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盖世双谐TXT下载盖世双谐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盖世双谐全文阅读

作者:三天两觉     盖世双谐txt下载     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七章 林中生死斗(上)

    虽然赤霄、碧霄和青霄,确实是九霄剑里最弱的三个,但既然他们能位列九霄剑,那就表示:他们仨再弱,也还是一流剑客。

    这个级别的剑客,无论招式方面如何,至少在内功层面,都是过了一根线的。

    说得再具体些,即除了极少数天赋很高或者有奇遇的人之外,一个资质中等的人,练一门中上水平的内功,没有二十年以上的苦练,那他的内力根本就达不到“一流剑客”所需的下限。

    眼下青霄就是吃准了这点……

    他认定,以秦风的年纪,以及他印象中秦风的武功,就算这小子最近一年里有所长进,也绝不可能在正面接下自己这招主打内功压制的剑式后还不吃亏,所以他便用非常低级的言语挑衅做铺垫,搞了这么一手。

    而秦风的应对,也正合了青霄之意。

    这一刹,双方的剑还未碰撞,青霄已经在脑中组织语言,准备嘲讽两秒后接招受伤的对手了。

    然……

    锃——叱——

    两秒后,伴随着一阵擦鸣,和一记肢体被利刃锐断之声……青霄那持剑的右臂,便飞离了他的身体。

    “什……”惊异之色,瞬间布满了青霄的面容,紧接着他的脸就进一步扭曲,转化成了恐惧与痛苦交织的模样。

    “啊——”他惨叫着,捂住肩膀处那喷涌着血柱的伤口,往后踉跄退去。

    而站在他后方不远处的赤霄和碧霄,此刻却都没有去管他;也别说上去帮他封住穴道止血之类的了,那两位连扶都不想扶他一把。

    很显然,这三人之间的交情,并没有多好,比起关心受伤的青霄,剩下的两人更加关注的是对手那边……

    秦风的这一剑,让赤霄和碧霄对局势的判断产生了变化,二人的神情、架势,也随之紧张和戒备了起来。

    “你这可不是天剑门的武功……”一息过后,赤霄沉声言道。

    “也不是悟剑山庄的武功。”碧霄则排除了秦风这手是从萧准那里搞到的可能。

    秦风瞧着那两人的反应,只觉好笑,他收势斜剑,甩了甩剑锋上的血,再回道:“你们慢慢猜,看你们死之前能不能猜出来。”

    这下,赤霄和碧霄,也有点急了。

    “哼……小子,你无非是靠着对手轻敌,才侥幸取下青霄那一臂。”赤霄当即冷哼道,“这种机会,你不会有第二次了。”

    “哈!搞笑~”一旁的令狐翔这时笑着插嘴道,“现在已经三对二了,就算你们不轻敌,那机会也是要多少有多少啊。”

    他说的没错。

    赤霄和碧霄也在令狐翔发话后,忽然意识到了,既然秦风的武功能够在一年之内就有这种远超他们预料的进步,那这个据说曾经以一己之力就牵制了萧准片刻的令狐翔,如今又是个什么实力?

    念及此处,这俩货登时就有点虚了。

    本来在他们的计算里,凭他们三霄之力,围攻一个三字王,最坏的情况,也无非是对方跟他们拼命,然后他们惨胜,比如“一死两伤,拿下胜利”这种结果。

    但秦风和令狐翔的出现,打乱了他们最初的算计。

    刚开始,三霄仍是觉得没什么,因为秦风在他们看来就是个负作用的累赘,而令狐翔即便有点用,也无非是和累赘相互抵消了而已……

    然而,随着秦风一剑斩断了青霄的手臂,情势可说是急转直下。

    没错,青霄是大意了,如果他不是轻敌到了招式未尽就已经在思考其他事的地步,那他和秦风之间,至少也要三十招以上才能见高低,且最后很可能还是青霄会赢。

    但那歌词儿唱得好啊——可惜没如果,只剩下结果。

    如果人们凡事都不会出任何差错,杨过会躲不开郭芙的攻击而变成独臂吗?

    这世上就是有些事,在当时当刻,我们就是预料不到、也防备不了的,或许在事后我们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在那个时刻会那么大意,但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后悔也并无什么用处。

    青霄他不可能知道,在悟剑山庄事件后,秦风和令狐翔于塞北的大雪山里偶然得到了“两步登天”的秘笈;毕竟那秘笈的去处,就连当时兴师动众去寻找的那帮人都不知道。

    青霄更不可能知道,在绣云庄当陪练的那几个月,青赮公主身边的老宦官张季慨,出于人情世故的考虑,也反过来指点了一下秦风和令狐翔。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张公公就没顺带指点一下林元诚吗?

    其实他也想指点来着,只是那小林在学习了“神劋有缺”之后,其武功的上下限都已经到了一个张季慨基本看不懂、也无法评价的水平……那是不太好瞎教了。

    但秦风和令狐翔这边,张季慨要指导一下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此,在那几个月里,张公公在“两步登天”的修炼上,帮了秦风和令狐翔很多;有好几处的要害瓶颈,都是张公公自己先仔细研习过后,才协助这俩小子给突破的。

    什么?你问这秘笈拿给张公公白看是不是便宜他了?

    害,人家张公公自幼入宫,练的是“有一定修炼条件的大内绝学”,且目前已经有四十多年的功力在身,会稀罕你那个?

    “两步登天”之所以让那些二三流的武林人物趋之若鹜,有三成原因是因为它属于“上乘内功”,还有七成原因,是因为它已“失传多年”。

    众所周知,在武林中,一门上乘的武功,约等于是一张开宗立派的VIP通行证。

    虽然没有上乘武功也不代表你就不能开宗立派了,但那经营难度上差别是很大的。

    而“失传多年”这一点,则表示这门武功正处于“不属于任何门派、有能者得之”的状态,换言之,这几乎就是一张谁捡到归谁的、可以让武林底层人物实现阶级飞跃的门票。

    所以当初以江守正为首的那帮乌合之众才会聚在一起,兴师动众地把这当个事儿办。

    但对于张季慨这种对武林事没啥兴趣、也无甚多瓜葛的人来说,这武功就没有什么价值;练不练的……也不会让他的上限有什么提升,要不是为了能指导秦风和令狐翔,他才懒得去学。

    当然,也正因为有这么个无私的、又足够强的老师,秦风和令狐翔的内功修为才会在短时间内有了巨大的进步。

    且不仅仅是内功,张季慨对秦风的招式也做了些指导(令狐翔的招式同样是他无法指导的)……

    可能有人已经忘了,张季慨的剑法造诣,是林元诚也认可的“强大的剑者”级别,也就是……至少和独孤永平级的水准。

    在张公公的调教下,秦风那初承天剑门、后又被萧准敷衍地教过几手的剑法,已经脱胎换骨,变成了一种全新的剑术,这也是为什么,他现在使出的招式,是三霄所不识的。

    “大哥,他说得好像有道理……”经过了几秒的思想斗争,那碧霄已打起了退堂鼓,他小声对赤霄言道,“要不我们还是……”

    嗖——

    这边他话还没说完呢,三字王的细剑已到了他喉结处。

    要不说这杀手不讲武德呢,说出手就出手,一声不吭就要人命。

    三字王这身法和出剑之快,时机和招式之精,又是出乎了对手的意料。

    好在,碧霄说话归说话,那戒备还是没放下,在最后的一刻,他还是连退带挡地扫开了这次攻击,逃过一劫。

    而他身边的赤霄也是眼疾手快,趁着三字王刺杀碧霄未果、收招之际,立马朝着三字王侧方发动突袭,抬手便祭出一式“雨僽风僝”。

    这一式,实中有虚,虚内藏实,一式发出,后有十余种变化,攻势一旦展开,便连绵不绝、虚实交替、让人难以招架。

    像这种将“精妙”发挥到极处的剑法,一看就是萧准的真传。

    只可惜,赤霄不是萧准,他虽是学会了这招数,却没有授剑师那妙到巅毫的精确控制力和预判……

    下一秒,三字王根本不用眼看,就将手中细剑朝侧面一荡,剑尖轻点对方的剑刃,让那一式偏折了半分。

    这半分,便是咫尺天涯。

    赤霄手中的剑锋在偏了些许之后,进前的一刺便从三字王的肋下擦过,未能伤到对方。

    赤霄马上也做出反应,运力扯腕,再接横斩之变化。

    但躲过那第一发突袭的三字王,这时已调整好了体势,可以转身对招了,而这,就进入了他所擅长的领域。

    要说剑法绵密、精确、虚实变化……那三字王自创的这套快剑——“细无声”,也同样是名动武林的绝技。

    一对一拼硬实力,我是干不过萧准,但我还干不过你赤霄吗?

    乒乒乓乓——

    铮摐声起,剑光纷飞。

    转眼之间,两人已过二十余招。

    同样是以“精”、“快”、“险”为剑理的两套剑法,斗至此处,也并不见高下。

    但,若论用剑之人对剑法的熟练度和发挥,三字王比起那赤霄,强了又岂止倍蓰。

    故而,二十招过去,赤霄败相已现……

    而另一边,刚刚被击退的碧霄,在赤霄和三字王打起来的时候,就已经被见机冲上来的令狐翔和秦风双双缠住了,打到这会儿,他以一敌二,也有点陷入劣势。

    要不是令狐翔那剑法擅守不擅攻,恐怕碧霄败得要比赤霄还快。

    至于那断了臂的青霄,这会儿已经无力地瘫靠在了远处的一棵树下,虽然他已靠自己的力量勉强封住了穴道,但因为失血过多,他显然是没法儿再参战了,甚至没法儿逃跑……

    事实上,他现在脑中所想,已经不是恐惧或后悔,而是“即便我今天侥幸活下来了,成了废人的我以后该怎么办?”这种人生问题。

    看起来,今日这三霄的落败,已是板上钉钉,战斗很快就要结束。

    却不料,就在这时,变数又生。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轻功高绝之人,自林中陡然杀出。

    他出剑不快,招式也很普通,但……

    仅仅是三剑,便击退了三人。

    三字王、令狐翔和秦风在接了这人的剑后,皆是后退了数丈才站定。

    三人在观察这来者之时,心中都已暗道了声不妙。

    此刻,出现在他们面前、帮赤霄和碧霄暂时击退了他们的这个男人,身着一袭黑色长袍,脸上戴了个木制的面具。

    而他的手上,则拿着一件曾经象征着另一个人身份的东西——参瑕剑。

    免费阅读

第二十章 苍龙会枪王

    向阳山坡,孤亭一座。

    春风拂来,蓑草纷飞。

    此刻,这冷冷清清的荒山小亭中,坐了一个人。

    他在等人。

    他等的人,和他约的时间是午时。

    而现在,正是午时。

    也就是在这不早不晚的整点上,一个身材并不算多高大的中年男人,扛着一杆长枪,出现在了上坡的小路那儿。

    且看此人,一身浅色劲装,头戴毡笠,肩披一条灰色披风,脚踏一对儿皂靴……一看呐,就是个走江湖的。

    不过,若凑近看就会发现,这人的相貌生得可谓是优柔宽舒,甚至有点慈眉善目的意思,和他那打扮以及颇为霸气的兵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海兄,好久不见啊。”扛着枪的男人来到亭前,稍微停下脚步朝里打了一眼,随即便马马虎虎地跟亭子里那位抱拳打了个招呼,同时抬脚就往里走。

    按说呢,这么跟人问好,不是关系不好,就是关系太好。

    但这人跟“海兄”的关系,却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

    他俩呢……曾经确实见过面、也说过话,但并不熟,算个点头之交吧。

    所以,近日扛枪的这位突然收到“海兄”的书信,说是要约他在此见面,他还是挺意外的。

    不过,他终究是来了——毕竟那“苍龙藏峰”的面子,他是要给的。

    “方兄,别来无恙。”海苍峰见对方挺随意的,那他也就随意了,也只是坐着抱拳一敬。

    “行了行了……什么‘别来无恙"?别来这套还差不多。”而方丈呢,一坐下就露出一脸嫌弃之色。

    海苍峰没接对方这话,不过也没生气,因为他知道:方丈这个人,长相看着挺和善,但说话一向是这么不中听的,你越跟他计较他越来劲。

    况且,海苍峰此番是有事相求,也不好跟人呛着来。

    “反正我来之前呢,已经想好了。”两秒后,方丈就继续输出道,“你今儿这事儿,要是求我出钱呢,我直说……我的全部家当,就是这壶酒和这份儿酱牛肉了……”

    他说话间,便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纸包,又从腰上解下了一个葫芦,将这两样东西双双摆到桌上。

    “你要不觉得寒碜,我也可以分你几口。”方丈一边说着,一边就打开了纸包,并用手直接抓了两片酱牛肉扔进嘴里。

    嚼了几口,还没咽干净时,他就bia唧着嘴,又开口道:“你今儿要是有事儿求我出力呢,那容我说句不好听的……”

    言至此处,他歪了下头,目光朝海苍峰那已经被换成木头假腿的右脚扫了眼,再道:“我可不是你海大侠,什么事儿都敢去应。”

    他这话啊,说得是真难听。

    但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难听的话,才是表达效率最高的。

    再看海苍峰这边,闻言,还是不动怒,且他也跟着对方的视线,看了看自己那条断腿,然后又抬头看向方丈,笑着接道:“呵……我若说,我觉得这腿丢得值,你信吗?”

    “什么意思?”方丈看海苍峰那神色,感觉他不像是在单指“为了行侠仗义落下残疾很值得”,而是另有其意,“难道说……”方丈稍微想了两秒,猜道,“……你是断腿后悟出了什么全新的独门武功吗?”

    海苍峰脸上的笑意仍在:“不愧是方兄,一猜便中。”他顿了顿,马上就顺水推舟道,“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切磋两手?亲眼见识一下?”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海大侠是不是有点好斗啊?当初他刚出场的时候就去找过笑无疾切磋,如今约这方丈谈事儿,事儿还没说呢,又要动手?

    但其实各位误会了。

    海苍峰,只是在他觉得必要的时候才会提出跟别人切磋,过去对笑无疾是如此,现在对方丈亦是如此。

    方丈这个人,大家从他刚才那片刻的言行便能看出,对于钱财这类身外之物,他看得并不是很重;至于女色方面……大家从他这名儿也能看出来,父母已经帮他断绝了人生中大部分的女人缘。

    就这么个对钱和女人都不怎么上心的人,那他剩下的爱好,各位猜也猜得到……大概率就是武学了;这也是为什么,海苍峰一提自己那条腿断得值,方丈马上就往武功这类事情上联想。

    说白了,喜欢切磋的人不是海苍峰,而是方丈才对,海苍峰眼下所为,不过是投其所好。

    “好啊!”另一边,方丈听海苍峰说真有独门武学、且还要过招,果然喜形于色,当时就把手中的肉快速塞进嘴里,站起身就要去拿枪,“原来海兄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啊?那好说啊……”

    “不不……”海苍峰马上打断了对方的自说自话,“我找你,是有别的事,我说切磋,是指我们先把事儿聊完了,然后再……”

    “嗯?”方丈闻言,脸色又变了,“嘿——你这老小子,狡猾得很嘛。”他那脑子转得还真快,“你这是先把我的兴致勾上来,用这个拿着我再跟我聊啊。”

    “这话说得……”海苍峰一瞧套路又被识破了,也是讪讪一笑,赶紧再拉扯,“那这样,海某答应你,不管今儿这事你答不答应,聊完了都跟你切磋两下。”

    “行行,说说说……”方丈一脸不耐烦地应着,并重新坐下了。

    “嗯……”海苍峰点点头,“这事儿吧,对方兄来说,不过举手之劳,我呢……也是受人所托,当个和事佬而已。”

    海大侠开口提起这事,自己语气里多少也带点尴尬:“方兄可还记得,大约半个多月前,你曾在九江一带的一间客店里与一名年轻的刀客起过冲突?”

    “哦~”就听这一句,方丈立刻就明白了,“那小子的事儿啊。”

    “不错。”海苍峰接道,“说来惭愧,那小子呢……跟我一远房表侄交情甚好,俩小孩儿平日里常一起交流刀法,饮酒耍闹。

    “那日我表侄与他相约在客店吃饭,但有事去迟了,于是那小子便一个人多喝了几杯,这才会酒后闹事,并冲撞了方兄。

    “年轻人嘛,谁都有个犯浑的时候,咱也都年轻过。

    “方兄你当时也把他收拾得够呛,人到现在还下不了地呢,再加上你还跟他说‘以后见一次打你一次",把孩子吓得不轻,要不然我今儿就是扛也把他扛来一起给你赔罪了。”

    这海苍峰说话呢,显然就比较中听了,反正就是拣对方爱听的讲,以此帮那个年轻刀客说情。

    “哼……”方丈听到这儿,冷哼一声,“海兄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还跟那小子计较,反倒显得我小心眼儿了呗?”

    其实吧,整个江湖都知道,方丈这人就是小心眼儿。

    的确,那天是那个年轻刀客在店里喝多了,耍酒疯的时候冲撞了方丈,然后他就被方丈胖揍了一顿。

    这都不叫事儿,放到整个武林来说,这种事一天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但一般来说,当那个后生被揍到酒醒,并认错求饶之时,这事儿也就该结束了。

    尤其是像方丈这种武功高强、成名已久的中年大侠,基本都不会再跟对方计较的,甚至有些大侠见对方诚心认错,还会立刻帮对方接骨疗伤、送点伤药啥的……

    像这样“打一鞭子再给颗糖”的处理,双方日后也好相见,说不定那年轻人事后还会念你的好,出去颂扬你的侠名。

    等到有一天,这个年轻人也成为大侠了、更加透彻地理解你的做法了,那当他遇到这种非原则性的小摩擦时,也会给别人留上一线。

    这就是江湖上的人情世故。

    可方丈这人……他不这样,他打到对方求饶后,还要跟黑社会似的补一句“以后见一次打你一次”,并把那年轻人的佩刀给抢了,说这东西他没收了,算是给对方留个教训。

    本来他这么搞呢,也不是不行,关键这回他抢的这刀,是人家家传的东西,虽说不值几个钱吧,但对这年轻刀客来说意义非凡。

    于是,这么一来二去,年轻人和其家人就托关系找到了海苍峰这里。

    实际上这事儿里,真有什么“远房表侄”存在吗?不可能啊,哪儿那么巧?你偶然遇上个喝醉撒泼的年轻人,正好他又有个好友和海大侠沾亲戚?

    但编出这么一个表侄来,这事儿会比较好开口,这样又能让对方感觉这个年轻刀客多少跟海大侠沾点关系,又把一部分责任分到了那个莫须有的“表侄”身上。

    此刻,海苍峰心里虽然很想跟方丈说一句“你不小心眼儿谁小心眼儿”,但作为和事佬,他肯定不能心里想啥就说啥。

    “哎~方兄哪里的话。”海苍峰摆了摆手,“就当给海某几分薄面,你把那小子家传的那把刀还给他吧,改天我让他亲自登门赔……”

    “不必了。”方丈打断道,“我可没空为这小子的事情一次一次浪费功夫。”

    他说着,就开始在怀里摸索,并且在数秒后,掏出了一大叠当票。

    海苍峰看着这货的举动,也是愣住了。

    而方丈在翻看了片刻后,便从那对当票里抽出了一张,往桌上一拍,言道:“东西我早当了,让他拿这当票自己赎去吧。”

    海苍峰低头一看,那张当票上把当铺的字号、“方兄大气,海某在此谢过方兄了。”事儿办成了,海苍峰也挺高兴,又补了句场面话。

    到这儿为止呢,便算是一桩江湖上比较典型的“调解”案例。

    很多有一定年纪和江湖地位的大侠,可能一年到头都不会有几次动真格的与人交手,但这种调解工作却要接上好几十桩、且事情有大有小。

    这,自然也是江湖的其中一面。

    它和“打打杀杀”的那一面是并存的,因为有些人经过多年的奋斗已经不再需要那么频繁的打打杀杀了,他们可以用更加文明的方式来处理一些问题。

    当然了,事情处理得公不公道、合不合适,这个就考验调停者的能力和良心了。

    在有些时候,这看似“文明”的一面,要比直接打打杀杀更加黑暗和凶险。

    “光嘴上谢管什么用啊?”方丈见对方的事儿办完了,就该提他的事儿了,“手上也跟我去练练呗。”

    海苍峰闻言,苦笑一声,暗自心道:“得,果然还是避不了这一战。”

    当然海苍峰对此本来也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把两人约谈的地点安排在此。

    “那海某就献丑了,请……”苦笑过后,他便起身拿刀。

    “请。”方丈这下可兴奋了,应完这个“请”字,他立即就提着长枪率先冲出了小亭,在空地上站定。

    海苍峰呢,紧随其后,迈开他那右膝下的木制假腿,一瘸一瘸地就走了出来。

    看到这儿有些位看官估计就要问了:海大侠这走路都是瘸的,确定还能打?他该不会是用“新创的独门武功”这套词儿来忽悠方丈吧?

    那您就有所不知了……

    他现在啊,就是走路的时候瘸,真要是施展轻功跑了起来,反而比以前更快。

    而在打斗中呢,他更是有“新东西”。

    海苍峰跟那青霄可不一样,他遭遇断肢之后,从未觉得自己会变成废人,相反,还在养伤期间,他就已经在脑中构思起了:如何以装着一条木头假腿的状态,保持、乃至提升自己的实力。

    那么他本来是个什么实力呢?

    这么说吧,哪怕是现在的三字王,跟当初健全的海苍峰打,也未必能赢。

    别看在“刀剑戡魔”一役中海苍峰的表现好似没有身边那几位天资卓越的年轻人出彩,但其实他这种综合实力强大的、“定海神针”般的存在,在“刀剑七绝”中的作用并不下于笑无疾。

    雄厚的内力、丰富的战斗经验、无比坚定的意志……这些都是年轻人们需要向他看齐的。

    他赖以成名的苍龙刀法,可说是一套极为正统的武学。

    这刀法中没有任何取巧的成分,有的只是单纯的“强”;这份强大或许没有一些可以速成的奇门武学来得耀眼,但却无比的扎实、厚重,因为它是通过最正统的方式,即日积月累的苦练沉淀而成的。

    所以,就算是断了一条腿,这份千锤百炼所换来的强大,也没有抛弃海苍峰。

    装上假腿后的海苍峰,非常有耐心地去适应这变化,并继续着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苦练……在一段时间后,一种全新的刀法,便自然而然地诞生了。

    为了和“苍龙刀法”区分开,他将其命名为“藏龙刀法”。

    现如今,海苍峰的武功比起健全时有进无退,反倒是他的对手,在面对一名身体平衡与常人不同的刀客时,会陷入难以想象的困难。

    不过……方丈,正是一个喜欢这种困难的人。

    “天下第一枪”,绝非浪得虚名。

    在这个江湖上,一个说话如此不中听、又小心眼的人,还能久负此等盛名,那硬实力不是一般的强啊。

    因此,两人的这一番切磋,胜负实是难料。

    而就在他俩都在空地上站定,准备开打的当口……

    “***……老子真是日了狗,怎么会相信你让你带路的,又他妈迷路了!”

    “妈个鸡!这里路不好找关老子毛事?再说了,就算我带错了又怎样?你赶着去投胎吗?现在只不过是走了点弯路而已,不犯错人怎么会进步?”

    “你那是‘一点"弯路吗?你那是每小时几百公里的反向高铁啊!我们是要绕山过,走下山路,你能给我一路干山顶来,天才啊!”

    随着这两个互喷的声音越来越近,又有两道身影,出现在了上坡的小路那儿。

第二十一章 坐观龙虎斗(上)

    方丈这边本来已经跃跃欲试,要跟那海苍峰大战三百回合,没成想就在动手前的一刻,却来了俩不速之客。

    这……难免就有些扫他的兴了。

    但这事儿他也不好发作,毕竟这山顶也不是他家的后院,本来就是人人都能走的地方,他又能说啥呢?

    方丈这人小心眼儿归小心眼儿,但在人家没有得罪他的情况下,他还是讲道理的。

    因此,在扭头看到了那两个走上山坡的年轻人后,方丈也只得先收起了架势,同时开始琢磨:究竟是该跟海兄换个地方切磋呢,还是再等等、待这俩货离开了再说。

    正思索着,方丈又把脸转了回来,想看看海苍峰有什么表示。

    不料……此时那海大侠,已然是摆出了一副远接高迎的姿态,边抱拳拱手,边朝那两名来者去了。

    “孙兄弟,黄兄弟,好久不见呐!”海苍峰见了这两位,顿时难掩激动之情,连调门儿都涨了几分。

    当然这也是正常的,作为几乎全程参与了“刀剑戡魔”的人,海苍峰很清楚——孙黄虽不在那“四剑三刀”之列,但他们在事件前后起到的作用,甚至比牵头攒局的闻玉摘还要大。

    所以,在海大侠眼里,这俩人属于年轻有为、值得信任的正道栋梁,能和这么两位故人在此偶然重逢,他自是又高兴又激动。

    “唷,这不海大哥吗?这么巧啊。”黄东来也一眼认出了海苍峰,故他立即停止了与孙亦谐的互喷,秒换了表情,抱拳相应。

    “呵呵……确实是好久不见啊,海大哥。”孙亦谐也是差不多,上一秒还跟黄东来骂着呢,下一秒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笑着来打招呼。

    不过海苍峰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他早就知道,孙黄二人的那种日常抬杠互喷,就跟唱戏的喊嗓子差不多,属于有事儿没事儿练两下子,无论他们当时吐出来的话多脏、乃至说着说着动手互捶起来,结果也没看他俩真把对方捅死之类的……所以旁人也不必当真,当个乐儿看其实还挺有意思。

    “好说好说,二位近来可好啊?”海苍峰说着,已经一瘸一瘸地来到了二人身前。

    “害,我们就那样儿呗。”孙亦谐看到海苍峰的状态,也是捧着说,“倒是海大哥你现在可以啊,已经行动如常了啊。”

    “呵……我这也算凑合吧。”海苍峰应了句,随即就侧过身,抬手朝方丈那儿示意了一下,“来,我为二位引见一下……”

    稍走几步,他便将双谐领到方丈面前,并按照先晚辈后长辈的顺序,冲方丈道:“方兄,容我介绍一下,这两位小兄弟,便是江湖人称‘东谐西毒"的孙亦谐、黄东来。”

    “在下孙亦谐,见过前辈。”

    “在下黄东来,见过前辈。”

    既然是海大侠引见的人,孙黄还是要给点面子的,见面还是照着礼儿走。

    “孙少侠,黄少侠。”方丈也是分别冲他俩点头示意,应了两声。

    接着,海苍峰便又转身冲孙黄道:“二位贤弟,这位方丈……方大侠,也是赫赫扬名,人赠外号‘天下第一枪"的,就是他了。”

    列位,一般这时候呢,被吹捧的这位,尤其还是长辈,高低也该“哎~”那么一声,然后摆摆手,表示都是虚名而已。

    可方丈却不是这性子。

    你说他不虚伪也好、情商低也罢,反正他就是站那儿、撇着大嘴,啥也没说;就一副……“没错儿,我就是”的那种状态。

    哪怕双谐在那里“久仰久仰”了好几声儿他也没觉得有啥不好意思的。

    而且这个状态也没保持多久,方丈就突然脸色一变,冲孙黄开口道:“诶!我想起来你们来了!”他微顿半秒,语气稍扬,“那什么……‘粪坑杀人"说的是你俩吧?”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疑惑了,按说悟剑山庄屎爆天星那档子事儿是没什么当事人到处去传的,而黄东来那些粪坑杀人的传说最流行的地方是官场,怎么现在方丈他一个武林中人也听说了呢?

    这个咱书中暗表,原因还得说回半年前:在十三死肖事件后,孙黄两家都获得了御赐的“护国有功”牌匾,这让他们俩一时间又成为了热门话题,且是一个无论民间、江湖、还是各地的官府都有点兴趣的话题……于是,当这三方一起去八卦一件事儿时,很多信息就有了交集、交流……最终,包括这“粪坑杀人”在内的、许多他们曾干过的事情,都成了坊间的谈资。

    再加上,这种“奇闻轶事”,大家懂得都懂……往往传着传着,就会因为添油加醋的人过多,变得越发夸张,而越夸张的,又越容易传播并被人记住……

    如今经过了半年光景,当双谐从东瀛归来时,虽然有关他俩的那波热度早就过去了,但还是有一些传说永远留在了部分人的记忆深处。

    “什么啊?你不要乱说!”孙亦谐听到方丈这话,当时就不乐意了,在严词否认后,他马上就反手一拍黄哥胸脯,“黄哥,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告诉他,这都是你一个人干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滚!”黄东来抬手一甩,就把孙亦谐的手打飞,顺带还小推了孙亦谐一把,“老子再说一遍,那几次都是意外!”

    “还‘几次"?”方丈听到这儿就觉得味儿不对了啊,他把那俩关键字重复了一遍,又道,“合着这事儿你们干了不止一次啊?”

    “呵呵……也没啥吧,据我所知也就两次。”海苍峰这时想帮双谐缓解一下尴尬,便赔笑着插嘴,对方丈道,“悟剑山庄那次炸得是严重一点,后来京城那回嘛……我听说是炸死了未来驸马?”

    “什么?你们在悟剑山庄也干了?还是‘炸"的?”没想到方丈听完更惊讶了,“这驸马的事儿我今儿也是头回听说啊,我之前只听说是在周口粪溺了一个冒充他们的混混来着……你们这到底干了多少回啊?”

    “不是‘你们",是‘你"……”孙亦谐看着方丈,手指向黄东来,“冲他问。”

    “问个毛!老子说不清楚了!”黄东来则是气急败坏道。

    “这么牛啊……干太多回了,都算不清了是吧?”方丈这会儿是肃然起敬,“那甭问了,据说当朝太师是你们给逼死的,那也是真的吧?”

    “妈个鸡,这种传言都有?”这下连孙亦谐都有点慌了,“这位方前辈,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这事儿跟我们可真没关系啊。”

    “对对,这个我都能作证。”海大侠又试图打圆场,“逼死的那个是‘太子少师",不是太师,方兄你搞错了。”

    “哦……”方丈闻言,点点头,当即把长枪倚在自己锁骨那儿,腾出双手,冲孙黄抱拳拱手道,“年少有为,年少有为……”

    孙黄一看,这恐怕再解释也多余了,还徒增尴尬,干脆也别去越描越黑了。

    “过奖过奖过奖……”黄东来无奈地回敬一礼。

    “呃……那什么……”孙亦谐则是顺着自己的拱火本能,试图扯开话题,“对了,我们刚才走上坡时,见二位大哥摆着架势,看着好像是要切磋啊,是那么回事儿吧?”

    他这个呢,还真不是胡说的,因为他刚上坡的时候,即方丈还没收架势回头看的那几秒,确实是扫到了这么一眼。

    “对啊!”方丈一见有了节骨眼儿,赶忙接话,“刚刚我俩正要切磋呢,这不见有人来了才停下的嘛。”他笑着接道,“现在既然大家都认识、又都是江湖中人,那便好说……海兄,咱们继续呗,孙兄弟和黄兄弟在旁观看,你应当也不介意吧?”

    “呃……呵呵……”海苍峰看了看孙黄二人,确认了他们也没啥不愿意的样子,才冲方丈道,“大家都不介意的话,那海某自是奉陪。”

    长话短说,一分钟后,孙亦谐和黄东来已经双双坐到了这山顶的小亭内,饶有兴致地准备开始OB这场“天下第一枪”与“苍龙藏峰”的高手对决了。

    对战的双方摆好架势,各道了一个“请”字,战局即启。

    唰——

    话音甫落,方丈的长枪已挟势而出。

    尽管他这刚起手的一击在其自己看来只能算是试探之招,并没什么特别精妙之处,更没用上全力,但落在旁人眼里,这招已然称得上倒峡泻河、摧枯拉朽。

    而面对此式,海苍峰也是气定神闲,只见他泰然举刀,向前半步,顺着自己那条假腿倾斜踩下的角度,让右肩向下一沉,便用一个很轻松自然的动作避开了方丈的第一枪。

    下一瞬,即是一片刀芒绽起。

    不知从哪里、从什么角度卷来的刀芒,顿时吞没了方丈那威风赫赫的枪势,并顺着枪杆近身反卷而去。

    “好!”方丈见得此景,非但不慌,还由衷为对方喝彩。

    喝声出口时,他已抽枪转势,让枪头脱离了对方刀芒的裹挟,并回身再出了一式。

    这一式经典的回马枪,让他再度夺回了先手。

    但海苍峰也未示弱,在对方的枪势又一次轰面而来的冲击下,他还是用自己那不显山不露水的、内敛的身法刀式,将攻击顺势化解、并腾挪再进,又一次将双方的距离拉到了刀的优势间合内。

    两人这两攻两守的交锋,过程虽短、内容看着也不复杂,但个中韵味,已是让一旁的黄东来拍案叫绝。

    且不说这两大高手在“切磋”这个尺度下对招式的分寸拿捏是何等的举重若轻、收放自如,就说他们各自的招式风格,也是与武林中大部分同类兵器的使用者大不相同。

    江湖常言,枪如龙,刀似虎;龙吟祥云出,虎啸谷风生。

    用枪的高手,招式常似那龙腾云中,流转隐现之间,方显刹那杀机。

    而用刀的高手,招式常是虎虎生风,凌厉霸气毫不敛藏,招招逼人。

    但今日,这方丈与海苍峰所展现出的东西,却恰恰相反——这二人是枪若虎势,刀似藏龙,且他们目前所展示出的,显然还只是各自实力的冰山一角。

    也就是说,他们仅仅是在热身而已,就已让观战的黄东来惊奇不已,故接下来的龙争虎斗,对黄东来来说,也是非常让其期待的。

    什么?你问那孙哥怎么看?

    孙哥其实从中看不出多少东西,所以此刻他正在偷吃方丈留在桌上的酱牛肉呢。

第二十二章 坐观龙虎斗(下)

    “喔尻!这两位都有点东西啊。”随着方丈和海苍峰的战斗继续展开,黄东来那解说瘾也犯了,开始边看边念叨,“双方在内功都有所保留的前提下,仅以身法招式见高下,但所展示出的武学造诣也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了。”

    “哦?”连造诣怎么写都不知道的孙亦谐闻言,把嘴里的酱牛肉咽了一咽,随即本能般地搭腔扯道,“这么厉害啊?那要用三国武将来比,这算不算许褚斗马超啊?”

    “那不好说,但起码也得是孙策打太史慈吧。”同样一知半解的黄东来如是接道。

    “黄哥,我怎么感觉你说的这个跟我说的差不多啊?”孙亦谐接着就抬杠道,“该不会是因为你总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把自己在江湖上的实力对标三国中的太史慈,所以非要提他一嘴吧?”

    “呵……”黄东来冷笑一声,应道,“首先,我这个实力,把自己对标太史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倒是你这个文盲、长得也没多帅,老是碰瓷陆逊,那才叫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吗?”

    “毛!”孙亦谐当时就表示不服,“你对标太史慈都没问题,我对标个陆逊怎么了?”

    这俩货就这样,解说也没说两句,就把话题变成了这种文史双盲的互相扯皮。

    而他们这些毫不掩饰的屁话,自然也都落到了对战双方的耳朵里。

    对此,海苍峰倒是没太当回事,因为类似的对话他也听过不少了,比这更无耻的他也领教过。

    但方丈就不同了,他可是头回见双谐,也是头回见识到有那成名的江湖少侠能恬着脸说出这种逼话来……

    你说他们这话是玩笑吧,听语气还真不像。

    你说他们是认真的吧,但这对话内容又不像是成年人会说出口的,反倒像那不懂事的顽童会去争论的东西。

    因此,这一刻,方丈或多或少的,在这俩“解说”的影响下……有那么一点分心了。

    而在这等高手对决中,分心自是大忌。

    海苍峰很快就因此抓到了方丈的一处破绽,一式“马踏清秋”瞬时发出,朝对方肩处倏然劈下。

    嗡——

    刀芒闪过眼前,破风声贯入耳内,方丈这才回过了神来,意识到是自己刚刚的动作慢了一线,让对方有了可乘之机。

    面对这已然落了一半的飚风疾式,方丈的选择也已不多,他只能赶紧屈膝仰首,横枪高挡。

    海苍峰刀力沉重,不过方丈的下盘也是够稳,这一轮的仓促格挡,尽管让方丈失了体势,但他好歹还是防住了。

    而在这一招之间占到了上风的海苍峰,也没打算给对方喘息之机,他紧跟着就乘势追击,又攻了四五刀……

    方丈在这轮攻势下也是不禁手心出汗,连消带退,暗自多催了两成内力,才捉襟见肘地稳住了局面。

    到这儿,方丈就有点儿看出来了:海苍峰说自己断腿“断得值”,确是有一定道理的——现在的海苍峰,其出招的角度、速度和平衡都与常人有了微妙的错位,在这个前提下,他又通过苦练,让自己的刀法匹配了这种错位,并达到了更加精熟的境地,这显然让他变得更强了。

    像这样的刀客,实难对付。

    但……“天下第一枪”也不是浪得虚名,他可是武林公认的枪中之王,即便海苍峰的实力有所精进,却也还没到可以跨越方丈这堵高墙的地步。

    更何况……

    “靠!海大哥这波攻得可以啊,看来快要拿下了啊。”黄东来看着场上海苍峰占据先手,优势渐增,便下了判断。

    “这样啊?那看来这天下第一枪也不咋地嘛。”孙亦谐也是习惯性地跟了一句。

    没想到,这俩货话音刚落,方丈那边就开始认真了……

    下一秒,只见方丈在退守中突然旋身一掣,其手中长枪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晃出了重重虚影。

    那展开的虚影,呈出规则的扇形,扫覆了他身后一大片区域。

    海苍峰见招,反应神速,当即仰身收势,利落避过。

    而那长枪的枪身,在逼滞住海苍峰进势的同时,也迅速、且分毫不差地曲成了一种方丈预想中的弧度。

    接着,那枪身就似一张被拉满的强弓般“绷住”了半秒左右,复又“弹直”抻回。

    到此为止,这招倒也无甚多惊奇之处,最多就是显出方丈的膂力惊人,以及他的长枪韧性极佳。

    但……紧接着,方丈的奇招就来了,但见他顺着这“弹直”的力道,让双手瞬间脱离长枪,又瞬间再抓住控制,这一放一抓之间,那长枪便以一道虚实交错的轨迹和一种极为微妙的幅度在半空位移了几分,且那“弹回抻出”的力量,也在被最大限度释放出来的刹那,接上了方丈双手的控制引导。

    这宛如杂耍般的一式,实际施出时,化为的是错影而分、虚实一体的一枪。

    这一枪,不但是疾、是劲,更是险、是幻。

    这无疑是一个将长兵器用得比绣花针还细致入微、操控得比自己手脚还精准无误的武者,才能练出的招式。

    此招一现,海苍峰便也顾不得切磋留手什么的了,他几乎也是出于本能地提足内力,催刀而起,用了一式最稳妥的“缠头裹脑”,并祈祷自己能挡下这招。

    然,这显然是不行的。

    这一枪的“虚实交错”,妙就妙在……它不仅是在空间上能让人难以判断真实的枪路,在速度上也同样能让人也产生误判。

    所以接招者也不单是对格挡的位置难以确定,对格挡的时机更是容易搞错。

    海苍峰在这时祭出刀客的大杀器“缠头裹脑”,不能说是错,甚至可能是没有办法中最好的办法……但用这手能不能挡住,基本就全看运气和对手了。

    好在,他们这是切磋,不是性命相搏。

    招行此处,方丈的枪头,在他的控制下,于最后关头,从海苍峰肩膀斜上方擦了过去。

    这招纵然是没中,但那电射而出的速度和难以防御的枪路,也足以让人观之后怕。

    “佩服。”枪头顿住,海苍峰的动作也停止了,因为他知道:对方这一招打出,实已分了高下,自己若看不出这点,继续打下去,反而丢人了。

    如果要再细掰扯的话,在这最后的奇招之外,方丈那游刃有余的“故意捅偏”之举,其实比那招式的施展和命中还要困难;这种操控能力,或者说境界,无论是过去的海苍峰,还是现在的,都仍未达到。

    “哈哈哈……承让,承让。”方丈这时候呢,也是喜形于色。

    他这个人很简单,切磋也好、搏命也罢,只要对面全力以赴,但最后仍是他赢,那他就能高兴好一阵子。

    啪啪啪啪——

    眼瞅着场上胜负已分,孙黄二人也像失忆一样立刻忘却了他们刚才下的判断,敷衍地鼓起了掌,顺带还叫了几声好。

    他们不这样倒也罢了,这么一搞,方丈忽然觉得……刚才他和海大侠这场较量的逼格,一下子就从高手切磋落到了街头卖艺的档次,其得胜后的愉悦都因此打了折扣。

    当然,即便这“折扣”,也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当方丈回到亭子那儿,看到自己的酱牛肉被吃光后,“折扣”就直接改“清零”了。

    “嘿——你们这俩小子,谁让你们吃我牛肉的?”换作绝大多数的江湖大侠、前辈高人,此处可能也就吃个哑巴亏算了,但方丈可忍不了,一开口就是大声质问。

    孙黄闻言也是一愣,他俩也没想到就这么几口酱牛肉,对方居然会介意,且看起来是非常介意。

    “呃……方大侠,我是看到他一个人不声不响都快吃光了,才跟着吃了两三片儿的,所以……”黄东来这时的第一反应,是准备把孙亦谐给拱出去,然后自己好看戏。

    “靠!姓黄的,你要不要脸?”孙亦谐一听,转头就骂,“你那叫两三片儿吗?就算是两三片儿,就说你吃没吃吧?”

    “少废话!”方丈见他俩这就要无视自己吵起来,当即打断道,“你俩谁都撇不清干系,说,怎么办?”

    “方兄,息怒……息怒……”海苍峰这时又想打圆场,“不就几口酱牛肉吗……咱们这就下山,找家好点儿的酒楼,我请大家……”

    “用不着!”谁知,方丈也打断了海苍峰,“这个不是东西多少、或者值不值钱的问题,就好比你辛辛苦苦磨了块豆腐,还没下嘴,我过来一巴掌给你碎了,然后我再说请你去吃肉补偿你,那我就有理了吗?你就一定要算了吗?”

    “呃……这……”海苍峰一时倒也不知如何反驳。

    毕竟方丈这话吧,也是有道理的。

    而黄东来一看这方大侠还来劲了,顿觉有趣,便顺着对方接道:“那按方大侠的意思,这事儿是个什么问题呢?”

    “是老子的心情问题。”方丈大声应道,“你们现在搞得我心情很差,你们说怎么办?”

    再看孙亦谐这边儿啊……手已经伸到怀里了。

    此刻他那一双小眼睛紧紧盯着方丈,到底是掏银票还是石灰粉,全看对方接下来要干嘛。

    “这话说得……”黄东来倒是挺淡定,“既然是方大侠您要找我们算这账,那还是得您先提个要求出来,我们再看着办呐。”

    “喝小子口气不小啊,这是认错儿道歉的态度吗?看来你们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啊?”方丈这说话呢,依然的比较难听和露骨,但也切中要害。

    “好,你说让我提的啊。”方丈才不管这俩是不是粪坑杀人的惯犯呢,既然得罪了他,他就要教训教训这俩小子,于是他故意刁难道,“那我就坐这儿,日落之前,你们得送二十份酱牛肉来赔给我,顺带再拿五坛好酒来给我下菜。”

    列位,您别觉得方丈客气啊,站在他的角度上,他觉得这要求已经挺“极限”了。

    这点东西,两个人拿,得用包袱,一个人拿,得挑着担才行,加上这上山下山的路途……纵然是习武之人,这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然后买这些酒肉的钱,至少在方丈眼里,也不少了……差不多顶他半个月的伙食费了;一般的江湖少侠,掏出这么些银子来,那肯定算大出血啊。

    没想到……

    听完他这句,孙黄二人当时就笑了。

    那孙亦谐的手也从怀里伸了出来:“方大哥……”他对对方的称呼也变了,突然就自来熟,“这些东西……”

    方丈以为对方要讨价还价,问他能不能吃完,故在此又打断道:“你别管我一个人能不能吃完,我就要那么多!”

    “不是……”孙亦谐接道,“我是想问您,这些就够了吗?您不用跟我们客气啊,我们赔罪的意愿还是很强的。”

    “嗯?”这回换方丈愣住了,他想了两秒,再道,“嘶——你俩不会是想跑吧?”

    “跑?”黄东来撇了撇嘴,“那您要是不放心,我俩留一个下来陪您,另一个去跑腿?”

    “可以啊。”方丈以为对方这是激将法,故不吃这套,“是得留一个,不然我不放心啊……还有,我可先说好,日落之前东西没到,留下的那个高低得被我抽一顿。”

    “那我留下吧。”谁知,这时候孙亦谐竟是自告奋勇,像抢一样迅速接了这么一句。

    “嘿!为什么不能是我留下啊?”黄东来则是一副说晚了有点懊恼的样子。

    “你不是说我不认路吗?那黄哥你能者多劳了咯。”孙亦谐往那儿一个瘫坐,坦然说出了他的借口。

    “唉……这尼玛……”黄东来骂骂咧咧地叹了一声,“行行,那你给张银票。”说着就伸手管孙亦谐要钱。

    “给就给。”孙亦谐也知道这趟一来一回挺累,黄东来既然已经答应去了,那自己也就别再拉扯了,毕竟日落时万一黄哥没赶回来,他也有风险。

    “哼……等着啊。”黄东来接过孙亦谐手里的银票,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而当那张大面额的银票从方丈面前晃过去的时候,方丈的眼睛都直了,他心里则是在暗道:“合着这俩孙子这么有钱啊?难怪我提的要求不当回事儿呢,有这银子,跑镇上去雇十几个熟悉山路的汉子,扛间肉铺上来都成了,我直接问他们要钱多好啊?”

    想归想,事已至此,方丈开不了口了啊。

    他现在要是来一句:“虽然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心情的问题,但我突然意识到,比起折腾你们俩,得到足够多的钱我的心情可能会更好。”

    那他这形象……他自己都有点看不过去了。

    于是,望着黄东来远去的背影,方丈也只能长叹一声,然后气鼓鼓地坐那儿,抄起自己的酒葫芦,独自喝起了闷酒。

    此刻不过中午,到日落还早,几人坐着也没啥事干,孙亦谐就跟海苍峰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而聊着聊着呢,海苍峰便提到了一件让孙亦谐大吃一惊的事儿……

第二十三章 沧州有好戏

    申时末,还是这山顶。

    差不多也就是在这快要吃晚饭的点儿上,黄东来领着十余名挑担的脚夫回来了。

    可能有人会奇怪,按说那二十份酱牛肉、五坛好酒,三个人挑着怎么都够了啊……黄东来带这么多人是为何?

    害,方丈说多少,你就真带多少啊?

    那万一你上山后,发现东西有所损耗、或是不达标呢?比如酒不小心洒了一坛子,或者酱牛肉有一包不新鲜……到时候怎么论?

    退一步讲,就算东西都没问题,你能保证方丈不会鸡蛋里挑骨头,非说有问题,然后让你再去跑一趟?

    在明知方丈就是要“教训教训”双谐这两个小辈的前提下,黄东来肯定得把这事儿办得富余一些才行啊。

    更何况,反正花的是孙哥的银票,黄东来会给他省吗?

    于是乎,黄东来一到了镇上,就去雇了一批精壮的脚夫,让他们跟着自己在全镇大小商铺和饭店酒肆里扫荡了这么一圈,这才装来了这满满的十几担。

    您别看那些担子两头儿挑的都是破烂的竹筐,实则每个筐里都垫着两层布,布里包的是一个个精致且牢固的食盒,食盒里装的全是短时间内能买到的最好的吃食。

    像什么桃杏梅李栗枣柿,鸡鸭鱼肉牛羊鹅……生的熟的,能趸的黄东来都给趸上来了,方丈他们隔了十几米都能闻着那些从布里透出的香味儿。

    “方大哥,给您赔罪的东西我带来了,还望能合您的胃口哈。”且说那黄东来,回到这亭子边儿上时,话说得也还是挺客气。

    “哼……”而方丈此时呢,虽然已是口中生津、心中蠢动,但面子上还是要装一下,“让你去带点儿酱牛肉和酒来,你趸那么一大堆上来,这不多余吗?”

    “方大哥教训得是……”黄东来知道跟他抬杠就是上套了,故根本不和他争论,只是顺着他说,并续了一手以退为进,“当然了,我在来之前也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我跟那些挑担的老哥们事先就打过招呼了,今儿咱吃不完的东西,便都送给他们,眼下您要是除了酱牛肉和酒其他一口不要呢,我让他们现在就全拿走……”

    “哎~那就不必了嘛。”一听煮熟的鸭子要飞,方丈那脸都有点歪了,他不但是赶紧出言阻止了黄东来的“退货”操作,那说话的语气也是软下来一些,“抬都抬上来了,是吧……”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朝旁边瞥了眼,“再者说,我看海兄也有大半天没吃没喝了……”

    海苍峰一瞧,方兄这是让自己给台阶呢,那就给吧:“啊……对对,我正好也饿了。”给完台阶,他也不忘再当一把和事佬,“孙兄弟、黄兄弟,你俩也半天没吃了吧,一起坐一起坐……大家都是朋友嘛,甭那么较真儿,其实方兄早就不生气了,本来也是跟你们闹着玩儿呢。”

    海大侠这两句,都已经不能叫台阶了,那简直是滑梯啊,方丈自是要顺着下:“那什么……海兄说得对,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一点小事,谁又会斤斤计较呢是不是?”

    长话短说,最终抬上山的那些吃食呢,几人根据各自的喜好挑了约有三成留下,其余的七成便都送给了脚夫们,让他们带下山去了。

    要说方丈闹这一出,得利最大的还是这群脚夫,他们跑这一趟,不但是多拿了工钱,还分了那么多好东西,故走的时候他们也是千恩万谢。

    转眼,就到了酉时二刻。

    亭中的四人已是酒过三巡,到这时候呢,方丈就又开始散德行了:“唉,富人一席饭,穷人十年粮啊。”

    他这声感慨,虽有点儿得了便宜卖乖那意思,但同样也是肺腑之言,因为孙黄今天这一顿的花销,确实可以抵得上他十年的伙食费了。

    “方大哥这话

    说得……莫不是最近手头有点儿拮据啊?”黄东来这句也是顺嘴答音儿,毕竟方丈穷这件事只要是有眼睛的都能一眼瞧出来。

    “干嘛?想施舍我啊?”而方丈那难听话也是张口就来,“那我可得说清楚了,若是搁中午那会儿呢,让你俩花几十两银子来赔我的那半包酱牛肉,我也干得出来……但现在嘛,既然我已吃回了这一顿,那便不会再要你们一文钱。”

    方丈的这套逻辑,并不算合理,但是能自洽。

    就像很多行事乖戾的人一样,他自有一套自己的原则。

    你说他仁义吧……因为一点点小摩擦就把一些晚辈揍得个把月下不了床、还“没收”人家兵器去换钱的,也是他。

    你说他不仁义吧……那些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去赎的当票,他倒是一张都没扔,而且海苍峰一跟他提起,他立刻就能想起对方指的是谁、东西当在哪儿了,并能迅速找出相应的票据。

    这就说明:方丈其实早就预想到了“万一他没收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很重要”这种可能,所以他留着那些票据,实是给别人留下了找回的余地。

    他就是这么一个很矛盾的人。

    就好似他前一秒还是一个愿意无私救人的得道高僧,后一秒就会因为你惹毛了他而去雇佣十八个大汉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不愧是方大哥,硬气啊。”另一边,孙亦谐听到方丈那话,则是顺势拍了个马屁,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话又要说回来了,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钱这东西,你可以不爱,但不能没有啊……”他顿了顿,“我们自然是不会‘施舍"方大哥你的,但若是我们有事儿想请方大哥帮忙,顺带还能挣点儿银子,方大哥也不会拒绝吧?”

    “嗯?你这小子,倒是油嘴滑舌、能说会道啊。”方丈一听,孙亦谐这话还真有点儿意思,便追问道,“干嘛?你们想花钱请我办事?”

    “没错,我们正有此意。”孙亦谐见对方上钩了,便也笑着承认了。

    但听见这句,黄东来倒是疑惑:“啊?什么情况?你说的啥,我咋听不懂呢?”

    他当然听不懂,因为这事情,是在他下山的时候,由海苍峰跟孙亦谐分享的信息所引出来的。

    眼下黄东来这么一问,孙亦谐便把自己所知的情报又跟他简单复述了一遍。

    那这究竟是什么事儿呢?

    还真是件牵涉到整个武林的大事——慕容世家与霸拳宗为了争夺新一届“少年英雄会”的主办权,相约在沧州谈判,日子就定在半个月后。

    看过前文书的诸位对“霸拳宗”这个名字肯定不陌生,在这永泰年间的大朙武林,霸拳宗乃是一个地位并不比少林武当等百年宗门逊色的一流大派,而其根据地,就是河北沧州。

    那霸拳宗的掌门霍鸣,年少时也是个轻狂人物,十六岁那年,他便凭着一手祖上传下的绝技“五雷穿心拳”在江湖上打响了名号。

    然而,霍鸣的父亲,对儿子这种高调的作风却并不满意。

    霍父虽也是个身怀绝技的一流高手,但他并没有什么扬名立万的想法,他只是开了一家小小的“霍家武馆”,在沧州这武馆林立的武术之乡中“大隐于市”,以求安稳度日。

    但霍鸣这个“少馆主”却是动不动就离家出走,然后几个月都不着家,回来就是一身伤,问就是“出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去了。

    就这么过了有五六年,终于,霍鸣他得罪到了一些不该得罪的人,被仇家找上了门。

    诚然,他和父亲的武功都不错,但这个世界,不是你武功好,就能解决一切的——围攻、暗算、绑架、下毒……真想找你报仇且不择手段的人,有的是办法解决武功上

    的差距。

    最终,这场仇杀的结果是:上门找霍鸣寻仇的人皆被其杀尽,但霍鸣的家人……他的双亲、他过门儿没几年的老婆、还有他那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也全都死绝了。

    至此他才终于明白了一些他曾经听父亲讲过无数遍、但根本就听不进去的话,可惜已经晚了。

    那之后,霍鸣这个名字一度在江湖上消失。

    有人说他悲痛过度自尽了,有人说他去了深山隐居,还有人说他是在给家人守孝故闭不见人……

    而实际上嘛……除了没自尽,其他猜得基本也都对。

    直到七年后,霍鸣才重出了江湖。

    经过这七年的沉淀,他的性格和城府已与当年判若两人,因为他想通了:人生在世,若无法做到像父亲那样为了家人在隐忍中度过,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成为最大最威风的那个,让自己的势力大到没人敢上门来寻仇的地步。

    于是,那年他回到了废弃的祖宅,重整家业,开宗立派。

    门派的名字,便取自他在那七年里悟出的一套全新拳法——“霸拳”。

    这套拳法,共分十一重境界,初学乍练时,上手极快、实力提升极为迅速,大部分人只需学上三年左右,都能练到第三重境界。

    此时那些修炼者的拳路,可谓是处处显锋芒,招招示威风,横向对比其他门派那些只练了三年的弟子来,霸拳宗的弟子不说稳吃吧,那优势也是八二开。

    但从第四重境界开始,霸拳的修炼难度便会陡上一个台阶,在修炼中会开始遇到那种上乘武功独有的晦涩关隘,而想要突破这些难关,就得逐步推翻前面所学的一些东西,在“自我疑问”和“自我否定”中继续前进……且这个过程要持续整整七重境界。

    这期间,修炼者的拳路也会变化,变得像一把被“越磨越钝”的利刃,明明感觉拳法是在变强,但出招时却渐渐的不显山不露水了。

    而当修炼者来到第十重境界的顶峰,在突破了惊、疑、悔、怒、悲、醒、悟这七道蕴藏在霸拳拳理中的关隘后,便能跨入那第十一重“霸”的境界。

    这时,这拳法君临天下、霸气无双的真正面貌才会显现出来。

    如果把前三重的霸拳比作是声音比较大炮仗,那四到十重的霸拳就是威力逐渐变大的无声炮弹,而第十一重的霸拳,便是那压顶的泰山、掣落的轰雷……

    可以说,这既是一门拳法,也是霍鸣的人生。

    三十岁后,霍鸣靠这门自创的绝学一鸣惊人,霸拳宗也在他的带领下稳步发展壮大。

    在历经了近二十年的沉淀后,霸拳宗便来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如今江湖上提起霍掌门,说他是“拳中之王”,那也是有很多人认的。

    那么,再说那慕容世家……

    自从五十年前因“万源宗入侵中原”事件家道中落后,这个原本显赫的家族便陷入沉寂,直到十余年前被官场势力相中,他们才翻了身。

    而如今江湖上提起慕容世家,虽然也算是个传承悠久的武林名门吧,但大家对他们家的印象已经更偏向于“朝中官员经营***业的民间白手套”了。

    这就形成了一种很尴尬的情形:江湖上认为他们已经不能算纯粹的江湖势力了,但官场那边同样不认为他们是自己人。

    其现任家主“胜天半手”慕容抒,也和他们家族的处境类似,是个“样样都沾”却“处处都不怎么受待见”的人。

    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他全都有两下子,功名他也是有的,但你真说他艺术造诣有多高,或者能不能中个状元啥的,那也没戏。

    至于武功、以及他为了家族事业不得不去研究的赌

    术……这么说吧——赌徒里最能打的,武师里最能赌的。

    说他是全才没问题,但各方面都达不到顶尖水准。

    看到这儿各位也不难看出,这“少年英雄会”的主办权,本来是怎么轮也不会轮到他们慕容世家的。

    但是说呢……巧了,今年有几个事儿,“天时”上都让他们给赶上了。

    首先,是慕容家的老四,即前文中那位慕容家大少慕容籍的四弟,刚好十八岁了,符合了参加少年英雄会的条件。

    对慕容抒来说,这无疑是个机会。

    慕容家这些年跟官场合作,势力膨胀得飞快,现在整个长江以北稍微大点儿的州县都有他们“欢奕阁”的分店,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连锁赌场;这赌场是什么买卖?印钞机啊……你再怎么跟那些贪官分账,作为实际经营的一方,油水也是惊人的。

    所以,现在的慕容世家,远比江湖上很多的高门大派加起来还要富有。

    那既然钱已经不是问题了,慕容抒下一步自然是希望能重振他们武林名门的声望了,因为站在他的角度,他肯定也不会甘于让慕容世家这块招牌以后世代和官场的狗腿子画上等号的。

    假设这次的少年英雄会,可以由他们慕容家来操办,那以他们今时今日这财大势雄的状态,绝对能办得空前绝后,让各路江湖同道们刮目相看。

    然后在他们承办的基础上,搞点无伤大雅的小黑幕,让自家的四公子……也不说夺魁吧,就拿个稍微好看点的名次,出出风头,不过分吧?

    这两桩事要是都能实现,慕容家必定能在江湖上声威大震,故慕容抒想争夺这主办权,也是合情合理。

    其次,目前的武林局势,也确实给了他争取的机会……

    因为上一届少年英雄会不是出事儿了吗?所以原本应该在上一届比赛落幕后就选定的下一届承办方,到现在仍是悬而未决。

    本来呢,漕帮的狄帮主是很想办的,可偏偏上一届出问题的正义门是他们四门三帮之一,他漕帮要是一届都不隔开就开口说要接着办,难免会有人说三道四。

    再者,狄帮主最近也比较忙,因为去年他在悟剑山庄事件中的carry表现,给他攒了一波不错的口碑,所以那清远忠义门的掌门吕衍,便提出想把那早该更换、却一直拖着没换(主要是被双谐搅局了)的“总门主”之位让给狄不倦。

    当然这个事情他一个人说了不算,得四门三帮的各个掌门互相通个气才行,然而因为“七雄会”上发生的一些情况,沧州兴义门的门主邵德锦有点闹情绪,拒绝回复部分掌门的书信;至于混元星际门……整个门派的人都联系不到,所以这事儿又拖了几个月,最近才算交接完毕。

    你现在要让狄帮主再分心来筹备这少年英雄会的事,他还真未必有空。

    眼瞅着再过几个月就要到召开的日子了,这时候……慕容抒觉得时机成熟,就出来发话了,说要不咱们慕容世家来办?

    他这话一放出去,江湖上的气氛就很微妙了。

    倒也不是说所有人都一开口就骂街说他们是官府的狗腿子啥的,但确实有很多人觉得……你们一个在江湖上已经好多年没露过脸的世家来办,合适吗?

    而且这种事啊,大家懂的,没人跳出来的时候,谁都不说话,但一旦有一个人跳出来了,马上就会有另一个人出来说……那还不如我来呢。

    这不,霍鸣他就跳出来了。

    他倒也不是跟慕容世家有什么仇怨,只是这次慕容世家想把举办地定在沧州,这让霍鸣很蛋疼……

    按霍鸣的想法:虽然我也知道,你们慕容家的势力遍布华北,选沧州也未必是在针对我,大概率是因为这地方合适而

    已,但这里毕竟是我霸拳宗的地盘儿,我身为本地的第一大派,平日里沧州大大小小那么多的门派武馆都低我一头,你现在在我这里插旗,他们可都看着呢,我要一点儿表示都没有,这群人不得戳我脊梁骨?

    就这样,两边为这个主办权的事儿起了争执,准备谈判。

    黄东来听孙亦谐把这些情况大概说了说,眉毛一挑,接道:“那你这是想去凑凑热闹是吧?”

    “没错。”孙亦谐道,“正好咱们还可以顺便去探望一下雷不忌那小子。”

    “嗯……”黄东来点点头,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那你说要花钱请我帮忙……”而方丈这时又开口问道,“难道是想让我给你们当保镖?”

    “对啊。”孙亦谐想都没想便答道。

    “对什么呀?”方丈却从他的话中品出了一丝异样,“去看看热闹,要什么保镖啊?再说你俩自己也会武功,还需要请我这个武功更高的当保镖?”他微顿半秒,斜眼盯着孙亦谐,语气微变道,“你小子……不会是打算去拱火搞事吧?”

    这个问题,其实我不说,列位看官应该也知道答案了。

    故他们这一去啊,便要引出那——入沧州双谐定乱局,登擂台六王齐争锋。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免费阅读

我好像把少年英雄会的日子记错了

    因为现实中已经过了四年,我记忆劈叉了,其实小说是过了三年

    不过其实这个对情节没什么影响,所以就跟大家打个招呼,我就不再在书里打补丁啥的了

第二十四章 当初留一线

    且说那孙黄二人,与方丈、海苍峰一同在山顶的凉亭吃喝闲聊了得有一个多时辰。

    不知不觉,便到了戌时,即晚上八点来钟。

    这时几人觉得吃得也差不多了,便稍微收拾收拾,掐去了亭中的火烛(黄东来上山时便已是申时,所以他除了食物,自然还带了不少照明的用具,以防饭吃一半变成摸黑抽奖),又各自提上一盏灯笼,准备下山。

    换作是一般百姓,别说是在山里看日落吃夜宵了,就算是在城里走个夜路都要掂量掂量,但对他们这几位来说,在有灯火的情况下,夜间下山也不叫什么事儿,哪怕遇上老虎又怎地?无非就是个饭后运动。

    然,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今儿这趟下山路,还真有比老虎更麻烦的东西。

    什么呢?

    那当然是人了。

    列位应该还记得,此前黄东来雇的那群脚夫吧?

    您别看这帮人走的时候,个个儿都是千恩万谢、低眉顺眼的,但他们那下山路刚走到一半儿,其中就有那么四个“老师傅”……起了歹心了。

    当然了,此处的“老”,只是按他们的资历来讲,其实这几位也就三十来岁吧。

    由于那时候老百姓的平均寿命都不高,也没有什么义务教育的说法,所以很多小小子儿十二三岁就出来干活儿,那到了三十岁时,他们可不就是干了十几年的老师傅了吗?

    且说这四位“老脚夫”,无一例外都是平日里爱耍个钱、逛个窑子的主。

    那有这两样爱好的人呢,不用说大家也明白——再多的钱到了他们手里,都是攥不住的。

    再加上这几位不是没人愿意嫁,就是媳妇已经被他们自己给卖掉了,故皆是孑然一身的状态。

    那这样的人……自是很容易走上犯罪道路的。

    你没给他们诱惑、或者说机会,也就罢了,他们最多是干些顺手牵羊、小偷小摸的事情,但今天,这天大的诱惑,说来就来了。

    下午黄东来在镇上雇他们一同置办东西时,他们就在琢磨:今儿这客人可真是让大伙儿开了眼界了,买那么些东西,他眼都不眨一下,好似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一样。

    后来,黄东来跟他们说那些东西全都要挑上山时,他们又在疑惑,心说这是啥情况?山上开席呢?这么些好酒好菜,至少得二十个人吃吧?

    结果呢,他们上得山来一看,居然只有四个人,且黄东来很快就把大约七成的东西都赏给了他们,让他们下山了。

    当时他们的第一反应,除了惊讶,的确是只有感激和欣喜,可等走在下山路上,回过味儿来……一些别的想法,或者说歹念,便开始萌发了。

    能这么花钱,想必身上剩下的银子,比那下午花去的还要多吧?

    虽说看他们几个带着兵刃,像是走江湖的,但横算竖算,他们也就四个人而已,其中还有一瘸子……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眼下天儿都快黑了,之后也不会有人进山了,那他们四个就算死在山里,又有谁来管呢?

    这事儿是越想越能干。

    干完这一票,以后也甭做什么脚夫了,大家分赃跑路,各奔东西,换个地方整个小买卖,再娶个两房媳妇也绰绰有余啊。

    届时山高路远,谁还能追查得到?

    这一票堪称一劳永逸、如同老天爷送上门儿来的富贵,不拿不是傻吗?

    产生了类似想法的四人,在回到山下的镇子后,起初也是像没事儿人一样,与同事们分了东西,便各走各路。

    其他脚夫拿了好酒好菜,要么是三五成群一起去吃喝了,要么是带回家去和家人同享,这个咱不细表。

    就说这有

    着共同爱好、且都没有家人的这四位,他们把东西拿回家后没多久,便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镇上的赌坊附近……

    然后他们四个就跟王八看绿豆一样,颇为默契地凑到了一起,急切地跟对方分享了各自雷同的想法,并一拍即合,决定共赴这场“富贵”。

    当然了,他们也是有自知之明的——这票买卖,光他们四个,干不成。

    哪怕他们对江湖中人的认知极为有限(武林高手的数量也是金字塔体系,老百姓平时看到最多的肯定是那些三流乃至不入流的角色,且就算有一流高手在他们面前动过手,他们也看不懂个中门道,反倒是三流之间的打斗看着更劲爆),他们也不至于会认为,仅凭他们四个就能杀死四个“走江湖的”。

    因此,这几个脚夫,准备去找“外援”。

    对他们这种常年混迹赌场的人来说,在自己的社交圈里找几个愿意抢劫的同党,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过有一说一,这回他们挑的人选,是真的有东西。

    也不多,就俩人。

    一个叫马金,一个叫马银。

    我说这俩名字,各位可能不认识,但我要说他俩另外的两个名字,诸位应该有印象——“金脚大王”牛有金,“银脚大王”牛有银。

    数年前,在信阳至武昌一带,这两兄弟可说是威名赫赫,虎踞一方。

    当时一提起“金银寨”,附近有谁人不知,那是山贼界的一股清流啊。

    且说那几年,牛氏兄弟把麾下的山贼管理得是兵强马壮、纪律鲜明;他们与当地的官府“深度合作”,在秉持不杀人、不女干Yin的大前提下,铺开了一套范围甚广的“买路费”系统。

    该系统的大体模式就是:由官府给金银寨提供情报,让他们避免在执行业务的过程中踩到不该踩的坑,而金银寨则会定期把寨中那些不遵守“大前提”的害群之马拎出来,给官府当业绩……然后收到的钱,大家分账。

    这买卖,可说是干得风生水起。

    然而,好景不长。

    由于这两兄弟把这山寨经营得有点儿过于好了,终于是惊动了他们惹不起的部门。

    大约一年前,朝廷的四大高手之一,锦衣卫中专门负责打击“有组织犯罪”的水寒衣……盯上了他们。

    虽说这牛有金和牛有银靠着当年偷学的大力金刚腿,在山贼界几乎已是无敌的存在(笑无疾这种人当山贼属于是极端个例),但遇上水寒衣这种级别的高手,他俩还是不够看的,更何况人家水大人也是带着队伍来的,且人家是真正的朝廷正规军……

    于是,水寒衣三下五除二,就挑了那金银寨,把牛有金、牛有银两兄弟双双缉拿归案,其他的山贼头目也是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还有些小鱼小虾,见势不妙的,也就作鸟兽散了。

    而成了阶下囚的牛氏兄弟呢,自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马上就想到了托人找当地官府帮自己说说情,毕竟双方都“合作”了这么多年了,交情在那儿呢。

    可这时候,那些平日里跟他们称兄道弟的大小官员,却是没一个敢开口的。

    本来嘛,那些人自己的屁股都不干净,谁还敢跑到锦衣卫面前求情啊?水大人不来找他们的麻烦,就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凡多问他们一句,他们都能虚得抖出几滴尿来。

    就在牛氏兄弟感叹世态炎凉,准备认命之际,没想到,某天夜里,水寒衣居然来到他俩面前,跟他们聊了一会儿,然后就把他们给放了。

    水寒衣自然也有他的理由,他觉得:这牛氏兄弟,虽是落草为寇,但行事还算有点人样,甚至可以说,他们那套“灰色产业”的做法,反而让本地在这些年里少死了很多人,要不是上头觉

    得这金银寨真有发展成梁山泊的趋势,水寒衣其实也懒得来办他们。

    自己是负责打击“有组织犯罪”的,现如今,这牛氏兄弟的组织已经覆灭了,他俩以后肯定也不敢再搞什么组织了,那为何不顺水推舟,放他们一条生路,也许有朝一日,还有用得着这两人的地方。

    就这样,牛有金和牛有银活了下来,并改名换姓……化名“马金”和“马银”,离开了武昌。

    两人经历了这么一波,都觉得至少得“低调”个一年半载的,故他们向东而行,来到淮南一带,在当地找了份儿“赌坊看场”的工作,隐市度日。

    以他俩的武功,当两个看场,自是屈才了。

    咱前文书说过,两人凭着当年偷学的大力金刚腿,以及多年未曾松懈的苦练,那腿上功夫在江湖中已经能算二流高手了,让他们打几个来赌场闹事的泼皮还不跟玩儿一样?即便是偶尔有那练过点武功的江湖杂鱼在赌场闹事,两兄弟也都能轻松搞定。

    而他们那工作时的“风采”,常泡赌场的那些货无疑都是看在眼里的。

    所以,在这几个动了歪心思的脚夫认知中,赌坊那“马金马银”两兄弟,就是他们所知的、最牛逼的高手;反正过去看他俩打那种带着兵器、自称自己怎么怎么厉害的武林中人,基本都是三五招拿下,今天山顶那四个,估计也跟那种货色差不多吧?

    只要能让这两兄弟出手,再加上咱们四个精壮的脚夫,趁着黑夜,加上埋伏偷袭,拿下那四个跑江湖的,还不是手到擒来?

    而且找他俩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兄弟二人,人少,心齐。

    杀人抢劫这种事,人手要是太多了,也会有麻烦,因为这样最后每个人分到的钱就少了,分赃时容易内讧,甚至发展成黑吃黑。

    但这“马氏兄弟”,平日里看他们的言行,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喽啰,至少比咱们这些赌徒言而有信和体面多了……所以,只要能说动他们,哪怕多分他俩一份儿,也是值得的。

    这帮脚夫也是说干就干,商量完了,立刻就去找了牛有金和牛有银。

    牛家这两位呢,因为工作原因,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待在暗无天日的赌坊里,黄东来在镇上“扫货”的事儿他们是等到脚夫们上山了,才听到有那进赌场的人聊起的,所以他们也不清楚搞出那么大动静的是何方神圣。

    直到申时末,刚好两人快下班儿了,那几个脚夫找上门来了。

    这牛氏兄弟听完一寻思……这事儿他们得去。

    倒不是说他俩也想去抢劫,而是他俩知道,既然那四个脚夫已经落实到了找同伙的这一步了,事情便已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俩今天即便说自己不干,那四人也不会收手,而是会去再找其他的外援人选,甚至会考虑把已经知情的他俩也灭口。

    虽说牛氏兄弟也不怕这四人,但怎么应付这事儿,这也是个难题。

    毕竟目前这四个脚夫只是在谋划阶段,还没动手呢,牛氏兄弟把他们扭送官府,后者大可以狡辩;再说牛氏兄弟自己有案底,名字都是假的,不好跟官府打交道。

    那就不如啊……先假意答应下来,到了山上,再见机行事。

    最好呢,就是山上那四个“走江湖的”武功不错,正当防卫之下把这四个脚夫宰了,那牛氏兄弟也不用再多做什么。

    但如果情况不对,牛氏兄弟也只能自己出手让那四个脚夫“永远留在山上”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问:那他俩干脆在上山的路上,趁着四下无人,直接把这四个脚夫宰了不就得了?

    其实这也是方案的一种,不过具体的还是得看到时候啥情况,万一那四人中有人良心发现、临阵退缩啥的

    呢?

    反正跟着他们去,主动权就在牛氏兄弟手里,怎么处置可以随机应变。

    牛有金和牛有银是这么想的……

    而那四个脚夫各自心里的想法就简单多了:要是今儿其他人全都在互相厮杀中死光光,剩我一个把钱全拿了,那才好呢。

    就这样,各怀鬼胎的六人,紧赶慢赶地进了山。

    也就是在这戌时,他们才刚来到那条下山的必经之路,山路的上方就有那么几点灯笼的火光隐现。

    “快!灭灯笼,躲起来!”带头的一名脚夫见状,立马轻喝了一声,并率先躲进了路边的草丛。

    其余几人闻言,也是纷纷效仿。

    那牛氏兄弟在草丛里并肩蹲下后,便小声商量:“看他们几个的样子是不会收手了,要不干脆现在偷袭把他们办了?”

    他俩还没商量好呢,山顶那四位已是有说有笑地走下来了。

    几个脚夫当时就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歹心他们是有的、小偷小摸的勾当以前也干过不少,但杀人越货这事儿他们毕竟是头回干,加上这票很可能是会改变他们整个后半生的大买卖……此刻几人一看目标接近,那紧张、兴奋、害怕、急切等等情绪一下子就伴随着肾上腺素涌了上来,让他们握着砍刀的手不住地颤抖。

    而牛有金和牛有银不同,他俩本来是比较冷静的,但在听到来者对话的声音时,忽然感觉不对……

    那四人之中,至少有一个人的嗓音,听着耳熟。

    虽然那个人只跟他们打过一次交道,但给他们留下了相当深的印象,如果此刻他们没猜错那人身份的话,那旁边另一个有点印象的声音,似乎也能对得上了……

    “杀!”

    就在牛氏兄弟因这预想之外的状况而迟疑时,那四个脚夫中有一人已经绷不住了,热血上头的他爆喝一声,便从路旁的草丛里冲了出来,一刀就照着方丈后脑勺砍去。

    他这个选择,其实还挺合理,一来,方丈刚好走在四个人的最后方;二来,扛着长枪的方丈,在外行人眼里,刚好也是这四人中看起来最能打的。

    在那些脚夫看来,只要搞定这个扛长枪的壮年汉子,剩下就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和一个老瘸子了。

    “杀啊——”

    几乎在同一秒,另外那三个神经已经紧绷到极限的脚夫也被那第一声喊给激起了凶性,从各自躲藏的草丛里跳了出来,边喊边发动了突袭。

    可能有人会觉得他们这“喊杀”有点多余,除了提前两秒暴露自己位置没啥必要。

    但诸位若换位思考一下便能理解……这毕竟是在用冷兵器杀人,且杀的是跟你无冤无仇的陌生人,你对他们没有恨意、也没有被他们激怒,单纯只是为了劫财就要夺人性命……这时候,人的确是得喊出来,并且听到旁边的同伙也在喊、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才能壮着胆子把刀挥下去的。

    噗噗噗——

    嘭!

    说时迟那时快,仅仅一息之间,便生四声闷响。

    那四个脚夫中的三个,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各自的胸口便已多出了一个血窟窿。

    剩下那一个,则是被长枪的枪杆横胸一击,当场断了几根骨头,并倒飞而出,摔在了一棵树下,隔了半天才喘上下一口气来。

    “我这‘保镖"的钱还真不白拿,这么快就来活儿了。”方丈轻描淡写地解决了那四人的突袭,嘴里还不忘念叨了这么一句。

    “另外那两位朋友,不出来帮你们的同伙一把吗?”海苍峰这时也开口,冲着仍抱有侥幸心理、认为自己或许没被发现的牛氏兄弟放了句话。

    牛有金和牛有银一听,几乎

    是从草丛里滑跪着出来:“大侠饶命!我们跟他们可不是一伙儿的啊!”

    这俩倒头就拜,先磕了几个,然后那牛有金便冲着孙黄二人道:“孙少侠,黄少侠!若还认得我们兄弟二人,求你们替咱说句好话吧!”

    孙黄闻得此言,皆是一愣。

    两秒后,还是黄东来上前几步,提起灯笼在牛氏兄弟的脸上照了照:“诶?看着是有点眼熟哈。”

    他想不起来也正常,本来就是几年前仅见过一次的人,何况牛氏兄弟当初都是一身山大王打扮,威风凛凛,而这会儿这俩不但穿得挺素,还都跪在地上一脸苦相,这反差有点大。

    “黄少侠,可还记得那过风坳、金银寨?”牛有银见对方有印象,便赶紧顺杆儿上,连说了几句,“我还跟你们那位不忌兄弟切磋过武艺呐。”

    “哦!”对方这么一提,站在后面的孙亦谐便想起来,“我道是谁呢,那什么……金脚银脚是吧?”他说着说着就笑了,并戏谑道,“呵……怎么?山大王当久了,下基层来忆苦思甜是吗?”

    “不不不……孙少侠误会了……”牛有金赶紧否认,然后就开始解释。

    他们两兄弟你一言我一语,把我上边儿讲的那些,即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大体又给说了一遍;这些事儿由我这说书的讲,三两句讲不完,但他俩自己说呢,其实就挺快的。

    不止如此,他俩接着又把今天为什么会来这儿,以及他俩想把那几个脚夫给办了的意图都给交代了。

    孙、黄、方丈和海苍峰听罢,海苍峰第一个就表示怀疑:“孙兄弟、黄兄弟,这二人的话……可信吗?”

    孙黄都明白,此时这牛氏兄弟的生死,全看他们接下来怎么表态了,故他们也没有立即给出明确的回答。

    “嗯……不好说啊。”黄东来摸着下巴,装模作样地念道,“当初在过风坳,我、孙哥、还有不忌,曾被这两位‘大王"用绊马索和箭阵强行‘请"回寨中做过客,好在后来也没啥,大家只是‘友好交流"了一番,然后他们便又送了我们几匹马,放我们走了。”

    “如果他们现在做事也跟当初那般讲究,那倒是可以相信的。”孙亦谐也沉吟道,“不过看他们这落魄的样子……”

    “讲究!绝对讲究!”牛有银赶紧高声接道,“诸位不信可以到镇上打听打听,我们兄弟这段日子那叫一个规矩……镇上有好几家来找我俩说亲的呢!要不是怕耽误了人家姑娘,咱俩都已经给人当了上门女婿了。”

    “喂,他俩说的是真的吗?”这时,半天没搭话的方丈,慢悠悠地走到了最后那名还活着的脚夫面前,并用枪挑起那人的下巴,如是问道。

    很显然,此刻这人还能活着,并不是因为方丈无法在一瞬间干掉四个人,只是因为方丈想留一个活口问话罢了。

    “大……大侠明鉴……”那脚夫经过这段时间内,也算缓过来了,尽管断了几根肋骨,但话还是能说的,“都……都是那两人指使的……不然就凭我们这几个当脚夫的,哪儿有胆子来打您几位的主意啊?都是他们……是这两兄弟逼小人***的啊!大侠饶命啊!”

    “哼……”方丈一听,当时就乐了,“你要不这么说,兴许我还饶你一命。”他顿了顿,“哪怕你说成是……你们在镇上跟他人炫耀自己今天遇到了几个凯子,然后碰巧被他们二人听见了,于是他俩见财起意,拉你们几个入伙,你一时没经住诱惑,便跟来了……也算有几分合理,可你偏偏要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噗——

    下一秒,枪头已经捅进了这脚夫的心窝。

    “那老子今天便赠你一句——车船店脚牙,无罪也可杀!你留着黄泉路上当个消遣

    吧。”方丈话音落时,其手腕一抖,便将长枪抽回。

    霎时,鲜血飘飞,那脚夫也应声断气。

    但这还没完,方丈的杀气并未就此收敛,他紧跟着就走向了牛有金和牛有银。

    “且慢!”黄东来一瞧这架势不对,赶紧拦在中间。

    “怎么?你真信他们?”方丈看着黄东来,冷冷道,“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就算他俩所说句句实言,今天我杀了他们,他们也只能认命。”

    方丈这是实话,以他这个实力、这个性格……像牛氏兄弟这种在“灰色地带”摇摆的人,他也向来是想杀就杀的。

    但双谐和方丈不一样,他们考虑的事情就多一点。

    到这会儿,孙黄经过了片刻思考,都意识到了:至少在水寒衣端掉金银寨并放走了两名寨主这件事上,牛氏兄弟撒谎的概率很小,因为这事儿可以通过多方求证,且求证起来也不难。

    那也就是说,水寒衣那边,是希望这俩活着的。

    双谐跟水大人多少也有点交情,何况当初在金银寨,双谐和牛氏兄弟之间……说话办事也都给对方留了一线。

    那如今这就是“日后好相见”的时候了,这要是赶尽杀绝,就不太讲究了。

    “方大哥别着急嘛。”孙亦谐这时也来到方丈面前,笑着说道,“此去沧州,或许还真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免费阅读

第二十五章 父子入荒宅

    南京一地,自古便为江南重镇,诗曰: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至这永泰年间,“金陵”自已是个古称了,但依然有一些当地的豪族会在介绍门楣时提到这词儿,以此彰显自己的家族历史之悠久。

    金陵剑王府,便是其中之一。

    说起这独孤氏呢,在此地也是浮沉多年,包括万源宗那次在内,他们已不知经历了多少次险些被灭门的危机,不过高低还是延续了下来。

    此处必须提一嘴的是,尽管府名中有“剑王”二字,且的确是那种家里世代都有上乘武功能学的武林名门,但剑王府的府主,却未必是每一代都有称王的资格。

    毕竟武学天赋这东西比基因的随机性还大,哪怕父母两个都是武学奇才,生出来的孩子连套基本的拳法都打不下来也是有可能的。

    再者,人的天赋很多,也不是说只有武学天赋才叫天赋;比如剑王府的上一代府主,即死于万源宗之祸的独孤就,如果他去当个教书先生、或者外交使臣……想必都能斩获不小的成就,可他偏偏生在一个武林世家,很是无奈。

    好在他的儿子,即现在的府主独孤胜,确是个练武的材料。

    到了独孤胜这代,尤其是在萧准死后这个时期,这“剑王”之名,差不多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反正目前在江湖上活跃的剑客里,综合实力能跟独孤胜叫板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

    另外,他儿子独孤永的天分,比他还要高,在经历了悟剑山庄一役后,甚至隐隐有追上他的趋势……

    所以剑王府下一代的实力,可以说也不用愁了。

    然,独孤胜这几年,依然还是有犯愁的事情。

    以前儿子还小呢,他便担心:这小子会不会仗着天分高,习武不努力啊?

    如今儿子三十五六,他又觉得儿子有点努力过头了,到了这个年纪居然还是终日醉心武学,婚事那是半句不提啊。

    那个年头,有些人三十六岁都能当爷爷了,独孤永却是一点儿都不着急的样子。

    为他说媒,他理都不理,上回从悟剑山庄回来,还不知从哪儿学了句黑话,讲什么“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给那独孤胜气得啊。

    诶没想到,最近这事儿却是遇到个转机……

    且说那独孤胜有个关系还算不错老友,两人时不时会有书信来往,那位呢,家里有一闺女,性格刚烈,武艺不凡,二十七八,仍未婚嫁。

    本来那位也犯着愁呢,前一阵儿刚好在信里看到独孤胜抱怨了一句儿子的事,然后就灵光一现,在回信中提出了一个计划——咱俩一起下个套,商定个日子,你骗儿子说有事要办,把他带到我这儿来,我呢,就选在那天办个比武招亲,然后在现场安排各种演员控场,再加上有我俩坐镇拱火,势必能把他们俩小的给架那儿,到时候你儿子连“回去请示一下父母”的脱身借口都没有,咱两家的问题一块儿解决,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按说呢,这要是搁在十年前,独孤胜可能还会犹豫一下,觉得对方这是不是在攀高枝儿啊?但现在嘛,他的想法就是……还有这种好事儿?行行行,只要是良家女子便成,您家这位千金是习武之人,那条件还高了呢,老高你咋不早说呢?

    接着这俩老头儿就拿出了那种名门老前辈策动武林阴谋的劲头儿,在书信往来中各种运筹帷幄、完善计划的细节。

    就在他们进行到“挑哪天动手”的阶段时……巧了,老高的家乡那边儿出事儿了。

    那么这老高的家住在哪儿呢?估计很多人也已经猜到了,就在那沧州城。

    俩老头一瞧,这就是天意啊,要说有什么事情能够惊动剑王府府主亲自去看热闹的,小于“慕容世家和霸拳宗谈判”这个级别的,可信度还不够咧。

    眼下这事儿,看着又挺大、但对旁人来说又没啥凶险的,且发生地刚好在沧州。

    独孤胜拿这当理由,表示要跟儿子一同去沧州走一趟,独孤永是一点都不会起疑的。

    就这样,这个春天,独孤父子便由金陵启程,北上沧州。

    别看这爷儿俩家大业大,出门在外那也是不带任何下人随从的,这一点呢,江湖上倒也没啥固定的规矩,就是个习惯问题……有些人出门,甭管远近、也甭管办的事儿是否有危险,都得有仆从或弟子跟着、伺候着,甚至一两个还不够,得带一群;还有些人,则觉得出门在外还让人伺候,就没有“行走江湖”的那个味儿了,或者就是认为随从都是累赘的,那便是能不带就不带。

    且说这独孤永父子,轻装便服,出离了南京城,一日夜后便渡过长江,遂买马再行。

    本来渡江后他们要是去买两张高铁帮的票,坐车旅行,或者骑着马沿官道不紧不慢地走,都没事……偏偏独孤胜这回因为心里有事儿,生怕耽误了计划,故有点着急,便喊儿子跟自己一起抄小路、骑快马。

    结果呢,这日黄昏,两人便困在了一处名唤“止马岭”的所在。

    这个地名儿它可讲理啊——此地的部分道路,刚走进去的时候没什么,可走着走着,便成了“徒步尚且能走,驾马越行越难”。

    独孤父子便是从骑马、到牵马,再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就把马放了,改成了自己背着行李走。

    饶是如此,到太阳落山时,二人还是没能走出去。

    那没啥说的,山林里对付一宿呗……反正现在的天气也不算冷,他俩又武功高强,随便找个有遮挡或倚靠的地方盘腿调息,半睡不睡的,便能混到天亮了,期间即便有猛兽来袭,他们也有自信能及时察觉并做出应对。

    上半夜无话,直到子时前后。

    忽然,一阵穿林的阴风飕飕而过,激得独孤胜一阵哆嗦,并本能地睁开了眼睛。

    独孤胜心想:这醒都醒了,干脆起身去尿个尿吧。

    这人到了一定年纪呢,就是这样,你别管他是多牛逼的武林高手,该起夜他还是得起夜。

    独孤胜自然不会在自己和儿子休息的地方就地便尿,故他起身后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便朝着稍远一些的林中走去。

    独孤永呢,自是听到了动静的,也猜到父亲大概是去解手,便也没什么表示。

    大约两分钟后,独孤胜尿完回来了,但他的脚步和呼吸……却是加快了的,这就有点怪了,怎么还有解完手比解之前要急的道理?

    独孤永当时就意识到父亲可能是发现了什么,赶紧也睁眼起身,迎上了快步返回的独孤胜,率先问道:“爹,怎么了?”

    “嘘——”独孤胜伸手示意儿子小声点儿,然后压低了声音,才回道,“你瞧那边儿……”

    独孤永循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就发现了一片异样的亮光。

    那光源虽离得很远,且被层层的林木遮遮挡挡,但仍可看出其是五颜六色、华如彩虹,这一瞅就知道不是寻常火把灯笼能发出来的亮儿。

    可这半夜三更、深山老林,总不见得有人在这山里搞什么灯会吧?

    凡事反常必有妖,这父子二人也都是老江湖了,加上艺高人胆大,见到这种情况,不可能放着不理啊,因为纵然他们放着不理,也不能保证这异象的源头不来找上他们。

    “去探个究竟?”于是,数秒后,独孤永小声问道。

    “我走前头,你留意身后。”独孤胜也不多话,回完这句,便率先走向了行李处,拿上了兵器。

    独孤永也是同样处之,随后二人便一前一后,朝着那光源蹑足潜踪。

    要说这光也怪,方才看着好似挺远,但真走起来,却出奇得近,两人才刚路过某棵散发着新鲜骚气的树,又稍走了几丈,那光的来处就肉眼可见地清晰起来。

    再行几丈,拨草穿林,二人眼前便赫然出现了一座山中古宅,那七色彩光,便是从这大宅的墙内发出来的。

    “不对劲……”独孤永喃喃道,“早先在选歇脚之处时,我曾到树上确认过周围的地形,可当时并没看到这宅子。”

    “会不会是当时天色已暗,而这里灯火未明,你看漏了?”独孤胜提出了一个挺合理的假设。

    “这……”独孤永想了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他回完这句后,独孤胜没有再接话,二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随后,还是独孤永先开口:“爹,那我们要去敲门吗?”

    “嗯……”独孤胜沉吟了一声,再道,“儿啊,许是为父的年纪大了,想法也多了……我看这宅子着实古怪,怕不是……”

    “爹的意思是……担心这里头有鬼怪?”独孤永接道。

    “嗯。”独孤胜跟儿子也没啥好否认的,他接着道,“为父也知道,你一向不信这些……”

    “不不不。”不料,独孤永这时却打断道,“我现在是信的。”

    “啊?”这下给独孤胜整不会了。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我基本确定那是真有。”独孤永也没等父亲反应过来,又补充了一句。

    “不是……你……这……”独孤胜顿生惊疑,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这你啥时候确定的啊?也没听你跟为父讲过啊。”

    “我还以为爹您不信这些呢,再说这种事儿平常也碰不到,便没跟您说。”独孤永道,“我也是此前在那悟剑山庄之战后,听那蜀中黄门的黄东来兄弟跟我说起,方才知道的。”

    “他这……靠谱吗?”独孤胜还是将信将疑。

    “他是那瓦屋山玄奇宗副掌门的亲传弟子……我觉得他的话没跑儿。”独孤永又道。

    “哦……”独孤胜点点头,“他的话没跑儿,那……我们跑呗。”

    说罢,这老登当时就调转方向,准备带着儿子逃离这古宅。

    然而,即便此刻独孤胜做出了一般恐怖片里的主角们绝对不会做的明智选择,可他们来都来了,哪儿那么容易走啊?

    就在这父子二人想要开溜之际,那古宅之内,忽就琴瑟声起,丝管啁啾。

    阵阵诡异音律,如一双能摄人心魄的无形之手,从古宅中伸出,将这父子二人瞬间攫住。

    一时间,独孤胜和独孤永只觉头晕眼花、脚步虚浮,如酩酊里醉,似噩梦中游……

    待回过神来,两人竟已是蹒跚地晃到了那古宅门前。

    而这时,他们才看清,这宅子的两扇大门,本就是敞开着的,门口挂着的两盏“七彩”灯笼上,各书有一个“彭”字。

    接着,又是一阵阴风,自他们身后刮来,“呼——”的一声,便将他俩“推”进了门里。

第二十六章 三魂诉冤情

    独孤永父子被那股阴风一摄,当即便踉跄向前,几乎是并着肩子在门槛儿上绊了一下,然后一同半跌半滚地进了那院儿里。

    还没等他俩缓过来呢,身后的大门就“乓——”一声自己关上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两人在摔倒后,脑子突然就清醒了,先前那种被乐曲声搞得头晕眼花、蹒跚梦游的感觉骤然无存,耳畔的琴声也戛然而止。

    “爹,您没事吧?”独孤永毕竟年轻,起身更快一线。

    “不打紧。”独孤胜也不遑多让,翻身起来时,已然作单膝跪地警戒状。

    “院儿墙不高,咱直接跳出去吧。”下一秒,独孤永就提出了一个非常有建设性的主意。

    虽说在绝大多数鬼屋题材的恐怖游戏或电影中,几扇紧锁的门窗、或者两三层楼的高低差,就足够阻止主角们逃离了。

    但眼下咱故事里这两位,都是武林高手,那轻功施展起来,两三米高的院儿墙也是假的一样啊。

    “可以是可以……”独孤胜想了想,回道,“但要是我们出去后,又像刚才一样被音律所迷,再次被推进来……”

    “那也先试试再说吧。”独孤永言道,“万一刚才那施为只能来一次呢?”

    “嗯……有道理。”独孤胜沉吟一声,便道,“走!”

    话音落,父子二人当即十分默契地双双抬头,望向高处。

    随后两人只是略微估算了一下距离和高度,便各自脚下一踏,先后跃上了墙头。

    可真待他们上去了,却发现墙外此时竟已成了一片漆黑的深渊,根本没有落脚之处。

    父子俩面面相觑,都明白这是走不了了,于是他们只能又转回身去,一同跳回了院儿里。

    “儿啊……黄世侄有教过你,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吗?”独孤胜跟儿子也不整那虚的,落地后张口就问。

    “童子尿……好像有点儿用。”独孤永也不跟父亲拐弯抹角,属于是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当然他这句话呢,确是实话,没学过道术的普通人,随身就有、且还真有点儿效果的东西,也就这泡尿了。

    “那你还是童子吗?”独孤胜这也是逮着机会了,今天以前他还真不确定儿子行走江湖多年来有没有破过身,眼下借着这个节骨眼儿他也顺带问问。

    “是。”独孤永也没啥好撒谎的,“而且我现在就有尿。”

    “那你再控控,呃……说不定待会儿就有用。”独孤胜这话出口之后自己都觉得有点蛋疼,毕竟他上次跟儿子说“再控控”这词儿恐怕得是三十年前了。

    而就在他俩交流的当口,但听“吱——”的一声,院子对面堂屋的大门打开了。

    紧跟着那屋里就走出来一位。

    那,是一名少年,看着十四五岁年纪,相貌清秀、身形瘦弱。

    少年穿着一身素色布衣,脚踏皂色的粗布鞋子,乍看之下这是颇为斯文朴素的一个孩子,偏偏他腰间却系了一条红色的丝鸾大带,分外扎眼,与他整个造型都显得格格不入。

    “二位壮士,小生唐突,若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那少年走出屋来,二话没有,便先深作一揖,给独孤父子道了个歉;听他那嗓子,似乎还处在变声期,声音带着那么几分稚嫩。

    “你是何人?”独孤胜此刻也是单刀直入地发问,“是人是鬼?”

    “小生彭瑛,字玉华。”那少年说到这儿犹豫了一下,方才叹道,“唉……实不相瞒,小生确已不在人世,今日叨扰二位,也是情非得已。”他顿了顿,“却不知二位壮士是否愿意到屋中一叙,待小生将事情慢慢道来。”

    闻言,独孤父子立马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并瞬间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到了相同的意见——把我们拐进这宅院中还没完,还想让我们进那堂屋?门儿都没有啊!

    那个年头,妖魔鬼怪的传说可比现在的明星八卦还多呢,这父子俩都几十岁人了,这类故事听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套路他们门儿清啊。

    且不说眼前这自称是鬼的少年是不是在假装斯文、有没有在讲实话……就算对方说的都是实话,也不排除进屋之后对方因为诉求没得到满足而翻脸吧?

    再者,类似这种神鬼狐仙请人进屋“招待”的故事,十个里有九个,会有吃吃喝喝的环节,而九个里有八个,都是以“原来招待人的美味佳肴都是妖精用障眼法变出来草石泥土”来结尾的……独孤父子又不是饿了好几天,吃土这种事有啥好试的?

    不过,既然对方一上来的措辞还挺客气,态度也颇为诚恳,那也不便当场翻脸。

    “进屋……就不必了吧。”独孤胜这第二句话的语气,也是有所缓和,“我们父子俩都是行走江湖之人,风里雨里也去得,在这院儿里站会儿没事的,小公子有话不妨就在这里讲吧。”

    “这……”彭瑛看起来有些为难,但想了想,还是同意了,随即他便又叹了口气,“唉……好吧。”说罢,他转过身去,略微提高了一点嗓门儿,“爹,姐姐,你们出来吧,二位壮士想在院中说话。”

    一听对方不是一个,而是三个,独孤父子心里就又虚了几分。

    “儿子……你……够不够啊?”独孤胜趁另外俩还没现身,又悄声跟儿子确认了一下。

    “看吧……”独孤永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现在真不是够不够的问题,是担心待会儿会不会有什么状况让自己吓得漏了。

    另一边,不消片刻,彭瑛的身后,又出现了一道影子。

    有人可能要问了,不是一个“爹”、一个“姐姐”吗?那应该是俩啊,怎么就一道影儿呢?

    其实很简单——彭瑛的姐姐是被他爹背着走出来的。

    “二位壮士,这是家父和家姐。”彭瑛介绍了一句。

    “老朽彭碌,见过二位大侠。”彭碌的年龄其实还没有独孤胜大,也就五十出头,不过那精气神看着确实比独孤胜苍老许多,且这个年纪在当年的确可以称老朽了。

    “小女子彭氏,见过二位壮士。”趴在父亲背上的彭氏也跟着说道。

    此时那独孤父子定睛观瞧,见新出来的这俩,也都穿着朴素,神态气质一看就是老实人,且这三位从长相上看,确能看出是一家子,说明那彭瑛至少在这件事上应该没说谎。

    于是,独孤父子的戒备便又放下了几分。

    随后,他们就开始听这三只鬼要说的“事儿”了。

    那事情呢,还得从沧州说起……

    且说这彭碌,本是沧州城中一个普通的手艺人,以制贩花灯为生,因为他手艺不错,做生意也讲究个良心,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三十不到就完成了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人生目标。

    可不久后,彭碌的第一个孩子便早夭了;而他的第二个孩子,即彭氏,也因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按现在话说就是脊髓灰质炎,导致了她双腿有些畸形,长大后只有拄拐才能勉强行走。

    至于彭瑛,是彭碌的第三个孩子,他倒是没啥大毛病,无非是有点瘦弱,只是他出生后没过几年,彭碌的老婆却又病死了。

    此后,彭碌便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

    早些年,也有媒婆上门给彭氏说过亲,但彭氏那情况,媒婆介绍来的自都不是什么好人家,所以彭碌都给否了。

    后来彭碌自己年纪也大了,就干脆把自己的手艺都教给了彭氏,想着自己能照顾闺女一天是一天,万一哪天自己不在了呢,闺女高低也有个手艺能糊口。

    而彭瑛这孩子也挺争气,尽管出身贫寒,还要帮家里干不少活,但还是在十三岁时便考上了童生,且他在音律方面极有天赋,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当地不少文人雅士的赏识。

    这彭家姐弟不仅都很懂事,彼此感情也很好,两人从小没了妈,身体也都不太好,便一直互相照应,好让父亲少点负担;考上童生的那年,彭氏还拿出自己多年存下的积蓄,买了块好料子,给弟弟织了条素色的丝鸾腰带,彭瑛不到逢年过节都不舍得穿。

    就是这么善良和睦的一家人,虽说他们的人生也非一帆风顺,但那日子过得也算有盼头。

    然而,两年前,发生了一场变故……打破了这一切。

    变故的开端,源自一次“上门收租”。

    且说这彭家的住宅,位于沧州城西南的某条街边,前头是门面铺子、后头是几间带院儿的平房,像这种房呢,他们自然是租的,每月得给房东交租金。

    而他们的房东是谁呢?大家应该也不陌生,乃是沧州一个颇有实力的门派——兴义门。

    虽说掌门邵德锦是个气量狭小之人,但兴义门好歹也是位列四门三帮的名门正派,所以他们的产业运营还是比较规范的,租金方面也算公道。

    多年来彭碌一家都租住在那儿,也都相安无事。

    说起来,以前林元诚还在兴义门时,也干过那上门收租的差事,倒也跟这家人打过交道,大家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然,两年前的夏天,因为邵德锦带着大量弟子去了登州参加“七雄会”,导致兴义门那段日子着实有点缺人手,管理也比较混乱。

    于是,邵德锦的儿子邵杉虎,便承担起了部分“上门收租”的任务。

    这个邵杉虎呢,跟他爹差不多……心胸狭小,资质不佳,明明没什么才能,却又自视甚高,还特喜欢到处去装逼。

    更离谱的是,邵德锦也不过是在武艺上这副德行,而这邵杉虎则觉得自己文武双全,文化方面也这么来。

    平日里那邵德锦在的时候呢,也不让邵杉虎干什么实事儿,毕竟知子莫若父嘛,他也明白自己这儿子办不了事儿,只要不闯大祸,那就任由他吃喝玩乐去吧。

    但这回,邵德锦不在,门派里人手也走了大半,眼瞅着收租的日子到了,不能不去啊……因此,邵杉虎就“勉为其难”地接下了收租这事儿的指挥权。

    不到半日,他就先把那些难收的、路远的、爱拖欠的租子全分出去了,他自己呢,便挑了几家平日里交租交得最准时、最好说话的人家去收,说起来他也算出了力。

    这日午后,邵杉虎吃饱了饭,遛着弯儿就到了那彭碌家。

    他因为嫌前门铺子那儿人多,像他这种身份的人不想去挤,所以就直接奔了后门,也就是彭家宅子那侧的门。

    啪啪啪——

    邵杉虎砸了好几下门板,一名少年才紧赶慢赶地过来应了门。

    白天嘛,彭碌在铺子里忙活,彭氏腿脚又不便,那自然是在书房中读书的彭瑛来开门了。

    “啧,你小子怎么开个门要这么久?让我等半天?”邵杉虎见了彭瑛,也是一点儿不客气,撇着大嘴,开口就是一股子爹味,实际上他也就十八九,比彭瑛大不了几岁。

    当然了,毕竟是个武二代,单论体格儿,邵杉虎跟彭瑛比起来,的确是健壮的成年人和发育不良的青少年的差距。

    “哦,是邵公子啊,稀客稀客,却不知……”彭瑛曾经随父亲去兴义门给邵德锦拜过寿,也算见过邵杉虎几回,知道是房东的儿子,不敢得罪,说话也是很客气。

    “别啰嗦了,这个月的租该交了,拿来我就走。”到这会儿为止,邵杉虎其实也没起什么歪心思,他甚至不屑于踏入对方的大门。

    然……

    “什么事儿啊?”就在这时,彭氏因为听到跟弟弟说话的人嗓门特别大,语气还不善,便打开了自己那间屋的窗户,冲这儿问了一声。

    邵杉虎越过彭瑛的肩头,隔开院子往那儿一望,刚好瞧见了彭氏那探出窗的脑袋,当时就心说啊:“嘿!这彭家可以啊,野鸡窝里竟出了凤凰了?”

    这邵杉虎平日里一贯目中无人,彭家不过是他们兴义门众多的租客之一,他自然不会了解对方家里有什么具体情况,所以这会儿远远一望,他也看不出彭氏腿脚不便的事儿,只觉得这小娘子脸生得还挺标致,且那皮肤白得跟常年不见太阳似的……有一眼呐。

    “呵呵……有点儿意思啊。”两秒后,邵杉虎一边笑着,一边就随手推开了彭瑛,迈步就闯进了对方院儿里,然后直勾勾地望着彭氏,头也不回地问了句,“这谁啊?”

    就这架势,好似这是他自己的宅子,而彭瑛是他的下人一般。

    而彭瑛呢,虽然被对方推得一个踉跄,有点错愕,但一回过神,他马上就意识到了邵杉虎的言行是什么意思,于是他马上又绕到了邵杉虎前面,拦说道:“邵公子,家姐身体抱恙,常年卧病在榻,不便见客,礼数不周,还望见谅。”

    别看彭瑛年纪不大、身体又孱弱,但他可并不懦弱,纵然是面对邵杉虎这种比自己壮得多的人,他在该拦的时候还是要拦的。

    “公子既是来收租的,还请到堂内一坐,我这就去取银两来。”彭瑛说着,就伸手指了指另一间屋,示意邵杉虎往那儿去。

    而彭氏在弟弟说这几句话时,也已经把窗户给关上了。

    “啊……哦,行,行……”但那邵杉虎的眼睛,却还是停留在那窗户上,边挪步还边瞅呢。

    当然,他怎么说都是名门正派的少门主,也不至于说,这时候一拳放倒彭瑛然后进屋采花什么的……这光天化日之下,西门大官人都不可能这么干。

    不过邵杉虎心里呢,自这儿起就惦记上彭氏了。

    这天他收完租回去,就跟人打听,这彭家的姑娘是个什么情况啊?

    那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很快他就打听到,哦……小时候得过病,腿脚不利索,所以一直没嫁出去。

    但知道了这些,也并没有打消他对彭氏的念想。

    人就是这样,第一印象对我们的影响很大:假如这邵杉虎第一眼看到彭氏,对方就是拄着拐,拖着两条有点畸形的腿出现,他可能也就没啥想法了;可他那第一眼,偏偏只看到了对方在窗沿儿露出的容貌,他就立刻喜欢上了,之后才知道对方腿有毛病,便有了个接受的过程……

    可你说,让他上门提亲,明媒正娶吧,那必不可能,因为他并不愿意娶个瘸子。

    邵杉虎就是想呢,最好能跟对方好上,又不用娶进门儿,哪天不想再跟对方好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不再来往便是。

    而且他越想啊,越觉得这可行……因为他觉得像自己这种文武双全的风流人物,即便是身体健全的姑娘也得争相倒贴啊,何况是个残疾的“老姑娘”呢?我跟她好,她可不吃亏啊。

    再说,这彭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关屋里也有二十来年了吧,怎么这么巧就被我瞧见了呢?没准她是盼着我去跟他好,才特意开窗给我看到的吧?

    反正就这种你听着就想抽他俩嘴巴子的脑回路,邵杉虎却深以为然。

    然后这小子从此就隔三差五往人家家里跑,彭瑛想拦都拦不住;也没法儿拦,房东的儿子跑来说找你聊两句,你赶他走?

    但邵杉虎说是找彭瑛聊天,实际就总在找机会想去跟那彭氏接触。

    彭瑛也不傻啊,对方三两回这么一来,动啥心思他还能看不出来?于是他就跟姐姐和父亲把事儿说了。

    但他们一家人合计了一番,确实也没什么办法,毕竟邵杉虎目前为止还没干出什么实质性的恶事,何况又是房东家的少爷,开罪不起,也只能忍了,只要咱们自己行得正,小心应付,兴许过段日子他觉得无机可乘,也就不来了。

    可惜,就他们是这么想,邵杉虎则是觉得:我这么走动,他们都没啥微词,大概是欢迎我的意思吧?

    故他便得寸进尺,来得更勤了。

    而邵杉虎这不速之客每回一来呢,彭瑛就得陪着、盯着、防着……书都没法儿好好念了。

    终于有一次,邵杉虎趁着彭瑛走开一会儿去倒茶的功夫,直接跑去闯了彭氏那间屋,彭氏见对方进门儿,厉声让其出去,邵杉虎却是嬉皮笑脸,出言调戏,且步步靠近。

    彭氏无奈之下大叫起来,邵杉虎这下才慌了,赶紧跑出屋去,刚好又撞上了彭瑛。

    彭瑛以为自己姐姐被欺负了,抓着邵杉虎就要理论,邵杉虎做贼心虚,一着急,抬起一掌就把彭瑛打倒在地,仓皇逃走。

    那邵杉虎可是习武之人,慌乱中出手又没个轻重,彭瑛身体本就瘦弱,被这么一打,当场就吐了血,后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都下不了地。

    而关于邵杉虎的风言风语,也随之在坊间传开,说是他调戏不成,便伤人逃遁。

    那他能忍吗?

    邵杉虎还觉得自己被坑了呢,凭自己这人才,那彭家的***竟然不识抬举,装什么贞洁烈女,还有他那弟弟,跟块豆腐似的,一拍就倒,还到处串我闲话,怕不是想讹我吧?

    不行,得报复,这老彭家太不像话了,得教训教训他们!

    想到这儿,心怀不忿的邵杉虎,便开始三天两头去彭家的灯笼铺找茬儿。

    本来彭碌就因为女儿和儿子现在都需要照顾,还要请郎中,搞得生意有点顾不过来了,邵杉虎再这么一闹,算彻底歇菜。

    且彭家人对此也没什么办法,斗他们是肯定斗不过邵杉虎的,就算他们去告官,官老爷大概率也会站在有钱有势的兴义门那边。

    再退一步讲,真告赢了又怎么样?这点事儿,无非是赔点医药费嘛,那赔过之后呢?后续邵杉虎想打击报复你们可太容易了;别的不说,先随便找个理由,说房子不租了,你们咋办?城里其他房东还敢租给你们吗?会为了你们家得罪兴义门吗?

    彭家三口再思再想,最后觉得……算了,还是咱们自己走吧,反正咱有手艺,换个地方也一样过日子。

    半个月后,彭碌去找兴义门,说是房子不租了,想把押金要回来,他们一家此番要离开沧州,去南方投奔亲戚。

    邵杉虎一瞧,那挺好啊,你们仨一滚,街坊邻居那闲话也就说不了几日了,就给他们退了银子。

    彭碌拿回押金,买了辆车马,带上家人和行李,便一路南下。

    某日,行在路上,天气突变,三人阴差阳错间,便误入了这止马岭,走到天色暗下也没能走出去。

    结果这天夜里,他们遭遇了狼群,拉车的马匹惊了之后自行奔命去了,剩下他们一家三口……彭氏腿脚不便,彭瑛的伤也没好,彭碌更不可能丢下一双儿女独自逃命。

    因此,彭碌只得拿起火把和棍棒,死斗狼群,彭氏和彭瑛也都尽力相帮,但虽然他们成功打死了几匹狼,最终还是纷纷力竭,剩下的狼群当着彭瑛的面把他的父亲和姐姐咬死并拖走了。

    彭瑛嚎哭一夜,第二日用自己腰间那条已经被血染红的、姐姐亲手做的腰带上吊自尽。

    就这样,原本过得挺幸福的一家人,命丧这荒山野岭,化作了一家子孤魂野鬼,怨气难平。

    今夜他们找上独孤父子,不为别的,只为求这两位大侠,帮他们找那邵杉虎……报仇鸣冤!

    当然了,您也别误会,彭家这三只鬼,并不是要让独孤父子直接去把邵杉虎给宰了,而是想让独孤父子把他们三个“带回沧州”,由他们自己去找那邵杉虎算账。

    独孤永嫉恶如仇,听完了彭瑛他们的叙述,一腔怒火那是蹭蹭往头顶窜啊。

    他当场就放话出来,说这姓邵的欺人太甚,把人一家子逼得走投无路、横死山林,这我能不管吗?你们仨的事儿包我身上,万一你们索命不成,我来代劳也行。

    而独孤胜还是冷静一些,想了想还是让儿子别把话说太满,毕竟兴义门也不是小门派,再说这事儿里邵杉虎并没有直接动手杀人,你现在无凭无据地就要当那阴阳判官,事后在江湖上又怎么交代?

    不过,独孤胜也没说不管,就说姑且先把彭家这三位带去沧州城,再做计较。

    见独孤父子答应下来,彭家那三位也是感激涕零,再一个恍神,独孤永和独孤胜已从自己此前睡下的地方醒了过来。

    方才的一切,都好似那南柯一梦。

    只是,此刻他们身边的空地上,已赫然多出的一架破琴、一条红色腰带、和一盏写着“彭”字的灯笼。

第二十七章 惊闻楼上事

    午后,石合客栈。

    这间客栈在泰州当地颇为有名,一是因为其所在地位于交通枢纽,几乎一年到头客流量都很大;二是因为这儿的厨子有家传的手艺,炒猪肝炒得特别好,甚至有人放着高档的酒楼饭馆儿不去,专门跑这儿来吃这口的。

    像这样的一家店呢,在白天、尤其是饭点儿上,那无疑是相当热闹的。

    比如这会儿,这大中午的,店内已嘈杂到了让人感觉啥都能听见,又啥都听不见的程度。

    胡闻知,此刻就坐在这家店大堂的一角,跟一个带着半大孩子的中年男人一起拼桌吃着饭。

    且说这老胡啊,在出离了上海县后,便跟孙黄二人道了别,开始独自旅行。

    毕竟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求双谐和魏公公把他从东瀛捎回中原而已,本来也没理由一直跟着他们。

    再者……在经历了上海县的那些事后,胡闻知就更不敢跟双谐同行了;因为从胡闻知的视角来看,孙黄这俩货所牵扯的势力太多、背后的水太深,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俩已经被那个“欲王”丁不住给盯上了,继续跟着他俩,恐怕连自己都要被牵扯到某种江湖阴谋之中。

    因此,出城后,一踏上官道的岔路口,胡闻知就提出了接下来想一个人到处去走走看看,“不再叨扰二位少侠”了。

    孙黄一听,当即就明白了胡闻知的意思,反正他们之间交情也一般,双方也的确没有什么动机非要一起行动,那你要走就走呗。

    不过临分开前,孙亦谐还是拿出了“结个善缘”的那一套流程,主动给老胡塞了点银两,说是……“你刚回中原,就算还有亲戚朋友,一时也联系不到,总得有点路费吧?”

    胡闻知也知道对方这是在卖人情给他,但考虑到自己本来就欠了孙亦谐一大笔赌债,也不差这百十两的,故他稍微客气客气也就收下了。

    那之后,胡闻知便孤身上路,悠闲地游历起了祖国的大好河山。

    近日,他途经泰州,在一番打听后,便来到了这石合客栈,想尝尝这里的炒猪肝。

    因为他就一个人,而且行事也低调,所以怎么都好安排,哪怕店里已经坐满,他也很快自己找人拼上了桌。

    原本这将是美好的一天,美食、美酒,吃完再出去遛个弯儿,晒晒春日午后的阳光,吸一吸那市井的烟火气,多么惬意。

    却不料……

    就在胡闻知面对那香喷喷、热腾腾的猪肝准备下第一筷子的时候,有一些不该被他听到的话语,无意间飘进了他耳朵里。

    “尊驾果然非同凡响……谁又能想到,传说中的‘无影毒尊",竟是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小老头儿呢。”一名中年男子的声音,自胡闻知头顶上方的客房中响起。

    “哎~大哥,这你就小看毒尊了,依我之见,毒尊现在这相貌,想来是易容改扮的吧?”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则如是接道。

    这俩说话的人呢,各位也不陌生,他们就是此前在那炨林中突袭三字王未果,后来抛弃同伴逃离现场的赤霄和碧霄。

    当然了,在悟剑山庄事件后,他俩在江湖上、或者说在公开场合,是不敢再报“九霄剑”这名号了,甚至连自己的真名都不敢报,否则很可能会被闻风而来的江湖正道们“一拥而上”当声望包给刷了。

    好在当年没有照片,能一眼就认出他俩相貌的人也很有限,所以他俩在外正常走动还是没问题的;彼此之间呢,就以兄弟相称,被问起姓名就说叫“洪老大”和“洪老二”。

    眼下,这赤霄和碧霄,便是在他们那位“面具人”主子的授意下,来到这间客栈与那传说中的“无影毒尊”碰面,替他们主子谈一项委托。

    按说呢……挑在这个地方谈事,确是挺不错的选择,因为在这种全店上下、里里外外全都非常嘈杂的环境中,他们几个在屋里谈事儿,反而很难被偷听到;且如果在谈判时出现什么突发状况,他们还可以借助人群制造混乱,乘势脱身。

    可谁又能想到,偏偏有个离开了中原武林二十余年,几乎没有人会去防备的耳功高手,今儿刚刚好,在一次拼桌中坐到了他们脚下两米不到的地方。

    这胡闻知也是倒了血霉了,说白了他根本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也不想被卷进这些跟自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武林阴谋中,但那头两句话都灌到耳朵里了,他也不能装没听到吧?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方是聪明人。”那无影毒尊听完赤霄和碧霄的两句话后,便用他那老人的嗓音,平静缓慢地回了一句。

    这句,乍听之下也没啥,但其实却是一种威吓,甚至可以说是最后通牒。

    如果赤霄和碧霄这俩货不识茬儿,接着就对方“真正的样貌”这个话题聊下去,可能他们今天就走不出这客栈了。

    “呃……呵……是是,毒尊所言极是。”赤霄也是老江湖,不可能连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懂,他赶紧应道,“咱们还是聊买卖吧。”

    毒尊闻言,沉默了两秒,复又开口道:“东西,带来了吗?”

    赤霄和碧霄对视了一眼,然后碧霄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包袱,放到了桌上。

    “就在这里。”赤霄看了眼包袱,又抬眼看向毒尊,沉声回道。

    “劳二位驾,替我打开行吗?”毒尊又道。

    那俩犹豫了一下,然后赤霄冲碧霄点点头,碧霄便伸手出去,解开那包了两层的包袱,又打开了里面的锦盒,这才露出了装在盒中的一块令牌。

    看到令牌的瞬间,毒尊的眼神都变了,他那老态毕露的面容、昏浊的双眼,在那么一刹间,恍似年轻了十几岁。

    不过,他很快便又平静下来,让那股“精气神”从脸上消失了。

    “毒尊,应该不会怀疑这令牌有假吧?”碧霄见对方看了半天没去拿、也没说话,还以为是这个原因,便开口问道。

    “放心。”毒尊这时才回道,“真侠令,我还是认得的。”他顿了顿,“劳驾再帮我包起来吧。”

    赤霄和碧霄又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碧霄回了句“行”,便重新把锦盒合上,并裹上了两层包袱。

    “毒尊,那我们‘主人"要托您办的事儿……”赤霄看对方已经收下了报酬,便接着说道。

    “我无影毒尊,既然开了价,也收了报酬,就一定会把事情办好。”毒尊打断了对方,并言道,“你们主人应该知道我的规矩,书信也准备好了吧?”

    “诶,在我这儿呢。”赤霄见对方终于提了,便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封书信,也放到桌上,就摆在那包袱的旁边。

    “嗯。”毒尊扫了眼信封,便点点头,“那,没什么事的话,二位请便吧。”

    他这意思就是,包袱和书信留下,人可以走了。

    赤霄和碧霄自也不愿跟这种被奉为“毒王”的人长时间共处一室,故对方这么一说,他们马上起身告辞,并在一分钟内就火速离开了客栈。

    待两人离去后,那毒尊在屋里又静静地坐了片刻,好似在思考什么事情。

    片刻后,他才拿起了桌上的书信,拆开查看。

    然后,他就干了一件很多影视剧里的反派特别喜欢干的事情,即“独自一人在看某些重要的信息时自言自语”。

    “哼……悟冥子啊悟冥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样子,喜欢藏头露尾、自作聪明……

    “知道对方是用毒高手,便不敢自己现身,找两个狗腿子出面……书信则又是左手所写,跟你当年‘做那件事"时的笔迹如出一辙,呵……

    “明明你的剑法早已是天下第一,却因为太过谨慎,始终不敢显露,并成天躲在暗处执着于搞这些阴谋诡计……真不知你是天生胆小,还是过于自卑。”

    毒尊一边念叨着,一边已看完了那封写着委托事宜的信。

    他将信里面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在心,然后便用烛火将其烧成了灰烬。

    接着,他就慢慢起身,收好了桌上的包袱,走出了客房。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楼下有个人,因为莫名其妙的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且一听就极度危险的信息,导致其碗里的猪肝都不香了。

第二十八章 一笑泯恩仇

    沧州南,大道边。

    有那么一间槐安客栈。

    相传当年这客栈在选址时,选来选去,选出来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正中间刚好立着一棵百年槐树,大伙儿都觉得这树有年头了,砍了可惜,但工程又耽误不得,于是最后老板跟工匠们一合计,便想到了:不如就以这槐树为中心,先定下一个“中庭”,然后围绕这个庭院,造一个回字形的客栈。

    这样一来,客人们无论是住店、歇脚还是吃饭,都可以通过大堂或客房的窗户瞧见中庭那古槐冲天、浓荫洒地的景致,也算是一番雅趣。

    就这样,客栈顺利建成,其名字也顺理成章地定为了“槐安”。

    到如今,这客栈确是成了当地的一景儿,多年来生意也一直不错。

    不过,近日,这间至少十几年都没停业过的客栈,以及其周围的好几间店铺,却都突然挂起了要“停业数日”的牌子。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明明都挂了停业牌了,但这些店铺内外还是有不少人在忙活着,甚至还出现了专门负责站岗的人,且都是些生面孔。

    那附近肯定有好事儿的老百姓要去打听啊,这是咋回事儿啊?

    一问方知,据说是有一位“大主顾”,狠使了些银子,把这槐安客栈连同旁边几家小店全都包了下来,准备在此招待几位“贵客”。

    至于包几天,这个就不好说了,反正什么时候把人接待完了,他们就什么时候离开,在那之前,有一天算一天,他们都按店家正常营业流水的三倍付包场费。

    不仅如此,在他们包场期间,这店内外从厨师到杂役再到安保,他们也都换成了自己带来的人,原本的店家连人工都不用出。

    列位,看到这儿,想必有不少人已经猜到了,能这么办事的“大主顾”,无疑就是那慕容世家了。

    而他们特意包下了这大路旁的客栈,甚至连周边店铺都给清场了,是准备“招待”谁呢?

    此处咱也不卖关子,他们的“贵客”,正是那孙亦谐和黄东来……或者更具体一点说,这全套措施,就是针对孙亦谐一人的。

    且说当初,那慕容籍“猛龙过江”,想把家族的事业拓展到江南地区,却不料在杭州被孙哥摆了一道,损失了大量的时间和金钱不说,最后生意还是没做成,只能灰溜溜又回了老家。

    一回家呢,他就去跟老爹慕容抒诉苦外加告状,说自己这次翻车真不是能力不足,要怪就怪那个孙亦谐……那货是怎么怎么卑鄙、何等得狡猾、多么得虚伪……反正基本也都是事实吧,说了一大通。

    却没想到,慕容籍说完后,不但没有得到老爹的同情和原谅,反而被臭骂了一顿。

    慕容抒就跟儿子讲:江湖也好、生意场也罢……你玩儿不过别人,事后说什么都是白搭;你今天输给了别人一次,其实无所谓,但你要是输不起,还总是把输的原因都归结于别人,又老想着要让你爹帮你去解决难题、找回场子,那你这点器量拿出去不是丢我们慕容家的脸吗?你以为四海之内皆你爸?永远能有人给你擦屁股啊?

    慕容籍就这么被教训了一通,整了一无言以对。

    表面上呢,他是接受了父亲的教诲,毕竟他也明白那些话说的都是有道理的,可心里呢,多少还是有点埋怨自己的父亲,同时对孙亦谐的恨意也又涨了几分。

    不过这种仇恨嘛,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转眼,这事儿过去快一年了,慕容籍也已渐渐淡忘了那次经历,却没想到……嘿!偏偏就是这时候他收到了“东谐西毒”正在前往沧州的消息。

    这就叫冤家路窄啊!

    他们慕容世家为了半个月后与霸拳宗的谈判,近期已调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到沧州,而且这次是由家主慕容抒亲自坐镇的,是真正的“强龙敢压地头蛇”的势头。

    所以如今的沧州,即便不能说是慕容世家的主场,也算半个主场吧。

    慕容籍心说:你姓孙的在这种时候自己送到了我嘴边来,那可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

    不说了,先摆个鸿门宴给你“接风”,你当初在杭州怎么搞我的,就当我跟你那儿学到了,我也来搞你一次。

    于是乎,就有了眼前这出包下整个槐安客栈及其周边一带的戏码。

    而另一边呢,孙亦谐、黄东来、方丈、还有牛氏兄弟这一行五人,对此还毫不知情。

    且说他们几个,在告别了海苍峰之后,便去买了辆马车,沿着官道北上。

    这一路,他们走得都颇为顺利,十来天的功夫,就已接近了沧州地界,而这槐安客栈,确是他们的必经之处。

    这日傍晚,有雨。

    春雨绵绵,薄雾香生。

    孙黄等人乘坐的马车沿着有些泥泞的大路不紧不慢地前进着。

    当远处客栈的轮廓淡淡地浮现,前方的雾中忽然就跑出来七八人。

    这些人皆身穿着蓑衣,衣下有没有藏兵刃不知道,但从他们跑步的姿态和气息判断,个个儿都是练家子。

    驾车的牛有金和牛有银也都是老江湖了,见此情景,他们当即放缓了马车的速度,并做好了随时跳起来迎敌的准备。

    同一时刻,车内的方丈自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样,正在闭目养神的他,人是坐着没动,但嘴里已轻轻念叨出一句:“可千万别打起来,不然准得淋成落汤鸡。”

    看起来,相比面对突袭时“能不能打赢”或者说“能不能活下来”这个问题,他更关心的是打架会淋湿自己。

    好在,事情并没有朝着直接爆发武力冲突的路子上走……

    那七八人跑到车前,便都停下了,紧接着,他们中为首的一人便冲着驾马的牛氏兄弟便抱了抱拳,高声道:“二位请留步,敢问这车上坐的,可是那方丈方大侠、孙亦谐孙少侠、还有黄东来黄少侠?”

    此时,这雨下得虽是不小,但雨声却较为轻细,故此人抬高嗓门儿这么一问,车里车外,就算没有耳功的人也能听得很清楚。

    “在下正是黄东来。”一息过后,牛氏兄弟尚未说话,黄东来便已撩开了车舆一侧小窗的帘布,露出脸来,冲外头那人说道,“不知几位兄台找我们有何贵干啊?”

    此处黄哥之所以回答得这么干脆,一是因为他见对方上前搭话的措辞还挺客气,想来不是奔着杀人来的;二则是因为……就算对方是奔着杀人来的,他们身边有方丈在也不怕。

    “黄少侠客气了,我等只是替主人来传话的……”对面那人姿态倒也放得很低,连“兄台”这称呼都不敢当,“我家主人已包下了前面的客栈想为诸位接风,不知几位可愿赏脸,前去与我家主人一叙。”

    “哦?”这一刻,孙亦谐的脸忽从小窗那儿横插出来,挤开了黄东来那张脸,冲着外头那人问道,“你们家主人男的女的?”

    “呃……”这个问题,是对方始料未及的,“……男的。”犹豫两秒后,他也只能如实回答。

    “哼……”孙亦谐一听这答案,马上冷哼一声,坐回原位,张口就下了判断,“鸿门宴,非奸即盗。”

    黄东来斜了他一眼:“诶?孙哥,那如果对方是女的,你就能确定不是鸿门宴了吗?”

    “不能啊。”孙亦谐理直气壮地回答,“但对方是女的,我至少不怕‘奸’了不是?”

    “行行……当我没问。”黄东来干笑一声,又将视线转回去。

    这时候那几个跑腿传话的脸上已是变颜变色,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俩哪儿有一点少侠的样子啊?

    “那好吧,我们跟你们去就是了。”黄东来随即又道。

    他这也是想穿了,既然人家都已经包下客栈等着咱了,还由得了咱们拒绝吗?再说我们本来也是打算在前面的客栈住下的,就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先去看看人家这鸿门宴怎么摆吧。

    “呃……好,几位请。”传话的那几人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便兵分两路,其中的一人先跑回了客栈回禀,而另外的几人则分别散到了马车的四周小跑着随行,俨然是一副怕他们突然加速逃走的架势。

    这时,车舆内的方丈又开口了:“我说你们俩……是不是有啥毛病啊?一般咱们走江湖的,听到有人等着给自己接风洗尘,立马想到的都是可能有道儿上的老友要接待自己,但你俩咋一开口就认定是鸿门宴呢?”

    “害”孙亦谐一撇嘴,“黄哥仇人多呗。”

    “毛!”黄东来这一嗓子,调门儿直接高了八度,“就你还有脸说我?”

    “好好好,我也有那么几个仇人,行了吧?”孙亦谐用颇为无耻的神态挑眉应道。

    “甭几个了,就四个。”黄东来边说着,边举起了手,掰着手指头帮孙哥数,“男、女、老、少。”

    “那你也是四个。”孙亦谐当即反呛道,“人、鬼、妖、魔。”

    “行了你俩别贫了,我已经听明白了。”方丈这几天听这俩的相声也听了蛮多了,赶紧打断道,“我现在估计啊……我这趟‘保镖’的差事走完,我也要成你们仇人了。”

    他们几个闲聊之际,马车已然接近了客栈。

    慕容家那些人手是如何帮他们牵马撑伞的,此处不多赘述。

    长话短说,三分钟后,他们一行五人便踏入了那槐安客栈的大门。

    此时那客栈大堂内,灯火通明,且酒席也已备下;距大门不远处,还站了一大堆人在等候着,从慕容家的主人、家臣,到负责伺候的随侍都有。

    而双谐等人进门后,第一个过来迎他们的人,却不是慕容籍,而是慕容抒。

    “在下慕容抒,见过方大侠。”那慕容抒第一个去请礼的人,也不是双谐,而是方丈。

    这咋回事儿呢?

    原来啊,慕容籍这几天的那些操作,他爹全都是知道的,只是一开始并不想去理会。

    因为在慕容抒眼里,他儿子和孙亦谐之间的那点事儿,无非是两个小辈之间的一点点小过节而已,并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仇恨——你们几个小子要闹就闹吧,大不了我儿子再被那孙家的小子整一回,那又能怎样呢?

    可就在昨日,慕容抒得知了一个慕容籍都不知道的情报,即“与孙黄同行的人中,有方丈在”。

    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方丈这人的性子,江湖上素有传闻呐,他在场,真不好说会干出什么事儿来。

    于情,慕容抒担心儿子得罪了方丈会被修理得很惨。

    于礼,要给方丈这个辈分的人接风,的确是得慕容抒亲自去。

    综上所述,慕容家这位当家一琢磨:得了,事已至此,我自己跑一趟吧……要是条件允许的话,我帮儿子出个头也行,也挫挫那孙家小子的锐气。

    于是,就在今儿中午,慕容抒突然现身于此,从儿子手中接过了这里的指挥权。

    “慕容兄有礼了,方某只是一江湖闲人,大侠实不敢当。”虽然是第一次见慕容抒,但既然对方挺礼貌的,方丈便也以礼相应。

    这就把双谐看愣了。

    “喔尻……原来你会好好说话啊?”孙亦谐当即吐槽道。

    “方哥,你突然这么正常,搞得我们很不习惯啊。”黄东来也接道。

    “啧……”方丈一听,转头就露出一脸吃了屎一样的表情,叹息一声,再看向孙黄,“你俩这是真不嫌仇人多是吧?”

    “呵呵……”慕容抒这时也笑着看向了孙黄二人,并且迅速通过“一个没有眼睛、一个没有脖子”的描述判断出了谁是谁,“想必二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东谐西毒’了,果然都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啊。”

    慕容抒这就属于是套词儿了,反正你见了哪个少侠都可以说这两句,除非对方真的特别丑,那就把“一表人才”换成“面貌雄奇”之类的。

    “慕容前辈过奖了,我二人江湖资历尚浅,都是同道给面子,一点虚名而已。”黄东来这边也是顺嘴套词,自谦两句。

    “好说好说……”这时,慕容抒又把视线移到了站在双谐后方的牛氏兄弟身上,“对了,还未请教这二位是?”

    对于牛氏兄弟的情报,慕容抒是真不清楚,但他见这两人身材高大、相貌气质也不像是屈居人下的一般喽啰,且一看腿上功夫就不俗,故也顺便问了。

    “在下牛诺唯……”

    “在下牛思基……”

    牛有金和牛有银先后开口,然后双双抱拳,齐声应道:“见过慕容先生。”

    很显然,他们这俩新化名,是孙黄帮忙出主意起的……

    对孙黄来说,起这俩名字是有玩笑的成分,但对这个宇宙的其他人来说,的确是看不出这几个字有啥梗;牛氏兄弟甚至觉得,这俩名儿起得相当好,一个是指要信守承诺,另一个则是指不要忘本……看起来比他们的真名还讲究呢,反正比“马金”“马银”这种要强多了。

    “好,好,二位有礼了。”慕容抒没听过这俩名字,不过他脸上自是不会显露出什么轻视表情的,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礼。

    而就在此刻,孙亦谐忽然就表情一变。

    也不为别的,只因这一瞬,孙哥与站在慕容抒身后那一堆人里的、一直在默默瞪着他的慕容籍……对上眼儿了。

    “吆!”孙亦谐那反应叫一个快啊,他当时就用一种老鸨腔怪叫一声,掩饰住了自己的表情变化,并顺势迈步向前,径直走向了慕容籍,“这不慕容兄吗?好久不见啊!我可想死你啦!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哈哈大笑起来,并上前给了慕容籍一个热情的拥抱,抱完还拍了拍对方肩膀,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好像是真见了亲人似的,脸上那叫一个高兴。

    而慕容籍呢,人都傻啦,故他对孙亦谐的一套动作也没什么抵抗,被抱完后他一脸懵逼地站在那儿,心说:“是他把我认成了别人?还是我的记忆出现了什么问题?或者是我和他之间存在什么我并不知道的误会?”

    别说他傻了,慕容抒都傻了。

    慕容抒这时心里也在嘀咕:“啥意思啊?我儿你不是在杭州跟那孙亦谐结仇了吗?怎么这会儿瞧着他跟你的关系……比你跟自己的亲弟弟还亲呢?”

    毫无疑问,孙亦谐这一手出其不意、反客为主……确是成功扰乱了对方。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呐,原本慕容籍是想找个节骨眼跳出来,阴恻恻对孙哥来一句“孙兄好久不见,没想到会是我在这儿等你吧”来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的,可现在这话他愣是说不出口了。

    甚至他现在对孙亦谐冷淡些,都显得有点不礼貌了……

    “啊……孙……孙兄,别来无恙。”慕容籍懵了几秒,也不知说啥,只能顺着对方回了一句。

    “好说好说,咱俩谁跟谁啊。”孙亦谐一看对方也上道,顺势就勾肩搭背上去,“今儿咱不醉不归,哈哈哈。”

    就这样,一场基调本该是笑里藏刀、处处提防的鸿门宴,稀里糊涂的……真变成接风宴了。

    到第二天慕容家这对父子回过味儿来时,沧州城里已经传遍了“慕容世家为争夺少年英雄会主办权,力邀东谐西毒与天下第一枪助阵”……这样的传闻。

第二十九章 幸逢当行人

    五月,沧州。

    此时节,正值春夏之交;这天儿呢,渐热,但又不太热,加上前两日刚下过一场雨,所以今儿走在路上,人就感觉很舒泰。

    也正是在这么个气候宜人的日子,独孤胜和独孤永两父子终于是抵达了沧州城。

    说起来,这两位进城的时候,还遇上点小插曲……

    本来呢,此地的守城官兵都是早已见惯了江湖客的,所以也并不会对他们这种佩带兵刃的旅人做过多询问,可偏偏独孤父子还带了件“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件行李”——这玩意儿人家必须得查查啊。

    你手上拿着刀剑棍棒,那倒没啥,但你这黑布里要是包了炸药呢?或者是藏了拐卖来的人口呢?反正肯定是“见不得光”的东西呗,不然你们干嘛这么包啊?

    于是官兵们就拦住了独孤父子,让他们打开行李检查。

    那独孤父子断然是不肯呐,因为他们那用黑布包着的“大件行李”,正是那彭家三鬼托付给他们的破琴、腰带和灯笼,他们是为了帮附在物件上的冤魂避三光才特意包起来的,在这儿打开,谁知道会出啥事?

    眼前这帮官兵要是让独孤永一个人碰上,两边一拉扯,非动起手来不可。

    好在有独孤胜在场,这老爷子办事还是比较圆滑的,他当场就掏出了一贯“请各位差人兄弟们喝酒”的钱,上去陪个笑脸,斡旋了几句,对方便同意让他们把东西拿到了背阴处再打开。

    那真检查了,自也没什么,在官兵眼里这就是几件拿去当铺都当不了几个钱的破烂,遂也就将独孤父子放行了。

    二人进得城来,找了间客栈住下,放好了行李,接着,按独孤永的意思,立刻就拿着“东西”去兴义门找邵杉虎那孙子对质呗。

    但独孤胜可没他那么冲动,他当即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儿子先别多说什么,跟自己出来一趟。

    接着,两人便离开了客房,或者说……离开了那几件他们一路都没离过身的行李。

    来到了客栈外,光天化日之下,独孤胜才开口对儿子说道:“儿啊,你还真打算拿着那三件东西,去找那邵杉虎对质啊?”

    “不然呢?”独孤永疑道,“难道我还怕了那小子不成?”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独孤胜道,“是这事儿……不好办呐。”

    他顿了顿,再道:“那天晚上被那彭家老小托梦醒来后,爹就跟你讲过,在这个事儿里……即便那三鬼所言句句属实——就是那邵杉虎图谋不轨、打人伤人、还故意去搅闹彭家的买卖,最终把这一家人逼得只能变卖家产、远走他乡的……

    “但是说到底,这些事儿也只是仗势欺人,并不是直接杀人,且邵杉虎也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

    “所以这账,你怎么跟他算?你哪怕告到官府,也难以给他定罪啊。”

    “爹,此话孩儿可不敢苟同。”独孤永却道,“那要是有个人,天天欺负另一个人取乐,最后被欺负的那个自己跳河死了,或者后者为了不被欺负便离家出走,结果在别处遭遇了不测,那是不是也可以说欺负他的那个人没想过他会死,所以也没有什么责任?

    “至于官府那边能不能定罪……呵,咱们身为侠义中人,不正是要管那些官府管不了的事吗?”

    独孤胜闻言,摇了摇头,沉声接道:“儿啊,你说的爹都懂,而且爹也能理解,站在彭家老小的位置,无论对方有心无心,他们一家的惨剧终是因邵杉虎而起,他们想找那邵杉虎寻仇也没啥……爹只是想说,这个事儿,由我们俩出面去办……不妥。”

    他又顿了几秒,耐心地给儿子分析:“你想啊,我们也不能大白天的就这样直接拿着那三件彭家人的遗物跑到兴义门,然后跟那邵杉虎说……这儿有仨鬼,是被你逼走后横死山林的,现在他们想找你算账,你是打算给他们偿命呢?还是跟鬼商量商量,看他们怎么才能原谅你?

    “要真按这来,人家要么会觉得我俩是编故事找茬儿的,要么就以为我俩有病……事后说出去,江湖同道也不会觉得咱有理啊。”

    “哦……”独孤永这才有点儿回过味儿来,情绪也冷静了不少,“那按爹您的意思……”

    “晚上再去啊。”独孤胜这老登,到这儿就开始眉飞色舞了啊,“哎~就子时前后,阴气最重的时候,咱俩偷偷潜进兴义门,把那几件东西顺到邵杉虎的床底下去,之后就是他们四个之间的事儿了,跟咱们没关系啦。”

    “这……”独孤永站那儿都听傻了,自己以往是真没跟爹一起闯荡过江湖,这回一起出趟门,没想到他老人家每每到了关键时刻都那么鸡贼呢,“咱这么干……不会引起那仨鬼的不满吧。”

    “所以我当初让你别跟他们把话说得太满啊。”独孤胜回道,“正所谓阴阳事,阴阳了,咱俩这一路用黑布护着他们来此,最后再把他们送到仇家身边去,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再多的,让他们自己解决呗……你还跟他们商量啥呀?直接干就完了。”

    独孤永被他爹说服了。

    论用剑的天赋,独孤永或许比父亲还高一筹,但要论这种为人处世、或者说耍心思玩手段的能力,他跟他爹可差得太远了。

    列位从独孤永在悟剑山庄时的表现就能看出,这货的性格几乎就个智力稍微再高一点、对敌人的态度更加嚣张一点的雷不忌,两人那“愣”的部分是一样儿一样儿的。

    当然了,由于他长得比雷不忌帅很多,所以哪怕性格有相似之处,但在江湖上给人印象还是有所不同……要形容的话,一个张飞,一个马超吧。

    言归正传……

    这两父子说定了计划,便去吃了点东西,然后返回客栈小睡了一下,毕竟他们这一路紧赶慢赶的也颇为劳累,是得休整休整。

    值得欣慰的是,这样赶路确实是让他们比预期的早到了几天,所以独孤胜和朋友老高商量的“比武招亲”还要过几天才会办,并不影响他们今夜去把彭家三鬼这事儿了了。

    转眼,就到了这天深夜。

    亥时,独孤父子将一个装着破琴、腰带、灯笼的大箱子,还是用黑布包好了,带出了门。

    看到这儿,可能会有人下意识觉得这箱子特别大或者不好拿,但其实还好,您想象成一个装大提琴的箱子、只是形状有所不同就行了。

    这也并不是那种一个人拿不了的尺寸,何况这三样东西重量加起来也没多重,普通人都提得动,对他们这种武林高手来说就更不在话下。

    且说这独孤父子,虽是晚上出来,要干那“潜入”的勾当,但却都没穿夜行衣。

    这一是因为这俩对自己本身的实力很有信心。

    二嘛……自是因为他们心里都明白,没有了林元诚的兴义门,那是真有点菜。

    两人就这么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朝着兴义门的所在而去,反正到了这个点,街上也早就没人了,就算真的运气不好,撞上了打更巡夜的官差,他俩也没穿夜行衣啊,说自己晚上拿着几件破烂出来逛街不行吗?

    可没想到,独孤父子这走着走着,没遇上官差,却偏偏撞上了两个吃完夜宵正要回去睡觉的货。

    “妈个鸡,这家的老板真不老实,火烧里驴肉偏少不说了,鱼丸疙瘩汤里我就看见俩鱼丸,被我揭穿了他还不承认,说老子是鱼丸骗子。”

    “算啦孙哥,大半夜就这一家还在做买卖,都不容易,吃饱了就得了。”

    听脚步声,这俩货还在前方拐角外十多米呢,但他们那极有特色的对话和嗓音已经让独孤永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数秒后,双方就出现在了彼此的视线中。

    “诶?这不永哥吗?这么巧啊。”在悟剑山庄事件后,孙黄二人对独孤永的称呼就变成这个了。

    独孤永一瞧,竟在此时此地又遇上了双谐,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尴尬:“呃……东来,亦谐,好久不见啊。”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要给父亲引见一下,便赶紧转身对独孤胜道:“哦,爹,这两位便是那"东谐西毒"——孙亦谐,黄东来……”

    说罢,他又看向孙黄二人,介绍道:“二位,这位乃是家父。”

    独孤永对父亲的介绍,就到这里,因为按老礼儿,他父亲本人在场的场合,他是不能开口报老爹全名的,那不礼貌。

    这时候得由独孤胜自己开口报:“鄙人独孤胜,素闻二位贤侄的侠名,今日一见,果然都是一表人才啊。”

    列位看到了,这套词儿,老江湖都会。

    换作平时,双谐这会儿肯定也是一套马屁套餐回敬过去,大家寒暄一下嘛,几句好话又不要钱。

    但今天,孙亦谐刚要开口,就感觉有点不对——在来到独孤父子跟前,打完那第一句招呼后,他脸上的旧伤,忽然就开始隐隐作痛。

    而黄东来更是干脆,他在独孤胜讲完那句话后,立马向前一步,眼神肃然地盯着独孤父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蹦出一句:“二位……这大半夜的,背后背着仨伥鬼,是要去哪儿啊?”

    39314751。。

    ...

    (看完记得收藏书签方便下次阅读!)

第三十章 新仇滚滚来

    “伥鬼”这玩意儿,咱前文书也出现过。

    简单说呢,伥鬼本来也是人,但因为遭到了妖邪的蛊惑或奴役,这才变成了一种不人不鬼、非妖非魔的存在。

    当然了,伥鬼和伥鬼之间,亦有差距。

    比如去年在那京城智化寺中,双谐等人遭遇的“七邪”,就是被死肖所转化的伥鬼,那战斗力自是杠杠的。

    而眼前这“彭家三鬼”呢,只是被一山中虎精所转化,所以他们能干的事情就很有限了。

    先前独孤父子夜宿止马岭时经历的异象,说白了就是伥鬼造的“梦境”而已,就那……还是靠虎精帮忙才制造出来的;只靠彭家三鬼自己来搞,虽也不是不行,但强度会差很多,遇上独孤父子这种身上带点儿正气的人,很可能会被对方靠精神力自行脱离。

    那么话又说回来了,至此是不是可以认为彭家三鬼当时所言都是谎言了呢?

    那倒也不是。

    当时彭瑛对独孤父子说的故事呢,是半真半假。

    首先是彭碌这个人,手艺的确是不错,也确实很勤奋、能挣钱,但他并不像彭瑛在故事里说得那么爱护家人……至少,不是爱护每一个家人。

    彭家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以及第二个孩子彭氏会落下残疾,都是因为彭碌对老婆生的这两个女儿疏于关心造成的。

    不过对彭瑛这个儿子,彭碌还是很关心的,这也导致了彭瑛成了个被惯坏的孩子。

    是的,彭瑛生前也并非像他自己形容的那样谦逊有礼、才气过人。

    彭瑛的性格,你说他坏吧,也不坏,但要形容的话,就是“没少爷的命,却有少爷的病”。

    他能考上“童生”,也是他爹使了不少银子才“运作”来的,只是……以他们这种手艺人家庭的条件,基本上也只能运作到童生了,“秀才”他是没什么指望的。

    至于他说自己精通音律,受到不少文人雅士赏识,这就纯属是他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说到底,是因为他那琴棋书画里稍微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琴而已。

    另外,那彭氏一直没出嫁,也不是因为她真的嫁不出去,而是因为彭碌存有私心——老头儿是想,万一哪天自己不在了,彭氏也出嫁了,那以彭瑛这“少爷”秉性很可能会坐吃山空最终饿死,而要是让彭氏继承自己的手艺呢,好歹将来能让彭瑛跟着姐姐吃口饱饭,有条退路。

    至于那彭氏,就更微妙了……

    她的经历,把她逼成了一个身心都有点问题的人。

    彭氏的内心无疑是记恨彭碌这个爹的,但她并不恨彭瑛这个弟弟。

    彭瑛跟姐姐的关系也确实很好,但彭瑛对彭氏,是姐弟之情,彭氏对彭瑛,就有点说不清楚了……

    当然她也不是往什么有悖伦理的方向走,只是对这个弟弟有一种病态的依赖。

    毕竟彭瑛是彭氏平日里除了父亲之外唯一能接触到的人,她对外面那花花世界的了解,也全是靠彭瑛每天来找她聊天所知……可以说,彭瑛是彭氏活在世上唯一的精神寄托。

    所以,彭氏是并不介意一辈子不嫁人,且将来靠手艺养着这个弟弟的;所以,她也不会跟有意传授她手艺的父亲真闹得很僵。

    综上所述,你说这家人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幸福和睦”?可以说是……但实际情况比彭瑛描述的要复杂许多。

    就像这世上无数的家庭,其实在表面的平静下都潜藏着矛盾,只是或多或少、或大或小的问题……而如果把这个“家”的概念扩展到亲属层面,那矛盾就更多了,只是这些矛盾不爆发的话,大家的日子也就这么过着。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彭家三鬼是不会对独孤父子说得那么明明白白的——我们大多数人,在说到自己的时候,哪怕没有刻意为之,也都会对自己进行一定的美化……若没有遭到逼迫,或是有恃无恐,谁又会轻易把内心那些不可告人的想法和自己的缺点说出来呢?

    不过,关于邵杉虎干的那些事情呢,独孤父子听到的基本就都是真的了……彭家三鬼在这个部分是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而最后,关于他们仨如何死去的那段,这里为了避开“为虎作伥”这种很明显的要素,他们便把自己被虎精所杀,说成了遭遇狼群。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说了:那现在的问题就是,这虎精是在闹哪样呢?它掺和什么呀?

    诶~这就是这事儿里最寸的一个地方了。

    这虎精啊,修炼到现在这个程度,就差一步,便能自己化作人形了。

    然,天地玄奥,每个山精地怪修炼到这种紧要处,都会遇上关隘,且要突破,都得应那“机缘巧合”四字……而这只虎精撞上的关隘就是——它得找个名字里带“虎”,而且是平生做惯了亏心事的人,将其收作伥鬼,方可过关。

    一旦达成了这个条件,这虎精所化的第一个人形,就会是这个人的样子。

    于是这虎精就等啊等,找啊找,就愣是好几年没遇到过任何一个名字里带“虎”字的人,甚至连认识这种人的人……都没有。

    直到,遇上了彭家这三位。

    那虎精一听这仨的遭遇,那叫一个高兴啊,得,就是这个邵杉虎了,只要用“伥鬼找替身”的法则,哪怕来个三换一,我也定要将其拿下。

    只可惜啊,这虎精法力也有限,它没法儿让这仨伥鬼直接化出血肉人形远赴沧州,所以它又只能等,等那本来就要去沧州的旅人,再用计让他们带着彭家三鬼的“宿物”前往。

    这才有了独孤父子夜宿止马岭、梦遇三伥鬼的一幕。

    今夜,若真按照独孤胜的计划,那这虎精的事儿可能就成了。

    虽然彭家三鬼也没多厉害,但在子夜时分,这阴气最重之际,将三件附着伥鬼的阴物直接摆在邵杉虎床底下,加上邵杉虎这人确实是亏心事干了不少,他在梦中被干掉的概率是极高的。

    反正对彭家人来说,又能找替身儿,又能向邵杉虎报仇,他们也不会有什么犹豫。

    谁知道,这百里路行了九十九,就差一步之际,让他们撞上了孙亦谐和黄东来。

    独孤胜一听到黄东来那句话,随即又想到儿子跟他说过这黄东来是“确有本领”在身,于是他赶紧上前,抱拳拱手:“黄世侄,听闻你精通阴阳之术,看来是真?”

    “呃……略知一二。”黄东来也不知对方这是要干嘛,故不敢把话说太满。

    “好,好好好……那请借一步说话。”独孤胜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拉着黄东来的手就走。

    不多时,几人便从街心拐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地,独孤胜特意把那几件用黑布包的东西放到了几丈之外……好像是怕被偷听一样,随后,他才压低了声音把他们父子在止马岭的经历跟双谐趟趟趟这么一说。

    黄东来听罢,想了想,便用颇为随意的语气开口道:“那要不,把他们仨叫出来问问?”

    “妈个鸡,这大半夜的伱招魂是吧?”孙亦谐一听黄东来又要搞这种骚操作,当时就怂急了,“你都看出他们不是人了,那他们说的话能信吗?直接把那几件东西烧了不就完了吗?”

    “那不好说~”黄东来却道,“伥鬼归伥鬼,不代表嘴里一句真话都没有啊,再说那邵家父子的德行……咱们也都听小林提过一二,连小林这种不爱背后嚼舌根子的人都能把他们说成那样儿,那我估计这几个伥鬼的描述也不全是假的啊……还是问问的好。”

    孙亦谐看黄东来说这话的口气有恃无恐,忽然就有点后知后觉了:“嗯……瞧你这完全不虚的样子,看来这仨鬼很弱,就算翻脸你也不怕是吧?”

    “啧……”黄东来一撇嘴,“就不能是因为我强吗?”

    “呵……”孙亦谐冷笑一声,“行行,你强你强,我信了。”

    这俩货这几句讲完,他们是没虚,独孤胜有点虚了,心说这俩小子到底靠不靠谱啊?别是我儿子被他们给忽悠了吧?

    当然,他会有疑虑,也是由于他对双谐不了解,但凡他对这俩人的狗逼程度知道个三成,也一定会做出和孙亦谐相同的判断。

    另一边,且说那黄东来,跟独孤父子又稍微说了几句,便独自走向了那几件用黑布包着的物件。

    为啥是独自呢?害,另外三人都有点怂,既然他不怕,那就让他一个人去处理呗。

    只见黄东来走到那大木箱子前,解开了黑布,然后便将那破琴、腰带和破灯笼都拿了出来,摆到了一个月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然后也没干啥掐诀念咒之类的事情,直接就说了句:“出来聊聊吧。”

    那仨伥鬼还真听话,黄东来话音刚落,彭家那三位的身影立马就浮现在了阴影中,不过他们身影都是虚暗的,并没有实体。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也能看出来,彭家三鬼确实很弱,包括那掌握着他们命门的虎精也就那样儿,当他们面对黄东来这种有一定道力在身的人时,是完全不敢抵抗的。

    “道爷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被逼的啊!”彭瑛见了黄东来这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说着说着他们仨便都跪下了,接着就是又哭又嚎,求饶喊冤,闹了那么一屉。

    黄东来呢,也是连唬带吓,逼着这仨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接着,黄东来便让他们仨重新回到各自的宿物之中,又装好包好,带回了另外三人身边。

    “怎么说啊?”孙亦谐见黄东来好像已搞定了,便如是问道。

    “没啥呀,明儿一早把东西送到庙里找和尚念经超度一下也就得了。”黄东来回道。

    “啊?如此简单?”独孤永一听,不禁疑道,“东来你不是说他们是什么‘伥鬼’吗?那背后应该什么东西操控他们啊,那不用管吗?”

    “超度完,魂儿都归天了,那操控自也就断了呗。”黄东来回道,“放心吧,以那虎精的能耐……爪子伸不了那么远,其实你们要是知道个中门道,早就可以找个庙这么干了,不过也别说你们,就这仨伥鬼自己都不知道。”

    “诶?那他们被那邵杉虎迫害之事,又究竟是真是假呢?”独孤永又问。

    “应该是真的……反正我听着,邵杉虎干的事儿至少有八成真吧。”黄东来说道,“不过咱也不能为了惩治那邵杉虎,就顺带成全了妖孽是吧?”

    这点,黄东来思路还是清楚的,因为在这方面,玄奇宗有一条与“五雷诛灭”相关的门规,他上回差点儿就被执行了。

    “嗯……”独孤永听他们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只能道一句,“倒是便宜他了。”

    “害,也没什么便宜不便宜的,若这人真是多行不义,早晚会有报应。”黄东来接道,“老天不报,我们也可以找找机会……是吧孙哥?”说着,他就给孙亦谐抛了个话头儿。

    “那是……真要弄他,还不是分分钟……”孙亦谐也是接过话头,当场就吹了起来。

    但其实呢,他俩这态度,多少也是带着点儿私心的。

    因为来到沧州后,他俩已有所耳闻:原来在那七雄会后啊,邵德锦这厮可没少散布他们混元星际门的谣言,而且很多坏话摆明了就是针对林元诚的……只不过信的人有限而已。

    所以双谐跟邵家的关系,与当初漕帮跟正义门的关系差不多:虽然表面上都位列四门三帮,算是同盟,但背地里都是对方真出事儿了立刻就能开香槟的仇人。

    “弄他?”可孙哥的话落到独孤永的耳朵里,后者就觉得是另一个味儿了,结合双谐等人在悟剑山庄时干的“那件事”,独孤永顿时脸色一变,“难道你们是要把他……”

    “哎~儿啊,有话咱明天换个地方慢慢再说嘛。”还好,这时候独孤胜感觉儿子似乎又要因失言趟进什么浑水了,赶紧插嘴将其打断。

    这老登的江湖经验还是丰富——很多事情,即便你有了什么十拿九稳的推断,也不能随便在人前讲出来,因为万一你的推测对了,人家就算没有当场承认,也一样会把你当作是“知情人”之一,从而让你惹上麻烦。

    就这样,这几位又简单商议一番,把明早去哪座庙碰头的事儿都给说好了,这才各走各路。

    这一宿啊,独孤父子就没敢睡,他俩把东西拿回客栈,放在了一间空客房里,他们俩自己呢,则跑到另一间客房,坐着等天亮。

    又因为醒着也是醒着,独孤胜就顺带趁着这几个时辰详详细细地去跟独孤永再次打听了悟剑山庄里的那点事儿,也对双谐有了更深的了解。

    就这样,熬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父子俩下楼吃了个早饭,然后就赶紧背着箱子去了昨晚约定好的去处。

    这沧州不是小地方,找一间像样儿点的大寺庙还是不难的。

    独孤永父子辰时就到位了,但也不敢自己擅动,待到巳时,双谐磨磨蹭蹭打着哈欠出现,几人才一同进了庙去。

    接下来怎么跟和尚交代、怎么办这场法事、又怎么捐的香火钱,这就是孙黄两位“行家”操办了。

    这点事儿呢,也办不了一上午,因为具体做法事的时候他们几个并不用在场,所以安排完了走人就是。

    来到寺外,独孤父子都觉得精神上的一个担子落下了,一身的轻松,两人对双谐也是十分感谢。

    但独孤胜心里也明白,这回是实实在在欠了这俩小子一个人情,将来也得还的。

    而孙黄二人呢,也同样在心里留了个底儿,因为他们也得提醒自己记得——由此刻起,在那止马岭一带,他俩又多了个仇人,将来最好是找个机会去解决一下,不然指不定哪天又会遭遇当初在登州那种防不胜防的危险。

    至于邵家父子那边呢,倒也不用多操心,因为没过多久,那邵德锦和邵杉虎便又因另一件事……跟孙黄起了冲突。

第三十一章 杉虎闹擂台

    最近这沧州城中,还真是热闹不断。

    昨儿个刚有传闻,说那东谐西毒和剑王府的独孤父子不知为何去寺庙里大办了一场水陆法会,今儿个又听说城南那“百转千刀门”的门主高升岳忽然要搞一出比武招亲……还真是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关于比武招亲这个事儿呢,想来各位看官也不陌生。

    正史上对此的相关记载很少,且一般也不是走“公开打擂台”这个形式的,而是在有限的几名人选中,通过射箭、对对子等不伤和气的比斗形式展开。

    但是在民间传说、杂谈评书、尤其是武侠中……只要一提起“比武招亲”,那必然是一副大张旗鼓,公开摆擂的场面。

    然,咱们若稍微思考一下就会发现:大多数故事中所提到的这种比武,其规则都是不怎么合理的。

    您想啊……一个擂台,谁都能上,也不设什么时间限制,就打到某个一个人站在那儿,其他人都不敢上去跟他打为止?

    那这里头不公平的地方和可操作空间也太大了。

    哪怕没有人动歪心思,所有人都是上去愣打,那先上的也比后上的吃亏许多啊。

    而要是有那“会耍战术”的,就更甭提了……

    你能打是吧?能打有个屁用啊!老子雇几十个打手,让他们一个个上来跟你车轮战,他们打得赢最好,打不赢就放弃争胜的打法、改用消耗打法……这个伤你条胳膊、那个伤你条腿,实在不济多耗你些气力也是好的,那最后你迟早得被耗躺下啊,届时我再上去摘桃儿,你又能怎么样呢?

    另外,还有一种极端情况,你要是正好碰到一个武功高强的淫贼路过此处,被他打赢了擂台,你咋办?

    所以,在咱这个书里……或者说得更具体点,就是在今日老高办的这场比武招亲上,是设了一定门槛和规则的。

    比如说:第一条就是,只有出身清白、或名门正派的人士,方可上台,来历不明、或假冒他人者,不能参与。

    又比如说:家里已经有妻室的,也恕不接受。

    其他的还有像“上过台的人不能再打第二次”、“同一个人如果打了三场还没输,可以要求休息一段时间,并让另外两人先打”之类的,自是不在话下。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说了,这老高家的闺女……都二十七八了,而且众所周知是个武艺高强的悍妇,按说在那个年头,这种条件怕是连媒婆都放弃了,老高还设那么多条条款款的,不是更没人来了吗?

    害,这不就是不想让别人来嘛。

    这所有的门槛和规则,说白了就是为了独孤永一个人设的,要不是怕限制得太死导致圈套过于明显,老高和独孤胜怕是连年龄、身高、体重等等都要限定在独孤永的标准上下了。

    至于说,这会不会导致除了独孤永之外就没有人上台了,反而搞得很假啊?

    那您放心,咱前文讲过,俩老登是用“策动武林阴谋”的劲头来搞这事的,筹备得细致着呢。

    那老高在江湖上也是有点人脉的,何况这次还有独孤胜的面子在,他俩早已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安排了身手不错的“演员”若干,根本不用担心没人上台,也不怕会有别的人来搅局。

    今儿要真有独孤永之外的愣头青敢上去,那就送你一句话——“你能打有个屁用!老子已经雇了几十个演员,而且主办方、裁判全是我自己,到时候……”差不多就这意思,反正大家明白就行了。

    且说这日早上,卯时刚过,那百转千刀门的门前就挂起了比武招亲的告示,规则全都白纸黑字写在那儿了,还说一到辰时就正式开擂,并欢迎各位乡亲父老来做个见证。

    好么,这消息一出,那老百姓们还能坐得住啊?

    沧州这地方,本就是门派林立,一派尚武之风,一说要打擂,那来看热闹的人能少咯?

    一个时辰不到,这事儿在城里都快传遍了,那百转千刀门的门槛儿都快被人踏破了。

    此处咱稍微提一嘴啊,在沧州这地方,基本上所有门派和武馆内部都有供弟子练武的空地,只是面积大小有所不同罢了,而老高这次摆擂呢,擂台正是架在自己门派内的演武场上。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那他为何不摆到大街上去呢?前文书那恶霸宋项在汝南城摆的那“百日擂”不就摆在街上吗?还摆了三个多月呢。

    那就只能说……一方有一方的规矩了,那宋家在汝南是可以称王称霸,但你让他们来沧州这样搞试试?别说摆擂了,摆个摊儿你都要先拜明白了码头才行,否则你一天都摆不下去。

    这一点,高升岳作为这里的地头蛇,肯定是门儿清,所以他办起这事来是不会犯那种错误的。

    辰时,这比武招亲便正式开始了。

    百转千刀门这演武场内外,从地上到墙上,可谓是骑满坐满,不过这些人呢,99%都是来看热闹的,还有1%则是跟老高有过节,想着来看笑话或是趁机捣乱的。

    真想上去打这擂台的人,至少本地人里,真没有。

    因为这老高的女儿啊,城里人多少都有耳闻……

    此女姓高名压钿,她这个名字里的“钿”字呢,可不念“甜”,而念“电”……当初取名儿的时候老高请的算命先生说了,您老名字有岳,属土,所以您下一代名字里就得有“金”,土生金嘛;然后您这儿已经是“升”了,还是高升,物极必反啊,所以后代得反着来、压一压……于是,爹叫高升岳,女儿叫高压钿。

    由于古人并没有“高压电”这个概念,他们倒也不会觉得有啥谐音问题,当然这个名儿也不算多好听,故平日里长辈们也不叫她全名,就叫“钿儿”,而其他弟子杂役啥的自然就是称她师姐或者小姐了。

    且说这位高压钿小姐,武学天赋是真不错,二十五岁前就把他爹的“百转千回刀法”全都学明白了,跟他爹的武功差距也就只剩下了内力和实战经验而已。

    而那长相方面嘛,实话实说,也不错;虽然不是那种第一眼看着就能称美人儿的,但很耐看,况且人家平日里常年练武,也不怎么打扮,真要收拾收拾,还能更好看。

    可惜啊,正应了那句——人无完人。

    一般来说,一个人如果在某一两个方面相当优秀,那就势必会在另外某些方面有所欠缺、甚至是有很大的问题。

    比如你天生学霸,你便不知道对普通人来说学习有多痛苦,可能以后遇到与学习相似却又不同的难关时你反而不具备普通人都有的抗压能力。

    又比如你生来就长得极其好看,在三十五岁前根本就没有机会体会大多数长相普通的人在求职、交友、恋爱等等各种社会活动中面临的种种冷眼与困难,而这其实会潜移默化地让你对世界的认知产生局限或偏差,从而影响到你的性格和判断。

    高压钿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她十几岁那会儿上门提亲的人就没断过,但她是真看不上这些人,毕竟她确实有那心高气傲、挑挑拣拣的资本,所以家里人也由着她的性子。

    结果呢,五年,十年,一晃眼也就这么过去了,城里那些跟高小姐年纪相仿、且来提过亲的,她基本也都得罪完了。

    而且随着高压钿自己的年龄一年一年变大,来提亲的人条件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一个不如一个……这时候她就更不可能答应了啊,以前来过条件更好的也没答应,答应现在这条件差的,那多冤呐。

    因此,如今的高压钿,再加上老高定的这一系列比武招亲的门槛,能符合条件、又愿意来打这擂台的本地人,是真没有了。

    不过好在啊,最近城里的外乡人也不少,而且“演员已就位”,所以也不怕没人上。

    这不,就有个外乡来的小伙儿,二十来岁,愣头青一个,被旁边儿几个想看热闹的热心市民一通忽悠……就说这高家小姐虽然今年是二十七八了,但长得比那十八的还好看呐,武功还高,你要真能打赢了这擂台,入赘都不亏啊。

    然后那小伙儿一个冲动,就跑去跟台边坐着的几名百转千刀门弟子报了名,然后就上了擂台。

    “小弟不才,愿来讨个头彩,还望诸位英雄手下留情。”上得台来,小伙儿也是抱拳拱手,说上两句场面话。

    这位虽说能耐不大,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派出身,但确是江湖正道,且相貌堂堂,作为第一个上台的,算是给这次的比武招亲开了个好头儿。

    老高也不急,他先等了片刻,想看看还有没有真正的路人愿意上台的,没有他再派个演员上去,保持场面别冷下来。

    结果还真有……

    这事儿就是这样,没人上的时候,谁也不想当第一个,但只要有一个人上了,就会有一群人想去争。

    一时间,好几个人跑去了台边报名,然后在台下就开始“请”、“请”、“兄台你先请”这样谦让了起来……个个儿都想晚点上。

    很显然——“比赛在比赛开始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就这样,这比武招亲不办则已,一办竟是如火如荼,上台的一开始是“菜鸡互啄”,但后来换了几轮人后,水平还真是水涨船高,台下那些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也是气氛热烈、兴致高昂。

    那老高看着也很高兴,心说早知如此我也别跟独孤兄串通了,我直接自己办一次真正的比武招亲估计也能招到满意的女婿啊。

    当然,他这个想法呢,忽略了一个问题:沧州也并不是每天都跟最近这段时间一样有那么多来自外乡的武林人士走动的。

    老高要真想甩开独孤胜单干,最合理的方法,其实是趁着少年英雄会举办期间,来个比武招亲,那样招到好女婿的机会确实大一点。

    不过老高这也只是随便想想,他既然答应了独孤胜,自不会在此反悔,再者……又能跟金陵剑王府结亲,又能跟好友变亲家,肯定还是比随机招个路人女婿要更好。

    不知不觉,这擂台就从辰时打到了巳时。

    现在台上在打的两位,已经是江湖二流水准了,很多来看热闹的、其他门派的习武之人,那状态也从一开始的看戏加起哄,变成了聚精会神的观战和叫好。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独孤胜和独孤永二人,走进了这个院儿里……

    有人说他们怎么到这会儿才来啊?

    其实就是这时候来才合适呢,这也正是独孤胜和高升岳老谋深算的地方。

    他俩这岁数,见识过的比武招亲多了去了,都知道来早了也没用,前面上的都是抛砖引玉里的“砖”;何况这次比武招亲是他俩自己策划的,人群中还有他们安排的“演员”保底,进行到多少时间再让独孤永出场合适,两人早就有数。

    再退一步讲,人家辰时开打,你独孤胜辰时就拖着儿子准点到位,一开擂就直接怂恿儿子上台,那独孤永察觉出不对劲儿怎么办?

    因此,独孤胜一开始在茶楼里听见有人串闲话说这事儿的时候,在儿子面前只是装作三分轻松、七分意外的样子,还半开玩笑地说什么……这个办比武招亲的“百转千刀门”门主老高是我一老友,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爹来这儿两天还没空去拜会他,没想到今儿在这儿听说他们家有这么一场热闹。

    就是用这种仿佛不知情的、不经意的谈话,先跟独孤永聊个两句,但也不多聊,更不主动提出要去。

    等过会儿,不紧不慢的喝完了茶、吃完了点心,慢悠悠走出茶楼,说起接下来去哪儿的时候,独孤永便自己提出了:“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热闹?”

    如是,两人才正正好好,于巳时初……到场。

    可没想到啊……

    “唷!永哥!胜伯,你们也来啦!来来来,我们这儿有位置!”

    独孤父子一进院儿,就听到了一个很有特色的嗓音在一片嘈杂声中喊了他们一句。

    两人循声一望,喊他们的不是孙亦谐又是何人?

    此刻,但见那孙亦谐、黄东来,以及方丈、牛有金、牛有银,共计五人,都坐在了那擂台下的第一排;他们不但占了一大片地方,手边还放着酒壶、瓜子儿、点心等等零碎,被他们吃下的碎屑、滴下的酒水,早已洒了一地。

    很显然啊,这几位,就属于那种闲得蛋疼,一听说有热闹看,辰时还没到就已经跑这儿占座来的。

    那独孤胜一瞅,心中暗道:嘿,又碰上这俩小子了,还真有缘啊……诶?不对,坐他们旁边那不是方丈吗?

    这下他可是稍微有点乱了,因为他知道方丈这人的性子古怪,会干出什么事情不好说,万一这家伙一时兴起也上台打擂,那独孤永恐怕够呛,甚至是独孤胜自己都没有十足把握一定能赢方丈。

    想归想吧,他还是跟儿子一块儿先应声过去再说。

    这院儿里现在人挤人,声音又非常吵,大家也都在注意台上,故也没几个人发现他们俩“大人物”到了,更没人给他们让道。

    独孤父子也只能挤过人群,连连“借过”、连打招呼,这才到了前面。

    双方如何寒暄的,这里就不细表了,反正方丈对独孤胜的态度也比较正常,跟与那慕容抒见面时差不多。

    如此看来,只要不是对方明摆着想求他办事,或者真的跟他很熟,或是得罪了他……那方丈其实大部分时候还是能客气说话的。

    几人招呼打完了,台上那场也刚好打完。

    打赢的那位是意气风发、有些得意忘形了,在将对手送下台后,他没等主办方老高发话,便自己来到台沿,抱拳朗声道:“诸位英雄,还有愿意上来赐教的吗?”

    这话倒是没啥,但语气就稍有点挑衅的意思在里头了。

    也是巧了,就在这时,还有一个人,正从院儿门口进来,他听见这话,又往台上一望,当时就施开轻功,踏墙横走,虚游了数丈后,脚下再一发力,弹墙跳起,上了擂台。

    刚站稳他就一阵大笑:“哈哈哈哈……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娄兄吗?”这称呼似是挺客气,但口气却尽是轻蔑,“怎么,就你这两下子,在这台上竟然也能站住了?”

    这位上台的谁啊?想必各位也都猜到了,正是那沧州兴义门门主邵德锦之子——邵杉虎。

    他跟此刻站在台上的这位“娄兄”乃是旧识,本来二人也算臭味相投的酒肉朋友,只是后来因为一些酒色相关的小事起了争执,都觉得对方不给自己面子,从此便有了过节。

    要说武功嘛,邵杉虎是比这娄兄更高一些的,要不然眼下他也不会一瞧见对方出风头就立刻上台嘲讽。

    “邵世侄,我这擂台有规矩,要上台得先报名,你这样直接闯上来可不妥啊。”这时,那高升岳有点看不下去了,站在台边的他站起来以主办方的身份发言,想让邵杉虎下去。

    只是,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难听,毕竟兴义门在地方上势力也不小,至少比他这百转千刀门强,他还是得给对方几分面子的。

    “呵……高掌门,有礼了。”邵杉虎也知道对方不敢随便得罪自己,故有恃无恐地应道,“您那报名的规矩我在门外也瞧见了,恕我直言……这有点儿好笑了吧?就令爱这年纪,您还要求打擂的人家中没妻室,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这货呢,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说的这些话,本地人大家都清楚,但人家并不会把这种难听的话挑明了讲出来啊,何况高家小姐的情况,那些报名上台的人也都知道,退一万步说,这也是愿打愿挨的事情。

    “依我看呐,要不您把这条给去了,容我也来露两手,若是最后我邵杉虎能侥幸技压群雄、成功胜出呢……我就吃点儿亏,娶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妾过门儿也没什么,总比您把女儿嫁给一些不知所谓的人要好吧……”

    邵杉虎说着,就借着话头儿,斜眼去瞟他那娄兄。

    其实吧,在邵杉虎看来,他这话是冲着那姓娄的去的……并没有要针对高家的意思,因为在他的认知中,他说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他觉得自己肯娶高压钿为妾,确是自己吃亏了。

    所以说这人要是混账惯了,有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哪句话、干的哪件事会得罪人……在他的逻辑里,他并没有恶意,事后他还会觉得别人因此记恨他是别人错了。

    这一刻,且不说那老高血压已经要爆了,台下的独孤永先坐不住了。

    首先,独孤永在来这儿之前,刚听父亲说这位老高是他们家的老朋友,他小时候还抱过他呢,所以他本来就对老高有点好感。

    其次,独孤先前只是听说了邵杉虎的所作所为,就已经很不爽了,今日一见这货的嘴脸,便发现彭家三鬼那描述好像还是保守了啊。

    其三,就算撇开好感和成见,就说邵杉虎你一个男人在台上对一个女子说三道四,算什么好汉?

    “住口!”独孤永当时就跳起来了,话音未落就上了台。

    “住口!”不料,几乎是同一秒,那高压钿姑娘也从院儿旁的一间屋里杀了出来,跳到了台上。

    两人异口同声冲着那邵杉虎喝了一声,然后才双双一个对视,对彼此的举动一愣。

    这时您再看台边的老高和独孤胜啊,俩老登都快乐疯了。

    那老高刚才还想上去骂人呢,这会儿不说话缩回来了;独孤胜则是笑容都快憋不住了,心说:得了,也不用我忽悠儿子上去了,让他自己发挥吧,邵贤侄我谢谢你啊。

    再看那台上,还是独孤永率先把话接了下去:“姓邵的,你一个大男人,要骂谁就直接骂,在这擂台之上借着褒贬一个女子的年纪去骂另一个人,算什么好汉?就你这德行,也敢大言不惭说什么人家嫁给你做妾是你亏了,好不要脸!”

    “嗯?”那邵杉虎不认识独孤永啊,一瞧有人叫板骂街,便冷笑着问出了一个他马上就会后悔去问的问题,“哼……你又是哪根葱哪根蒜,敢跟你邵大爷这么讲话?”

第三十二章 比武不招亲

    “老子叫独孤永!”面对邵杉虎那嚣张的提问,独孤永越发光火,厉声喝回。

    “什么独孤勇独孤怂的,没听……”邵杉虎听到这名儿的头两秒,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嘚瑟,嘴里那嘲讽的话也已经吐出去半句了。

    但当他把“没听说过”这四个字说到半截儿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诶?等等……你说你叫什么?”邵杉虎自己给自己的话来了个急刹车,调整了一下表情和语气后,又问了一遍。

    “独孤永。”独孤永一字一顿地接道,“败龙剑,独孤永。”

    列位,这会儿咱先不说那邵杉虎啊,就说台上的另一位……就是被邵杉虎找茬儿挑衅的那位“娄兄”。

    他本来呢,还想在高压钿小姐面前表现一下,出言让独孤永退开,自己跟那邵杉虎斗上一斗。

    但眼下一听独孤永自报家门,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他立马就把嘴边的话都给咽回去了,人也开始往擂台靠后的区域不动声色地后撤……

    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然后咱再看那邵杉虎。

    “什么?你……”邵杉虎虽没见过独孤永,但对方的名号他肯定是听过的,当时他就有点虚了,“你……此话当真?”

    “真不真的,你马上就会知道了。”独孤永冷冷应道。

    这句话一出来,全场所有人都明白,独孤永这是要揍人了,且绝大多数人心里都在暗暗叫好;毕竟邵杉虎这人的德行摆在那儿,人缘儿好不了。

    而已经察觉到自己随时、且肯定要被揍的邵杉虎,在大约两秒后,忽然灵光一现,又做出了一个会让自己更加后悔的决定——他要先发制人、出奇制胜!

    “哈!”下一秒,但见邵杉虎双臂一振,口中暴喝一声,冲着独孤永当胸就发了一招。

    独孤永看到对方这举动,本来挺生气的他,愣是有点儿被逗乐了。

    说实话,换作平时,独孤永是不屑跟这种人动手的,今儿他也是因为被邵杉虎的一系列操作激怒了才动了教训对方的念头,可没想到对方在压力之下竟然选择了一种最最糟糕的方法,这下连“是对方先动手”的口实都交到了独孤永这边。

    那不就是……不打白不打?

    呼——

    说时迟那时快,邵杉虎的掌势眨眼就到。

    在旁人看来,这一掌打得也算虎虎生风,且出手还挺突然,恐怕并不好应付。

    可在独孤永眼里,这就属于——“出掌无力,内力不精,脚步松散,招式鲁钝,没一个动作像样的。”

    面对这种实力差距与自己极为巨大的对手,独孤永这个战斗风格以霸道见长的人,此刻也是很罕见地秀了一下巧劲儿。

    只见他蓦然伸出一手,掌势侧倾,顺着邵杉虎打来的方向一卸一牵,便将对手的掌力化去了大半,随即他又抖腕一拍,将对方的手像个摇把儿一样“拍打”了回去。

    啪——啪!

    霎时,台上出了两声响儿。

    第一声是独孤永用手拍邵杉虎掌背的声音,第二声则是邵杉虎自己的巴掌回旋着扇到自己脸上的动静。

    这一波“借力打力”,端的是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邵杉虎这一掌虽然力度已卸得差不多了,但打在他自己脸上,还是把他的脸都给抽肿了,头也给打晕了,而就在他眼冒金星、还没缓过来的当口,独孤永又出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直接给他从台上踹飞了下去。

    “滚!”出脚的同时,独孤永还言简意赅地给邵杉虎提了个要求。

    紧接着,邵杉虎便从台上飞落而下,还好,他最终被人群给接住了,倒是没有摔着。

    当然了,列位也别觉得是下边儿的人有那么好心想要接他,这只是因为台下都坐满了,人群想躲都躲不开,大家要是不伸手接他一把那他就咂人家身上了。

    “唔……”被人们接下后踉跄落地的邵杉虎闷哼了几声,待稍微缓过点劲儿来,他便回头望向擂台上,恶狠狠地瞪了独孤永一眼,“好……好!独孤永,你给我记住了!今儿这事儿没完!”

    落下一句也不敢太狠的狠话后,邵杉虎便拨开人群,气冲冲、灰溜溜地跑出了这院子,其身后人群的起哄和嘲笑声可谓不绝于耳。

    此番奇耻大辱,邵杉虎自不会善罢甘休,您想啊……就彭家三口那档子事儿,他又是闯人姑娘屋子、又是打伤人家小子,最后起了风言风语,他还觉得是人家对不起他,并去进行了报复呢……那眼下独孤永这事儿,他能算咯?

    再加上他爹邵德锦也和他一样,乃是小肚鸡肠、帮亲不帮理之人,这也为后文书——“邵杉虎暗施药意外害三命,黄东来查悬案冥土再追魂”埋下了伏笔。

    当然那事儿咱现在暂且不表,还说那擂台之上。

    独孤永赶走了邵杉虎,便冲身边的高小姐、娄兄、还有台边的高升岳抱了抱拳,也不没多说什么,就准备下台。

    谁知道那位娄兄动作比他还快,一步就抢到其身前:“诶?独孤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啊?不是,我上来只是……”独孤永也有点儿愣,没明白这兄弟是什么意思。

    “独孤兄既然已经上台了,又没打输,自当留下守擂啊。”娄兄接道。

    可能有人会觉得奇怪,这位“俊杰哥”是不是有点儿太客气了?独孤永上来之前分明是他在守擂的,且人家上来也不是打擂的,那现在人家主动下去,他继续守不就得了?

    这就是您想得没他透彻了……

    且不说台下的观众们在见识过独孤永的手段后,就娄兄那两下子还好不好意思接着献丑。

    就说刚才那事儿吧,当他听到独孤永的名号后选择旁观、让独孤永来出头之时,其实他就已经没什么立场继续在台上站下去了。

    就算他稍后真能守擂成功,恐怕高家人和台下的观众们也不会认为他是什么赢家,何况他后面能不能守住也不好说,他要是恬着脸等独孤永下去后接着守,后面又输给了别人,只会更难堪。

    而如果他此刻就摆出一副成人之美的姿态,主动把位置让给独孤永,那他不但是退得相对体面,更是有可能让独孤永欠自己一点人情,这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我……”那边独孤永还想解释。

    娄兄又打断道:“独孤兄不用客气,你技高一筹,在场的诸位也是有目共睹,在下自叹不如,再说你方才还帮在下教训了那邵杉虎,在下更是感激,怎能再厚颜赶你下台,而我继续站在这儿守擂呢?”他说着,还看向了台边的高升岳,“高掌门,在下现在将擂台让与独孤兄,不知可否?”

    “啊,可以可以,娄少侠君子之风,老朽佩服。”这老高这会儿可是对什么“上台要先报名”之类的事儿只字不提了,还在那儿给娄少侠找台阶呢。

    “呃……但在下今日上台来只是……”只有独孤永还是面露尴尬,试图解释。

    这下,那高压钿可看不下去了:“独孤永,你有完没完?”她直瞪着独孤永便嗔道,“刚才教训那邵杉虎时可是人五人六的,现在让你留在台上却是扭扭捏捏、支支吾吾……生怕大家听不出来你看不上本姑娘?”

    “我……我也不是那个意思……”独孤永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哼,随便吧。”高压钿冷哼一声,遂又面带轻笑道,“反正今儿这比武招亲我本来也是当一热闹看的,都是我爹在自作主张,我可从来没说过我要嫁……不过事已至此,机会难得,我倒是想借这现成的擂台,向大名鼎鼎的‘败龙剑’讨教一二,不知阁下肯赐教否?”

    其实她这个话呢,各位也不难听出,是半真半假、口是心非。

    比武招亲的确是老高一手操办,但高压钿事前肯定也并非毫不知情;她跟她爹的确是说过就算擂台比完了她也不嫁,谁爱嫁谁嫁去……她把这擂台当热闹看也没错儿,但她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抱着点期待的,万一最后真选出个像样儿的,她也不是不愿意嫁。

    老高呢,自然也了解女儿的心思,再加上他对独孤永的条件也很有信心,所以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是方才邵杉虎意外搅闹擂台,激得独孤永和高压钿同时杀上来时,高压钿也确实对独孤永印象不错,独孤永若真按那娄兄所言,顺势留在台上守擂,并最终胜出,那高压钿最多跟她爹再傲娇一下,也就同意这门婚事了。

    可谁能想到,这独孤永有点儿轴,而高压钿的耐心也有点差……其实后者再忍那么半分钟别发飙,估计独孤永再支吾两句,稀里糊涂也就留台上了。

    可现在这情况呢,已是覆水难收。

    高压钿她是真有点生气了,她要是一开始就对独孤永没什么好感,可能还没那么生气,偏偏她刚才还真有那么点儿期待对方能赢,结果见了对方推三阻四不想打的样子,这就比先前邵杉虎说那些屁话还让她觉得羞臊恼怒。

    于是她才讲了这几句,表示自己也无所谓,然后就转到了要跟对方切磋一下的话题上。

    这点上,高压钿倒是局气,她遇到这种心里有点委屈的事,一不哭二不闹、三也不找别人帮自己出气——她就是打一架,然后便痛快了。

    要是跟她打的那位也挺局气呢,那就是不打不相识,打完两人没准还能成朋友。

    另一方面,此时的独孤永……其实还是不想打,可这会儿台下已是呼声震天,群众们对这场对决纷纷起哄支持,尤其前排有俩货,一个没有眼睛、一个没有脖子……就属他俩叫得最凶,拱火拱得飞起。

    如是,在一声叹息中,独孤永无奈地抱拳施礼:“唉……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597/ 第一时间欣赏盖世双谐最新章节! 作者:三天两觉所写的《盖世双谐》为转载作品,盖世双谐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盖世双谐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盖世双谐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盖世双谐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盖世双谐介绍:
江湖路上走走停停翻开年少漂泊的回忆如今走过这世间,万般留恋峰吹起了从前盖世双谐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盖世双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盖世双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