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合流
不动子这一拳,饱含了一个身体卡在全盛成长期一百多年的Hyperion体质者全部的力量。
天地之间,唯此一拳,人挡杀人,佛挡诛佛……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只要你有实体,就没有挨得住的。
莫说是这“牛”了,就算是它刚才提到的、拥有“不坏金鳞”的“龙”来挨这一拳,一样会死;区别只是前者会直接被打成齑粉,而后者会在挨打后留下一副完好无损的体表鳞壳,但内部的血肉内脏都会变成浆糊。
DUANG——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瞬,拳锋至,拳劲发,击出一声怪响。
牛自己说的,它是“铜皮铁骨”嘛,所以不动子的拳头打中它时,那动静便很像是寺庙里那种攻城木似的钟杵撞击大铜钟的声音。
不得不说,这“牛”是真老实……讲好了让打就让打,不闪不避,也没有悄悄运起任何法术来防御作弊。
故而它死得也很干脆,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它就由被击打的部位为始点,像被吹散的花瓣一般纷飞绽放,其整个身体眨眼间就化为了一片扬起的尘埃,塕埲而逝。
而随着它的死亡,周围那异常的寒冷感、还有孙亦谐脸上那旧伤处隐隐的疼痛也立刻消失。
数秒后,空气中无形的压力也似云销雨霁,顷刻无存。
此刻,即便是孙亦谐这种外行也能看出来,这种变化意味着那个类似里世界的“鬼打墙空间”消失了,他现在应该已回到了表世界。
“喔尻,这么有实力?”又缓了几秒,孙亦谐才后知后觉地念叨了一句。
然后他便快步上前,冲不动子施礼道:“晚辈孙亦谐,敢问前辈是不是……”
“对对,我就是不动子。”不动子是个说话比较直接的人,所以他还没听孙亦谐把这句说完便抢道,“你就是亦谐吧,甭客气了,你的事我听东来说了不少,咱就别跟这儿前辈后辈的装什么大尾巴狼了,该怎么说话怎么说。”
“呃……好吧。”孙亦谐听对方这么一说,就默认自己的底裤都被黄哥亮完了,也就不装了,当时就恢复了平时说话的状态,“道长,您这可拳法可厉害啊,有什么名堂吗?”
不动子闻言,想都没想,就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我天生神力啊。”
“呵……呵呵……”孙亦谐品了品,感觉对方好像也没理由骗他,故只能干笑两声,心中暗道这他妈哪儿是道士啊,是超人啊。
“哦,对了,小林这是咋回事儿啊?受伤了?”一秒后,孙亦谐便转移了话题,看向了刚刚被不动子放到地上的林元诚。
“没事,被人下了药,醉晕过去罢了。”不动子回道。
“哈?”孙亦谐一听,疑惑道,“什么情况?有人想暗算他?”但话出口后,他又觉得应该不是暗算,“不对啊……假如是暗算,直接下毒药不就行了,下迷药干嘛?莫非对方是想要活捉他?”
“不是不是。”不动子摆手道,“对方没想暗算他,也没打算活捉,就是一老太监……帮公主给他下的药,明白了吗?”
听到这句信息量巨大的话,孙亦谐站那儿愣了足有五秒,随即表情一变,脸一歪,眼一斜,似笑非笑地接道:“那这是……公主要劫色?”
不动子听到这结论也是哭笑不得,但他还没来得及吐槽呢,远处忽有喊声响起。
“喂!你们都没事儿吧?”这嗓子不是旁人喊的,正是黄东来。
此时,孙亦谐和不动子循声一看,便瞧见黄东来、令狐翔、泰瑞尔、秦风四人正沿着大街跑来,瞧他们的样子跑得还挺急。
这一是因为:他们刚逃出城南兵马司,想尽快远离,赶紧回客栈与不动子和林元诚会合。
二则是因为:在跑出一段距离后,黄东来便察觉到前方妖气冲天,他推测可能是有死肖在搞事,所以想赶紧冲过来看看情况。
当然了,来到近处,见那妖气骤然消失,又看到了不动子的背影,黄东来大概也能猜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长话短说,一别数月,这“东谐西毒”在此算是正式地重新合流了。
但眼下这状况,并没什么时间让众人坐下来慢慢叙旧……
黄东来当即就表示,当务之急是赶紧去客栈把行李拿上,并火速转移,免得兵马司那些人从“粪灾”中缓过劲儿后再度找上门来。
然,这会儿黄东来他们还不知道,方才令狐翔引爆粪坑的时候,已无意间把未来的驸马爷麻玄声给炸死在里头了,这便是闯下了塌天大祸。
他们更不知道,跟这相比,先前林元诚稀里糊涂“得罪”了公主的事儿,也是只大不小。
因此,这之后要来找他们的人,绝不会只是“城南兵马司”这种级别的了……
“不必去了,你们刚才离开后,我已将行李带走,藏到了别处。”好在不动子至少知道后一件事,所以他刚才已经做了不少安排,“我估计此刻公主的眼线早已遍布于客栈四周,那一带我们暂时都不能去了。”
这里咱稍微往回说两句……
此前在宝源客栈的时候,不动子便看出公主不会对林元诚的“无礼之举”善罢甘休,但他又不想跟对方直接冲突造成伤亡,所以当官兵们开始抓人的时候,不动子便趁乱开溜,第一时间就扛着小林上了楼,去房间里拿了行李就闪,根本不给公主那一行人追上他的机会。
这也是为什么,当黄东来等人准备跟着官兵离开时,回头已看不到不动子和林元诚了。
“啊?什么公主?”听到不动子那后半句话,黄东来也愣了,“我们不是只得罪了驸马吗?还是个尚未坐实的驸马,怎么又扯上公主了?”
“害,边走边说吧。”不动子叹了口气,再度把林元诚扛上,便开始带路,“我先带你们去拿行李。”
众人见状,面面相觑,虽皆疑惑,但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跟上。
在随后的路上,不动子把“林元诚醉打金枝”的段落复述了一遍;这事儿听得其余五人直嘬牙花子,大伙儿都觉得小林这篓子捅得有点大,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那麻驸马还不得找他们拼命?
当然列位看官都知道,麻驸马已经没有可以跟他们拼的命了。
要跟他们拼命的人……是韩谕。
第四十三章 合作调查
次日天明,麻玄声离奇死亡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本来呢,在京城这个地方,死一个年轻的官员,真不叫什么事儿。
这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当官儿的,达官显宦和皇亲国戚都一抓一大把呢,何况是个入朝才没多久的年轻人。
但……麻玄声的情况很特殊。
首先,众所周知,麻玄声乃是韩谕眼前的红人,韩谕为了栽培他,是动用了不少政治资源的;麻玄声的死,如是意外那还好说,算他自己和韩谕倒霉,但如果是人为的,那就可能会被视为是一种对韩大人的攻击和挑衅,韩谕不可能不为所动。
其次,这麻玄声死亡的过程,着实比较蹊跷,目前已知的信息就是:城南兵马司的一处茅厕发生了爆炸,爆炸过后来清理现场的人发现了驸马的尸体,而关于爆炸的原因,还有涉案的嫌疑人之类的信息……兵马司的人都有点闪烁其词。
当然这也很正常,因为这事儿往深了说,就要扯到当晚宝源客栈的那档子事儿了,而与那件事相关的人,除了黄东来等人和麻氏兄弟外,还有武军头的顶头上司,以及麻玄声背后的韩谕……
另外,麻玄声事后企图暗害别人的一系列操作,也是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
因此,在确定有人能“保住”自己之前,那武军头肯定是半句都不敢多言。
在这一点上,武军头这个土生土长的京城纨绔子弟思路还是清晰的——当你遇上自己兜不住的事情时,把话留在肚子里,你就还有保全自己的资本和回旋的余地,若把话全吐出来了,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相,且你一点责任都没有,你也可能会死,因为那时你已没有了底牌,你仅存的价值就是成为别人的替罪羊了。
最后,还有一点……麻玄声好歹也是皇上钦点的驸马,尽管这桩亲事还没办,他和公主甚至都没见过面,但他的死讯,也是得跟皇上说一声的,而这门亲事的善后工作,皇上肯定也得简单安排一下。
此处咱稍微说个题外话,在封建年代,遇上“两家说好了亲,男方聘礼已下,女方家里也同意了,但过门儿前男方突然因故暴毙”这种情况,这门亲事可未必会取消……
假如男方那边明事理、好说话,那兴许两家商量一下,这事儿能这么算了,但假如男方那边非要继续,且女方家无力反抗的,那很可能就要走“冥婚”了,即女方在婚礼那天照常过门儿,跟死人牌位拜堂,然后直接就开始守寡,给婆家人当牛做马一辈子。
这种事儿,虽然在咱们现代人看来简直惨无人道蛮不讲理,且实际发生的概率也不是那么高(因为也没那么多人刚好婚前暴毙),但过去那是真有,且不是个例。
那么,回到咱们书中,青赮公主的婚事是否也可能演变成这种情形呢?
当然是可能的。
但是说呢……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上手里。
假如说,今儿青赮公主是被安排嫁给某位将门之子,且对方刚好婚前暴毙了,那男方那边都不用提,皇帝八成也会让公主抱着牌位过门儿,因为本来就是政治联姻嘛,嫁死人可比嫁活人还能拴住人心呢。
然……麻玄声他并不是什么将门之后,也不是官宦世家,他就是一地方土豪的儿子,他们家里就他一个当官儿的,除他之外并没有任何值得安抚和拉拢的对象。
那皇上能乐意让女儿去嫁个牌位么?
即便是众多儿女中感情极为淡薄的那些,即皇帝只当她们是政治筹码的那种孩子,也不会被送去做这种白给的买卖啊。
更不用说,朱青赮本就是朱杝比较喜爱的一名子女。
也正因为偏爱她,朱杝才会在韩谕的花言巧语下,将其许配给麻玄声这个“相貌堂堂、才高八斗、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新科状元,而不是送去边关政治联姻或者嫁到民间。
但现在麻玄声人都没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上只要一句“那这婚事就作罢了吧”,接下来旁人也就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这时候谁要敢跳出来耿直地怼道:“君无戏言,皇上既然已经赐了婚,就该blablabla……”
那他就是找茬,甚至找死。
这界限在哪儿呢?很简单……如果在争论后还是遂了皇上的心意,没嫁,那就当你是找茬,多找几次你这仕途可能就要完;而如果最后皇上争了半天,还是被迫照你说的办了,那你就等着吧……眼门前儿是不会动你的,但你已经上了死亡名单了,慢则一年快则数月,反正等这事儿过去了,你可能就会因为今天上朝左脚先踏进太和殿被治罪。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如果真这样,那用不了多久,这皇帝身边就只能剩下些阿谀之臣了吧?
那就是您有所不知了……
朱杝此人,表面上像个无为而治的安乐皇帝,有时候还表现得有点大大咧咧、稀里糊涂的,但实际上他是个大智若愚,深谙帝王之术的人。
他在位这二十多年,朝中的文武大员、锦衣卫、东厂、还有其他一些势力之间,一直有着矛盾和内斗,但又一直没有任何一方过于强势或弱势过,而维系着这种“平衡”的人,正是朱杝。
还有前文中提到过的、暗中削弱藩王势力的事情,背后若没有皇帝的授意和允诺,也是不可能的。
因此,朱杝绝不是一个只爱听谗言的昏君。
今天他如果是在讨论国家大事时被人怼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因此记恨大臣的;不但不记恨,还会根据事后的结果去给对方记功。
但是……青赮公主这个事儿,是他的家事,且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对社稷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因为就算是老百姓也能理解他取消赐婚的这个决定,这属于人之常情,此举甚至反而会显出他的人情味儿来,让人觉得“皇上也是人、也疼女儿”。
如果有人在这件事情上敢怼他,那他第一时间就会认定此人情商低下,没准智力也有问题。
这种人,假如在和他争论的过程中,品出味儿不对了,最终妥协,找个台阶下了,那他可能也不追究,还能再观察观察;但假如对方在他反复给了台阶的情况下还是怼到底,那他绝对忍不了。
不是忍不了对方的无礼,而是忍不了对方的无能。
在朱杝看来,一个在这种事情上不懂得变通、对帝王的那一点点私心都不能体谅的人,即便他再是道德楷模、礼仪标兵,他也是个无能的政治家。
又无能,又跟皇帝结下了私人恩怨,你不死谁死?
综上所述,当朱杝说了“婚事作罢”后,不出意外的,他身边完全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此处肯定有人又要问了,韩谕是不是该替麻家说两句呢?
那您就想多了,韩谕看重的只有麻玄声这个人而已,现在麻玄声已经死了,麻家其他人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可说是毫无利用价值,他怎么可能为了麻家的利益去得罪皇帝?
像韩谕这种老狐狸,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事实上,当皇帝说起这个事情时,韩谕心中对麻玄声死掉的惋惜之情都没多少,那一刻,他想的已经是——如何让这次危机成为转机,又如何从这次损失中获得更大的利益。
比如说,借着“为麻玄声查明真相、讨回公道”的名头,伺机打击他想打击的势力,除掉几个眼中钉之类的……
想到了这里,韩谕便已计上心头,并顺势开口……
他没有对皇帝取消婚约的决定有任何微词,他只是故作悲伤地开始拿麻玄声的死亡本身做文章,一边在皇帝面前哭诉自己与麻玄声的师徒感情多好,一边说着一定要彻查此事之类的废话。
朱杝可不笨,他知道韩谕想要什么,但他并不想让对方如愿以偿地获得处理此次事件的全部权力。
因此,稍加思索后,朱杝便跟韩谕耍儿了个心眼,他把案子交给了锦衣卫,但同时又让韩谕“从旁监督”、“协助调查”……以此让韩谕获得了部分调查权,但又受到另一方势力的牵制。
韩谕也不敢得寸进尺,对此安排只能见好就收。
于是,调查就此展开……
锦衣卫指挥使高沅在接到圣旨后,也看出本案得谨慎处置,于是他就委派了手下的得力干将云释离出马,与韩谕韩大人共同彻查此案。
这真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云释离自打去年在孙哥府上得了那“游湖遇仙图”,带着那位跟韩谕有仇的“玉尾大仙”回京后,这整整一年都在见缝插针地暗中寻找韩谕的破绽。
只可惜,对方势力确实是大、做事又谨慎,一直没让他逮到什么机会……
这回倒好,双方竟然要“合作查案”,而且查得还是麻玄声这个与韩谕关系颇为密切的人的命案,那云释离还不得借题发挥?
纵然韩谕再老谋深算,他也不可能想到云释离这个和他没有什么交集的人,早已因为一桩“私人恩怨”盯上了他。
他更想不到的是,随着调查的展开,他接下来要面对孙亦谐和黄东来这两条……这两个江湖败类。
由此便要引出那——韩如纶设局少师府,孙亦谐误闯明玉堂。
第四十四章 先发制人
兵贵神速,这四个字可不仅适用于战场,亦可活用于官场。
尤其是在一些突发事件刚刚发生后不久,此时大家的手里都没有什么牌好打,那更快采取行动的一方自然能占到便宜。
就拿麻玄声这个案子来说,第一个去案发现场问话的人,和后去的那些,问出来的东西就未必相同。
因为最先去现场的一方,只要将证人都给搞定了,就能在得知真相的同时,顺带让证人给其他势力释放虚假的信息,以此控制事情的发展和结果。
韩谕这老狐狸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所以他前脚在圣上那里得到了“与锦衣卫共同查察此案”的旨意,后脚就直奔城南兵马司去了。
那种“先跟锦衣卫那边的负责人碰个头,商量一下怎么展开调查”的流程,傻子才会去走。
就算是事后被问起来,韩谕也完全可以用“我的学生死了,我查案心切,还望见谅”这种理由应付,人家也并不能多说什么。
云释离他不可能因为韩大人比自己先到一步就撕破脸说韩谕先手破坏了证据或控制了证人,即便这是非常有可能发生的,但在无力证实的情况下指出来,对韩谕一点威胁都没有,还会让对方找到个借口公开跟你不合作,说到最后还是你的责任。
简而言之,韩谕在午饭前就已赶到了兵马司。
他的火速到场,倒并没有让武军头与其上司太过意外,事实上,他们看到韩谕第一个到了,心中还松了口气……
假如先来的是别人,他们还得纠结如何去隐瞒韩大人也跟事件有所牵连,但韩谕自己来了,那就好说了,咱们赶紧“对一下口供,想想该怎么对外说”就成。
韩谕自也明白他们的心思,所以一开口就先承诺,只要他俩配合,肯定不会让他们担什么责任。
于是,武军头很快就把昨天那事儿一五一十地都讲了:包括那麻二怎么闹得满城风雨、又怎么在客栈闹事的,他们是怎么招惹上混元星际门那帮人的,还有麻玄声想要暗害人家,对方后来又怎么离奇脱身的……
当然,最后还提到了,在爆炸发生后许久,他们才意识到失踪的麻玄声可能被卷入了粪灾之中,然后才尝试在现场搜索,并找到了尸体。
至于武军头的上司,即这里的司长,在韩谕来之前无疑已经把这些内容听过一遍了,他此刻在这儿的作用主要是就是表态:“韩大人请放心,一旦咱们仨对好了口供,我敢保证,本兵马司上下每一个小兵都口径一致,绝对不会被问出第二套说辞。”
而韩谕听完这两人的话,也是稍微缓了缓,待心中的震惊和恶心减退了些,他才暗忖道:“看来此事并非党争,也不是有人针对我,只是玄声不小心招惹了一些江湖人士,故遭此横祸……”念及此处,他不禁叹道,“唉……也怪我,我就不该让玄声自己来办此事,我本意是想借‘杀麻二’来考验他,谁知他却意气用事,旁生枝节……早知如此,我直接差人把那麻二办了就好,何至于赔上我那学生的性命。”
可惜归可惜,眼下也没有太多时间用于后悔和哀叹。
韩谕很快就从那情绪中走了出来,略一思索后,便对眼前二人道:“嗯……不知二位有没有听说过,两年前的某个传闻……”
“韩大人指的可是……江湖上有一黄姓少年‘最好粪坑杀人’的传说?”司长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并接道。
“啊?还有这种事儿?”而武军头却是头回听说这事。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奇怪,为什么这个传闻,韩谕和武军头的上司都知道,武军头这种接近基层的人反而不知呢?
这个咱三言两语说一下您就明白了。
可能有那记性好的看官还记得,在前文书中,有一段儿是讲孙亦谐和黄东来在周口县收拾那“冒牌儿双谐”的,当时由于那个叫黄俊的冒牌儿货意外死在了粪坑里,就此留下了“黄东来粪坑杀人”的事迹。
而这事儿发生后不久,当时的周口县县令就被调任到了京城。
这位张县令呢,因单方面误会了自己的升迁有双谐的功劳,所以他就在朝中到处跟人“吹捧”黄东来的这个事迹。
朝里的大员们本来也很少听什么江湖传说的,突然间有个同僚跟他们讲了这么有味道的一个故事,那大伙儿肯定是印象深刻啊。
就这样,在那小半年里,此事在朝中被传成了一个都市传说级别的存在,基本上有一定级别的官员全都听过,哪怕后来被以讹传讹、添油加醋到了人名、时间、地点全都搞不清楚的地步,但唯有“粪坑”这个骇人听闻的要素始终没有失真。
另一方面,在江湖上,这个事儿也被疯传了一阵,也是半年左右的时间,不过后来也就被其他的新闻给盖过去了。
可是,这武军头,咱前边儿也说了,他本来便不关心江湖轶事,而他的官职,又够不着能在朝中听到这个传说的级别,故而才会出现这种就连他上司都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情况。
当然了,退一步讲,就算他听过这个传言,他也未必能避免这场祸事。
因为这传言到了司长那里,就已经是“黄姓少年”这个版本了,当事人具体叫啥名字都已经给传没了;那姓黄的人可太多了,武军头就算听了这个版本,且完全相信其中的内容,估计也想不到黄东来就是故事中的主角,且刚好能被自己给撞上。
“不知道也无妨,此事我听到的时候也觉得玄乎。”韩谕见武军头不知,也没感到意外,只是一本正经地接着道,“但今日这事一出,不管那传言是真是假,我看都可以用上。”
不得不说,这韩谕脑子转的就是快,他在听过武军头的证词后,短短两分钟不到就想到了把此事和他过去听过的传闻结合起来,弄出一个“麻玄声是被一黄姓江湖人士炸死在粪坑”的结论来结案。
某种角度来说……他的确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轮廓,尽管他的本意并不是查明真相。
那想好了“责任人”,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他们仨商量了一通,反正把事情全推到那几个江湖人士身上便是。
在这个大方向下,其实大部分的口供都可以按实话来说,只需要改一些细节,那些话就能成立。
比如说麻玄声从兵马司调人去平事儿这个操作,可以按照麻玄声自己在宝源客栈时说的那个版本,说成是兵马司的人收到线索去找的他,而不是他拿着韩谕的手书去命令兵马司。
又比如把混元星际门的人“请”回兵马司的事儿,也肯定不能说是麻玄声想害他们,得说成是协助调查。
不过,这一切,光他们三个人商量好,并跟底下人通好气,还是不够。
还有一个关键人物,他们必须得搞定,这个人就是麻二。
作为整件事的导火索,同时又是麻玄声的亲兄弟,麻二后续一定会被前来调查此案的锦衣卫作为重点审问对象;虽然麻二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但他怎么说都是麻玄声的亲弟弟,万一他胡说八道漏出去点什么,到时候被锦衣卫的人拿来做文章,波及到了韩谕……韩大人可不能忍。
因此,在完成了这次“三人串供”后,韩谕立刻让他们把麻二带来见他。
说起这麻二啊,也真不是省油的灯……
昨晚他被抓的时候,的确是懵逼的,不过他在被押回去的路上就自己“想通了”,他判断:麻玄声在宝源客栈说的那些话,都是在老百姓面前做戏而已,一旦进了兵马司的大门儿,哥哥应该就会把他放了,好生招待,然后把那个几个江湖人拉出来弄死给自己出气。
可结果呢,到了之后,他真被扔大牢里了。
这下麻二可委屈大了,开始疯狂闹腾,反正就是吵着要见兄弟,不给见就冲着狱卒骂街。
狱卒也不敢把他怎么样,因为麻二的身份确实特殊,万一这货今后真能出去,来个打击报复啥的,他们当小兵的可受不了,于是只能任由他骂,也不搭理。
就这样骂了半宿,一直没人理,麻二也力竭了,便睡着了。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韩大人下命来提人,他才刚醒。
见有人把自己带出牢房,麻二还以为是哥哥终于想开了,要见自己了,顿时喜出望外。
谁知,片刻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并不是麻玄声,而是韩谕。
“你谁啊?”麻二被押到韩谕面前并摁在地上的时候,脱口而出就先冲韩谕道了这么一句,说完又抬头看向身边的武军头和几名官兵,“你们干嘛让我跪这儿啊?我哥呢?”
列位您别看那麻玄声能在韩谕府上登堂入室、常来常往,但这麻二可是连韩谕的面都没见过的,再加上此刻韩大人没穿官服,看着就是个普通的老儒生,那麻二这种没啥教养的人肯定不会对他多客气。
“放肆!”下一秒,武军头就冲着麻二暴喝一声,“你这泼皮,敢在大人面前大呼小叫?信不信我……”
武军头毕竟是干基层的,跟麻二这种无赖打交道很有经验,他知道光吼也没用,所以他一边吼一边就扬起一脚,瞄准麻二裆下的伤处就摆出要踹的样子。
这招果然奏效,吓得麻二登时就往地上一个侧躺:“哎哟!救命啊!哥哥快来救我啊!官差打人啦!”
韩谕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朝麻二丢下一句:“你哥哥,已经死了。”
“什么?”麻二听到这话,一个激灵,抬头看向韩谕,“你说什么?老东西,你敢咒我哥?你知不知道……”
啪——
他这话还没完呢,武军头上来就是一个大嘴巴,牙都给他打飞了两颗。
“跟谁说话呢?啊?”武军头这时火气可是真上来了,以前麻玄声活着的时候,他也和麻二打过几次交道,但碍于对方身份,也不敢把对方怎么样,如今麻玄声都死了,而且麻二是直接在跳韩谕的脸,那武军头还不趁机让麻二体验一下他这军头的官威啊?
“哎!你……你打人!”而麻二呢,也是平日里欺负人习惯了,很少有被人这么欺负的情况,要不然他上次被孙亦谐搞了一回也不至于破了大防,眼下又被武军头这么一打,他都快哭了。
“打你怎么了?打你是轻的!”武军头说着就要再揍下去。
“行了,先住手吧。”韩谕却制止了他。
韩谕年轻时也是苦出身,泼皮无赖自也见过,再加上他在官场上经历了那么多年风风雨雨,被人叫声“老东西”真不至于动气。
“麻二啊,我叫韩谕,你可听过我的名字?”韩谕不想就礼数问题跟一个无赖浪费时间,所以他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直接就用这种麻二也能迅速回应的措辞问道。
“韩……韩大人!”麻二虽没见过韩谕,但这名字他肯定是常听他老哥提的。
这时的麻二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老者就是自己哥哥在朝中的大靠山,这下他连脸上的痛都忘了,连滚带爬地重新跪好,高呼道:“草民见过韩大人!”
武军头瞅见这出,不禁冷笑,心道:“原来你他妈会好好说话啊。”
“免礼吧。”韩谕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再道,“既然你知道我,那你就该明白,我说你哥死了,不是在跟你玩笑。”
“啊?”这一刻,麻二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大哥是真死了。
而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微妙。
虽然他是哭丧着脸,但意外的,没有眼泪。
你说他悲伤吧,是有点悲伤的,但这震惊过后的悲伤,更多是因为自己失去了狗仗人势的倚靠,而不是因为对哥哥有多深的感情。
韩谕观察了他片刻,见他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复又开口:“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他说了句场面话,随即就马不停蹄地准备说正事儿,“无论如何,你还活着,本官来找你做些事,你应当不会拒绝吧?”
麻二听到这里,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竟然由悲转喜,迫不及待地开口道:“哦!好好!韩大人可是要栽培我?”
韩谕闻言,眉头微蹙,略带疑惑地重复道:“栽培你?”
“是啊。”此刻,麻二像条哈巴狗一样,跪伏在地,仰脖抬头,满脸堆笑道,“我哥死了,所以您想提拔我对不对?这好说啊,当官儿我可以学,还有那驸马……嘿嘿,我随时都成啊。”
“你……当驸马?”连韩谕都被这个混混跳脱的思维给惊到了。
“啊。”麻二应道,“不是有句话叫什么……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吗?那我哥没了,是该轮到我了吧?皇上他老人家金口玉言赐给咱麻家的婚事,总不能说了不算不是?”
“嗯……”韩谕听到此,沉吟了一声,“好,好……我明白了。”他顿了顿,“这样……你先下去歇息一会儿,我再想想。”
“诶,行啊!哈哈,那我先谢过韩大人了。”麻二得言,大喜过望,连连叩首,方才起身。
一旁的武军头这时也有点懵逼了,心说难不成韩大人真要答应麻二?这是疯了?
但表面上他也不敢有任何微词,只是按照韩谕的意思,命手下官兵将麻二带了出去。
先前进来的时候,麻二是被拖进来的,但这会儿出去的时候,这货可是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的,而且他临走前还特意回头,耀武扬威地瞪了武军头一眼,仿佛自己已经接替了他哥的位置,之后就要武军头好看。
然,当麻二离开房间后,只过了一口茶的功夫,韩谕便又开口,对武军头和在旁旁听的司长说道:“我听说,麻二因听闻兄长过世,伤心过度,于牢中自缢身亡……可有此事?”
那两人听见这话,心中皆是一惊,但他们很快就理解的韩谕的意思。
“回大人,是有此事……都是卑职失职,没有令手下看管好犯人。”司长先接的话。
“哎~他趁着狱卒换班时自缢,防不胜防啊,就别去追究谁的责任了。”韩谕一边端起茶杯,一边悠然接道。
“大人体恤下属,实乃吾等楷模。”司长说着,便朝武军头使了个眼色,接道,“小武,赶紧去给麻二收尸吧,再晚点儿锦衣卫的人可能就要来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武军头会意,抱拳施礼后,立刻就离开了房间。
韩谕目送对方出去,满意地点了点头。
即便他此时的这个决断有些冒险,还会让他欠下眼前二人一定的人情,但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麻二的反应,让他判断出这货根本就不是那种能管住嘴和脑子的人,留着他给锦衣卫,风险实在太大了。
而说起锦衣卫呢……
锦衣卫那边,从皇帝下令,到他们那边接到旨意,再由指挥使和自己几名副手开个会,决定由谁去查案,再到云释离接到正式任命,这就已经半天过去了。
云释离是什么人呐?他一听说韩大人已经抢先一步去了城南兵马司许久,就知道自己现在再去肯定已经晚了啊。
因此,他干脆也不着急去了,免得去听完串供之后的东西,反倒被误导性的言论先入为主。
这天下午,云释离一步都没踏入过案发现场,反而去动用了他们锦衣卫手里的其他渠道,直接从城中收集民间的情报和线索。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嘿,那涉案人不是我的老相识了吗?
于是乎,云释离当晚就来了个夜访……土地庙。
第四十五章 面圣(上)
按说像土地庙这种建筑,多建于乡间,城里几乎是没有的。
且绝大多数的土地庙规模都很小,通常就是一个建在路边的、有三面墙和顶的小供台,屋檐底下最多挤进去一两个人。
不过,孙黄等人此刻栖身的这一间,算是很大的了,至少其内部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下他们七个。
至于这间庙的位置嘛,按现在的话来说,相当于城乡结合部吧……反正就是个连要饭的都不会来的地方,毕竟要饭的也不想每天花太长时间通勤。
那么他们是怎么流落到这种地方来的呢?
咱这儿稍微交代几句……
在昨儿晚上那一系列的事件过后,黄东来想到:麻玄声虽然很可能会派人再到客栈去找他们,但只要一时找不到,估计对方也不会再穷追不舍……毕竟那麻玄声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的弟弟是什么德行的人,他一个新科状元、未来驸马,不至于为了帮一个地痞弟弟找回场子而纠缠不休,说到底他弟弟又没死……相比之下,麻玄声亲自把弟弟教训一通,然后暗中释放,让其低调一段时间,他自己也低调一段时间……这种处理的可能性更大。
因此,按黄东来的预测,他们只要找个犄角旮旯躲上几天,等风头过去,麻家兄弟那边威胁基本就可以无视了,反倒是公主那边要再提防一下。
就这样,他们便跑这儿来了。
今天这一天,他们几个都没敢去人多的地方走动,除了去附近买点吃的,啥事儿都没干,甚至没去探听什么风声,就生怕引起别人注意。
可结果,到了夜里,还是有人找上了门来。
那人也不是旁人,正是云释离。
“唷,等着我呢这是。”行到土地庙前,都没靠近门口,云释离便停下了脚步,朝着前方那一片黑暗言道。
此时的云释离,手上是提着灯笼的,很显然,他并不担心被发现或被认出来,甚至是有意为之。
而他的这一举动,也很快得到了他期望中的反馈,其话音刚落,孙亦谐便第一个从庙侧面的暗处走了出来:“喔尻~我当是谁,这不是云哥吗?”
“呵……不敢当啊。”云释离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句,“我应该叫你们几位‘哥’才是,你们干的事情,云某可是想都不敢想。”
他正说着这句呢,黄东来、林元诚、令狐翔、秦风、泰瑞尔和不动子共计六人,也纷纷从其四周现身了。
看这架势……云释离今天若是不怀好意来的,这会儿怕是已经被这七人包了饺子。
“亦谐啊,这位……是你朋友?”不动子这时罕见地抢先问了个问题。
“啊对。”孙亦谐也正好顺着这话给在场那几位不认识云释离的做个介绍,“这位乃是朝廷‘风云水月’四大高手之一的云释离云大哥,跟我和黄哥也算老交情了。”
“哦?”不动子闻言,略一沉吟,随即便上前几步,盯着云释离看了几眼,数秒后他便直接冲后者说道,“小子,你这身上,咋有股子妖气啊?”
云释离到底是个人物,他看了看眼前这个样貌比自己还年轻的道士,既没纠结“小子”这种称呼,也没惊讶于对方提到“妖气”的事,只是干笑一声,应道:“咱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这大街上,多少有点不方便。”
他这话,无疑是有道理的。
你们以为半夜三更在一个荒僻的土地庙门前讲话,便没人听得见了吗?
若真如此,那云释离今天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又是从哪里得到的线报,知晓了双谐等人的藏身之处?你们真以为在京城及周边地区,只要找个冷僻的地方,少跟人接触,就能不被发现了?
孙黄等人自是很快就理解了云释离的意思,于是他们也欣然同意了跟随对方换个地方,到一个相对安全的所在再聊。
此处咱也长话短说,一时半刻之后,众人便就跟云释离一起来到了一间郊外的破屋,这破屋周边已由锦衣卫的人警戒了起来,算是个“安全屋”吧。
他们八个花了大约小半个时辰,彼此了解了一下对方的身份,并把一些可以分享的情报都交换了一下,比如那“玉尾大仙”的事情,还有“十三死肖”的事儿。
对于已经跟妖精相处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云释离来说,不动子以及死肖的存在,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情了,他是完全能接受的。
而道完了这些之后,云释离才把麻驸马已经被炸死在粪坑的消息讲了出来,另外,他傍晚时分也已经得到了麻二“被自杀”的消息,据他推断,这肯定是韩谕搞出来的,所以他把结论也一块儿说了。
那黄东来一听又有人死在粪坑了,脸上就变颜变色的,还有些埋怨地看向了令狐翔,因为黄哥知道虽然炸死人的是令狐翔,但这笔账最后估计还是得算到他头上。
令狐翔呢,也有点慌,他可没想到,自己昨晚竟误杀了当朝驸马。
不过转念一想,林元诚还酒后占了公主的便宜呢,干掉个还没坐实的、也不算什么好人的驸马,似乎也不叫事儿了。
“妈个鸡的,那现在我们岂不是遭重了?”听到这里,孙亦谐歪嘴言道,“就驸马和公主那点事儿,够我们被杀头个两三回了吧?那我们还谈什么对付死肖啊?跑路都未必跑得掉啊!”
“是啊。”云释离也面露难色,“以韩谕这老狐狸的能耐,别说驸马的死确实与你们有关了……就算无关,只要他咬死了,我怕也保不住你们,何况林少侠你还对公主……”
“我真的是无心的……我都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什么……”林元诚这时也是憋红着脸,赶紧打断了云释离的话;他是真不想让人家反复嚼这个事儿,每次身边这几位聊起这,他都觉得不好意思。
“嗯……”这时,果然还得是不动子站出来拿个主意,“事已至此,咱们继续低调行事,也没什么意义了,就算我们东躲西藏的,麻烦还是会不断找上门来,而跟这些人斡旋,只会徒费心力,拖累我们对付死肖的大计……”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罢了……咱们干脆就从‘上面’破局吧。”
“上面?”云释离听罢,好似品出了什么,立刻面露疑色道,“道长说的是……”
不动子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回道:“你想想办法,带我们见一趟皇帝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
尤其是那云释离,那表情像是肾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道长……玩笑了吧?”一息过后,云释离一脸愁容地接道,“我自己想要面圣,还得先通报过我的顶头上司,且必须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才能提这茬儿……就这,皇上还未必点头呢;您倒好,一张嘴就要我带你们去见皇上?别说是我了,咱指挥使大人也办不了这事儿啊。”
“啧。”可不动子却是一皱眉一撇嘴,“明的不行,可以来暗的呀……”他随即就用很随便的语气,说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台词,“我当然知道,你没法儿直接安排我们面圣,但凭你的职权,让我们几个混入皇城,还是很简单的吧?”说到这儿,他笑了笑,“你只要让我们进去了,我们自然有办法见到皇帝。”
云释离一听这话,差点儿给气笑了。
哦,我带你们混进去,然后你们在宫里乱搞,想见皇上见皇上,想见娘娘见娘娘……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追查起来,我还不得被连带着剐了?
“干嘛?你还担心我们刺王杀驾不成?”见对方一直不回话,不动子立马又问了个带敏感词的问题。
“呵……”云释离嘴角一抽,“道长,您好好想想啊……你们几位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圣上面前,哪怕没有歹意,也是惊驾之罪啊,真到了那会儿,你们怕是话都没说出两句,就被护驾的大内高手以及禁军给淹没了吧?”
“惊驾?”不动子冷哼道,“哼……你怕是不知道这‘死肖’的厉害,倘若我们这次不能把这些邪灵妥善解决,那莫说他这个皇帝,整个京城、乃至整个神州都要遭难,惊驾这点小事能算个球?”他微顿半秒,接道,“小子我跟你说,你也别担心咱们,只要能混进宫,咱们到时候会随机应变的……这事儿要成了,你功德无量,皇帝事后定会免去你的罪责,还给你论功行赏……退一步说,万一他脑子不灵光,不听人话的,我也保着你,包你性命无虞。”
“这……”云释离确实是犯难。
如果按照常识,他是绝对不会答应不动子的要求的,但眼前这些人跟他讨论的是一桩超出常识的事情,那他就不该用常识去限制自己。
片刻的犹豫后,云释离终于还是释然了:“哼,行~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举目无亲,真要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我跟尊驾去山上当道士总行了吧……”
“好!好小子,有魄力。”不动子也是难得夸了人一句。
他们这儿是已经说定了,旁边那六位可是傻眼了。
就算是孙黄二人这种穿越者,也知道潜入皇宫有多凶险啊,这可是一被发现就能先斩后奏的买卖,比起在外面逃避韩谕发动的追捕,这才更要命吧。
“你们也别怕。”不动子自也看出了这几位的想法,他接道,“我们不必都去,人太多了不方便……”他前半句刚让他们松了口气,后半句就是,“东来和亦谐跟着我混进去就行,你们其他人在宫外等着便是。”
“妈个鸡!”这一刻,孙亦谐和黄东来齐齐在各自心中骂了句街。
但也没办法,云释离都豁出去了,那他俩还能往龟壳里一缩,说自己害怕不敢去么?再说有不动子罩着,就算出什么意外,应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故而他俩也就顺势装出大义凛然的神情答应了下来。
商议停当,这帮人也是趁热打铁,说干就干。
云释离向来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主,他既已决定了帮双谐和不动子混入皇宫,便会全力、且尽快地把事情办成。
因此,他都不等天亮,就在当夜,凌晨时分,他就将不动子、孙亦谐和黄东来三人带到了皇城附近,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弄来了几套宦官的衣服。
于是,在一番乔装改扮后,他们几位便要私闯……皇宫!
第四十六章 面圣(中)
尽管孙亦谐、黄东来、和不动子三人的心理年龄都远超外表,但至少他们的外表还都是年轻人,也都没有蓄胡子,所以把他们仨伪装成小太监的难度并不大,基本上就是换个衣服的事情。
而几套宦官的衣服,云释离自然还是很容易就能弄到的,就像东厂的人也可以弄到他们锦衣卫的制服一样……
“我说……云哥啊,咱就一定要扮太监吗?我可是个勐男啊。”一看要扮宦官,孙亦谐当即便用他那基本不用修饰就能冒充太监的嗓音如是说道。
“那你想扮啥?宫女?”云释离可没打算再修改计划,所以直接就是用抬杠回应。
“啧……”孙哥皱眉撇嘴道,“咱就不能扮成宫里的禁军守卫吗?”
“守卫不是在固定的地方站岗,就是在结队巡逻,且无论换岗还是上茅厕都有规定的时间,每个班还有各自的班头儿监督,你们怎么浑水摸鱼啊?”云释离回道,“你见过有三两成群的守卫自说自话在后宫里乱跑的吗?”
“那太监就能三两成群的在后宫里乱跑了?”孙亦谐不服道。
“能啊。”云释离答得理直气壮,“太监宫女到处跑不是应该的吗?真要被人问起,你们就说是主子让你们跑个腿,去取些东西,一般对方也就不会再追问下去了。”
“嘿!你又不在宫里当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孙亦谐提高了调门儿问道。
“嘿!我就不能有几个在宫里当差的朋友?”云释离也提高了调门儿反问道,“那朋友之间喝个小酒,说说闲话,还不就是抱怨这些么?”
他这话说的,孙亦谐完全无法反驳。
孙哥此刻只能在心中暗暗悔道:“妈个鸡,早知道要闯皇宫,我这回离家前就该去找袁师傅和张师傅好好问问,毕竟他俩在御膳房干了那么多年,肯定了解不少皇宫里的内幕……我要问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人家说啥我都只能照单全收。”
就这样,不爽归不爽,孙亦谐最终还是把衣裳换了。
黄东来呢,本来也觉得扮太监有点膈应,但听到孙哥和云释离的对话后,也就不再多言。
至于不动子,就更不用担心了;像他这种境界的人,本就不能以普通人的七情六欲去揣度……你今天别说让他扮太监了,就算真让他扮宫女,他也是无所谓的。
简段截说,三人乔装完毕,又大致看了看皇城的地图,待到天将亮未亮时,他们仨就推上了一辆空的“便车”,奔皇城西侧的一条后巷去了。
由于他们全身的行头和腰牌都没什么问题,孙亦谐的嗓音也很有迷惑性,所以他们按照云释离交代的,用“走得慢了,跟不久前进去的车队脱节了”为借口,成功骗过了守卫,从这个入口混了进去。
什么?您问什么车队?
那当然是运粪的车队了,这些“便车”一天内要进出皇城好几轮呢,要不然皇宫里那万八千人的排泄物可来不及处理。
眼下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守卫都已经困了,也看不清推车人的样貌,故而是最好混的时候。
于是,由孙亦谐头前带路,黄东来和不动子推着车,三人顺着专门运送排泄物出宫的一条通道,来到了宫中的某处“便房”,然后他们就把车往角落里一丢,遛了。
由这个时候起,就改为了不动子带路,这不仅是因为他地图记得熟,更是因为他能感知到“龙气”所在,也就是能大致掌握皇帝此刻的方位;假如没他这能力,他们还真不好办,毕竟后宫太大了,他们也不知道皇上昨晚在哪儿过的夜,倘若抓人来问,又容易节外生枝。
如是行了片刻,三人还真就一路上都没被人拦下询问,很顺利地就来到了奉先殿附近。
这个“奉先”,跟那吕奉先可没关系,顾名思义,这儿就是大朙的皇帝们祭祀祖先的家庙。
最近不是中元节快到了吗?为了不久后要在此地举行的祭祀,朱杝今儿也是起了个大早,叫上了国师一起到现场来商议祭祀的细节。
此处得提一句,在这永泰年间的大朙,“国师”这俩字儿,可不是那种敕封上去的尊号,而是确有其职的。
此时节,大朙的“国师”,是一个比钦天监的监正还要大一级的、不以“品级”而论的特殊官职,算是在皇帝身边于某些特定事务上说得上话、且有相当话语权的人。
就比如这中元祭祀的事,皇帝就是直接找国师商议,不用再去找其他人;他俩说定之后,事情就交由国师全权操办,钦天监监正和礼部尚书也都得听国师的安排。
现如今正在职的这位国师呢,道号“烟澹子”,乃峨眉派(是道门的峨眉派,不是江湖的峨眉派)正统修士,他是十年前奉师命下山来担任这个职务的。
来的时候,他五十岁,在峨眉这种道门的正统大派里,算是辈分很低、很年轻的弟子了,所以这种类似长期出差的苦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到烟澹子七十岁那年,他便能回山门交差。
然后,按照道门很多年前商量好的规矩,下一任国师就得换个宗门派人去,峨眉之后就是青城、北海、蓬来……反正一个个宗门轮下去,轮到谁谁倒霉呗。
这日一早,烟澹子被皇上叫来此处,两人正聊着祭祀的事儿呢,突然就有三名不速之客由殿阁高层破窗而入,奔着朱杝就来,且在靠近时这三人就在纷纷大喊着“草民有要事启禀皇上!”
而这三位呢,也不是旁人,正是不动子、孙亦谐和黄东来。
他们的计划可谓简单粗暴,总之就是想办法先冲到皇帝面前,然后靠吼也好、说也罢,只要能让对方开始听他们说话,事情就能进行下去。
真要把这个“接近”的过程整得太复杂了,反而会增加失败的概率,且就算他们成功地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接近了皇帝,等要开口的时候,一样可能一句话就触发“护驾”的展开。
那就不如单刀直入地来吧……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三人冲到驾前十步开外之际,只见皇帝身边那位看着已经年逾古稀的老总管霎时间便像只兔子似的窜了起来,一个闪身就挡在了三人面前。
两秒后,老总管便运起雄浑内力,口中一边喊着“护驾”,一边就展开双臂、朝三名来者轰出了一式“大海无量”。
这招的威力非同小可,搁在江湖上,起码也得是狄不倦那个级别的人物才能堪堪接下,换个稍微弱点的掌门级高手来当场就得被打吐血。
好在这边有不动子坐镇,只见他冲着对方那滔滔的掌力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仅是昂然一立,就用胸口将这轮攻击震开化散。
旁人看这一幕,便好似那老总管的掌力不过尔尔,其打在不动子的身上只如清风拂面,不痛不痒……
但老总管本人却已经惊呆了,这一瞬他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这一甲子的功力化为招式轰出去,对方就这反应?哪怕是一个这么大的屁,对方也得被臭得皱皱眉头吧?合着他这苦练几十年的“大海无量”还不如个屁呢。
“先别动手,有话好说!”不动子站定后,便大喝了一声。
但这情况下他说了可不算,眨眼间殿外几十名全副武装的禁军就一拥而入,手持长矛尖刀将他们围了起来。
“大胆逆贼!胆敢惊驾,还不速速束手就擒!”那禁军头领这会儿眼都快瞪出血了,因为他明白,让这三人绕过外面的守卫来到皇上面前他已经是失职了,若再不能及时止损,事后他轻则被撤职,重则要掉脑袋的啊。
所以他这会儿的措辞也是非常注意的,只说了“胆敢惊驾”,没有用“胆敢行刺”,以免被追责时自己的罪过连带着更大。
“我们有要事启奏皇上,面圣无门,故出此下策,还望各位……”不动子这时还试图与对方交涉。
“少啰嗦!有什么话等到了牢里再讲!若敢反抗,格杀勿论!”可那禁军头领根本不让不动子将话说完,招呼着手下就要上前拿人。
不动子这时也只能暗暗感叹,事情还真如云释离所料的发展了,看来一场冲突已不可避免。
却没想到……
“且慢!”这一刻,始终在旁没有动作的烟澹子竟是轻喝一声,“将军先别忙动手。”
他这一句,还真把禁军们镇住了。
下一秒,烟澹子就转身冲朱杝施礼道:“陛下,可否让贫道与这几人说上几句,再行发落?”
“哦?”朱杝此时惊魂未定,也是有点儿懵,“国师,这究竟……”
“陛下勿虑,贫道自有计较。”国师用颇有把握的语气接道。
“嗯……”朱杝看了烟澹子几秒,稍稍冷静下来后,便微微点头,“好吧。”
列位,这一段儿,您要是掰开了细琢磨,烟澹子的罪过可不小。
他居然在皇帝面临可能是刺杀的威胁时,自说自话地给禁军下了个命令,下完了令再去问皇帝自己能否如何如何,且在皇帝提出疑问后,他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来了句“别担心,我有我的打算”……这无论怎么看,都有僭越和欺君的味道啊。
但是呢,朱杝却并没有生气,而且还同意了。
因为……朱杝也是一个明白人。
他知道,烟澹子虽然也对自己这个大朙天子行一定程度的君臣之礼,但他俩并非是真正的“君臣”,更不是“主仆”。
烟澹子所效忠的从来不是皇帝,而是自己的师门,他认的是“天命”,不是“皇命”。
要比喻的话,烟澹子就像是一个其他单位派来这里的保镖,来保护皇家和大朙不会受一些超自然事物的侵扰,其他的事,他都可以不管。
理论上来说,今天要是真有三个刺客来行刺皇帝,只要刺客们和超自然力量啥的无关,烟澹子甚至可以袖手旁观。
当然了,他也可以选择救……但无论救或不救,这个抉择所产生的“业”,他都要自己承担,因为这跟他的职责没有关系,属于他个人的选择。
朱杝是了解烟澹子的立场的,所以他对烟澹子这个不是“臣子”的人,比对自己的任何臣子乃至亲人都要信任——这个国师或许会对他见死不救,但绝不会主动害他,也不会被任何人所收买、威逼……所以当国师提出要主动做点什么的时候,肯定是在帮他。
“敢问站在最前的那位小兄弟,可是我道门中人呐?”一息过后,烟澹子就回过身来,向前两步,居高临下、拿腔拿调地冲不动子道了一句。
“你既然已看出来了,又何必明知故问。”不动子不卑不亢地应道。
“哼……”烟澹子笑了笑,“你这小道,年纪不大,口气倒是挺冲啊。”他也不生气,顿了顿,便接道,“罢了,我见你头上紫气环绕,正意充盈,想来也不是什么魔道中人,不过你这样擅入皇宫、贸然惊动天子,实是有些冒失,不应该啊……若非老道我今日刚好在场,还不知你们此举如何收场呢。”
“是,这事儿我确实得谢谢你。”不动子道,“但我此番前来,可不算冒失,因为当下这京城是真有大事要发生。”
“哦?什么大事?你且说说。”烟澹子闻得此言,却是不以为意,悠然接道。
他的态度能这么从容,并不是因为他的能耐大,而是因为他自以为自己的能耐已经足够大了。
所以他此刻内心的想法是:“以我的修为,如果京城内有任何严重的异象,我应该早就发现了,我没有发现,那就是没啥大事呗。
“难道还能有什么眼前的小道发现了,我却没发现的危机么?不可能啊。
“不过,看这小道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我这个峨眉派的前辈也不能连说都不让他说两句吧,毕竟都是道友,哪怕不是同一门派的,也该互相帮忙。
“那我姑且就听听他要说什么,之后也好根据他说的,找个理由为这三个小子开脱,至少免去了他们闯皇宫和惊驾的死罪。”
看得出来,烟澹子这人呢,并不坏,想得也挺周到。
可他万万没想到啊,不动子紧跟着就来了句让他头皮发麻的台词。
“十三死肖……你知道吧?”
第四十七章 面圣(下)
辰时,乾清宫某处。
不动子、黄东来、孙亦谐三人,此刻已坐在一间屋内,等待着皇帝的正式召见。
而促成这次会面的人,自然就是烟澹子了。
此前,当烟澹子听不动子讲出“十三死肖”这四个字时,他无疑是震惊的,但他看对方的神情态度,断然不是在说谎,所以,他也不敢托大。
即便烟澹子心中多少有些怀疑眼前的“小道”是搞错了,但他也不能只凭怀疑就下判断,因为万一错的是他自己,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于是,烟澹子在短暂的思索后,便转身回到了朱杝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其大概的意思就是说呢:这三个小子确实不是刺王杀驾,而是有要事禀报,希望陛下您能换个地方正式接见一下他们,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朱杝闻言,稍一犹疑,当即也感到此事非同小可。
因为在过去的十年中,烟澹子主动向皇帝提建议或是提要求的情况,那是屈指可数。
平日里,烟澹子每天就在自己的住处吃斋修道,皇帝若不传召他,他是啥公务都不会做的,而在做完了皇帝安排的工作后,他也从不要求任何的封赏;当然了,你若强行赏他金银财宝啥的,他也不会驳了你皇上的面子,不至于拒收或者退回去,只是他一转手就会把东西送到京城的那些道观寺庙里,自己分文不留。
要说这十年间烟澹子有什么主动出手的时刻,也就是有那么一两回,后宫闹鬼闹得太凶了,他才出来破了几桩嫔妃之间宫斗造成的冤桉。
就是这样一个人,今日在驾前又是僭越保人、又是替人辩解、随即还提出了要皇帝私下会见这三个来历不明的小子……那朱杝肯定不能轻视啊。
皇帝当时就寻思着:今儿这出恐怕比当初闹鬼那两回还厉害,怕是闹了妖精了,我还是去听听吧,反正国师也不会害我。
拿定了主意,朱杝便答应了烟澹子的请求,他下令让禁军们将三位高人“请”到乾清宫去先候着,等他和国师准备好了,再行接见。
那禁军头领得令,也是松了口气,因为这事儿到此性质就变了,只要这三个闯入者最后没罪,那他们禁军守备不利的罪过也就一并揭过去了,当然,他在送这三位去乾清宫的路上,也是严防死守,生怕他们再整出点幺蛾子。
综上所述,不动子他们仨便来到眼前的这间屋里。
“我说,道长,一会儿见了皇上,您打算怎么让他配合咱们的行动啊?”闲着也是闲着,孙亦谐便开始跟不动子攀谈起来。
“就让他下一道容我们在京城中‘便宜行事’的圣旨就完了呗,还要怎样配合?”不动子反问道。
“这……就没有更好更稳妥的办法了吗?”孙亦谐道。
“哦?”不动子听得出来,孙亦谐是有了什么主意,“你的意思是……”
“您看啊……”孙亦谐接道,“这十三死肖,现在虽然已经被弄死了俩,只剩十一个了……”
“不对。”不动子还没等他这句说完,便打断道,“‘猴’和‘牛’可并没有死,或者说它们的这种‘死’,只是暂时的。”
他顿了顿,娓娓释道:“十三死肖非一般的妖灵,它们是与‘生肖’对立,存于这天地之间,不死不灭。
“生肖应的是十二地支,有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己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守人世间生生不息之气。
“而死肖则与上古时摄提纪法中的黄道天相为应,有玄枵鼠、星纪牛、析木虎、大火兔、寿星龙、鹑尾蛇、鹑火马、鹑首羊、实沉猴、大梁鸡、降娄狗、娵訾猪,以及最后的一个……‘人’,或称‘无常太岁’。”
听到这里,黄东来从那‘黄道天相’一词中,似懂非懂地想到了什么,便轻声念叨了一句:“哦……‘人’相当于‘蛇夫座’是吧?”
“什么座?”不动子听黄东来打岔,也是疑惑。
“呃……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西方的另一种黄道天相分法,师伯您接着说。”黄东来回道。
不动子也没当回事,便再接着道:“我刚说哪儿来着……哦,对了,死肖与生肖对立,故生肖主‘立’,死肖主‘破’,生肖之力可久存世间,以甲子轮值,但死肖却万万不可……
“按理说,那十三死肖通常只有在某朝某代气数将尽时,方会现世,或引天灾、或生人祸。
“有的死肖擅以妖力直接毁山裂河,有的则擅制造异象、动摇人心,还有些喜欢化为人形或附身于他人,行那蛊惑之事……
“当然,也并不是说,只有当一个朝代‘气数将尽’时死肖才会出现,有时也相反,正是因为死肖偶然逃脱了封印,才导致一个朝代的气数提前就尽了……”
“喔尻~”孙亦谐听到这儿,当时那冷汗就下来了,“那要是这回我们没能把它们搞定,之前咱在烟灯坡意外把它们放跑的责任岂不是很大?”
“别‘咱咱’的,那是你!”黄东来顺势就是一句呛了过去。
“毛!那天你不是也摔了?”孙亦谐立刻出于本能地开始狡辩。
“你他妈回头突然一招狂战斧痛击一排队友我躲得开吗我?”黄东来骂道。
“哼……”孙亦谐自知理亏,哼唧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试图分锅,“诶你说那个赶尸的,就是姓梁那小子,是不是也有点责任?妈个鸡的,谁能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就他一个人运送?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动子这时接道,“越是运送危险的东西,越是要做的和一般的赶尸一样,这才不易被人盯上。”
“嗯?”孙亦谐眉头一挑,“听这意思……那帮赶尸人除了死肖之外还押运过不少类似的‘危险品’?”
“那是啊。”不动子用想当然的语气回道,“这赶尸一门,自古以来都承担着这项使命……
“除了死肖之外,这世间还有不少你所不知的、难以磨灭的凶邪之物,这些东西如果被放出去,或是被一些邪修、乃至凡人得到,便会引发难以收拾的后果,故只能封印起来。
“但这其中有很多东西,是不能封存于道门之内的,因为把它们放在那种灵气过沛的地方,它们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强、自行逃脱。
“所以,把这些东西藏于世间,不断“封印”和“转移”的事宜,就由在这方面有专长的赶尸门的同道世代负责了。
“基本上呢,它们最多隔一个甲子,就要将一些东西转移一次……毕竟这世间变迁太快,没有什么地方是永远安全的,即便是一些用法术隐藏的山门也有被发现的可能。”
听了不动子的解释,黄东来后知后觉地惊道:“我靠,难不成……‘赶尸’这事儿实际上只是他们的副业?是用来掩盖他们这个真正使命的幌子?”
“那倒也不是。”不动子摆了摆手,“毕竟这种差事一般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才会来一次,且没有报酬,赶尸门派很多都是‘入世’的,不可能靠这个吃饭啊。”
见他俩越聊越远了,对死肖出笼一事负有最大责任的孙亦谐赶紧把话题又带回了他最初被不动子打断的那茬儿上:“行了行了……我知道姓梁的情有可原了,但现在既然情况那么严重,我们是不是也该把事情做得更加周全一些?”
“怎么个周全法?”不动子问道。
孙亦谐不假思索便回道:“我们可以劝劝皇上,就说……‘陛下,现在京城危险的一逼,依草民之见,您不妨去江南走一趟,来个微服私访、体恤民情啥的,避避风头……这里就全权交给我们负责,等我们这儿把事儿都解决了,确保了安全,您再回来。’”
听完这话,不动子那一贯澹定的表情,也是微微起了些变化,他略一思忖后,接道:“亦谐……你这……是打算跟皇帝换家?”
孙亦谐不问都知道“换家”这词儿对方是跟谁学的,所以他也没吐槽这个,只是回道:“不是,我就随便举个例子嘛,不去江南也行啊,要不就让他离开京城,去附近的省份打个猎?”
“夏苗啊?”不动子脱口而出。
“啥?”孙亦谐没听懂。
“帝王家打猎有说法……”不动子也很照顾对方这个文盲,“春猎为蒐,夏猎为苗,秋猎为狝,冬猎为狩,现在是夏天,所以……”
“对对,怎样都好。”孙亦谐对学习这些知识显然不感兴趣,“咱就让皇上去苗一个呗,他苗个十天半拉月的,咱这儿事也就办完了。”
“你是皇上他爹啊?你咋不让他去‘喵一个’呢?”这下连黄东来都听不下去了,“马上中元节了,皇家要办祭祀拜祖先的,这事儿我都知道,人家怎么可能在这几天离开京城?”
“妈个鸡的,命搞不好都要没了,还拜个锤子?再拜明年就是人家来拜他了!”孙亦谐不服道。
就在孙哥的调门儿越来越高之际。
“嗯哼……”一声轻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原来是之前那位使用大海无量的老总管,在他们几个围绕“当皇帝爹”以及“咒皇帝死”这类话题聊得热火朝天之际,来到了他们的房间门口。
很显然,老总管早在几十米开外便将他们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尽收耳底,但他此刻也只能装作自己年迈耳背、啥都没听见。
“三位,圣上有请……”
…………
片刻后,三人来到了朱杝面前。
“草民孙亦谐……”
“草民黄东来……”
“叩见万岁。”
孙黄二人按章程行了跪拜之礼,不过不动子却是站着没跪,只是冲皇帝作了个揖,来了句:“贫道不动子,见过皇上”。
朱杝倒也不生气,当即便让跪着的那俩也平身了;反正此时房间里就只有朱杝、国师、和孙、黄、不动子这五人,侍卫们全在外面,就连老总管都被要求在门外候命,所以这礼仪方面,朱杝也不是那么在乎,况且他对那些修道的人也有所了解,知道跟这些人纠结繁文缛节没什么意思。
待三人都站好了,烟澹子便在皇上一旁的位置坐下,开口冲不动子道:“小道,适才在奉先殿人多耳杂,说话不便,我也就没提……”他说着,便冲对方简单施了个礼,“贫道乃峨眉山第五十五代内门弟子,道号烟澹子,现为大朙国师,不知小道你是哪派的修士?”
咱前面也说了,烟澹子下山前只能算峨眉的“年轻弟子”,见闻还不多,所以其他门派的掌门具体叫啥名字他也不是每个都清楚,没听过“不动子”的名号也很正常。
“玄奇宗。”不动子平静地回道。
“哦?你竟是玄奇宗的门人?”一听玄奇宗,烟澹子那眼睛都瞪大了。
瓦屋山中神仙洞,登天一步玄奇宗。
这句当初黄东来报给尸烆子的切口,可不是他自己编出来吓唬人的,而是他们玄奇宗的确在道界有这个地位。
虽然在蜀山一带,峨眉一直就隐隐有点统领群伦的味道,但那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弟子多,整体实力强;你真要论门派的上限和那些顶尖战力的水平,玄奇宗可未必在峨眉之下。
因此,烟澹子一听对方是玄奇宗的人,心中自也不由得高看对方几分,同时他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小道”之前的态度那么嚣张。
不过,不动子的下一句话立刻又刷新了烟澹子的认知:“我不是门人,我是掌门。”
这话一说,国师当时就站起来了……
“你……”烟澹子这回是真有点不信,“小道,这事可玩笑不得。”
“就知道你不信。”不动子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壶,一甩手就朝烟澹子轻轻扔了过去,“拿着吧,当是长辈心疼你也好,感谢你之前帮我们说话也罢,也算你的道缘了。”
另一边,那法宝刚沾到烟澹子的手,后者就神情大变,并恍然大悟,原来眼前之人不是真的“小道”,而是“前辈”。
“多谢前辈!”烟澹子收起那小壶后,顺势就毕恭毕敬地弯腰九十度给不动子行了个礼。
“好说,现在咱可以聊正事儿了吧?”不动子道。
“是是。”烟澹子说着,还冲不动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其指向的是自己刚才的座位,“要不……您坐下说?”
“诶,诶……”朱杝这会儿可有点儿看不懂了啊,他抬手戳了戳烟澹子的后背,把对方叫近几分,低声道,“国师,您这……”他看了看远处的不动子,再道,“……这么‘客气’啊?”
烟澹子倒是一点都没不好意思,理直气壮地回道:“陛下,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按照这位的辈分和能耐来讲呢,我这已经不算客气了,真客气……我现在就得给他磕一个。”
朱杝一听,都有点被气笑了,合着自己如此信任和尊重的国师,能耐还不如眼前这个“小道士”呢?
“我说……国师啊……”朱杝也不跟烟澹子见外,没有摆谱说什么“朕”,只是用很接地气的口气言道,“那你要这么说,你这国师之位,干脆也让他来坐得了?”
“害,陛下,我这位置送给人家都不要。”烟澹子也是实话实说,“像不动子掌门这样的高人呢,一般是不愿意下山来掺和咱们这些个红尘间的事情的,只有出现那种大妖现世、亡国灭种的灾祸了,他们才会下山来帮一手。”
朱杝被他说得脸都青了,当时就心道:“几个意思?朕在位这些年,不说自比古之圣贤吧……好歹也算把大朙治理的民安物阜啊,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亡国灭种近在眼前了?”
“陛下不必惊慌。”此刻,不动子已然洞悉了朱杝的想法,故抱拳言道,“国师所说的灾祸,是可以避免的,只要贫道在中元节前做好足够的准备,事情自有转机……”
第四十八章 蛇诱
话分两头。
此处让我们将时间稍稍往前推一些,回到凌晨时分。
并将视线放回城郊的那间破屋中。
且说那时,即云释离带着双谐和不动子离去后不久,令狐翔、林元诚、秦风和泰瑞尔四人便决定就地睡下了。
倒不是说他们四个没心没肺,主要他们就算不去睡觉,也没啥事干。
在进宫面圣的那几位回来之前,留在这里的四人能做的只有等待,那一样要等,正好屋外又有锦衣卫把风,不如干脆趁此机会睡个安稳觉,好好恢复一下体力,顺便也松弛一下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于是,就在三更天将尽未尽的那会儿,这四位或躺或靠的、或深或浅的……陆续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其余那三位都还好,就是那林元诚啊……睡不踏实。
昨天小林宿醉醒来,被告知了自己和公主的那点儿事之后,一直到现在都有点心神不宁的。
尽管在不动子的描述里,这整件事充其量就是“误会”、“闹剧”,要有责任也是对面责任大些,林元诚基本上没啥问题,但是呢,小林本人却还是很纠结。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惭愧呢、害怕呢、还是有些别的什么情绪……反正就是心里很乱,一闭上眼睛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在想那事,但又因为记忆模湖,越想越头疼。
因此,这半宿,林元诚一直就辗转反侧,迷迷湖湖的没能睡沉。
经历过这种状态的朋友应该都明白,这种睡不着硬睡的操作,比直接熬夜还难受,你以这种状态“睡”上几小时,不但困乏感丝毫不减,还会头疼眼酸。
林元诚就是在头疼到了一定程度时,起来了。
他心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干脆出去弄点水洗把脸,清醒清醒,坐下练练功吧。
然,他刚睁眼坐起来,借着窗外那昏沉的月光朝屋里一扫,便发现……此刻这间破屋中,竟只剩下了他一人。
不久前还躺在房间各处的令狐翔、秦风和泰瑞尔,这会儿一个都不在了。
见状,林元诚也是不禁张口,轻轻“诶?”了一声。
他这不张嘴还好,一张嘴他便看到,伴着他这声轻念一块儿从口中出去的,不仅有声音,还有一丝白气。
列位,这可是夏天……
林元诚再怎么半睡不醒的,也绝对会觉得这状况反常啊。
不过他这会儿的第一反应,还是没往闹妖精那方面想,而是在怀疑屋外的锦衣卫们对他们做了什么,比如说用了某种让人致幻的迷烟,并偷偷把另外三人抓走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呢,突然……
伊——
破屋那吱吱作响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了。
紧接着,便有一道人影进了屋。
虽然这时屋内很黑,只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轮廓,但林元诚立刻就判断对方是个练家子……因为这人移动时根本就没有脚步声。
林元诚的江湖经验也很足了,这种时候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说时迟那时快,下一秒,小林已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招之内便将对方摁倒在地,然后整个人骑在对手腰上进行压制,手中利剑也在第一时间抵住了对方的咽喉。
这一套动作下来,不到两秒。
两秒后,林元诚便压低了声音,冷冷对身下的人开口道:“别动,我让你出声,你再出,明白吗?”
刚好在他这句说完的时候,屋外那云遮月的天上,一朵乌云被风吹开,一抹清朗的月光由窗外洒进来,照亮了林元诚身前这寸许之地。
这时林元诚才看清了,此时被他压制住的人,竟是一名妙龄少女。
少女的皮肤在月光下白腻如雪,那秀美又不失英气的五官则让林元诚感到似曾相识。
小林与对方一个对视,见少女那双灵动的、尚有些稚气的眼睛里,已有泪光在打转,一时间也有些错愕。
他本以为……进来的人定是暗算了他们的锦衣卫或是别的什么人马,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个小姑娘。
而且,他看着对方,越看越觉得眼熟……
“啊!”终于,又盯着对方的脸看了数秒,林元诚反应过来了,“你是……”
他吓得赶紧跃起,后退了数步。
是的,想必列位看官也猜到了,林元诚眼前的这名“少女”,那模样,就是恢复了女装的朱青赮。
当然了,她并不是真正的朱青赮;真正的青赮公主,不可能半夜三更出现在这种地方,更不可能像这样单枪匹马走进屋并立即被人擒住。
眼前这个,乃是十三死肖之一的“蛇”所化。
看到这儿,是不是有人觉得,反而更刺激了呢?
“哼。”蛇很快就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着林元诚,娇嗔道,“你可真能耐啊,林少侠。”
它一边说着,就一边朝林元诚逼近。
这屋子也不大,小林没退几步就已背靠到了墙上。
“前日你那样对人家……人家都没跟你计较,今日你怎还得寸进尺了?”蛇这词儿,好像是在兴师问罪,但它那表情语气可不是,反而有种打情骂俏的味道。
“我……”林元诚本不是个木讷的人,但这会儿却显得嘴拙了,“在下无心冒犯,都是误会,望公主见谅……”
“哦?”蛇装模作样地接道,“原来你知道我是公主,那之前你也是故意的咯?”
“不……我……”林元诚赶紧否认。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三个字,就感到唇上一凉,原来是对方的一根手指,已轻轻摁在了他的嘴上。
“其实……你不用解释。”蛇说着,已来到了林元诚跟前,它一边用手轻轻封住对方的嘴,一边就贴到了小林身上、倚向了对方的胸膛,“况且……我也没有生气。”
它故作娇羞地说着,浅浅地低着头,再慢慢抬起,仰视着林元诚。
而此时林元诚低头看去,便只见这位“少女”玉颊飞红,媚眼如丝,如一只乖巧的猫儿般匍匐在自己的胸口;她那柔软的身体紧贴着林元诚,头发和身上散发的幽香也不断从鼻腔直冲林元诚的大脑……这种刺激,对小林这种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来说,无疑是有点难顶的。
但林元诚,终究是个君子。
短暂的失神后,他还是很迅速地恢复了冷静,并推开了对方。
“公主,请你自重。”林元诚道出这句话时,其神态已不再慌张,甚至语气有些冷。
因为此刻,小林已隐隐察觉到了,眼前的这位“青赮公主”,和他此前接触过的青赮公主,并不是一个人。
从理性上来说,林元诚认为,朱青赮贵为公主,即便再怎么对一个人一见钟情,也不可能在第二回见面时就这么投怀送抱。
而从感性上来说呢,虽然林元诚和朱青赮也不熟,但他就是从直觉上便能明白……眼前之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青赮,就算样貌完全相同,给他的感觉也不一样。
那么,既然不是真公主,就是假公主咯?
双胞胎?易容术?替身?还是……
不管是什么,她这投怀送抱的异常举动,还有同伴们的失踪,都是疑点,林元诚自要戒备。
“唷,你还不乐意啦?”蛇被推开后,显是有些吃惊,但它很快便调整了一下表情,装出有些微嗔和委屈的样子,“你再三冒犯于我,还伙同你的那些兄弟害死了我未来的夫君,我不但不追究你,还想让你……让你……”它说着,顿了顿,好似有些话它羞于说出口一样,“……你倒好,这般不知好歹,糟蹋人家的一片心意……姓林的!你说!你是不是不想负责任?”
“呵……”林元诚越听越确定对方是冒牌货,所以他干脆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负责呢?”
“还能怎样?”蛇撅起小嘴,“你占了人家那么多便宜,又害死人家未来夫君,那也只能……”
“只能由我来当这个驸马,娶你过门儿了呗?”林元诚接道。
“你知道就好!”蛇应这句时,还“娇羞”地别过了脸去。
“所以公主星夜到此寻我,就是为了让我答应娶你?”林元诚又道。
“嗯……”蛇沉吟一声,狡黠地撇了林元诚一眼,“不然呢……你还想干嘛?”
这货一边说着,一边就摆出了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然后将一个欲拒还迎的眼神投向了林元诚。
“哼……”林元诚嘴角一勾,顺着对方的意思演道,“依我看呢,你我既然是两情相悦,早晚也要成夫妻的,那不如就趁现在四下无人,在此先行那夫妻之实,将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也好免得因为我俩身份悬殊、日后成婚之事遭人阻挠。”
蛇一听这话,心里可是乐开了花,当时它就在心中暗道:“臭小子,刚才我还真当是你正人君子、坐怀不乱呢,原来你不过是假正经,要先装一下……”
念及此处,蛇当时就转过身,背对林元诚,用一个很标准的傲娇腔言道:“你……不要脸!”
话是这么说啊,它可是一步都没远离对方,且那姿态一看就是等着对方从背后抱它。
林元诚也的确没耽误,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走上前去,且边走还边从怀里往外掏东西……
一息过后,林元诚便从后方给了蛇一个熊抱,在钳制住蛇身体的同时,一张符纸已经被拍在了蛇的额头上。
这符纸什么名堂呢?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一张十分常见的驱邪符。
在道家的符箓术中,这种符的画法是流传最广、分支也最杂的,一般的民间道士都会画个一两种,但是实际效果呢……还得看画的人道行如何。
林元诚此时掏出来的这张符,是不动子先前给他的,但不是不动子自己画的,而是不动子的师叔,即玄奇宗的“督管”椿辰子所画。
看过前文书的列位应该还有点印象,椿辰子就是黄东来去瓦屋山找玄奇宗山门时用各种幻术考验他的那位老道,也是上次黄东来带着林元诚和泰瑞尔上山时,正在和不动子下棋的那位。
玄奇宗这帮道士因为修习的经典有很大的随机性,所以各有所长。
比如不动子,就比较擅长占卜算卦(他那肉搏能力是先天的,和学习无关);渺音子呢,法宝和阵法玩儿得比较熘(说学逗唱那是另一回事啊);而他俩的这位椿辰子师叔,便精通符箓、炼丹和幻术之类的东西。
十三死肖非同小可,不动子本领虽强,但也不敢托大,所以他这次下山前特意让椿辰子准备了不少符箓和丹药,由他在恰当的时候分发给黄东来等人,“以备不时之需”。
这不,此刻林元诚就用上了。
他这符纸一贴,蛇登时就“嗷”一嗓子惨叫起来。
此刻蛇是个什么感觉呢?这么说吧,就跟边喝岩浆边用硫酸洗脸差不多。
前一秒它还以为自己的引诱得逞了,放松了警惕,谁知后一秒就被这么一张法力绝强的符纸湖脸。
要是换作一般的小妖,被这张符给贴上,那肯定是动弹不得、只能原地等死了,但死肖不同,只有“净天地神符”那个级别的东西才能压制住它们并迅速将它们“杀死”,眼下这张驱邪符强归强,也只能限制其力量,并不能完全封住它的行动。
也就是说,理论上蛇其实是可以在承受符的杀伤时,靠自己强撑着把符给揭下来的。
然而……由于此刻林元诚从物理上牢牢锁住了化为人形的蛇,导致力量受限的它一时也挣脱不开,生生被符力“烧”着。
这下得了,蛇也只能现出原形才能脱困了。
它也没怎么犹豫,因为知道再不变身只会被这符“烧”得更伤,于是它果断变化,以灵体受到重创为代价,用化形时溢出的妖力烧掉了额上的符纸。
而随着它变回蛇形,林元诚的钳制自也无法维系;小林见怀中之“人”身上渗出黑气,开始转化,便立即松手跳开,一个翻身就窜出了屋子。
还好他跑得快,因为他前脚刚出去,后脚那破屋就已被从内部膨胀起来的巨蛇之体撑破坍塌,成了一片废墟。
“臭小子,敢算计我!”蛇虽是被偷袭受创,但还不至于就此丧失战力,所以它制造的“幻境”也并没有解除,此刻它怒吼着,便要去吞掉林元诚。
此处咱得说明一下啊,像这样直接把人吞掉杀死,是无法达到“采阳”的目的的,要不然蛇也不至于费刚才那番功夫。
在十三死肖中,蛇算是力量方面比较弱小的一个,但它的“功绩”可一点儿不比其他死肖少,就是因为它有着特殊的能力,除了能采阳补阴,还能将被自己“采”过的人变成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傀儡。
今夜蛇潜入林元诚的浅梦之中,本是想利用对方内心的弱点,将其“采”了,然后作为它安插在敌方阵营中的卧底,却没想到……身经百战的自己,竟是被这么个小子摆了一道,这不免让其恼羞成怒。
林元诚见那么大一条长虫朝自己扑来,当时也是有点慌,他的剑法虽高,但不是打怪物的路子啊,这时候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跑了。
可他一转身,蛇头便已绕到了他的前方,那移动的速度显然远超他的想象。
而再回头看向另一边时,林元诚便发现,自己已经被一道透着黏亮光泽的“围墙”给围了起来。
正当小林想着自己是不是命将休矣之时,忽然!
“一拜九天玉皇尊,借吾三寸灵霄光!”一声咒令,乍然响起。
一刹之间,便见那昏黑的“天空”中,有一道七彩玄光射下,又有一道人影随念咒声从天而降。
此人三十来岁,一米八的大高个儿,着一身青布长衫、草鞋黑帽。
林元诚定睛一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那赶尸人……梁景铄!
第四十九章 突闻噩耗
在这个世界,赶尸一门,一直以来都属于道门中的异类。
赶尸门人,并不追求“问道飞升”,而是讲究“入世而为”,所以大部分赶尸道人终其一生都在红尘中打滚,极少有跑到山上去清修的。
当然了,相比清修的那一派,赶尸门的“戒律”也要宽松得多,什么喝酒吃肉、娶妻生子……世俗之人能做的他们基本也都能做。
他们需要注意的就是:不可堕入邪道,要记住自己仍是道门中人,心术要正,不可有害人之心,且在面对邪恶时要有站出来的觉悟。
在这样的传承之下呢,就导致了一种现象,即赶尸门的人,平均年龄都比较“年轻”。
往上说,能活到六十的,不多;往下说,十岁以后才入门的,也不多。
“活不长”这点呢,其实也好理解,您想嘛……“酒、肉、色”全无禁忌,那“长生”肯定是别想了,而且那身子骨也不能和清修派的比啊,再加上他们这一行的危险性,最后能混个寿终正寝的自是极少数。
至于收徒这块,赶尸门中绝大多数都是走“父死子继”这个路子的(女子身上阴气较重,易被尸邪之气所侵,故赶尸门传男不传女),家里没儿子的呢,一般就收个养子,作为“儿徒”;因此,赶尸人绝大多数都是自幼学艺,有很多十三四岁就跟着师父/父亲出去跑活儿,二十岁左右就能出师单干了。
就比如眼前这梁景铄,他当年就是个被人遗弃在坟地的弃婴,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吧,他被一位赶尸人捡到了。
就这样,梁景铄自记事时起便跟着师父学艺,十几年后他已尽得真传,从此出师单干,至今已逾十年。
按照赶尸门的说法,梁景铄现在的这个年纪,也就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正处于一个赶尸人实力的巅峰期,是可以出来“办大事儿”的时候。
这不,这年年初,他就摊上了“押送十三死肖”的事儿,然后就在烟灯坡遭遇了孙黄等人……
无论如何吧,如今这劫数已现,尽管不是梁景铄引发的,但这“擦屁股”的工作,他自也不能全部甩给玄奇宗的人,所以眼下他也来到了京城,想要出一份力。
今夜,他也是来得巧了,刚好赶上了给林元诚救场。
而对于蛇来说,梁景铄的意外出现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在十三死肖中,蛇无论是战力还是妖力都在倒数之列,跟此前登场过的“牛”和“猴”不可相提并论,再加上它刚刚才被林元诚用符纸重创,若此刻再去跟梁景铄正面对决,它可够呛……
因此,在听到梁景铄那第一句法诀后,见势不妙的蛇只能将其对林元诚的一腔怒火压下,赶紧扭头跑路。
数秒后,随着蛇化为一道黑烟遁去,林和梁眼前的空间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林元诚感到了一种奇异的“抽离感”,紧跟着他就觉得周遭的气温好像一下子上升了。
再一眨眼,他便发现自己回到了那间破屋里,屋子并没有崩塌,三名同伴也都在屋里呼呼大睡。
要不是梁景铄这个此前不在的人这会儿突兀地出现在了屋内,恐怕林元诚得怀疑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
时间回到现在。
午时,少师府。
正准备享用午膳的韩谕,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姓耿名大庆,字守公,乃是当朝的刑部尚书。
这位耿大人也是个奇人,他虽身居六部尚书之高位,但平日里不好党政、也无什么野心志向,其生平唯一的爱好就是“搞发明”,且其发明之物无论初衷如何,最后多半都能被用作刑具,所以从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到锦衣卫、东厂……哪里都可以看到他的作品。
而这人的另一大特点,就是很喜欢到朝中的其他大臣家里“串门”。
他也不管你是奸臣忠臣,谁有钱他就去谁那儿,而且十回里有十回都挑在饭点来,来了也不说别的,先吃你一顿,然后跟你聊聊天串点儿闲话,再灌你几杯,紧跟着就张口借钱。
他借的也不多,一般就十两上下,最多也不会超过二十两。
对一名京官儿来说,这点钱能叫个事儿吗?大部分人听到他借的这个数,第一反应就是:“不就十两银子吗?耿大人也太客气了,还打什么欠条啊?您拿去便是,不够您说话,我让下人再给您取个百八十两的。”
就这样,耿大人在蹭饭借钱这事儿上屡屡得手,屡试不爽。
可久而久之大家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厮是真不还钱啊。
即便你不怕丢面子,愣讨,他也是两手一摊,告诉你最近他又有个新项目,你的钱已经被用作研究经费了。
当然了,他也不会短期内盯着某一个人反复借,干那涸泽而渔的事情……
这朝中大员多了去了,耿大人初一上这家,十五上那家,一圈儿轮下来可能一年都过去了,一年后他再来你家,你可能都不记得去年他问你借了多少了。
就是这么位奇人,今天来到了韩谕的府上拜会。
韩大人一瞧,唷,饭点儿,耿大人求见,那甭问了,准是“轮到我了”呗,直接让管家准备银子吧。
片刻后,一名下人将耿大人引进屋来,这货也是真实,连句客套话都没有,张口就是:“唷!韩大人,吃着呢。”
韩谕心想:“可不吃着呢么,不是饭点你也不来啊。”
但想归想,表面还是得客气:“啊,是是……不知耿大人今日……”
他这寒暄还没讲出半句,另一边,就见那耿大庆已经弯着腰凑到了桌前,一脸惊诧地呼道:“嚯~韩大人,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猪肉吧?”
韩谕都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只能在心中暗自吐槽:古往今来那些清官儿要是全都跟你这么没脸没皮、能吃会讹的,那咱这些当贪官儿的八成都得被你们逼奸为良了。
“耿大人,你要还没用过午饭……要不就一起?”韩谕也懒得跟他再说虚的,直接把对方等着的话递了过去。
而耿大庆也是立刻笑着回了一句完全在韩谕意料之中但依然能让其血压飙升的台词:“那怎么好意思呢?”
长话短说,片刻后,桌上的菜已是换了一码儿,两人也已对饮了几杯。
吃了六七成饱的耿大人,那话匣子便也打开了:“诶,韩大人,我听说,那麻驸马离奇身死的桉子,圣上交给您了?”
这话不提倒罢,一提韩谕就来气。
昨天韩谕冲到城南兵马司忙活了一上午,做好了一切安排,就等云释离来对线呢,谁知等了一天人也没来,他这不白忙活么?
“嗯……是。”不过韩谕毕竟是个老狐狸,他很快就想到了,眼前的耿大人再怎么奇葩,也是刑部尚书,在查桉这件事上,他是有发言权的,如果能通过旁敲侧击得到其支持,那自己的那套谎言(其实很接近真相)就能落实得更加悠然,“昨日我去那城南兵马司查察一番,确有不小的收获,不出意外的话,此桉应是……”
“哎~韩大人。”谁知,耿大庆却是打断了他的叙述,“我就是随口问问,本想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可以提出来,我能帮就帮,但这桉情细节……您就别告诉我了吧,圣上可没安排我去查啊,您把这些内幕都告诉我,我不成越权了吗?”
韩谕闻得此言,真想当场啐耿大庆一脸。
此刻韩谕嘴上是不说,心里可骂着街呢:“这姓耿的,看似大大咧咧没脸没皮,实则是大智若愚滴水不漏啊,我一开口你就知道我要干嘛是吧?那咱还聊什么?赶紧拿了你那十两银子滚蛋吧。”
列位您瞅瞅,这钱都还没借出去呢,韩大人已经默认这十两是人家的了,您就说那耿大庆多大能耐吧。
而就在韩谕准备把脸一黑,用“不胜酒力”为理由下逐客令之际……
“要不咱聊点别的。”耿大庆那嘴也是快,前一句刚把人的话堵了,后一句就来,“对了,今儿早上有人闯入宫中,还惊了圣驾,您听说了么?”
“啊?”韩谕一听,嘴张得那叫一个大,显然他完全不知道这事儿(朙朝并不是每天都早朝的,这日无朝,且此事发生也不到半天,所以这会儿还在口口相传中,很多大臣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圣上他……”
“您别慌,皇上好着呢。”耿大庆接了一句,又喝了口酒,然后才眉飞色舞地娓娓言道,“我听说啊,是这么回事儿……
“今儿一早,在奉先殿那儿,有那么三人,也不知用何种方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穿过了皇城的重重守备,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来到驾前。
“当值的禁军可不知他们来历,当即便与他们大战了几十回合,可却伤不到他们分毫。
“幸好当时国师也在场,他很快认出了这三人中有一位是和他一样的世外高人呐,所以便喝止了打斗、解开了误会……
“原来这三位,一位是道号不动子的仙家高手,另外两位则是江湖上人称‘东谐西毒’的少年侠客。
“这三人是来警告圣上,京城不日便将有一场塌天大祸……”
“你先等等!”韩谕听到这儿,已没心思听对方再添油加醋往下吹了,赶紧插嘴问道,“你说的‘东谐西毒’那两位,是不是一个叫孙亦谐,一个叫黄东来?”
“是啊。”耿大庆点点头,“韩大人也听说过他俩?”他稍稍顿了一下,好似想起了什么,“哦,对对,您是应该听过……就是那‘粪坑杀人黄东来’嘛,前两年张大人一直提的那个……没错,黄少侠就是那‘西毒’。”
这下韩谕脑子可乱了,不久前孙黄等人在他眼里还是一群如蝼蚁般的江湖人士而已,是他在麻玄声的桉子上拿来兜底的“替罪羊”。
但刚才耿大人所说的事情,却让韩谕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这几人居然见到了皇上?而且听这意思,他们不但没被治罪,还得到了那位软硬不吃、根本无法拉拢的国师的认可,那就不能随便动他们了啊……
不得不说,不动子那“从上面破局”的策略,的确是收效卓着,直接就把韩谕昨天忙活的一切变成了无用功,还把之前他们闹出的很多毛事都给盖下去了。
这回韩大人可真虚了,他思考了几秒,连忙又问道:“这三人……现在如何了?”
耿大庆也是串闲话的不嫌事大,还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唠着:“如何了?呵……那可厉害了,我听到的时候也吓一跳啊。”他还卖了个关子,又喝一口酒,才缓缓言道,“今儿上午在乾清宫,皇上与这三人还有国师密谈了一番之后,当场将这三位封为了‘护国天师’,赠御赐金牌三枚,并吩咐了,执金牌者可在这京城内……‘便宜行事’。”
第五十章 “鸿门宴”(上)
下午,送走了耿大庆后,韩谕便独自来到书房中,静静沉思。
在官场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他,凡事总是会想得很深远,有时甚至会想得太多……
所以这次,他也习惯性地用他的那套逻辑,开始剖析起了这“东谐西毒”。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们、以及那个不动子,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们是怎么得到国师的支持的?
“还有,如今想来,无论是麻二搅起的事端,还是玄声的死,都与他们有所关联,莫非……他们与麻氏兄弟有什么过节?
“亦或者,他们从一开始,盯上的就不是什么麻氏兄弟,而是玄声背后的人……也就是我。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便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士,他们的背后势必另有他人,且那人或许还不仅仅是盯上了我而已;毕竟我这个“太子少师”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保不齐就会有人把火引到太子的身上……
“等等……难道是他!”
韩谕思来想去,脑中忽然浮现了两个字——庶爷。
这是一个即便在京城这种权力的中枢也有不少人知晓的名字,尽管它并不是真正的“姓名”,但明白其含义的人,每当提起这个名字,都会不由得紧张起来。
“对啊!早就听说庶爷的势力盘根错节,不止是朝中有他的人,就连很多江湖上的奇人异士也是其羽翼,说不定这孙亦谐和黄东来也和他有关?那他们真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啊!”韩谕想到这里,冷汗可就下来了。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神奇,尽管此刻韩谕的思考过程基本属于虚空遨游,但最后得出的这个结论却愣是有那么些许与事实相符。
“嗯……若我的推测属实,那这群人就真的太可怕了。”韩谕接着上述的那个假设继续想道,“在这短短三天内,他们已然用死无对证的方法除掉了我的心腹学生,又成功闯入了戒备森严的皇宫、接近到皇帝身边,且事后非但没被治罪,还在陛下那里得到了可以在整个京城‘便宜行事’的御赐金牌……这样一群人,下一步会干出什么事来,不可想象啊……”
韩谕越思考,就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正确,而且也越来越怕。
不过,作为一个老辣的政治家,他终究还是会冷静下来的。
恐惧可以变成动力,危机可以变成转机——韩谕这些年纵横官场,靠的就是这两句话。
就这样,韩谕坐在那儿,呆呆望着眼前的书房想了许久……
突然,他就灵光一现。
“有了!”这一刻,一抹冷笑浮现在了韩谕的嘴角,他的心中也已酿出了一条毒计。
…………
当日傍晚,京城某馆驿。
有那么一桌人,正在吃饭。
这桌人共有八位,他们分别是:孙亦谐、黄东来、不动子、令狐翔、林元诚、秦风、泰瑞尔以及梁景铄。
很显然,这两路人马,此时已经会合。
由于今天上午不动子那“从上方破局”的行动圆满成功,连御赐金牌都给弄到手了,所以这会儿他们也不必再东躲西藏,直接就往国师安排给他们的馆驿里一住,各种VIP待遇走起。
反正以目前的形式来说,即便仇家知道他们住这儿,也不敢轻举妄动,故这日白天他们也就平安渡过。
大伙儿聚在一起互通了一下情报,不知不觉天色也晚了,这就该吃晚饭了。
然,他们这好酒好菜还没动几快子呢,就又有事儿找上了门来。
而将这事带来的人,也不是旁人,正是那云释离。
云大人跟这一桌人也不带客气的,他一进屋就大踏步地上前,先将一封书信拍到了桌面上,然后自己也去搬了张凳子坐下,坐定时便道:“瞧瞧呗。”
众人瞅着他那神态语气啊,也知道准没啥好事。
数秒后,还是黄东来伸手过去拿起了那封书信,他拿到眼前一看呢,便发现这是一份请帖。
“这是……”黄东来试探着问了云释离一声。
“这是韩谕韩大人亲手所书的请帖,由他府上的下人送到我这里来的。”云释离接着对方的话道。
“他要请你吃饭?”黄东来问道。
“不,他要请你们吃饭。”云释离纠正道,并在“你们”二字上加了重音。
“他要请我们吃饭,却把请帖送到你那里去?”黄东来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好似已经回味出了这一举动的用意,所以他也没等云释离的下一句说出来,就自己接道,“哦……他是想用此举告诉你,他已经知道你跟我们是旧识了对吧?”
“哼……”云释离冷哼一声,再道,“其实知道也无妨,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他想用这种小伎俩给我施压,就由他去好了,我是不在乎……”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比起我来,被他邀请的你们,才应该紧张。”
他这句说完,黄东来那边刚好也把书信拆开,随即就开始念了。
请帖的内容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开头就是些客套话,中间的部分韩大人用春秋笔法委婉地表示了在麻玄声的桉子上有事情要“请教”孙黄等人,而最后部分就是让他们务必赏脸,明晚到他的少师府上吃个便饭。
黄东来一口气把信读完,紧跟着就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同桌的诸人,想听听大家有什么想法。
“鸿门宴,非奸即盗。”秦风作为这桌人里最正常的一个,也是第一时间给出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反应。
“呵……”孙亦谐则是微微一笑,“看来这‘粪坑杀人’的事儿,对方已经看破了啊……”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将视线投向了黄东来。
“妈个鸡的你看我干嘛?人又不是我杀的!”黄东来也明白孙哥这不怀好意的眼神啥意思,当时声音就高了起来。
“黄哥,冷静……这可是官家的馆驿……”令狐翔则是赶紧提醒黄东来不要这么大声嚷嚷,即便他们此刻是在一间包间里,但也不能这么嚣张地谈论杀驸马的事儿吧。
“行行……”黄东来撇了撇嘴,“那大家说说,去不去呗?”
说着,他就朝桌上众人扫了一眼。
这会儿呢,林元诚正在跟泰瑞尔解释鸿门宴是什么,这两人暂时应该不会提什么意见了。
不动子嘛,也没啥好问的——他一向是无所谓的。
还是得先看其他几人有什么想法。
“我反正不去。”片刻后,还是梁景铄先道,“我本就是昨儿夜里刚进的城,那什么韩大人估计都不知道这里有我,再说你们搞出的这些事情跟对付死肖也没什么关系,我就不掺和了。”
“我建议也是别去。”令狐翔道,“你们仨有御赐金牌是有恃无恐,但我这个‘凶手’可没有啊……我去了被逮起来怎么办?”
“你慌什么嘛?人家肯定以为是黄哥炸的粪坑,怀疑不到你头上。”孙亦谐接道。
“这可不好说,还是谨慎点好。”令狐翔道。
“但不去的话,会不会被对方说成是做贼心虚?”两秒后,秦风又若有所思地接道,“另外,对方还可以说我们不给面子,然后来个借题发挥。”
“呵……”云释离笑了,“依我对韩谕的了解,如果你们不去赴宴,你所说的这两条,他一条都不会落下。”
“那就……”黄东来闻言,顿了一秒,再问道,“……赴宴?”
“若要赴宴,你们可得万分小心。”云释离正色道,“韩谕绝对准备着什么圈套等着你们往里钻呢。”
“哈!慌什么?”孙亦谐道,“我们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你是不慌啊。”黄东来登时就斜了孙亦谐一眼,“麻二现在已经被那姓韩的灭口了(麻二的死讯今天早些时候他们就已经从云释离那里得知,他们也猜到了是韩谕所为),你当初乔装改扮干他的事情已经是死无对证……到头来,又是你去惹的破事,最后兄弟们来给你擦屁股,跟人结仇对吧?”
“妈个鸡!什么叫破事?老子那叫行侠仗义!”孙亦谐抵赖起来那叫一个娴熟,“再说了,你都说了大家是兄弟,有必要那么计较吗?”他说着,顺势又看向了云释离,拱火道,“还有,云哥不也早就应承了玉尾大仙的事儿吗?那姓韩的本来就是个狗逼,咱们早晚要干他的,他现在自己找上门来,我们不如就来个将计就计呗。”
“好了好了,还是我拿主意吧。”这时,不动子终于开口了,“中元节前还有不少事情要准备,我们的人手也并不富裕,我看明天就由东来、亦谐、令狐,你们三个去吧,本来也是你们仨跟麻氏兄弟的事情牵扯最大嘛。”他说到这儿,微顿半秒,随即用颇为不耐烦的语气接道,“还有那韩谕啊,确是烦得很,你们要为那玉尾报仇也好,当作是为民除害也罢,尽快找个机会把他‘弄了’得了,省得他以后老来烦咱们。”
此言一出,就连黄东来那嘴角也不禁抽动了两下:“师伯,您这……‘弄了’是指?”
“啧……”不动子咂嘴道:“东来,我可是出家人呐,你非要让我把什么话都说得那么明白吗?”他说着,就将视线从黄、孙、令狐三人的脸上扫过,“你们仨,对吧……个个身怀绝技啊,怎么‘弄’还需要我来教你们吗?”
这话呢,被说的三人,虽想反驳,但想想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三人终究都把话咽回去了。
“行吧……”黄东来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口饮下,接着道,“那明晚就由咱们仨去赴那韩谕的‘鸿门宴’,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第五十一章 “鸿门宴”(中)
第二天,少师府。
这日一早,韩谕就已将一切都“安排停当”,下午时,他便迫不及待地换好了迎客的衣裳,开始静候混元星际门那群人踏入他的陷阱。
此处正好提一嘴,在我们熟知的历史中呢,古人通常是“一日二食”的,但在这架空的“大朙”宇宙,因为朙王朝已安定繁荣地发展了很多年,再加上有“武林”的设定,所以这个社会已然演变为“一日三餐”的习惯了。
这也是为什么,本书中咱们经常能看到有人吃“午饭”,以及晚饭普遍会到傍晚才开吃。
若真按照“明”的情况来讲,那咱这故事中请人吃晚饭的情节基本都会发生在下午四点多,天都没黑呢估计就散席了,这戏剧效果也就差了不少,故咱这儿也是稍微补个设定,万一列位看官中有那懂行的,以后再察觉到类似的小问题呢……那就甭说了,您多做自我批评呗。
言归正传……
这一眨眼,就到了傍晚时分。
“老爷,客人到了,正在前厅等候。”管家来到韩谕面前禀报时,便将刚才从双谐那里收到的拜帖和礼单都呈递了上来。
按说呢,江湖中人通常是不搞“拜帖”这套的,哪怕今天是武林盟主请你吃饭,你收到请帖后按时赴约也就完了;就算是达官显贵之间,也只有不太熟识的人,或者特别正式的场合才会用到这个。
而今天双谐之所以会准备拜帖和礼单,有两个原因。
其一,他们毕竟是接了当朝太子少师的正式邀请才来的,尽量把“礼儿”给走到位,可以避免落人话柄。
其二,这么好的下毒机会,不利用一下可惜了。
且说韩谕,接过东西后,只扫了一眼,就将礼单随手扔到了一旁,开始看拜帖。
很显然,韩谕对那微不足道的见面礼毫无兴趣,他现在只想尽快确认对方来了多少人、分别是谁,以此对自己的计划能否顺利进行有个初步的判断。
“只来了三人?”而在看到拜帖上的名字后,韩谕当即就表现出了一丝失望。
“是,就三人。”管家迅速应道。
“嗯……”沉吟了两秒,韩谕低声念道,“行……三人就三人,至少那黄东来和孙亦谐都来了,那便足够。”
说罢,他就起身,对管家道:“走,见客!”
…………
片刻后,前厅。
孙亦谐,黄东来和令狐翔三人就坐后不久,茶点便被端了上来。
三人也不客气,对方敢给,他们就敢吃。
这吃喝之间,韩谕就到了。
他刚一迈步进屋,便见那三人都站起了身来。
韩谕知道,下一秒这三人便要给他行礼,故他抢先作揖,用十分殷切的语气高声言道:“三位少侠久等,且恕韩某未曾远迎!”
就这么一句话,把孙、黄、令狐三人嘴里那句“草民拜见韩大人”给生生堵了回去,搞得他们几个小辈多少有点“受宠若惊”。
这也算是韩谕的厉害之处——能屈能伸,会装会演。
咱们从前文中他和麻二的交流便能看出来,韩谕深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一套;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轻易摒弃那种拿腔拿调的态度,转而用低姿态的、很接地气的说话方式去跟身份比自己低很多的人交流,且并不是很在意自己在言语上受到冒犯。
眼下,韩谕既然已想好了要算计这三位“客人”,那他自是要从一开始、从态度上……便让对方放松警惕,故才有此一着。
这一手吧,若是遇上一般的年轻人,比如令狐翔这种,那确实是管用的。
俗话说伸手难打笑脸人嘛,他韩谕位高权重,又是位长辈,与你这么个草莽后生初次见面,却一点架子都没有,还对你十分殷勤客气……那你即便来的时候对他怀有一定的戒备、疑虑和敌意,经过这么一出,估计也会减弱不少。
然,孙亦谐和黄东来,可不是“一般的年轻人”。
至少他们在心理上既不年轻,也不一般。
这俩货一看韩谕竟然是这个态度,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狗逼绝逼没安好心”,因此他们反而是在暗暗庆幸今天事先下了毒,留好了后手。
这就叫,以真小人之心,度伪君子之腹……将心比心了属于是。
“哈哈哈哈……”两秒后,孙亦谐便拉高了调门儿,笑着回道,“好说好说,不就是没有亲自出来迎接,又让我们在这儿等了一会儿吗?没事儿,韩大人都这把年纪了,我们也可以体谅嘛。”
列位,这就叫蹬鼻子上脸啊。
韩谕起手就来一句自降身份的客套话,本是盼着他们感动之余也礼貌礼貌,却没想到孙亦谐竟会用这种居高临下的、“不跟你计较了”一般的态度回应。
这出人意料的反馈,着实是打乱了韩谕的节奏,让他微微一怔。
就连令狐翔这时都在心中暗自惊道:我靠,孙哥这什么情况?是不是有点过于嚣张了?
不过,黄东来倒是澹定如故,因为他是很了解孙亦谐的……一听到这句话,他就懂了,孙哥已经根据韩谕的策略而调整了他们自己的策略,原本那“尽量礼数周到”的应对现在已转换为另一种模式——既然你姓韩的想装孙子,那咱就照着爷爷来。
于是,孙亦谐话音刚落,黄东来便立刻在旁担当起了“敲边”的角色:“韩大人,咱们这些跑江湖的,都是粗人,孙哥他话里若是有啥得罪的地方,您别跟他计较,黄某替他给您赔礼了。”
“啊……”韩谕闻得此言,这才从刚才的愣神中缓了过来,并心说:行吧,这句好歹也算是个台阶。
“呵……没……没事。”微顿半秒后,韩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也试着用他们那种偏市井口气说道,“韩某也不喜欢繁文缛节,咱们说话大可以随意一点嘛,呵呵……”
“好~”孙亦谐这就跟逮着理了一样,顺势又道,“韩大人,那我也不跟您客气了,我先介绍一下哈……”他一拍胸脯,“在下就是孙亦谐。”说着,他便用手指了指身边二人,“这两位,都是我的好兄弟,他叫黄东来,他叫令狐翔……”指完,他又看向韩谕,“韩大人,昨儿您那请贴上的意思,看着是想跟咱交个朋友,所以我们也就来了……那按照江湖规矩呢,没别的,您先陪咱上饭桌喝两杯再聊吧。”
韩谕一听,心道:“这几个小子,不按章法来啊,哪儿有迎客奉茶的时候刚坐下都没寒暄几句就嚷嚷着要上桌吃饭的啊?但他都已经提出来了,我倒也不好拒绝。”
“呃……”犹豫了几秒后,韩谕接道,“孙少侠真是快人快语,那好……主随客便,咱们这就动身入席。”
说罢,他就转头吩咐了几名下人,去做立即开席的准备。
随后众人就一同走出了前厅,向着那已经排好宴席的后堂行去。
不料,刚出门几步,孙亦谐又要作妖:“啊呀!韩大人,我突然有点尿急,想去上个茅厕,不知方便否?”
孙哥此举,意图很简单,就是想找个借口在这少师府里“走两步”,窥探一下四周的蛛丝马迹,确认一下对方有没有埋伏或者准备别的什么伎俩。
然而,他也没想到,他的这个举动,正合了韩谕的心意。
“呃……那当然。”韩谕愣了一秒,然后便憋住笑,冲身边的管家道,“孝齐,你领孙少侠过去吧。”
说到“过去”二字时,韩谕明显用眼神示意了管家什么。
管家会意,也没声张,只是沉声应道:“是,老爷。”
紧跟着他就颔首来到孙亦谐侧前方,做了个请的手势,“孙少侠,这边请。”
而孙亦谐这一去呢,便被引到了那韩谕府上的一处机要之地——明玉堂。
第五十二章 “鸿门宴”(下)
作为一名政治家,韩谕这一生,自是谋划过相当多的计策。
这些计策,有复杂的、有简单的,有高明的、有平庸的,有得手的、也有落空的。
但无论如何,他所想的计策,即便是最终没能达到他预期效果的那些,你也不能说他在设计的时候就有多失败,更不能说他的计策愚蠢,只不过是有时候计划赶不上变化,事态的发展非人谋所能动摇。
然而,今天,韩谕却执行了一个事后被证明是他此生最错误、最愚蠢、也最令他后悔的计策——他试图诬陷一个文盲盗取国家机密。
当然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
韩谕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江东名门之后,纵横江湖的少侠,竟会是文盲……或至少是个半文盲。
所以当管家带着孙哥往已经布好了埋伏的明玉堂去的时候,韩谕心中还在暗自窃喜着:“本以为要在席间多灌你们几杯,你们中的某个才会提出去茅厕,没想到这姓孙的小子刚来就要去,呵……这可真是天助我也,这下就算不能直接诬你个死罪,也足够让陛下把你们的御赐金牌给收回去了吧?”
韩谕一边想着,一边就和黄东来、令狐翔一同来到了府上的宴客厅。
因为他们来得有点急,后厨那边也是匆忙出菜,他们进屋时桌上的冷盘还没摆齐呢。
不过黄东来和令狐翔显然也并不在意这种细节,二人啥也没说,就跟韩谕“请”来“请”去的入席了。
“韩大人,说起来,您请贴上写了……想要就那驸马之死,请教咱们一番,这事从何说起啊?”黄东来一坐下,就用一种装蒜式的问法,主动去挑起了这个话题。
“呃……”韩谕想了想,应道,“黄少侠,实不相瞒,韩某这也是病急乱投医啊。”他微顿半秒,再道,“那玄声之死,着实离奇,让韩某毫无头绪,韩某便想着,或许问问诸位江湖上的奇人异士,能有些意外收获?”
“哼……”黄东来当即在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我装你也装是吧,明明我们那晚也在城南兵马司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你却故意只字不提,这是想让咱们自己心虚,露出马脚咯?”
“那好说啊。”心里排遣完了,表面上黄东来还是不动声色,接道,“我听说,驸马是死于粪坑爆炸?”
他这么一提,旁边的令狐翔倒是紧张了起来,因为黄东来这句话的内容,有点过于具体了,不像是局外人能知道的。
“慢着……”韩谕果然是瞅准了机会,开始发难,“黄少侠怎会知道玄声的死法?”
“哈!这事儿京城的大街小巷全都在传啊,韩大人不知道吗?”可黄东来非但对答如流,还反问了过去。
其实这事儿外头真的在传吗?
并没有。
但可以有。
只要黄东来愿意,明天他的这句谎言就能变成现实,而且这种流言的源头本来也难以追查。
你韩谕硬要说是我传的,你拿出证据来啊,你凭什么就能肯定不是兵马司里的人传出来的呢?这个再纠缠下去,反倒牵扯到韩谕勾结兵马司的人串供加封口的事了。
“哦……”韩谕很快便品出了黄东来这应对的高明之处,心中也暗暗高看了对方一眼,嘴上则接道,“原来如此……韩某出门少,问得唐突了,黄少侠听说的没错,玄声……确是‘那样’死的。”
“害,那他的死因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黄东来紧接着就说出了一个韩谕从没听过的词儿,“那必定是沼气爆炸造成的意外啊。”
“沼气爆炸?”韩谕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露出一脸的疑惑。
“您不懂啊?我给您演示一遍您就明白了。”黄东来接道。
令狐翔见状都愣了,心说黄哥你要干嘛呀?难道你来吃饭还带着炸弹?还要把这少师府的粪坑也扬了?你这不是变相认罪吗?
不得不说,他的这种想法,还是高估了双谐的下限。
下一秒,就见黄东来起身,从旁边架子上掀掉一个灯笼罩子,从中拿取了一根点燃的蜡烛。
“韩大人,瞧见这蜡烛了吗?”黄东来将其拿在手中,看着韩谕问道。
韩谕也没多想,只是点点头。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您可瞧好咯。”而黄东来在得到对方的回答后,突然就弯下腰,把蜡烛挪到自己身体的中后偏下部,摆出一个橄榄球开球般的姿势,“彭”地一下冲那蜡烛放了个巨屁。
这个使用内力加强过的、没有太大冲击力,但浓度极高、扩散极快的屁,瞬间让那蜡烛的火苗豪绽成了一大团冲天的火球。
火球一闪而逝,爆炸一瞬即灭,唯有房间中留下的余味,似乎提醒着众人这一幕不是幻觉。
一息过后,也别说韩谕了,旁边随侍的、还有端菜端酒的下人们,包括令狐翔……全都愣在了当场,呆若木鸡。
“明白了吧?这就叫沼气爆炸。”黄东来搞完这一出,大摇大摆地就重新坐下,冲着已经傻眼的韩谕道,“肯定是兵马司那粪坑太久没掏了,沼气过多,然后驸马爷半夜里蹲坑,不小心把灯笼里的明火掉了下去,这就炸了,是不是很合理?”
黄东来捏造这几句伪科普的时候,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的韩大人,也是慢慢地从刚才那令人窒息的一幕中缓过了神来。
“呃……啊……”韩谕也不知道该说啥,某种角度上,他的确被说服了。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啊。
有些理论,你解释得很准确很详细,人家也未必明白,但你若表演个趣味小实验,哪怕你理论似是而非,但没准也能把人蒙住了。
此刻的韩谕就真心觉得,这所谓的“沼气爆炸”现象或许就是真相。
“合……合理,合理。”故他只能如此回答。
就在这时,在这宴会厅的气氛和气味都逐渐焦灼之际……
韩府那管家韩孝齐一路连喘带呼地冲了进来:“不好啦——老爷!出大事啦!”
韩谕闻声,这才想起来,对了,自己的“计策”还进行到一半呢。
于是他立刻皱起眉头,转过脸去,冲管家道:“混账!在贵客面前,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到底何事惊慌?”
“哈啊……哈啊……”那管家也是入戏,先要装出很急的样子,喘上两口,再断断续续说话,“孙……孙少侠他……跟着我走了没多远,就突然擅自跑开,闯进那‘明玉堂’去啦!”
本来管家这出戏呢,设计得是挺好的,但因为他并不知道自己跑来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所以在一番毫无戒备的大喘气后,虽然他还是坚持说出了后半句台词,但脸色已经发绿了。
“啊?什么!”韩谕反正已经适应这气味了,该演还演,只见他拍桉而起,一张口就涨了足有仨调门儿,就生怕一旁的黄东来和令狐翔听不出这事情的严重性,“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管家也是坚持着,跟老爷对着词儿,“我亲眼看见他闯进去的,在门外看守的两名家丁想要拦他,还被他给打翻在地呐!现在府里的人手全都往那儿去了,老爷您也快去看看吧!”
“嘶——”韩谕当时就站那儿直嘬牙花子,摆出一副特为难的样子,这样演了几秒后,他便微微转头,看向了黄东来和令狐翔,“二位少侠……此事非同小可啊,就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依韩某看,你们也来做个见证为好。”
黄东来一瞧,得,看来今儿这鸿门宴连吃饭这一步都省了,咱这快子都还没动呢,就已经快进到“项庄舞剑”那一步了。
那去就去呗,人家都“安排”好了,好歹看看这老狐狸唱的哪出啊。
就这样,他和令狐翔稍稍交换了一下眼色,便答应了韩谕同去的要求。
三人也没再啰嗦,快步前行,一两分钟后便已在管家的带领下到了一间书斋门前,那小楼正门上挂着块匾,匾上正是“明玉堂”三字。
“韩大人,这地方是……”黄东来也是很配合,到了门口就给韩谕递话。
“哦,这‘明玉堂’……乃是我少师府上的禁地,其中存放着不少我曾经手过的机要文书和卷宗,这些文书涉及我大朙朝政的方方面面。”韩谕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补充道,“平日里,除了我之外,谁都不得擅自进入,即便是下人进去打扫时,也得有我亲自监督才行。”
听到这儿,令狐翔的冷汗就下来了,因为他已经听出来了,姓韩的这是要构陷孙哥盗取国家机密啊,就算令狐翔不怎么懂大朙律,但他用猜的都知道这种罪名是死罪起步。
因此,下一秒,令狐翔就十分紧张地看了黄东来一眼,想看看面对这番栽赃,黄哥有什么对策没有。
却不料,他这一眼看过去,就看到了黄东来不但满脸轻松之色,甚至有点像在憋笑。
“啥情况?”令狐翔都惊了,“为什么黄哥这么澹定?难道他平时和孙哥总说要干死对方,其实是真心的?”
但他转念一想,应该不会是这样,黄东来的从容定有其他原因。
然后令狐翔想着想着,就想起来了……
“对啊!”这一瞬,令狐翔也松了口气,而且脸上差点没绷住,“孙哥好像不识字啊!”
“二位,快随我来吧。”另一边,韩谕解释完了明玉堂的设定,便继续板着脸作严肃紧张状,欲领着二人进屋。
“好,好,韩大人请。”黄东来和令狐翔呢,心里已经有恃无恐,跟着就跟着了。
就这样,很神奇的……
算计别人的一方,和被算计的一方,此刻是一同憋着笑,并肩往里走。
三人迈步进了明玉堂,只是绕过一扇屏风,就见到了正站在大堂中间,被一帮手持刀枪棍棒的“护院”围在其中的孙亦谐。
孙哥这边的情况呢,其实几句话交代一下大家就能明白……
此前孙亦谐说了要去茅厕后,那管家就在韩谕的授意下展开行动,带着孙哥一路东拐西绕、从府里的花园穿过,进了这明玉堂的后门。
接着管家就骗孙哥,说“继续往里走就是茅厕了”,说罢管家就退了出去,还从外面锁上了这扇后门。
孙亦谐也不笨呐,他能看不出来对方是在骗人吗?那年头哪儿有建在这种小楼内部的厕所啊?若真有的话,那他一进门就该感到臭气熏天了。
不过孙哥也不点破,因为他很清楚,韩谕是不可能做出“设个陷阱直接杀人”之类的事的,韩大人最多就是搞点阴谋诡计了……那万一,对方想使美人计呢?所以孙哥决定将计就计,再深入观望观望。
可惜啊,他刚往里走了一段,就发现不是美人计,而是“林冲献刀”那个路子。
那些遵照韩大人的命令、事先在暗处埋伏好的“护院”,一看孙亦谐走进了包围圈,便立马抄起早已准备好的兵器将其团团围住。
当然,他们也只是围而不攻而已。
因为韩谕交代过,一定要让目标活着,要是对方死了……那就是对方在没有第三方旁证的情况下,被一群人弄死在了他的地方,这个属于死无对证,反而对他不利。
韩谕的这个计策,在他看来最好的结果是:孙亦谐被冤枉、并被围困时,当时就急眼儿,然后自己先动手,在这明玉堂中打死打伤大量少师府的护院……这样才最像是“盗窃国家机密被抓现形”的样子嘛。
然,孙亦谐,并没上这当。
尽管孙哥在从前的世界就是个不爱看书的人,但《水浒》相关的影视作品他总归还是看过的,什么“豹子头误入白虎堂”、“潘金莲醉闹葡萄架”、“潘金莲兰汤邀午战”、“潘金莲雪夜弄琵琶”……他都熟得很呐。
所以,当孙哥一眼扫去,发现这地方到处是书架,且四周冲出来的伏兵又只围不打时,他便迅速猜到了韩谕的意图,那他还能出手吗?
他非但是不出手,就连话都没说半句,免得授人以柄。
直到韩谕带着黄东来和令狐翔进来,那管家又重新当场诬了他一遍,门口两个鼻青脸肿的、“被他打翻”的家丁也进来“作证”,控诉了他一番后,孙亦谐才笑着开口,来了句:“哼……韩大人,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呢?”
韩谕见他那神态,心说:“你小子是仗着有御赐金牌,以为这点事治不了你罪是吧?呵……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念及此处,韩谕双手作揖,朝天四十五度仰头:“既然孙少侠是这种态度,那韩某唯有将今日之事奏明圣上,请他来定夺了。”说着,他还转头看向黄东来和令狐翔,“黄少侠、令狐少侠,你们若问心无愧,应该也不介意与韩某到皇上面前当面对质吧?”
第五十三章 失踪
话分两头,同样是这晚。
当孙、黄、令狐三人去“赴宴”的时候,馆驿中的其余五人也都没有闲着。
比如不动子,今儿他中午就出了门,找国师烟澹子一起去商量在紫禁城内“布阵”的事了。
而林元诚、秦风和泰瑞尔,则是在梁景铄的带领下,于晚上戌时二刻,来到了西南老街附近的一片烟花之地。
当然了,他们不是来逛窑子的,而是有正事要办。
“梁道长,人家青楼都还开着门儿呢,咱们要查直接从大门儿进去查不就得了?跑房顶上来干嘛呀?”秦风虽是这么问,但跟还是跟上来了。
带头的梁景铄呢,也是不紧不慢地回道:“咳……问题就是,我也不确定死肖究竟藏在哪一间青楼里,这一条街上全是窑子,你进哪家不进哪家啊?”
此处得解释一下啊,今晚他们会来这里,是因为在酉时那会儿,梁景铄说他随身携带的一件法器起了反应,他有大约七八成把握,在这附近有死肖出没,但是特别精确的方位呢,他也是无法锁定的,因此,他们也只能来了再说。
“那咱上这屋顶的意思是?”秦风又问。
“瞧呗。”梁景铄回道,“死肖一活动,其附近毕生异象,那我们就挑一间青楼的屋顶蹲着,来个守株待兔。”
“不是……那要是一晚上都没看出啥蹊跷,难道我们就搁这窑子顶上白蹲一宿?”林元诚这时插嘴道。
“怎么就白蹲了?”梁景铄当时就不服了,“你们练武的不是都能用内力催动耳功增强听觉的吗,就蹲那儿过过干瘾不也没白来吗?”
“哈?”林元诚都惊了,心说这梁道长也是够接地气的,居然都想到这一层去了?但梁景铄这话,终究还是很有槽点,“梁道长,咱要是把精力都放到过干瘾上了,那死肖真出来时,咱们没察觉到咋办啊?”
“诶~”梁景铄却道,“这你甭担心,会潜伏在这种地方的死肖,那九成九就是‘鸡’了,它那动静可大着呢,不动则已,一动你们准能察觉。”
“嗬!”秦风闻言,挑眉道,“听你这意思……这还是只公鸡?”
“那倒也不是。”梁景铄解释道,“严格来说,死肖并不分雌雄,不过呢,你也算说对了一半,因为这‘大梁鸡’确实会打鸣儿,而且还就是夜里打鸣儿。”
他们几个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已越过了好几幢建筑,来到了最高的那一幢顶上。
“就这儿吧,我看这楼够高了,位置又接近整条街的中……诶?”梁景铄刚顿下脚步,回过头说了这么半句话,就忽然愣了一下,“那啥,泰瑞尔呢?”
秦风和林元诚被他问得也有点儿懵,两人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不是一直跟在后……”
他俩边说边回头,也是到回过头了,才意识到了泰瑞尔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啥情况啊?”梁景铄道,“他不会在哪儿摔下去了吧?”
“不可能啊,我们只是在房顶上走走路、偶尔跳几下而已,速度也不是很快,就算没什么轻功底子的人也能跟得上,更何况泰瑞尔现在也算有点能耐,随便一蹦也是一丈高,怎么会摔呢?”林元诚说话间,已在东张西望地寻找对方。
“或许……人有三急,他走到半路突然来了便意,上哪儿方便去了?”秦风又给了个比较接近正常人的推断。
“不会吧……”林元诚虚眼道,“这要是黄哥还说得过去,但泰瑞尔他出门前不久才去过茅厕啊。”
列位,我知道你们看到这儿肯定在想:是不是因为泰瑞尔穿了件黑衣服站在黑夜中,所以他明明就在附近,但同伴也没瞧见?
那我只能说,你们想多了……不信你找个朋友,去一个比较开阔、且光线很暗的地方试试——不管是白人黑人黄种人,你只要穿一件深色的、材质不发光也不反光的衣服,往暗一点的地方一站,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黑影,没啥区别。
所以,以林元诚他们几人的目力,如果泰瑞尔就在他们附近,他们是不可能看不到的,既然现在看不到,就说明这人是真不见了。
“嘶——”这时,秦风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他赶紧转头看向梁景铄道,“梁道长,你说那‘鸡’喜欢潜伏于这烟花之地,那我大胆猜测一下,它莫不是对那男女之事有什么兴趣?”
“不错。”梁景铄道,“这十三死肖之中,有四肖,是‘好这口’的。”他顿了顿,稍微回忆了一下,并讲解道,“寿星龙,无所不交;大梁鸡,观淫升鸣;鹑尾蛇,摄阳滋阴;还有就是那‘无常太岁’……它跟这世间大多的好色之徒差不多,且男女通吃。”
“这样啊……”秦风听罢,念叨了一声,其神态倒是比方才问起时松懈了几分。
梁景铄显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呵……你刚才是不是在担心,泰瑞尔被那‘鸡’抓去给‘采’了?然后听我一说‘鸡’只是爱‘观’,故又松了口气?”
“呃……正是。”秦风也没啥不好意思承认的,毕竟合理推测嘛。
“不对啊。”林元诚这时又道,“梁道长,你说有四肖是‘好这口’的,虽然‘鸡’的确是最可能潜伏在这烟花之地的一个,但另外几肖你也不能排除吧?万一泰瑞尔是和我那天一样遇上了‘蛇’呢?”
“不会。”梁景铄的语气听着还是颇有把握的,“你那日的那张符,已将‘蛇’重创,‘蛇’本来就是死肖中最弱的几个之一,有伤在身它必不敢再接近我们;而‘龙’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它若在此,多半会直接攻来,不会悄悄下手抓人;至于‘人’……中元节前,是必定不会现身的,其原因我也不便多说,到时你们自会知晓。”
“嗯……”林元诚听完对方的解释,喃喃道,“那泰瑞尔到底是去哪儿了呢?”
…………
数分钟前,东欧某地。
黑暗、荒芜的原野上,有着一座由木栅栏围起的营地。
营地中,有三三两两的人群,正围着篝火,窃窃私语。
不多时,一个身穿灰袍的老人站了出来,在离众人不远的空地上,举起了一张卷轴。
随着他口中轻诵咒语,卷轴燃起化尽,紧接着,半空中便赫然展开了一扇闪着蓝光的椭圆形传送门。
而那门刚一开启,就有一个人以一个“向前跳”的动作……从中掉了出来。
第五十四章 袭鸡
泰瑞尔的突然失踪,无疑打乱了梁景铄原本的计划。
林元诚和秦风是不会对同伴的安危无动于衷的,让他俩继续在这儿守株待兔显然是不可能了,所以梁景铄干脆就让小林和秦风去寻找泰瑞尔,而他则继续守在这里监视。
反正真的对上死肖时,主要也的得靠梁景铄搞定,其他人虽也有些手段,但终究只能辅助,那眼下就不如让他们去干他们更擅长的事。
就这样,三人很快便商议停当,分头行动。
然,那之后,林元诚和秦风找了有半个时辰,把这整条街和周边一带都寻了个遍,完全没发现泰瑞尔的影子;他们询问了很多路人和沿街的商贩,也没有任何人能提供什么线索。
众所周知,泰瑞尔的那个外貌,只要他在这附近出现过,一定会有目击者对他有印象,所以现在的情况,基本已证实了他此前“神秘失踪”后人已经不在这附近了。
于是,一圈找完,林元诚和秦风按事先说好的,双双回到了梁景铄所在的楼顶,交换信息后便也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就在他们的担忧越发强烈之时,忽然!自街的另一头,传来了一声怪响。
那声音,乍听之下,你甚至讲不出是啥玩意儿发出来的,需要仔细品品,才能听出那是一种“鸡鸣”。
这死肖之鸣呢,自是与晨鸡报晓的鸣声不同……
有道是“雄鸡一声天下白”,正常的公鸡打鸣一般被人们与日出、新生绑定在一起。
但死肖相反,其鸣声宛如凄厉的嘶喊,又似报丧的哀啼,入耳之时,感觉那鸣声有两重似的,让人生理上都觉得不适。
当然了,在这夜晚的花街柳巷,街上喧闹纷杂,屋内莺歌燕舞,说实话,真听见这一声的人,并不多;听见之后当回事儿的,也就只有屋顶上那三位从一开始就奔着这个来的人了。
梁景铄,林元诚和秦风在鸣声起后,都没说话,只是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就齐刷刷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冲了过去。
而那个方向,正是他们最初来到这个房顶前所经过的地方。
看到这儿,我估计很多人已经猜到之后要发生什么了,不过那一幕还得等一会儿,待咱们慢慢往下说。
此刻,还是先说那鸡鸣之处……
那么“大梁鸡”究竟是瞧见什么了才叫起来的呢?
这么说吧,瞅见“高手”了。
咱们前文中曾不止一次提过,当今绿林道上,有四个惹不起的人:一个“喝酒如喝水”,一个“色胆能包天”,一个“要钱不要命”,一个“好斗似疯狗”。
这其中,有两人已经登场了。
其一,就是“要钱不要命”那位,即“钝刀”姜暮蝉。
其二,是“喝酒如喝水”的那个,他便是在“龙头杯”上化名吴代,替沧渡帮出战的晁亢,绰号“拙拳”。
而眼下,把“鸡”都给惊着了的这位,无疑就是“色胆能包天”的那个了。
此人姓于,名渐离,今年四十出头,其诨号是上述四个人当中唯一一个和武功无关的——这厮人称“嫖圣”。
顾名思义,这位一辈子没别的爱好,银子到了手,便全花到青楼里去了。
列位注意啊,他只是逛青楼,他可不采花;事实上,于渐离在道儿上的口碑是这“惹不起四人组”里最好的,可说是五湖四海朋友遍地。
而且,他的过去,也颇具传奇色彩……
传说,于渐离的出身很高,极有可能是皇亲国戚,所以他从小就吃过见过,其眼界和格局都非一般人可比,琴棋书画啥的也都学过点儿。
但是呢,由于年少轻狂,他在二十出头那会儿惹出了许多的风流韵事:什么今天跟寡妇私奔,明天和表婶儿幽会,后天又去勾搭尼姑……
本来这也都还好,因为跟他传绯闻的这些妇女,甭管年龄和职业吧……至少都是单身,那个表婶儿跟他也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家里人顶多把他当成是口味跑偏版的段正淳。
然,某天,于渐离越过了一条非常危险的界限——据说他跟一位身份极高、且跟他绝不可能有结果的皇室成员产生了感情。
关于这个人究竟是谁,众说纷纭。
有说是当今皇上的姐妹的,也有说是皇太后的,甚至有说是皇上本人的……
反正这事儿非常之离谱,于渐离后来被说成是“色胆能包天”就是由此而起。
但真相究竟如何,如今世上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了,于渐离自己不说,皇室那边就更不会说啥了。
总之就是别问,谁问谁死。
那段感情最终自是无疾而终,于渐离没有被处死,但他和家族彻底切断了关系,从此开始浪迹江湖。
他二十多岁才开始学武,上过少林,去过武当,走过西域,踏过东瀛,不知不觉中,倒也学得一身杂七杂八的本领。
他能耍剑,会藏镖,噼个葫芦带俩瓢;游四海,戏人间,江湖转入绿林道。
有人也许要问,他怎么在江湖上混着混着又混到绿林去了?
害,青楼逛太多了呗。
倒不是说江湖中人不去青楼,而是武林正道们就算有去这种地方消遣的人,也是偶尔去去,没有像他那样当家回的。
也别说武林了,绿林也没有这种人啊……
但是呢,绿林道的规矩和江湖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约束,来钱也容易,且就算你天天住青楼,也没人会对你指指点点的,毕竟你也不是什么“大侠”嘛。
那咱这儿又要把话说回来了,像于渐离这种二十多岁才开始习武,且东学西学、没什么常性的人,他也能成“高手”吗?
此处您可能就误会了,我刚才……并没说他在武功这方面是“高手”,他之所以在道儿上“惹不起”,只是因为他个人的人格魅力出众,朋友很多而已。
看到这儿肯定又有人要问了,那他是哪方面的“高手”呢?
呵,其实我不说,列位也该明白的才对,什么叫“嫖圣”啊?
今儿于渐离稍微亮了亮手艺,愣是把那“大梁鸡”给惊到了,这死肖一个激动,就嚎了起来,并顺势发动了它那“领域”的能力,准备将于渐离和那青楼女子一并吞了。
那青楼女子见到那么大一只鸡形妖物陡然出现,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于渐离倒还好,惊慌是惊慌,但他还是立刻翻身下床,抄起了自己那把掺了银的特制长剑来自卫。
可他那点本领,哪儿是那死肖的对手?
眼瞅着一只比兽爪还大的鸡爪朝着于渐离的脸笼罩而下,后者即将一命呜呼之际……
叱昂——
半空中,忽传来一阵魔法能量撕开空间的异响。
声音起时,蓝光已现。
而泰瑞尔,也几乎在传送门开启的同时,就从中掉了出来。
看起来,他穿“回来”的这扇门,所出现的位置比他被“带去”时所开的那扇要低一些,角度也不太一样,故他出现的地点不再是屋顶上,而是屋内了。
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偏差,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鸡”在这个区域开了“领域”嘛,魔法的能量互相干扰,就会这样。
反正你们一定要问,我就这么解释。
再说这“鸡”,它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自己的“领域”里被人偷袭,毕竟它这个“领域”最重要的效果之一就是有什么外物闯入它能第一时间知道。
可谁能想到,还会有这种类似“瞬间移动”的搞法?
简而言之,一连串的巧合之下,正用一个“金鸡独立”的姿态抬起一爪准备杀人的“鸡”,意外的被从它头顶陡然刷出来的泰瑞尔来了个“骑脸输出”。
泰瑞尔也是没啥心理准备,他刚从传送门出来就感到两脚一空,朝下跌落了几分,然后他发现胯下多了个比马头还大的鸡头,且这货身上还妖气冲天,这他喵的不是妖怪是啥?
惊忙之间,泰瑞尔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抄起了他那随身携带的锤子,右手挥锤一记“牺牲打击”,左手催动一式“神圣火焰”,朝着“鸡”的左右两眼就呼了过去。
下一秒,只听得噗噗两声……
紧跟着就见那鸡头两侧鲜血四溅,黏液飞喷。
“鸡”的两眼皆遭重创,吃痛之下的它,当即扑腾起两张巨翅,腾身而起,并疯狂甩头,把泰瑞尔朝后甩飞了出去。
恰在此时,赶来救场的三人也到了。
梁景铄施咒,带着林元诚和秦风突然闯进了这个空间,一来就看见了正被抛飞的泰瑞尔。
秦风离得近,刚好来得及施展轻功接他一接。
而林元诚则是凭着敏锐的战斗嗅觉意识到了此刻是攻击“鸡”的大好时机,他立刻抖起缠了“净缠咒”的剑冲了上去,欲趁此机会斩断“鸡”的一只脚。
不料,那鸡脚的坚硬程度超出他的想象,他那柄在符咒加持下的剑砍上去,竟是发出铁片击岩之声,尽管鸡脚确是被他斩伤,但他的剑也因此锵然断裂。
见状,林元诚也是不禁色变;他这一斩,可是全力,但最后,自己双臂震痛不说,竟然在断了兵器的前提下,也只是斩伤、而没斩断那怪物的脚。
好在梁景铄这时也已跃上来了,他也不多话,直接就将一张“净天地神符”拍到了“鸡”的赤冠之上。
或许有人还记得,这是梁景铄的师父临终前留给他的符,一共就三张,且第一张在死肖刚刚逃脱之时已经用在了“猴”的身上。
所以此刻他所使的,已是三张里的第二张了。
您还别觉得浪费,其实这是很有必要的,因为这“大梁鸡”在死肖之中算是中游偏上的实力,以梁景铄自身的道力,只能在几名同伴的配合下将其击退,但无法将其消灭。
若真那样的话,便跟“蛇”的情况一样,纵然可以让这死肖暂时蛰伏,但还是会留下后患。
那与其如此,那就不如把符交了,能灭一只是一只,谁知道遇上下一只的时候又会是什么状况呢?
说时迟那时快,符纸沾头之时,那两眼已瞎的“鸡”也是一声惨叫,即便它妖力在死肖中名列前茅(鸡的肉身强度其实也只是一般,综合实力偏上主要靠妖力),但这符一到,它便是有什么天大的本领也已施展不出。
很快,它便和当初的“猴”一样,迅速化为了灰尽,而随着它被符纸的力量“消灭”,它所创造的领域也消失了。
“我猜猜……”还没等林元诚他们就泰瑞尔这段时间去了哪儿的事问上一句,光着腚、被溅了一身鸡血和黏液的于渐离倒是先开口了,“哥儿几位……莫非就是那混元星际门的人?”
第五十五章 对质
夜,仍在继续。
今夜的朱杝,有点不爽。
不,应该说是很不爽。
因为他刚选好了要临幸的嫔妃,准备跟对方吃点儿小菜、喝点儿小酒,然后早点上炕的……突然就有人来报,说是韩学士有要事启奏,十万火急,恳请陛下召见。
那您说,朱杝他咋办?
他虽然表面上是个无为而治,大大咧咧的皇帝,但实际上是个明君啊,他一听,这韩谕星夜之间竟有“要事”禀报,而且还“十万火急”……他能不见吗?
若真有什么国家大事,那从今晚拖到明天天亮,鬼知道这期间会发生多少变故。
再者,按照朱杝对韩谕的了解,他判断,后者势必是有着非常要紧的、非见他不可的理由,才会三更半夜的来皇宫叫门儿的。
这要是不见,朱杝今晚睡不着觉啊。
于是,他只能吩咐下去,让公公们去跟选定的妃子打声招呼,让她“再等等”。
随后,朱杝便披了件衣裳,在一间偏殿内宣召了韩谕。
“臣韩谕,叩见皇上!”礼数该走还走,这个君臣间一来二去的客气话呢,咱就不多赘述了。
简段截说,几句话过后,韩谕也就坐下了。
此处亦可看得出来,作为一名帝王,朱杝的脾气算是很不错的,他不爽归不爽,但终究还是给韩谕赐了座,没有让对方一直跪着说话来泄愤。
“韩卿,如此着急进谏,究竟所为何事啊?”寒暄过后,朱杝也就快速进入正题了;按他的想法,要是事情没多大、处理得快,那忙完了回去应该还赶得上上炕。
而韩谕也是正等着皇上给他递话呢,一听这句,他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把肚子里憋的那点儿坏水全给倒了。
他先是说了今天自己是怎么“好心好意”地请混元星际门的那帮人上家吃饭的,又是怎么以礼相待的,然后就说对方是怎么不给面子,又怎么无礼,怎么对他不敬的……
当然了,黄东来表演“屁火”那事儿,由于其情节过于震撼,韩谕没敢讲。
一来呢,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不雅。
二来呢,韩谕怕把这事讲出来之后,皇上的注意力会被其情节所吸引并开始盯着他询问各种细节,搞不好还会让人现场实验来证实其真实性……继而忽略了他话里的其他内容。
总之,在说完了这波“我是心怀善意的白莲花,他们是蛮横无礼的街熘子”的铺垫后,韩谕真正的勐料便来了……
他开始煞有其事、言之凿凿地构陷孙亦谐打伤他的护院,硬闯明玉堂,意图不轨,并表示自己怀疑这小子可能想要盗取国家机密拿去牟利,甚至怀疑孙亦谐本身就是他国派来的卧底。
“此话当真?”朱杝听完,也是不敢托大。
毕竟这事关社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虽然混元星际门这几位都是国师认可的人,但国师要是也被蒙蔽了呢?这可讲不清楚。
身为帝王,朱杝即便很信任国师,但也不可能毫无自己的思考就对其言听计从;眼下既然韩谕说这几位“护国天师”有问题,那朱杝自不能查都不查就无脑站在国师那边。
对于韩谕的话,在进行验证之前,朱杝不会尽信,但也绝不会不信。
“千真万确!”韩谕的回应,也是深谙构陷之道,“如有半句虚言,臣甘愿领欺君之罪!”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韩大人至于么?他跟这些人也没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的仇恨啊?
就说“粪坑杀驸马”那档子事儿吧……韩谕本来也不能确定麻玄声到底是不是他们弄死的,就算他能确定,他和麻玄声的感情实也没有那么深,只是当麻玄声变成了一种“沉没成本”时,韩谕对自己花在麻玄声身上的心血有点心疼而已。
这种程度的惋惜,是不会驱使韩谕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给麻玄声报仇的。
那么他这又是何必呢?
其实很简单,麻玄声的死,只是个引子,一个让韩谕和混元星际门的人有了交集的引子,而真正让韩谕动了杀心的,还是他的政治嗅觉,是他那番把这群人和“庶爷”联系起来的推理。
尽管韩谕这属于“虚空打靶”,但巧的是,他还真打对了,因为对方也早就因“玉尾大仙”的事儿一直想弄他呢,这恶意可以说是双向的。
那咱话又要说回来了,只是如此,他就敢说“如有虚言甘领欺君之罪”这话?
害,列位仔细琢磨一下就会明白了——在皇帝的面前,你越是在诬陷别人,就越是要把话说得“绝对”一些。
因为只要你被揭穿了,哪怕事先没有放狠话,你也是欺君,没区别。
讲话闪烁其词、留有余地,除了降低诬陷的成功率之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相反,你要是说的、演的……比真的还真,那万一最后被揭穿了,你还能再演一出“其实我也是被骗了”、“都是误会”、“我真的以为如此,所以说话才会这么绝对”的戏,以此保留一线生机。
所以我才说,韩谕他“深谙构陷之道”,像这样的戏码,他过去曾导演和主演了很多次,可谓经验丰富,今天的这场戏,他也就是信手拈来。
更何况,傍晚时那场“鸿门宴”,韩大人安排的那么妥当,已经制造出了“证据确凿”的局面,在他看来,自己这波根本也没有被揭穿的可能。
“既如此,朕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朱杝见韩谕这么激动,也是面露肃然,“来人呐……”
因为方才韩大人“告状”的时候已经说了,孙亦谐、黄东来和令狐翔三人此时也都在殿外等候,所以朱杝听完他的话,便立即召了那三人进来。
这里又能看出韩谕的鸡贼来了,明明那三人跟他是一块儿来的,但他让太监通传的时候,只说是他“韩谕有要事启奏”,没提还跟着别的人呢,这样皇帝听到后,肯定是传召他一个呀,那他就能独自先进来说话了。
现在朱杝听完他那先入为主的一面之词,你要说完全没受影响,那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故而,当孙亦谐、黄东来和令狐翔三人进来参见之时,朱杝对他们的态度便没有他对韩谕那么客气了,也没有给他们赐座啥的,只是让他们平身站着说话。
而这仨货呢……令狐翔还好,他在皇帝面前多少还是有点憷,所以站得还挺规矩的,但那孙黄二人,一站起来,便故意塌肩歪头、撇着大嘴,一副地痞的腔调,且双双不怀好意、似笑非笑地把目光往那韩谕身上投去。
韩大人见状,还在心中暗笑道:“哼……到底还是太年轻啊,你们摆出这副模样瞪着我,又能如何呢?你们自己是知道自己被冤枉,但在别人眼里,这就是破罐破摔啊。”
“嗯……”朱杝看到他俩这样儿,也是从鼻孔里长出了一阵气,然后沉声道,“孙少侠,朕问你,今日你去那少师府,都做了些什么?”
朱杝还是有水平的,换了一般人,在被韩谕那番话洗过脑后,八成是不会再称呼孙亦谐为“少侠”了,且很可能会用“你可知罪”这种质问作为开场白,但朱杝并没有,他就算受到了一些影响,也没有特别明确在内心站队,他还是先正常提问,让“被告方”也有说话的机会。
“回皇上……”孙亦谐答曰,“我到韩大人家里,先是坐下喝了杯茶,然后想借茅厕一用,接着韩大人的管家就把我从后门带进了一个叫明玉堂的地方,我还没搞明白啥事儿呢,就来了一群打手把我给包围了,还诬陷我是打人硬闯,说我要盗窃国家机密!”
您别看他这措辞很糙,但言简意赅,短短几句话就把他的视角所经历的事情讲清楚了。
朱杝一听,心中暗道:“嚯~这不‘豹子头误入白虎堂’吗?”
不过他嘴上可不会这么说,他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孙亦谐,又道:“那按你的意思,是韩学士故意设局,构陷于你?”
“那必须的啊。”孙亦谐回答时鼻孔朝天,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我怎么可能盗窃国家机密呢?”
“韩卿……”朱杝又看向韩谕,“现在孙少侠这么说,你又有何话讲?”
“呵……”韩谕轻笑一声,从容依旧,“回禀圣上,孙亦谐这番狡辩,宛如儿戏,丝毫经不起推敲,想来圣上也不会把他的话当回事吧?”
“哈哈哈哈……”黄东来此刻可是真绷不住了,直接笑出了声。
两秒后,一旁的令狐翔也被其感染,没能忍住,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放肆!”皇上身边的老总管都看不下去了,心说你们这几个货这是干嘛呢?这可是在当今天子面前,是你们想开口就开口、想乐就能乐的场合吗?
“哎~”但朱杝倒是不怎么介意的样子,他摆了摆手,示意老总管不用教训什么,他自己开口道,“黄少侠,令狐少侠,又是何故发笑啊?”
“禀皇上,我笑韩大人自己这构陷之举漏洞百出,竟还说别人的话经不起推敲。”黄东来回道,“不信皇上让我与他当场对质,我保证他几句话下来就哑口无言。”
“哦?”朱杝这会儿也来了兴致,想听听他们到底要怎么辩,故他也是看向韩谕拱火道,“韩卿,黄少侠都这么说了,你可敢与其对质?”
“臣问心无愧,有何不敢?”韩谕那是一脸的义正辞严,拱手便应道。
“好,黄少侠,你请吧。”朱杝见韩谕答应,马上就让黄东来开始。
“谢皇上恩准。”黄东来谢过朱杝,随后立马就冷笑一声,看着韩谕道,“韩大人,我倒要问问,你说孙哥进明玉堂是盗取国家机密,那他为什么要盗呢?这些机密对他来说有什么用吗?”
“哼……那就要问他了啊。”韩谕自问也是这种话术的高手,一句话就把皮球踢回去了。
但黄东来可是个论坛喷子出身,根本不吃他这套:“我现在在问你!”
他突然就高声嚷了这么一句,把韩谕和皇上都吓了一跳,紧跟着还补充道:“谁主张,谁举证,你懂不懂?是你现在说孙哥盗取国家机密,那就得你先说个合理的动机出来,哪儿有你随便说个罪名然后让别人自己自证的?都按你这样,那明天我参你一本,说你喜欢吃屎,然后你还得自己交代吃屎的动机吗?”
他这话呢,其实也是强词夺理,但韩谕却也不便再围绕这个问题跟对方搞逻辑辩论,因为这样也只会让讨论止步不前。
“好,我不与你争这个。”数秒后,韩谕用一种不跟对方斤斤计较、仿佛自己让了一步的口吻接道,“你要问为什么,那很简单,盗取本朝机密,不是为牟利,就是里通外国啊。”
“呵……牟利?”黄东来笑了,“韩大人可知……孙哥在杭州可是被称作‘孙半城’的人呐,即便是你这样的大贪官……”
“诶?”韩谕听到这里立即打断道,“大胆!你有何凭据,敢说这话?简直血口喷人!”
“好好好……”黄东来也不跟他杠这个,“你不是贪官,你是大清官,清正廉明,长命百岁,行了吧?”
韩谕哼了一声,没接这话。
黄东来看应付过去了,便接着道:“我就假设,就算是跟朝中的大贪官比,孙哥的家业也不逊色多少啊……他是大便吃饱了,才要铤而走险,靠出卖国家机密牟利?”他顿了顿,“至于里通外国,那就更荒谬了,人家拿什么收买他?家乡的撒库拉?”
“撒库拉”是啥韩谕不知道,但这两个问题他还是能招架的。
“所以我说,你该问他才是。”韩谕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事实摆在眼前,黄少侠,你和令狐少侠不也都看到了……孙亦谐就是在明玉堂里被我府上的护院给围了,而且也有人作证,他是打翻了我府上的几名下人硬闯进去的,根本不是什么‘被我的管家从后门带进去的’。”
“哈!”孙亦谐这时插话道,“你的地方,你的人,他们说的话能信吗?”
“那你的话就能信?”韩谕反问道。
“能啊。”孙亦谐道。
“呵……”韩谕冷笑,“凭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一刻,孙亦谐和黄东来异口同声地用相似的节奏开始了一阵汪汪大笑。
韩谕本来还挺笃定的,但他看着那俩货发自真心的贱笑、那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状态,且旁边的令狐翔也是一脸毫不紧张、低头憋笑的样子……一种不祥的预感便在韩谕的心中油然而生。
“怎么回事?为何他们到现在了还能如此从容?
“这事哪怕再怎么扯,也最多是个‘双方各执一词’的结果……
“即便皇上有意偏袒他们,没有如我所算计的收回他们的金牌,那也只会用‘误会’为由让双方找个台阶下,来个不了了之,怎么不会危及到我本身啊……
“但看他们样子,好似还能反将我一军?
“难道有什么是我漏算的?”
韩谕的心里开始慌了,冷汗也一丝丝地冒了出来。
孙黄二人笑了一会儿呢,还是黄东来开口了:“陛下,臣有一事禀报,但只能告知陛下一人,望您准许。”
“嗯?”朱杝闻言,先是犹豫了一下,但因为孙、黄、令狐三人的行为确实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他略一思忖,还是准了,“好吧,你过来。”
黄东来得令,便在老总管和侍卫们灼灼的目光下一路屁颠儿屁颠儿地来到了朱杝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在那几秒之间,韩谕自然也是万分紧张地观察着皇上的表情变化。
从韩大人的视角看去,他只见得……朱杝从面带疑虑,忽然就快进到了两眼圆整、微微皱眉,口中还“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儿,而那之后,朱杝又好似露出了一种快要笑出来的表情,看了看孙亦谐,看完后,他又迅速地变得面若寒霜,转头捩了韩谕一眼。
这一眼,可把韩谕的魂儿都给吓得快脱了壳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什么?这……为什么?”都不用等皇上说话,韩谕便已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妙。
可他始终想不明白,对方的翻盘点究竟在哪儿,居然有那么关键性的东西被自己漏算了嘛?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府上早就有对方的卧底,也许“庶爷”的势力早已渗透到了他的身边?
“韩卿。”片刻后,待黄东来走回了原位,朱杝也思索了一下,方才开口叫了韩谕一声。
而这一声的语气,已显得很冷,完全没有了此前的亲切。
“臣……在。”此刻的韩谕脸都已经白了,整个人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你先回去吧,此事朕稍后便有定夺。”朱杝接道。
“臣……遵旨。”韩谕做贼心虚啊,他这会儿是一句话都不敢多问,一个字都不敢多说,赶紧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行了个叩拜大礼,然后蔫儿了一样就退了出去。
没成想,他这一去啊,便要引出那——韩学士三更求鬼神,玄枵鼠残夜降因果。
第五十六章 布阵
月下,湖畔。
韩谕神色怅然地走着。
他一路行到湖边,望着湖水,伫立良久。
但终究还是没有向前迈出那一步。
他来的时候,是想着要去死的,但死到临头,他却又退缩了。
然后他便蹲下,哭了。
哭得满脸是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纤细白净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公子。”一个温柔的、女人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韩谕闻声愣了愣,稍微抹了把眼泪,才回过头去。
接着,他便看到了一名身着橘红色外衣,长发披肩的美丽女子。
此女虽未施脂粉,不簪钗环,却也照样美得不可方物,就好似那天上仙子,不沾半点人世间的风尘之气。
“姑娘……你……”韩谕稍微迟疑了一下,刚要开口问对方些什么。
突然!眼前这个女人的脸,竟开始变化……
她的双眼,开始流血。
红得发黑的血,涌出眼眶,滑过其白腻的脸庞。
她那张绝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满脸的毛,一种和她身上衣服的颜色非常接近的鬃毛。
最后干脆连她的整个脑袋都逐渐变形,变成了尖嘴长耳的兽形……
“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
当韩谕回过神时,这个狐狸头的女人已经用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并扯着尖利的嗓子不断冲他喊着这句话。
“呃——啊……”
在一阵快要窒息的感觉中,韩谕惊醒了。
醒来的那一刻,他只觉满身是汗,咽喉发紧,心跳也快如奔马。
惊魂未定、头脑昏沉的他,花了将近两分钟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然后他看了看周围,这才想起……自己离宫回到家后,因为过于忧虑和恐惧,故没有就寝,而是跑到了书房来,秉烛夜思。
他想要搞清楚,自己今晚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更想要搞清楚……接下来皇帝会怎么处置自己。
谁料,在这思考的过程中,他竟不知不觉就伏在书桉上睡着了。
当然,因为脑子里有事儿,其实他睡得不算久、更不算沉。
刚才的那个噩梦,韩谕曾经也做过……且不止一次。
二十六年前,韩谕为了自己能“平步青云”而向观珩子出卖玉尾大仙后,有将近一年左右,经常都会梦到这个情景。
在梦里,韩谕总是会回到当年的洞庭湖畔,并再次见到那个好心帮助了他的狐妖……可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对方变化成一种恐怖的模样来向他索命。
这个梦确实曾困扰过韩谕一段日子,但那日子……早已远去了。
如果说被玉尾大仙接济时的韩谕,是一个善良正直的寒门子弟,而出卖玉尾大仙时的韩谕,是一个逐渐被官场所染,但还算良心未泯,知道后悔和愧疚的人。
那么,现在的韩谕,早就是一个除了自己的野心之外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了。
家人、学生、同僚、太子、皇帝……在他看来,没有一个是不可抛弃的,这些人的重要性,都只跟他们的“利用价值”挂钩。
因此,今夜突然又梦见玉尾大仙索命的韩谕,醒来后并没有因梦中之事重新唤起什么“对自己的恩将仇报行为感到愧悔”的情绪。
他也丝毫没有想过:或许,这个梦,是上天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一次启示……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告诉他——善恶有报,回头是岸。
如果韩谕能通过这个梦,多少寻回一些年轻时尚未泯尽的良知,及时收手,也许他就还有活路。
毕竟当年主要的问题还是出在那观珩子身上,韩谕也是被连蒙带唬最后没能招架住才把玉尾供出去的。
如今玉尾大仙已应了她那“名大欺命”的劫数,丢了大半的道行;观珩子也被“太皞宗”的人给废了,且之后还有双谐的劫要应呢……
他韩谕的这点事儿吧,倘若他本人能诚心悔过,也许日后还会有某种机缘,让他能通过某件事赎了自己这恩将仇报之罪,玉尾没准也能借着原谅他的这个契机顺利得道。
可惜啊,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whatif...》,有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假设和拓展得完的。
眼下,韩谕不但没朝“赎罪”、“收手”那方面想,反而还因为这个梦,得到了另一种启发。
他觉得:这个梦是不是在告诉我……目前的这种绝境,就只有鬼神才能救我了?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啊,韩谕越想越觉得合理,随即就唤来了在屋外站岗的家丁,让他们重新掌上灯(之前韩谕睡着后房间里的烛火都已经烧完了,这会儿屋里是黑的),又吩咐家丁们去取来黄纸、香烛、铜钱、朱砂若干,他这就要在书房中“请神”了。
看到这儿可能要奇怪了,韩大人他还会这手?
害,其实他并不会,他只是“试试”。
当然了,假如他光有上述的那几样东西,自是试都不用试的,他自己都知道没戏。
韩谕之所以有自信去尝试“请神”,是因为这书房里还有一件很关键的东西——当年观珩子留下的一个玉佩。
此处咱们书中暗表:这块玉佩呢,实际上就是个普通玉佩,并不是什么法宝,甚至都不值几个钱。
只是观珩子当初诓骗了韩谕之后,为了让“戏”显得更真一点,便留下了这块玉佩给韩谕,说什么……“假如十年之内你没有飞黄腾达,你可以凭这个找我算账,但假如今后你确是位极人臣了,这便是老道押在你这儿的信物,我来取回它的时候,就是轮到你报恩的时候了。”
放完这屁,观珩子就熘了,压根儿也没提万一对方没能飞黄腾达的话该“怎么使用”这个玉佩找他算账;韩谕当时也是懵的,没去追问,于是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
后来观珩子的恶行败露,眼瞅着要被老道们干掉的时候,也是死命地求饶,发下毒誓绝不会再去找韩谕索要什么,并强调那玉尾也还没死,自己还没铸下什么不可挽回的大错……由此才保下了性命,落了个道行尽失、逐出师门的惩罚。
到此为止呢,其实韩谕手上这个玉佩,就已经完全变成废品了,他直接扔了都行。
但在韩大人的视角里,自己在出卖玉尾大仙后没过几年就开始官运亨通,那他自然觉得这就是观珩子实现了两人间的交易所致,故他对观珩子的能耐深信不疑,把这个玉佩也当成了仙家留下的宝物好生保存,只不过……他内心确是不希望对方有一天来找他“报恩”的。
今夜,绝望中想起了求神拜鬼的韩谕,也是通过方才的梦,联想到了那位“观珩子大仙”,这才拿出了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尽管这玉佩毛用没有,但韩谕坚定地认为这是一件有法力的东西,只要借助这个整点活,兴许就能联系上观珩子,或者联系上别的某位仙长也成……总之比他坐以待毙要强。
一句话,甭管成不成,试试总行吧?
于是,韩大人在下人们拿来了那些“请神”所需的材料后,便将下人们统统支了出去,并下令让他们远离书房,不许靠近偷听,且甭管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许进来……等完事儿了老爷我自己会出去的。
交代完了,韩谕在门口亲自确认了下人们都已离开并走远后,便折返回屋内,开始“布阵”。
韩大人虽不通奇门八卦、道术仙法,但对《三易》还是略有涉猎,在纸上画个八卦阵啥的还是会的,所以他按照自己小时候在村儿里看江湖术士街头表演的印象,自己在黄纸上用朱砂磨的墨画下了一个八卦阵,并在八个卦上各摆了一个铜钱,“阵”的东西南北再各点一根蜡烛,北面又放一香炉,插上了三支香,最后再把那破玉佩放到阵中作为阵眼。
您别看这点事好像不多,弄这么一番儿可把韩谕这养尊处优多年的身体累得够呛。
他布好阵又稍微歇了几分钟,才来到阵前,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来显灵啊~”
列位……
在这个平行宇宙,饭可以乱吃,阵可不能乱摆,那咒……更不能乱念啊。
别看那些江湖神棍是装神弄鬼、街头卖艺,他们也都知道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干,嘴里念的东西也都是故意不清不楚,让人听不明白的……
你韩谕倒好,中元前夕,夜半子时,又是死肖汇聚京师之际,独自在书房之中搞这些……关键你这阵里有很多设置都“不对”啊。
这就跟有的人明明不懂电脑还特喜欢DIY、调这调那,调到最后搞得几万块的电脑天天死机一样……乱搞是要出事的啊。
果然,韩谕这么一搞,非但没招来自己想求的“神仙”,还招来了另一些东西……
…………
一个时辰前,皇宫。
咱们知道,朱杝是一个比较负责的皇帝,所以当他得知孙哥是“文盲”这事儿之后,虽然他结合自己此前的观察、推理,已经对“韩谕构陷孙亦谐”这个结论有了八九成把握,但他依然没有当场把韩谕怎么样,只是让韩谕先回去,随后便跟留下的双谐以及令狐翔就“孙亦谐是文盲”这个问题进行了再三的求证。
结果呢,他花了半个时辰,发现这位他刚册封不久的“护国天师”不单单是文盲,很可能还虚伪、弱智、路痴、健忘、胆小好色、贪生怕死、卑鄙无耻……那负面属性可谓是罄竹难书啊。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以及黄东来、令狐翔,包括其他和他们的一路的人,的确都是忠臣,他们的首要目的就是解决十三死肖的危机,和韩谕这种永远把个人利益、党争、权斗……放在第一位的人比起来,这些江湖小子反而更值得信任。
所以今夜过后,朱杝对这混元星际门一众反而是更加放心了。
长话短说,和皇上聊完,孙、黄、令狐三人便在几名太监和禁军的陪同下准备出宫回驿馆。
巧了,走到半路,正遇上同样要回驿馆去的不动子,四人便走到了一处。
黄东来还问呢:“师伯,这一整天没见你了,你跟国师在这皇宫里都忙点儿啥呢?”
“布阵呗。”不动子也没啥好隐瞒的,直接回道。
“啊?”黄东来当即疑道,“皇宫这么大,您二位这从何布起啊?难不成你们是打算在中元节前于皇城内布几百个阵?”
不动子闻言,摆了摆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就一个。”
“哦?摆在哪儿啊?”黄东来想当然地问道。
不动子又是摇头:“不用‘摆’,‘阵’本来就在那儿,我等只需以器布之、以术启之、以人御之……”
“本来就在……”黄东来还是不解,喃喃念道。
孙亦谐这时倒是反应过来了:“喔尻~难道说……这紫禁城本身的建筑布局就是按照某种阵法的样式来的?”
“不错。”不动子点点头,“三百年前,此城兴建之时,当时就有高人考虑到了或许某天会发生今时今日这样的大劫,故有此一着。”
“靠,那咱不是已经赢了?”黄东来道,“一座城那么大的阵,任他什么死肖来了也得死啊。”
“唉……”不动子叹了口气,“东来啊,我们修道之人,心中要知八个字,你可知是哪八个?”
黄东来想了想,脑中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一部他看过的老电影的台词:“师伯,是不是……‘浩然天地,正气长存’?”
不动子听罢,居然笑了,随即马上回了句:“不,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啊?”黄东来被这话一怼,当时就想吐槽“那咱还修个毛的道,修脚去吧”。
但他终究没敢在不动子面前说出口。
“你记住我说的这八个字,才能活得久一点。”不动子道,“至于你说的那八个,讲给外人听听就行了,咱自己要是整天挂嘴边,怕是活不到修成正果那一天呐。”
他们正这么走着、聊着,忽然……
“嗯?”不动子也不知是察觉了什么,兀自停下脚步,眉头一皱,接着便快速抬手掐指,算完了就转头问了旁边的人一句,“现在是什么时辰?”
一旁的几名禁军太监也都被他问得一愣,不过他们作为当值人员,对时间还是比较敏感的,愣了几秒后还是很快地答道:“回天师,应是子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