女人为妻?
但事到如今,他说了也不算,眼瞅着爹娘都快被气死了,丁不住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亲事办完后不久,丁不住的爹娘似乎也是了却了心愿般相继去世了,而随着他们的死,家里那几亩地也就荒了,好吃懒做又沾赌的丁不住就靠着到处打短工和赌博过日子;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他认识字,加上年少时高低也跟一些达官显贵打过交道,所以说话办事的能力上,他其实并不差,找活儿干时确实是有一定优势的,姑且饿不死。
但是丁不住对他这个媳妇,那可说是十分嫌弃,隔三差五有点儿不顺心了就骂媳妇出气,后来张氏怀有身孕了他才有所收敛,可等孩子长到了一两岁,因为一直没开口说话,丁不住对媳妇的态度又降到了冰点。
直到……半个月前,随着孩子开口说话,丁不住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从那时起,他不再去赌博,并和所有的狐朋狗友们断绝了往来,干活儿也变得殷勤起来,他对妻子张氏的态度也日渐变好。
就仿佛一夜之间,那个早在十年前就该有所改变的少爷,终于放下了他少爷的身段,选择了长大。
或者可以说——他,认命了。
那一天,那一刻,他打心里觉得:我这辈子就和他们娘儿俩一起好好过,其实也不错吧。
“爹爹……”不知是不是因为闻到了烧鸡的香味,没多会儿,炕上的孩子自己就醒了,他睡眼惺忪地望着身边的丁不住,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诶乖,爹爹抱。”丁不住也甚是欢喜,亲亲热热地抱起儿子,逗了他一会儿,见妻子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便来到了桌旁。
张氏此时已将鸡肉分好,又盛了几碗热粥,切好了两个咸口儿的小菜,一家人的晚饭这就算齐了。
丁不住让儿子坐在自己腿上,先起筷往妻子碗里夹了块鸡腿,然后再小心翼翼擓了一勺粥,吹凉了,再往儿子嘴里送,接着就这么一口粥一口肉这么喂着孩子。
张氏在一旁看着,也是不禁抹了抹眼泪,她心中也在暗暗感谢上苍,自己这辈子吃的苦,终于是到头了。
………………
笃,笃。
门外,两声轻叩,将趴在桌上睡着了的丁不住唤醒过来。
“唔……进……”他一边将脑袋从自己那条已经麻了的右臂上抬起,一边呢喃着应道。
吱——
华贵的门扉嘎吱作响,一开一合之间,一名容貌秀美的女子已挪步进了屋内。
她规规矩矩地停在了一扇由花梨木雕筑、金箔装点的屏风后,轻声禀道:“老板,有贵客到。”
“嗯……”丁不住拿起了面前一杯不知倒出来多久的酒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一口闷了下去,再开口道,“啊——什么来头?”
“孙亦谐,黄东来。”屏风后的女子答道。
“哦?”丁不住闻言后,用他那还懵着的脑子思索了短短的几秒,便接道,“我记得……他们几个月前出海去东瀛了吧?这是回来了,还是冒充的啊?”
“因他们几位无人引见,是在押茶钱时自行留的姓名,故奴婢也不敢断言真假,不过看他们的容貌,确是与传言中十分相像。”女子回道。
“行……”就在对方回这句话的功夫,丁不住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的表情和语气也都变得更加稳健,“你让王妈妈先去探一探他们,待我准备片刻,便亲自去会一会这‘东谐西毒"。”
第五章 大意遭偷家
老鸨这个职业,想必各位并不陌生,在无数的影视文学作品……尤其是武侠作品中,其登场的概率都是相当高的,可能仅次于店小二。
一般来说呢,大家都默认老鸨就是妓院的老板娘。
这个认知……对,也不对。
在我们所熟知的历史中,到了清末民初,确有一些“堂子”的大老板就是老鸨本人了,但要往前捣,越是离现在久远的年代,这种情况就越少,少到无限接近于零。
实际情况是,明以前,只要是有一定规模的青楼,其拥有者、或者说“大股东”几乎都是男的,有时候还不止一个老板,而是有好几个股东合伙控制;至于教坊司那类的官窑,就更不用说了,属于是朝廷的产业。
所以老鸨,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并不是什么“老板娘”,而是负责管理妓院的“总经理”,她们也是给股东们打工的而已。
眼下,丁不住口中所说的“王妈妈”,就是这星辉楼的老鸨之一。
既然用了“之一”,自然就说明这里不止一个老鸨,当然这也是应该的——考虑到这星辉楼的档次、规模、以及接客的高门槛,一个老鸨肯定忙不过来,备八个都不嫌多。
片刻后,差不多就在孙黄等人喝茶喝得稍微有点没劲了的时候,得到丁不住指令的“王妈妈”便适时现身了。
这王鸨母,今年有四十好几了,其模样身段,都属于是再年轻二十岁也不咋地的那种,但她直到五年前,都还是京城某个小娼馆里的头牌,只因她有个很少见的才能——跟人自来熟。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的知识、见闻,都算不上多广博,他们的谈吐也并不风雅或幽默,甚至他们的长相也是普普通通,但你跟他们就是会一见如故,聊天也能聊得很开,甚至会打开话匣子说出一些平时一般不会说的事来。
这是一种没什么道理的天赋,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但它确实是存在的。
这样的人,您可能见得不多,或从未见到过,但我若是说另一种相反的例子,估计很多人都遇到过……
各位小时候多半都会有类似的记忆:在自己很小的时候,逢年过节会碰着某个远房亲戚,你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她只要在附近,哪怕就坐那儿嗑瓜子儿,也会让你觉得可怕、厌恶、不愿靠近。
而这,就是一种天生的“凶相”,可能这人本身性格也没什么,但小孩就是会察觉到、感受到这类难以名状的东西,当然我们长大之后这个感知力也就淡了。
言归正传……这“王妈妈”就是因为拥有这天赋的才能,才被丁不住高薪挖角过来的。
而她也是丁不住去试探一些“目标”的不二之选。
“唷!几位爷,还跟这儿喝茶呢?咋不早叫我一声儿呀?”这王妈妈一进屋,扯着嗓子就是这么一句。
闻声,孙亦谐转头一瞧,见来了个大妈,想她是老鸨吧,但这老鸨说话的画风跟这里的格调好像不太搭啊。
“您是?”无论如何,孙哥还是出言示意对方自报家门。
“这儿上下都叫我王妈妈,当然您几位想叫别的也行。”王妈妈说话间,已走近了众人桌边。
孙亦谐、黄东来、法宁和胡闻知听罢一琢磨,心说“别的”还能叫啥呀?我们叫你王姐?王妹妹?王奶奶?更不合适了啊。
“那行。”孙亦谐撇了撇嘴,接道,“王妈妈这番来,是终于打算给我们引见几位姑娘了吗?”
“那可不”王妈妈笑呵呵地站在旁边,将脸凑上来几分,冲着孙亦谐道,“这位公子,一看您就是常逛窑子的主啊,那咱也不跟您拐弯抹角了,您说,要几个呗?”
孙亦谐一听,脸上变颜变色,嘴里还bia唧:“啧……怎么就常逛窑子的主了?你不要污人清白……”
“害!你小子来都来了还清白什么呀”王妈妈也是不客气,抄起手指头就往孙哥太阳穴那儿轻轻一顶,也不知这算打情骂俏还是动手动脚。
当时这桌的四个人就惊了啊,心想这老妈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呐,这星辉楼确实有点东西。
“妈个鸡!”而孙亦谐被对方这么一“调戏”,加上他反驳不了,就多少有点恼羞成怒,不过他也不知为何,对王妈妈发不起火来,故只能把嗓门儿升高,自暴自弃般吼道,“那不说了!先让你们的头牌过来给大爷跳支舞!”
按说呢,孙亦谐这两句,在大朙朝的绝大多数高档青楼里,都属于说出来就丢人的外行话,因为那年头,像这种级别的青楼花魁,是不可能被你一句话就叫来的;相反,得是你过去求见她,而且人家还不一定肯见你,人家得先在暗处观察观察你的相貌、文化、谈吐、以及财力等等,综合考量过后,才有可能跟你见面,然后再从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的事物切入,要是你表现好,最后双方才有可能转入一些更加露骨的活动。
然,没想到的是……
“诶这就对了嘛。”此刻,那王妈妈却是喜笑颜开地应道,“我就知道公子您是老手啊,连咱们钱姑娘最擅长的是跳舞都知道。”
“啊?”这下,黄东来也笑了起来,他立马冲着孙哥揶揄道,“孙哥,你以前是不是用化名来过啊?”
“滚!老子没来过!”孙亦谐否定的也是神速,毕竟他的确没来过。
“其实无所谓的咯,大家都是男人,来过又有什么的呢。”法宁这时则是打了个圆场,接道,“不过说实话啊,虽然我也没来过,但是这星辉楼的头牌,人称‘金华第一美人’的钱美美的大名,我还是有所耳闻的。”
“这位爷所言极是。”话音落时,那边的王妈妈又接过话头,“只是呢……”她忽然又面露难色,“今日确是不巧,钱姑娘刚好身体抱恙,无法见客……”
“得了得了,你这套路我懂。”孙亦谐还没等对方说完,便打断道,“先吊起我的胃口,然后又推三阻四,要等我自己说出‘加钱’来,你再跟我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价格满意了,你再去请人对不对?”
“呃……这位爷,您是真懂行。”王妈妈愣了一下,才道,“平日里王妈妈我也确实整过您说的那套,但……今日,钱姑娘是真不舒服。”
“嘁嘁嘁……”孙亦谐不耐烦地摆手啐声,“好了,可以了,别再演了,你就直说,多少钱吧。”
“这……真不是钱的事儿……”王妈妈回这句时,整个脑袋都歪着,并很用力地向下压了几分,以示诚恳之意。
“那是什么事儿?”孙亦谐一脸不高兴地追问道。
“是痔疮的事儿。”王妈妈无奈之下,只能把话挑明了。
“嗯……”孙亦谐听到这个答案,当时就闷了,半天都没再憋出个屁来。
“那个……”此刻,在场相对来说最为正常,处事也最为稳妥的胡闻知开口了,“……那要不,换别的姑娘来呗?”
虽然他这话没有完全缓解现场尴尬的气氛,但姑且也算是个能下的台阶。
“哎,这好说。”王妈妈道,“那敢问您几位,各要几名姑娘作陪啊?”
他这话刚出口,啪一下,房间的门突然就开了,接着就打外面进来一位,也是四十出头,个儿还挺高,面相也挺随和一男的。
这位大伙儿也认识,正是那于渐离。
于大爷这一进屋,张口就接上了王妈妈的上句话:“来俩,过十八的不要!”
列位,一听就听得出来啊,这才是常客,一进来就没废话,让人给他上两杯价值十八两的高碎。
什么?您问为什么高碎这种东西也能卖到十八两?
很简单,因为这里的茶叶全都贵得惊人,所以用那些贵得惊人的茶叶碎末凑出来的高碎,可不就是这个价儿吗?
“诶?这不于大爷(注意王妈妈喊的是大爷,不是大爷,跟我说书人说这三个字时的发音和意思都不同)吗?您怎么……”王妈妈这时还不知眼前这四位就是在等于渐离,故也有些懵。
“没事儿,这几位都是我哥儿们。”于渐离也不客气,大喇喇的就自己入座了。
他这人呢,咱前文说过,在道儿上属于是“大朋友”,颇有那孟尝之风,所以这番操作可说是轻车熟路,反正只要他最后把单买了,没人会介意的。
再者,于渐离跟法宁认识时间很长了,与双谐更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交情,的确是可以论哥儿们。
“诸位好久不见啊呵呵……嗝儿……”于大爷入座之际,几人转头看他,便发现其脸上已是有几分醉意了,看起来他今天迟到,八成是又在别的什么地方跟人喝酒没能及时抽身。
“诶,这位是?”不过于渐离的酒量也不是盖的,微醺之下,他仍是很快确定这桌还有一位他不认识的。
“这位是胡闻知胡先生。”黄东来为他引见道。
“哦……幸会幸会,在下于渐离。”于渐离略微犹豫了一下,发现确实是没听过这名字,所以用了“幸会”而不是“久仰”。
“久仰久仰。”但胡闻知对于渐离,就可以用“久仰”了,因为刚才于大爷来之前,他已在另外三人口中听闻了“嫖圣”的大名,并当场对这绰号肃然起敬。
“那……几位爷。”王妈妈见他们自行“拼桌”了,也就不再啰嗦,而是顺势问道,“我这儿是先给于大爷请茶,还是……”
“还喝茶?”孙亦谐可没听懂于渐离刚才那句“来俩”的真正意思,所以这会儿他一听王妈妈又提喝茶的事儿,当时都快跳起来咬人了,“你们这到底是青楼还是茶馆儿啊?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人于先生刚刚不是说了吗?他要俩!我们也要!”
“不不不……”谁知,此刻法宁又横插一脚,“孙兄你暂且还是别‘要’了,既然于先生来了,容我先跟他把事情谈完吧。”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若实在着急,就让他们先把酒菜端上来,喝上几口压压邪火。”
“妈个鸡的!这话说的,怎么搞得好像就我一个人特别猴急一样?”孙亦谐越发恼火,他当时看向黄东来,“黄哥,你也说句话啊。”
下一秒,黄东来蹭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众人还以为他突然起身,必出高论,然,他却是快步走到了王妈妈面前,小声念叨出一句:“哎哟卧槽,忽然间肚子疼,请问茅厕在哪儿?”
…………
一炷香后,隔壁房间。
丁不住正通过藏在墙上字画后方的窥孔,观察着双谐那屋的景象。
这是他的习惯——他习惯于在自己亲自去跟别人见面前,先让手下去跟对方接触,而自己则在暗中观察。
只有这样做,他才能站在一个旁观者、而非当事人的角度上,去对对方建立第一印象,并由此制定出一套跟对方打交道的策略。
只有做好了这些准备,他才会跟对方正式相见。
今日,也不例外。
但……此刻丁不住在暗处观察了许久双谐等人和王妈妈的对话,又偷听了一会儿法宁和于渐离谈的“正事”后,得出的结论却是:这几人不见也罢。
理由无他,只因丁不住并没有看出这江湖上赫赫扬名的“东谐西毒”有何过人之处。
这些年来,丁不住见过不少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所谓“江湖大侠”,事实上这种人可能比名副其实的大侠更多,所以久而久之,有些人他看上一看,也就不想去见了。
再者,今天他听到双谐的名字后立刻起兴趣,其主要原因也不是因为他多想结识这俩小辈,而是因为在大约半个月前,他手下的情报机构从绿林道的同行“听风楼”那里截获到一个情报,其内容是——传说中已经消失了数十年的“寻蚕戒”曾于数月前再现江湖,而当时持有它的人,就是那孙亦谐。
于是,丁不住马上又去查了查双谐的行踪,但得知两人去了东瀛后,他也只能暂时把这茬儿放下了。
直到……今晚。
今晚,孙亦谐的手上可没有戴着那个银扳指,毕竟回到中原后,他已不再需要有个时刻带在身上的东西来维持什么翻译法术了,而且他和黄东来也完全不知道这扳指背后所关联的江湖传说,所以这东西此刻就被他很随意地放在了客栈的行李中。
丁不住躲在暗处看这俩小子,觉得他俩也没什么特别的,且在他们手上也没发现那“寻蚕戒”,顿觉无趣。
接着,他又听了听法宁和于渐离要谈的事情,结果那事儿其实就是……于渐离让法宁帮忙修兵器,仅此而已。
原来,于渐离的那把“银剑”当年就是在法宁这里买的,去年秋天这把剑在京城损坏了,于渐离就去找到了法宁,让其想办法拿去修……这古时候的办事效率大家都懂,你让人去办个自己都没谱的事儿,给他预留几个月都是应该的,加上那时候通讯和交通都不是很方便,赶巧这俩人又都居无定所,所以他们就用了经典的“相约几个月后的初几在哪里见面”这种再会方式,这便有了今天这次碰头。
丁不住一听,原来他们的正事儿也就这啊?
“金刀银剑”这两把兵器,在江湖上名气虽是不小,但你要说这俩兵刃多强,那也没有。
银剑确是把好剑,非凡铁可比,且也算是奇门兵刃,但要说锋利,能和它相提并论的剑就太多了,当年在悟剑山庄里这种级别的宝剑可以按斤批发。
金刀呢,倒是有点儿意思……某种程度上银剑的知名度就是因为和金刀并列才被拉上来的。
当然金刀有意思的地方也不是说它对使用者的战力提升有达到宝兵刃的程度,只是因为它真的是把“金刀”——其刀柄刀格刀身刀鞘,全部掺了一定比例的真金,并用高超的工艺和其他金属混合打造来增加强度,其最终呈现出的外表极为华丽,所以它除了是一把不错的兵器外,更是一件价值很高的的珠宝。
当然了,这金刀就不在于渐离那里了,甚至早已不在江湖之中,而是被一名富豪买走收藏了。
总之,这两样东西,就算都出现在这儿,也入不了他丁不住的法眼,所以法宁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关注或结交的人物。
而于渐离嘛……咱也说了,是这里的常客,丁不住以前就跟他见过,但也只是点头之交,没什么往来。
至于胡闻知,已经有二十年不在中原了,二十年前也没多出名,丁不住都没他的情报,那只能把他当无名小卒处理。
在心里把账算完,丁不住就想打退堂鼓,回房间接着喝酒小睡算了。
不过,他是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尽管他觉得得手的几率很小,但还是想到并下令实施一个可以姑且试试、且失败了也不会有啥太大危险的点子——他派了几个手下,趁此刻孙黄都在这星辉楼时,偷偷摸去了孙黄下榻的客店,要搜搜他们的行李……
第六章 小心想太多
整个江湖都知道,“有价帮”的人马办事是很利落的,但究竟有多利落呢?
这么说吧……先前,丁不住差不多是在于渐离和法宁刚开始谈事儿的时候,悄悄吩咐手下们去双谐的住处“搜一搜”的,等到于法二人谈完,丁不住觉得也没啥好偷看的了,就离开了双谐等人隔壁的房间,返回了之前的那间屋里喝酒。
而当丁不住重新坐下并喝到第三杯时,他手下的探子就已经回来了。
按现在的钟点儿说,这前后总共也就花了三十分钟不到……如此速度,即便是搁在现代,怕也难以做到,但丁不住的部下们,靠着本地那些“飞箭接力传令”的通讯点,加上他们极强的执行力,就可以办到。
当然了,这种“高效”也是有局限性的——只有在星辉楼及其周边一带,即有价帮自己的地盘儿上,他们才能这么操作;一旦出了自己的地盘儿,他们也就没那么神了,毕竟丁不住也不可能在全国各地都拥有这个密度的岗哨和这个素质的人手。
“帮主,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去仔细搜查了那几人在城中的落脚处。”回来禀报的这名探子,并不是最初接受丁不住命令的那名手下,而是最终负责去客栈“偷家”的那个。
顺带一提,“飞箭传令”在传到他手里之前……包括“双谐住的客栈是哪家、分别睡哪几个客房、这客栈几点打烊、今天是哪个小二在大堂值夜”等信息,就已经在接力过程中被其他负责情报的岗哨给添加上去了,所以到他这一环,只需要专注于最后潜入的部分即可。
“好,辛苦你了。”丁不住对待部下的态度还是挺不错的,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他心里就真把这些部下当人了;就好比那弗利萨,他对部下们讲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有时候还用敬称呢,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心里把他们当做可以随手捏死的蝼蚁。
“为帮主效命乃属下之幸,岂敢言辛苦。”那探子的回应也是教科书式的“受宠若惊”,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他真的有什么忠诚义气。
“嗯……”丁不住这时抬眼看了看这名部下,他见对方来得这么快,也没有受伤的样子,那估计就是全程都没遇到什么阻碍,但也没啥收获,所以一搜完就来汇报了。
于是,一息过后,丁不住也是很淡定的、用颇为随意的语气、不抱任何期望地问了句:“有搜到我要找的东西吗?”
他一边问着,一边就慢悠悠地举杯,又喝起了酒。
不料,下一秒,那名探子便麻利儿地回道:“有,就在这儿,帮主请看。”说话间,他便从袖间快速掏出了一枚扳指,放在手心呈了过来。
“噗——”丁不住当时就把一口酒全喷在了对方脸上。
那探子也是吓一跳,因为他只是接到指令要去找扳指或戒指一类的东西,找到就带回来,什么“寻蚕戒”的传说他自然没听说过,故而他根本理解不了平日里一向沉稳的帮主眼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大反应。
“难道说……”而丁不住呢,这会儿其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那枚扳指上,手下被喷一脸他是丝毫不会放在心上的,两秒后,只见他一把就从对方手里夺过了扳指,小心翼翼地捧在自己手心观瞧,“这纹路,这样式……居然是真的!”
这一刻,他是又惊又喜,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忘形之色。
然,短短数秒过后,其神色又变了,变得阴云密布、疑窦丛生。
“你是怎么把这个搜出来的?跟我说说经过。”丁不住很快又看向那探子,急匆匆问道。
“呃……”那探子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被这么突然一问,愣了一下,才回道,“属下就是按照帮主所吩咐的……潜入到那间客店里,分别搜查了那三人的客房,其中,那黄东来和胡闻知两人的房内皆没有找到类似戒指的东西,只有那孙亦谐的房内,有这么个扳指。”
“他是怎么收藏这扳指的,是藏在某种机关盒子里,还是那房间的墙壁地板有暗格?”丁不住继续追问。
“这……”探子回道,“属下是在一个普通的包袱里找到的。”
“什么?”丁不住对这回答难以置信,“怎么个普通法儿?那包袱里还有什么?”
“唔……”探子回忆了一下,回道,“有……有几件脏兮兮的贴身衣物、两双旧鞋、几包石灰粉、一把榔头,还有一包铁蒺藜……说起来,戒指之外的那些东西,倒是都包得挺好的,反而是那戒指被随意地裹在一条脏裤衩儿里……”
闻言,丁不住忽然就产生了一种自己手里这枚扳指“有味儿”的感觉,他掌心的皮肤也莫名感到了一丝痒痒。
但他还是忍住了没往下想,而是接着发问:“你搜找的时候,确定没有被人发现?也没有触发什么机关、或者被下毒?还有……你来我这儿时确定没被人跟踪吗?”
“这……”那探子被越问越懵了,“据属下所察,应该是没有……整件事办下来,可说是极为顺利。”
直到说完这句话时,这名探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丁不住是在怀疑什么。
但这探子显然也不是吃素的,就凭他能在接到令箭后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搜索并一路跑回星辉楼还大气不喘这点,就能看出他的轻功绝非等闲,何况本地到处都是有价帮的眼线……能在这名探子全力施展轻功时还在后面跟踪他并不被发现的人,怕是整个江湖都找不出几个。
因此,这兄弟至少对自己没被跟踪这点,还是挺有把握的。
至于有没有中毒嘛,刚才他在催动内力的前提下跑了那么远、又跑得那么快,都没有任何毒发迹象,那大概率也是没有了。
“嘶……”另一边,丁不住盯着自己这手下的双眼,逼视了那么几秒,同时思考了一些其他的客观因素,基本排除了对方撒谎的可能,遂咧嘴吸了口气儿,再道,“行……你这次做得很好,之后我重重有赏。”
“多……多谢帮主!”那探子紧张了半天,终于听到有赏,顿时喜上眉梢。
“嗯,若没别的事,你先出去吧。”问到这儿,丁不住已不想再跟对方啰嗦了,便打发其离开。
“是,帮主。”而探子既已立功得赏,自也不会再做什么自讨没趣的多余事,故迅速遵命离去。
待房门再度关上,丁不住的目光便又落回了自己手中的这枚扳指上,且其眼神也越发凝重起来。
他的这种紧张和疑虑,也是情有可原。
第七章 巧言探来历
“妈个鸡的什么意思啊?老子来了这么半天,除了喝茶就是吃菜,好不容易说去叫姑娘了,结果姑娘没来,来个油腻大叔?找茬儿是吧?”
这是丁不住推门进入双谐他们那个雅间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当然了,像丁不住这样的人物,就算是对方骂得更难听一点,他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怒的。
“呵……孙少侠,还请稍安勿躁,在下……”丁不住仍是和和气气地赔笑着开口。
“在什么下?”可孙亦谐却是让丁老板连句自我介绍都说不出来,直接打断道,“你也别废话了,叫你们老板出来!”
“呃……”丁不住闻言,顿了一下,心说这要求倒是好办,随即便应道,“我就是老板。”
“什么?你?”孙亦谐听到这儿,立时将眉角一挑,用一双小眼将丁不住上下扫了两遍,一副不太信的样子。
实话说,丁老板看起来确是貌不惊人。
论衣着,他那一身衣裳只是舒适得体,并没有什么光鲜亮丽或昂贵的感觉;论相貌,丁不住二十来岁时是挺帅,但如今已过不惑之年的他早就有些发福,五官也随着脸盘子上的肉增多而变得不那么立体和紧凑了,所以孙亦谐那句“油腻大叔”讲得也没错。
“孙兄,这位确实是这里的老板,即江湖人称‘欲王’的有价帮帮主——丁不住,丁老板。”还好,短短两秒后,认得丁不住的于渐离就抢在孙亦谐说出些更难听的话以前插嘴做了介绍。
“哦~原来您就是丁老板啊?久仰久仰……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哈哈哈……”孙亦谐那脸皮多厚啊,一听于渐离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马上就人格分裂般切换了一副嘴脸。
“丁老板,有礼了。”黄东来、胡闻知和法宁见状,也都顺势与对方抱拳见礼。
在一番简单的寒暄和互通姓名后,丁不住便也坐了下来。
说来也巧,他这儿刚坐下,正要开口入正题呢,门外又传来一阵杠铃般的笑声。
“嘿嘿……让几位爷久等啦,我先叫了六个姑娘过来,您几位想挑哪……”那王妈妈还没进门儿,就在门口咋呼开了,但她一开门看到丁老板,后半句话便给噎了回去。
“唷,老板……您怎么来啦。”王妈妈见到丁不住,那态度马上就收敛了不少。
“嗯。”丁不住点点头,他也知道是由于自己来得匆忙,刚好和跑去叫人的王鸨母错开了,故才有此一出,所以他也并不去怪罪对方打扰了自己,只是很淡定地应道,“我这儿还有些事要跟几位客人聊聊,你先带姑娘们回去吧。”
“诶!是是,老板您请便。”王妈妈得令,顺手就将门一关,一转身又带着姑娘们走了。
丁不住自己是觉得这没什么,但此刻坐在他旁边的孙亦谐却是在斜眼瞪着他,仿佛在用眼神说——我真是日了。
因为刚刚孙亦谐已经透过打开的房门瞧见了跟在王鸨母身后的几個姑娘,那长得……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搁在一般的青楼里都是能当招牌的水平,结果人家还没进来,就又被丁不住赶跑了,这“虚晃一枪”可比来都没来还让人难受呢。
于是乎,孙亦谐内心压抑至此的火气,一下儿就全都转移到了丁不住身上,双方只是刚刚相识,啥都还没说呢,孙哥已经看对方有点不爽、并带有一些敌意了。
“不知丁老板,找我们所为何事啊?”另一边,一眼就破了孙亦谐那点心思的黄东来这时赶紧开口,以防孙哥恼怒之下突然又蹦出几句丢人的话来。
“黄少侠,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丁某也不拐弯抹角了。”丁不住在来之前,已经在脑中将孙黄二人推定为扮猪吃虎的阳谋高手,所以此处他也不装什么孙子了,直言道,“我,想从你们那儿买一样东西……你们开个价吧。”
“哦?什么东西?”黄东来闻言疑道。
黄东来是真在问,但丁不住觉得对方这是在明知故问。
不过,丁不住也不打算就这么一句话跟对方再扯个八句,所以他立马就从怀中掏出了“寻蚕戒”,并摊开手掌、托着戒指,将其展示在了众人眼前,再言道:“这件东西。”
其实吧,他要是不把这扳指拿出来,孙黄俩人猜半小时都未必猜得出他想买啥,但东西拿出来了、落在眼里了,孙亦谐和黄东来自然也就认出了这是孙亦谐当初用四盗遗物里的百川钱庄柜票所取出来的……那个来历不明的扳指。
这一刻,孙黄脑中几乎是同时蹦出了同一个推论——这姓丁的趁咱们不在,去客栈动了咱们的行李。
紧接着,两人便将眼神一对,虽没有说半个字,但明显都已明白了彼此的想法,且他们在对待丁不住的态度上,也已瞬间达成了共识。
“呵呵呵……”一息过后,孙亦谐发出了一阵虚伪的笑声,边笑就边冲丁不住道,“丁老板说笑了,东西都在你手上了,还谈啥买不买的?”他微顿半秒,给丁不住一个嘲讽的眼神,“丁老板若有意,咱行李里还有什么是您看得上的,也随便拿去就是了,就当咱们交你这个朋友。”
这话字面上像是在充大方,实际上俨然是处处带刺,且包含了点试探的意图。
而丁不住那边呢,像这种程度的唇枪舌剑,他肯定也还接得住:“那怎么成?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我丁不住又怎么能随便占朋友的便宜?”说着,他就指了指手中的扳指,“这东西此刻之所以在我手上,只因我担心如此贵重之物被放在客栈里无人看管太过危险,这才会先斩后奏帮二位取来、先行保管……今天这买卖若是咱们最后没谈成,丁某自当物归原主,将其双手奉还。”
他这几句,谁都知道是在骗人,而且话里用的也完全是强盗逻辑,但并不妨碍这话奏效。
江湖就是这样,只要伱有足够的名气、身份、或实力……就算你偶尔把黑的说成白的,别人也照样得给你面子,把你说的事儿给认了。
事实上,很多时候,这样做的结果反而比大家都耿直地说真话要更好。
因为说真话,是要付出代价的,不仅是说的人要付,听的人也要付,认可的人要付,不认可的人更要付……
但一些假话,往往却能让矛盾迅速消失、能让大家都保有体面,事后大家再按一定的规则重新分配和交换一下利益,那不比动刀动枪要强?
眼下,丁不住就这么顺着孙亦谐的发言,用一段强词夺理、冠冕堂皇的说辞,把自己派人去偷翻人家行李并盗走扳指的事儿强行给揭过去了。
而在他说完这段后,除了孙黄之外另外三人,自也都听明白了实际发生了什么。
那么,接下来就要看孙黄识不识这茬儿了……
他俩要是立马就一拍桌子站起来,明指丁不住所言都是放屁,那大家便是撕破脸皮准备开打,也就是得“拼实力”了。
不过……大伙儿看咱这书那么久了,想必也是了解孙黄二人的,他们在没什么把握的情况下,一般不会这样做。
众所周知,栽在星辉楼里的江湖和绿林道人物无数,这其中试图靠武力脱身的人绝对不少,但从没听说过有人成功的,所以鬼知道丁不住养了多少高手来看场子?
而双谐的身边此刻只有三个帮手:一个于渐离,虽然他和孙黄有交情,但似乎和丁不住也是旧识,真打起来他会帮谁还不好说呢;第二个胡闻知,与孙黄的交情也并不深,可能还不如于渐离;第三个法宁,就更别提了,今儿才刚认识的,而且他浑身都透出一种一旦遇到冲突就往旁边一缩的“中立派”气场,绝逼靠不住。
这么一权衡,跟丁不住直接翻脸大概率没好果子吃,再者说,双谐到这会儿还不知道丁不住为什么对这个扳指感兴趣呢,就不如先顺着对方来,看看能不能从丁不住那里获悉这扳指的情报。
“哈哈哈哈……”在丁不住那话音落地后,双谐几乎是同时发出了汪汪大笑。
接着,还是黄东来先止笑言道:“丁老板,真是仗义君子,黄某佩服、佩服。”
“不,你错了。”孙亦谐随即也接道,“丁老板已经不是君子可以形容的了,那简直就是圣人呐!要是换了我,得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早就自己咪起来了,我不说谁知道啊?对不对?”
这俩货其实现在心里也挺疑惑,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丁不住的那番脑补,所以在他们看来,丁不住已经偷了他们的东西,又主动来到他们面前展示并说要买,多少有点令人费解。
但这……并不妨碍他俩阴阳怪气几句来发泄不满。
倘若丁不住知道了孙黄二人是真的不清楚扳指的秘密,而孙黄二人也知道了丁不住是想多了,那双方自会理解这就是个“傻逼克高手”的情况而已,但现在他们还是在拉扯。
“二位过誉了,丁某愧不敢当……”另一边,丁不住好歹也是要点儿脸的人,双谐这几句怪腔落在他耳朵里那是真膈应,他也只好说两句软话,那意思里——我都把这事儿揭过去了,你俩就当我认个错,别再提了行吗?
而就在这一刻,好奇心被勾起的法宁,总算是用一个问题打开了双方这僵持的局面:“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此话一出,必须强装自己知道这事儿的孙黄心里可算松了口气,心说终于有人问了。
“哈哈……原来见多识广的法先生,也不识得此物吗?”丁不住见有坡儿下驴,也是赶紧就下,反正能扯开话题就比跟孙黄继续扯皮强,于是他马上就笑呵呵地回道,“这便是那三十多年前,曾在江湖上掀起过一阵腥风血雨的‘寻蚕戒’啊。”
丁不住本以为,自己这话一出口,高低都能让双谐之外的三人(他以为双谐知道寻蚕戒的事)倒吸一口凉气儿。
可没想到,法宁听到这句,只是一脸的疑惑;胡闻知呢,露出了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而最离谱的就是于渐离了,他好像对这话题根本不感兴趣,故已经自顾自的抄起了筷子在旁吃菜……凉气儿他是没吸,凉皮儿倒是吸了好几口。
“怎么?几位都没听过吗?”丁不住这下倒是有点儿懵了。
“那肯定啊,三十年前我还没出生呢。”法宁回道。
“啊?”丁不住一愣,“法先生您和我不是同辈人吗?”
他也没别的意思,法宁这长相,配上一副朙朝时期的黑框眼镜,看着确实得四十往上。
“册那,我今年才二十几岁好伐?”法宁撇嘴道。
“哦!我想起来了!”忽然,一旁的胡闻知好像思考完了,猛地来了句,“是不是传说中曾经拯救中原武林于危难的‘六侠’所留下的那个寻蚕戒?”
“对对对,胡先生您知道?”丁不住见终于有个识茬儿的,赶紧接话。
“你一说这名儿我就想起来了,小时候的确听师父说过这么个故事。”胡闻知若有所思地念道,“好像还有首什么诗……”
“天蚕崖上隐天窟,窟内神茧葬神躯,神躯再变神血现,血照天蚕功盖天。”丁不住直接就把这四句给念了出来,并接道,“三十年前,这首诗曾在武林中盛传一时……”他说着,看向了胡闻知,“想来,胡先生也是武林名门之后?”
“呵……哪里哪里。”胡闻知笑了笑,“胡某出身寒微,只是家师与漕帮祖上颇有渊源,我自小便也耳濡目染,听过不少江湖传说。”
“哎~胡先生过谦了,丁某一看便知你绝非泛泛之辈。”尽管不久前丁不住还把胡闻知当作是个无名小卒,但此时他却是丝毫不吝吹捧之词,“那想必关于寻蚕戒的来历,你也听说过吧?”
“对对对,老胡你也别客气了,赶紧说出来让w……哇嚏!”孙亦谐那个“我们”的“我”字已经从嘴里嗞出来半个音儿了,结果又被他拐个弯儿、假装打个喷嚏给遮过去了,“嘶……不好意思啊……”他又假装吸了吸鼻涕,再道,“老胡你赶紧说出来让法先生也听一听呗。”
列位,还别说,丁不住真就被他这手给混过去了……依然没意识到他也不知道寻蚕戒是啥。
那胡闻知也无所谓,讲就讲吧,反正在他看来这故事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连当初还是个孩子的他都听过。
于是,他就顺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算是润了润嗓子,同时也是趁这口酒的功夫理一下思绪。
笃——
待酒杯放回桌上,胡闻知的讲述也开始了。
第八章 六侠挽狂澜(上)
关于这“寻蚕戒”背后的故事,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完的了,想说明白,那至少得从距今五十年前说起。
那时的中原武林,与现在相比,自是另一番格局。
像霸拳宗、神刀山庄、有价帮这些……在当今武林响当当的门派,那时要么就是还没建立,要么就是还不成气候,亦或者处于青黄不接的时期。
什么“四门三帮”,就是个尚不存在的概念,漕帮盐帮这些帮派倒是有,但都是各自为战。
要说那时候江湖上最强盛的门派是哪个,还得数武当。
彼时的武当,有六位正值壮年的高手,人称“武当六侠”,他们的道号也很好记,分别是金桥真人、银桥真人、玉桥真人、石桥真人、木桥真人和竹桥真人。
各位从这六人的道号便能看出,他们乃是师兄弟;当然了,他们的师父可不是武当那位创派掌门张真人,毕竟这个宇宙的大朙都已经存在好几百年了,张真人再能活也不可能活到和这代人相近,况且这个宇宙的张真人与我们所熟知的张三丰也未必是一回事。
且说这六侠,论武功、品德、授艺、治帮……互有长短,不过各方面能力综合起来最佳的,还得数玉桥真人,所以他也当仁不让的做了这一代的武当掌门。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觉得,接下来必然就是那种师兄弟之间因掌门之位反目成仇、你争我夺、你死我活的展开了。
然而并没有……
实际上这六人的感情非常好,且确实都心怀侠义之心、没有太多的私欲。
因此,那几年,在玉桥真人的带领、以及其五名师兄弟的辅佐下,武当迎来了又一个强盛期,甚至隐隐有了在中原武林领袖群伦之姿。
可谁能想到,就在他们最风光的这个时刻,一场武林浩劫,已悄然拉开了序幕……
那一年,有那么一股势力,忽从山海关外而来。
来的人也不多,就那么二十来人,且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不会武功的侍从;真正的高手,只有六个。
他们自称——“万源宗”,是朝鲜武林的一个门派。
万源宗此番前来的目的也很简单,据那六人所说,因为在不久前万源宗已经一统了整个朝鲜武林,在老家已经彻底找不到对手了,故而才派出了在门中“俯拾即是”的六人,跨过那辽东之地、远赴关中,前来试试这中原武林的豪杰们都有几斤几两。
列位,这话一放出来,中原武林的小侠老登们……还能坐得住啊?
一时间,江湖上几乎处处都能听到有人叫嚣着“不能被这帮高丽蛮子给小瞧了”之类的豪言,每日去找万源宗那六位高手进行“切磋”的人马也是络绎不绝。
但不到一个月,这番声势,便已完全消迹。
甚至有些人,才走到半路,还没见到万源宗的人呢,只是遇到了更早前去挑战的人,稍微交流了一下,就打了退堂鼓。
很明显,这万源宗的高手们,是真有点东西,不好对付……
当然了,仅到目前为止,这情况还远远称不上是什么“武林浩劫”,原因有二。
其一:此时的万源宗尚未做出任何可以被扣上“恶行”帽子的行为,他们只是在放出狠话后,守株待兔,并逐一打败了那些上门挑战的中原武人而已;在这个过程中,那些挑战者们虽然也有不少死伤,但双方都是动手前就讲好了各安天命的,对决的人数一般也都是一对一,很多时候还是万源宗的人在一对多,所以按江湖规矩来说,你挑不出他们什么毛病。
其二:就这一个月里,那些一听到人家放出话就立刻主动找上门去的家伙,无论是宗门还是游勇,基本也都是些江湖上的二三流货色;这群人要么见识有限、要么自信过剩、又或者亟于扬名,故遇到这种事时往往都是第一批沉不住气上去送的……而仅仅是他们被打败,还不算是撕破了中原武林的脸面,最多算是在脸上抹了点泥吧。
此处就不得不说,那些高门大派和一流高手,就是不一样。
你说他们是江湖经验丰富也好,说他们是成名后变得畏首畏尾怂了也罢,反正他们面对这个情况,大多就是先不予理会;表面上呢,要摆出一副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端着架子的模样,暗地里呢,就谨慎观望、搜集情报,并计算着万一到了自己不得不面对万源宗的时刻,能有个几成胜算。
从这个角度来看,先上去送的那些人,倒也不是全无作用——正是因为有这么多武林中下游的力量先去垫了,上游那些人才能在和万源宗交手前就对对方的实力有个大概的认识,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而万源宗那六位呢,也确实没让中原的这些高门大派白算计……他们眼见上门挑战的小角色渐渐绝迹,便觉得差不多了,该挑几条“大鱼”开始主动出击了。
那一上来找哪家下手呢?
他们那边儿其实也是有点虚的,所以起手先避开了少林武当这种量级的门派,而是挑了几个武林名宿中垫底的。
什么?您问他们是怎么知道类似“中原武林的高门大派和成名高手里哪几个最菜”这种情报的?
害,您以为人家头一个月在干嘛呢?万源宗故意放出狠话、引那些武林小角色从五湖四海前来挑战的行动,除了干掉些杂鱼立威之外,自然还有着搜集情报的意义。
若他们真的对中原武林一点忌惮都没有,那来的路上随便找个路边摊坐下,问问挂面师傅中原哪个门派最能打,然后一路直扑人家山门开干不就得了?还费这一个月的劲干嘛呢?
简而言之吧,万源宗六高手在考虑一番后,第一个找上的宗门就是——金陵剑王府。
那时候剑王府的府主,即府上的第一高手,名叫独孤就;他是咱前文书中“败龙剑”独孤永的爷爷、“寻龙剑”独孤胜的父亲。
独孤就的儿子、孙子,那武学天赋是一个比一个强,可惜他自己却是天资平平。
身为一个武林世家的单传长子,独孤就从小便修习上乘家传内功和配套的家传剑法,可练到奔四了,在江湖上还是个二流水平,最多算摸着点准一流高手的边儿吧。
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的武功,是很难守得住武林名门的招牌的,好在……独孤就这人虽然武功不行,但在另一方面很有天分——他看人的眼光特准。
所以独孤就这辈子,娶的媳妇很贤惠,交的朋友多仗义,就连宅里用的下人也都个个儿老实本分、忠心耿耿。
再加上他对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不是那爱逞能的主,故也算守业有余。
然,万源宗的人一来,独孤就可就遭重了。
人家可不是来跟你交朋友的,也不会给你和你的朋友们什么面子,来了就是要弄你。
到了这个阶段呢,万源宗便不是什么“接受上门挑战,生死各安天命”的路子了,而是主动上门挑战,且打赢了就要你“付出代价”的那种路子。
至于那“代价”是什么……可以是让你受胯下之辱、也可以是让你当场跪伏拜入门下,可以是让你献出门中的绝学或宝兵刃、也可以是让你献出爱妻宠妾或家产,可以是废你武功、也可以是单纯跟你赌命……
像这类已经处在江湖规矩边缘、更靠近丛林法则的挑战,在江湖上也不能说没有,只是比较少,而这种事态落在高门大派、武林世家身上的情况,更是极为罕见。
因为上门去跟人提这些要求的,那就是奔着跟人结血仇来的,这类事儿一旦开了头,今天甭管是谁赢,反正另一边只要还没死或者还有后人,那后续两家必定是要冤冤相报到有一家彻底灭门为止。
所以不难猜到,在没有仇恨的前提下,会主动上门跟人提挑战这些,都是不怕报复的那种门派或个人。
就像《风云》里的天下会,我管你是什么步家庄还是聂人王?我雄霸来弄你的时候就根本没觉得你报得了这个仇,或者你来报我也不怕……当然这个属于反面例子,雄霸后来被报麻了。
总之,眼下这万源宗,率先盯上的就是独孤就。
独孤就的很多朋友听到风声,都赶来帮忙,但人家再帮忙,也不能代替你当这府主吧?万源宗名义上是来挑战你剑王府的,你说破天也得跟人一对一过过手啊。
这一过手呢,也没别的,独孤就当场毙命。
那年的独孤胜才三岁半,就亲眼目睹了老爹被杀,要不是那天来府上帮忙的一众武林人士后来靠着三分人多势众和七分道德绑架逼退了万源宗的人马,保住了独孤家的孤儿寡母和剑王府的招牌,那天剑王府可能就直接从江湖上消失了。
而剑王府这一役,也成了中原武林各大派真正感觉到危机来临的警钟。
万源宗的下一个目标,是方家庄。
方家庄就没剑王府那么好运了,他们那时的家主是个性格乖戾的人,他可没有独孤就那样的人脉,被万源宗找上门时也没人来助阵,于是等待方家庄的便是灭门惨案。
当然,方家的人并没有死绝,那天还是有个十几岁的少年逃了出来,而他的儿子,便是现在江湖人称“天下第一枪”的方丈。
再然后,万源宗就马不停蹄地找上了……是的,我想估计已经有人猜到了——慕容世家。
前文书慕容籍登场时我就说过,在永泰年间,慕容世家早已从武林世家变为了家道中落的地方土豪,是十年前借助官场的势力靠博彩业才再度崛起的,那么这里咱也不难猜出,五十年前他们这家道中落的原因,也是万源宗。
和方家不同,慕容世家底子厚,朋友也不少,尽管此役后家主和数名家臣都被打成废人、元气大伤,好歹没有遭灭门之祸。
至此,当今武林那“六王”之中,明确与五十年前的这场浩劫有关的,就已经有三位了。
不过再往后说,咱终于又要提起武当了。
万源宗在不断提高难度并连下三城后,得出了中原武林全是菜狗子的结论,所以他们决定不再浪费时间,下一站就奔着当时的“中原武林领袖”武当去了。
很巧,武当六侠,也是六个人。
在那个时间点上,六侠就是中原武林最后的防线和遮羞布,若连他们也败给了万源宗那六大高手,让这六人凯旋而去,那再过几个月,人家万源宗的宗主八成就会率更多部下大举征来,到时候这边恐怕连抵抗的心气儿都没了。
或许有人要问了,咱中原武林不是每每到了危机关头,都讲究一个“不要跟这帮人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家一起上”吗?怎么这会儿人家就六个人,你们不抱团上呢?多来几个门派,人海战术都淹死他们了。
那到这里,咱就不妨明说了,万源宗这六位高手呢……虽然他们来中原后对外宣称,像他们这种水平的在朝鲜武林不下百人,而比他们稍弱一点的则有好几百个,且这几百位在万源宗里只能扫扫地洗洗碗……但实际上,他们六人,就是万源宗宗主之下最强的六个了。
这六人,武功路数各不相同,也各有所长,但无一例外都是万中无一的强者,要类比的话,他们六个全都是“萧准级别”。
这个级别的人,无论是在中原还是朝鲜,自然都是不多的。
这个级别的人,如果有整整六个、且联合在一起,那就不是人海战术能填的了,或者说就算能填上,也会付出难以估计的死伤。
当然,归根结底,还是中原武林并没有那么团结……
理论上,要在中原武林找六个更强的人出来公平地战胜他们,是完全能找到的,甚至咬咬牙二十个都能凑出来,但你要让那些高门大派里最顶级的、有些是半退休的战力拉下老脸,去跟其他门派的大佬、或一些不合群的武林浪子、乃至和一些“邪魔歪道”一块儿联手御敌,很多人就会有顾虑。
有些人是顾虑面子,有些人是彼此间本就有恩怨,有些人是多年来就在暗中较着劲,还有些人则是自己门派的现任管理层有自己的算计,你想去也不让你去……
而万源宗的六人,就没有这些顾虑,正如他们所说,万源宗已经一统朝鲜武林,他们那儿只要上头还有宗主镇着,那就是一条心。
于是,兜兜转转,迎敌的重任,终究是到了武当六侠这里。
金桥真人、银桥真人、玉桥真人、石桥真人、木桥真人和竹桥真人,迎来了他们一生中最大的考验,他们必须直面这场武林浩劫,且非赢不可。
可他们自己也清楚,以他们的武功,只有功力最强的金桥真人和综合实力最强的玉桥真人还有希望能在与对面的单挑中取胜,且仅仅是有希望,胜算不好说……至于其他四人,虽然也都是一流高手,但单挑能赢的机会着实渺茫。
像这种近乎绝望的状况,想寻常的办法自是无用了,这就跟咱们这些年来给世界杯预选赛算分一样,你算出花儿来最后分也不够数的。
非常时期,必须用非常手段,方可力挽狂澜。
最终,玉桥真人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他以现任掌门的身份,力排众议,开启了一个武当封藏多年的秘密,以此作为渡过这次危机的终极手段……
第九章 六侠挽狂澜(下)
玉桥真人打算使用的这个手段,可说是一条不归路。
一旦计划开始,他们武当六侠最好的结局,恐怕也得是“一死五废”;而若是往最坏处想,他们甚至可能一个都活不下来,死后还会落个身败名裂。
但,侠之所以是侠,就是因为在面临这种抉择时,他们能义无反顾地牺牲自己的武功、名声、乃至生命。
武当六侠即是真侠,那为了中原武林,他们当然不会退缩。
在玉桥真人的建议之下,其余五侠很快也都达成共识,六人压下了武当一众长老和弟子的质疑,毅然踏入了门中禁地,前去修习一门在数百年前就被武当的先人们封藏起来的武学——天蚕功。
此功的源流,乃是北宋年间魔教的镇教绝学“天魔功”。
这天魔功是个什么级别的武功呢?这么说吧,和现在五灵教的“护教神功(即青龙劲,白虎掌,朱雀羽,玄武甲,和麒麟指全部修炼齐)”属于同一级别,二者都是内外兼修的上乘绝学。
不过非要说哪个更高明一些呢,其实还是五灵教的护教神功更胜一筹,因为这护教神功可以拆成五门单独的功夫分别进行修炼和传授,这就解决了有些人的资质或体质不足以把这一整套上乘武学修炼齐全的问题,且练这护教神功基本也没有副作用。
而那天魔功……虽是浑然一体,对资质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但练成后会对人的心智有所影响,随着功力的精进,修炼者的欲望也会随之膨胀。
后来到了南宋年间,出现了一名武学奇才,他在一次机缘之下,靠着超群的记忆力,窃记下了天魔功大约三分之二的内容。
在那数年后,他又得到了一门可以吸人内力化为己用的武功的残本。
两套残缺的绝学在手,他就开始琢磨,能不能把手头这两种不齐全的武功结合起来,创造一种全新东西……
所以说奇才就是奇才,拿定了主意他就开创,创着创着,就走火入魔了。
眼瞅着武功没创出来,自己的身体还因经脉的乱流而逐渐崩坏……为了自救,这位奇才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将苗疆蛊术也融入了这套武功中。
结果这回,他成功了。
脱胎于三种奇功下的“天蚕功”,或者说“天蚕魔功”,就此诞生。
此功虽是邪门无比,却也威力无穷,一旦练成,在世上几乎找不到可以与之抗衡的武学。
再后来,又过了很多年,世间唯一一本记录着这门武功的秘籍被武当偶然所得,当时的武当掌门和几名长老觉得这武学太过邪性,不适合拿出来练、更不宜流传到世间……但是这天蚕功的奥妙之处,确是令人叹为观止,就这么毁去着实可惜了……
一番纠结过后,他们便决定,对这武功进行“改良”,去掉其中吸人内力和腐蚀别人经脉的阴邪部分,只留下强化自身的那部分并加以精进,最终便创出了并不比魔功逊色的“天蚕神功”。
当然了,这“不逊色”,仅限于练成之后——虽然天蚕神功在大成境界下的威力是可以对抗同等级的天蚕魔功的,但这并不代表在前面修炼的阶段也如此。
比起那想练就练、且可以靠吸人内力来速成的天蚕魔功,天蚕神功修炼起来可就麻烦多了……不但要限定是没有武功、或者是被废掉武功的人才能练,神功每次突破一个大境界,往往还得让修炼者经历一些非人的痛苦、濒死的体验、或者是得有超然的感悟……所以最好是那种怀有仁善之心的人、或是对道学有一定研究的人去练,才更有机会练成,否则在突破过程中很可能会身亡。
也正因如此,即便是那“改良”后的版本,虽然也曾经有人练成过、并留下过一些江湖传说,但后来也终究是被武当的先人们和魔功一起封藏了。
而如今玉桥真人叫上他那五名师兄弟打算去练的,很显然……是那天蚕魔功。
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即便满打满算,认定万源宗的人在经历过之前的一战后要休整半个月、路上再走半个月,那也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准备。
这点时间,要练成天蚕神功,并且把神功的境界和功力都提升到足以战胜六大高手的水平,那肯定是不够的;再者,神功的修炼有诸多限制和不确定因素,就算六侠集体自废武功同时开练,练到后来一个都没练成还练死好几个那也很正常。
但天蚕魔功就不同了,只需一人去练,然后让他将其余五人的功力逐一吸尽,以此作为修炼的“燃料”,那么这个人,有很大机会能在短时间内突破至魔功大成的境界。
而一旦魔功大成,这种质变后的战力,就不能简单用六名高手的功力总合来计算了。
这个人,将成为当今武林的第一高手,绝顶中的绝顶,纵然是以一敌六,万源宗的人也毫无机会。
那么这个担子谁来担呢?
自然就是提出这个计划,且身为武当掌门的玉桥真人了。
他在想出这个办法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觉悟,并想了很远……
首先,他知道,用这种方式战胜万源宗并不算光彩,所以这场比试,一定得是闭门切磋,不能让当事人之外的人看到。
其次,事后哪怕是对本门弟子,也要统一口径,一定要坚称自己练的是“天蚕神功”,而非魔功。
其三,决斗过后,必须给对方留、且只留一个活口——因为得让那个人出去证明,武当是堂堂正正打赢的,更重要的是,得让他回到朝鲜武林,把自己战败的经历说出来,打消万源宗日后来犯的念头。
其四,此战过后,待万源宗的那个幸存者离开中原,玉桥真人就会以伤势为由,转让出掌门之位,并以“云游”为借口离开武当,其余五侠也会与之一同辞行……这样他们因为修炼魔功而有五人已经失去功力的事才不会败露。
而最后,玉桥真人会去找个地方自尽。
因为据说练这魔功的人日后心性也会起变化,极大概率会化身一代魔头,玉桥不敢拿武当的名声和武林的安危冒险,故而舍弃性命是最保险的做法。
其余五侠,也将各自归隐,直到把这秘密带进坟墓。
以上,就是玉桥真人的全盘计划。如果顺利,那他们武当六侠便会以一死五废的代价,帮中原武林渡过这场浩劫;如果不顺利,比如练魔功的事情败露、或者练出什么岔子导致没打赢、或者干脆在修炼时就练死练疯自相残杀……那就不用多说了,全都是身败名裂、不堪设想的结局。
而结果呢,那前三步,大体上……确实都按照玉桥真人的计划走了。
虽然万源宗那边一开始对“闭门切磋”的要求有点怀疑,生怕是什么陷阱,但一听玉桥真人要以一敌六,他们便判断对方是自暴自弃、怕输得太难看才这样搞的,也就答应了。
打完之后,玉桥真人很体贴地废掉了万源宗幸存的那名高手的武功,防止他回去以后被怀疑是叛徒;然后那位也很够意思,为了不被追责,回去后在他们宗主面前那叫一通吹……把中原武林说的跟神仙开会似的,导致万源宗往后几十年里都再没有踩过界。
至此,就来到了玉桥真人计划的最后两步。
但这时,玉桥真人心智已然因魔功起了变化,脑中有个声音不断在对他说:你为什么要自尽?你为武林做了那么多,不但没有得到任何回报,还要去死,这公平吗?凭你现在的武功、地位、还有你为武林做的这一切,让全武林尊你为盟主,也是理所应当,为什么不去争取那些你应得的东西呢?
玉桥每日都在对抗着这个声音、或者说他自己的心魔……但也日渐不支。
他明白,这声音现在所说的这些,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但他如果真的按照这做了,那就是“开了个头”,一旦他踏出这一步,以后这声音还会不断推进并最终摧毁他的心智和底线,把他变成一具纯粹由欲望所支配的傀儡。
因此,玉桥真人不得不加快了后两步计划的实施,并又多留了一个后手。
在仓促让出掌门之位的第二天,玉桥便与其他五侠一同下了山,刚走出山门,玉桥就突然拿出了一份自己在事先偷偷抄下的天蚕神功抄本,交给了五侠,并嘱托他们,有多远走多远,千万别告诉他去向,万一他最后没有自尽、或没有死成,并去而复返、为祸武林……那这份抄本,便是对抗他的希望。
五位师兄弟得此嘱托,百感交集,却又不敢不受。
数日后,玉桥真人抵住了心魔的侵蚀,他在一处无人的山崖上自断经脉,并且引剑自刎、跳下山崖,走完了他义薄云天的一生。
但,玉桥死了,魔却未死。
天蚕功的神奇之处,就是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且重生后脱胎换骨,更上一层。
七日后,一个人从崖底的巨大蚕茧中蜕变重生,而他,已经不是七日前跳下山崖的那个人了。
这个“玉桥真人”一出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回武当,重夺掌门之位,并且在夺位当日就立即亲手毁掉了禁地中的两种天蚕功秘籍。
接着,他又宣称自己那五名师兄弟都是武当的叛徒,遂派出人马全力去追查他们的下落,誓要将五人赶尽杀绝。
在此期间,玉桥本人也没闲着,他开始积极走动,明里与其他门派“友好交流”、展示实力,暗中则开始在武当内外排除异己、杀人灭口……看来,确是奔着武林盟主的目标去了。
再往后发生的事情呢,就是大家比较熟悉的(狗血)展开了……
之后的几年,玉桥的势力越来越大,做事也越来越肆无忌惮,江湖陷入一片黑暗。
武当内部对玉桥也已是忍无可忍、众叛亲离,但迫于他的淫威,大部分人还是只能屈从。
而那归隐的五侠,在隐姓埋名的逃亡过程中,又遇到了不少被玉桥搞得家破人亡的江湖同道,也经历了许多曲折的历险,最终……有那么一个少年出现了。
这个从小是孤儿、只有半块随身玉佩能证明他是金桥真人失散多年的儿子的武学奇才,后来是如何在短短几年之内目睹身边的朋友、爱人、前辈和刚刚相认的父亲惨死,又如何在经历各种奇遇和生死关头后不断突破并练成天蚕神功去帮武林除掉了玉桥这个魔头的……咱就不细说了,细说那就是大约三十集武侠电视剧的体量。
总之,玉桥真人死后,江湖也重新归于平静。
那之后,又过了十年。
彼时,少年早已成长为大侠,我们姑且称其为云大侠好了。
那一年,云大侠决定退出江湖,归隐前,他将天蚕神功藏在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并请当时江湖上最厉害的几位巧匠打造了一枚特殊的扳指,即寻蚕戒。
相传,只要得到寻蚕戒,并解开云大侠留下的四句诗中所隐含的秘密,就能找到天蚕神功。
因此,云大侠归隐后的那几年,这个寻蚕戒的传说在江湖上盛行一时,而这扳指也在期间辗转经过了许多人的手。
直到距今大约三十年前,关于寻蚕戒下落的消息好像突然就中断了,此后虽也有一些传闻时不时流出,但最后都被证明是系风捕影。
当然了,听书的列位是知道,此物最终是落在了那“飞天盗”李原的手里。
许是那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李原得到寻蚕戒的过程也很偶然,他只是在一次对他来说很普通的、随机的入室行窃中搜到了这枚扳指,这就导致被他偷的上一位经手者甚至到死都没查清楚扳指的去向。
而李原得到寻蚕戒后,也是大喜过望;他是识货的人,东西到手他就发现这是什么了,因此,为了不被自己那三位“好兄弟”惦记,李原便暗自将寻蚕戒存到了京城百川钱庄的保险柜里,也没跟任何人提起。
再后来,他们“中原四盗”和一群追杀他们的仇家全都死在了兰若寺里,栽在了妖孽之手,以至于他们的行踪也就此成谜。
直到三十多年后,这寻蚕戒兜兜转转,终于再次现世。
而这回,它是出现在了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手中……
第十章 漫天来要价
啪——
听完了胡闻知的讲述,于渐离当时就一拍桌子,大喝一声:“好!”
众人被他这一嗓子给吓一跳,纷纷转头看他,却见他……那脑袋歪着、肩膀斜着、脸颊通红、眼白频翻……俩眼皮都快耷拉下来了,俨然已是一副大醉之态。
“于先生,好什么呀?”坐在他旁边的法宁顺势问了一句。
结果得到的回答却是:“说……说得好呗,嗝儿……听着脆生啊!”
于渐离说罢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便摇摇晃晃往桌面上一枕一倒,脸栽在一盘儿菜上就睡着了,且边睡还边bia唧嘴,嘴里时不时往外蹦几个诸如“害!”、“就这啊?”、“我呀?”之类的词儿,好似靠着本能在虚空捧哏一样。
当然这个现象呢,其实也很好解释,因为于先生是道儿上出了名的“大朋友”,几乎一年到头都有酒局,就比如今天,他来这星辉楼之前,就已经刷完两个局了,且是从中午就开始刷的……这种强度和密度,酒量再好、代谢功能再快的人也撑不住啊,所以于先生这些年下来呢,已经养成了……哪怕是醉一阵儿、醒一阵儿,甚至是醉趴下了,都一样可以跟桌上的其他醉鬼搭腔的能力。
眼下,他就是在半昏醉状态下无意识地跟桌上的其他人搭话,搞得其他人一时也不知该说啥好。
不过,丁不住在稍微琢磨了一下后,又有了自己的判断。
“呵……看来于先生是醉了。”他说着,便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开门冲外喊道,“来人呐。”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丁老板这波……怎么跟咱自己平时在外头那种并不咋地的饭馆包间吃饭一样,咋还得自己走到包间门口打开门,扯着嗓子喊服务员呢?一般在武侠片里,碰到这种主人要叫人进来的场景,应该都是主人坐着不动,稍微提高点嗓门儿、或者是拍两下手就能把人叫来才对啊。
您说得没错,电视剧一般都这么演,但您仔细想想,实际上要做到这样,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在门外很近的地方,一直有仆人在候着。
但这样有个问题,那就是……既然仆人能听到你拍手,那肯定也能听到你说话,也就是说你让他们站在外面和站在屋里伺候其实没有区别,根本起不到保密的作用。
再者说,拍手这种叫人方法,本身也不太牢靠,除非你定一个特别复杂的拍手暗号,否则如果只是拍个两三下,谁知道是不是你拍的?遇上于大爷这种,喝高了,撒起欢儿来,给你连唱带跳一段儿娃哈哈,那他能把人拍进来八回。
其二:让仆人在远处某个主人指定好的位置候着,主人需要时再用内力将自己发出的声音传音到该处。
这样自是不会被下人偷听到房里的谈话了,主人叫人时的逼格也能继续端着,问题是……主人的武功得到一定水平才能办到。
而丁不住呢……武功并没有那么高,所以他这会儿也只能像咱们一样,自己站起来,到门口用肉嗓子喊人。
且说他喊完这声,过了一会儿,才有两名穿着星辉楼制服的男仆役从远处快步赶来。
“老板,您吩咐。”别看这俩长得五大三粗,到了丁不住面前,他俩说起话来也得是低眉顺目、轻声细语的。
“你们俩,扶于先生去客房歇息。”丁不住也不含糊,这就替于渐离做主了。
“是。”那两人诺了声,进屋就搬人。
于大爷这会儿自然也没有任何抵抗了,只是当别人把他扛起来的时候,他嘴里还哼唧着:“假如你看我有点儿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也不知他那梦里是在干吗,这还唱上了。
“小心着点儿,别碰伤了于先生,记得把人放下后再找俩姑娘去看着,照顾好于先生。”在仆役出门后,丁不住还在门口又叮嘱了两句,这才关上门,重新坐回了桌边。
结果他刚坐定,就对上了一道锐利的目光。
只见那孙亦谐,用一双小眼睛死死瞪着丁不住,一副仿佛要刀人的模样。
丁不住被瞪得心中一紧,暗道:“这姓孙的小子还真是咄咄逼人,就这点事,也要我把话挑明、交代清楚吗?”
想归想,他脸上还是堆笑,赶紧解释道:“呵呵……诸位别误会,非是在下要替于先生做主,只是方才于先生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我们……他不想掺和这事,故丁某也就做个顺水人情,帮他脱身罢了。”
丁不住说的这是实话,他判断,于渐离方才的行为实是大智若愚,想靠装醉来置身事外,所以他才叫人把“已经醉过去”的于渐离抬走。
可事实上于渐离是不是丁不住想的那样呢……不好说,但反正孙亦谐会瞪他,并不是因为他自作主张啥的,只是因为听到了那句“找俩姑娘照顾好于先生”,所以火气又上来了。
孙亦谐捩他这一眼,潜台词大概是:“你这个狗逼,把姑娘叫去照顾醉倒的人,也不叫来这里,还他妈要说给我们听,故意的是不是?关键你偏偏把买单的凯子抬走了,那待会儿谁结账啊?老子来这儿半天了,几百两银子甩出去,结果除了喝茶就是吃菜,然后听中年大叔讲故事,再被你这逼偷家跳脸,妈个鸡的……我现在反过来问你要精神损失费行不行?”
“丁老板,那如此说来,这‘寻蚕戒’可是无价之宝啊。”另一边,黄东来则是言归正传,抛出了一个比较务实的问题,“你说要跟我们做这买卖,准备开什么价呢?”
丁不住一听,这是终于要入正题了,于是立刻收起了那客套的笑容,面色和语气同时一沉,回道:“嗯……这好说,丁某这有价帮旗下,也算颇有些资产,无论是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兵器秘籍、乃至人才美女……只要二位敢开口,在我丁不住这里便没有什么抹不开的面子,咱们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想来总能谈出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结果来。”
列位,这话可厉害啊。
开头先抛几句大的,以此展示实力;中间则没把话说死,表示有“讨价还价”的空间,防止对方狮子大开口;但最后却又说“总能谈出一个结果”,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这话你要是品一品——本质上就是画饼和恐吓一块儿上,谈不下来不让走啊。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不可能听不懂这话里的意思,所以法宁和胡闻知听罢这几句,脸色当时就变了。
法宁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该和于大爷一样赶紧“醉倒”脱身了。
胡闻知呢,尽管他和双谐是一块儿来的,但正如咱们前文所说,他和双谐的交情并没有那么深,甚至不如于渐离和双谐的关系好,所以这会儿他也是贼紧张,生怕到时候事情发展成“谈不成、走不了”,把自己也卷进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数秒后,孙亦谐和黄东来的汪汪大笑如期而至。
很显然,经过了这几秒,这俩货已经想好对策了。
“丁老板……”率先开口的,是方才提出那个问题的黄东来,“果然是快人快语,豪气冲天,雷厉风行,英雄气概……黄某佩服,佩服!”
反正按照套路呢,这个时候都是先拿几句捧着说的客气话开道,然后再开始行那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之事。
“说得好!”刚刚还在以眼杀人的孙亦谐这会儿已是一脸虚伪的笑容,说话间他就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举杯敬道,“丁老板……丁大哥!今天我们兄弟必须敬你一杯!”
“没错!”黄东来顺势跟进,整个人半起身,以双手端起桌上的一个酒壶,缓慢的、毕恭毕敬的亲自帮丁不住斟了杯酒,然后他自己愣是特意换了另一个酒壶,为自己也满上了一杯,随后再举杯道,“丁大哥不会不给我们兄弟这个面子吧?”
再看那丁不住啊,冷汗唰唰就下来了。
丁老板那心里话说啊:“好啊,你俩小子跟我这么玩儿是吧?谁不知道你蜀中黄门的用毒手段独步武林,你现在当着我的面,用这番动作给我倒酒,那就是明示我这酒里已经下毒了呗?
“然后你俩还用话拿住了我,要逼我喝下这杯酒……这阳谋使得溜啊!
“眼前这酒,我要是喝了,便会受制于你们;我要是不喝,就是不给面子,那买卖谈不成还是我的责任了。
“而我若是直接点出这酒里可能下了毒,那我还必须去证明这酒里真有毒,否则我就是污蔑你们……但万一你刚才这手只是虚张声势、并没有真的下毒,或者你下的那种毒我的人验不出来,结果一样是我折了面子又吃哑巴亏。
“嗯……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狠呐……后生可畏啊!”
丁不住这内心戏足是足了点,但他想得没错,孙黄二人耍的还就是这么个手段。
不过其实吧……今儿如果双谐遇上的是一个没什么心眼儿的人,这招反而是没用的。
您想啊,双方现在并没有撕破脸,丁不住偷他们扳指的事情他也用那套“为了防止被盗才帮你们保管”的流氓说辞遮过去了;退一步说,哪怕没遮过去,他就明说“我偷你们扳指了,我就是想要,现在能不能强买?”那双谐也得等到他强买不成、真的动起手来的时候,或者说有动手的苗头时,才有正当防卫的借口啊。
东谐西毒身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侠”,在眼下这种状况下,是不可能直接去毒杀有价帮帮主的。
所以丁不住要是没那么些心眼儿,啥都不想,笑呵呵一口把酒闷了,屁事没有;亦或者,他干脆再聪明点儿,把事情想得再透彻些,也会明白,这酒可以喝。
然,他偏偏就是想得多、又不够多——这种性格或者说能力上的不足,到后来,也决定了丁不住的结局。
“呵……二位,先不忙吧……”在明显的犹豫了一下后,丁不住想到的办法是,“这杯酒,等咱们把买卖谈成时再喝,岂不更好?”
他也没喝,但也没说不喝,而是要拖一拖。
这个应对呢,也还不错,缓兵之计嘛……待会儿看看情势,谈好了就喝,翻脸了也就不用喝了呗。
以丁不住的江湖地位,大部分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不给他这个面子,毕竟这也不是咱现在常见的……什么乡下亲戚或者low逼领导搞出来的脑残酒局,酒桌上你不喝这一口,一群中老逼登当场就掉脸,还有那个别自作聪明的low货马屁精可能还会在这时起哄让你表演个节目来帮你“打圆场”之类的……反正这种事儿我相信大部分人都经历过或早晚会经历,咱这儿就点到为止了。
丁老板那是体面人,他会亲自来洽谈的也都是体面人,他只要不是明确拒绝,想拖这一口酒,还是拖得住的。
“那……行吧。”而黄东来眼见一计不成,也是立马又接一计;一息过后,他放下酒杯,用很轻松的语气冲着孙亦谐道,“孙哥,算账你拿手,要不你给丁老板算算……这寻蚕戒能值多少?”
孙亦谐一听,那是心领神会啊,他当即也放下了酒杯,嘴角一歪。
这回,他是发自真心在笑了。
“嘶……让我思考一下哈……”孙哥那鱼贩子嘴脸说来就来,不但脸上挤眉弄眼,嘴里还装模作样地嘀咕起来,“拿到寻蚕戒就可以找到天蚕神功,找到神功就能天下无敌,天下无敌就能称霸武林,称霸武林后就能拥有武林中所有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兵器秘籍、人才美女……”
丁不住在旁听得头皮都麻了,按这算法他是真丁不住啊,什么玩意儿我就称霸武林了啊?按你这算法我买根鱼竿就拥有了整片海洋是吧?
这会儿丁不住是真想喝口酒压压惊,但他妈还不能。
他就这样听孙亦谐在那里王八念经一样碎碎念了好几分钟,终于,孙哥假装算明白了,并一拍桌子,用一副很纠结的神色开口道:“啧,这样吧,咱们吃点儿亏,扳指送给丁大哥您了,就当交您这个朋友。”说到此处他顿了顿,随即就话锋一转,“但日后您要是找到了天蚕神功,让我俩也看一眼,不过分吧?”
第十一章 又遇飞来祸
孙亦谐说出的这个“送”字,分量可太重了。
重到丁不住一时都不敢接话,更不敢伸手去接那寻蚕戒。
这一刻,丁不住充分体会到了咱们现代人非常熟悉的那句词儿——免费的,才是最贵的。
眼下丁不住一旦答应了孙亦谐所说的这个条件,那就意味着:他背下了得到寻蚕戒之后将面临的一切风险、以及寻找天蚕功的一切成本,而双谐什么都不用干,就能来分走他最终获得的利益。
甚至,这都不能叫“平分”……
把一样东西,较为平均地拆成若干份,那才叫平分。
但武功绝学不是那种能均分的东西啊,你拿给别人看,那别人得到的,和你得到的,都是一套完整的绝学,没准最后人家天赋比你高,练成后还比你厉害,那算下来你还亏了。
退一步讲,就算是“平分”,比如今天要分的不是武功绝学,而是金银财宝那种可以拆成几份儿的东西……那丁不住一样是亏啊。
这么一合计,丁不住那脸色就阴沉起来了:“孙少侠,这条件提的……就有点儿过了吧?”他的语气也不那么客气了,“这不等同于说,是让丁某替你们二位去担风险、寻神功吗?”
“哎此言差矣……”这时候,黄东来又贱贱地插嘴道,“丁老板你要这么想啊……假设我们今天提个别的要求,比如钱之类的,然后直接把寻蚕戒卖给了你,那后续的风险,你不一样要担吗?神功,你不一样要费劲去找吗?所以这区别也不过就是,你寻到神功之后,是一个人看,还是分给我们一起看。”
“呵……”丁不住被这话给气笑了,“那丁某也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些……”他顿了顿,“且不说‘神功’了,任何上乘的武功绝学,不都是会的人越少,才越有价值吗?
“就以这天蚕功为例,倘若只有我一个人学会,那我便很可能成为中原武林的第一高手。
“但若我跟你们二位分享,那凭二位的年纪,只要你们的资质不是太低,迟早会超过我,那我不就等于忙活了半天当了个老三?
“这区别……还不大吗?”
他这话,有道理,或者说这道理就算他不说,也是明摆着的,只是有人在装糊涂而已。
“但是你要这样想啊……”两秒不到,黄东来就开口诡辩道,“若我们不把扳指给你,你是不是连担风险、寻神功……最后当个老三的资格都没有呢?”
“说得没错”孙亦谐也顺势搭腔,“况且……我也不妨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丁老板你找到神功之后,是不是还会按照约定给我们看呢?反正到时候神功在你手里,你肯定是自己先练起来了,练完你要是谎称根本没找到、没练、或弄丢了……谁又能证明你撒谎?
“或者到时候你仗着自己已经天下无敌,干脆跟咱们翻脸了呢?又或者伪造一本假的神功给我们呢?还有,鬼知道你找神功要多少年?等你找到时我俩是不是还活在这世上?这些都是未知数啊,你这么一琢磨……我俩是不是也担着很大的风险呢?”
孙黄的这两段话,便要比丁不住所说的,更加透彻和深远那么一些了。
你要说丁不住想不到这一层吧,那也不至于,只是刚才那一时间他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被孙亦谐一提醒,嘿!他茅塞顿开啊!
“嗯……”此时,丁不住沉吟了一声,心中暗道,“干了!我也是脑子慢了啊!早知道刚才我一口答应下来多好,现在这俩小子自己把话这么挑明了一说……我要是又答应了,那不显得我就是被他俩说的话提了醒,准备那样做了吗……”
啪——
不过,丁不住也不简单,他当时又生一计,遂拍案而起。
“哼!”站起身的丁不住吹胡子瞪眼的厉声喝道,“孙少侠、黄少侠,你们把丁某当成是什么人了?我有价帮在江湖上素以信誉著称,丁某若像你们方才所说……是那种言而无信、卑鄙无耻的小人,那我今日直接把你们的寻蚕戒藏匿起来,不来跟你们谈这买卖不就完了?现在丁某与你们好言相商,你们却将我如此排遣一番,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他这话呢,算是把自己偷别人东西后又强行说是“保护”的那一出反过来当成逻辑基础和论据了。
再配合上这假装发飙的戏码,算是把这件事儿从逻辑争论变为了情绪争论;这一手呢……就类似于俩人吵架吵一半,其中一方突然不再讨论争吵的起因,而是开始集火“你居然在吵架过程中对我态度这么恶劣”或者“就算我有什么不对你当时也不该让我在朋友面前这样下不来台”。
这么一挑理儿,就仿佛是孙黄二人做错什么了一样。
不得不说,丁不住的这一手,还是挺厉害的,至少对一般的江湖侠士、或者说比较正常的人使用……已经足够了。
可孙黄并不是一般人呐……
啪——
下一秒,但见孙亦谐也拍案而起,那声音比丁不住还大:“妈个鸡的!孙某绝无此意啊!丁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冤枉我!啊——”他大叫一声,便抄起了桌上的一个盘子,在桌子边缘砸碎了。
正当丁不住以为孙亦谐要拿这盘子割他,本能地举起胳膊准备应招时……
“不说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丁大哥误会了!我只能切腹谢罪啦!”孙亦谐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并且举起了那半边碎盘,摆出一副要插向自己肚子的模样。
丁不住一看就惊啦。
他心中呼道:“这啥呀?这人什么毛病?至于吗?”
他这儿正惊着呢,孙亦谐那边真就动起了手,一盘子便往自己腹部扎去。
当然,咱都知道,孙哥有护身宝甲,别说是拿个盘子,就算真拿把刀也扎不死。
“使不得!”但丁不住不知道啊,他一看孙亦谐这插下去的速度,是真没打算活的样子,那他必须得拦着啊;今儿孙亦谐要真在有价帮的地盘儿上因为几句话就给切腹了,而且还是在涉及寻蚕戒的交易桌上死的,日后他丁不住在江湖上怎么交代?或者说他交代了谁信呐?这不是给了整个武林一个借口来围剿他并抢走寻蚕戒吗?那哪儿行啊?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石火之间,丁不住几乎是用出了毕生所学,在既不能打伤对方,又要拦住对方的那个尺度下,精确地朝侧前方劈出一掌,弹开了孙亦谐落下的手腕,并击飞了其手中的半个盘子。
可还没等丁不住开口说什么,另一边……黄东来也突然站了起来,也给摔了个盘子,像凑热闹一般喊道:“我也有错!要不我抹个脖子给大家助助兴吧!”
“别!”丁不住人都傻了,他赶紧又扑向黄东来那边,紧紧攥住了对方的手腕,情真意切地吼道,“丁某没有责怪二位的意思!你们千万别冲动!”
得,这下他刚才假装发飙那出算是白忙活了,且他们仨之间的这番互动,在旁人……也就是胡闻知和法宁看来,还真有点让人感动,或者说已经动人得有点儿假了。
你们仨要是刘关张那种关系,来这么一段儿还算可信,但你们这刚见面的三人,真不至于……
长话短说,丁不住又“安抚”了好几句,孙黄才停止了这番耍贱行为,重新坐定。
到这会儿,丁不住心里想的就不是这俩货多有韬略了,而是在念叨:“好么,合着这是俩疯子啊,我先前是不是想多了啊?现在想想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俩小子或许什么都没想,就是一直在做些熊孩子才会干的熊事,然后提出各种离谱的要求而已?”
他这么一考虑,此前孙亦谐瞪他,还有黄东来倒酒,以及孙黄两人各种巨婴般的言行,突然就都从第三层来到了第一层,且品着同样很合理……
“要不……这寻蚕戒的事,还是容丁某再考虑考虑,二位你们回去也再想想……”终于,丁不住还是选择退让了。
他冷静下来一琢磨,反正现在寻蚕戒在哪儿他已经知道了,而且孙黄只要没出上海县,就仍在他的地盘上,后续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他本来也不必急于一时、非得在今晚把这事儿了结。
“好啊,既然丁老板这么说了,那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黄东来见对方招架不住了,这便宜话儿也是张口就来。
“那谈完了扳指的事儿,该入正题了吧?”孙亦谐这时则迫不及待地接道。
丁不住闻言也懵了,他心说寻蚕戒的事儿不就是正题吗?难道在你这儿……寻蚕戒的事情并不重要,还妨碍了你谈别的更重要的事?
“呃……什么正题啊?”丁不住不禁疑惑道。
“叫姑娘来啊!咱们来青楼还能有别的正题啊?”这句话孙亦谐可是真憋了半天了,说出来之后,他也不再演了,直接拉高调门儿又补充道,“妈个鸡的……不行!今天我一定要见见这星辉楼的头牌才能消气,丁大哥你不会拒绝吧?”
“呵……呵呵……”丁不住嘴角抽了两下,尴尬地笑了笑,心中更加确定了这俩货就是在第一层……不,在地下一层,“好说,好说,我这就去吩咐……”
…………
又过了大约一刻钟吧,这星辉楼的头牌“钱美美”,终究是被请来了。
钱美美,自不是真名,而是花名;此女本名曹氏,乃金华人士,家里本来是做古玩生意的,主要经手瓷器和玉石,奈何几年前家遭变故,她才沦落青楼。
当然,这种大家闺秀,又是星辉楼的头牌,自是卖艺不卖身的;这其中的道理,咱前文书写那“七柳幽阑”的初雪姑娘时也提过,精简为一句话就是——一个头牌不卖身的时期才是其价值最高的时期。
今天呢,这钱姑娘本来是不见客的,理由嘛,按她自己的说法,是痔疮犯了。
但实际上,并不是……
钱姑娘有痔疮这倒不假,也经常会犯,不过今夜,她只是拿痔疮当个借口,想去干别的事情。
什么事儿呢?
顶风作案呗……
想来诸位看官也都猜到了——近来在上海县声名鹊起的那个侠盗“曹乐”,其真实身份正是这钱美美。
所以今天县太爷出了她的通缉告示,她立马就打算出去再活动一下作为回应。
但,这种你们听故事的人能轻易猜到的事,不代表这故事中的人物也能猜到,这就类似哥谭的人猜不到蝙蝠侠就是布鲁斯·韦恩一样,咱这书里的人也绝想不到那“曹乐”竟然会是一名青楼的头牌啊。
再者说,这“曹乐”和“钱美美”,你要真掰扯起来,的确是两个不同的人,也就是咱们现代医学所说的“多重人格障碍”,且她还是那种两个人格可以互相对话、互相配合、并随时交换身体控制权的类型……所以她这隐藏身份真的很难被识破。
“几位大爷,有礼了。”钱美美进屋后,施施然行了一礼,礼数虽是没问题,但她那表情和语气,却是写满了不高兴、不情愿。
她也没什么好装的,眼下她本就是看在老板亲自开口的面子上才过来的;换作平时,就算她要见客,也应该是客人到她那儿去,先让她在暗处瞧瞧再说,哪儿轮得到她自己上门呐。
“啊?你就是头牌啊?”孙亦谐一瞧那来者,那相貌身材虽也是好看的,却也没有到他心目中那种天姿国色的程度,也可以说不是他的菜吧,故而他顿时就大失所望,还直接把那失望之情写在了脸上、露在了话里。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孙哥,毕竟以他那个丈育的水平,按一般流程走,根本就见不到这种高档青楼的头牌……
他也并不清楚,那时候的青楼头牌的确不是光看脸的,才情更为重要。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你这说得好像孙哥没去过青楼一样啊?他不是老吃老做了吗?
这就是您的刻板印象了,您可以再仔细想想……至少在咱这书里,孙哥确实没怎么去过青楼,仅有的那几次,过程咱也都描绘了,也没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内容,反正他去青楼的情况,要么就是去埋伏别人,要么就是被埋伏了。
“奴家有什么让公子不满的吗?”那钱美美也不是善茬儿啊,一进门刚打完招呼,居然迎面来了一句“就你?”她能不生气吗?故她也是张口就呛。
“害,一见面就不满,那肯定是看不上你那长相呗。”黄东来那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当即就在旁拱火道。
“我长相怎么了?”这下,钱姑娘连对自己的称呼都变了,语气也更加凌厉。
“没怎么没怎么……”已经没什么兴致的孙亦谐这时也觉得自己对姑娘有点不礼貌了,只想大事化小,“只是我不太好你这口……”
“但听你说那话,却好像这还是本姑娘的不是了?”钱姑娘听他这么说,火气更大了,所以回的话也是越发咄咄逼人。
“嘿!”孙亦谐今晚本来就被丁不住搞得很不爽,此刻又被连呛好几句,便心说怎么他让一步对面还不依不饶了呢,岂有此理啊,“妈个鸡!你这什么态度啊?”
“你什么态度我就什么态度,怎么了?”但钱姑娘也是丝毫没有退让。
到这儿大家也能看出来了,这钱美美啊,您别看是位女子,但是性格颇为刚直,或者说就是“莽”;就她刚才回怼孙黄那四句话,翻译过来就是——“说出我的问题”“我有什么问题?”“这是我的问题?”“给你脸了?”
那这么一整,可就热闹了,双方竟然吵起来了……
不过吵出个什么结果,咱先按下不表,且说另一处。
就在同一时刻,孙黄二人下榻的那间客栈外,又来了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
这些人,并不是有价帮的人马,而是那金浀的手下。
他们要来干的事情,也很简单,就两个字——嫁祸。
第十二章 慧眼识太监
金浀这人,咱们前文也提过,能被十里八乡亲切地唤作“附骨蛆”的人物,那能是一般人吗?
就拿今天来说,上午在集市那儿,金浀本是临时起意,几乎是出于他那犯贱的本能想去讹一下双谐和胡闻知的,谁知因为范大将军的出现他没讹成,灰溜溜的撤了。
就这么个事儿,你换个别的小人无赖,通常也就到此为止了,最多就是在心里记下这笔账,改天有机会了再报复呗。
但金浀他不一样,他一回去,就越想越气,咬牙切齿的一定要找个法子,越快报仇越好,最好对方明天就扑街,他就舒服了。
可你说人家跟他有啥仇呢?明明是他想讹人没讹成,可最后在他的心里,却是别人的不是,是别人得罪了他。
无论如何吧,金浀经过半天的思考,确实是想到办法了,毕竟他平日里阴损的事做惯了,想这种招儿还是挺快的。
当夜,他就带上一队人马,集体换上夜行衣、手持兵刃,跑到镇上一户和他关系不怎么好的富户家里,由偷转抢地劫掠了一批金银细软,临走前还在墙上留下了“我乃曹乐”的字样。
逃离现场后,他自己就先把赃物当中的金银先拿走了八成,送回了自己家中,剩下的两成,则跟那些银票啊、玉器首饰等不好出手的东西一起打包起来,准备用来“嫁祸”。
列位,到这儿便能看出来,金浀这人呐,不但坏,而且还又贪又抠。
你不就是想把双谐诬陷为“曹乐”吗?何必带人特意去作一次案呢?你直接从自己家里拿一点银子出来嫁祸不就完了吗?反正事后你诬告得手,这些银子还是会还给你的啊。
再者,以受害者的身份进行诬告,不比第三方的身份方便吗?到时候他就愣说自己亲眼看见对方在你家偷东西留字了,以你跟县太爷的关系,对方还能驳得过你?
诶但金浀他偏不要。
他非但是不想动自己的银子,还想在嫁祸的同时顺便挣点儿,于是就搞了这么一出。
且说这夜子时,金浀回家分配好了赃物、并与手下们一同换掉了夜行衣后,便马不停蹄地再度出门,来到了孙黄胡三人下榻的客栈附近。
对于他这样的地头蛇来说,在白天的那段时间里,打听到双谐他们的住处自不是什么难事。
此刻他的计划是,先派几个有盗窃前科的、比较“敏捷”的手下潜入客栈探一探对方睡了没有,睡了的话就出来打个暗号,接着他就带上大部队冲进去,把那些装有“新鲜赃物”的包袱也带上,来个“人赃并获”、“当场拿下”。
在金浀看来,三个在熟睡的人,怎么可能防得住他这一群人的突袭呢?趁他们睡得迷迷糊糊,自己带人进去乒乓五四把三人摁住捆上,再拿着赃物连人一起送到衙门……届时,凭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以及他和县太爷的交情,再加上“人证物证具在”,这仨说啥都没用了,不招就打到招为止,死不了也脱层皮啊。
而等这仨都画押收监了呢,他这个见义勇为的好县民,是不是当赏?
您县太爷贴的通缉告示也说了,提供线索就有赏,我现在都劳师动众帮您把“曹乐”直接抓上门来了,那更得多赏点儿不是?
至于今后那真正的曹乐要是再作案,便是另一回事了……最多衙门口儿说句“之前查办有误”,把你们放了就算了,什么道歉赔偿想都不要想……你要再啰嗦,我就说后来作案的可能是模仿犯,需要再查证,然后一拖二混,继续关着你们也行。
讲实话呢,金浀这整个计划也没有多复杂多高明,单就“不在场证明”这一项,就极有可能找得到人证证明今晚案发时双谐身在别处,但那并不重要……
他的计划,本来也不需要多高明,那年头的土豪劣绅和地方官一起勾勾搭搭的搞这类操作算是常态,别说整几个人了,其他巧取豪夺的事儿多着呢,真要弄你,你的证据就都不是证据,而他们随便拿点东西都是铁证如山。
眼下,金浀这第一步就开始了。
但他那几名负责探路的手下刚鬼鬼祟祟地靠近客栈,在附近的暗处……就有人不淡定了。
谁呢?
害,有价帮的探子呗。
这客栈现在是帮主重点关注的地方,他们得盯着啊,结果这盯着盯着,不就盯出事儿来了吗?
这些探子因为离得远、天色暗,一时也没看出这伙人的身份,故而心里在犯嘀咕:“什么玩意儿啊?这不是咱们的人吧?搞什么呀?话说这‘东谐西毒’的仇人是不是有点多啊?听说他们前两天才从东瀛回到中原,这才多会儿啊就有仇家找上门了?”
除了疑惑之外,这些探子最担心的就是……万一这伙人潜入客栈,发现双谐不在,就把客店里的其他客人都宰了然后设下埋伏(这种操作在江湖上并不少见,前文书也曾出现过不止一次),那他们要怎么办?
此处咱提一嘴,这有价帮,虽然并不以什么名门正派自居,只是一个相对中立的、跟各条道儿做各种“买卖”的帮派,但也不是说一件无偿的好事都不会干的。
诚然,有价帮的人不常积极主动地去行侠仗义,但在自己的地头上、自己眼前……如果有犯罪发生,那小偷小摸他们或许还能当没看见,滥杀无辜可不成。
这要是都不管,往个人身上讲,是麻木冷血,往帮派层面讲,是你们罩不住啊。
于是,那几个探子也是一边飞箭传书向上头请示,一边就自作主张先让两人跟上,以防对方在客栈里突然大开杀戒。
可没想到,两名有价帮的探子还没来得及跟进呢,金浀那几个手下就又出来了。
随后金浀听手下一汇报,说是屋里没人,但行李都在……金浀脑子一转,便想道:“这么晚了不在,八成是出去逛窑子了吧?”
当然,这也无妨,他的计划还是能实施,就是麻烦点儿。
两分钟后,金浀的几名手下又再次出动,而这次,他们拿上了那几个装有赃物的包袱;很显然,这是准备先把东西放进屋里,然后等人回来时,他们一群人再冲进去来个“人赃并获”,结果来说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效果更好一点。
有价帮的探子武功自然比这伙恶霸手下的打手蟊贼好多了,所以他们全程都在暗处追踪着,也发现了包袱里是什么,可这样一来,这群探子就更迷茫了:“咱帮主前脚让人来搜走过东西,后脚又有一伙儿人来送东西,这偷东西倒是不奇怪,送东西又是唱得哪出啊?”
他们正一头雾水呢,街上,又有人来了。
但见远处,孙亦谐、黄东来和胡闻知三人,提着灯笼,不紧不慢地正往客栈走着。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这仨不是做好了在星辉楼嗨整夜的准备吗?怎么这子时刚过都快走到家了啊?
三个原因:
其一:在孙亦谐和钱美美激情对喷的同时,黄东来有点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此地不宜久留——万一丁不住后续缓过劲儿来,把账给算明白了,再来向他们发难,他们又不好脱身了。
其二,毕竟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行李被人翻过,心里总有点儿膈应,想赶紧回来确认一下。
其三:胡闻知那边不清楚,反正孙黄二人来到这高档青楼,本就有种山猪吃不了细糠的不自在感,眼下孙哥又和人家头牌吵成这样,那脏话喷的……前来围观的老鸨龟奴保安个个儿都听得直皱眉头,之后他们也没什么脸和心情继续待着了。
那回便回了吧,几百两的押银就当买个经验,反正以后跟人吹逼时就是——“咱们到星辉楼玩儿的时候可是老板亲自接待,那头牌被咱呼来喝去,还被孙哥骂得狗血淋头的”。
就这样,三人跟准备留下等于渐离的法宁道了别,表示要结账走人。
人对面也是非常客气,那钱美美当时就表示:“这仨孙子的饭钱我包了,让他们赶紧滚!”
接着孙哥就一边隔空跟钱姑娘对骂,一边被黄东来和老胡抬起架了出去。
他们刚走出星辉楼大门的时候,渐渐有点回过味儿来的丁不住还在楼上望着他们的身影琢磨:“难道我又弄错了?他们其实什么都算到了,这会儿是故意找茬借机脱身?”
结果下一秒,他就瞧见出了大门口的孙亦谐突然一个变脸,也不骂了也不急了,并让架着他的黄胡把他放下,随即就嘚瑟地大笑了几声,嘴里还念叨:“哈哈!虽然茶钱要不回来了,后面那一桌酒席钱还是逃掉了,不亏啊!”
由于星辉楼门口是片开阔地,加上孙亦谐那独特的嗓音,这句话说出来,大堂里倒是听不见,但身在高层窗边关注着
啪——
听罢,丁不住当即扇了自己一巴掌,那张微胖的脸不禁拧了起来:“哎呦喂丁不住啊丁不住,你他妈想那么多干什么,就这路货,你把东西偷完了拉倒,后续别搭理他们不就得了嘛。”
他这儿怎么后悔的,咱也不多表了,还说那孙黄胡三人……
三位都是习武之人,脚程自不会慢,加上这夜月光皎洁、他们手边也有灯笼,所以没多久就来到了客栈门口的街上。
躲在暗处的金浀看他们走近,在心中暗道:“嚯,这就回来了?那可能不是去青楼,而是去哪里吃夜宵了吧,还好我这儿嫁祸用的赃物已经放完了,只要你们仨一踏入客栈,我就带人从后面冲上来先把你们胖揍一顿解解恨,然后就把你们捆……”
他这边正在颅内演练呢,另一边,耳功极佳的胡闻知已经在用非常低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对孙黄说道:“前面西北角儿那条巷子里,有十多人正埋伏着,但听他们的呼吸声不像习武之人,很可能不是有价帮的人马。”
他这话呢,其实还有个话外之音,就是“有价帮的人附近也有,我也知道他们的位置,不过这事儿咱在返程之前就都猜到了,暂且不用当作是种威胁”。
“黄哥,又是你哪个仇人吧?”孙亦谐张口就来。
“毛!怎么不说是你仇人?”黄东来反呛道。
“我哪儿有什么仇人?你不要乱说,就算有也是被你牵连的。”孙亦谐这不要脸的话说得是面不改色。
“滚叽八蛋,你没仇人?你仇人变成西湖底的鱼饲料之后就不是仇人了是吧?”黄东来这句喷的声音特别大,半夜里整条街都听得见。
“好好好,算了,不说了……”孙亦谐撇嘴道,“那黄哥你看……眼前这波怎么办?”
“人家来都来了,咱们主动过去问问呗,万一不是来找我们的呢,那不就是一场误会?”黄东来道。
“呵呵……好像也有点道理。”孙亦谐能这么从容,其实也是因为刚才胡闻知说了这些不是习武之人,所以在孙哥眼里这些都是软柿子不用怕。
他们就这么肆无忌惮的在安静的大街上大声聊着,搞得刚刚小声传递信息的胡闻知有点尴尬,而躲在暗处的金浀则是陷入了混乱。
就在金浀和他那群手下有点不知所措的时候,孙黄胡三人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巷口。
“哦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孙亦谐白天时是多看了对方一眼的,自是记得金浀这人。
此刻,前来“抓贼”的金浀和其手下们,自然是不会再穿夜行衣并蒙面了,不然待会儿到了衙门那不是搞笑吗?所以他被认出后,也没多意外,只是有点好奇自己躲在这儿是怎么暴露的。
也不及他多想,人都到跟前儿了,金浀也只能强作镇定地开口道:“干……干什么?你们找我有事吗?”
“你问我们?”黄东来笑道,“呵……你大半夜带着一群人猫在这儿干嘛呢?”
“我……”金浀反应还挺快,“近来县内盗匪猖獗,我带着家丁们连夜巡视,保这一方平安,有什么问题?”
“哦那你人还怪好的咧。”孙亦谐阴阳怪气道。
“哼……”金浀被膈应得有点尴尬,他立马把话题往自己的目的上转移,“那你们大半夜的又在干嘛?不会是刚去做了什么歹事吧?”
这不提便罢,一提孙亦谐还有点恼火了:“我们去妓院喝茶、吃饭、听故事,然后就回来准备睡觉了,怎么地?你有意见?”
“啊?”金浀一听,还真有点懵,但孙亦谐讲话态度这么嚣张,他也不能示弱啊,于是,稍稍愣了两秒后,他就露出冷笑,反唇相讥道,“哼……那倒是新鲜,我还头回听说大老爷们儿逛窑子只喝茶吃饭的,怕不是太监吧?”
这话说出来,那等于就是骂街了,正常来说对面听了肯定得急,但孙黄这俩货作为现代人,礼义廉耻方面的阈值跟古人可不一样,况且就算在现代人里,这俩也不是一般人呐。
“诶”黄东来当时就拉高声音,一脸爽朗地接道,“你说的对啊我们就是太监啊!”
“不愧是金大官人呐!”孙亦谐那调门儿就更高了,“真是慧眼识太监”
回头再看金浀这边儿啊……十几个大汉,被这两句话的内容和说话者的神态震慑得纷纷后退、那是肃然起敬啊。
此时金浀再打量孙黄二人,看看他们也没留胡子,再一品这嗓音……心说坏了,不会真是两位公公吧?那我可捅大篓子了!
第十三章 救兵误中来
“你你……你们……真的假的?知知……知道冒充公公是多大的罪过吗?”心里发虚的金浀,这下说话都变结巴了。
他毕竟只是个地方上的土豪恶霸,见识有限,平日里伙同县官儿欺负欺负老百姓还成,真要惹上什么武林高手、朝廷权贵,就他这条小命真不够人看的。
不过像他这种人呢,有一点是比常人强的,就是没啥道德和尊严上的包袱……就拿眼前来说,您看他这个怂的状态和速度,就知道他已经随时准备在确认对方的身份后跪下了。
今天上午的事也是个例子,像范大将军这种海防的卫官都能让他退避几分,就充分说明了,这人把“欺善怕恶”、“吃软怕硬”这八个字吃得透透的。
“呵……跟你开开玩笑而已,别那么慌嘛。”孙亦谐对金浀这瞬间就乱了方寸的反应甚是满意,笑呵呵地就立马又来了个反复横跳,把自己的“太监”身份又推翻了。
“就是吹个牛逼而已,那么认真搞毛?”黄东来也在旁搭腔,并补充道,“况且是你先说咱们是太监的,要说有什么造谣冒认的罪过,也是你起的头儿啊,我们最多算附和你一下。”
这话一说,便是把金浀就这此事继续拉扯的路都给堵死了。
而金浀呢,他一听这俩并非什么公公,只是通过承认自己是太监来戏耍他,且真就把他吓个半死……他顿时是气上加气,火冒三丈:“哼!好你们两个小子,白天我看你们就不像什么善茬儿,耍弄到你们金爷爷头上来了?今儿我就让你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说罢,他就扭头冲身后那十几名手下吼道:“弟兄们!把这几个贼人给我拿下!”
这一刻,金浀显然已经放弃了等对方进客栈再背后突袭的想法——反正他们这十几人已经被对方发现了,干脆直接动手算了;至于刚才那些放到对方客房里的赃物,待会儿再让人取出来也一样,等到了衙门,他可以说是先看到了对方藏赃物,后把对方堵在了街上。
吼声落地,再看金浀的那帮手下,也是个个儿都不含糊,十几人登时就纷纷撩胳膊挽袖子,还有把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掏出来的……这就准备上前展开围殴了。
这群人呢,本身也是一帮偷抢拐骗无一不沾的恶汉,他们会在金浀府上当家丁恶奴,不仅仅是物以类聚、更是金浀的有意招揽,毕竟他策划的那些个缺德事儿,但凡还有点儿良心的都干不下去手。
“嚯,有备而来啊,绳子都准备好了。”这时候,半天没发话的胡闻知看到对方那阵仗,也是不禁吐槽了一句。
孙亦谐和黄东来呢,这时倒是不说话了,只是冷笑着站那儿,等着揍人。
白天他们跟范大将军在集市口闲聊的时候,已经听后者讲过一些金浀的人设了,但他们也确实没想到,金浀居然当晚就会埋伏在这儿企图进行报复。
看来“附骨蛆”这地方一害,今儿是送上门来,非除不可啊。
然,就在金浀那帮人冲出巷口,把孙黄胡三人围住,即将动起手来的那一刻……
“干什么干什么?都住手!”街的另一头,忽又有一阵呼喝声传来。
那喝声的源头处,也是一大票人,高举着灯球火把、亮子油松,一路小跑着就奔这儿来。
光听脚步声,便知道来者的身上都带着兵刃,而当他们来到这巷口之际,众人回头一看,也是不出所料——头戴大帽身穿青,不是衙役就是兵啊。
“哎唷!刘捕头!您来得正是时候!”金浀这回的反应依然很快,他在火光下刚看清了来者是谁,马上换了副嘴脸,抢先嚷道,“我们正准备将这几个‘大盗曹乐"抓起来扭送官府呢,如今您这一来,他们可就插翅难飞咯!”
他这句话,必须得抢先说出来,因为这是一句给当下的状况“定性”的话,无论如何他也要占上这一手“先入为主”。
当然,对方吃不吃他这套……就是另一回事了。
且说这位带队赶来的捕头,姓刘名力,普普通通一个大俗人。
你说他有多好吧,那没有,平日里各种好处油水该拿的他一样不少拿,县太爷干坏事儿的时候他作为执行人手上也没软过。
但你说他有多坏吧,那也没有,职责范围内该好好做的事情他是尽力去做的,只要县太爷那边不让他站队,他办案时基本也都秉公处理。
最重要的是,刘捕头并不会像金浀那样,为了敛财或者单纯为了犯贱而主动去欺负老百姓;刘捕头顶多就是人家塞过来的好处不拒绝而已……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他姑且还算是个合格的治安维护者。
像这样的捕头,在大朙朝也算是大多数了,他们既不多做、也不少做……只求在“不做错”的前提下,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良心上也能过得去。
他们不能太好、太善,因为这样虽然会有人敬你、爱你,但也同时会让你失去对百姓的威慑力,让一些人对你的态度得寸进尺。
但他们也不会太恶、太贪,因为他们也清楚自己的能力和职位最多能贪到什么程度,他们也怕做得太过分了会有人找他们寻仇、拼命。
“什么?你说‘曹乐"?”刘捕头一来,这架自是暂时打不起来了,只见他大喇喇地拨开金浀的几个手下,走到众人中间,先看了看金浀,又转身打量了孙黄胡三人几眼,“你是指……这三人,便是曹乐?”
“对对!千真万确啊!”这下金浀更来劲儿了,“我刚才亲眼看见他们把盗来的赃物藏进了客栈的房间里!不信您进去搜!”
列位,他这话,其实听着就很荒谬,而且很可疑。
但金浀以为,刘捕头接他的话,就是“给他面子”、准备跟他沆瀣一气把这三个外人给办了,故才如此肆无忌惮。
“嗯……”一秒后,刘捕头沉吟了一声,转身面向双谐和胡闻知,又问道,“这金大官人所说的,是否属实啊?”
孙黄闻言,对视了一下,又看了看老胡……他们仨都是老江湖了,听了金浀这几句屁话,还能猜不到这是咋回事儿吗?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什么恐怕也改变不了现状了,因此,几秒后,黄东来便开口应道:“在下黄东来,见过刘捕头……”他先用不卑不亢的态度打了个招呼,然后再道,“实不相瞒,今夜我三人自戌时起就一直在星辉楼饮酒作乐,刚刚
第十四章 原告变被告
寅时,衙门后堂。
魏老爷随便披了件便服,端着杯热茶,便来到屋里坐下了。
从他那半死不活的表情来看,这个点被人叫醒,他不仅仅是心情烦躁,血压也有点偏高……
当然这也正常,自打到这上海县上任起,他就没这么早起过了;好些年前还在京城为官时,赶上有早朝的日子,那他到了这个点不起也不行,但在地方上,这还是头一回。
“嗯……”魏老爷坐定后,先喝了一口热茶,喝完后,他似叹似吟地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半搭着眼皮,沉声冲身旁的师爷道,“到底什么事儿啊?就急这一时半刻的,天亮都等不了?”
这师爷呢,是老爷的自己人,私底下说话时,也没那么多弯弯绕:“回老爷,是那刘力,非让我把您叫起来,说是有个事儿您立刻就得审,且务必要在后堂。”
“嘿!这个刘力,什么时候轮到他指挥起我来了?”魏老爷面露不快,用埋怨的眼神看了眼师爷,“你也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也不帮我挡一挡。”
“哎哟……挡了。”师爷也是面露无奈之色,拉长了嗓门儿道,“他找上我时,我就跟他说了,这三更半夜的,把老爷叫起来不妥,让他再等一两个时辰,有什么事天擦亮了再说吧……但那刘力拉着我说此事事关重大,他和我都担待不起,那我也没办法啊。”
“唉……行了行了,现在人呢?”魏老爷边揉额头边用不耐烦的口气问道。
“外面候着呢。”师爷回完这句,微顿半秒,又补充道,“跟他一起来的,除了衙役,还有小二十人。”
“这么多人?”魏老爷闻言,面色稍变,疑道,“这刘力搞什么名堂?”
“这我也问了,但他说要亲自跟您通报,不肯告诉我。”师爷说这话时,皱着眉头,一副对刘捕头此举颇有不满的样子。
“好吧,那你先让他一个人进来。”魏老爷略一思索,又道,“我倒要听听他究竟是在搞什么。”
那老爷都这么吩咐了,师爷也就不再说啥,即刻出门通报。
不一会儿,刘捕头便走进这屋来,还随手带上了门儿。
“拜见老爷,今夜实是事出紧急,属下才来惊动老爷,还望老爷恕罪。”这刘捕头也是老油子了,跟过的老爷自不止这一个,所以他知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魏老爷见对方一进来就先跪了,并且是行礼、解释、认错一条龙,那气也就消了大半。
“哎~刘捕头彻夜为民奔走,除暴安良,何罪之有啊?”这魏老爷呢,虽说是个贪官,但并非无能;这会儿他从半梦不醒的状态缓过来一点、又消了气,再冷静一想:刘力这人,办事一向老练,若非真的情急,是不会在这深夜里贸然惊动我的,我还是先摆摆姿态、唱唱高调、好好听他说一说,要真没事儿我再跟他算账。
“谢老爷开恩!老爷体恤下属、爱民如子,真是让属下感激涕零!”另一边,那刘力的词儿也是一套一套的,反正马屁不收税。
“呃……刘捕头。”魏老爷听了几句,也嫌腻得慌,便想入正题,“那到底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啊?”
“回老爷,是这样的……”
接着呢,刘力便把今夜自己的所见所闻以及所推理的情况趟趟趟这么一说。
“嗯……”魏老爷听完,在心里总结了一下,再接道,“那按你的意思,这事儿大致上就是……几个时辰前,金浀带着一伙手下,冒充曹乐去打劫了一户人家,然后又跑去嫁祸给了三个跟他在白天起过冲突的外地人,而这三人,是丁老板的朋友。”
“是的。”刘捕头很有把握地回道。
“你确定,你所查属实吗?这三人真是丁老板的朋友?”魏老爷很谨慎地又确认了一遍。
这次确认的重点,显然不是金浀到底有没有冒充曹乐打劫,毕竟金浀的为人只能说懂的都懂……重点在于,那被嫁祸的三人,真的是丁不住的朋友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才决定了这个案子该怎么去办。
“属下办事,老爷您还不清楚吗?”刘力则回道,“我在带他们回来的路上,就差人奔星辉楼去查实了,结果您猜怎么着?”当然,刘力不是真让老爷猜啊,他没那么大胆,这句就是一话佐料儿,说罢他马上就自问自答了,“根据那边儿一些客人的说法,这仨人不但被丁老板亲自接待过,后来他们竟然还能让那头牌钱姑娘亲自上屋里陪他们吃饭,这还没完……也不知钱姑娘在饭局上是怎么开罪他们了,最后竟然被他们骂得狗血淋头的,完事儿了那饭钱竟然还是钱姑娘给付的,他们仨扭头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什么?”魏老爷听到这儿,端在手里的茶杯差点儿都给吓掉了,“此……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啊,好多人能证明呢。”刘力回道,“即便是那些不太方便说太多的星辉楼伙计,也都闪烁其词地默认了。”
“嘶——”魏老爷这口凉气儿吸得,那心里话说啊:金浀啊金浀,地上的货不惹你惹天上的货,你这是要死啊!
“那现在……他们人呐?”魏老爷又问。
“都在外边儿呢。”刘力回道,“金浀,还有他手下那群乌合之众,以及被他嫁祸的那三位,都来了,另外在那三人房间里搜到的赃物和他们仨的行李也都一并带来了。”
“你说什么?”魏老爷本能地吼完这声后,立马又压低嗓门儿,往前凑了凑,再对刘力讲,“你疯啦你?既然知道这三人的厉害,那你还陪金浀闹个什么劲儿啊?你还真把东西和人都往这儿带,要我审啊?这不是拿老爷我架在火上烤吗?”
“老爷,这您可冤枉我了。”刘力也赶紧解释道,“我本来也是想把这事儿直接给按下去的,结果不仅是那金浀不服,嚷嚷着要来县衙……就连那被嫁祸的三位,也嚷嚷着要来,且态度比那金浀还强硬,我劝都劝不住啊……”刘力言辞恳切,显然是真劝过,“而且他们还说了,一定要让您好好审一审,给他们辨个是非曲直出来。”
听到这儿,那魏老爷拿茶杯的手都快抖出打击乐来了:“莫不是……那金浀说了什么吧?”
这一刻,他迅速想到了……自己任期这几年,收受了金浀不少好处,替后者平了不少为非作歹的官司;尽管在他看来自己这些操作只是贪官的基操,并不代表他和金浀有啥私人交情可言,最多就是表面跟客户客气客气的关系,但这不代表金浀也那么想啊……万
一金浀在那三人面前吹自己和县太爷亲如兄弟,然后对面仨还信了,那眼下这波岂不是火烧上门来了?
“呃……这……”刘力察言观色,马上明白了老爷在担心什么,他想了想,再道,“反正在属下到场之后,那金浀是没说过什么不妥的,但我到场前……他都说了啥,属下可就不知了。”
“诶呦……”魏老爷听到这儿,一拍大腿,心中暗道,“好你个‘附骨蛆"啊,自己死还要拉着老爷我给你垫背呢……你给我等着,看今儿我怎么来好好审审你!”
同一时刻,堂外。
对屋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金浀正双手叉腰、鼻孔朝天地望着孙黄胡三人冷笑。
按照金浀的想法,此刻刘捕头是进屋帮他跟老爷打招呼去了,这样过会儿老爷传他们进去时,剩下的就是他的单方面表演。
而站在另一侧的双谐呢,自也不慌;因为他们也很清楚,凭他们今时今日在黑白两道上的名声和人脉,像今晚这点儿小场面,甚至不用考虑动用任何武力,就能轻松解决。
咿——
片刻后,一阵门轴声乍起,众人循声一看,便见刘捕头从屋里出来了。
“老爷传金先生、孙公子、黄公子、胡先生……后堂问话。”刘捕头道这话时,面无表情,语气也波澜不惊。
朗声言闭后,他便走出门来,侧身让开了一条道儿。
“哼!”下一秒,金浀便一边冷笑着瞪了孙黄胡那边一眼,一边趾高气昂地率先迈开了步子,朝那屋里走去。
瞧他那状态,就好似在跟对方说,“你们准备进来挨整吧。”
孙亦谐、黄东来和胡闻知呢,也没说啥,他们都明白,那金浀现在越嚣张,待会儿狼狈的样子就越好笑,故三人皆是不动声色地跟着往里走。
待他们几个都进屋了,刘捕头又叫上了师爷、以及几名经验比较老道的捕快进来听命,其他捕快则留在外面,继续看着那群金浀的手下。
门又关上,再看堂内。
在外头人五人六的金浀,进得后堂一见了老爷,跪得那叫一个快:“金浀叩见青天大老爷!”
按他那想法,以他和县太爷的交情,这番大礼过后,老爷高低得给他赐个座吧。
没成想,那魏老爷只是坐那儿,绷着脸,冷冷抛回一句:“金浀,听说你要告别人?”
“嗯?”金浀一听这话的语气,就觉着不对劲,怎么今儿老爷对我是这种态度?以往我来这里诬告别人也好、别人跟我打官司也罢,魏老爷多少是会帮我兜着点儿的,对我的态度也不是这种冷冰冰的啊,怎么今天这样儿了?
但他又转念一想:哦……我明白了,老爷是怪我大半夜的把他吵醒了,生着起床气呢,对对对,我差点儿忘了,现在是什么时辰,这会儿换我睡一半被叫起来我也气。
“回禀老爷……”金浀自以为想通了之后,便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非是小人要告谁,而是小人发现了老爷您通缉的要犯,故不敢怠慢拖延,这才连夜将人拿来由老爷发落。”
他这句话,跟他刚遇见刘捕头时说的那句性质差不多,就是抢先把事情“定性”,也别什么原告被告了,直接把对方说成犯罪嫌疑人再往下论。
“通缉要犯?”魏老爷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目光也随之移动,“你是说……这三位?”
“对对,他们就是老爷您要抓的大盗曹乐啊!”金浀一边说着,一边直起身子,转过膀子指向身后。
而这时,他便惊讶的发现,孙黄胡三人居然还站着呢,且他们身旁的衙役也都没去摁他们。
“嘿!老爷您看,这仨简直是目无王法啊,见了老爷您,他们居然敢立而不跪!”金浀赶紧把自己这发现大声说出来,好像生怕老爷没注意到一样。
“嗯……你……说得没错。”这魏老爷也是有脾气的,莫说对方是丁老板的朋友,就算是丁老板本人来了,在这种旁边还有不少人的场合,也会装模作样走个假装要下跪的流程,然后老爷再上来扶一把拦住,而眼前这三人却连个姿态都没有,是有点儿过了。
于是,魏老爷立马摆了摆官威,冲双谐和老胡放了句话:“本官问你们,是何许人也?为何见了本官不跪啊?”
这句话里,有两个问题,既是敲打、也是试探。
“呵……”而这时,自是孙哥这个江南一带的名人开口答话了,“在下杭州孙亦谐,不知大人可否听过我的名号?”
魏老爷听到这个名字,大概愣了有五秒,然后表情就有点变了。
“刘力……”他轻声把刘捕头叫近,在其耳旁轻声问道,“你刚才说,这仨一个姓孙、一个姓黄、一个姓胡是吗?”
“是。”刘捕头轻声回道,“姓黄的那个说他叫黄东来,另外两个只报了姓儿,名字倒是没说。”
这下,魏老爷那冷汗可就渗出来了。
上海县离杭州府那么近,孙亦谐的名字他能没听过吗?连长相他都听过,只是以前确实没见过而已。
更关键的是,黄东来的名字,他也听过……
咱前面说了,魏老爷过去也是在京城当过官儿的,虽然现在是调到地方了,但他在京城里肯定也有交好的同僚。那个年头,官场上的朋友,有些个书信往来,是很寻常的事,而信的内容,除了互相问安的客气话,自也有不少闲笔。
前两年,魏老爷就曾在好几个京城同僚的书信中,看到了同一桩闲话逸闻,那大体就是说呢,江湖上有位叫黄东来的少侠,在周口干了一件很惊人的事情……这事儿列位看官应该都很清楚,咱就不再重复赘述了。
眼下魏老爷同时听到这两人的名字,再看了看他们的长相,结合自己知晓的一系列传闻,以及方才听说的关于他们在星辉楼的那番牌面……这一琢磨,全对上了啊。
“呵呵呵……”两秒后,魏老爷那一身官威瞬间就荡然无存,随即他就满脸堆笑,起身拱手道,“原来是孙贤侄啊,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嘛……来来来,你们几个,快给三位赐座!”
这会儿再看跪地上的金浀啊,整个人仿佛一条冻鱼似的,俩眼珠子瞪得提溜圆,身子僵得一动不动,连大脑都在惊恐中几乎停止了思考。
也别说他了,站那儿待命的衙役们见了老爷这态度都愣了好几秒,随后才在刘捕头的眼神和手势催促下赶紧把凳子搬了过来。
待孙黄
胡三人坐好了,魏老爷又主动走上前去,笑盈盈地套起了近乎:“贤侄,本官与你们杭州府的卢大人乃是旧识,他在与我的书信中,可没少夸你啊。”
这话呢,半真半假,卢文的确跟魏老爷是旧识,也的确在书信中提过孙亦谐,但是不是夸呢……这个大伙儿可以自己琢磨。
“呵……大人见笑了,小可那都是些虚名而已。”孙亦谐也是张口就来,“倒是魏大人您那忠君爱国、公正廉明的名声,我在卢大人口中没少听呐。”
反正是套近乎瞎吹比,孙亦谐也不怕闪着舌头,实际上他就连对方姓魏这件事情,都是在路上顺耳从捕快们的对话中偷听到的,更别说什么名声了。
当然,他这牛逼怎么吹不重要,管用就行。
“唷!岂敢岂敢,这话说得……本官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魏老爷这回应的也是实话,他确实不配那八个字的评价。
不过,这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此刻这屋里谁都能看出来:今儿这案子,魏大人拉偏架时,可就不是向着金浀了。
“哦对了,我介绍一下,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这位是蜀中黄门的少主黄东来,这位胡闻知胡先生。”接着,孙亦谐便顺势向魏老爷报了另外两人的名字。
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的魏老爷也是赶紧与那两人互相施礼,并寒暄了几句。
这整个过程中呢,被他们晾在那儿罚跪的金浀,从各种角度来说,人都已经麻了……他现在脑子里想的已经不是怎么诬告别人,而是怎么在这个局面中脱身了。
“哦……原来几位刚从东瀛那儿回到中原不久啊,那还说什么呀,‘曹乐"肯定不是你们啊,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啊!”又聊了几句后,那魏老爷马上就抓住个节骨眼儿,将矛头一转,“金浀!说,是不是你在捣鬼!”
“大人!小人冤枉啊!”金浀自不会坐以待毙,他多少也要挣扎一下,“小人也只是……是……看他们三个不像本地人,又在这大晚上的到处溜达,形迹可疑……所以才怀疑他们……”他也是边说边编,靠着急智在往外捅词儿,“再……再说了,什么东瀛西瀛的……都是他们一面之词,谁又能证明他们真的是前几天刚到上海的?”
别说,金浀这一手其实还挺厉害:他知道,若针对这三人今夜的不在场证明提出质疑,那很可能会立刻就能找到人证,但若是质疑他们前几天刚从东瀛返回中原这事儿,现在一时半会儿也很难说去找谁作证……只要这事儿拖到天亮,那他这缓兵之计就成了,之后自己就有从中斡旋的余地了。
但孙亦谐闻言,只是冷哼一声,言道:“哼……金大爷这问题问得好啊……”他故意拿腔拿调地说着,“那我要是说,能证明这事儿的人,一位是东厂的公公、一位是锦衣卫的总旗,且两人此刻都已经不在上海县了,不知……”他又看向魏老爷,“魏大人您是否还有意求证呢?”
那魏老爷听到这话都快骂娘了,他心中暗道:“我一个地方官,还是一贪官……为了一个小小的、八成还是诬告的盗窃案,同时去找东厂和锦衣卫的人问话?这谁问谁啊?我不如去找阎王问问我哪天死好不好?”
“这这……贤侄这是哪里话?本官还能不信你不成?”两秒后,魏大人马上拉高了调门儿,安抚了一下孙亦谐。
紧接着,他又扭头指着金浀破口大骂:“金浀!附,骨,蛆!你这小人、无赖、恶霸、畜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本官已经忍了你很久了!”
他这段儿呢,说实话,多少也带点个人情绪,毕竟金浀平日里干的损事太多,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连魏老爷也忍不了这货。
“刘捕头!”
“属下在。”
“给我掌他的嘴!”
“是!”
刘捕头得令,抄起后堂桌上的一块板子就要上。
不料,这一刻,却有人喝道:“且慢!”
第十五章 一夜终过去
就连金浀都没想到,帮他喊出这声“且慢”的人,竟然是被他嫁祸的三人之一,胡闻知。
这老胡也是个心思颇为机敏之人,他一眼就看出了:魏老爷急着让人给金浀掌嘴的最主要意图,并不是想惩治这个小人,而是想让金浀赶紧闭嘴,免得把他姓魏的也拖下水。
这……就是魏老爷有点儿操之过急了,得帮他缓缓。
“魏大人,恕在下唐突。”叫停了刘捕头后,胡闻知一边朝魏老爷抱拳拱手,一边慢条斯理地言道,“此案目前还有诸多细节未明,若是现在就将金浀掌嘴,打得他口不能言,难免会耽误查证,故……望大人高抬贵手,且将他这顿打先寄下,待事情查明再打也不迟。”
人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再加上胡闻知和孙黄是一道的,魏老爷就算不知其底细,也不敢贸然得罪,所以魏老爷在听后也只能尴尬地笑笑,回道:“呵……这位……胡先生,说得在理啊。”说着,他便转过脸去,冲刘捕头简短地来了句,“刘捕头,嗯。”
这个“嗯”呢,不咧嘴,而是从鼻子里出音儿,发声的同时魏老爷还抬了抬下巴,那意思呢,就是让刘捕头按照胡先生所说的做,原话老爷我就不重复了。
刘捕头会意,便又撒开了金浀的领口,放下了手里的板子。
而逃过一劫的金浀则是立马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地喘起了气儿。
可谁知,金浀这儿刚松懈了这么几秒,那边儿的黄东来又来了句:“别介啊,气氛都到这儿了,嘴不打,可以打屁股嘛,他的屁股又不能说话是不是?”
列位,这就纯粹是黄哥在耍贱了。
而他也没想到,自己这随性的一贱,反而给了魏老爷一个更好的机会。
“对!对对,黄公子说得对啊,来人!”魏老爷一听这话,那是喜上眉梢啊,他赶紧冲一旁的几名衙役道,“都听见了吧?给我把这姓金的摁住了打!打到黄公子满意为止。”
按魏老爷的想法呢,这黄公子若是不“懂行”的话,很可能直到金浀被活活打死,他都没意识到要叫停;那到时候,金浀一样不能乱说话,且黄东来还背上了一定的责任。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什么叫懂行呢?
很简单,就是一“眼力”的问题,你得看得出这些实施杖刑的衙役到底是真打还是假打……
三两下挥去,皮开肉绽,血肉横飞,此为真打。
十几棒落定,噼啪作响,丝毫不疼,此为假打。
除此之外,真打之中,还有一手“暗闷”,这咱下面就有实例……
这,也可以说是一门手艺了。
而最精通这技艺的,无疑是军队和宫廷里的杖刑官,因为军棍和廷杖,有时会成为实施政治手段的一个环节,打出来的结果事关重大,所以其中必须保证一定的可操作空间。
举例来说,假设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在某场战斗前立了军令状,最后却不小心玩儿脱了,但元帅后续还得用他呢,那咋办?说句“吹个牛逼而已,那么认真搞毛”?然后大家当无事发生过?那哪儿行啊,人家可是要脸的,这话说出来以后还怎么服众?
于是,就需要演个“周瑜打黄盖”,高低给军中的将士们、尤其是给那些死亡率最高的底层士兵们摆个态度。
而这种时候呢,行刑的人手上一定得有门道,万一来俩手艺糙的不小心真给打死打残,把戏演成了“挥泪斩马谡”,那后边儿的仗谁去打?
同理,朝中负责廷杖官员的那些人,手艺就更得精细些了,要不然那群普遍老迈孱弱的文官,基本是十打九死。
据说这一行里最厉害的,可以做到“闷声打鞋底儿,一削一层皮儿,响板儿拍西瓜,红现瓤儿不碎”。
当然了,魏老爷手下这几个衙役,还没到这境界,毕竟他们平时只是对付一下老百姓,也没必要练到那个程度。
不过,他们多少还是有一点“手艺”的。
就拿打这附骨蛆来说吧,从老爷吩咐时那激动的状态来看,衙役们就明白了——要死的,而且最好要做得隐蔽一点,让那黄公子一时看不出来,等看出来不对叫停的时候人已经没救了。
这个呢,就是“真打”中的“暗闷”。
“是!老爷。”
魏老爷下令后,只见那几个衙役上前,三手五脚地就将那金浀拉到一旁的空处,摁得死死的,负责杖刑的那两人很快便抄起了水火无情棍,站好了各自的位置。
“老爷!饶命啊!饶……”金浀在做最后的挣扎,声嘶力竭地喊着求饶。
噗——
但迅速落下第一棍,打断了他的喊声。
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挨过类似的打啊……实际上,人在遭受真正意义上的重击、尤其是钝击时,第一时间往往是喊不出声儿的;影视作品中那些能一边挨打一边能持续嗷嗷大叫的、或是还能一脸哀伤地说台词的,基本都是戏剧效果。
眼下这金浀就属于,被一棍子打到肉上,胸中立刻一阵淤滞,其全身的肌肉、神经……都在对袭来的剧痛做出收紧的反应,这导致其呼吸都一时停住。
理论上,如果没有第二棍,那在几秒后,随着其身体由极度紧绷重新转为略微松弛,痛意会由受击打的部位扩散开,然后被凸显出来,大脑也会开始分泌多种化学物质来缓解疼痛……这个时候,他差不多就能叫出声或者说两句了。
然,现实可没那么温柔,那俩衙役的棍棒来得是又快又狠……
噗噗噗噗……转眼之间,又来了……不是二,不是三,不是四,而是五棍;每一下都听着不太响,只发出闷闷的动静,但那每一下都暗劲十足,把人照着死里夨。
金浀横行乡里惯了,哪儿挨过这种毒打?这几棍下来,他是一声儿都没喊出来,嘴里只有哼哼唧唧的丝丝呻吟飘出,倒是那眼泪鼻涕和尿都已失去控制、流了一地……
“行了!停下!”黄东来眼力虽是不差,但这声停叫得还是有点儿晚了;主要他也没想到,这帮货下手会那么狠,以及金浀的身体那么弱。
他话音落时,那几名衙役还很机灵地借着惯性又补了最后两下,这才缓缓收手。
这会儿再看那金浀,已是翻着白眼晕死过去,出气多进气少了。
“呵……这厮还真是不经打,居然晕刑了。”魏老爷一瞧这结果,便开始得了便宜卖乖,“黄公子
,那您看……这下又该如何处置啊?”
黄东来这时心里也在骂娘:“我真是日了,这老狐狸手段是真黑啊,这下没的玩儿了。”
“嗯……”黄东来略一沉吟,再回道,“那依我看,反正今晚已经‘人赃并获",不如就遂了金大爷的愿,让他把‘曹乐"当到底吧。”
事已至此,黄东来也就不跟魏老爷再“玩儿”了,打算了事走人。
“黄公子所言极是。”魏老爷马上借坡下驴,看向刘力,“刘捕头……”
“属下在。”刘力抱拳应道。
“如今大盗曹乐的真面目已经查明,接下去怎么办,你应该清楚吧?”魏老爷也不想在孙黄胡面前说太多具体的执行细则,故才这样讲话。
刘力呢,也懂这套,此刻他不清楚也得说清楚,反正先把人带下去再说,有别的问题等到孙黄胡三人离开后再去请示太爷也不迟。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刘力说罢,便吩咐衙役们将金浀拖下去,但别走刚才进来的那扇门,而是从这后堂的另一头绕路,直接带去牢房。
他自己则是在跟魏老爷打过招呼后,从大门走了出去。
紧接着,就听见外头一阵鼓噪,继而又响起打斗之声,显然是衙役们正在擒拿那群在外等候的金浀同党。
那群人咱前文也说了,大部分都是流氓无赖、小偷小摸,不过其中确有几个是改名换姓的逃犯,手上有人命官司那种……他们一看情况不对,便反抗起来。
当然,刘捕头也不是吃素的……他的武功不说多高,打打这群一点儿内功都没有凶徒还是洒洒水。
这夜之事,便到此为止,双谐和老胡拿回自己的行李后,就回客栈去了。
第二天,魏老爷就撤掉了曹乐的通缉令,并贴出告示,宣称金浀及其党羽就是“大盗曹乐”,相关人等已尽数收监、等候发落。
金浀的家,还有其中所有的家产、妻妾奴仆,全都被官府查封或收押,反正只要一句“调查人证及赃物”,后续怎么定义和分配就是魏老爷说了算了。
从这结果来看,这夜的这场闹剧,最后的赢家并不是双谐、更不是金浀,而是魏老爷——他不但保全了自己,让孙黄胡吃了个哑巴亏,还借机吞下了金浀的财产。
甚至,他还收获了一些民心。
因为老百姓们都很清楚,金浀绝对不会是那“劫富济贫”的曹乐,但是县太爷给他按上一个曹乐的罪名,帮真正的曹乐把官司吃了,客观上还是做了一件好事,为乡里除了一害。
这时候,就不会有人再去提……当初金浀横行乡里,很大程度上就是靠着魏老爷的受贿包庇了。
还会有人主动去帮魏老爷说话,说老爷以前可能是遭了小人的蒙蔽,现在清醒过来把金浀办了就好。
总之,此事落定后,不到一个月,金浀本人就在牢里病死,其手下那群乌合之众也是死的死、关的关,妻妾奴仆等则作鸟兽散。
至于魏老爷半年后通过这次收敛到的财富,打通了关系,重新调任入京……那就是后话了。
此事之外,还有件值得一提的事,那便是真正的曹乐,即星辉楼的头牌“钱美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在不久后也离开了上海县。
从此她摇身一变,不再是丁老板手下的“员工”了,而是恢复了原本的姓氏,以“曹薇儿”为名,开始独自行走江湖。
那之后她又会不会在双谐的旅途中出现呢?这个咱们后文……再表。
第十六章 三霄现炨林
午后,炨林。
明丽的阳光穿过绵密的荫丛,如碎絮般洒落在了树下的泥土地上。
半空中那缕缕金色的光丝,则似垂在林间的珠帘,勾勒出一幅如梦似幻的风景。
此刻,一名灰衣剑客,正从这片风景中走过。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
直到,他身后的光影间,突兀地出现了三道人影。
三字王停下脚步,依然保持着不紧不慢的冷静姿态,转过身去。
“有事吗?”
一句话,三个字,这是他的习惯。
和话语一同传递出去的,还有他那顶尖杀手特有的慑人杀气。
而那跟踪他的三人,在闻言后,都在一瞬间就本能地将手伸向了自己的武器,就好似……只有比三字王先一步握住剑柄,才能让他们更安心一些。
“三字王,你不认得我们了吗?”一息过后,三人的其中一个,用颇为不善的语气开口了。
三字王生平最讨厌这种用问题来回答问题的人,因为只用三个字说话本就不太方便,遇上这种跟你拉扯的就更费事了。
“不认识。”所以他也是想都没想,就立马抛回去这仨字儿。
“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时,三人中的另一个便道,“那要不我给你提个醒儿……”他顿了顿,随后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悟剑山庄。”
还别说,他这么一提醒,三字王真就把这几位的身份想起来了。
“哦~”众所周知,语气助词和笑声是不算在三字王的三字习惯里的,“九霄剑。”
“不错!正是我们,九霄剑!”三人中的第三个,大声肯定了三字王的回应。
看到这儿肯定很多人都有点儿懵,搞不清楚这三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或者就是有点印象但记不清了,所以我这儿稍微帮您顺一顺……
这“九霄剑”呢,本是那悟剑山庄庄主萧准麾下的九大高手,他们分别以“赤霄”、“碧霄”、“青霄”、“玄霄”、“绛霄”、“黅霄”、“紫霄”、“练霄”、“缙霄”为号;九人全部都是一流以上的剑客,也都是萧准最为信赖的心腹部下。
但在大约一年前的“那个事件”中,这九人,死了六个——
玄霄被萧准亲手所杀,用以祭剑。
绛霄被江守正偷袭杀死。
黅霄死于粪坑爆炸。
紫霄在爆炸中被碎片划伤了颈动脉,本来还剩口气的,但也被江守正补刀了。
练霄当时负责带人守卫山庄大门,因此在一永镖局的人马杀上山时,他被一永镖局的副局主左定坤亲手击毙。
缙霄,即“魁星剑”顾戎,乃是闻玉摘派入山庄多年的卧底,于“刀剑戡魔”一战中被萧准所杀。
而除去这六人外,剩下的三人——赤霄、碧霄、和青霄,皆侥幸逃生。
且他们当初不但是趁乱(各路人马忙着去搜刮悟剑山庄财产时)逃走了,还从山庄中带走了一件东西。
这东西呢,咱前文也提过,名唤“参瑕剑”,乃是悟剑山庄明面上的镇庄之宝,也是萧准举办“开庄论剑”时所许诺的鱼饵之一。
不过,眼下这三霄现身于此,却是未见他们其中有人佩了此剑,那或许……是他们觉得,不需要借助参瑕剑之威,他们也能搞定三字王吧。
“所以呢?”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三字王的态度依然未变。
尽管他对“以一敌三战胜三名九霄剑级别的剑客”这件事并没有多少把握,但在气质这块,他三字王一向是拿捏得稳稳的。
再说了,反正他轻功不俗,大不了打不过就跑呗。
“你这不明知故问吗?”碧霄这时接道,“我们来找你,除了报仇,还能有别的事吗?”
“呵……”三字王听罢这句,不禁笑了,“你信吗?”
这,无疑是句反问句。
三字王的话是不多,但心里那弯弯绕可不少,他几乎只花了两秒就想到了:这碧霄所言,即“心腹部下们为死去的庄主报仇”这套词儿,乍听之下是没啥问题,但实际上就是纯扯淡。
且不说你们悟剑山庄这帮门客的“忠诚”本来就是建立在利益交换和力量支配基础上的,就算你们对萧准是真忠心好了,在萧准做出他临死前的那番作为后,谁还会为他报仇啊?
“哈哈哈……”被瞬间拆穿的碧霄也是笑了,“没想到你脑子转得还挺快。”
“行了,三字王,我们也不跟你废话……”赤霄这时又开口了,他上前半步,沉声道,“我们知道‘真侠令"在你身上,你交出来,我们便不为难你。”
“你也配?”三字王这个回答,就可以有两种解读了。
可以认为,他是在说对方不配得到真侠令;也可以认为,他是指对方没能力为难他。
但不管是那种,他显然都没有乖乖就范的意思。
“哼!”这下,那青霄就有些恼了,“三字王,我们这是给你生路,你可别不识抬举!你该不会目中无人到了……自认能孤身战赢我们三人的地步吧?”
此话一出,三字王还没回答呢,忽又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孤身不好说,但三对三又如何呢?”
说话之人,随声而至,晃眼间已到了三字王两旁。
那三霄一看,这俩他们也认识,冲他们喊话的那个,是秦风,而另一个,是令狐翔。
这俩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呢?咱得往回捯一段儿……
且说在那“十三死肖”事件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奉旨去了东瀛,泰瑞尔也踏上了返乡之旅,而剩下的令狐翔、秦风和林元诚三人呢,因为暂时也没啥要紧事,加上秦风在此前的智化寺一役中受了重伤,需要修养一段时日,所以他们就都在青赮公主的“绣云庄”里住下了。
这期间,林元诚和令狐翔一直在指导公主的剑法,且还真就让公主的武功提高了不少。
就这样,转眼过了近两个月,秦风伤势也好差不多了,于是他也加入了“陪练”行列。
但又过了半个月,秦风便找到令狐翔,悄悄跟他说:“大师兄啊,你说咱们仨,好歹都是江湖中人,天天在这儿陪这小姑娘玩耍,不是长久之计啊,要不……咱俩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溜了吧。”
令狐翔一听,就疑惑了:“诶?不是说咱仨江湖中人吗?怎么要溜的时候就成俩了?
这时候就能看出,秦风这种经历过不少人生教训、且比另外两人虚长几岁的含金量了:“这话说的……小林跟公主的关系,和咱们俩跟公主的关系,那是一回事吗?不把他扔这儿,我们跑得了?”
令狐翔想了想,觉得还真没错,但他还是问了句:“那我们这么不辞而别,让小林一个人留下,他不会出啥事儿吧?”
“能出啥事儿啊?”秦风接道,“他一大小伙子,能吃啥亏?公主金枝玉叶,还能吞了他不成?没准儿公主早就想让咱俩滚了,咱们还是自觉麻溜儿的吧。”
这俩货就这么私底下一商量,然后按江湖黑话来说——滑了。
此后他俩又在江湖上行走了几个月,直到近日,在一处县城的集市上,秦风独自出客栈去买东西时,偶然在路上瞧见了那“三霄”。
不得不说,这也是运气,因为秦风行走江湖时常戴斗笠,而且他当初在
悟剑山庄里混迹的时候也是个小透明,所以三霄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他,但他对“九霄剑”的长相还是颇有印象的,一眼就从人群中发现了对方。
秦风见到了这三个曾经是萧准麾下得力干将的家伙,肯定不能无视啊,于是他赶紧折回客栈,叫上了令狐翔,两人一路上询问并追踪着三人踪迹,才在此赶上了他们。
“哦~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臭看坟的。”眼下,那碧霄盯着秦风看了几秒,也算把他给想起来了,遂出言嘲讽道,“怎么?加入了混元星际门,就觉得能跟我们叫板了?”
“呵……真是两个天真的小子。”青霄也顺势接道,“你们若是继续躲在暗处,待我们和三字王打起来后再现身偷袭,或许还能起到几分作用,但如今你们这样大摇大摆地跳出来,还说什么三对三……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哦?”秦风被对方连番嘲讽,却显得格外淡定,毕竟他在混元星际门听惯了孙言黄语,这种程度在他听来已经是不痛不痒,“就你们这三个九霄剑中实力垫底的存在,竟然也有说别人不自量力的自信吗?那我更得跟你们手上过一过,看看到底是谁天真了。”
秦风这话,其实也不算多难听,但是杀伤力却是不低。
因为这话里,至少有一句是铁一般的事实——赤霄、碧霄和青霄,的确是九霄剑里最弱的三个。
所以,其话音落地,青霄反倒是先急了:“呸!你这臭小子,口气倒不小,你要真有手上过的本事,就先接我三招!”
他这一边啐骂,一边还用了个激将法……说话间,他已拔剑前冲,一招“虎啸风生”,顺鞘而出。
这招并非什么精妙之式,而是角力之为,其要领就是可以将剑客的内功通过剑身向前呈虎口状扩散冲发,接招者若是内功不济,即便是用兵刃格挡或破招了也会被那发劲所伤。
很显然,青霄是想用内功上的优势稳吃秦风这一手——对方若是不闪,他就能占到便宜,对方若是闪了,那他至少赢了气势和骂战。
而面对此招的秦风,也真就是不闪不避,提剑出手……
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