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血战杳梦楼(上)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
永泰十九年的秋天,就曾下过这样一场雨。
正是在这淅淅夜雨之中,有两位少年剑客,来到一个叫“杳梦楼”的地方。
此地,乃是京城最知名的几家青楼之一,可说是生意红火,夜夜笙歌。
当然了,少年来此,并非寻欢作乐,而是有事要办——今夜,林元诚和令狐翔与一位掮客约定了,要到这里来谈一笔买卖。
“唷!今儿是什么风把二位如此俊俏的公子给吹来了啊!来来来,姑娘们快来招呼着!”且说这杳梦楼的老鸨,一见小林和令狐迈步进门儿,就凑上前来,媚笑着夸了这么一句。
她话还没说完呢,附近便有四个姑娘闪电般朝着二位少侠围了上去。
这四位,可都是专业人士,在一阵看似“送豆腐给人吃”的、勾肩搭背的操作中,她们已对来者进行了一番快速的“摸索”。
短短几秒过后,她们已经摸清并用眼色告知了老鸨:“这俩货身上并没有多少银子,不过有没有银票就不知道了。”
而老鸨在得到这样的反馈后,心里自然也开始犯滴咕……
仅论判断别人贫富这方面,这位老鸨眼力劲儿可是直逼贝克街221号B座的某位演绎法专家啊;阅人无数的她,只从别人的眼神、站姿、气度还有说话时的用词、语气等,大致就能知晓对方处于哪个社会层次,所以她刚才一眼就看出这俩小子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主。
不过,穷人的身上,也未必没有银子,保不齐人家今天刚在赌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发了横财呢?
然而,经过姑娘们的“搜身”,证明他们很可能真没带银子。
再加上,眼前的小林和令狐穿着打扮也都普普通通,一眼扫去他俩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件价值可以用“两”来计算的单品……这种情况下,老鸨自要怀疑他们来此的目的了。
毕竟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那种想好“不过了”,跑来这青楼白吃白喝白嫖一晚上,然后两手一摊,表示被打死也无所谓的人,老鸨不是没见过。
还有那武林或绿林的败类,仗着有点武功,来玩乐一晚,第二天没结账就跑路的,也有。
就算大家都知道,这种在京城的上流堂子有势力、有靠山,你也防不了那些真正的无赖和亡命徒啊。
因此,从一进门时就把这类人筛出来,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是一项很重要的工作。
“二位……”那老鸨心里虽已起了怀疑,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很快便又开口试探道,“有熟识的姑娘吗?要不要我去帮你们叫来?”
“不必了。”令狐翔回道,“我们是约了人,在此见面。”
“哦?”听到这个回答,老鸨那悬着的心反而稳了不少,因为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如果这俩小子不是来消费的,而是来跟人谈什么事情,那他们身上没什么钱,倒也解释得过去。
“却不知,二位约的人,高姓大名啊?”老鸨又接着问道。
“此人姓法,单名一个宁字,不知他来了没有?”林元诚这时应道。
老鸨一听,便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位姓法的大爷,今儿下午就来包了一间房,还叫好了酒菜,说是约了人,让她见到了便带过去。
“哦……”这一刻,老鸨又稍微犹豫了两秒,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先装个傻,试着从眼前这俩小伙身上榨点好处出来再回答他们。
但她随即又一想:这两人年纪轻轻,未必那么通晓人情世故,假如读不懂我的暗示怎么办?再者,他们也没什么钱的样子,就算看懂了我在要好处,八成也给不出多少,甚至可能真给不出来……到时候场面定然尴尬,大家的脸面都不好看;再有个万一,这两人要是性子很愣,扭头走了,那事后法大爷怪罪下来,我也是没来由给自己找事儿。
这么一合计呢,老鸨心说还是算了,她干着这么大的买卖呢,没必要为了三瓜俩枣的在两个穷小子身上多费时间。
“有,有的……春菊啊,带二位去那‘星临阁’,见一位法大爷。”此时老鸨说话的语气,可就没有一开始那么热情了,她也没有亲自领二人过去的打算,只是不冷不热地差遣手下姑娘去跑一趟。
那春菊得令,也没多话,因为她也看得懂老鸨的心思,总之赶紧把这两人打发了便是。
片刻后,林元诚和令狐翔便来到了这杳梦楼顶层的一个房间门口。
他们来到时,那门是关着的,春菊轻叩门扉,冲屋内道了句:“法大爷,您等的人来了。”
“进来吧。”屋里,很快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回应声。
“二位,那我便先退下了。”春菊见两边接上头了,她也就懒得再管,还没等林元诚和令狐翔进屋,便施礼而去。
小林和令狐也不在意这些,只是来到门前,自行推开了房门。
然,屋中的情景,却让他们有些意外。
此时这“星临阁”内,一张大圆桌的周围,坐了有十多个人,且这十多人已然把桌上的酒菜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些许残羹冷炙。
这跟法宁事先与他们说好的“届时我会单独赴宴,与二位边吃边谈”可是有挺大出入的。
“你就是林元诚?”还没等小林他们表示疑问,桌边倒有一名男子先开口了。
小林和令狐看向此人,只见其着一身玄色劲装,手持佩剑,形貌气质皆粗犷雄豪,一看就是个江湖老手。
故小林也用江湖口气回道:“在下正是,却不知阁下……”
“怎么?大名鼎鼎的‘伏虎剑’贾沙白……你不认识?”还没等林元诚一句话说完,桌边的另一人就如是打断道。
“阁下又是?”林元诚这会儿已经对对方的态度有点不爽了,不过他还是沉住气,又对打断他的那人道了句。
“我?哼……”那人冷笑一声,“我乃‘落寇剑’郑自器。”
“哦~”听到这里,令狐翔似是想起了什么,他赶紧轻轻用肩膀碰了碰林元诚,示意后者继续保持冷静,并立马抢道,“既然‘伏虎’、‘落寇’二剑具在,那其余诸位,想来也都是位列‘河北十剑豪’的前辈吧?久仰久仰。”
原来,令狐翔不久前在江湖上单独游历时,曾经在不知哪个茶馆还是街头听闻过这十人的名号,他当时虽没有尽数记住,但多少留下点印象。
此刻,他连续听对方报出两个似曾相识的诨号,再默默一数,眼前这一桌刚好坐了十一个人,若除去他们约好要见面的法宁,那便是十个,对得上他的印象,所以他便猜了出来。
“你是令狐翔吧?”那贾沙白,显然也是知道令狐翔的名号和其身份的,因为那段时间正是混元星际门在七雄会上扬名后不久,关于他们的传闻在江湖上属于是热搜级别的信息,“既然你知道我们是谁,那便好办。”
贾沙白说着,便抬手点指了一下桌子另一端的、一个看起来有点微胖的、戴眼镜的青年:“这位法兄,今天本来要跟你们做的买卖,现在已经跟我们做了……”说到此,他一边用轻蔑的目光分别扫过令狐翔和林元诚的脸,一边用很随意的口气说道,“所以,还望混元星际门的二位少侠给贾某和我的兄弟们一个面子……请回吧。”
列位,这场面,就属于你跟别人约好了要买个东西,结果到了地方却发现已经被别人截胡了,且截胡那人也没有对你白跑一趟有任何歉意,直接就让你滚蛋。
这事儿无论怎么说,都是对方不占理啊。
但眼下这贾沙白却偏偏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江湖。
江湖就是由无数这样的事情组成的,实力、名声、面子、巧取、豪夺、厮杀……恰恰是这些“不讲道理”的人和事,让江湖如此精彩。
若大家都规规矩矩,那何来那么多恩怨情仇的故事呢。
“法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林元诚这时已不再理会贾沙白,而是看向了法宁。
这位法宁法先生,也算是黑白两道上都小有名气的掮客了。
其年龄、出身、武功……一概不明,人们只知道他大约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样貌比较显老,一般以商贾打扮示人,且业务能力颇为神通广大。
而林元诚和令狐翔能跟法宁搭上线,也属偶然……
只因双方前几日在宝源客栈偶遇,当时林元诚和令狐翔正在聊寻找兵器的事,法宁在旁边桌上吃饭,刚好听到,随即主动加入他俩的谈话,并表示可以帮小林想想办法,至于“价格”嘛,这个好商量,他并不一定要钱,你用替他办事、欠他人情来付账……也都可以。
于是,双方便约定数日后在这杳梦楼见面再谈,届时法宁会多带几件兵器来给林元诚看看有没有满意的。
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现在这情形……
“册那,你别看我呀,我又不知道会这样的咯。”法宁被林元诚这么一问,倒也是坦率,直接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抄着他那挺有趣的口音回道,“我是早早就过来开好房间,敞着门等着你俩了,谁知道贾大爷他们路过门口刚好瞥见我房间里的几件兵器,然后就冲进来非说要买,我说这些货有人订了,你们等我跟人家把生意做完了再来好嘞,但他们又不肯,那我怎么办嘛?我又不可能一个人把他们十个人给打出去是伐?结果他们就坐下来自说自话吃喝起来,还说等你来了他们会跟你谈的,不用我难做,那我也只能照办了呀。”
这法先生无疑是聪明人,他这番话,基本已经把自己的遭遇跟小林和令狐说了个七七八八。
在表示无奈的同时呢,也没对那“河北十剑豪”说什么太重的话,反正他就是两手一摊,意思里这事儿你们两边自己解决,我是无能为力的。
“哦,也就是说这十位……是临时见宝起意,想强要是吧?”林元诚听完这话,便用总结般的语气念道。
他这话一出来,在场的人自然都听明白了,这就是一个“不给面子”的、挑衅式的回应。
当然了,这也是在贾沙白他们的意料之中的。
您想啊,如果这“河北十剑豪”是单纯的见宝起意,想要强取,那他们大可以拿了想要的兵器就走,并象征性地丢给法宁一点钱,这样等林元诚和令狐翔到场时,二人也只能和法先生一起吃个哑巴亏了。
即便他们此后在江湖上去说贾沙白等人的是非,这点小事恐怕也没人会在意,毕竟在江湖上“强夺”都不算太大的事,“强买”能算什么?
而且这事儿根本没有什么第三方的人证,这十剑豪名声也挺响亮的,到时候人家反咬一口,说姓法的就是个奸商,卖了劣质的兵器给我们,被揭穿后就泼我们脏水……这样一来,双方各执一词,大家信谁的?
或者说,谁又在乎呢?
这种本来就不大的事,很快就会不了了之的。
贾沙白他们这十人,就是十个很清楚这种江湖上欺负人的事的界限在哪儿的老油子,所以他们今天也是想好了……就是不走。
他们在听法宁说,要来买兵器的人是林元诚和令狐翔后,便合计道:这混元星际门是个什么鸟门派啊?以前听都没听过,这就莫名位列四门三帮了?那个林元诚倒是小有名气,乃是少年英雄会的魁首,可他现在又管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令狐翔叫大师兄,那想来姓林的也没多大能耐吧,可能夺魁就是运气好呗?再退一步讲,他就算有点能耐,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我们这儿可有十个人,每个人都比他大至少十岁,且我们也都是在江湖上有字号的剑客,真动起手来还能输给他不成?
想到这里呢,他们就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贾沙白他们今天在这儿搞这么一出,相当于就是跳在了林元诚和令狐翔的脸上,如果后者忍了,那他们就可以到处吹嘘,混元星际门的大师兄和林少侠见了他们河北十剑豪也得避让三分;如果忍不了,动起手来,那也行,反正他们十个打两个,稳赢,赢了怎么吹都行。
综上所述,此刻一听林元诚说了那话,贾沙白当即冷笑:“呵……姓林的,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们是向法先生‘买’兵器,何来‘强要’之说?我们兄弟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这样凭空诬我们清白,可不是说过就算了。”
下一秒,郑自器也在旁搭腔道:“令狐翔,枉你们混元星际门还刚入了四门三帮,结果门派里收的却是这种人?你这大师兄是怎么当的?”说着,他又看向林元诚,“我看这‘沧州小侠’,也不过是浪得虚名啊,难怪得了少年英雄会的魁首却还被之前的师门给赶出来了。”
锃——
郑自器话音未落,已有一把剑出鞘了。
但那不是林元诚的剑,是令狐翔的。
虽然贾沙白他们字里行间主要都在针对小林,刚刚出言宣告不妥协的人也是小林,但这会儿却是令狐翔先动了手。
其实,对方若这样说令狐翔,他可能还是能忍住不动手的,最多也就破口反骂一句“你他妈大便吃饱了是不是?”
但听到这帮人这样恶意地排遣自己的兄弟,令狐翔可忍不了。
而他的这一剑,也不出意外地引发了一番激斗。
第二十八章 血战杳梦楼(下)
一看令狐翔动手,屋内那早有准备的十人便也纷纷跃起,各自拔剑。
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因为这样便可以在群殴胜利之后说一句“是你小子先动的手,可别怨我们人多欺负人少”。
所谓的江湖规矩可是真被这帮老油子给玩儿明白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秒后,离门口最近的贾沙白已是横剑在前,轻轻松松便挡开了令狐翔那第一剑。
作为这“河北十剑豪”的大哥,贾沙白的剑法自是十人中最强的,他肯定不会连令狐翔非全力的一剑都接不下来。
当然了,此时的令狐翔也并不是抱着要“杀人”的想法在出剑,他只是出招警告罢了,所以手上是留了余地的,若他真是全力,贾沙白也不会挡得如此轻松。
但,令狐翔手下留情,不代表他的对手们也会留情……
一息过后,只见那贾沙白一剑接完,立刻便转腕运式,闪电般回刺了一招“虎口撩须”。
一旁的郑自器作为“河北十剑豪”的二号人物,也是不甘落后,他即刻跟上,出一招“山前落草”,与贾沙白的剑式同时杀到。
眨眼间,两道剑锋便已欺近令狐翔身前,分别攻向了他的“肩井”和“大横”二穴。
而令狐翔呢……倒也不慌。
他那“不败剑法”在防守层面上可是天下无双,连没有完全“剑魔化”的萧准他都能拖住个一时半刻,就眼前这什么“伏虎剑”、“落寇剑”肯定是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的。
乒乒——
两招杀至,两声脆响。
令狐翔只是垫步一撤,剑划银弧,便以一个一击两鸣的简单动作破招而退。
然,屋里那十位可没打算就这么停手——既然打斗已经开始,而且“令狐翔先动的手”这个条件他们也等到了,那今天他们不把混元星际门这两个小子打趴自是不会罢休的。
呼呼呼……
很快,伴随着阵阵衣袂掠起的风声,那“河北十剑豪”已从“星临阁”内先后冲出,冲着廊上的令狐翔和林元诚勐攻而来。
令狐翔因为站位靠前,且剑已出鞘,所以那第一轮如雨般的攻势全由他一人挡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已经忍无可忍的林元诚开口了。
“师兄,你且歇会儿,让我一个人来!”
小林说这话,并不是因为他不放心令狐翔的实力,而是因为他现在相当愤怒。
您想啊,站在他的角度上看:来京城时日也不短了,好不容易走了点运,偶遇了法宁这么个有门路的掮客,找兵器的事情终于有点眉目了,却被一帮认都不认识的江湖恶霸截了胡;这帮人干完这种明显是欺负人的事情之后,还一点面子都不给,摆出一副故意挑衅的姿态来踩咕咱混元星际门,那我不在你们身上泄泄火,说不过去啊?
因此,话音落时,林元诚的手已然放到了剑上。
剑,是普通的剑。
人,却是不凡的人。
身擎立,剑冷握。
刃未出,意已发。
即便是“河北十剑豪”这种由一群二三流剑客组成的集团,在林元诚即将出剑的一刻,也感觉到了什么……
但感觉到危险,并不意味着就能避免危险。
叱嘤——当!
听到那出剑之声时,贾沙白握剑的那只手就已经麻了。
其剑刃上传来的打击力震得他不由得将兵器脱手,而就在他放开剑柄的刹那,林元诚已补上了第二击,将对手脱手的武器击向了天花板。
卡——
下一秒,贾沙白的佩剑可不仅仅是插进了天花板而已,而是剑尖向上戳穿了天花板,直接破开一个窟窿飞到了屋顶外面,再没有落回来。
见状,贾沙白惊愕无比,对剑法颇为自信的他,怎么都想不到会被一个比自己年轻十多岁的剑客一招就震落兵刃……即便对他这种不是特别要脸的人来说,这也是奇耻大辱。
但他还没来得及品味这份耻辱,小林的后招已至……
失去兵刃、正在震惊中失神的贾沙白紧接着就被林元诚一脚窝心踹就给踹回了房间里,其整个人倒栽着摔落在了酒桌上,把那桌子都砸断成了两瓣儿。
眼见此景,郑自器等九人也都被镇住了,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可惜为时已晚……
解决了一人后,林元诚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他立马就身形再进,招起锋腾,杀入其余九人之中。
…………
同一时刻,同是在杳梦楼的顶楼。
有两人,正倚着栏杆,远远看着星临阁外的这场热闹。
他俩,一位,是这大朙朝的公主之一,朱青赮;另一位,则是伺候青赮公主多年的老太监,张季慨。
和此刻正在远观着这一幕的其他吃瓜群众一样,他们也是听到了刚才令狐翔与十剑豪开打的动静才出于好奇走到房间外头来瞧瞧的。
什么?你问为什么公主和太监要来逛窑子?
其实也没啥特别原因,就是小姑娘没来过这地儿,好奇想来看看,那老张也只能作为保镖跟着进来了。
而此前他们进来的时候呢,老鸨也是一眼就看出——这俩一个是女扮男装、另一个是不男不女。
以这老鸨的精明,自不难猜到这小姑娘的身份不一般,所以她也是心照不宣,既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让手下的姑娘上去“贴身搜查”,她直接就以接待贵客的规格差人恭恭敬敬地送这两位上楼;他们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别的一概不做、也不问,连姑娘都不主动往里派。
这么一来,朱青赮这青楼逛得便跟茶馆儿差不多了,正当她坐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无聊,要回去的时候,嘿!外面来热闹了,有人打架。
青赮公主对这种江湖恩怨最有兴趣了,一脸兴奋的就跑出来看,那老张肯定得出来陪她看呗。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还真有惊喜。
本来……以张季慨的武功,一般的武林中人,他是不会放在眼里的,他也没有指望过能在一桩青楼打架的事件中看到什么高手。
却没想到,他一出来,便正好望见林元诚出手。
假如张季慨的武功没那么高,他或许也看不出太多信息,但他偏偏是在大内可以排前十的高手,所以他很快便看出了林元诚所使的“伶俜叹”有多高绝,且他隐隐从少年那挥洒自如的动作和剑法气质的契合度上看出了这是一套自创的、而非学来的剑法。
作为一个武者,张季慨自然明白,在林元诚这种年纪,有这样的修为,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不禁脱口而出,轻声感叹道:“此子不出五年必成绝顶高手啊……”
说完了,张季慨才忽觉不妥,心中暗道:“糟了,我怎么说出声来了,若被青赮小主听到,问我这小子的天分与其孰高孰低,我该如何……”
想到这儿,他赶忙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朱青赮。
还好……后者似乎没留意到他的话,仍在一脸兴致盎然地盯着远处的打斗。
见此,老张才松了口气。
但他并不知道,其实朱青赮不但听到了他的话,还牢牢记住了,只是她并没有当场去追问而已。
这位平日里被所有人都认为“天真可爱”、“不谙世事”、“只是玩儿心大”的公主……
这位连张季慨这个看着她长大的人都觉得“没什么城府”的公主……
有时却是会做这种事的。
但她究竟是单纯的聪明、记性好,还是在装湖涂,这就无人知晓了。
…………
回到林元诚这边,战斗,仍在继续。
虽然在最初的一轮拼斗中,这“河北十剑豪”中的每一位都被小林给揍了一遍,但他们还没认输。
因为方才第一个被踹飞的贾沙白趁着其他九位“剑豪”被小林收拾时,已在屋内重新爬了起来,并顺势从法宁带来的那些宝剑中夺了一柄,复又杀出。
而他的这次反扑,也成功改变了他们单方面被吊打的局面……
您别看这姓贾的刚才在林元诚手上过不去一招,这宝兵刃到手后,情况立刻就不同了。
首先,林元诚怒归怒,却也不至于丧失理智到仅仅因为这么个事情就对这帮人下死手;毕竟人家也是有点名气的江湖正道中人,你若为了这个级别的冲突和挑衅就赶尽杀绝,有点说不过去。
因此,林元诚的攻击还是以破人招式、落人兵器、补以拳脚为主,而不是直接用剑去捅喉咙插心脏断手断脚……
而这,就势必要产生“兵器交击”的过程。
其次,林元诚手上这把铁剑,只是在铁匠铺里随便买的临时过渡品,他也没使多久,既不趁手也不熟练。
在这种前提下,对方拿把宝兵刃来跟他打,那结果自然是……
当——
剑鸣铿然,铁剑骤断。
尽管林元诚在手上的剑断裂之瞬立刻反应、调整,却还是被对方的剑招余势扫破了衣襟,划伤了前胸。
那伤口虽浅,但因宝兵刃锋利不凡,所以伤口处的鲜血是在被划破后的数秒一下子喷出来的,显得颇为夸张,也搞得林元诚的衣服上一片殷红。
“哼!刚才贾爷我见你年轻,故手下留情,谁知你小子不知好歹,竟乘势打落我兵器还给了我一脚,现在知道怕了吧?”贾沙白说这话呢,也没指望林元诚会信,他主要是说给围观的人听的。
因为这会儿这杳梦楼上下已有不少人听到动静后闻声而来,站在不同的位置在朝这儿看了,而这其中,大部分都不是什么武林人士,他们看不懂这对决中双方的实力差距,也不知道宝兵刃和普通武器对抗的优势有多大,他们只知道刚才林元诚把这“河北十剑豪”打得落花流水,而现在贾沙白一个反击又将其弄得鲜血横飞。
贾沙白就是希望用这话来蒙一蒙外行,给自己找回场子,仅此而已。
而这时的林元诚,却只是平静地低头,看了看胸前的伤口,然后再缓缓抬起头来,冷冷言道:“你这一剑,若不是我退得快,我可能会死啊……”
“哼……知道就好,你……”贾沙白很得意地接了一句,但正当他想顺着“你要是识趣就如何如何”这个路子往下说时,他忽然顿住了。
因为这一瞬,他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一种让他浑身冰冷、呼吸困难、如同有形的死亡般的东西,笼罩住了他。
“慢……慢着……”贾沙白还想说些什么。
“今日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这可是你先要杀我的……”但林元诚并没有让他接着说的打算。
小林就这么握着一把断掉的铁剑,再次迈步向前……
第二十九章 盯上
对于认真起来的林元诚来说,要击溃贾沙白这种货色,用一柄断剑已绰绰有余。
别看这断剑的“攻击间合”只剩下了整剑的一半左右,但这同时也让其挥舞的速度得到了一定的提升。
此刻,只见小林闲庭信步般上前,抬手便撩出一式。
他的这一剑,快到贾沙白根本看不到,所以后者也自然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和闪避的动作。
下一秒,贾沙白只觉脸上一凉,一道伤口已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这道口子自他的右侧下巴一路向上,撕裂了他的脸颊,蹭开了他右眼下的卧蚕,霎时便激出了一片血花,若这断剑的剑身再长半分,贾沙白的右眼估计就直接瞎了。
但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是林元诚随手攻出的第一招。
他的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紧跟着就来了。
那难以捕捉的断剑剑锋,从一个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不断闪击而至,而贾沙白能做的只有一边胡乱地挥舞他手上的那把宝兵刃,一边节节后退。
对此刻的贾沙白来说,他彷佛已不是在与一个人类较量,而是在被某种速度远超人类的生物一口一口蚕食。
眨眼间,这“伏虎剑”的身上已被撕开了大大小小十余个口子,他的神情也变得无比惊恐,而恐惧又如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他咽喉,让他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以林元诚的实力,假如他真想杀死贾沙白,就算是用这残破的断剑,也不需要三招以上吧?这战斗何至于此啊?
其实答桉很简单,因为此时的林元诚依然没有打算杀贾沙白,他展露的杀意,也只是吓吓对方而已。
像“河北十剑豪”这样的货色,林元诚见得多了,这帮家伙和前文书中的“徽州五义”属于同一类人,就是一群二三流乃至不入流的江湖混子,他们拉帮结伙、物以类聚,到处骗吃骗喝、以多欺少、仗势取利……名声是吹得震天响,但能耐一亮,却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这样的人,你要说他们是好人吧,肯定不是,被他们欺负过的江湖菜鸟和老百姓断然不少。
但你要说他们真有多坏呢,那也不至于……因为他们平时遇到那小偷小摸、山贼土匪、采花淫贼等犯罪分子,也是会“量力”地进行打击的;赶上一些江湖大事时,他们还会去给武林正道凑个人数、壮壮声势啥的(顺带一提,后来刀剑戡魔的时候,这十位也去了,但因为在悟剑山庄外的小镇客栈里看到林元诚也来了,他们当晚又撤了,第二天压根儿就没去论剑;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好事,如果他们真去了,不一定能从屎爆天星和剑魔无双这两轮浩劫中幸存下来)。
简而言之,“江湖中人”嘛,是这样的……
你不可能指望每一个自称大侠的都是那种将生死置之度外,正义无私的真大侠,大部分人行走江湖,还不就是为了名和利么?
这种在规则内混的老油子,才是大部分人的归宿。
林元诚也理解,不是这些人想这么混,是他们天分、际遇、心性、能力等,决定了他们也只能混成这样了。
所以小林这会儿才装出一副已动了杀心的样子,准备在心理上吓唬一下贾沙白,生理上也让对方挂点儿彩,等对方明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求个饶服个软,他自然也就算了。
可没想到,这贾沙白被惊吓过了头,连说话的余力都没有了。
而他那九位“兄弟”呢,以郑自器为首,已经悄然后退到了一个挺远的距离,一副要扔下他开熘的样子……
但凡那几人里能有一个站出来替他们大哥求个饶,林元诚也就着这台阶下了。
好在,没过太久,又有第三方势力前来救场。
且说……就在郑自器他们将逃未逃的当口,突然有十几个身材高大魁梧,但打扮和普通客人无异的壮汉从楼下刷刷地冲了上来。
这帮人也很有意思,一上到这层,就想往朱青赮和张季慨那边去,结果被张季慨用眼一瞪,又来了个紧急刹车,在那儿僵了几秒,随后可能是品出了老张眼神中的意思,这才调转头来,装出一开始就是来劝架的样子,冲向了林元诚和贾沙白那边。
“住手!”为首的壮汉开口喝时,本能就伸手往腰间摸去。
但他一摸才想起来:对了,今儿我没带刀来啊。
而林元诚呢,甚至没给对方尴尬的时间,小林一看有节骨眼儿了,直接就把剑招一收一停,真住手了。
壮汉一看也愣了,心说:“嗯?这小子怎么这么听话?我今儿也没穿官服啊,难道他认识我?”
“这位兄台,有何指教啊?”林元诚问这话时,杀气已荡然无存,语气还挺客气。
“呃……”那壮汉见他这么好说话,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与友人在楼下吃酒,听到吵闹,故上来看看。”
他口中的“友人”,无疑就是此刻跟在他后边儿的另外十几条壮汉。
想必各位看官也都能看出来,这些人呢,并不是什么普通客人,而是宫里的侍卫——是张季慨瞒着青赮公主悄悄安排下的、负责暗中跟随保护的人马。
张季慨会这么做,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毕竟是在宫外,就算青赮公主认为身边有老张当保镖已经足够,老张也不敢大意;因为他终究只有一人,就算武功再高,也会有兼顾不过来的情况,万一公主在宫外出了什么闪失,他张季慨被千刀万剐事小,皇家的脸面、乃至大朙的国体有失事大。
眼下,这十几个乔装改扮、在楼下装成客人“值班”的侍卫显然是因为听到了顶楼的打斗声,这才会一拥而上准备护驾。
没想到,他们上来之后便发现公主根本没事,正跟老张站那儿看戏呢,而老张又用眼神示意他们别暴露身份,那他们也就只能这么硬着头皮装成来劝架的了。
“哦……打扰各位了,抱歉。”林元诚说着,把断剑随手一扔,看向已经坐倒在地、一脸茫然的贾沙白,“那……咱便不打了吧?”
“啊?”贾沙白此时已经懵了,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侍卫们和其他“河北十剑豪”的成员也都面面相觑,给整不会了。
谁都没想到这林元诚变脸变得能那么快,前一秒还杀意滔天呢,后一秒被不认识的路人一句话就给劝住了?
“好了好了,我来说句公道话!”这时,一直坐在星临阁内没乱动的法宁一看情势好像稳住了,顺势就走了出来充当和事老,“今天这个事情嘛……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武林中人,火气大,有点摩擦很正常。”
他说着,便俯身从已经瘫软的贾沙白手中拿回了自己那把宝剑:“眼下大家互有损伤,要不就此打住,各自散了……免得再招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当说到“麻烦”二字时,法宁的目光不经意地就扫过了那些皇宫侍卫,他甚至好像还看了眼远处的朱青赮和张季慨。
“那啥……贾大爷啊,这事儿总归还是你们不对在先,事情做得不太地道,现在弄成这样,我跟林少侠、令狐少侠的买卖也没法儿谈了……所以,依我看,刚才这一架打坏的东西,就你们赔了呗?”法宁说着,根本也不等对方回答,拿着剑就往屋里走,准备收拾东西跑路。
他那手脚也是够快的,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的货物都收拾好了,然后背着一个大木箱子就出来了。
“林少侠、令狐少侠,对不住,我还有事,咱们江湖路远、有缘再见、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这法宁跟说贯口似的与小林和令狐道了别,其语速飞快、脚步更快,迅速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到后来贾沙白等人才知道,这法宁走时,可是连一文钱的账都没跟杳梦楼结过,也就是说……他们十个今天不但要赔偿打坏了东西的损失,就连刚才吃的那一顿也得自己掏银子补上。
合着他们闹这一场,啥都没捞着,被痛揍了一顿,赔了不少钱,还请客这个法宁白吃了一顿大餐。
林元诚和令狐翔呢,也没再多逗留,他们也看得出来,法宁这“公道话”其实已经算是帮着他俩在拉偏架了,事已至此,也就别再纠结买剑的事儿了,快撤吧,再不撤就要留下收拾烂摊子了。
结果,这事也就到此为止。
那“河北十剑豪”自然不敢再去阻拦林元诚和令狐翔,而老鸨见有人留下买单,就更不会节外生枝了。
事后,因为此次事件的目击者众多,贾沙白他们十个实在不太方便过度地扭曲事实,于是,为了让自己面子上过得去,他们就开始疯狂吹嘘林元诚的强大,“混元神剑”之名也就这么不胫而走。
…………
时间回到现在。
被朱青赮问起那句“此子不出五年必成绝顶高手”的张季慨,登时一愣,没答上话来。
不过朱青赮也没让对方尬住太久,便自己接道:“嘻嘻……其实老张你不答也没关系,等我跟他过上几招,再当面请教他几句,自见分晓。”
“什么?”张季慨这下可惊了,“小主,您这是要……”
“自前几日起,我就陆续接到探子传来的消息……”朱青赮接道,“说是有‘混元星际门’的门人于这几天内进了城,而刚才老张你来之前,我恰好得知那林元诚也现身了……呵,我已安排好了,今晚我就去会会这姓林的小子……”
第三十章 这就是街武(上)
话分两头,在黄东来他们进城的同一天下午,这京城的南门,也进了一人。
此人一身粗布的衣衫,肩上挂着个大包袱,徒步而来。
他的皮肤也不知是黑呢还是脏,就跟抹了泥似的,加上一脸的络腮胡,右脸上还有一大块烂疮,那模样是真让人落不下眼。
这种容貌脏丑、衣着朴素、也不像带着兵器的汉子,显然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商贾官宦,也不似本领高强的江湖人物,所以当他随着人流进城时候,并没有人把他当回事儿。
但,你若让眼力劲儿高明的高手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人的身形步法,比起常人来实要稳健和轻快不少,而且他脖子根那儿的肤色与脖子上段和脸上的有所差别……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经过伪装的人。
一个因为不想引起太多注意,而故意隐藏了真实样貌的人。
那么他是谁呢?
想来列位看官也猜到了,他就是接到黄东来的飞鸽传书后,从杭州一路北上来京的孙亦谐。
按说呢,孙亦谐来这儿的路途是比黄东来他们短的,且华东一带的路也更好走,他应该更早抵达才对,但因为他想在家多陪陪家人,顺带收拾一下慕容籍此前给他们家的生意带来的影响,所以就在杭州多留了一段日子才启程。
结果也是巧了,他刚好和黄东来一行人于同一天抵达了京城。
您别看这孙亦谐是江南一霸,也算吃过见过,但这大朙的京城他今儿也是头回来,因此,跟黄东来一样,孙哥进了城后,也是看啥都觉得新鲜。
考虑到自己这番伪装也是挺花时间的,孙亦谐便决定,先不去找客栈卸妆了,趁日落前在城里逛两圈再说。
于是,他便在城内游荡起来,一路上走走停停,东边看人卖艺,西边听人唱曲,南边买几件东西,北边尝几串小吃……也算是短时间内接触到了不少京城的风土人情。
这么逛了有一个多时辰吧,孙亦谐忽然被一阵香味吸引,他稍微寻了寻,便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苍蝇小馆。
这家馆子的老板姓陈,今年五十来岁,年轻时也跟随名厨学过几年,成家后便在此凭手艺立业,从一开始的小摊儿慢慢做起,经过二十多年,方有了如今这个店面。
平日里,陈老板只负责在后厨炒菜,由他的女婿在店内负责结账、端菜收桌、招呼客人,而老板的女儿则在后面帮厨、洗碗,生意忙的时候也会出来帮忙端下菜。
老陈还有个老伴儿,因为缠过小脚,在店里帮手有些勉强,故留在家里带带两个年幼的外孙。
就是这么个小店,就是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家人,靠着卖些可口的家常饭菜,也经营了好些年了,口碑不错,街坊邻居也都挺照顾他们生意。
此刻孙亦谐走进店内,扫了一眼发现屋里还挺热闹,除了角落一张小桌,其他桌子都坐满了,不过他也不介意坐哪儿,只要东西好吃就成。
待孙哥自己到那角落坐定,老板的女婿也已上前来招呼,孙亦谐没多想,点了一壶酒,一碗饭,然后就说让厨子随意给他炒俩拿手的小菜。
老板女婿也挺机灵的,一看孙亦谐点了米饭而不是面食或馒头,再听其口音,便猜到他是南方人,于是就去后厨让岳父给整了一鱼一肉,并关照在口味上来个南菜北做,这样便能让客人既吃到熟悉的菜式,又尝到北方才有的口味。
就这样,孙亦谐稍等片刻,他的菜便上来了。
盘子撂下,香味升腾,孙亦谐低头一瞧,这两盘儿菜,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看着都让人流口水,孙亦谐还没动快子,便知今儿来对了,这顿定能大快朵颐。
然,恰在此时,有那么七八个街熘子,刚好经过这店门口,而为首那人呢,又刚好因这饭菜的香味往这店内瞥了一眼,瞥见了正在给孙亦谐端菜的女人。
此时因为店内忙碌,负责上菜的正是老板的女儿。
这女子,今年二十有六,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且平时都在干粗活儿,但其容貌身段仍称得上秀丽绰约。
当年街坊邻居们便都说:以陈大勺这个女儿的姿色,在京城找个大户人家做妾是绰绰有余了,只要陈大勺肯点头,那他们家后半辈子也甭开什么饭馆儿了,躺着过都行。
却没想到,陈老板后来却把女儿嫁给了一个无父无母,来他店里打工的苦命孩子——也没啥原因,就是女儿喜欢,这女婿对他女儿也好。
如今十来年过去,时间也确实证明了陈老板这选择没错:他这女婿对他女儿真就一直很好,在生意上也能帮他很大的忙,是个勤奋周到的人。
可今天,这小两口可是摊上事儿了……
“唷!这可是一景儿啊,爷三天两头儿打这儿过,咋就漏看了呢……”门外为首那人,瞅见老板的女儿,当时就搁眼里拔不出来了,他嘴里一边念叨着这骚话,一边就带着身后的七名大汉往屋里来。
老板的女儿见状,赶紧就抱着菜盘快步回了后厨。
“呵……诸位客官,还请留步。”老板女婿也是很机敏地上前,拦在了那些人跟前,并挤出一个笑容,“您看,咱这店小,已经坐满了……”
“干嘛干嘛?爷刚进来你就要赶人呐?”对面为首那人,此时堪堪把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从老板女儿身影消失的方向移开,并换上一脸牛逼哄哄的表情,瞪着老板的女婿道,“知道大爷是谁吗?”
“这能不知吗……”老板女婿还真认识他,当即便回,“咱这几条街,谁不认识您麻二爷啊。”
其实也不止是老板的女婿认识他,这屋里吃饭的人,除了孙亦谐,都认识他。
这个麻二,在最近这两三个月里,正迅速蹿红为这附近一带乃至半个京城都小有名气的地痞头子。
什么,您问三个月前他是干嘛的?
害,三个月前他还没来京城呢,自然是在他老家那儿闹腾了。
看到这里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京城这种地方的混混圈儿,是一个刚来三个月的人就能上位的地方吗?
当然不是,除非……那个人有势力、有靠山。
麻二自然是有靠山的,他最大的靠山就是他的亲大哥麻玄声。
这个麻玄声和麻二虽是同一个妈生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性格和天资却差了不少:麻玄声自幼就很聪明,少年时便读书有成,且野心勃勃、工于心计,他的“坏”,是那种一般只会出现在政治家身上的大奸大恶;而麻二(其实他本名不叫麻二,叫麻玄语,但他从小就太混账了,连家人都不叫他大名)呢,则是那种天生的混混,为人贪财好色、刁钻阴狠,终日就只会好吃懒做、仗势欺人。
本来这两兄弟家里只是地方上的土豪,且势力也就一般,远比不上孙府在杭州的影响力,却没成想,那麻玄声前几年高中了状元,拜官入朝,且很快就被当朝太子少师韩谕所相中,成为了韩谕的门生之一。
又因为麻玄声的能力着实不俗,很得韩谕的赏识,所以不久后,他便被韩谕当作了重点培养的对象。
基本可以认为,等若干年后太子登基,韩谕位极人臣之时,麻玄声很可能被提上来占个尚书级别的位置,作为韩谕在朝中的重要羽翼。
而为了让麻玄声今后的仕途能更加顺利,韩谕还勾结朝中宦官运作了另一件事——将麻玄声选为了驸马。
是的,列位看到这儿应该明白了,他就是朱青赮公主不久后要嫁的那个驸马……
综上所述,随着麻玄声的平步青云,麻家也举家来到了京城,三个月前才算安定落户,现在就等下个月的良辰吉日一到,公主正式过门儿了。
而作为未来驸马唯一亲弟的麻二,这三个月在京城的混混圈儿里,那自是玩儿得风生水起啊。
就附近一片儿,什么小商小贩、良家妇女,被他骚扰属于常事,但普通的老百姓,谁又能惹得起他?所以街上的人见了他都躲得远远儿的。
眼下,麻二因无意间看到这家馆子里的女工生得颇有姿色,便登时起了歹意,进门就要找事。
店老板的女婿也知道惹不起这号人,只能陪着笑脸,试图把这群瘟神打发走,但这……哪儿有那么容易?
“认识我还敢这么跟我说话?”麻二根本不理那老板女婿,一把将其推到一边,上前一步,冲着店里正在吃饭的那几桌人喝道,“都吃完了没有?是不是要二爷我亲自喂你呐?”
这话一出,谁还敢坐那儿接着吃啊,不想挨打就赶紧走吧。
于是乎,转眼之间,那几桌客人全都起身到柜台那儿撂下银子跑路了。
麻二和他那七个混混兄弟随即就笑嘻嘻地上前,连蹲带坐、七歪八倒地便占了两张桌子。
“愣着干嘛?来招呼着啊,难道要我请你不成?”麻二一坐下,就冲着老板女婿言道。
老板女婿一看,知道今天这关难过了,但难过也得过啊,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去,一边收拾桌上的剩饭剩菜,一边僵硬地笑着招呼道:“是是,二爷,您要吃点儿什么,随便叫。”
“随便叫?呵……”像麻二这种资深地痞,找茬儿业务可熟练得很,别人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到他那儿就能成钩子,“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他顿了顿,跟周围同伙儿相识猥笑了一番,随后便道,“爷我要……酒煮牛耳,白切羊膝,糟鹅蒸掌,百合熏鱼……”
他这话都不用说完,老板女婿就明白糟了。
这些个菜,莫说寻常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也不是天天能吃到啊,即便陈老板真会做,他们这种家常小馆里也不可能有足备的材料。
“爷,对不住啊……咱这儿是小本买卖,这些个菜……”数秒后,老板女婿耐心地听对方说完了,便开始道歉。
“怎么?”麻二都没等他说出那俩字儿来,自己就提高了嗓门儿,“你想说‘没有’?”
啪——
麻二这就拍上桌子了:“嘿!你小子……这可是你让我‘随便叫’的,现在爷说那么一大串儿,你就一句‘没有’便给我打发了?”
说着,麻二就一把拽住了老板女婿的衣领,将其面部拉近,狠狠瞪着他道:“你这是故意耍弄二爷吗?我看你这买卖是不想干了!”
“住手!”就在这时,店老板,也就是那“陈大勺”,终于是忍不住抄着把菜刀从后厨出来了,他的女儿也跟在他后面,手里拿着根擀面棍儿,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的丈夫。
“唷呵?怎么着?亮家伙是吧?”麻二可不怕他们,地痞混混能怕良民么,“这光天化日之下,爷就进来点个菜,你们就亮家伙要砍人?这还有王法吗?你们怕不是开的黑店吧?”说着,他看了看被自己拽住的老板女婿,又看向了老板,“老头儿,你这么乱来……就不怕官府把你们家的男丁都给办了,留下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么?”
麻二这话,就是摆明了在恐吓,明示自己就算不动手,都有靠山可以整到对方家破人亡。
“你……”被对方这么一威胁,陈大勺的额角冷汗也下来了,且不说他今天就一个人一把菜刀,八成也干不过对方这么些人,就算能把这群人赶走,那之后等待他们家的又会是什么?“
“你想怎么样?”一息过后,陈老板的语气稍稍沉下了一些,咬牙切齿地问道。
“呵……好说。”麻二这时才撒手放了老板的女婿,将其推开,随即又用手指了指躲在父亲身后的老板女儿,“先让那小娘子过来,陪哥儿几个喝几杯,兴许等我的气儿消了,也就不为难你们了。”
他话音未落,其周围的混混们已经一个个儿地将目光都集中在了老板女儿的身上,纷纷露出了淫笑。
“爹……我……我不去……”老板女儿当时就露出恐惧又委屈的神色,又往后躲了几分。
老陈和他女婿皆是满面怒容,却又不知如何解决眼前这情况。
而就在这时,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人影……动了。
第三十一章 这就是街武(下)
其实呢,麻二那伙人一踏进这屋子,孙亦谐就明白,除非他对这些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袖手旁观,否则今儿这顿饭他是肯定没法儿好好吃完了。
因此,孙哥当时就很果断地做出了一个决定——要趁着这帮孙子还在给找茬行为做铺垫的时候,能吃多少吃多少。
于是,刚才那几分钟……即麻二等人和老板女婿对话、赶走其他客人、假装点菜、借机翻脸、又跟老板对峙的这段时间,孙亦谐一直就在角落里默默的狼吞虎咽着。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会说了,他孙半城这么有钱的人,就为了一顿路边小馆的吃食,有必要搞成这副德行吗?
这个其实咱们前文(第二卷第二十六章)有解释过,这不是花的钱多钱少的问题,而是乐不乐意的问题。
如果这钱花得值,哪怕是把几百两银子往水里扔,孙亦谐也不在乎;但如果让他在不该花、不情愿的地方亏了,那就是几个铜板、一条咸鱼……他也要计较的。
这个心态并不难理解,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就能懂……
比如说,你花几千块去买了个手办,尽管你周围的很多人都说“这不就是个塑料玩具吗”、尽管你买回来大概率也是让它吃灰、尽管这会让你这个月的生活过得很拮据……但东西到手后你依然觉得很值得。
可如果……你在路边花三块钱买了个冰淇淋甜筒,还没来得及舔上一口,就被一个路过的熊孩子撞了一下掉地上了,然后这熊孩子连句道歉都没有就直接跑了,那这三块钱的事儿你就能不爽上半天。
眼下孙亦谐对这顿饭的态度,就属于后面这种情况。
也许这顿饭并不贵,但这逛街之后在路边小馆找到美食的幸运感,还有原本可以悠哉地品尝美食的好兴致,都是不能轻易用金钱去衡量的东西。
说的文艺一点,孙哥现在拼命往嘴里塞的不是饭菜,是心情。
他吃着这份已经有点变味的心情,听着身后麻二等人仗势欺人的言行,心里那火自是腾腾往上涨啊。
终于,在吃掉了大半的饭菜,灌了半壶酒后,麻二他们那边也进行到了“陪哥儿几个喝几杯”这一步。
这时候,孙亦谐也就放下了筷子,动了。
他也是有功夫底子的人,迅速靠近那伙混混的背后自是易如反掌。
一个眨眼,孙亦谐已站在了麻二背后,开口就来了声儿:“喂。”
麻二那伙人这会儿都盯着店老板的女儿淫笑呢,完全没注意到身后有人靠近,被孙亦谐这么一喊,麻二也是一愣。
“嗯?”麻二疑惑之际,本能地回过了头。
PIA——
谁知,他那脸刚转到一半儿,孙亦谐就扬手给了他一个大逼兜。
这巴掌打得,那叫一个脆生,在旁听着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就他妈你叫麻二啊?”配合着耳光的节奏,孙亦谐还用十分挑衅的语气跟了这么一句。
这下,整屋子人,还有一些在屋外注意到了里面的情况而驻足看热闹的行人……全都傻了。
麻二的内心当时也是震惊的,主要是他一直仰仗着有靠山,已很久没挨过揍了,耳光是什么滋味儿他都快忘了,今天突然被人来这么一下,他整个人都懵了。
“嘶……”大约五秒后,随着脸上的红印显现,疼痛传来,麻二才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并猛然起身,回头瞪向了孙亦谐。
他的那几个小弟这时也都回过味儿来了,纷纷站起,簇拥到了麻二身旁。
“你……”这一刻,麻二气得声音都在抖,“你谁啊!敢打老子!”
PIA——
不料,他话音未落,孙亦谐居然用一个刺拳般的动作,又快速撩了他一巴掌。
“我他妈就打你,怎么样啊?有种你也来打我啊笨蛋!哈哈哈哈哈……”孙亦谐一边打,一边还用非常贱的语气又嘲讽了一句,说罢他就转身往店外跑,跑出门的时候还发出阵阵贱笑。
“给……给我追!打死这狗娘养的!”也别说来京城之后了,就是以前在老家麻二也没受过这个气啊;这会儿他已是被气得神志不清,除了跟小弟们追上去把孙亦谐围殴一顿之外,其他什么事儿都抛诸脑后了。
就这样,在孙亦谐这波“引怪”操作下,这家饭馆儿里的一家人算是逃过一劫。
而麻二那伙人则追着孙亦谐到了大街上,一边大喊着“站住”这种废话,一边就随着他离开了大路,进了小巷。
想必大家也都明白,孙亦谐的武功再不济、对地形再不熟,也不可能连一帮普通混混都摆脱不了,眼下他故意放慢速度让这帮人跟上自己……自是有所打算。
没过太久,孙亦谐便找到了一条无人的死巷,他立刻装出一副慌不择路的样子拐了进去。
麻二等人一看对方进了死胡同,皆是心中大喜,并很默契地在巷口慢下了脚步。
“哈啊……哈啊……你……怎么不跑了?哈啊……你……你再跑一个试试啊?”与小弟们一同堵住了出路后,麻二终于是定下心来,气喘如牛地开口了。
此刻的麻二,已不仅仅是因为对方莫名抽了他俩嘴巴而火大,更因为对方让他追了那么长一段路、累得跟狗一样而火大。
麻二的小弟们也都和他们老大差不多,个个儿都追出了怒气。
愤怒让他们忽略了一件异常的事,那就是……他们追的这个人,跟他们跑了一样的距离,却一点儿没喘,还很轻松的样子。
“呵……”孙亦谐看着正在逼近的八个混混,也是冷笑。
这种笑容,便是“看到已经踏入陷阱的猎物仍以为自己是猎人”时的笑容。
他一边笑着,一边就解开了肩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挺大的木盒。
这一举动,让麻二等人的脚步为止一滞。
起初麻二觉得对方可能是想抄家伙,故有所戒备,但他定睛一看,见对方拿出的是个木盒,心里又泛起了嘀咕:“难道是暗器?还是说……他想拿些银子出来跟我了事儿?”
结果呢……都不是。
孙亦谐从木盒里拿出来的,是一把剪刀,一把比普通的裁衣剪刀要大些、尖端特别长的金属剪刀。
列位,看到这儿您应该也都明白了,孙亦谐并没有打算杀掉这些人,因为如果他要杀人的话,他就不是拿剪刀,而是掏三叉戟了;这会儿孙哥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些混混罢了,当然这“教训”的力度可能会有点重。
“嘿!怎么着?”这时的麻二虽没有再向前靠近,但其神情显示他也并不害怕;身为混混的他很清楚,在以多打少的情况下,对方别说拿着剪刀,就是砍刀也没啥用,人多的一方哪怕都不上前,就在远处各自捡石头砸你,都能把你砸个半死,“你是打算用这玩意儿跟哥儿几个练练?”
就在麻二说话的当口,他身边的几个混混都已轻车熟路地随手捡了几样地上的石块木棍,当家伙抄在了手里。
而麻二则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带鞘的匕首,顺势就拔出来反手握好了。
“你最好想明白点儿,识趣的就把那破剪刀放下,跪下叫声爷,兴许麻二爷我还会大发慈悲放你一马……”此时,麻二开始了他常用的混混流谈判术,大体流程就是先骗对方解除武装,然后出尔反尔和同伙儿一块儿上去围殴泄愤。
可他没想到,他这话才出来半句,对面的孙亦谐突然就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怪叫。
“啊——”
这一嗓子,怎么形容呢,把李小龙的经典战吼再夸张个十倍,并附带上几分撕心裂肺般的狂气,就有点那味儿了。
麻二等人这辈子都没听过有人用嗓子发出过这种动静,登时被孙亦谐这一惊一乍的大叫吓了一跳。
而就在他们愣神的一瞬,孙亦谐已是一个前窜飞蹦,于半空中便将一把石灰粉出手了。
这一把粉,也没奔着特定的哪个人去,主要就是威慑作用,毕竟麻二他们足有八个人,站位也是前后左右略有距离,想用单手一把粉的量糊掉对面所有人的眼并不现实。
但这把石灰一撒出去,那八人势必会本能地退避……这一退避,便为孙亦谐创造了冲入敌阵的空隙。
“噢~啊!”
两秒后,石灰还没散尽,孙亦谐便已借着灰势跳起来出了一剪,戳伤了麻二身边一名混混的肩膀。
那混混吃痛,立马就扔了手里的家伙,往地上一躺,捂住伤口惨叫起来。
他这个反应呢……也算是地痞流氓打群架打多了养成的一种习惯……
为什么咱们经常会看到那种几百个地痞流氓械斗,打到最后却只死了一两个人、乃至没死人的情况?就是因为混混们也都明白,都是出来混的,帮黑老大抢地盘儿嘛,玩儿什么命啊?所以经验丰富的老混混在械斗的时候,只要挂点儿彩,立刻就会往地上一躺,等着事后邀功拿汤药费不好吗?
言归正传,眼前一个混混躺了,还有七个呢,孙亦谐在把所有人放倒之前可不会停下。
“啊!哇——呀!喔~”
这一刻,只见孙哥手持那把大剪刀,上蹿下跳,怪叫连连地便冲入了麻二等人中间。
他那招式,连戳带踹、连踹带打、一击即走、招招阴损……甚至连已经倒地的人都不放过;此番战法,便是他自“云海二仙”那两位师父处所学的武艺。
这种“无限制街头格斗”的打法,并没有特定的套路招式,它与其说是一门武功,不如说是一种战斗的哲学,是十分适合孙亦谐这种不喜欢规规矩矩练功的人去修习的一种技术。
此刻,孙亦谐依照“急促啸叫、身步互追、闪中夹攻、移位抢打(以上均为陈鹤皋师父创造的真实存在的技术)”这套以一打多的口诀,转眼间就把这帮混混打得人仰马翻。
等打到只剩麻二一人还站着时,孙亦谐也对这恶首来了番“特殊照顾”,只见他在上段用剪刀晃出了一记假动作,同时下段便以一记撩阴腿攻向了麻二的裆部。
这一脚,可不一般。
自打在二仙岛上学艺之后,孙哥身上除了常备的石灰粉之外,还添了不少“新东西”,比如此刻他穿在脚上的这双鞋吧,鞋尖儿的部分,是特别定制的,那里头和脚隔开的部分……嵌了块铁。
这一脚踢在麻二裆部,这个损伤的程度,我用四个字形容列位就知道有多严重了——踢进去了。
也就是麻二这人呢……小,所以这一脚下去,他那儿虽是剧痛,但也没有让他昏过去。
不过孙亦谐那疯狗般的攻势也还没完呢,他一看麻二还清醒着,那正好,当时他就先放下了剪刀,上前抓住麻二的两条腿,将其分开、夹在自己两肋处,然后一边单脚站立,一边用另一只脚对着麻二那无法合住的裆部进行猛踏追击。
这回的伤势呢,也能用四个字形容——出不来了。
等孙亦谐心满意足地将这波操作搞完,麻二终于躺那儿失去了意识,嘴里已经在吐白沫子了。
而他那几个同伙儿,这会儿一个个都已吓得面无人色……装死的装死,求饶的求饶,毕竟谁都不想步麻二的后尘。
“哼……知道爷的厉害了吧?”孙亦谐见这些人也都已被打得鼻青脸肿、个个挂彩,便也停下了手;他在收起剪刀,捡起包袱后,便准备留下姓名。
或许有人会觉得奇怪,孙亦谐此刻不还是易容状态吗?那他直接走人不就得了?麻二想找他报仇都没处找去。
这点,孙亦谐自然也清楚,但是……他又转念想到,眼下他一走了之是容易,但万一事后麻二找不到他,又回想起自己是在那家小饭馆里找茬时被搞的,便很可能会回去为难那家人、逼问他们打人者究竟是谁,到时候麻二啥都问不出来,无能狂怒下迫害那家人泄愤,岂不是害了人家?
因此,此时还化着妆的孙亦谐,在临走之际,用十分嚣张的语气冲麻二手下那几个混混道:“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今天大爷我敢抽麻二这厮,就不怕他来找我报复,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西毒’黄东来的就是我!麻二要是有胆子寻仇,就让他来吧!”
说罢,孙亦谐便昂首阔步地走出了这巷子,一溜烟儿就没影儿了。
第三十二章 此弟不宜久留
黄昏,少师府。
落日的余晖自书房的窗外泻洒而入,轻轻地覆在了一个男人单薄的后背上。
这个看起来五十多岁、身形消瘦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当朝华盖殿大学士兼太子少师——韩谕。
平日里,除非有公务在身,否则每天一到这个时间,韩谕都必定要到书房里来练字,这是他几十年来从未间断过的习惯。
今日,也不例外。
您别看韩谕这人外表枯瘦孱弱,连面相都比实际年龄要老十岁左右,但他那一笔字,却可称得上是:形比颜筋柳骨,韵显怒猊渴骥,势如鸾翔凤翥,神发汪洋闳肆。
这样的书法造诣,放眼整个大朙天下,能与之媲美者也寥寥无几,若换成是位民间的文人雅士能有他这一番能耐,怕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但……韩谕却对自己的书法成就有些不以为然。
因为早在几十年前他就明白一个道理:文章再好,若没有人懂得欣赏,那也无非是垃圾。
然,这世上真能识得他那书法妙处的人能有多少?
绝大多数人还不都是凭借作者的名气或者作品能换算成多少真金白银来衡量其价值?
当你籍籍无名时,你的字画作得再好、再用心,在大多人眼里也只是廉价的次品,而当你有权有势、声名赫赫时,你即便只是在纸上胡乱涂鸦几笔然后盖个印,很多人也会视若珍宝……他们甚至还能从中品鉴出不少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深意来。
这世道便如此,韩谕无力、也无意去改变什么。
只是,看透了这些之后,他自然不会再把什么书画水平、或者对所谓“圣贤书”的理解,当成是值得骄傲或仰仗的东西了。
在如今的韩谕心里,唯有权力,才是值得他为止奋斗一生的、能为他带来成就感的事物。
而书法,对他来说已成了纯粹的兴趣;“练字”这个行为,也从一种刻苦的训练,变成了一种解压的方式。
每天在外与人勾心斗角,浸淫于阴谋权术的韩谕,唯有在这黄昏时分、练字之时,才能让自己的大脑放松、放空一会儿,回归片刻的平静。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心境上的变化,韩谕这些年的书法水平反而比年轻时增长得更快,已渐渐臻至返璞归真、挥洒自如之境界。
“恩师,学生来了。”
忽然,书房门外,有说话声响起,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韩谕闻声,稍作迟疑,随即便搁下了笔,坐回了椅子上。
“进来吧。”应这话时,韩谕的表情和状态就已变了;他知道,自己放松的时间结束了。
“是。”门外的年轻人很快也诺了一声,接着就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迈步而入。
看到此处,应该有人已意识到了,这位自称“学生”的青年,与韩谕颇为亲近,因为他是自己来到书房门前开口打招呼的,而不是由府中的下人通传后带来……这就说明他在韩谕的府上已是常来常往,通行自由。
“学生给恩师请安。”进入书房后的麻玄声,几步便来到了韩谕跟前,俯身作揖。
“坐。”韩谕说话间,已端起了桌上的一杯茶,缓缓送到了嘴边。
书桌上的冲耳如意三足炉中飘散出的淡淡熏香、砚台上荡开的墨香、和此刻这杯茶中蕴含的茶香,混杂成了一种独特的气味,刺激着韩谕的神经,让他在与对方展开对话前,已然将接下来要交代的事情在脑中清晰地过了一遍。
“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一口茶咽下,韩谕的思绪也已理清,随即他便开口发问。
“呃……学生不知。”刚坐定的麻玄声确实不知韩大人叫他来干嘛,故如是回道。
而得到这个答案的韩谕,立刻盯着麻玄声看了一眼。
这一眼,盯得对方后脊一寒。
“那你又知不知道,今晚有人要在宝源客栈里行凶闹事?”韩谕又问。
“这……”听到这第二句时,麻玄声就更疑惑了,他心说这又是唱得哪出?那客栈又不是他开的,他也不住那里,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两秒后……
“还不明白?”韩谕又用更加严厉的语气问了一声。
这下,麻玄声便意识到了什么。
他既然是被韩谕所赏识的人,脑子自然不笨,眼下老师都找到了你,问到这儿了,那这个事情必然与你有关。
麻玄声思来想去,很快就明白了:能把“行凶闹事”这四个字和他联系上的纽带……这世上恐怕也就只有他弟弟麻二了。
“恩师,莫非是舍弟他……”念及此处,麻玄声赶紧回道,“他又……”
这个“又”字出口后,麻玄声却又不知话该如何往下接了,因为哪怕再多说半句,也成了他在当朝大员面前检举揭发亲兄弟的犯罪行为。
“是的,他又要胡作非为了,而且这次可能是要闹出人命啊……”韩谕见对方吞吞吐吐的,便又补了这么一句。
这意思也很明了,就是说呢……其实你也没啥好瞒的,你弟那点破事,我早就知道。
而麻玄声一听这话,心里便琢磨着:事到如今再找借口或者推说自己对麻二在京城的所作所为不知情,怕也是徒劳,倒不如来个以退为进、请罪求饶,这才是上策。
于是……
“恩师恕罪!舍弟自幼顽劣,上京后仍是死性不改,学生虽有所知,但碍于兄弟情分,实难约束,都怪学生对其管教不严,这才……”麻玄声一边以激动的神态说着这话,一边就从椅子上往前一顺、跪下了。
“行了行了。”韩谕都懒得听他把话讲完,便摆手打断道,“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话都可以摆到台面上讲,不必来这套……”他顿了顿,接着道,“玄声你不妨想想,我若要为了麻二的事来罚你,几个月前我就能动手,何必等到今天呢?”
韩谕说到这里,面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语气也随之一沉:“我只是没有想到,就这么‘一件小事’,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处理好……”
听到这句,麻玄声心里咯噔一下,他似是已经猜到了他这位“好老师”接下来要说什么。
“玄声啊,你不久后可就要当驸马了,皇亲国戚,前途无量啊……”韩谕抬头四十五度望着天花板,用一种感叹般的语气拉长了嗓门儿道,“为师可不希望……今后还能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类似‘驸马爷的弟弟今晚要在京城里兴风作浪’这样的消息……”
“学生……明白了……”麻玄声回这话时,脸上也闪过了一丝阴冷之色。
“唉……”韩谕得到了他想要的反应,这时方才假惺惺地长叹一声,然后站起身来,绕过了书桌,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麻玄声,“常言道……血浓于水啊,玄声你若碍于亲情,有所不便,为师也可以找人代劳。”
“恩师多虑了。”麻玄声起身时,其表情和语气竟已显得十分坚定,“这‘大义灭亲、为民除害’的美名,学生求之不得呢……若非恩师您今日指点,学生险些错失良机啊。”
“呵……”看到他的“好学生”有此反应,韩谕不禁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并暗自感慨道自己真没看错人。
在韩谕的认知中,就是这种为了政治资本可以六亲不认的人、这种可以化危机为转机的人……才有培养为羽翼的价值;即便某天麻玄声试图把韩谕给拉下马取而代之,只要他有那个能力,韩谕也愿赌服输。
当然了,列位看官应该是知道的,麻玄声他可活不到那一天了……
因为今晚在那宝源客栈之中,便要上演那——林元诚醉酒打金枝,令狐翔粪坑杀驸马。
第三十三章 宝源客栈
同一时刻,宝源客栈。
黄东来等一行人,正坐在大堂里吃饭。
今天早些时候,在林元诚的建议下,黄东来、不动子和泰瑞尔随他一同来到了此处,并很快就与比他们早到了一些日子的令狐翔、秦风二人接上了头。
下午时,六人聚在一间客房内互相分享了一下自年初分别以来各自的经历和见闻,就这么一直聊到了傍晚。
眼看到了饭点,他们便转战阵地,下到了客栈的大堂,点了一桌酒菜,改为边吃边聊。
说起这宝源客栈的大堂啊,那可是出了名的“大”;咱前文也说过,这间客栈是盘下了西南老街那片儿几乎半条街的房屋,并打通墙壁连成一体的一个建筑群,所以其大堂也并不是一般客栈那种接近正方形的空间,而更像是一条长度逾百米、宽度也有十几米的超大型走廊。
很多人来到这家客栈,走入这大堂后,都会感觉自己仿佛是来到了一个“有顶的集市”。
当你从入口处放眼望去,收入眼中的尽是纷繁的梁柱、凌乱的桌椅、和数不清的人。
这些人和物,或坐或立、或卧或行、或静或动、或躁或安……他们在这嘈杂的空间内来来往往、各取所需,宛如一幅延伸至远处的市井画卷,又似一锅味道十足的人间杂烩。
可以说,在京城这地方,无论你是江湖道、绿林道、还是普通过个道儿……只要来这里逛一圈,一般都能寻到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哪怕就只是站在一旁听听别人的闲话,也能增长不少见闻。
当然了,有些话,你听过就算了,不一定是真的;有些东西,对你或许是有用,但你却未必付得起代价。
“师伯,这里您最年长,咱们这一桌小辈,理应先敬您一杯啊。”
酒菜陆续上桌之际,黄东来顺势就为不动子斟了杯酒,并主动举起了自己面前那杯。
不动子斜眼瞧了他一下,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但还是拿起了杯子:“行,喝吧喝吧。”
说着,他就干了一杯。
桌上的其余五人见状,便也各自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待这杯酒敬完,秦风这个正常人(相对于这桌其他几人而言)才后知后觉地开口道:“诶?道长,您是出家人,这喝酒……不犯忌讳吧?”
其实他这个问题呢,虽然逻辑上来说是当问的,但实际来看不问也罢。
黄东来、林元诚和泰瑞尔这三个与不动子接触时间比较长的人,都对其喝酒之事毫无反应,甚至黄东来还主动给他敬酒,那就表明对方肯定是“老吃老做”的惯犯了,真要有忌讳你这一问不是尴尬吗?
“一般来说,出家人喝酒自是犯戒的。”不过不动子回答得倒也淡定,“但咱们玄奇宗却不讲究这个。”
“哦……”秦风若有所思地点头,“道长,这就是所谓‘酒肉穿肠过,大道心中留’的境界吧?”
“什~么境界呀。”不动子一脸不当回事儿的表情,“酒本就是粮食做的,又不是荤物,出家人不喝酒只是怕酒后乱了心性,又去犯别的戒律……”说着,他就又喝了一口,“那我只要喝不醉,不就随便喝也没事儿吗?”
“哦……”秦风还在那儿品对方这话呢。
一转眼,不动子就又抄起筷子给自己夹了块肉,bia唧bia唧地就嚼上了,吃得满嘴流油。
“至于这‘肉’嘛……”不动子边吃边道,“本来也不是所有教门都有忌讳的,忌讳的那些,无非是说,吃肉相当于‘杀生’……”
听到这儿,黄东来当即凑上来抢答道:“师伯,我明白了……您是不是想说,只要您杀人不眨眼,肉也就随便吃?”
不动子听到这儿差点没给噎死,他拍了两下胸脯将喉咙里的东西顺下去后再道:“我是想说,我吃不吃的,这肉也挂在肉铺里、早就是死物了……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好像你那个理由也可以。”
他俩这对话呢,林元诚和泰瑞尔自是明白的,因为他们亲眼见过不动子把人拍成肉泥嘛,但令狐翔和秦风听着就有点觉得莫名了,好在这回秦风也没接着再问“道长你杀人犯不犯忌讳”这样的问题,要不然这桌人恐怕有一半要因为接下来的谈话失了胃口。
六人的这顿饭就在这样一种愉快又不失槽点的氛围中进行着,不知不觉,外面的天色就已全黑。
这时,这客栈的小二们便纷纷出动,娴熟地在大堂中一些固定的位置上挂好了灯。
很显然,这宝源客栈的堂食,是有做“夜市”的……
想想也知道,在这种龙蛇混杂之地,势必有很多在白天见不得光的家伙,只有到了晚上才敢出来活动,而他们所掌握的情报、所准备交易……往往比白天的那些要更有价值。
因此,熟悉这里的人都明白:夜晚,才是这宝源客栈“真正开始营业”的时候。
“嗯?”
约是戌时三刻,正在夹菜的不动子突然神色微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向了客栈大门的方向。
这一瞬,黄东来等人也立刻紧张起来,因为他们极少看到不动子会露出这种表情。
“什么事儿啊?师伯。”黄东来赶紧开口询问,并顺着不动子的视线一同朝大门那儿看去,“难道……是有什么妖物来了?”
啪——
不动子当时就抬手在黄东来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什么妖物?别乱说……”不动子用纠正的语气道,“那是凤凰。”
他话音未落,就见得有那么一行十人,从大门处走了进来。
这十人中,有八个都生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且腰间都藏着家伙,一看就都是练家子。
而被这八人隐隐护在中间的两人则不同,那两位……一位是穿着华贵、面容俊俏的公子,另一位是两鬓斑白、身形瘦长的老者。
列位看官想来也已猜到,这一行人,便是那青赮公主、张公公、以及八位带刀的侍卫。
今儿他们走这一趟呢,和上次“逛窑子”时又不同了。
那杳梦楼好歹是高档青楼,里面的客人没那么多,且大多都是去消遣的有钱人,所以张季慨才敢独自陪着公主进去,而让侍卫们乔装改扮远远在暗中跟随。
但这宝源客栈可不一样,这是个深不见底的大染缸啊。
此地不但人流量极大、还什么人都有,各种突发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这要是再让侍卫们待在远处……恐怕就不太妥当了。
因此,张季慨这次也是恳请公主务必要带上侍卫、且让他们护在公主周围,否则他就是冒死禀报皇上,也不敢让公主来这儿。
朱青赮想了想,也行吧,既然自己要扮公子,那让侍卫们扮一下侍从也并无不可,最多就是人多会惹人注意一点。
“唷,诸位爷,这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呐?”店小二见客人到来,便上前招呼起来。
“清出三张桌子,我们吃饭。”那走在最前的侍卫虽被吩咐了不要太高调,但他跟这小二说话的语气还是不由得带着一种傲气。
这屋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可不少,很多明眼人仅仅看着他们进来,听到这句说话,便已明白这一行人中的那位“公子”身份不低。
当然,仅仅是这样,倒也不至于让别人猜到她是公主。
毕竟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达官显贵多如牛毛,那种拿鼻孔瞧人的官家侍从也很常见,所以大部分人还是只把朱青赮当作哪位朝廷大员家里的公子哥儿而已。
长话短说,朱青赮等一行人很快便被小二领到了三张空桌旁,那八名侍卫十分自觉地就去坐了靠外的两桌,将靠墙的那一桌留给了公主和张公公。
甫一坐定,还没等侍卫跟小二点完菜呢,朱青赮就已迫不及待地低声问了张季慨一句:“诶,老张,你瞧见他们没有啊?他们在不在这大堂内?”
“瞧见了。”张季慨自是知道公主说的“他们”是指谁,或者说……公主想问的也不是“他们”,而是“他”——林元诚。
“您往那儿瞧。”张季慨说着,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个方向。
下一秒,朱青赮就顺着那方向转过了头。
紧接着,她的视线便穿过人来人往、一片混乱的大堂,刚刚好和十几米外的、也正在朝她看的林元诚对了一眼。
“嘶——”双方眼神一触,朱青赮当即一缩脖子,嘴里还吸了口气儿,一秒后她就把脸转了回来,轻声道,“这……他怎么也在看我呀?”
公主这会儿的感觉,就好似正在偷窥时被人当场抓包了一样,尴尬之余还有些不好意思。
“公主天生丽质、卓尔不群,纵是现在女扮男装,亦是英姿飒飒、器宇不凡,一般人自会不禁多看您两眼。”张季慨的彩虹屁也是张口就来,且说得面不改色。
“行吧……”朱青赮一时也不知道该对这番回答作何评价,不过她稍稍冷静下来后,便念道,“算了,看到就看到了,反正早晚要过去找他交手,让他发现我在看他也没什么。”
他们正说着话呢,忽然!客栈门口那边……又生异变。
这回,来者的声势可大了。
只见得那大门外,一下子涌进来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这些人个个儿都手持砍刀棍棒、气势汹汹,咋咋呼呼地就往里闯,好似是要来砸场子一般。
在这群人的中间,还有那么四人,正用肩膀担着个竹布所制的无顶小轿,而那轿子上坐着的,正是白天被孙亦谐“打伤”的麻二。
那么麻二又是怎么会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的呢?
很简单……因为他白天被孙亦谐“爆蛋”之后,得先花一些时间去看大夫,等其伤势处理完毕了呢,他又得派人先去打听一下“黄东来”这人什么来头、现在何处,才能展开报复……所以等他把事情都打听清楚、纠集完一众打手找到这客栈来时,几个时辰的光景也就这么过去了。
看到这儿想必有不少看官也意识到了:咱上回书中韩谕之所以能收到“今晚宝源客栈要出事”的情报,也是由于麻二这厮的手下们在打听黄东来的行踪、并集结人手时过于张扬了。
这个事儿呢,可大可小,万一真闹大了,影响了麻玄声这驸马的婚事,韩谕可接受不了,所以他才找了麻玄声,暗示后者把麻二这个惹祸精给处理掉,来个一劳永逸。
话说回眼前……
眼前的麻二,那脸色可是真精彩。
一方面,他那已经敷好了药的下体,这会儿仍在不断传来阵阵的疼痛。
另一方面,他正急切盼望着即将到来的复仇。
痛苦、愤怒、仇恨、兴奋……四种分别由生理和心理催生出的情绪交织在脸上,让麻二那原本就不咋好看的面容变得更为扭曲可怖。
“黄东来!你有种的……便给老子滚出来!”
数秒后,当手下的打手们还在推搡小二、不断往店里涌的时候,轿上的麻二已是声嘶力竭地吼出了这么一句。
而坐在大堂里听到这一嗓子的黄东来,也是登时一个激灵,心说:这什么情况?这人我不认识啊……我什么时候又在京城结下仇人了?
第三十四章 冲我来吧
黄东来还在疑惑着麻二那伙儿人到底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呢,一旁的不动子却是已经开口了。
“东来啊,这人……莫非就是你那‘四大仇人’之一?”不动子说这话时,语气依然挺轻松,很显然他也没把对方那上百人放在眼里,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怎么就四大仇人了啊?”黄东来被这一问都惊了,“这话师伯您是听谁说的啊?”
“我听你师父说的啊。”不动子想都没想便答道。
“我师父?”黄东来听罢一愣,心说自己也没跟渺音子提过类似的词儿呀,难道是孙哥?
但他转念又一想,孙亦谐和渺音子接触的也并不多,两人几次说话时他也都在场,孙哥应该没那种机会泼他脏水啊……
而就在黄东来迟疑之际,他的眼角忽然瞥到了坐在其右手边的泰瑞尔。
此刻,只见这黑厮一边假装闷头吃饭,一边眼神闪烁,不断在偷瞄黄东来和不动子。
黄哥一瞧,明白了……八成是孙哥把所谓“四大仇人”这个梗当笑话讲给了泰瑞尔听,然后泰瑞尔还当真了,于是在玄奇宗住的那段时间里,泰瑞尔又把这话告诉了渺音子。
渺音子大家是了解的,那是道界第一贫嘴啊,“贫道贫道”说的就是他了;这种事被他知道了,那整个山门的人估计也都知道了……搞不好整个蜀山一带乃至整个修道界也都知道了……
“妈个鸡的……孙一峰!老子跟你不共戴天!”想通了这事儿之后,黄东来当即就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把孙亦谐在另一个世界的本名都给骂出来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麻二见自己一声大喝无人回应,等了几秒后便又吼了起来。
“黄东来!你这缩头乌龟!白天你不是很狂吗?现在怎么缩在壳里不敢出来啦!”这种骂阵,麻二也算业务熟练。
“黄哥,这不能忍了吧,要不咱先过去让他住口?”令狐翔这时已有点听不下去了,因为他已隐隐预感到对方再往下骂就要开始AOE黄哥的家人和朋友了,那距离他本人被骂也就不远了。
却不料,黄东来此时却是意外得冷静。
“别着急。”黄东来说着,又喝了口酒,定了定神,“再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啊?”令狐翔和其余几位都没听懂这话里的槽点。
黄东来也没解释什么,只是马上又换成了正经的语气,接道:“哎~你们想想嘛,看对面这架势,就是奔着动手来的,我们一旦冲出去,很可能不由分说就跟对面打起来……虽说大概率是输不了,但这架打得莫名其妙啊,咱没道理为了一件咱们根本不知道的事跟这么一大帮子人起冲突吧?再说了,一进城就掺和进这种事里,跟咱们试图低调行事的策略背道而驰啊。”
他顿了顿,最后用总结般的口吻言道:“所以呢,就不如把他晾在那儿由得他骂,反正被骂我又不会少块肉,没准我们还能从他不断蹦出的话里得到更多的信息。”
他这么一说呢,众人便也都冷静下来了。
“嗯……言之有理。”不动子听到这儿,还点了点头,不禁夸赞了黄东来一句,“东来,看不出来你这么沉得住气,不错不错……诶?你将来有没有兴趣当掌门啊?”
“哈?”黄东来都被他问呆了,“师伯,您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啊,这怎么就聊到背锅……哦不……掌门的事儿上了呢?”
他俩正闲扯到此,忽然,坐在那儿半天没开口的小林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
“诸位,我有点事想找那桌的人聊聊,你们先吃着,不用等我了,一会儿要是见我跟他们动手,你们也不用管,我能应付。”林元诚说完这几句,起身便走。
同桌的几人也都没去喊住他,因为大家都明白小林这人无论武功还是办事都比较靠谱,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信他便是。
“黄……黄东来……哈啊……哈啊……你个乌龟王八蛋!我……我知道你就在这客栈里!你他娘的……”另一方面,麻二骂了半天,却没人搭理他,反而显得有些尴尬了,而且因为他情绪激动、声嘶力竭,搞得自己也是气喘吁吁、且下体的伤口都有点渗血了,再骂下去,估计黄东来还没现身,麻二就得送回医馆去抢救。
“二爷,我看这么喊不是办法,咱这么多人,那姓黄的怕是不敢露脸了,得想些别的办法。”这时,麻二身边的一名混混提醒了他一句。
这个混混,也是白天被孙亦谐揍过的人之一,头上还打着绷带呢,但他的脑子倒比那麻二转得稍微快些。
“对……对!”麻二经小弟这么一提醒,也回过味儿来了,当即改口,高声道,“好!姓黄的,你躲着不出来是吧?老子把客栈烧了,看你出不出来!”
此言一出,这大堂里、以及客栈的上两层客房中,可有很多人坐不住了。
你麻二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宝源客栈这种“灰色地带”既能在京城立足,那便一定具备明面的实力、和暗中的势力……
那些在店里跑堂的小二是不敢把你如何,但此刻正在楼上某间屋内静观其变的客栈老板,可不是一般人物,他若真被你逼出来了,那就不是你烧人家的店了,而是明年的今天人家给你烧香了。
再退一步讲,其实也不用人家老板出手,此时此刻坐在大堂的客人之中,便有不少绿林和江湖的高手,人家指不定还有事情想在这里办,又或是约好了要跟什么人见面……你骂骂那黄东来也就罢了,但若放火烧店,人家可不会坐视不管啊。
但那麻二呢,断然是想不到这些的。
他本来就是个不学无术、眼界有限的混混,这几个月里他仗着自己的大哥麻玄声这“未来驸马”的关系,已经膨胀到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今天白天他被孙亦谐整的这一出,那对他来说是这一辈子都没吃过的大亏、没受过的委屈啊……这种状态下的他早就没什么理智可言了。
即便为他打听消息的手下说了那黄东来是蜀中黄门的少主、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西毒”,且传闻和锦衣卫有所关联……麻二也完全不当回事。
在他的概念里,这就是个疑似和锦衣卫有关系的江湖人物而已嘛,那算个球啊?能跟我这驸马爷的弟弟相提并论么?你今天就是有三头六臂,能打得过我这上百个抄着家伙的打手?
至于这宝源客栈什么的,麻二就更不放在眼里了。
不就是个客栈吗?衙门口儿我都常来常往,人家官老爷都得对我礼让三分,随便我干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都能给我放出来,这京城除了皇宫还有我麻二不敢闹的地方?烧你个破客栈怎么了?
怀着这种不知死活的想法,麻二这就要下令:“弟兄们,给我砸酒坛子泼灯油,准备点……”
“行了行了行了……”而在这个时候,终于,黄东来站了出来,并打断了麻二的话,“我来了我来了,我就是黄东来。”
黄哥会出来,也属无奈。
一方面呢,他觉得事到如今,对方那污言秽语中估计也透露不出再多的信息了,再等下去也没啥意义。
另一方面呢,他也不想因为自己导致客栈被烧;即便他不认识麻二,也不知道对方为何找他,但既然麻二是在找他的过程中放火的,事后他总归脱不了干系。
“哼!你总算肯出……嗯?”麻二刚狞笑着准备恐吓对方,可他定睛一瞧,不对啊,这人不是白天打我那人啊,“你谁啊?”
“黄东来啊,你不是要找我吗?”黄东来也被对方的反应搞懵了。
“嘶……这……”麻二寻思,是不是同名同姓啊,他随即又道,“你是那个人称‘西毒’的黄东来?”
“是我啊。”黄东来回这句时,也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诶?闹了半天,你该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我……你……”麻二这时也是疑惑了,脑子已经有点转不过来的他,两秒后,干脆问道,“你说!白天是不是你打得我?”
“哈?你都被打成这衰样了,却不知道打你的人长啥样吗?”黄东来反问这句的时候,声音都有点抖,因为他快笑出来了。
虽然黄哥终究是绷住了,但这客店里的其他客人、包括一些麻二带来的打手,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都笑什么?不许笑!”麻二顿时有点恼羞成怒。
“诶?你等等……”一息过后,倒是黄东来想到了什么。
黄哥看着麻二那裆部的绷带,想到对方被揍完之后甚至搞不清楚究竟是谁打了自己,且又莫名来找“黄东来”寻仇……这些线索结合在一起,一个结论呼之欲出啊。
“我说,打你的人,是不是大约这么高。”黄东来一边问,一边拿手比划了一下,大概比出了孙亦谐的身高。
“呃……好像是。”麻二看了看、想了想,虽记不清了,但也这么答了。
“是不是嗓子的声音还有点儿尖尖的。”黄东来又问。
“对!对对对!”一说嗓音,麻二倒是想起来了,白天那人的嗓音的确颇为怪异、很有特点。
“那他又是不是二十岁上下年纪,长了对小眼睛,宛如四条眉毛?”黄东来又道。
“啊?”麻二听到这儿,又觉得对不上了,“二十岁上下?那不对了,我看他至少是个三四十的汉子,眼睛眉毛啥的……根本看不清,只能看到他一脸黑乎乎的脏泥,脸上还有一大块烂疮。”
“哦……合着这货还乔装改扮了啊……”黄东来闻言,若有所思地念道。
听到这儿呢,黄哥大体是明白了,揍了眼前之人的九成九就是孙亦谐,毕竟这种易容之后用撩阴腿搞人,完事儿还报自己兄弟名字的套路,江湖上也没几个败类能干得出来。
“唉……那行吧,那就当是我打的你吧。”下一秒,黄东来叹了口气,紧跟着说了一句让麻二十分意外的话。
“什么?”麻二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眼前之人仅仅用身高这一条就能将自己的嫌疑洗清,但对方竟然这时候又认了。
而黄东来呢,其实也是懒得再去盘问啥细节,这种帮兄弟“擦屁股”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于是干脆就用摆烂般的语气接道:“我不管孙哥为什么打的你,反正据我的观察,估计你也是罪有应得,所以……你也甭管白天揍你的是谁了,有什么仇怨,便冲我来吧。”
这话一出口,麻二的火气登时又重新燃到了顶点。
他正愁找不到白天打他的人,仇恨和愤怒无处发泄呢……这倒好,遇上了这么个自愿顶缸的,而且这人面对他这么多人手,态度居然还有种有恃无恐的嚣张感,这能忍?
“好!你小子有种……想找死是吧?我成全你!”麻二咬牙切齿地念完了前半句,后半句就变成了大喝,“弟兄们!给我剁了他!”
随着麻二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百余名打手立马一拥而上,准备将黄东来剁成肉泥。
黄东来这边呢,虽然面对这些普通混混,他一个人应该也能应付,但他的兄弟们也不会坐在边上看着他以一敌百的。
眨眼间,令狐翔、秦风和泰瑞尔三人便也闪身上前,各自拔出兵器,与黄东来站到了一线之地。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此刻,唯有那不动子,还是坐在原位,没有动弹。
看上去,不动子道长只是在那儿静静地喝着酒,好似不屑于掺和到不远处的那场械斗中。
但其实,他是有事……
原来,方才林元诚离桌后不久,不动子就注意到小林去找的人,正是坐在数丈开外的青赮公主等人。
不动子这种道门中人,深知皇家之人的命运牵动江山社稷乃至神州气运,他肯定对小林找公主要做什么有点好奇啊,所以,他这会儿正十分认真地用道术偷听着那边的对话呢……
第三十五章 各聊各的
书说到这儿呢,咱就得稍稍倒回去一点儿了。
这“一点儿”确也没多少,就是倒回到不久前麻二还在骂街、林元诚刚刚离桌的那个时候。
且说那小林起身后,径直就朝着朱青赮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而这一举动,着实是出乎了青赮公主的意料,小妮子那心里当时便有点惊讶,她心道:“这小子只是跟我对了那么一眼而已,即便他刚好发现了我在偷瞄他,也不至于就这么直接冲过来质问我什么吧?”
她这个想法呢……并没有错。
林元诚的确不是因为仅仅跟她对视了一眼,就莫名其妙地过来了。
虽然说“少男少女远远一个对视,立刻就一见钟情,男的顺势就上前搭讪,还没开口女的已经芳心暗许”这样的桥段在武侠故事中并不算罕见,但咱这书里……至少眼前,不是这种情况。
那么此刻林元诚究竟是为什么才过去的呢?
其实他不是为了朱青赮过去的,而是为了老张……
打青赮公主他们一行人走进客栈大门时起,林元诚就注意到了,这群人当中有一名极为强大的剑者,即张季慨。
或许有人要问了,此时的老张只是跟在女扮男装的公主身旁、假装是一名普通的老管家,他压根儿也没动过武,林元诚是怎么看出其剑法高强的?
这个其实咱前文已有过相关的情节暗示(刀剑戡魔卷第三十六章):林元诚这人呐,有一种天赋——只要他仔细看,便可以看出剑客以及剑身上的“气场”。
如果您记性足够好的话或许还记得,小林初见令狐翔和独孤永时,都曾有过只是看着对方就已知晓其剑法或佩剑不凡的情况。
当然了,他这个天赋,可没有某系列游戏中的“鹰眼视觉”那样便利;只有当林元诚比较专注地看向某个人时,他才能看出对方有没有这气场、以及气场的强弱,而不是只要附近有高手出没,他就能用余光轻易捕捉到异样的光影。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杳梦楼跟“河北十剑豪”过招时,他并没有发现在远处围观他的张季慨。
但眼下,朱青赮等人走进客栈之际,林元诚是在盯着他们看的,所以他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群人当中有个异常强大的气场存在。
作为一个对剑怀着求道之心的人,林元诚自是按捺不住冲动,想要去跟对方认识一下、交流几句……要是能切磋两手就更好了。
只是,他也比较纠结,到底该找个什么理由、或者什么节骨眼儿才能比较自然的过去?又如何跟人开口攀谈呢?
结果巧了,就在小林直愣愣地望着青赮公主身旁的老张苦思冥想时,青赮公主也朝他那儿看了一眼,两人眼神这么一对……林元诚就误会了。
他当即心说:诶?那位老剑客跟他身旁的公子说了些什么,后者随即就朝我看过来了,莫不是他们也注意到了我?且正在谈论我?
念及此处,林元诚便觉得,应该可以上前跟人打招呼了。
拿定了主意,小林就跟同伴们交代了几句,说自己要去找人“聊聊”,且为了防止自己跟对方突然“切磋”起来会引起同伴的误会,他还特意叮嘱了众人,如果看到双方动手,也“不用管”,他一个人“能应付”。
交代完了这些,林元诚便朝着公主和老张的那张桌子进发了。
小林这边是想得挺好,但公主那边可不知道他的想法……
列位别忘了,青赮公主今天来此,本意是想亲自跟林元诚过两招,试试自己的剑法跟老张口中这位“天资可成绝顶高手”的少年比起来如何。
她可没想到,少年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儿,一心只想来找她身边的张季慨。
于是乎,在这种两边都有所误会的情况下,一场闹剧拉开了序幕……
“站住。”
不出意外的,当林元诚走近朱青赮和张季慨的那张桌时,坐在旁边两张桌上的带刀侍卫们纷纷站了起来,阻住了他的去路。
接着,挡在林元诚身前的一名侍卫便用冷冷的、甚至可以说略带凶狠的语气冲他道:“你要干什么?”
面对这番拦阻,林元诚的反应倒是颇为平静,因为他也明白,眼前这些人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罢了,他犯不着为难人家。
“诸位大哥,我并无恶意,只是想找那位公子聊上几句,不知可否让我过去?”小林这态度,算是挺客气了。
不过这些皇家侍卫可不会因为你的礼貌便放下戒备,他们还是严严实实地挡在林元诚的去路上,丝毫没有让其接近公主的意思。
“让他过来吧。”好在,一息过后,朱青赮便替小林解了围。
既然公主亲口下了命令,且她身边还有张季慨坐镇,那侍卫们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诺了一声后,侍卫们便迅速让开了道。
“多谢。”林元诚随即就抱拳拱手,迈步上前。
他这一声谢,既可以理解为谢过侍卫们让开路,也可以理解为感谢眼前的“公子”替他解围。
因距离不远,话音落时,林元诚已来到了朱青赮和张季慨的那张桌前。
“在下林元诚,不知可否在此讨一杯酒水喝?”林元诚说这话时,其目光分别扫过了张季慨和朱青赮的脸。
“呵……”朱青赮笑了笑,方才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她,此刻眼见对方到了跟前,反倒是放得开了,她用很淡定的语气接道,“林兄请坐。”
“谢过这位公子。”林元诚接这话时,便已坐下,“未曾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好说,在下姓青,单名一个侠客的侠字。”下一秒,朱青赮便用她练习了多时的江湖口气,一边学着小林那样抱拳拱手,一边就报了个假名字。
此处咱得说一下,“青”这个姓氏,虽然确实存在,但极为罕见,在那个资讯不发达的时代,估计很多人一辈子也没听说过这个姓氏,更没见过姓这个的人。
但是呢……也正因为资讯不发达,那个时候你随便说点儿啥,只要说的煞有其事,别人一时半会儿也揭穿不了你,毕竟古人不可能随时掏出一部智能手机在网上搜一下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瞎掰的。
因此,此刻林元诚听到“青侠”这么个名字,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心中只道:这世上奇姓甚多,有个我没听过的也很正常,至于人家名字想叫“侠”还是叫“圣”,也都是人家自由,没什么好纠结的。
更何况,林元诚的兴趣本就不在朱青赮的身上,而在张季慨那边,所以朱青赮就算报个再离谱点的名字,林元诚也不会在意。
“林兄,其实我也算是个江湖中人,你大可不必以‘公子’相称,如此见外。”朱青赮见林元诚没有对她胡诌的姓名有什么怀疑,便很自然地将话接了下去。
“哦,原来如此,那甚好。”林元诚见对方相貌堂堂、态度从容,且那谈吐之间,既透出不凡之气度,又对自己有种平易近人的客气,顿时心中也生出几分与对方交好之意,故又抱拳接道,“那……青兄,有礼了。”
“呵呵,好说好说。”朱青赮也是笑着应道。
他俩这边玩江湖过家家倒是玩得其乐融融,但一旁的张季慨此刻可有点坐不住了。
“嗯哼!”老张当时就怒咳一声,吸引了同桌那两位的注意。
而当朱青赮和林元诚双双朝他看去时,他只是略微看了一眼公主,紧跟着就用一道凌厉的目光瞪向了林元诚。
老张这举动是啥意思呢……
一方面,他是想提醒一下公主,您可是金枝玉叶,让这么个江湖小子没大没小地与您称兄道弟,不成体统啊。
另一方面呢,他便是想警告一下林元诚,你这没眼力劲儿的小子,可别再得寸进尺了,若你一会儿有什么越轨之举,咱家可不会轻饶了你。
然而,张季慨这举动,朱青赮是看得懂,林元诚可看不懂啊……
小林转头一瞧,瞅见张季慨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心说怎么着?这位前辈也跟我一样,发现了彼此是剑术高手,故有些蠢蠢欲动了吗?
“青兄,还未请教……这位前辈的名号是?”两秒后,林元诚便借着老张的这声咳嗽,顺势就向朱青赮提出了这个他真正感兴趣的问题。
在朱青赮和张季慨的关系这点上,林元诚倒是没看走眼,他从两人进客栈后互动的方式便看出:比起“师徒”或“爷孙”,这两人更像是“主仆”。
所以,他在询问张季慨的姓名时,不是直接问其本人,而是先问了朱青赮这个“主人”,这也算是一种礼数。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林元诚就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像张季慨这种级别的高手,会给一个武功平平的年轻人当仆人呢?
那我只能说,以林元诚目前的阅历来说,对这种小事他已是见怪不怪了。
此时的林元诚,不仅知道张季慨的武功高绝,也知道这位“青兄”身边的八名保镖个个儿都身手不凡,但那又如何呢?
按小林的想法:我那桌还有个能一巴掌把人拍成糊的肌肉神仙呢,你们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事儿真要推测的话,也无非就几种可能……要么就是这位青兄家世显赫,祖上是江湖巨擘,要么就是他家特有钱,而眼前这九个人又刚好是可以被雇佣的那种高手……再者,说不定“青侠”这名字也是他编的,只因他真正的姓名可能会让人猜到他的家世。
总之,林元诚真不是很在乎这些内幕,他今天过来,只是单纯想跟张季慨交流切磋一下,其他的事他无所谓。
“啊?他?”另一边,被林元诚询问的朱青赮倒是愣了,因为她并没有想到对方会向她打听张季慨的名字。
说到底,无论朱青赮和老张的关系多好,也终究是主仆,而且是身份相差极为悬殊的主仆。
朱青赮从小到大,无论到哪儿,跟任何人打交道,对方要关注和讨好的那个都是她这个主子,从来都不会有人会把焦点放在她身旁的张季慨身上,即便有时张季慨会代她与人接洽,但双方也都明白这就是类似“管家替主人交涉”的情形。
没成想,今儿公主竟遇到一位对张季慨兴趣比对她多的。
“呃……他……是我府上的管家老张。”经过了短暂的犹豫,朱青赮还是回答了林元诚,只是她依然不太明白小林问这干嘛。
“晚辈林元诚,见过张前辈。”林元诚呢,在听罢这句之后,直接就迎上了张季慨那灼灼的目光,又施一礼。
张季慨见状,可给整懵了,其心中暗道:“你小子有病吧?你跟我一个奴才施什么礼?你他妈刚才还跟公主称兄道弟的,现在管我叫前辈,你要我死?”
“林少侠,‘前辈’什么的我可不敢担……”张季慨说这话时,已瞥了眼公主,他看朱青赮好像也很疑惑的样子,便赶紧开口往回圆,“老朽不过是公……”由于一心多用,他差点儿把那个“主”字说秃噜了,收了收才改道,“……子身边的一介下人,可担不起什么前……”
不料,林元诚都没让张季慨把这段话说完,就打断道:“前辈,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实话实说,我此番过来,就是来找你的。”
“啥?”
“啥?”
下一秒,朱青赮和张季慨异口同声地从嘴里蹦出了这么个字来。
“你……”张季慨也不懂啊,故只能接着提问,“你找我做什么?”
“前辈真不知道?”林元诚以为,以张季慨的修为,加上刚才老张瞪他的眼神,应该明白他是想切磋啊。
但张季慨这会儿的脑回路跟他根本不在一条线上……
小林是用江湖武痴的逻辑在思考,但张季慨想的都是如何保护好公主、帮公主达到此行的目的,所以他即便知道林元诚是高手,也并不会往“对方是想找我这个奴才来切磋”那个路子上想。
“我……我知道什么?”此时的老张都不知如何回应了。
林元诚却还在当谜语人:“前辈,您该不会是认为,我看不出来吧?”
他这话的意思呢,就是——“你该不会觉得我看不出你也是剑术高手吧?”
但偏偏他说的时候就省略了这么几个字。
“你……”而闻得此言的张季慨却又进一步想歪了,因为老张的焦点始终是公主,所以他以为林元诚此话是在暗示其已识破了公主的身份,“……想做什么?”
此刻,老张把小林的话解读成了一种恐吓,类似于“我知道你身边的人是公主,我也知道你是负责保护他的高手,但你却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张季慨还真有点慌了。
他不禁在心中暗忖道:“不妙啊,莫非这些‘混元星际门’的人早已知晓了公主的行踪,并在此设下了埋伏,眼下这林元诚过来跟我们攀谈,实是在敲山震虎?
“还有这麻二又是怎么回事?我记得这人是驸马的亲弟弟来着,他怎么偏巧就在这时候带了这么多人闯进来,还叫骂着要找黄东来?
“难不成……他们是一伙的?由麻二故意在此闹事,制造混乱,而混元星际门的人则趁乱浑水摸鱼,对公主不利……这样事后他们还能装成是敌对的样子撇清关系。
“嘶……等等,如果麻二和混元星际门有勾结,那驸马呢?这一切背后,莫不是驸马在操控?可他又为什么要对公主下手?他究竟是想掳走还是杀害公主?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这……万一今天公主有所闪失,我岂不是千古罪人,亲手将其推入了龙潭虎穴?”
这张季慨在错误的思路上越想越深,自己就把自己的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而林元诚见对方并不识茬儿,还吞吞吐吐地问他要干嘛,还以为是对方是有什么难处,于是在心中暗想道:“哦!我明白了,即便他很想跟我切磋,但如果他的‘主人’不点头的话,他这个‘下人’的也不好贸然答应。”
念及此处,林元诚才又想起了身边的“青侠公子”,这时他才将目光转回去,想请青兄答应他跟老张过两招。
可当小林回头看时,却只见,此刻的朱青赮像个被人冷落的小孩一样,正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一手拖着腮帮子,另一手在玩儿桌上的筷子。
就连朱青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玩点什么,她只是觉得如果不找点事做,就这么被晾在一边看别人聊天,会显得很尴尬。
“呃……青兄。”林元诚冲朱青赮说这句时,后者那是看都不看他一眼,还盯着手上的筷子呢。
“啊?你们聊完啦?”朱青赮这会儿可是真有点生气了,那说话的语气也不再是方才那种风度翩翩、客客气气的状态,而变为了一种不太耐烦的、微嗔的感觉。
“不……我是想……”林元诚刚要再说下一句。
“还‘不’?”朱青赮听到那个“不”字,当时就拍案而起,准备发发她那公主脾气。
却没想到,刚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有一张椅子朝她的脸飞了过来。
原来……是远处的麻二和黄东来等人,恰在此时,开打了。
第三十六章 醉酒打金枝
叱——
噌——
两刀,干净利落的两刀。
坐在朱青赮邻桌的几名带刀侍卫果然是不负其职,眼瞅着那张椅子继续往前飞就要砸到公主,登时就有两人起身出刀,眨眼间便将那椅子斩落。
对此,青赮公主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来,因为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若你身边的护卫连这点事都做不到,那你还带着他们干嘛?或者说……还养着他们干嘛?
不过呢,这一段小插曲,好歹是打断了朱青赮准备发火的节奏,让她又稍稍冷静了下来。
“呼……”下一秒,朱青赮深呼吸了一次,将本已经蓄势待发的几句难听话重新咽了回去,并换上了一副多少有些虚假的笑脸。
这个笑容,林元诚是头回看见,但张季慨可是见过挺多次了,所以老张明白,对林元诚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迹象。
方才朱青赮若真的直接翻了脸,表示林元诚惹自己不开心了,冲他发一通公主脾气,然后让他滚蛋,乃至跟他动手,这都没什么……因为这种一时冲动式的愤怒,发泄起来也是最快的,发泄完也就消气了。
但偏偏朱青赮在一刻的犹豫后,将那怒气忍了下来,而这种被隐忍、被藏于笑容背后的愤怒,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呵,林兄。”果然,朱青赮只在这一笑之间,便已计上心头,“你刚才过来的时候,说是要来‘讨杯酒水喝’是吧?”
闻言,林元诚也是一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朱青赮又把话题带回了他一开始打招呼时所说的话上,按说像这种“讨杯酒喝”、“讨杯茶喝”、“请教一二”、“共饮几杯”都是江湖套话,是陌生人之间搭讪客气用的,并不是说真为了话里的事情而来。
但朱青赮既然问到这儿了,林元诚也不得不答:“呃……是倒是……”
“好!”朱青赮并没有让对方把话接下去的意思,她当即打断了小林,并转头对邻桌的几名侍卫道,“阿五阿六,速去取几坛酒来。
这“阿五阿六”,自不是真名。
正常来说,一名公主也不可能会去记一群临时被叫出来保护她的侍卫的名字。
但是呢,朱青赮不一样,她真就记得住。
此刻邻桌那八名带刀侍卫的名字,朱青赮虽只在出宫前听张季慨快速说过一遍,但她全都记住了,而且每个人的名字和长相她都对得上。
只是……即便记住了,真到下命令的时候,她还是得用“阿五阿六阿七阿八”这种称呼;因为你把侍卫的真名报出来,是有风险的。
无论对这些侍卫本身,还是对你自己,都有风险……
“是,少爷。”那阿五和阿六得令,也没二话,诺上一声,便转身奔着就近的柜台去了。
或许有人要问了,此刻麻二和黄东来他们一行人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吗?那这客栈大堂内现在理应是一片混乱啊,这样的情况下,阿五阿六还能去买酒回来?
那我只能说,这本就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现在是公主下令让你们去,还是“速”去,你们敢不去?
别说这店里现在只是有流氓打架,即便是刀山火海,你也得硬着头皮上啊。
再者说了,对这几位带刀侍卫来说,“取几坛酒回来”这个任务,也并没有多难。
首先,前文我们也讲过,这宝源客栈的大堂空间非常之大,麻二手下的打手和黄东来他们打斗的区域不可能覆盖整个大堂,最多就是集中在大门口的那一块而已。
其次,这么大的大堂里,柜台肯定也不止一处,而是有多处的,每个柜台那儿都有店伙计、也都有酒柜,即便现在大门那儿的柜台被砸了、伙计被打了,还有别处的呢。
其三,以阿五阿六的武功,对上江湖高手或许讨不得太多便宜,但只是拿着几坛酒,穿过一群正在械斗的普通流氓,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简而言之吧,不多时,他俩就各自挟着两个酒坛子回来了。
“少爷,酒已带到。”阿五阿六说着,已将那四坛老酒在旁边的两桌上刷刷排开。
“别愣着,给林少侠上酒啊。”朱青赮说这话时,双眼直勾勾地与林元诚对视着,表情也还是似笑非笑的样子。
但她这句“上酒”,可让侍卫们犯了难了。
这个“上”字,该怎么理解呢?咱是得帮林少侠把酒倒在碗里端上来,还是倒在杯里奉上来?亦或是……把坛子摆到他面前,让他自己倒?
好在,老张看出了侍卫们的犹豫,立即冲朱青赮道:“少爷,他们粗手粗脚的,还是让老奴来吧。”
“嗯。”朱青赮点点头。
张季慨得到许可,便快步上前,来到侍卫们的桌旁,紧跟着他便双手齐出,瞬间就掀开了两个酒坛子的封口。
由于他用身体遮挡着,且动作极快,林元诚并没有看到,在给酒坛开封时,老张已经悄然地往其右手边的酒坛子里下了点粉末状的东西。
一息过后,老张转过身,回到公主和小林这桌,将自己右手拿的那坛酒直接就摆在了林元诚面前,然后双手捧住另一坛,小心翼翼地给公主斟了一小杯。
“少爷,林少侠,请用。”张季慨做完这些,便立于一旁,不再坐下,摆出了要全程伺候眼前这两位对酒的架势。
“林兄。”朱青赮呢,也是拿起了自己面前那一小杯,面带微笑地冲林元诚道,“我敬你。”
列位,她可是只说了“我敬你”,没说敬一杯,还是敬一坛呐。
到了这会儿,林元诚即便反应再迟钝,也该看出这位“青侠公子”是在刁难自己了。
可人在江湖,杠已经抬到这儿了,你能怎么办呢?
说句“你等会儿,我去找个杯子回来先”?
这么丢人的事,虽然对孙亦谐和黄东来来说是跟呼吸一样说干就干的,但林元诚还是有点儿偶像包袱、要点儿脸的啊,他干不出来啊。
于是,这一刻,小林也是一脸挑衅地对上了朱青赮的目光,语气有点冲地应道:“好,林某就承你的情。”
说罢,他就一仰脖子,右手抬坛,左手托底,咕嘟咕嘟的就把这一坛老酒往喉咙里猛灌。
举着酒杯的朱青赮看到这一幕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本来是想看对方被刁难时失态的反应,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面不改色,选择头铁硬喝,那如此一来……手里拿着区区一杯酒的她,不反倒显得尴尬了吗?
“哼……”这下,朱青赮是气上加气,她只得一言不发、闷闷不乐地把自己手上这杯一饮而尽,也不知是酒劲儿来得快还是气血上涌,她那两颊很快就浮起了丝丝绯红。
而林元诚呢,喝完这一坛也没花太久,就几十秒吧。
哦,这里咱稍微插一句啊,小林和公主在这儿对酒的时候,大堂里的打斗也还在持续着,就在他们数米开外,仍是乱乱哄哄、兵器相击、桌椅横飞、惨叫连连的混乱场面……只不过,他们邻桌的八名侍卫将那些人和飞来的东西都挡掉了;毕竟麻二手下的打手们本来目标也不是其他客人,见那八条壮汉往那里一站,自不会特意来招惹。
说回林元诚……
放下酒坛子的时候,小林的脸色也是明显得有些难受。
这除了酒精和药物的作用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短时间内喝了太多水下去,会有轻微的水中毒现象以及胃有点受不了。
“林兄好酒量啊。”朱青赮看着对方,用颇为冷淡的语气道。
“好说,青兄高兴就好。”林元诚说这话时,语气虽还算平稳,但实际上这时那酒的劲头已经上来了,这让他的脑袋一阵晕眩。
还好小林此刻是坐着的,要是站着,没准他都倒了。
说起来呢,林元诚的运气也不好,方才阿五阿六去柜台拿酒的时候,刚好拿回来的四坛都是烈酒;即便当时的烈酒度数也不算很高,但这一坛子下去也是够呛的。
再者,那张季慨还在酒里下了药呢……
老张的想法很简单:我并不了解你林元诚做人做事的分寸如何,我只知道,公主一旦有什么闪失,在座的……没有任何人能担待得起,所以我宁可多使些手段,也不会冒险让公主多一分危险。
因此,张季慨也不管今天朱青赮还能不能、会不会跟林元诚动手了,他只知道,先找机会把对方的战力削弱到自己完全可控的范围内,这样才保险。
那么这会儿林元诚被下的是什么药呢?
倒也不是什么专门害命的毒药,只是一种可以加剧酒精作用的药物而已。
在宫廷之中,宦官们的手里有的是这类药物,除了让人醉酒的之外,自然也有安眠的、催情的、镇静的、令人不适的等等。
这些东西都是宫斗的必备手段,在很多时候都十分管用:比如今天皇帝想让某个宦官们不太待见妃子来侍寝,他们就可以故意给其使绊儿,在皇上的茶里加点促进睡眠的药,这样还没等被传召的妃子前来,皇帝已经睡着了,那到了半路的也只能请你回去,下一次皇上啥时候能想起这个妃子来,就难说了,下辈子都有可能。
言归正传……
眼下林元诚这句“你高兴就好”一出口,朱青赮那脸涨得就更红了。
这话在她听来,刺耳啊。
因为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虽然你刁难我,但我也不跟你计较,你满意了吗”。
“林兄,可我还是不高兴。”朱青赮也是借着酒劲儿,不管什么风度了,干脆就来个得寸进尺。
“哦?我是有什么举动得罪了青兄吗?”林元诚问这句时,实是撑不住了,其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已渐露醉态。
“是,但我不想说出来。”朱青赮道。
“为什么?”林元诚道。
“说了,显得我小气。”朱青赮道。
“呵……那我就不问了。”林元诚笑了,醉酒的感觉逐渐麻痹了他的大脑,让他的情绪变得越来越难以控制,却也让这少年的眉宇间多了几分潇洒和随性。
“你又要‘让着我’是吗?”朱青赮见他这无所谓的样子,嗔意更盛,她这时居然也抓起离自己近的那坛酒,就着坛口灌了几大口下肚。
张季慨在旁看着,想拦,又没敢,但冷汗已经下来了。
“唉……青兄,其实林某过来找你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见你的这位张管家剑术高绝,想跟他聊聊,最好呢……能切磋一下……”林元诚这时也不跟对方再打什么哑谜了,感觉脑袋越来越迷糊的他,直接就吐了真言,“你哪里不高兴了,还有说什么我让不让你的,我是真不知你怎么想的……我只能说,如有得罪之处,都是林某的不是,还望青兄见谅。”
此言一出,朱青赮和张季慨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子刚才那一连串的举动是这么回事……
张季慨当即还在心中暗暗吃惊道:“他是怎么看出我‘剑术高绝’的?我可没在他面前展露过武功啊。”
而朱青赮呢,明白是明白了,气却没全消。
数秒后,朱青赮突然起身言道:“阿大,取我剑来。”
阿大听令,先迅速看了张季慨一眼,得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方才将一柄由他保管的长剑送到了公主手中。
朱青赮持剑在手,看着林元诚轻叱道:“那好,林元诚,多的我也不为难你了,你要跟老张切磋可以,先跟我过两招,打得赢我,我便让他与你交手。”
“呵……”林元诚笑着站了起来,虽然人已是醉得摇摇晃晃,但他还是颇有自信地回道,“一言为定……”
“你们听着,我与林少侠分出胜负前,你们全都不许出手!”朱青赮一边冲着老张和侍卫们下令,一边就把手搭到了剑柄上。
话音落时,她便抖腕拔剑,欲抢攻而上,占据先机。
不料……
下一秒,只听“啪!噗——”两声。
原来是那林元诚箭步一闪,后发先至,从桌子的一侧绕了过来,一手摁在了朱青赮拔剑手的手背上,直接将后者的拔剑之势摁下。
在朱青赮那宝剑被摁回鞘中的同时,林元诚的另一手已作掌势,拍在了朱青赮的胸口上。
他这一掌,并不是以那种“击打”的方式发力的,而是“推”的方式运劲,将朱青赮整个人推飞了出去。
说到底,两人的功力和实战经验都相差极远,林元诚也并不想伤了眼前这位在他看来有些婆妈的“青少爷”,所以小林连剑都不出,一招就将对手推离,想以此让对手知晓两人间的差距。
按林元诚的想法,他这一掌,绝对是放了海了,即便青兄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像这样被推出去,也最多摔个四脚朝天,连轻伤都不会留下,摔完之后呢,青兄也自当明白技不如人,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但小林并不知道,对方是个女孩子,还是位公主啊——人家那身子,是你想推哪儿就推哪儿的吗?
看到这里肯定有人要说了,林元诚都在这儿耗了两回书的长度了,他居然连朱青赮是女扮男装的都看不出来?
是的,就是没看出来。
原因之一,是由于小林从一开始就一直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老张身上,所以基本没怎么注意这位“青侠公子”。
原因之二嘛……是因为林元诚的好友中,有一个姓孙的人存在,这便让他有了一种——“这个世上各种各样嗓音的男人都有,没什么好奇怪的”认知……
因此,朱青赮的外表和嗓音,都没有让林元诚起疑。
至于此刻,小林都已经醉得迷迷糊糊了,那一掌出去能控制好力量便已不错,哪儿还能注意到自己推人的时候手上传来什么感觉?
但纵然他不知情,他这一掌出去,客观上也是惹了大祸了。
一息过后,只见朱青赮在半空稳住身形,一个翻身止住退势便重新站定。
虽然这一时之间,青赮公主也是有点懵,啥都没说,但其脸上已感燥热难当。
而那八名侍卫也都呆在原地,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遵守公主刚刚的那句“不许出手”。
唯有张季慨,已经是两眼快要喷出火来了。
于公,张季慨有保护公主不受欺辱的职责;于私,在老张眼里青赮公主早已和自己的亲孙女差不多了。
人家小公主金枝玉叶,连未来驸马都还没摸过她的手呢,现在被你这小子占那么大一便宜?你今天不死能行吗?
念及此处,张季慨当即运起全身功力,从林元诚的侧后方发动了突袭。
这一拳,杀意昭然,直指小林的后心而去。
老张本就不是江湖中人,他才不管你是什么江湖少侠,也不管你有没有醉酒,更不会在意使用偷袭的手段……总之你冒犯了公主,那就是死罪,今天我把你打死在这里,你说破天,也没处说这个理去。
嘭——
一刹经过。
拳至,劲绽。
一股无形之力,竟慑得这客栈大堂里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已经有些醉得恍惚的林元诚根本无法对张季慨的这次攻击做出任何反应,但……他却毫发无伤。
因为有人帮他挡住了这一拳,且仅仅用一只手,就很轻松地挡住了。
这个人,想来大家也猜得到——不动子。
“小鬼。”两秒后,不动子看着一脸惊愕的张季慨,用一种颇为随便的语气问道,“下手这么重,你想打死人呐?”
第三十七章 一波未平
朙代的宦官,大多出身寒微,张季慨也不例外。
想来有那细心的看官,在头回看到张季慨的名字时便已有所察觉——“伯仲叔季”,他取个“季”字,便说明家里他最小嘛。
而穷人家走投无路、卖儿卖女的时候,往往也是从最小的开始……
张季慨就是在一个对亲人的记忆还尚且模糊的年龄被送进了宫,成了一名宦官。
因此,他成长的经历……无论在生理还是心理上,也都与常人很不一样。
生理上这个就不细说了,反正像他这种青春期以前就动了刀的,某种角度来说比那些十五六岁乃至二十以后才阉的还好点儿。
而心理上嘛,一个从小就在宫里长大,被无数人进行过“你只忠于我”的洗脑,又被无数人欺骗过、欺辱过、利用过、栽赃过、策反过、威胁过……且最终活下来的老宦官,自然是早就活得很“透彻”了。
从愿意相信别人,到不再相信别人,从只相信自己,到再次愿意相信别人……
许多人一生都无法想通的、需要经历诸多生死关头和极其痛苦的抉择才能领悟的道理,张季慨其实也差不多都明白了。
所以,如今的张季慨,几乎已是一个无欲的人。
金钱,他已不感兴趣,因为他的衣食住行都不需要钱,平日所需的一些“打点”也都可以从公主那儿报销,他自己的积蓄都没处花去。
美女,他更没兴趣了,可能有些成年后才入宫的宦官还会有“对食”的心思,但张季慨是完全没有的。
至于权力,他年轻时也曾想过,当然也仅仅是想想而已。
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从精神上来说,是否就没有弱点了呢?
当然不是……
无欲,不代表无求,更不代表无情,张季慨还是有在乎的人和事的……
首先,他很重视大朙的国体、皇家的尊严……对这两块,他是绝对的维护和忠诚,因为这种“尽忠”的使命感可以让他感到自己那不幸的、残缺的人生有了一个并不输给正常人的、重大的意义。
其次,是他对自己的武学境界,还是有一定追求的,毕竟高强的武功也是他为大朙王朝效忠所必须的技能之一,且这玩意儿也没有嫌太高的。
其三呢,就是对青赮公主,他有着一种近似“爷孙之情”的亲情,他是真的希望这位公主能一生平安、幸福快乐。
这三点,既是张季慨的牵挂和弱点,也是支撑着他这个人的三根精神支柱。
然而,此刻,其中的一根……动摇了。
被不动子给动摇的。
“你……怎么……”张季慨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位“二十来岁”、用单手便轻松接住并握住了自己全力一拳的小道士,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要知道,老张这拳……四十年的功力啊。
你哪怕让一个资质平平的人,捡本烂大街的三流内功练上四十年,那他的拳劲也不是开玩笑的。
更何况,老张他还是个“大内高手”,人家从小练的就是皇宫内给公公们特供的上乘功法,就是“欲练神功,挥刀自宫”那个路子的……
眼下张季慨这一拳轰出来的力道,即便是江湖上那些一流门派的掌门级高手,也没哪个敢拍胸脯说自己在有防备的情况下就一定能硬接下来且毫发无伤的。
可不动子呢,他不但是接了,还是不格、不架、不卸力、不化劲的接法,即简单地举起巴掌一挡,止住对手拳势后就顺手将对方的拳头攥住这样。
这感觉,就仿佛是一个健壮的成年人接住了三岁小孩子挥出的拳头……这自是让张季慨陷入了混乱。
“你先别慌,也别气。”不动子见张季慨惊得都僵住了,便接着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自己想想,是你们那位‘小主’女扮男装在先,你暗中下药在后,且你们家小主自己要求,小林才跟她动手的……小林始终不知对手是女子,才出的那一掌,且已经手下留情……于情于理,他都没有什么过错,这样你都要动手杀人,贫道可不能坐视不管。”
不动子的话,有理。
他也有足够的武力,让人听他说理。
所以张季慨听进去了,也不得不听进去。
关键是,他这话中有一句“你暗中下药在后”,点出了把林元诚弄醉的张季慨也负有一定责任。
你非要抬杠的话,可以说:如果林元诚不是被下了药,没那么醉,那或许他能在打出那一掌前发现朱青赮是女人呢?
想到这儿,张季慨便瞬间冷静了下来。
然,这一刻,周围那八名带刀侍卫倒不冷静了……方才不动子突然现身,挡下张季慨攻击之时,这八人也都被这一幕惊得愣住,但现在,他们回过神来,便纷纷拔刀,想上前帮老张的忙。
“都住手!”好在老张及时喝止了他们,避免了己方的损伤。
“这位道长并无恶意,由我来应付就好,你们快去保护公……子。”下一秒,老张便一边用余光确认朱青赮的位置,一边下令道。
不动子见老张已明白了状况,便也松开了手,让对方能把拳头收回去。
侍卫们得令,亦不敢多言,彼此间稍稍对视一下,便转身而去,跑到了刚才飞到数丈开外的公主身边,将其护在了他们的人墙之中。
“都让开!”但青赮公主并不领情,她随即就奔着林元诚卷土重来,“我跟他还没打完呢!”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公主,林元诚的反应却是在傻笑,边笑还边道:“呵……青兄,你怎么……不识茬儿呢?你再来,我可把你摁在地上打了啊~嗝儿~”
不得不说,这宫里的“药”是真管用,随着药效的发散,林元诚这会儿已经完全醉成个二傻子了,他不但对身后张季慨和不动子之间的互动没什么反应,还踉踉跄跄、迷迷糊糊地冲着折返而来的朱青赮说着糊话。
这下张季慨可又急了,他心说:“怎么着?刚才那一掌我还没跟你小子算账呢,你现在还想把公主‘摁在地上打’?反了你的!”
“打什么打?”幸好,不动子这时一个箭步就跨到林元诚身后,随手一拍便把小林弄晕了过去。
列位,注意这里是“弄晕”,不是“打晕”啊……不动子是在轻轻拍这一下的时候,施了个法术让小林晕了过去,你真要让他“打晕”,那力度反倒不是那么好掌握。
“小丫头,你武功跟他差得远,别再闹了。”不动子冲朱青赮说这话时,已将林元诚扛到了肩上,“再说他已经醉成这样了,你便胜了又如何?”
“我……”其实不动子即便不把这两句话挑明了,朱青赮也明白这道理,她只是仍对林元诚此前的态度感到气不过,另外就是刚才那一掌打在身上,让她总觉得吃了亏,有些恼羞成怒,“我要你管?你是谁啊?谁让你把他打晕的!”
气恼之下,朱青赮都已经忽视了对方管她叫“小丫头”这点,一副要把公主脾气发到底的样子。
见此情景,老张心里那叫一个虚:怎么办?这道士的武功修为不像个人呐,万一公主真把他惹怒了,我这把老骨头栽进去也就算了,只怕我用命也护不了驾啊。
恰在他烦恼的时候,救场的来了。
“让开让开让开!”
“官差办事!都起开!”
随着门外的一阵鼓噪,又有一大波人马杀到。
毫无疑问,这是未来的驸马爷麻玄声带着官兵来了。
这里提一嘴,虽然行政上来说,麻玄声、乃至他的老师韩谕,都是调动不了兵马的,但实际上,只要韩谕一封手书送到军营或者衙门口,自会有可以调动兵马的人听候其差遣。
所以呢,此时表面上是一名军官领头,带着一大群官兵冲了进来,但实际上这名军官还得听跟在他身后的麻玄声指示。
“统统住手!”
“把家伙放下!听见没有!”
官兵们闯进大堂后,几嗓子一喊,现场的“乱斗”便立即平息了下来。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麻二手下找来的那些打手本就是拿钱办事的乌合之众,你让他们帮你欺负欺负老百姓是可以,让他们正面刚官兵那怎么可能呢?
再说了,早在官兵们进来之前,打手们就已发现……黄东来、令狐翔、秦风、泰瑞尔这四个煞星,凭他们这百余人根本打不过啊。
这场打斗之所以能持续到现在,一是因为这些打手也是老油子居多,在看出黄东来等人身手不凡后就有很多人进一步退三步、围而不攻、只吼不打;二便是因为黄东来他们也不想在这里对一帮混混打手大开杀戒,搞得血流成河的,所以四人在打斗时都有留手,生怕弄出人命。
眼下这队官兵一到,麻二手下的打手们简直是迎来了救星,那他们肯定是一听“住手”就立即照办呗。
而黄东来他们四人呢,也算松了口气,毕竟这种由孙哥惹来的莫名其妙的仇家,他们应付起来也是蛮头疼的,又不知道对方和孙哥之间到底有啥恩怨,故也不好下死手。
真要说有谁对这情况感到不爽的,那就两个。
一个是麻二,他觉得官兵妨碍他报仇了。
另一个呢,是一个一直缩在麻二身后不远处,始终没有出手的小混混。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二次乔装改扮”后的孙亦谐。
什么?您问孙哥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他早就在了,为什么不出来帮帮兄弟们呢?
这个其实您琢磨一下他那个人性,猜也能猜出七八分了。
您想啊……今儿下午麻二在城里发动了那么多手下“打探消息”、“招兵买马”,孙亦谐这个始作俑者会不去关注一下吗?
实际上,孙哥此前在麻二面前故意报黄东来的名字,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借着这货帮他跟黄哥接上头。
因此,下午时,孙亦谐只是随便找了间客栈放下行李,重新变了个妆,便再度上街,以地痞流氓的身份顺势混进了麻二招募的打手队伍之中……
随后,他就跟着麻二的“大军”,于傍晚时分,浩浩荡荡来到了这宝源客栈之中,并很快就发现了坐在大堂内的黄东来等人。
本来呢,孙亦谐是准备直接出去跟兄弟们相认的,没想到麻二随即就开始狂骂黄东来,孙哥一听……这有点儿意思,不如让他再骂会儿,看看黄哥是何反应。
后来随着事情的发展,不知不觉双方就开打了……
这时孙哥又觉得:都这样了,要么我干脆就再等一会儿,反正以黄哥他们的能耐,是不可能在这群混混身上吃亏的,我就等到一个关键时刻,再跳出来劫持麻二,这样登场才有戏剧效果。
如此想着,孙亦谐便等啊等,结果就有点等过头了,把官兵给等来了……
事到如今,他好像已没有了“粉墨登场”的时机,如果他现在强行找个节骨眼儿现身,怕是会被黄东来疯狂吐槽,所以他只能继续混在人群里装死,心中念叨着:“妈个鸡的,大不了我明天卸了妆再来跟他们碰头,今天就当我没来过,哼……一会儿我说不定还能把当打手的报酬给领了,不亏!”
然,今天这事儿,可还没完呢。
一息过后,坐在轿上的麻二冲官兵们涌入的方向一转头,便看到领头的军官身旁站着的正是自己的亲哥,他当时就喊道:“哥!你来得正好!你可得帮我做主啊!”
第三十八章 一波又起
说实话,直到麻二喊出这一嗓子之前,今儿这事仍是有回旋余地的。
因为现场认得麻玄声这位“未来驸马爷”的人,其实屈指可数。
毕竟麻玄声和麻二不同,他可不会像地痞流氓一样每天在街上惹是生非,到处“刷脸”。
今天麻玄声要是能在不被认出来的情况下行事,那他完全可以趁着目前尚未闹出人命,来个“大事化小”。
比如说:先抓几个混混进牢,把聚众闹事的缸顶了,再赔给客栈足够的银子作打点,然后连夜把麻二这个惹事精送回老家,再去韩谕那边求求情,保证麻二以后不会再闹出啥大乱子来……
这一系列操作搞完,麻二的命八成也就保下了。
至于以后他在老家继续祸害当地老百姓啥的,那便是另一回事了;常言道“山高皇帝远”,大朙各地的土豪劣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要你在朝廷的靠山够硬,你就折腾去吧。
然而,眼下这麻二偏偏就是不知死活,非要转过头去冲着麻玄声大声嚷嚷,好像生怕众人不知道他那位靠山大哥已经到场了一样。
这么一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名站在带队的军官身旁、儒生打扮的年轻人,就是麻二那位传说中的驸马大哥了。
“哼,早就听说这个麻二靠着自己大哥的势力在城中胡作非为,只是从来也没见他大哥露过面,原来长这样啊。”
“你还别说,这个麻玄声还真是仪表堂堂,跟他弟简直不像是一个妈生的,也难怪人家能被点上状元、还当上驸马了。”
“呵……长得好有什么用,瞧他弟弟那德行,恐怕当哥的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吧?”
“那是啊,我就不信麻二仗着他的名头做的那些事,他能一点儿都不知情?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列位,有道是人嘴两张皮,舌头底下能压死人呐。
你若换个地方还好,也许老百姓们胆子小,见了这么多官兵,便不敢议论什么了,但这宝源客栈乃是龙蛇混杂之地,在座的客人中有不少都不是善茬儿,人家是真敢说啊。
而且那些说闲话的,明显就不怕这些声音传到麻玄声的耳朵里,甚至有些故意怼他的意思。
那麻玄声一听,肯定急了啊。
他心中当即念道:“麻二啊麻二,我一个已然踏入朝堂、将来要成为皇亲国戚的人,本来可能八辈子都不会再踏足这种市井之地了……
这些贱民,别说对着我指指点点,今后他们就算想见我一面,怕也得是在堂上、跪着。
可今天,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我还是来了,想着能救你还是尽量救吧,毕竟大家兄弟一场,血浓于水,弄死你对家里也不好交代。
而你倒好……一见面就先把我给卖了。
现在谁都知道站在这里的人就是你哥,是状元、是驸马、是你传闻中的靠山……
那我还怎么保你?
这宝源客栈可是京城里消息传得最快的地方,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张嘴长在人家身上……我要是保了你,我得落下多大的一个把柄?”
念及此处,麻玄声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在调兵来这儿的路上,麻玄声还对救下自己的弟弟抱有幻想,那么此刻,他算是彻底狠下了心。
与自己的政治生命、乃至整个人生的前途相比,麻二这个弟弟的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更何况,通过麻二这一声不过脑子的喊话,麻玄声也再度确定了,即便他今天能保住麻二,今后这个弟弟也迟早会在其他事情上把他给坑了。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大义灭亲”就趁这一回了。
“放肆!”一息过后,已在心中盘算了一番的麻玄声突然暴喝一声,一下子就把大堂内那些议论他的声音给压了下去,“麻二!你这混账!枉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兄长!”他说这话时,显得正气凛然,配合他那俊朗的形象和字正腔圆的口音,着实是很有迷惑性,“为兄平日里公务繁忙,无暇管你,你便在这城中假借我的名头鱼肉乡里、胡作非为?”他说着,顺势就冲身旁的军官抱了抱拳,“今日若不是武军头明察秋毫,查到了你要在这里闹事,赶紧派人给我送信,并带我来看……我可能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不得不说,麻玄声这人被韩谕赏识确是有道理的,就他这临场反应、语言组织能力、还有演技……很多比他多混二十年官场的人都未必有。
此刻他的这段话,不但把麻二为非作歹的事情与自己做了切割,还顺带把“调兵”的事情给掩盖过去了。
按他所说,现在的情况就成了:麻二借他名头做的所有坏事他一概不知,这些官兵也不是他走关系调来的,人家就是正常执行公务而已,只不过顺带把他给喊了过来,让他看看自己这弟弟干的好事。
那既然麻玄声已经这么“安排”了,他身旁的“武军头”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就顺着驸马爷演呗。
“哥……你……”而那麻二听到这番话,当场就懵了。
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求助之后,得到的居然会是大哥的一番痛骂,而且听那话里的意思,麻玄声这是已经单方面跟他割席了?
“你什么你?我不是你哥!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麻玄声可不想让麻二继续说下去,因为后者说越多,对他越不利,所以他前一句喝止住麻二,后一句就转头对身旁的军官道,“武军头,你不用顾忌我,依法办事便是!正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区区一个麻二!”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用眼神拼命示意武军头赶紧动手,千万别让麻二再多言。
武军头也是心领神会,立刻接道:“好,驸马爷不愧是国之栋梁,即便是面对亲兄弟也能秉公灭私、大义灭亲,武某佩服……”他先是用一句马屁,帮麻玄声把刚才的那套说辞坐得更实了些,然后便转头冲着手下们高声道,“弟兄们,把这些打架闹事的混混们,统统给我抓起来,带回去再论!”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其手下那上百官兵们当即就开始四散抓人。
这下,可就热闹了……
您想啊,那些混混是会束手就擒的人吗?
这大堂里除了混混,还有小二、客人……乱七八糟的几百号人,一时半会儿官兵分得清吗?抓得完吗?
再加上这客栈的出入口又不止一个,难道能跑不跑?
事实上,有不少机灵的混混(包括孙亦谐),在刚才麻玄声讲出头一段话时,就感觉到情况不对,他们当时就心想:坏了,听这意思,麻二爷的驸马大哥这是要跟他翻脸呐,那咱也别多呆了,趁着官兵还没动,先溜吧,跑慢了说不定要遭殃。
而到了这会儿,官兵们真的开始抓人了,混混们就更是作鸟兽散,各种横冲直撞,慌不择路……往哪儿跑、往哪儿钻的都有。
当然了,这些混混打手,跑了也就跑了,本就无所谓。
重要的是,得把麻二给拿下。
武军头也是个机敏的人,他看得出来,驸马爷是真的很急切地想要让麻二“闭嘴”,所以,方才他下令之后,自己也没闲着,立即就招呼上了身旁几名精锐的部下,跟他一起直扑麻二那边去了。
给麻二抬轿的几名混混以及他身边那几个白天和他一起挨了揍的小弟,一看见这阵仗,当时就把麻二的小轿子一扔,扭头就跑。
从轿上摔落在地的麻二伤上加伤,疼得嗷嗷乱叫,别说跑了,爬都难。
而此刻,也没有任何人来管他、救他。
说白了……没有了靠山的麻二,纯粹就是个人憎狗嫌的玩意儿,“义气”这东西,他是一点儿都没结下,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
就这样,麻二被武军头带人轻松拿下,第一时间押走,而他手下的混混们倒是逃了大半,被抓到的才三十来人。
今天这场闹剧到此本该告一段落,但……
“你们四个,也跟我们走一趟。”在人抓得差不多时,武军头居然来到了黄东来、令狐翔、秦风和泰瑞尔的面前,来了这么一句。
“嗯?”黄东来闻言,稍稍愣了一下,回道,“这位军爷,我们几个只是在正当防卫而已啊,难不成这也要论罪?”
“谁说要论你们罪了?”武军头却回道,“只是让你们跟我回去问个话罢了。”他顿了顿,“麻二他不找别人,偏找你们,那必然事出有因,我总不能只把他那边的人带回去,让老爷听他的一面之词吧?你们不跟我回去说上两句,怎么给他落案呢?”
他这话,乍一听还是挺有道理的,也没啥异常之处,但其实武军头会过来说这话,并试图带他们回去,并不是武军头自己的意思,而是麻玄声授意的……
很显然,这位未来的驸马爷,还有别的盘算——他想设计,让这几个本次事件的当事人,去给他弟弟陪葬。
虽然眼下“需要”、且“须要”除掉麻二的人是麻玄声自己,但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们会在做出一些艰难的抉择后,找一些别的人或事,作为借口或者牺牲品,来让自己感觉好过一点。
在这个例子中,麻玄声的逻辑就是:假如不是为了来找这几个人的麻烦,麻二也不会在城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老师也就不会在意起他,若老师不在意,我也不会被逼着去除掉他。
而按照这个思路,再进一步就是:是这几个人,害得我必须除掉自己的弟弟,我也是被逼无奈的,我要报仇。
综上所述,麻玄声眼下这便是打算把黄东来等人先骗回衙门去,然后就找机会下手暗害。
而黄东来等几人呢,却是暂未瞧出这里头有啥问题,因为在他们的视角看来,麻玄声之前那大义灭亲的表现应该是真的;客观来看,他确实没有让官兵们帮自己的弟弟,反倒是让武军头“秉公办事”将麻二拿下了。
所以黄东来便觉得:不就是“录个口供”吗,咱们又没做错什么,跟他们走一趟就走一趟呗。
于是,他立马转头朝大堂里看去,欲跟不动子和小林打声招呼,顺便问问他们要不要一起来。
然而,他站那儿扫了好几遍,却并未看到不动子和林元诚的身影。
这时黄东来又想:以师伯和小林的本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不管他们是藏身起来还是离开了,肯定有他们的理由……那就由他们去吧,估计等我们录完口供回来时,他们就会出现了。
想到这儿呢,他便跟令狐翔、秦风、泰瑞尔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后四人就跟武军头又客气了几句,随着官兵们以及那群被押解的混混一起……奔衙门口去了。
第三十九章 请君入瓮
夜色正浓。
宝源客栈的一场大闹过后,黄东来等人便跟着武军头那队人马一块儿来到了南城兵马司。
这个地儿呢,简单说,就是管治安的。
在京城之中,巡捕盗贼、疏通沟渠、乃至消防这类工作……通常都是由这“五城兵马司”来管,而南城兵马司便是“东南西北中”五个兵马司中的一个。
所以,今天那武军头带队去宝源客栈抓人的操作,至少乍看之下是没啥问题的,本就是其职责所在嘛。
但你非要说有啥问题,也有……那问题就是:他到底是“得到了消息去的”,还是“得到了命令去的”。
如果是前者,也没问题,但如果是后者,那就得再问一句——谁的命令?
是你直属上司的命令,还是韩谕韩大人的命令?
而问到了这里,其实就不用再问下去了。
因为再深究,就有人要死。
且死的那个,绝不会是韩谕,而是问问题的那个人,或者某个替罪羊。
说白了,像韩谕这种级别的权臣,在99.99%的情况下,是不会再被“证据”这种东西所扳倒的了。
今天你就算把武军头说服了为你作证,再拿出韩谕亲笔写下、让麻玄声转交的那封书信,人证物证具在,结果也是一样。
人证,他可以说是被你收买的,物证嘛……韩大人才高八斗,又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你觉得他在那封信里会把话“说死”吗?那信上的文字肯定是当事人一看便明白是“命令”,但要说成是“消息”也是完全可以的。
因此,这事儿就算真有人追究下去,到最后对他也是一点影响都不会有。
这也是为什么,咱前文书中,早已从“玉尾大仙”那里获悉了韩谕诸多秘密的云释离,到现在也没能把韩大人怎么样。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还有0.01%的情况是什么?
这个我估计不少看官也已经想到了,你要是能在他卧榻之侧搜出龙袍玉玺之类的东西……且“刚好”有不少人证在场,那还是可以仅凭死证据就搞定他的。
但这种事儿属于是天方夜谭,尤其在尊崇儒家思想、又依附于皇权的官僚阶级中,基本不会有人动这个脑筋,会动这个心思的一般都是皇帝自家的亲戚或者平民。
有些扯远了……
咱还是说回黄东来他们这边。
黄东来、令狐翔、秦风和泰瑞尔他们四人,因为信了武军头那句只是去衙门“问话”,便跟着来了。
刚开始呢,他们确是没想太多。
尽管此前在客栈之中他们已经通过一些客人的大声议论得知了武军头身边那位年轻人就是“未来的驸马爷”麻玄声,且他正是麻二的哥哥,但麻玄声那“大义灭亲”的演技成功迷惑了他们,让他们觉得并没有危险。
然,在去衙门口儿的路上,被夜里的凉风那么一吹……
众人吃饭时积攒的酒气,有点儿散了,打架时上头的血气,也降了下来……
这个时候,黄东来的脑中,便后知后觉地闪过了这么个念头:“这位麻驸马,该不会只是在众人面前演了场戏,以此维护住自己的形象,然后一回头就把弟弟给放了,再把我们几个给抓起来吧?”
他这担忧,虽然合乎逻辑,但并没有全猜对。
麻玄声的确是在演戏维护自己的形象没错,不过他并没打算把弟弟放了,而是真的要“大义灭亲”、以绝后患,他也没并不是只想把黄东来他们抓起来,而是要干掉他们,“为弟弟报仇”。
当然了,这种病态的逻辑,黄哥猜不准,也不怪他。
至少,黄东来已经洞悉了此行可能包藏凶险,起了戒心,这点很重要……
一路无话。
戌时末刻,四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并便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内稍作休息。
武军头对他们说,此地乃官府重地,不可乱闯乱逛,所以让他们不要离开这个房间,等会儿就有人来问他们话。
黄东来表面上不动声色,满口答应,但对方一出门,他就压低了声音,跟身边三位开始通气:“我说,我感觉不对头啊。”
秦风接道:“是啊黄哥,我也隐隐觉得……咱们是不是把那位麻驸马想得太简单了。”
“对对对。”令狐翔也道,“刚才走到半路上,我就感觉我们可能是上当了,但周围一直都有官兵在,我不方便开口跟你们讲。”
不得不说,这三位,现在都已经有点儿老江湖的意思了。
很多事情,你知道、或者看破了,却能憋着……这,就叫城府。
泰瑞尔就没这仨中原人这么多小九九,只有他听到这里才变了脸色:“啊?怎么?难道我们中了陷阱?”
“不要慌。”黄东来摆了摆手,“现在还不一定,反正明面上对方还没跟我们翻脸,也有可能对方真的只是来找我们问话……”他顿了顿,“但我们得做好准备,万一对方是想对我们不利,那此刻他们很可能正在外面商量着该怎么对付我们呢。”
“嗯……”秦风想了想,接道,“说不定那驸马爷这会儿已经给他弟弟松了绑,且已经从其口中得知了我们四个武功不错的事,那接下来……八成就是要下毒或者放暗箭了吧?”
“我也觉得是。”令狐翔也道,“反正已经到了他们的地方,只要能成功把我们四个干掉灭口,那到时候理由他们也是随便编的……比如说,诬赖我们四个在这‘官府重地’,意图不轨……”
“嘿!你们说对啦。”就在他们仨说这几句的时候,泰瑞尔已经到房间的门那儿晃了圈,透过门缝看了看门外的情况并回来了,“门外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把守,看样子是不想让我们走了。”
“切……”秦风闻言,用颇为不爽的语气道,“初看那驸马,本以为是个好人,结果还不是官匪一家,真是气人……”他撇了撇嘴,手已摸到了佩剑上,“依我看,冲出去算了,以我们的武功,量他们也拦不住。”
“嗯……”黄东来却沉吟道,“可以是可以,但这一冲,就变成了我们‘动手在先’,回头他们给咱来个全城乃至全国通缉……虽然未必会影响到我们在江湖上的风评,但以后咱走南闯北的,多少会有些不便吧。”
“那咋办?”令狐翔问道。
“最好就是……想个办法,不用武力,就能脱身。”黄东来说着,已然计上心头。
…………
数分钟后。
啪——
黄东来干脆利落地就从屋内打开了房门,大摇大摆就往外走。
他的身边,还跟着令狐翔。
“慢着,你们要去哪儿?”门外的官兵此时正戒备着呢,见他们出来,第一时间就有五个人围了上来。
这五人后方数丈外,还有十多个假装在守别处或是在巡逻的人,其实也都盯着这儿呢,暗处还有多少人等着真不好说。
“呵……”这一刻,只见黄东来微微一笑,提起一口丹田气,大声回道,“我们要拉屎!”
这五个字,在这漆黑的夜里,空旷的院儿中,那简直是响彻云霄啊,正在别处商量对策的武军头和麻玄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呃……这……”那守门的一听,也是窘了。
你让他怎么办呢?让他们去,但武军头吩咐了要“看死”这些人呐;不让他们去,你得给个充分点的理由吧?
“军……军头有令,你们不能乱闯。”犹豫了几秒后,那官兵还是硬着头皮回答了,他只希望这话能让对方回屋里再憋会儿。
“什么?”黄东来的声音这下更大了,“难道你们军头说了连茅厕都不让我们上吗?岂有此理!我们几个又不是犯人!就算是,犯人也有马桶可以用啊!”
他正嚷嚷着呢,武军头的身影已从院子对面出现了。
“行了行了,三更半夜的喊什么喊?”很显然,武军头是听到了黄东来的嚷嚷,知道手下可能应付不来,故赶紧亲自过来处理,“不就是要去茅房吗?我说了不让你们去了吗?”他说着,就冲着手下打了个手势,“你们几个,给两位公子掌灯,领着他们去……免得他们‘走错了路’。”
他这话,听着还挺周到,好似是考虑到黄东来和令狐翔没带火把灯笼,大晚上的去茅厕不方便,所以派几个手下“提着灯笼护送你们上厕所”,但实际上话里话外就是让手下继续盯梢,防止对方溜走。
“好,多谢。”黄东来说着,冲武军头抱了抱拳,随即就跟令狐翔一块儿走了出来,在那几名“厕镖”的带领下往茅厕去了。
武军头看着他们走远,眼神中虽是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狐疑,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待他们走远后,吩咐手下们继续盯紧房间内的另外两人,便又离开了。
和黄东来推测的一致,武军头刚才还真就是在另一个房间里跟麻玄声商量着该怎么“暗算”这四个人呢。
他们商议的焦点是:要如何做,才能在事后给出“合情合理又合法”的说辞,关键下手还得成功。
看到这儿肯定有人要问,这麻玄声和武军头什么玩意儿啊?怎么就敢对这四人下手的?他们不知道黄哥是什么人吗?
那还真不知道……
这麻玄声和武军头,一个是地方土豪出身,从小就志在朝野的富二代;另一个,则是在京城土生土长,虽只是中产,但自幼纨绔,成年后靠着点家里的关系,勉强当上个基层小治安官的少爷。
像他们这种家境比较优渥的人,有很多都是不怎么接地气的。
他们可不像底层百姓那样喜爱把闲聊江湖轶事当作平时的娱乐活动,因为他们平日里可选择的其他娱乐活动多了去了。
在他们的圈子里聊江湖事,就仿佛在一个人人都在聊车聊表聊高雅艺术的场合,你津津有味地聊着电子游戏和少年漫画……也不是说绝对没有人会搭理你,只是像青赮公主这样儿的不算多……
当然了,按理说,麻玄声和武军头本来也不会与江湖人物有太多交集。
这个咱前文也提过,在大朙,江湖道是很忌讳与官府发生正面冲突的,在京城尤是如此,所以武军头当差这些年,也没怎么遇到过不得不对江湖中人出手的场合。
倘若今天以前,麻玄声和武军头听说过“混元星际门”是一帮什么人、干过什么事,他们也断不敢把这四个煞星带回来,并企图暗害他们,更不敢在听到黄东来和令狐翔要去茅厕的要求后点头答应……
然,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
且说武军头到院儿里走了一趟,返回房间之时,却发现麻玄声不见了。
那他去哪儿了呢?
这不巧了么这是,他也去茅厕了。
因为麻玄声平日里起得早,一般都是习惯在晚饭后如厕的,但今天黄昏时分他被韩谕叫去,一直就忙到现在……给忘了。
这会儿坐定下来,本来不想还不要紧,可听见黄东来那一声喊之后,麻玄声好似是被提醒了一样,瞬间就来了感觉。
在武军头离开房间后,麻玄声独自坐在屋内,本来还想忍忍,但“便意”这东西吧……一但来了,那就是一波接一波的巨浪啊,浪头上的时候那叫一个刻不容缓。
所以麻玄声也等不到武军头返回了,他赶紧自己提上一个灯笼,快步朝茅厕行去。
而他这一去呢……就没回来。
第四十章 粪坑杀驸马
黄东来的计策,大致可分为三步。
第一步——由他和令狐翔二人以拉屎为由,离开房间,前往茅厕。
为什么是两个人去,而不是四个人一起去呢?
很简单,如果你四个人同时冲出来说要拉屎,那一看就是假的,是诈便,那样对方可能真就不让你们去了。
退一步说,就算让你们去,你们四个都去了,那守你们四个的人岂不是也都要跟过去?
所以,在眼下这个双方尚未撕破脸的局面下,去一个或两个人,才是最佳的选择,这样即便对方有所怀疑,也只能派有限的人手跟来,这就让黄东来和令狐翔有了搞事的空间。
第二步——引爆茅厕,引起混乱。
这手想必有不少看官也已经猜到了,黄东来和令狐翔两人,作为“那个事件”的直接缔造者,前者是造爆炸物的,后者是实际操作的……他俩一块儿出马,无疑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按照黄哥的计划,两人来到茅厕后先假装蹲坑,然后各自在蹲位里埋下随身携带的爆炸物,并在设置好短暂的爆炸延迟后,迅速带着盯梢他们的人离开,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刚走到爆炸范围外,茅厕就会炸。
而这黑夜中的一声巨响,势必会在瞬间吸引住除他们之外所有人的注意力,而那一刻,他们便可趁对方不分神之际,施展轻功,遁入夜色。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那他们炸哪儿都行吧,为什么非得是茅厕呢?
这个理由就很多了,您不妨听我说说这茅厕的好处都有啥。
首先,在别的地方,盯梢的人可以一直站在你附近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但在茅厕……当你往那个臭气熏天的小隔间里一蹲,再负责的盯梢也只能在一板之隔的地方等着你,除非有特别“具体”的那种命令,否则对方不可能举高了灯笼踮起脚尖居高临下地望着你脱裤子直到你完事为止。
而当下的情况,武军头显然是没有、也不至于去下这种命令的,所以盯梢的人自然是确认蹲位里的人没跑就行,不会做到那个地步。
其次,在别的地方,你单独待过一段时间后,或许别人还会在你离开时检查一下,看你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拿走了什么东西,但在茅厕,便不会有人去查这些。
因为茅厕这地方也没啥好顺走的,难道你顺走几块刮腚的竹片么?
至于你“留下了啥”嘛……这个大家心知肚明,没啥好看的。
再说了,黄东来和令狐翔这种“老手”,肯定是把爆炸物藏在你看不到的“坑内”的,即便你真来个挑灯观粪也看不出什么,你要识破他们得用掏的才行,但谁会这么干?
其三,换别的地方,你若离开时走得急了,可能人家就要起疑,唯有茅厕这地方,你起身便走,快步远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绝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违和感。
这个就不多解释了,很多人在自己家拉完都会赶紧开窗,扭头跑路,何况在公共厕所呢?
还有最后,很关键的一点……
您不妨反过来想,除了茅厕,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在这“官府重地”,他们几个又是被盯住的状态,他们想去别的地方,人家也不答应啊。
综上所述,炸茅厕,合情,合理。
那么,爆炸发生后,便到了第三步——浑水摸鱼,趁乱开溜。
到了这步,事情就容易了,他们只要把此前在乌仁寺里制造“特效”的那番操作再来一遍就是,考虑到这会儿是半夜,他们甚至不必像白天那样事先找个无人的地方进行准备,随便哪处阴影或房顶都可以来。
按四人事先说好的,在房间待命的秦风和泰瑞尔只要听到爆炸声,就立马冲到院儿里,一边假装受到了惊吓,一边嚷嚷着要去找黄东来和令狐翔。
这个时候门外的守卫肯定都是懵逼的状态,虽然不至于让秦风和泰瑞尔直接跑掉,但也一样会因爆炸声和远处的鼓噪陷入一定的混乱。
而黄东来和令狐翔便可趁此时机摸回这附近来装神弄鬼,给同伴制造逃跑的时机。
若无意外,在那几个“厕镖”回过神来,意识到目标失踪,跑去通报武军头,再回到这个院儿的过程中,他们四个早就溜出这兵马司了。
事后就算被找上门,他们也可以找理由说的:“你们这兵马司,大晚上的又是火灾又是闹鬼,我们要不走,出点意外你们谁负责?再说了,我们又没犯啥事儿,为什么不能走啊?我们又没跟你们的人发生啥冲突,只是看他们自己乱乱哄哄的自顾不暇了,我们就闷声不响离开了呗,这也不叫‘逃跑’啊?”
列位,看到这儿,是不是觉得这个计策还行?
然,那是在“若无意外”这个前提下……
且说那黄东来和令狐翔,当二人来到茅厕之时,眼前那一排三个隔间,中间的那个,刚好被人占了。
谁占的呢?
麻玄声呗。
这就叫无巧不成书啊,想想也知道,这南城兵马司里有那么多人,茅厕肯定不止一处,而且兵马司内的其他几个茅厕,蹲位都是八个起步,唯有这个,因地处偏僻,一共才仨蹲位……
那麻玄声为什么偏偏就来这个地方“办事”了呢?
因为人家平时都是习惯了坐在自家的“便椅”上,让下人伺候着拉的,他拉的时候旁边还摆着熏香果盘儿,有人擦汗扇风呢,所以这普通兵士用的茅厕,他嫌脏,不爱用。
可眼下感觉已经来了,他自不可能临时去找人给他弄个马桶来,再整个单间儿、摆上熏香啥的……有时间搞那些,不如直接准备换裤子吧。
因此,麻玄声便退而求其次:茅厕我可以上,但我好歹去个冷僻点的,没什么人的地儿,免得我在办事时,旁边还有些不认识的粗汉在那儿噼噼啪啪的,多恶心呐。
这个心态呢,我相信用过公共厕所的都能理解,当整个厕所只有你一个人在那儿蹲着的时候,感觉就还好,虽不如家里自在,但也能接受;可一旦旁边的蹲位来人了,厕所里那动静您懂的,声音传播起来非常清晰啊……那结果就是你也膈应,别人也膈应。
简而言之吧,眼下黄东来和令狐翔来到这个茅厕的时候,麻玄声刚刚蹲下半分钟不到。
两人不可能猜到这蹲的是谁啊,他们看到中间的蹲位那儿有灯笼的光亮着,第一反应自是认为那儿蹲的是个普通小兵。
当时他俩心里就犯嘀咕,心说这事儿不好办了啊。
本来两人是打算比邻而蹲,双双“埋弹”的,因为就在旁边,一板之隔,只要听到埋弹的声音,再轻声交流一下,就能确认出来的时机了,到时候两人同时提裤子出来,赶紧走便是。
可现在隔了个蹲位,事情就不一样了。
您别小看这一个蹲位的距离,就因为多了这么一段儿,两人交流起来就有了困难,他们必须把某些动静提到一个比较刻意的音量才能起到传达的效果,而且还会受到中间那个人发出的声音的干扰,万一出点什么误会,时机错了,就会有危险。
好在,黄东来也是会随机应变的,他见状后,稍加思索,便冲令狐翔开口道:“诶,我知道你拉得慢,一会儿我拉完可就不等你了,我自己先回去了,你‘完事了就跟上来’。”
这话,旁人听来,只是很随意的一句“便友”交流,大部分男人在学生时代都经历过,并没什么奇怪的。
但配合黄东来的眼色,令狐翔便明白了:黄哥的意思是,计划有变,为了防止配合的时机出现问题,他干脆不炸了,一会儿他先走一步,粪坑由我这后走的负责炸。
“行,我‘完事儿了’立马就跟上,放心吧。”令狐翔当即回道。
这,自然也是可行的。
本来他俩同步炸,也无非是想增加成功率,防止“哑弹”之类的意外,也为了让爆炸更加强烈一点;现在换成令狐翔一个人炸呢,也行,反正炸响了就算成功。
一会儿黄东来“先走一步”前,自然会装模作样地再跟令狐翔打声招呼,届时令狐翔听到他的话,便立刻埋弹,然后也迅速离开。
只要最后在爆炸发生时,两人都还在回去的半路上,结果是一样的。
如此想着,两人便分别从两名“厕镖”手中接过一个灯笼,进入了两侧的蹲位。
而跟随他们而来的八名厕镖,这会儿没有一个去接近那臭气熏天的茅厕的,全都是站在两丈开外的地方等着。
很显然,这些小兵也都是正常人……他们也就打卡上班而已,真没那么负责和较真儿;眼下只要“人还在”,他们便算是完成了盯梢的命令,再多的真不想做。
另一方面,此时正在中间的蹲位蹲着的麻玄声,无疑也听见了外面的对话。
但由于他蹲着,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对黄东来和令狐翔的声音也不熟,再加上外面的两人都没叫对方的名字,所以麻玄声也不知道这两个蹲入自己左右蹲位的人是谁,只当是来了两个普通的小兵。
他可是丝毫没想到,这两人正是不久前在院儿里大喊“我们要拉屎”的黄东来和令狐翔……
因为麻玄声对这城南兵马司也挺熟的,他知道软禁那四个人的院子附近就有一个更大的茅厕,按理说武军头就算让他们去了,他们也不会到他现在所蹲的这个来。
然而,咱前面也说了,无巧不成书啊,武军头之前给这几名“厕镖”下令的时候,他手所指的方向,就是这里。
武军头的想法是:这个茅厕离院子是第二近的,但比最近的那个要小得多,茅厕小,往来的人就少,自然更容易监视,也不容易出什么岔子。
他哪儿知道……就在他出来处理这事情的时候,在房间里等他的麻玄声坐不住了,也去了这个全兵马司最小的茅厕。
这下可好,这仨蹲一块儿了。
黄东来大家是了解的,他从小肠胃就有问题,本来一天就得来那么几次,眼下他蹲都蹲下了,而且本来就得蹲上一段时间才显得“真实”,于是他一琢磨:“来都来了,要不就假戏真做,顺便卸点货吧。”
想法一起,他那感觉就跟着起。
数秒后,麻玄声便听到自己右侧传来了一阵稀里哗啦的动静,同时,一波扑鼻而来的、新鲜的强烈恶臭,猛地冲进了他的鼻腔。
更离谱的是,虽然这些茅厕之间不像现代的公厕一样留着可以看到对方脚的那种空档(因为当年也没有坐便器或者抽水马桶,蹲位底下的粪坑是直接连通的,本就有空隙,所以也没必要留出那种离地几厘米的空档来),但由于几个蹲位底下的粪坑相连,这一刻驸马爷甚至感觉到有一些粪花儿被溅射而起,波及到了他这边,让他的臀部有了星星点点的凉快感。
常年“雅便”的麻玄声今天来蹲坑就已经是破天荒了,他一个人蹲那儿的时候都有点犯恶心,此刻被黄东来这么一搞,那叫一个难受啊。
但这种情况,他又不好发作,无奈之下,只得先把手上的灯笼搁下一旁,以袖掩鼻。
或许有人要问,人有两只手啊,麻玄声一只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不还是可以拿着灯笼的吗?
那您就忽略了一个问题,这是在古代,麻玄声又是一介儒生,穿得是宽衣大袖、带下摆的衣服,所以他蹲下时,就得有一只手用来抱住外袍下缘那些垂下的布料,不然衣服很容易沾到秽物。
而他提着灯笼的那之手,本来应该只是在“擦”的时候才会短暂放下灯笼,且放灯笼的位置应该是在坑位后方比较平坦的高处,但这会儿他忍不了了,就直接随手把灯笼往身前狭窄的边缘一搁。
灯笼大家都见过,头重杆儿轻、头圆杆儿长,你放下时要是没放好、或者放的地方不平整,就容易倒,倒下时,还会斜着滚一下。
而驸马爷这灯笼一滚,就滚到粪坑里去了。
不过您也别觉得,只要在粪坑里见一点儿明火立刻就会大爆炸,这真不至于。
当然我也不建议您拿着火柴打火机奔公共厕所里实验啊,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咱还说这麻玄声,此刻他的灯笼掉下去只是熄灭了而已,没别的。
他呢,也没在意,反正外面还有月光,就算灯笼灭了,过会儿他也是能出去的。
而同一时刻,他隔壁的黄东来已经搞定准备提裤子出来了。
“诶,我好啦,先走了啊。”黄东来提着灯笼走出隔间时,便朝令狐翔那边喊了一声。
喊完他就往前走,接着就在四名厕镖的簇拥下离去了。
麻玄声心想:“还好,右边这人虽然‘大开大合’,好歹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要不……我干脆等左边这人也走了再开始吧,他俩在这儿我还真拉不出来。”
什么?您问驸马爷早到半分钟,怎么还没开始拉?
害,有些人就这样,哪怕挺急的,但只要知道旁边有陌生人在,就是出不来,尤其“办大事”的时候,有的人会觉得让别人听到自己稀里哗啦的动静很羞耻,何况人家麻驸马本就不习惯蹲坑,还在适应着呢。
长话短说,一分钟后,令狐翔埋下了爆炸物,提着灯笼走出了蹲位。
走之前他还特意回头看了眼,确认旁边俩蹲位都没火光,应该是不会误伤到别人了,这才快步离去。
“呼……终于走了。”
待令狐翔也走远了,默默等待着左右两人滚蛋的麻玄声方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心想自己终于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痛痛快快地卸货了。
这一刻,他气运丹田,腰马合一,奋力一撅。
随着他再三忍耐后的那股洪流如决堤般倾泻而出,他畅快地发出了“啊——”的一声。
可下一秒,他的畅吟就被一声巨响所掩盖。
而他整个人也被近在咫尺的爆炸和秽物所吞没……
第四十一章 老实牛
黄东来他们后续是如何从城南兵马司里溜出来的,跟上回书里说过的计划差不多,所以咱这儿就不再表一遍了。
此处还是话分两头,先来说说孙亦谐这边。
孙哥这个人大家是了解的,那是“天生的老六”啊,在逃跑和躲藏这种事情上,他是有着近乎变态的才能的。
您别看他平日里经常会迷路,或者是把高铁票买反,但到了要逃命的时候,他总能在瞬间就锁定自己所在之地的每一个出口,以及附近各种能供人躲藏的犄角旮旯。
这就好比很多人在学生时代的每次分班后,走进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观察和确认班上有多少长得好看的女/男同学一样……
只不过孙哥将确认的对象换成了逃跑路线,而且将这种行为变成了本能。
综上所述,此前在宝源客栈中,当官兵们开始逮人的时候,虽然孙哥不是最先开始逃跑的,且他所处的位置离那些官兵还真挺近,但最终他还是很轻松的就逃脱了。
不过,遁入夜色的孙亦谐却并没有立刻远离此地,而是选择躲藏了起来,暗中观察。
不多时,他便看到黄东来等人随着那队官兵一块儿从客栈里走了出来,并往城南方向行去。
孙亦谐初来乍到,他自然不知道这武军头是城南兵马司的士官,更不知道城南兵马司的具体地址,故他只能悄然跟上,看这群人是要去哪儿。
结果呢,他也一路跟着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待确认了黄东来等人是被“请”进了城南兵马司后,孙亦谐大体上也已经猜到了黄东来他们后知后觉的那个事情,即麻驸马可能会下套害他们。
所以孙亦谐也不敢大意,他一直蹲在房顶上看着,随时准备出手,以“英雄”的姿态从天而降,拯救兄弟们于暗算之中……尽管,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是他惹的。
而在百无聊赖的等待时间里,孙亦谐还顺带把自己的“妆”给卸了,免得一会儿被黄东来他们问长问短,看穿他此前一直混在麻二那群打手中没能作为的事情。
看到这儿有人可能要问了,这个世界不可能有卸妆水啊、湿巾啥的吧?他蹲在房顶上怎么个徒手卸妆法呀?
会这么想的,那您就太高看孙亦谐这伪装的技术含量了。
他又不会什么易容术,能整出什么难卸的妆来?无非就是粘个假的络腮胡、贴几块假的大烂疮、再弄两条粗壮的假眉毛,把原本的脸大面积地遮一遮……在那个没有相片的时代,混入一群陌生人当中,且只需要混一段时间而已,这就足够了。
这些玩意儿,都是手一撕就能下来的,再用口水抹几下,过个几分钟,脸上残留的印子也就消得七七八八了;就算还有点残留的痕迹,那个年头男人的脸上不干不净也不是啥稀奇的事,倒不如说整天看起来脸上都白白净净的人才稀罕。
长话短说,当孙亦谐把伪装卸得差不多时,黄东来和令狐翔也刚好走出了房间,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尽管孙亦谐所蹲的屋顶距离那个守卫森严的院子还有一段距离,但数秒后,黄哥那一声响彻云霄的“我们要拉屎”还是非常清晰地传入了孙哥的耳中。
那一刻,孙亦谐瞬间就明白了这几个货要干嘛。
然后他思考了大约十秒,便心道:要不我先撤了吧……他们好像已经看穿了对方的意图,而且打算启动某种不太妙的计划来脱身,我继续待在这附近也帮不上什么忙,搞不好还会被某种危险的事情所波及。
念及此处,孙哥说走就走,头也不回地就又奔着宝源客栈去了。
按照他的推测,黄东来等人脱身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返回那里,毕竟林元诚还在那儿呢,另外还有一个和他们同行的“青年道士”,很可能就是黄东来在书信上提到的玄奇宗掌门“不动子”;对于见过渺音子的孙亦谐来说,不动子的外貌也不会让他太过意外……反正还有这两名同伴以及随身行李在,黄东来他们怎么都得回去一趟。
所以此时孙亦谐便决定,先去跟客栈里的那两人接上头,来个以逸待劳,等一会儿黄东来他们回来了,再商量下一步如何行事。
拿定了主意,孙亦谐便转过身去,施开轻功,于屋顶上腾落而行,待出离了兵马司的范围后,他就跳回了地面,直接在街上小跑起来。
是的,如今的他,已经可以把这种“飞檐走壁”的操作很平常地做出来了。
虽然他的轻功也不能说多强吧,但好歹是能上房能下地的水准,搁在绿林道上这就已经是“义士”这个级别了,于普通百姓眼中这就是妥妥儿的“武林高手”啊。
作为一个两三年前刚开始接触武功的人来说,这实属不错了……
正常来讲,像他这样零基础的人,若去那些高门大派中拜师习武,头两年别说学什么内功轻功了,招式都学不到几招,大概率还在打杂呢。
当然了,你要是“有背景”,这个另说,比如前文书中被老爹送去“霸拳宗”的雷不忌,他这种“武二代”的待遇肯定跟普通弟子大不相同,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待到后文书“六王争锋”的篇章时,雷不忌自会再次登场,届时我们再表。
眼下还说孙亦谐……
他离开城南兵马司时,已近子时。
即便是京城,在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地方也都已是一片漆黑寂静。
所以孙亦谐跑在街上,那是一路空旷、畅行无阻,他也不用担心被人瞧见。
借着月光,他转眼就跑出了两里地去。
我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夜跑过啊,对一个生物钟正常的人来说,晚上在开阔的户外做运动,神经是更容易兴奋的,其运动能力也会相应的有所提升。
孙亦谐这会儿的感觉就很好,他越跑越觉得脚步轻快,呼吸顺畅,甚至还有点凉快。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这段儿不是发生在农历六月底么?那不就是中伏刚过、一年里最热的时候吗?这他能凉快?
您说的没错,按道理讲……即便京城是在北方,即便古时候也不像现在有城市热岛效应,但在这个时节,京城晚上的气温也得有个25摄氏度左右,在这个气温下跑步,怎么也不会觉得“凉”的。
因此,孙亦谐现在的体感,很明显是出了问题。
而他,也很快就发现了这点……
“什么情况?”孙亦谐看着身边的几栋建筑,心生疑惑,“我怎么觉得我刚才来过这儿?而且……”他念叨这句话时,口中竟呼出了丝丝白气,“为什么越来越冷了?”
察觉不对,孙亦谐立刻戒备了起来。
下一秒,便见他一个拐弯儿离了街心,闪到一条岔道的墙边,靠墙而立,耳目全开,向周围查探。
很快,异象便生。
他先是听到了十分轻微的隆隆声,从很远的地方,一下、一下地响起,并慢慢靠近……
就好像,有一头大象正在往这儿走。
大约一分钟后,随着这声音越发的清晰和响亮,一道巨大的黑影,被皎洁的月光映照在了大街上。
躲在拐角墙边的孙亦谐拿眼神一扫,便看到了那影子的头部……赫然长着一对冲天牛角。
“卧槽?牛魔王?”孙亦谐见此情景,心中暗暗吐了个槽。
两秒后,他鼓起勇气,自墙边探头,朝街上peek了一下,当即就看到了一个四米多高、牛首人身的怪物,正在朝他这边走来。
也不知为什么,随着对方的靠近,孙亦谐脸上那个当初被毒针刺出来的小疤,也隐隐地痛了起来。
而就在孙哥犹豫着是不是该赶紧转身跑路时……
“呵……小子,别躲了,出来吧。”那牛头怪物居然开口说话了,“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跑不出‘这里’的。”
“完了,这妖怪还会鬼打墙!”孙亦谐闻言,顿时明白了自己方才为什么会“迷路”,且心里也凉了半截。
可事已至此,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嗯哼!”一息过后,孙亦谐假装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走到了街上,“这位……牛大哥,找我有事吗?”
他这,就属于明知故问。
此刻的孙亦谐肯定已经猜到了,眼前这怪物就是那“十三死肖”之一的“牛”,而且对方会找上他,十有八九是不怀好意。
但……你若让孙亦谐直接冲上去跟对方刚正面,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毕竟孙哥不会什么道术,就算会,跟“死肖”这个级别的妖灵对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孙亦谐目前能依靠的,就是对方那轻敌的心态,以及他藏在身上的神兵三叉戟。
假如孙亦谐可以让对方进一步放松警惕,找一个偷袭的机会,一击将对方重创乃至杀死,那他就还有生路。
“哼……你说呢?”牛看着孙亦谐,冷笑出声,“小子,你当我不记得你了吗?”
方才躲在墙角还没觉得,此刻来到这怪物面前七八米开外与之对话,孙亦谐便感到了一种慑人的压迫力。
这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压力,类似于人类近距离直面猛兽时的感觉,但还要强出数倍。
不过,孙亦谐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半成品状态的“剑魔”他也见过,想冷静下来还是做得到的。
此时,孙哥听到牛的话,便在心中思索:他认得我,也就是说,当初这些家伙被那个赶尸人封在死尸里旅行的时候,都还是有意识的?
他心里一边想着,嘴上一边就开始扯:“哦?牛大哥你还记得自己有一个姓孙的结拜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牛才不接他这茬儿,“你一介凡夫俗子,也配与我做兄弟?”它顿了顿,“要不是念在当初你无意间把我放了的恩情,你觉得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吗?”
这话,基本证实了孙亦谐心里的猜测,看来这帮死肖被封在尸体里的时候,还真是对周围发生的事情都清楚的。
也就是说,他们混元星际门的这几位、包括那个赶尸人梁景铄……死肖们全都认得。
“哈哈哈,不愧是牛哥,果然是重情重义,有恩必报……”孙亦谐见对方好像还能交流,随即便开始把这死肖往道德的烤刑架上绑,“……不说了,我也不图你什么回报,就当交个朋友……”
“少废话!”不料,那牛粗鲁得很,都不等孙亦谐把话说完,就打断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来京城是干嘛的?我现在留你一条活命,便算是报你那‘意外相救’之恩了,但你可不能走,我还得用你的性命,把你那几个同伙给引……”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这回,却又是别人打断了牛的话。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不动子。
“嗯?”闻其声,牛也是吃了一惊。
它回头观瞧,只见不动子正站在它后方数丈开外,且肩上还扛着个人。
“小道,胆子不小啊。”定了定神,牛又恢复了方才那从容的语气,“就你那点儿道行,也敢进我的‘地盘儿’?”
它这,可不是在说大话。
虽然在十三死肖中,“牛”属于性格非常鲁莽、且自信心最为膨胀的一个,但要论刚正面的实力,它无论是肉搏还是妖力,都能排进死肖的前几名。
另外,它管不动子叫“小道”,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不动子虽比起凡人来已是绝对的长辈,但跟这些千年道行的妖灵比,就年轻得很了。
“我当然知道,从我踏进你这‘地方’开始,你我之间的妖力和道力便会此消彼长。”不动子一边说着,一边就把肩上的林元诚缓缓放落在地,“我也知道……即便是在‘外面’,我用借天地之力的、专门克制你们这些妖灵的道术来对付你,你身为死肖,也能抗上一抗……”
“呵……既然都知道,难道你是来送死的?”牛笑道。
“但……你对我,也有所不知。”不动子说到这里,开始活动筋骨。
“哦?”牛看了看他,戏谑道,“瞅你这架势,莫非你是觉得……反正用道术也胜不了我,干脆便用拳脚试试?”
“没错。”不动子淡定回道。
“哈!哈哈哈哈……”牛闻得此言,狂笑出声,同时乐得捶胸跺脚。
它那笑声,如轰雷阵阵;捶胸声,似巨锤击鼓;跺脚声,更是引得地动山摇。
这一刻,离牛七八米远的孙亦谐只感到耳中疼痛,平衡受扰,再加上地面的震动……让其连站立都困难,就别再谈什么背后偷袭了。
但不动子,却是稳如泰山,眼神坚毅,仍在做着热身。
牛笑了一阵,停下来,丝毫也不顾忌背后的孙亦谐,只是再度开口,对不动子道:“死肖之中,除了那‘龙’的‘不坏金鳞’之外,就属老牛我这身铜皮铁骨最硬……小道你这肉身凡胎,竟想用拳脚破我这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金刚之体,你怕不是个傻子!”
“是吗?那你敢不敢蹲下让我打一拳?”不动子可不傻,非但不傻,还会借坡下驴呢。
牛一瞅,我话都说到这儿了,不让他打这一拳,岂不是很没面子?
“呵……好啊。”也没多想,牛便蹲了下来,自信笑道,“好久没有人让我这么乐过了,看在你逗乐我的份儿上,别说一拳,让你打十拳都可以。”
“不必,一拳够了。”不动子说罢,登时脚下一踏,身形骤出,眨眼就闪身到了牛的跟前。
这一瞬,只见他下盘一定,撤肩收臂,握拳蓄力,用一个极为扎实的发力动作,挥出了他多年都没有打出过的认真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