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斗牌(上)
孙亦谐和慕容籍的赌约,短短几日间便已传遍了杭州城。
为了以示公平,两人约定:对赌的项目由慕容籍决定,而对赌的时间地点则由孙亦谐安排。
这也是挺合理的,因为慕容籍是“赌霸王”嘛,那关于对赌的内容交给他,自是比较容易服众;而孙亦谐身为地头蛇,由他操办场地、组织观众,也是事半功倍。
有道是说书的嘴,唱戏的腿,咱这一句话说到就到。
转眼,就来到了两人对决的当天。
这日午后,风和日丽。
慕容籍和刘明按时地登上了西湖上的一艘游船。
今儿个慕容公子可就没有带那么多的打手来了,而是只带了刘明一人,毕竟当年的游船画舫本身就空间有限,纵然今天孙亦谐挑了一艘分上下两层的大船,但那一层的面积也就能容纳几十个人吧。
这几十人的名额,除去对赌的双方外,自然得留给那些前来见证的“观众”,而不是留给某一方带来的几十名打手。
反正今天能上这艘船观战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杭州的达官显贵,孙亦谐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这些人的面前打慕容籍一个埋伏当场把他沉湖的。
因此,慕容籍也的确没必要带那么多人来。
上得船后,慕容公子和刘明即刻就被带到了二楼,他走进房间(即画舫的船舱)时, 便发现屋子的四周已经坐了一圈人,座位几乎都排满了。
而房间正中间空出来的一块地方, 已然摆好了一张方桌和四个凳子。。
对于这几样摆设, 慕容籍也并不意外, 因为今天和孙亦谐对决的项目——麻将,正是他自己挑的。
“刘先生。”慕容籍来到桌边, 并不急着坐下,而是轻声叫了刘明一声。
刘明也立刻会意,上前开始检查那些桌椅。
并没有人对他们的行为说三道四, 因为他们此刻做的事情是应该的。
上过赌桌的人都明白,当你去赴一场重要的赌局时,任何由对手提供的东西,你都要戒备, 因为任何东西上……都可能被动手脚。
你喝的饮料里可能会被下药,你坐的椅子里可能有机关,还有你面前的桌子、乃至地板、天花板……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你在魔术里看过的绝大多数技巧, 无论是借助道具还是纯手法, 都有更加万无一失的老千版本。
其中有些技巧是可以临场用眼力或者经验看破的,但还有很多……如果你不事先检查、有所防备,那人家就算你当着你的面搞, 你也拆穿不了。
“少爷,没问题。”刘明仔仔细细地查看过桌椅以及周边的地板梁柱后, 便对慕容籍禀道。
慕容籍这才点点头,堪堪将要入座。
但就在他随意地走向其中一张椅子,正欲坐下时,他又犹豫了。
因为这里有四张座椅,他……该坐哪一张呢?
想到这儿, 慕容籍又将目光朝四周看去。
由于船内空间有限, 坐在最前面的观众距离赌博者的后背也就两米多远,只要伸伸脖子就能看到牌了, 那要是自己选错了位置, 身后正好坐着个跟孙亦谐关系很好的生意伙伴,给对面打暗号咋办?
刘明也很快看出了慕容籍的顾虑, 故接道:“少爷,要不咱们等一等,等那孙亦谐来了,先看他想坐哪儿, 我们再做计较……”
他话音未落, 突然!
船舱外猛地爆发出一阵琵琶与唢呐的齐鸣。
以琵琶为伴奏,唢呐为主旋律,一段电影《赌神》的经典bgm赫然响起。
紧跟着就见舱门一敞……
下一秒,一身华服、戴着墨镜、嘴里还叼着根咸鱼干的孙亦谐就伴着音乐登场了。
可能是因为这出场已排练了很多遍,所以孙哥想把过程拉长一点,于是他进门后便开始以慢动作缓步前进,反正就是很慢很慢地朝前迈着步子……
在场的所有人当场就惊啦。
尤其慕容籍和刘明,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慕容籍当时就在心里念叨:“这姓孙的是疯了?他这是故布疑阵?还是看不起我?”
就在他疑惑之际,屋外的音乐已戛然而止,因为孙亦谐总共也就教了乐师们一小段,再久他们也吹不下去了。
孙亦谐随即就笑着迎了上去:“呵呵呵……啊呀……”
可就在他笑呵呵地准备开口搭话时,他居然脚下一绊,当场摔了个狗吃屎。
当然这也不奇怪,您想啊,那年头哪儿有墨镜啊,眼镜倒是有的,所以孙哥的墨镜很显然就是一副他自己用墨染黑的眼镜了……
“妈个鸡!”摔倒的孙亦谐本能地骂了声街,并用最快的速度重新站起,一边拍掉身上的灰尘一边说道,“嗯哼……不好意思啊,屋里戴墨镜有点看不清路。”
说是这么说,但他还是顺手又把刚才摔脱的墨镜又重新戴上了……且还戴反了。
看着对方那逗逼般的表现,慕容籍现在内心的想法就是:“我前几天就是被这么个玩意儿算计得死死的?难道我其实也是个傻子?”
“那什么……慕容兄,刘先生。”孙亦谐似乎想扯开话题掩饰尴尬,故马上便接道,“二位站着干嘛呀?快请坐啊。”
“哦……呵呵。”刘明回过神的速度稍快一些, 他当即抱拳干笑道,“今儿这‘局’是孙公子做东……主人没坐,我们客人怎么好意思坐呢?”
这其实是句没什么道理的废话,只听过饭局有等主人先入座的,但没听过赌局有这规矩。
不过他这似是而非的理论,好像也没让孙亦谐察觉出什么特殊的用意。
“那行吧。”孙亦谐只是随口应了声, 便要在就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且慢!”而就在这一瞬,慕容籍出言阻止道,“孙兄,你是主人,理应坐北朝南啊,也就是……坐那边的那个位置。”
慕容籍这回反应可快了,他认为孙亦谐这副“随便就坐”的样子一定是装的,所以孙亦谐选了哪个位置,他就要求孙亦谐坐到对面去,而他自己则去抢占孙亦谐选的那个。
“哈?”孙亦谐闻言则是一愣,“这特么在船上你还能分出东南西北呢?”
吐槽归吐槽,但他依然是按照慕容籍的说法挪了位。
“行吧……你说这是北就是北,反正我本来也找不着北。”孙亦谐这是实话,否则他怎么会“反向高铁”呢?
“嗯……”慕容籍见状,也没再接话,只是来到了那个自己争取到的位置坐下,并示意刘明坐到了自己的左手边,也就是……能给其“喂牌”的那一边。
这些,孙亦谐全都看在眼里,但却是不以为意。
“二位,要喝点什么吗?”孙亦谐见两人坐定,便问道。
慕容籍和刘明被他这么一问有点懵,因为当年的赌徒一般没有在赌博的时候吃吃喝喝的习惯,更不会搂个美女在身边当花瓶。
也许一些王公贵族设的私人赌局里会搞这套,但一般民间对赌,尤其是玩麻将这种需要不停摸牌出牌的游戏时,不会这么搞……
“不必了。”慕容籍犹疑了几秒,便表示不需要喝的。
“我也不用。”刘明自也一样。
正如前面说的,他们要尽量避免接受对方提供的东西,以防有诈。
“哦,那行……”而孙亦谐则是转头冲一名在旁待命的侍从道,“伙计,给我来碗豆浆。”
“是。”那侍从应了声就出去了。
慕容籍和刘明那是真的看不透孙亦谐……那个年头来说,所谓的“饮料”,最常见的就是茶和酒了,而豆浆的定位则类似于“汤”,那一般是就着早饭喝的,可孙亦谐居然会在这场合要求来一碗?关键这船上还真有?
是的,有……
今天这船舫的二楼是赌博场地,一楼就是“准备区”,那儿不止有豆浆,绝大多数的茶水酒水都有,各色的干果点心也是备了不少。
当然,除了用来备货,一楼的另一个作用就是让二楼那些贵客们带来的侍从有个可以待的地方,毕竟船上的空间着实有限,若二楼每个客人的身边都要站个人,那就太挤了。
“唐哥,你也过来坐吧。”孙亦谐点完豆浆后,便转头冲着早已在屋子一角待机的唐维之喊了声。
后者闻声,便迅速穿过观众席,来到了牌桌旁。
今日的唐维之,着一身劲装,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很显然,他此前的那点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在下见过慕容公子、刘先生。”唐维之先是抱拳冲那两人打了声招呼,随后又应向孙亦谐的目光道了声“少爷”,这才坐下。
慕容籍和刘明看了看他,又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这时都在心中疑道:“居然是他?”
他们会感到意外也很正常,因为他们按常理推断,孙亦谐若要找麻将搭档,多半会找他的那个智囊薛推,或者就是干脆请一位本地的赌博高手来助阵……却没想到,唐维之这个给西湖雅座看场的“打仔”能坐上来。
那么这唐维之的赌术究竟是什么水平呢?
一句话——老赌徒了。
可能各位都已经忘了,唐维之这个“前崆峒派第十九代大弟子”,当年就是因为好赌、背了不少债,又失手将上门讨债的泼皮无赖打死,才被逐出了师门,断送了大好的前程。
后来他在江湖上颠沛流离,自暴自弃时,也没少赌,只不过他这人还算有底线,他并不像红梅雀那样仗着武功就去为非作歹……
唐维之哪怕是穷到要饭了,也没去祸害过老百姓。
再后来,他实在是饿疯了,跑到西湖雅座吃霸王餐,想被送去坐牢,结果被孙亦谐所收留……而那之后,唐维之便戒赌了。
其实也并没有人去劝过他戒赌,只是他自己觉得好不容易遇上了贵人,有了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千万不能再次堕落。
也正因如此,从一年前开始,唐维之就没有沾过任何和赌有关的东西,哪怕人家说不赌钱、只是让他到牌桌上凑个数,他都坚决拒绝。
但今天,是少爷有令,让他出手,那他自然得破个例。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说了,就算他是老赌徒,但也是一个曾经输到背债的老赌徒啊,这不就是菜鸡吗?有毛用啊?
那您不妨这样想,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久赌之下不输钱的吗?
说白了,赌博这事儿,只要长期进行下去,能保赢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开赌场的,一种就是出老千的。
就算有极少数能凭技术和运气在不作弊的前提下于某个技术含量还算高的项目里稳定实现六成以上胜率的人,这种人也只是凤毛麟角……相当于现代的麻将职业选手。
眼前这生于赌博世家,号称“赌霸王”的慕容籍,也就是这个水平了。
比这还高的,那就真得是超能力者、老千、或者赌神了。
因此,凭唐维之那“老赌徒”的技术,过来给孙哥打打辅助,实已足够。
与其担心他的赌术,不如担心一下他那“脸上藏不住事儿”的毛病,毕竟他当初输钱的主要原因其实是这个“表情管理”的问题。
至于孙亦谐为什么不临时从赌场聘请一个“高手外援”来,也很简单——信赖问题。
你怎么知道你找的人不会提前被对方收买?你又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托人买外围赌自己输,然后故意来演你?
看过香港赌片的人都懂啊,像这种重要的赌局,跟自己搭伙的人,技术是其次、忠诚才是首位。
“少爷,您的豆浆。”不多时,侍从就把一碗热腾腾的豆浆从楼下送了上来。
孙亦谐接过碗,马上就吹了吹,并浅尝一口,感觉温度还行后,他便提起嗓子朝屋中的众人言道:“诸位,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今日诸位愿来为我和慕容兄的这场赌局做个见证,孙某深感荣幸,在此我以浆带酒,先敬各位一碗!”
他这句说罢,屋中宾客也都纷纷举起手边的茶杯或酒杯,七嘴八舌地客气了一阵。
接着,孙亦谐便一仰脖子干了一碗豆浆,那些客人们也都干了一杯。
放下碗后,孙亦谐就道:“那么事不宜迟,慕容兄,咱们就开始吧。”
“嗯。”慕容籍闻言,即刻转头看向刘明,“刘先生。”
刘明得令,便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木盒放到了桌上。
这也是双方事先说好的,除了赌博的项目由慕容籍选择外,当天的赌具也会由慕容籍那边准备。
所以,刘明这会儿拿出来的盒子里装的,就是今天要用到的麻将和筹码了。
抱歉,这次要等31号才有更新
歌德抬手接过印章,眼前文字浮现——
【侠客印:‘侠客’组织中的二十四枚印章之一,这一枚是‘十步杀一人’,它并没有什么特殊效果,但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标注:无法带离‘秘境’)
……
“三十年前爆发的战斗,让‘侠客印’的持有者只剩下了五人——三人轻伤,一人重伤, 还有一人成为了植物人。”
“三十年间‘侠客’组织努力发展,吸收相同志向的拳手、武者、格斗家,终于将‘二十四印主’中的二十三位补齐了。”
“歌德你是最后一位。”
李鸢说着,也拿出了自己的‘侠客印’。
上面写着:纵死侠骨香。
“补齐了吗?”
“我能见见他们吗?”
歌德问道。
“当然。”
“每次过年时,我们都会开视频会——至于线下的话,只能是小范围的!”
“毕竟,我们并不能够光明的行走在阳光下。”
女刀客脸上浮现黯然。
“徘徊在阴影之中的英雄吗?”
“侠客?”
“和我们真的很配。”
歌德意有所指,眼中再次浮现了令女刀客挪不开眼的忧郁。
尤其是,当歌德笑着将‘侠客印’收起, 端起碗筷,准备去洗碗时,那种忧郁瞬间从眼神延伸到了笑容。
那再次变慢的脚步,仿佛是在承受着说不出的痛苦。
女刀客下意识想到了歌德的遭遇——被灭门。
“我来帮忙!”
女刀客马上说道。
这不是怜悯。
但却有着安慰。
而且,她已经吃了歌德煮的面了,自然不好意思再让歌德洗碗。
看着抢过了碗筷的女刀客,歌德扭过头,看了看自己立在那的‘钱墙’,不由想到了某位大师说过的那句话:‘钱花出去了,才是钱, 花不出去就是纸!’
想到这,歌德没有犹豫, 径直连续发动10次【好运】。
下一刻——
砰!
厨房的水管突然爆了。
喷散而出的水花,将女刀客的衣服淋湿。
而女刀客则是下意识地抬手去堵水管。
此刻不知道为什么, 水管里的水压力极强, 任凭女刀客怎么堵, 都堵不住。
不一会儿,女刀客全身就湿透了。
歌德这个时候才仿佛回过神, 立刻弯腰去管水阀。
转过身看着湿乎乎的女刀客,道。
“卧室有我欢喜的衣服,你先去穿一件。”
“这些我帮你晾起。”
“嗯!”
女刀客低着头就跑进了卧室,不一会儿,门开了个缝,湿漉漉的运动服递了出来。
看到站在门口,准备拿衣服的歌德,女刀客明显是紧张的,还带着一点儿含羞,握着房门的手,就不自觉的用力。
咔!
房门径直被捏碎,而且还就这么顺着门框掉了下来。
女刀客手忙脚乱的去拿门,本就胸前紧绷的衬衣扣子。
啪!
崩飞了。
歌德目光扫过,顿时——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我除了剑法外,还会一套枪法。”
突然,歌德说道。
……
天快黑的时候,女刀客的衣服才干了。
穿好运动服,拿着背包,女刀客头也不回的走了。
或者说……
跑!
有种落荒而逃的意思。
歌德则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女刀客没有剑。
但她有刀。
而且,那刀不仅比剑快,还比剑狠。
剑是轻灵的舞动,富有技巧的竞技。
刀却是直来直往,一往无前的冲锋。
更重要的是……
无所畏惧。
不知疲倦。
陡然间,就让歌德觉得自己9.5的【体】不够用了。
叹了口气,歌德目光向下,看到了属性栏内【血腥荣誉:3】。
想着之后可能会爆发的战斗,没有犹豫,歌德选择学习‘铁甲金衣诀’。
【消耗1份血腥荣誉,习得秘术‘灵甲术’】
【灵甲术:‘疯王’莫德乌斯最早掌握的秘术之一,很长一段时间内,依靠着‘灵甲术’的防御,‘疯王’莫德乌斯才能够侥幸脱险,眼前的‘灵甲术’与最初的‘灵甲术’有了些许不同】
【效果:1,护盾;2,形变】
【护盾:消耗一些体力,制造一面可以依附在皮肤表面,防御全身的力场护盾,力场护盾拥有炸药级别防御,当被击破时,力场护盾消失,未被击破时,可以一直存在24小时】
【形变:力场护盾可以变为‘铁甲金衣’的样式】
……
(标注1:此秘术无法提高等级)
(标注2:护盾存在期间,可以用更少的体力,为其蓄能,让其再次持续24小时)
……
这是歌德到目前为止,唯一一项纯粹防御的秘术。
“炸药级别的防御吗?”
“应付一般场面足够了。”
歌德从没有想过依靠防御获胜。
他只是需要有一个些许的缓冲,然后……
进攻!进攻!再进攻!
对于歌德来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当然,应有的准备也是必须要的。
歌德扫了一眼【主线任务:失去身份的拳手,你需要再次获得认可(认可度:50%)】
昨天的预赛可是有着录像的。
而且,经过了佐特特意的剪辑后,歌德频繁出现在画面中,尤其是最好烈焰吞噬黄蜈,雷霆击碎血蛛的画面,更是不停的播放。
“预选赛提前结束了,今儿还是20号,23号就是市级别赛——‘七杀堂’是在市级别赛场上出现?还是会提前出现?”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趁着无限制格斗大赛市级别赛开赛再行动。
因为,现场有观众可以做为筹码——安全委员会为了观众的安全,都会派出大量人手守卫,减弱其它地方防御力量,可以说是相当好的时机。
甚至,还能够故意袭击会场,以‘调虎离山’的方式将安全委员会全部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再去寻找‘疯王’留下的东西。
可这些都是他的想法,并不是‘七杀堂’的。
以对方表现出的疯狂,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所以,必须要提高他的认可度。
而这并不难。
毕竟,他现在还有7800w。
造势获得认可度的话,足够了。
不过,歌德并不打算全部拿出来。
他……
还想多获得一点【好运】!
……
23号,上午九点。
歌德坐着佐特的车,准时到达了会场,经过选手通道,进入到了休息室内。
两位武馆成员,秦环儿和李鸢已经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歌德看着秦环儿,总觉得才三四天不见,秦环儿的脸就圆润起来了,本来尖尖的下巴,都消失不见了。
李鸢则是面色红润,站在那依旧英气勃发,却又有了一丝不一样的风情。
看到歌德后,女刀客双眼一亮,不过,在众人面前却保持着矜持,只是微微颔首。
秦环儿则是没有那么多顾忌,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
“歌德你推荐的餐馆,真的很好吃耶!”
“还有吗?”
“再推荐几家。”
秦环儿雀跃地说道。
“当然有,不过那几家要比这几家逊色一分。”
“所以,我们去州府吃吧!”
“相较于绿藤市,峭岐洲的州府好吃的肯定更多!”
一开始听到歌德话,秦环儿还脸色黯然了一下,可听到后面的话,这位秦家大小姐则是欢呼起来。
接着,就战意高涨地看着震天武馆的使掌者。
这位中年男人立刻露出了苦笑。
三天的时间足以让震天武馆得到秦环儿的资料。
海外第一高手秦武烈的孙女。
海外第二高手秦天蓬的女儿。
海外第四、第五高手秦尚风、秦尚浪的妹妹。
还有海外第三高手的妈妈。
是海外银环岛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银环岛常住人口足有60万人,秦家三千黑甲士更是在海上纵横披靡。
每一条都让人胆战心惊,每一条都让人心生恐惧。
那位震天武馆的老馆主更是早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语重心长的告诉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
结个善缘,就好。
对此,使掌者是深以为然的。
并且告诉自己一定要让秦家大小姐打得尽兴,打得畅快,赢得漂漂亮亮。
但是,刚刚站上擂台,这位使掌者就发现不对劲了。
眼前的秦家大小姐双眼战意沸腾,周身烈火环绕。
绝对领域?!
使掌者一脸震惊,还没有等他回过神,裁判已经大喊一声开始。
使掌者马上摆出防守的姿势。
但没用!
秦环儿跃起半空,周身烈焰翻滚不休,让这位秦家大小姐好似一颗小太阳般。
呜!
随即一掌打下,好似浪潮一般的火焰直接落下。
整座10x10的擂台瞬间被覆盖。
使掌者想也不想就跳下擂台。
“我认输!”
使掌者高喊着。
与此同时,隔壁擂台也分出了胜负。
李鸢的长刀架在了聚英武馆用剑女子的脖颈上。
“我认输!”
用剑女子面带苦涩。
她知道李鸢很强,但却没有想到李鸢这么强。
那刀快到了她根本反应不及的地步。
随着两名武馆成员被淘汰,比赛进入了决赛环节。
依旧是三人抽签,一人轮空。
“谁来?”
充当裁判的佐特看向了歌德、李鸢和秦环儿。
歌德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把机会让出来。
因为,他有信心!
他‘运气’好!
看到歌德谦让,女刀客也跟着摇了摇头。
秦环儿则是上前一步摸出了一个写着‘李’字的乒乓球。
“歌德轮空,秦环儿对阵李鸢!”
佐特大声宣布道。
这让在场的观众议论纷纷。
“歌德又轮空?”
“他运气真好!”
“运气真好?一夜之间亲朋好友全都被炸死了,还运气好?”
“歌德选手好可怜啊!”
“或许连老天爷眷顾他吧!”
“不过,这个歌德性格也真够坚韧的,发生了这样的事,还没有垮掉,反而踏入了‘绝对领域’!”
……
听到类似的议论,歌德保持微笑。
他扫了一眼已经达到了【95%】,且还在缓慢增长的认可度,不由感叹1000w花的值。
至于叠加了680次的【好运】?
歌德扫了一眼,刚刚还晴空万里,此刻却阴云密布的天空,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不知为何,他有些期待‘七杀堂’的人到来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歌德想法,一队人在两人的带领下,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突破了守卫,冲进来会场。
与此同时,天空响起了一声炸雷。
轰隆!
雷声轰鸣,令人胆战心惊。
闯进来的橙蟾、青蛇和七杀堂的人就觉得心底一颤。
但是,到了此刻,众人却没有退缩的余地了。
“诸位,安静!”
“我们没有恶意!”
橙蟾对着周围哦惊恐的观众们大声喊着,连续数次,当观众们安静下来时,这才将目光跃过重重安全委员会成员一,径直投向了歌德。
“在下‘七杀堂’橙蟾,为报仇而来,请讨教!”
“咱们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橙蟾冲歌德抱拳说道。
眼前的橙蟾一身西服,还戴着金丝眼镜,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是什么凶人,尤其是在橙蟾的伪装下,更让对方看起来像是一名医生或者教室,而不是凶残的‘七杀堂’成员。
似乎是察觉到了周围观众的疑惑,橙蟾心底笑了。
一群傻x!
他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只要时间拖得足够久,堂主那面成功了,他们才能够有活命的机会。
所以,橙蟾出发前就做了相当多的伪装。
还做出了四个后备计划。
每一个都针对‘意外’。
可以说是尽善尽美了。
有着这样详尽的计划,再加上他‘钓蟾劲’与‘金蟾功’的防御,橙蟾有把握硬生生拖到胜利,但橙蟾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就在他对着歌德说出‘决生死’的时候——
轰隆!
天空一道闪电落下,正中橙蟾。
瞬间,‘七杀堂’橙蟾化为飞灰。
善于持久、恢复的‘钓蟾劲’,防御突出的‘金蟾功’,根本没用。
在天威之下,瞬间飞灰湮灭!
一旁的青蛇和‘七杀堂’众人都惊呆了。
这是怎么了?
怎么就遭雷劈了?
橙蟾干了什么缺德事?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看看那个焦黑的深坑,再看看‘七杀堂’众人,目光变得怪异起来。
唯有歌德不同。
他扫了眼还没有散去的乌云,就把目光看向了‘七杀堂’青蛇,面带微笑地问道——
“你呢?”
第十四章 斗牌(中)
关于麻将的起源和演变史,有着众多的传说,只是其中绝大多数都难以考证或有编造讹传之嫌。
好在咱这书呢,也不必去纠结这些难以论证的问题,就一句“这是大朙”,之后的事儿就是我这说书人说了算了。
因此,我们姑且可以认为,
眼下孙亦谐和慕容籍对决的麻将,是一种规则接近于日麻,但不存在主动明牌和立直这类规则的游戏。
而他们要玩的局数,也就是一个“半庄”,即东场和南场各四局,共八局的较量。
胜负规则也很简单:四个人每人起始的筹码(点棒)都是2000点,
至八局打完时,哪一方两人的点数总和更多,
哪一方就赢了。
假如最后双方总分一样,
那就再看孙亦谐和慕容籍这两名“主将”的个人分数对比;如果他们的個人分数也相同,那么再看他们两人在这八局中直接由对方身上取得的点数多少;而假如连这都一样……那最后就看他俩各自在这八局之中胡的最大的番种是什么。
当然,还有个特殊情况可以立刻分出胜负,那就是——八局还没打完时,孙亦谐或慕容籍中的一个就已然输光了所有的筹码(但唐维之和刘明作为辅助,输光也可以算作负数继续)。。
从这些规则不难看出,慕容籍想要的是一场“具备一定容错率的、中短时间的较量”。
这也非常合理,因为无论从“赌博的环境是对方安排的”这点、还是“我方明面上的硬实力要更高”这点来看,慕容籍都不宜久战。
久,则生变。
虽然慕容籍认为:孙亦谐的水平再高,和他这种专门搞赌博的家族中的大少也不可能在一个层次,就好比业余和职业之间,
有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是,这是一场关系到名声、利益、尊严的胜负,慕容籍绝不想输。
而且短短八局的流程,本来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去慢慢试探对手的实力,所以,
慕容籍从第一局起,
便本着“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原则,准备毫不留情地出手。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麻将这东西,说到底还不是得看牌?你“毫不留情”又能怎样?无非就是打得激进一点,更偷、更贪一些呗?
这个说法,在不违反“牌理”和“游戏规则”的前提下,是没问题的。
但……这可不是什么game,而是gamble,来到了“赌博的台面”上,若还局限于“牌理”和“规则”,又怎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赌徒呢?
就算放在今时今日,你随便走进一间麻将馆或者棋牌室都有概率遇到出千的人(虽然手法多半都很拙劣,但大多数情况下对付普通人绰绰有余),那在真正涉及到巨大利益的赌桌上……若说没人耍花招,谁信呐?
慕容籍既然敢自称“赌霸王”,那么在出千这方面,他自是有点造诣的。
所以,他也一定会出千。
而麻将桌上最常见的、风险和收益的性价比最高的出千方式,大致能分两大类:
一,在赌具上做手脚,以此控制配牌或掌握对方的牌型。
要搞这个,最简单的就是利用自动麻将桌;这个法子的优点是全自动一步到位,你本人不用做任何可疑的事,甚至不用具备多高的牌技,只要找个同伙在远处拿着遥控器就能搞定,但缺点是用自动麻将机控制的配牌和牌山在开局之后就无法再调整了,要是被吃碰杠打乱了节奏还是可能翻车的。
而复杂点的方法,即在麻将上做一些只有出千者才能看出来的记号,然后在手动洗牌摸牌时利用手法来控制和微调牌局;这个法子的优点是在牌局进行过程中你也能随时掌握对方手里有什么牌,且可以知道牌山上的牌是什么,缺点就是对临场反应和技术的要求较高。
二,打暗号。
也就是牌桌上两个乃至三个人串通在一起,通过一些事先商量好的、旁人不易察觉的小动作或声音来交换信息,去榨干剩下那两人或一人的钱。
这是一门看似简单却非常有深度的技术。
最浅显的“打暗号”,连小孩子都会;在麻将馆、棋牌室或者避风塘这种场合,经常会有二三成群的小老千用这招来杀路人,项目也不仅限于麻将,斗地主也行。
江湖黑话里管整这种活儿的人叫“老月”,跟“晃条儿的(一般指在街面上搞抽签类赌博诈骗的)”属一类;这帮人呢,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老千,因为真正的老千手上得有“活儿”,而老月和晃条儿的其实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且通常都得几人协力才能去使假耍赌。
这个级别的人所用的“暗号”,无非点烟、抓耳朵、摸鼻子这老三样,什么摸下巴、揉眼睛、挠额头也是差不多意思……细致点的就用手摆放的位置结合做小动作时看似随意伸出的手指根数来传递更具体的信息。
可能有人要问,这么简单的暗号,不穿帮吗?
那我前面也说了,至少对付普通人是绰绰有余的。
比如你对面坐着一个用右手打麻将的人,他的左手平时只是自然地放在他面前那一排麻将牌的左侧,有时会在看牌思考时,将手指轻轻搭在靠左侧的几张牌顶上摸摸牌……像这种很多人都有的习惯性动作,你觉得这有什么异常?
但我如果告诉你,他这只手摆放的位置,靠前一点,靠后一点,或者和牌平行时,分别代表了三种花色,而他搭在牌上的手指,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以及这三根手指分别对应的靠左的第一到第三张牌,是对应一到九这九个数字……你是不是会突然发现原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打暗号?且仅仅是这一只手,就可以传递筒、万、条,一到九,合计3*9*4=108张牌的信息?
我说的这些,都只是较为常见和浅显的手法,真正高明的暗号,会隐蔽得多,能传递的信息也更复杂。
一名训练有素的赌徒可以瞬间将这些已经“拐了七八个弯”的暗号转化成原本的信息,并立刻做出反应,打出下一张牌,丝毫不露出观察和思考的迹象。
而“打暗号”比起其他千术来还有个最大的优越性——即便被发现了,只要你不认账,别人大概率也拿你没办法。
因为这个手法通常无须借助任何道具,传递的信息也是经过“加密”的,不管那些拙劣的暗号加密得有多粗糙,但只要你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喜欢摸鼻子或者摸下巴,那就算被抓现行又怎样呢?
更何况,如果真有高手在场,那高手在看出你们打暗号后,根本也不会当场去拆穿你们,而会假装不知,等到破解你们的暗号后,于关键时刻反过来利用你们给出的信息给予你们致命的一击。
那么眼下……慕容籍和刘明用的是哪种方法呢?
答案是:两种都用了。
今天,慕容籍是既在带来的麻将上做了记号,又跟刘明事先对好了暗号。
暗号咱就不解释了,就说那记号吧……
这副麻将的记号,藏于牌背面的花纹之中,虽不能细致到每张牌都明确区分,但已可以确认到每张牌的花色(使用做记号的出千方法,通常都不会把136张牌全部明确地标出来,因为如果做到了那个程度,那谁都能看出每张牌有所不同了,况且,对于麻将技术到了一定水平的人来说,能窥见对方手牌的花色,这优势就已经跟明牌差不多了)。
而这副“带记号的麻将”呢,显然也不是临时赶工的,这是他们慕容家的私人工坊中特制出来的“专用出千赌具”。
就像魔术师的魔术道具一样,慕容家这些经过精心制作的作弊赌具,也是——即便未必用得到,出门在外也会随身带上几件,以备不时之需。
由此可见,慕容籍这人也并非那么无智,他这次选的项目、规则……看似决定得很快,但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
东一局。
在这第一局开始时,唐维之的表情便显示出他的配牌极好。
而在慕容籍和刘明的视角看来,牌背后的记号也佐证了……这个姓唐的家伙在赌博时脸上是真的完全藏不住东西……
倒是孙亦谐,端着碗豆浆,悠哉地喝喝打打。
他那双小眼睛,始终是似笑非笑,东扫西扫,让人有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当然,这种感觉,在“我知道你手上的牌有哪几种花色、各有几张”的前提下,也并非那么可怕。
就这样,数巡过后,这一局以唐维之的自摸告终。
慕容籍和刘明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懊恼,其实这局他们已经尽力配合着进行了防守,二人通过各种吃碰改变摸牌顺序去阻止唐维之做出更大的番种,奈何这家伙的起手牌实在是好,在多面听的情况下,他们无法阻止唐维之胡牌,只能说这把让他少胡就算成功。
东二局。
唐维之的强运仍在延续,尽管仅从背后的花色还不能百分之百地确定,但结合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手上有九成是大三元的底子。
运势这种东西就是这样,有时它就是会莫名地跟着某一个人,你永远都不知道它跟多久才会离开。
但是,老练的赌徒都明白,赌桌上有所谓“破运”的说法。
当运者的一个抉择、一次犹豫、一局失利……甚至是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有可能让幸运女神离他而去。
而一股好的“运势”消散后,随之而来的,往往就是惊人的霉运。
有人说这事儿是玄学,也有人说这现象在心理学和概率学上是可以解释一二的,这我们也不去细究,总之……此处,慕容籍和刘明选择了一个很简单的“破运”之法来对付唐维之——抢胡。
大三元虽好,但相对的,这牌型过于沉重了,要胡这种牌,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尤其在你的对手知道你大概要什么牌的情况下。
唐维之的手牌是大三元的底子没错,但距离听牌,至少还要连续三四巡都拿到有效牌才行。
慕容籍和刘明只要抢在他听牌前先胡,那唐维之那一手大三元便是镜中花水中月,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俩本来就知道每一张暗牌的花色,在这基础上,他们的“暗号”也可以更加隐蔽和精简(以上文那段用手摆放的位置打的暗号为例,如果交流的双方已然知晓牌的花色,便可以省掉一个步骤),于是,在简单的交流后,慕容籍便知道了刘明这把是可以速攻听牌的形态,随即他们就开始了操作……
四巡过后,虽然运气不错的唐维之已摸到了两张有效牌,但刘明已经听牌了。
屁胡,两向听,且听的牌之一,就是瞄准了唐维之手上的一张无效牌。
结果,唐维之在摸到第三张有效牌时,果然打出了那张牌,给刘明放了铳……
这把输的点数虽然不多,但唐维之眼看着手中即将听牌的大三元化为泡影,这种郁闷的感觉,就跟你做了一张满分考卷最后却因为忘记写名字被批了零分一样,比你从一开始就无法及格带来的打击还大。
东三局。
慕容籍和刘明所操作的“破运”无疑是成功的。
这把刚洗完牌,他们都还没开始看对手牌型,就看到了唐维之的一张苦瓜脸。
当一个人拿起一副只是看一眼就知道基本可以弃胡的牌时,多半都会想摆出这张脸的。
当然,也有例外……
孙亦谐,就是一个例外。
从他嘴里出来的话,你得这么听——
我吃亏了=我占了点便宜。
我受伤了=掉了一点血皮。
我被阴了=我去阴人可惜没阴到。
而且他说这些的时候,脸上的神态表情还有肢体动作都是配套上的,比真的还真。
比如这会儿,他刚喝完第二碗豆浆,一边吩咐伙计去换一碗酸梅汤来,一边码好了手牌,但见他屈起一条腿踩在凳角上,歪身坐着,瞅着自己面前一副清一色的底子,撇着大嘴就嚷嚷:“妈个鸡!这什么东西啊!这还打毛啊?啊——”
很显然,当运势开始流动后,下一个被眷顾的人,就是孙亦谐。
看着这家伙的牌型,和那副嘴脸,慕容籍和刘明都快绷不住了……他们也算见过不少的赌徒,爱装蒜的和喜欢虚张声势的都有,而且挺普遍的,但真的很难见到像孙亦谐这么浑然天成且无比欠打的存在。
就仿佛……在这货的认知里,他是真的亏了;除了天胡牌之外,其他都是“很难打”和“打个毛”。
最终,这东三局以孙亦谐的胡牌告终。
和东一局一样,慕容籍和刘明在无法防住对手的局面下,尽量缩小了损失;当孙亦谐还差两巡就要自摸时,刘明便故意放铳,非但让孙亦谐胡的番数少了些,还防止了慕容籍的点数下降。
随后,便来到了东四局。
而这局……也是慕容籍和刘明开始碾压的一局。
第十五章 斗牌(下)
在接连破坏了唐维之和孙亦谐的几把好牌之后,东四局,场上的运势变得不再明朗。
这一局,四人的起手牌都十分平庸,没有特别明显的可以做大的迹象。
而像慕容籍和刘明这样的赌场老手自然明白,此时正是“夺运”的好时机,能在风向不明的这局中胡牌的人,很可能就会乘势得到幸运女神的卷顾。
此时,出千给他们带来的优势便再次体现。
靠着记号和暗号,慕容籍虽然危险牌频出,但全都有惊无险,很快便做出了三面听。
十二巡过后,他成功胡牌:平胡,门前自摸。
本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牌型,但因为数巡前有刘明配合开过杠,慕容籍多了两宝牌,连这种牌也能胡上四番。
这一把让慕容籍的点数一下子就领先了一截。
随后的南一局。
运势果然被引导到了慕容籍这边,他的起手三暗刻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这局的孙亦谐,开始全力防守,他几乎把慕容籍逼到了流局的边缘。
眼看只剩几巡,经过一番权衡的刘明,最终给慕容籍送胡了。
尽管按照团体对抗总分获胜的规则,队友之间互相送胡并不改变双方的分差,且假如对手没听牌的话,流局还比送胡要划算点,但刘明已考虑清楚,他在这巡给慕容籍送胡,至少有三个好处:
一,避免在最后的几巡里对方靠狗屎运胡个小牌啥的。
二,保证慕容籍的个人分数尽可能高,这样万一之后的三局中有什么变数,可以增加他的容错率。
三,就是让慕容籍连胜的“运势”可以延续下去。
不得不说,刘明还是谨慎,比起在最后几巡留给对手些许胡牌的概率,他这手送胡可以说是用很小的代价将优势留在了己方。
南二局。
如刘明预料的一样,慕容籍的好运果真在持续。
而且这局轮到了慕容籍坐庄,在这个他势头最勐的时候,很可能就是连庄连胜,一举奠定胜局了。
“孙兄,打得不错啊。”慕容籍在看到这局的起手牌之后,已经开始笑了,因为他觉得到了这个阶段,自己哪怕不再作弊也赢了,于是他开始对孙亦谐展开语言上的挑衅,一方面是想给对方精神压力,另一方面也是在为自己一会儿的胜利做铺垫……可能的话,激对方再多加点赌注啥的,那就再好不过了,“在我看来,你已经比一般人强上不少了。”
“哦?”孙亦谐挑眉,端起手边刚换上来的一碗赤豆汤,喝上一口后,回道,“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呵……”慕容籍冷笑,他当然看得出来,因为这牌背面有记号嘛,虽然只能分辨花色,但若再结合对方打出的牌,基本就能把对方出牌的思路看个七七八八,“我这个‘赌霸王’的名号……你以为是白叫的吗?”他顿了顿,“这几圈下来我早已看穿了……孙兄你的防守功力不俗,只可惜啊,进攻差了点,做牌过于保守,还总是执着于断幺九,凭这点能耐想赢我,实是难咯~”
他说话之间,孙亦谐刚好打出一张牌。
“哈!”慕容籍一看,这张放铳了啊,当即笑出声来,“胡了!”
这下,慕容籍就更是得意了,他觉得这一手是因为他的心理攻势立竿见影,话还没说完呢孙亦谐心就乱了。
因此,亮牌时,慕容籍还不忘膈应道:“多谢孙兄了,哈哈哈哈。”
直击,连庄。
糟糕的情况在持续着。
唐维之的脸色现在每一把都显得很严峻,不过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好事,因为这样他的脸就等于失去参考价值了。
孙亦谐倒还是不动声色,一碗一碗地喝着各种不是饮料的饮料。
而慕容籍,则是越发地兴奋和快乐,他好似已经在享受胜利的果实。
倒是刘明心中仍有疑虑,不敢大意……
刘明总觉得,有某种不安的因素就在他们的周围,宛如一把抵在他嵴梁上的尖刀,但他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
由于掌握着巨大的优势,又考虑到频繁使用暗号会有被识破的可能,所以从南二局连庄开始,慕容籍就减少了暗号的使用。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正常打”,打到孙亦谐的点数归零,或者平稳地过渡到牌局结束,他就赢了。
而这事儿,真不难……因为现在运势也在他的那边。
一刻钟后,当孙亦谐靠着防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慕容籍下庄之时,孙亦谐的点棒已经只剩下了20点。
虽然他的队友唐维之还剩了几百点,但如果孙亦谐的点数在下一局归零,那牌局就会提前结束,唐维之剩多少也没用了。
南三局。
“孙兄,事到如今,要不你还是认输算了,之前约定好的赌约,我们也可以再商量商量嘛。”慕容籍一开局就如是说道。
因为在之前连庄那几局里他的反复挑衅始终没有让孙亦谐“上钩”加码,所以这会儿慕容籍改变了策略:此刻慕容籍说这些,并不是他认为孙亦谐真的会乖乖认输,只是他想进一步在精神上对孙亦谐施压,同时还可以作出一副“得饶人处其扰人”的、宽宏大量的姿态。
而一旦孙亦谐被他激怒或者真的信了他的话,开始跟他打商量,那慕容籍更是可以肆意地去羞辱孙哥,之前丢掉的所有的场子一口气全能找回来了。
“哼……投降输一半咯?”孙亦谐闻言后,冷哼着道了一句,并立即否决道,“我看还是免了吧,只要我手上还有点数没输完,就还有机会赢不是吗?”
“哈哈哈……”慕容籍又是大笑几声,“现在都南三局了,你就剩那区区二十点,还想翻盘?”
“哈!”孙亦谐不屑道,“当年陈小刀可以用二十块赢到两千五百万,我现在用二十点筹码赢你个大几千有什么不行的?”
慕容籍一听,当即心说:“这陈小刀是谁啊?我咋从没听过赌坛有这么号人物呢?还有“块”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他转念一想,他们慕容世家进入赌界也就这么些年,如果这陈小刀是多年前已经退隐的老前辈,他不认识也很正常;另外这“二十块”,甭管是指什么东西吧,能翻到两千五百万怎么说都是个离谱的倍数了,再加上孙亦谐那言之凿凿、脱口而出的样子,这段儿也不像是他信口胡编的……
于是,慕容籍也来了个不懂装懂,愣充知道这事迹似的,回了句:“呵……孙兄还真自信啊,敢自比陈小刀前辈,却是不知,你这能耐是指嘴上过,还是手上过了……”
“我要乐意,在你脸上过都行啊。”孙亦谐说着,已澹定地开始抓牌。
看对方滴水不进,施压不但无效还有点反噬的意思,慕容籍心中也是颇为恼怒,但此刻这屋子里坐的观众全都是杭州城中有头有脸的大鳄,慕容籍也不好发作,只能在心里说服自己:罢了,赢了就好,我赢了,这姓孙的也就无话可说了。
五巡过后,慕容籍的手牌已是“一气贯通”的底子,再换掉两张无效牌就能听牌。
他再抬眼去瞄孙亦谐的牌,从背面的记号来看,是三张万,四张筒,五张条,两张字牌,结合打在牌河里的牌推断,首先可以排除三暗刻这种隐藏的大牌,大概率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听牌的形状。
而且,孙亦谐手中最多的条子,是会给慕容籍放铳的危险牌,他是无法轻易打出手的,这就让他听牌更加困难。
“哼,就算你嘴硬脸皮厚,也到此为止了吧……”慕容籍见此情形,只觉胜券在握。
这场牌局,极有可能在数巡过后以孙亦谐的点数归零、“突然死亡”而告终。
但就在这时,就在慕容籍这“一气贯通”即将听牌前……
啪——
孙亦谐打出了一张极有可能放铳的危险牌。
这是一张只要知道一点牌理、会看对手牌河,就有九成几率不敢打出来的牌。
这张牌如果再晚两巡出手,就可能真的点炮了,但此刻出现,刚好可以安全过关。
“嘁……这小子是破罐破摔拼了啊,这张三条你居然敢打?”慕容籍在心里滴咕了一句,顺手摸了张牌。
是有效牌。
他离听牌又进了一步。
啪——
但他打完还没几秒,轮到孙亦谐时,又是一张看起来很危险的筒子被抛了出来。
此刻再看,孙亦谐的手牌已成了三张万、三张筒、六张条,两张字牌。
也就是说,经过了这两张危险牌连打,以及两次摸牌,孙亦谐手牌的牌型已然很像听牌的样子。
“字牌是雀头的话,他是听条子吗……”慕容籍一边思考,一边将视线投向了孙亦谐面前的牌河,“他刚刚打过三条,而我手里的一气贯通是一到九的条子……从桌面来看除了我手上的两张之外,外面的三条四条现在都已经打绝了;九条我手上有两张,外面牌河里也已出来两张,且其中一张就是孙亦谐数巡之前打出来的……所以有点他炮的,八成就是五条到八条了吧。”
慕容籍正算着账呢,刚好,他摸到了一张五筒,这是他的第三张五筒。
现在他一到九条已经在手,筒子的暗刻也到位了,把多余的一张九条打掉就可以听“一气贯通”,且他的雀头是目前场上只出现过一张的白板。
从牌河推断,剩下的三张白板大概率都在牌山中,也就是说一旦慕容籍听牌成立,他接下来有三次自摸的机会,而且他还可以通过记号看到牌山上哪些是字牌,并发暗号让刘明设法吃碰来改变摸牌顺序,使其有更高概率摸到字牌。
“天助我也!”慕容籍观望一番后,一脸笑容地把自己手牌中的九条打了出去。
不料……
“胡了。”孙亦谐登时就把手牌一推,“三色同顺,谢谢啊。”
慕容籍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亮出的牌,下一秒,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一句:“你之前拆了三色同顺……打九条,然后末了又胡我一张九条?”
“干嘛?不行啊?”孙亦谐说着,手指好似不经意般在桌面上轻轻点了几下,“你以为就你会‘玩儿花的’?”
他的这个小动作,让慕容籍和刘明神色陡变。
因为他俩都能看出,孙亦谐这个手指动作所隐含的信息,就是他们暗号中的“九”。
“好……果然有两下子。”慕容籍道,“是我小看你了。”他顿了顿,一边将输掉的筹码丢给对方,一边接道,“既然孙兄识得我的‘高明之处’,那我最后一局,就只好跟你拼一下‘实力’了……”
他这话,啥意思呢?
说白了就是,在孙亦谐给出了“我已经看穿了你的暗号”这一信息后,慕容籍便以“最后一局我就堂堂正正跟你玩儿”来回应。
但他真的会这样做吗?
当然不会。
首先,没了暗号,还有记号呢。
哪怕做最坏的打算,假设连记号也已经被看破了,只是孙亦谐并没有点破,那双方也不过是回到了同一起跑线,即大家都在知道对方花色的前提下打牌。
其次,暗号这玩意儿被人破译了之后,本来也不能用了,所以慕容籍给出的承诺就算是真的,也是句废话。
更何况,他的承诺也不是真的,因为他还有“第二手准备”,也就是……第二套暗号。
既然是专业的赌徒,自然会考虑到各种情况,这其中就包括了暗号暴露这件事,所以……慕容籍他们会事先准备另一套备用的暗号,也很合理。
综上所述,慕容籍这个“回应”,本身也是在骗,让孙亦谐以为自己已占了优势、或至少是均势。
但实际上慕容籍在这最后一局里拿出一套新的暗号来,他仍旧是棋高一着、领先半步。
“呵……这姓孙经过了这么多局,好不容易在这南三局时才读懂了我们的暗号,靠这赢了我一把,便立刻向我炫耀起来,暴露了他已经知晓暗号的事……只能说他技止于此啊。”慕容籍这时还在心中排遣道,“如果他羊装不知,没准我还不会换暗号呢……孙亦谐,你这是自掘坟墓啊。”
他这么想着呢,南四局,已然开始。
尽管孙亦谐在直击了慕容籍之后,点数已回升了一些,但距离对方还是差了许多,算团队分的话差得就更多了。
也就是说,他要追上并反超,只胡一把是不够的(除非他这把是天胡超级大牌)。
但……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在这场赌局一开始的时候,是慕容籍自己让孙亦谐“坐北朝南”的,于是到了这南四局,刚好就是轮到孙亦谐坐庄,这便让他有了连庄的可能。
“哈~哈!又胡了!”
就这样,事态开始发生变化……
这把慕容籍和刘明的新暗号还没用上几次,孙亦谐已神奇地用一把速攻牌从刘明那里吸走了一番的筹码。
看来在南三局之后,运势的风向又一次回到了孙亦谐这边。
而这一把除了让孙亦谐连庄之外,也让他的筹码回到了一个比较安全的数字。
以此为契机,孙亦谐又用一次无法防守的“岭上开花”拿下了第二次连庄,并也让双方的筹码又回到了“一番决胜负”的区间。
这下,慕容籍和刘明开始急了。
他们从没想过在这南场的后几局里,形势会急转直下。
慕容籍不禁后悔:早知如此,南三局的时候他就不该想着靠自摸的一气贯通在这一局直接就把孙亦谐的点数清零,而应该早点做个多面听……以刚才两队的分数差而言,只要这最后两局慕容籍和刘明选择互送,拖完局数,那他们就赢了。
虽然这种赢法看起来是在利用规则逃避、不怎么光彩,但总好过陷入眼前这种窘境。
“怎么?二位的脸色不太好看啊?是不是晕船了啊?啊?哈哈哈哈……”这回,轮到孙亦谐开始精神攻击了。
慕容籍脸皮可没孙哥那么厚,内心也远没有孙哥那么老油条,他看着孙亦谐那无比嚣张欠揍的嘴脸,听着对方那尖细又不失骚气的嗓音,那心是真乱了,有好几手牌都因急躁而打错。
因此,他错失了数次听牌的机会,刘明也为了配合他把牌打成了早早弃胡的状态。
不知不觉间,这把牌便接近了流局。
这对慕容籍来说,反倒是因祸得福般的展开,因为如果这把流局了,且孙亦谐没有听牌的话,那孙哥就要下庄,也就是南四局会宣告结束。
而一旦牌局在此结束,点数领先的仍是慕容籍和刘明……
“还好,有惊无险。”眼瞅着牌山将尽,慕容籍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他觉得应该还是赢了。
可就在这时,孙亦谐摸起了牌山上的最后一张牌。
“各位观众!”孙亦谐喊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门外的乐师们好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登时又是琵琶唢呐一块儿吹起了BGM……
“请看!”孙亦谐一边喊着,一边已推开了自己的手牌,并将最后一张暗牌高高扬起,“自摸三万!海底捞月!”
啪——
他把这牌往桌上拍去的时候,就好似是拍在了慕容籍的心窝子上一样,让后者有一种心脏骤停的感觉。
而最终亮出来的那张牌,竟也真的如他所说,就是三万,真就海底捞月。
“哈哈哈哈!”孙亦谐开始了汪汪大笑。
“等一等!”但一秒后,刘明便沉声打断道,“孙公子……你手边的那个碗,能否拿来给我看一下?”
此言一出,慕容籍脸上立现恍然大悟之色。
“原来如此!”慕容籍当即接道,“我早该想到了!难怪你喝的东西全都是带色儿不见底的,原来是为了在碗底藏东西!”
“哼……”可孙亦谐看到这两人的反应,却是不慌不忙,“什么意思?你们是说……我出千?”
“是不是,将碗拿来我验过便知。”刘明冷冷接道。
其实刘明并没有看见孙亦谐出千的手法,但他基本能确定对方一定是做了什么……
这些局苦思冥想下来,刘明能想到的这张桌上唯一可以动手脚的地方,还真就只有孙亦谐手边那个不断更换的、且总是装着不透明液体的碗了。
“嗯。”孙亦谐还是很澹定,“给你可以,不过……赌桌上的规矩,二位应该比我懂。”他顿了顿,神色阴沉下来,“我这碗给了你,你要验不出问题,怎么说?”
“若验不出什么,那按规矩,刘某这对招子、还有舌头,孙公子任取其一。”刘明还是硬气,他对慕容家的忠诚是母庸置疑的,他愿意为了少主的胜利赌上这么一赌。
“孙亦谐!”慕容籍见状,声音也大起来了,“若刘先生验出了问题,你又当如何?”
这话出口,这一屋子人,鸦雀无声,他们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孙亦谐,等着他的回应。
“我又当如何?”孙亦谐将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笑了笑,没有回答。
两秒后,他缓缓抬起手,拍了三下。
正当慕容籍和刘明以为孙亦谐这是要吩咐某个下人上前听令时。
这画舫二层船舱里,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来见证这场赌局的杭州大鳄们,这时全都站了起来。
然后,他们一个个神情冷漠地转身,一言不发地、井然有序地走出了这间屋子,下到了画舫一层去;包括唐维之和几名在舱门口听候吩咐的伙计,也都离开了。
转眼之间,这屋里,就只剩下了三个人。
这一刻,慕容籍和刘明的全身都被冷汗给浸了。
因为他们瞬间明白了,孙亦谐的确很可能出千了,但他出千、或者说作弊的方法,很可能和他手边的碗无关,那个碗或许只是声东击西的障眼法、或许单纯就是他真的喜欢喝各种汤汤水水而已。
孙亦谐要作弊的话,这整个屋子的人,都可以是他的同伙,他们每一个,都可以帮他偷看牌、都可以给他打暗号。
他坐在哪里,无所谓。
他看向哪里,也无所谓。
带上一个藏不住表情的搭档,无所谓。
对手做了记号和暗号,也无所谓。
今天你慕容籍就算赢了,我也会让你知道,这杭州……不是你的。
我输给你的东西,你敢拿,就拿去。
来我的地头插旗,你敢来,就试试。
这才是这场“赌局”举办的目的——真正的输赢,从来就不在这小小的赌桌上;真正的较量,在赌局开始前就已经开始了。
第十六章 三件事
孙亦谐和慕容籍的事儿,到此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这慕容公子是怎么灰熘熘地离开杭州的,以及他和孙哥结下的梁子在日后会有什么影响,这个咱后文书再表。
眼下,咱还是回头再看看黄东来这边的情形。
或许有人还记得,当初黄东来被掌门不动子惩罚要做“三件事”,其中的第一件,就是到玄奇宗后山的“无相窟”中面壁七七四十九天。
如今一晃眼已是五月中旬,他这面壁的日子,差不多也快到头儿了。
那么在这四十九天里,他到底干了什么呢?
害,练功呗,还能干什么?
这“无相窟”本来就是门中闭关练功的场所之一。
何谓无相?
《南本大般涅槃经》第二十三卷有云:无相者无有十相,所谓色相、声相、香相、味相、触相、生相、住相、灭相、男相、女相。
第二十二卷则曰:若有善男子、善女人,闻大涅槃一字一句,不作字相,不作句相,不作闻相,不作佛相,不作说相,如是义者名无相相,以无相相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这两段儿什么意思呢?
我姑且翻译一下,第一段就是说,所谓无相的境界,是指不受到人类用来感知三维世界的五种感觉(即色、声、香、味、触五相)、以及性别(即男女二相)、和时间维度(生、住、灭三相并不是简单对应未来、现在、过去;生相有从未来到现在、灭相有从现在到过去的含义,也可以理解为分别对应生、老、死的循环)的束缚的。
第二段则是说:信奉佛法的男人和女人们,听完我这经文里的这些话后,如果你真的悟了,那我可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这些东西,你便都可以无视、舍弃(这里对应了佛理中所谓“理绝众相”),领悟到这一层的你,就算是得到了“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即无上的智慧和觉悟。
由这“无相”之名便可知,玄奇宗的无相窟,乃是一个“会对人的感官有所限制”的悟道之地。
当然了,它倒也并没有像《通灵王》里面那个“黄泉之穴”那么夸张,那个是给你限制得一点儿不剩,而在无相窟里还是能残留一点感觉的。
黄东来因为事先去丹房领了“归元露(前文中提到过,吃一颗可以保证七天不吃不喝不睡,不过数量有限,一般只发给闭关的弟子)”,所以这四十九天的时间也很好计算,他每次感觉到饿了渴了,那就是七天到了,以此类推,当他吃完自己带进窟内的七颗药,并再次感觉到饿时,面壁也就结束了。
…………
呼——
这日午后,一道刺目的阳光,伴随着石门开启的响动声,一并闯入了静谧的无相窟中。
盘腿坐在里面的黄东来从冥思中回过神来,顺着光亮回头一望,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父。”黄东来随即就起身,冲渺音子作了个揖。
“出来吧,四十九天已经到了。”渺音子回了他一句。
“是。”黄东来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丝毫没有那种重获自由的喜悦感,似乎他还没有从那种“入定”的状态完全脱离出来。
走出洞窟后,黄东来便发现,林元诚和泰瑞尔也都在洞外等候着。
“黄哥,可算等到你出来了。”林元诚的语气,关切中又带着些欣喜,显然他也为黄东来结束面壁而感到高兴。
“YO,黄哥,好久不见。”泰瑞尔的中文如今也说得挺熘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口音和奇怪的口癖也越来越多。
“诶?你们也来啦?这段日子你俩还好吧?”黄东来和这两位说上话时,才有点从“闭关”的那个状态缓过来,逐渐捡回了平时的语气。
不料,他这个问题,却让小林和泰瑞尔的神情变得有点微妙。
“掌门要见你们,有什么话边走边聊吧。”这时,渺音子适时地插了句嘴,并招呼着他们跟上。
三人跟上之际,林元诚和泰瑞尔也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跟黄旭东诉说这四十九天来他俩的遭遇。
且说四月初一那天,黄东来是下午进的无相窟,他进去之后呢,玄奇宗这帮老道就开始“安排”林元诚和泰瑞尔了。
不动子对林元诚说,他今日会来到山上,并非偶然,而是道缘所向。
林元诚听到这儿,还以为不动子要收他入门,于是赶紧表示自己并不想当道士。
不动子一看他误会了,便解释道,有缘并不代表要收你入门,只是说明你命中注定在此有一番奇遇而已。
接着,不动子又告诉林元诚,将来武林会有一场“大劫”,而你,是这场劫数中的关键人物;这一劫,既是全武林的危机,也是你人生中最凶险的一道坎儿,能不能渡过去,得看造化,也要看你能不能利用好自己所遇到的每一次“机缘”。
林元诚是聪明人,话点到这儿了,他能不懂吗?
因此,他也是赶紧谢过道长,等着对方给他“指点一二”了。
列位,您是了解玄奇宗的,谁他妈会来指导你啊?小林你想多了啊!
不动子才懒得去教林元诚什么呢,他只是让渺音子去书楼里“武功”分类的那旮沓随便抽本东西给小林练练,这就算是他们给了这“机缘”了。
至于会抽到什么,那就看小林的命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说,这还抽啥呀?这玄奇宗最次的入门剑法也是“望云剑”呐,前文书中的白如鸿靠着这套剑法便可位列江湖上的金丐银道铜儒铁僧之一了,老道们直接教小林这个,凭他的资质,他还不上天?
那这里我就得给您提个醒了,白如鸿学的可不仅有望云剑,他还学了无奇功呢;要是没有无奇功这上乘内功的加持,单就靠一套望云剑法,白如鸿的武功可达不到今天的高度。
如果只论剑理、招式的话,林元诚自创的“伶俜叹”就比望云剑高明,所以教他这个,其实没有多少价值,也称不上什么机缘。
长话短说,渺音子随后在书楼里随手抽到并交给林元诚的武学,叫作——《神劋有缺》。
这名儿乍听之下,好像是某种残本一样,但其实不是,这是一本很完整的、附带内功的剑谱,名字里的“有缺”二字,不是说剑法有残缺,而是指向这剑法的起源。
由于“神劋”这玩意儿本身是一种超能力,不是一种武学,所以当有人创造了一种模拟这种能力的武功后,就将其称作了“神劋有缺”。
玄奇宗内的这本剑谱,据说是一位已经不知道姓名的前辈高人游历至此时留下的,至于这位前辈是多少年前来的,以及后来去向了何方,是不是飞升了之类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今天这剑谱到了林元诚手里,那就是缘分到了,给就给了,老道们也不心疼。
而小林这一个多月来也没干别的,基本都在苦参这本“神劋有缺”。
那么他学得怎么样了呢?
这么说吧……这门武功,让林元诚体会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过去的小林,几乎都是仰仗着天赋在成长着。
他系统地学习过的、最高深的一门武学,就是范正廷教他的七星剑法,其内功底子也是这套剑法自带的。
或许对一般人来说,能学到这种自带一套二三流内功的一流剑法,已经足够在江湖上立足了,但对林元诚这种天赋的人来说,这点东西显然是不够用来填他的天赋的。
所以,他改良了七星剑,所以……他自创了伶俜叹。
至于后来他在沧州兴义门里学的那些杂七杂八的武功,就更不值一提了,还不如七星剑呢。
要说林元诚此生武学进步最大的一段时间,其实还得是“刀剑戡魔”前夕,和四剑三刀的其他成员一起交流进步的时候,但那终究只是碎片化地吸收各种武学知识,和“系统地学一套东西”不是一回事儿。
如今,得到“神劋有缺”的林元诚,终于是有机会去完整地学习一套绝顶级的武学了。
而创这剑谱的前辈高人也很实在,剑谱里附带的内功也是超强的;毕竟没有强大的内力,根本无法用剑模彷出“神劋”破坏力。
但……这武功学起来,难呐。
有多难?
这么说吧,神劋有缺的内功部分,比无奇功要难;而剑法的部分,虽然难度和伶俜叹差不多,但因为是别人所创、且剑理上与伶俜叹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方向,所以林元诚学起来很是艰辛。
小林这也是有生以来头一回,竟感到武学天赋有点不够用了。
即便他现在已经能把整本《神劋有缺》里的内容一字不差统统背出来,每天修习参悟,但进步也非常缓慢,甚至可说是举步维艰。
林元诚练神劋有缺练得越多,就越有种自己“已经不会用剑”了的感觉,人都给整迷茫了。
另一方面,泰瑞尔的境遇和小林也差不多。
老道们借助可以跨语言沟通的咒法跟他聊了很多,并告诉他,他将来会是东西方两教“协力抗魔”的桥梁,以此又忽悠他学了不少东西,当然这个事儿牵涉到后文双谐西行时的故事了,这会儿还不用细说。
总之,这两人虽不用像黄东来一样被关在无相窟里,但在这四十九天里也都没闲着。
…………
一时半刻过后,三人互倒苦水得差不多了,目的地也到了。
今天的不动子倒是没有一边下棋一边接见他们,而是早早站在了庭院内,迎接着他们的到来。
“来啦。”不动子打招呼的方式也是这么随意。
“啊,带来了。”渺音子回道。
“那行,三位,咱事不宜迟,这就出发吧。”不动子还没等黄、林、泰三人开口打招呼,就来了这么一句。
“哈?出发?去哪儿啊?”黄东来疑道。
“啧。”不动子撇了撇嘴,“去灭那十三死肖啊。”
“这……”黄东来愣了下,又道,“听这意思……掌门您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这不废话嘛?”不动子接道,“我不去,凭你们自己能把这屁股擦干净?”
黄东来闻言,心里快速一琢磨,就觉得这是好事儿啊,有掌门在,那他们不是无敌了吗?
不过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便道:“诶?对了,师伯,之前您说要罚我三件事儿,那这下山除妖,算不算是第二件?”
“算啊。”不动子回道。
“哦……那第三件事儿,现在能告诉我了吗?”黄东来问道。
“能。”不动子接道,“本来也正要告诉你呢……”他顿了顿,接道,“罚你的第三件事就是,此番前去除妖的路上,不准你用道术。”
第十七章 龙门客栈
此去平妖,众人的目的地自是京城,毕竟咱这一卷的卷名就叫“大闹京师”嘛。
若您要问他们为什么会知道十三死肖将在京城出现,那也很简单,因为不动子能掐会算呗,这个咱前文书中也不止一次提到过了。
于是,这日的下午,黄东来、林元诚、泰瑞尔和不动子四人便一同离开了玄奇宗。
下了瓦屋山后,他们倒也并不急着直奔目的地,而是在黄东来的建议下,先回了趟蜀中黄门。
一方面呢,黄东来是想趁此机会让黄老爷跟不动子见个面,彼此认识一下。
另一方面,他们也需要黄老爷去联络一下飞鸽帮,给远在杭州的孙亦谐、以及身在北地的令狐翔、秦风都带个信儿,让这帮家伙也都赶来帮忙。
至于那姜暮蝉,由于职业性质比较特殊,向来神出鬼没,且上次临别时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所以这次也就不联系他了。
就这样,四人在黄门稍歇了几日,准备了一下长途旅行所需的行李,便正式启程,踏上了上京的旅途。
这富顺距离北京啊,哪怕是算地图上的直线距离,也得一千五百多公里;在那个没有高速公路的年头,还得算上一路上要翻的山、要渡的水、以及要绕的路……走上一个多月也很平常。
因此,这无疑将是一次漫长的旅途……
…………
头一天,众人还没走出富顺地界时,旅途还是很惬意的。
黄东来身为本地的地头蛇,在这儿无论吃饭还是住店自都能得到VIP级别的招待。
但第二天,当他们出了富顺,又走出三十里地去,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这日白天,四人一早便渡过了釜溪河的一条支流,后又穿过了十字岭和峨项岭的两段山路,到了入夜时分,堪堪来到了沱江边一个叫龙门镇的地方。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说了,“龙门”不是在广州吗?上一卷的龙门帮不就是那里的帮派么?
这我就得提一嘴了:首先,上一卷那地儿,叫“龙门县”,不是“龙门镇”;其次,中国叫“龙门”的地方,无论是县、镇、村、关,还是山、岭、河、湾……统统加起来,二三十处都不止,同名的可太多了。
眼前这龙门镇,也不过就是其中一处而已。
且说此镇,临江而建,户不过百,铺不过十;镇上,自也只有一间客栈。
客栈的名字列位猜也能猜出来了——龙门客栈。
当然了,此间龙门客栈,和那部脍炙人口的武侠电影里的龙门客栈并没有什么关系,这里既没有风姿绰约的老板娘,也没有刀法如神的厨子。
要说二者有啥共同点嘛,一就是有着相同的店名,二呢……都是黑店。
…………
砰砰砰——
“来了来了,别敲了!”
敲门声第五次响起时,店内终于传来了应门声。
开门的伙计三十出头,相貌普通,个头儿瘦小,不过身材看着倒是很精实,此刻他一手端着盏油灯,一手拉开了门,满脸不耐烦地看着外边儿的几人,开口就凶道:“敲什么敲?没瞅见咱已经打洋了吗?”
您还别觉得他这态度有啥奇怪的,他本来就是黑店的成员,多少沾点儿匪气,再者……他们今天的“买卖”已经做够了,的确是没必要再接待新客人。
什么?您问“黑店还能嫌自动送上门来的肥羊太多吗”?
害,这种长期开在镇上的黑客栈,自然和前文中那“箸尖红”开在荒山野岭里的酒肆不同,他们再是黑店,按照他们的客流量,也不可能进来一个杀一个啊。
他们真要那样搞法,那镇上的老百姓早就发现异常前去报官了。
这间龙门客栈,一般就只挑那些看起来没什么背景的人、不会引来调查和寻仇者的人、以及身上有巨大利益可图的人下黑手。
假如没有合适的目标,他们就当作正常客栈这么开着。
如此,每隔十天半拉月才会有那么一个或几个客人在此失踪,且除了客栈的人之外,其他客人也并不知道那些失踪的人究竟是在这里消失,还是在离开客栈之后不见的——这就好比你出门在外住酒店,一般也不会去关心其他客人什么时候、或有没有退房。
事后即便有部分被害人的亲朋来追查,按那个年代来说,一般也得是好几天、乃至个把月之后了,那时客栈的人完全可以回答:咱每天接待那么多人,你问的是谁,我怎么可能记得?
综上所述,这客栈的伙计打开门一瞧,三个男的,两个像江湖人士,一个是道士(不动子外表看着也就三十来岁)……这种组合,往往意味着没什么油水、又很麻烦,那他自是不太想做他们生意的。
“小二哥,您看这时辰,咱也没别的地方好投宿,您行个方便嘛。”黄东来也是懂事儿的人呐,当时就塞了点碎银子过去。
钱不多,不至于让人起歹心,但也足够起到“拿人的手软”的效果。
“啧……”那伙计接过银子后,边捏在手里掂量,边撇了撇嘴。
两秒后,他的脸色和语气便都有所缓和:“唉,行行行,进来吧……”
伙计让过门,将他们领进来时,才赫然发现,原来门外不是三位,而是四位,刚才泰瑞尔站在外面的时候,他手里这油灯的那点儿光亮没能让他发现对方。
“嚯~这位咋黑得跟碳似的?”这伙计也是口不择言,脱口而出。
就在黄东来他们几人想着该用什么理由把这事儿简单快速地湖弄过去之际……
“施主莫要见怪,这是贫道座下的丹童,常年在丹房待着,就给熏黑了。”不动子立刻给出了一个听着挺奇葩,但又没啥好争竞的解释。
“哦……”那伙计也没炼过丹,抬不了这杠,于是就随便应了声,没再多问。
接着,他就把众人引到柜台前,翻开台上的账簿,顺嘴一问:“列位是要几间房啊?”
“两间即可。”黄东来回道。
“哼……”伙计哼的这声,潜台词很明显,就是笑他们穷酸,没有一人一间嘛。
当然黄东来等人也不在意这个,行走江湖遇上这种事可太平常了,你要每每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都在心里计较一番,并骂上一句“狗眼看人低”,还想着找回面子啥的,那你没气死也累死了。
江湖儿女嘛,说得好听点,心胸要开阔,说得难听点,脸皮得厚,你若一点儿冷眼都看不得、一点儿气都受不了,不如呆家里别出来。
“行,留个名儿吧。”随后,那伙计又在账簿上刷刷点点,边写边问道。
“黄大。”黄东来不假思索便回道。
“呵……好。”伙计笑了笑,应这一声时,已在纸上写完了这俩字儿,然后就去柜后取了两把钥匙,递给众人,“自己上二楼,左拐走到底那两间就是。”
“诶,谢过小二哥。”黄东来接过钥匙道了声谢,便与同伴们一同上楼去了。
那伙计知道,这位客人并不叫黄大。
黄东来也知道,伙计知道他不叫黄大。
但双方都没有点破这事儿,也没多说什么……
这,也是当时很普遍的一种情况。
除了官府开的驿站外,一般的客栈并不会强求客人出示路引或是身份文牒之类的东西,更不会去纠结客人给的是不是真名。
你不报真名,是不想招惹麻烦。
我不去打听你的真名,也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对彼此都有好处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不多时,四人便根据那伙计所指,来到了二楼走廊尽头的两间屋前。
黄东来只是使了个眼色,林元诚和泰瑞尔便心领神会,跟着黄哥和不动子进了同一间屋。
四人关起门来,林元诚点上油灯的同时,黄东来已低声开口道:“这小二不对劲儿啊。”
“我也看出来了。”林元诚即刻接道,“他不但字写得不错,身上还带着功夫。”
“不错。”黄东来点点头,“这样的人,却窝在这么个小镇上当个普通的店小二,肯定是有所图啊。”
“难道……是因为这儿的老板娘非常漂亮?”泰瑞尔试着追上他们的思路。
“那他为什么不去干点儿别的,挣了钱,再以客人的身份来追求这儿的老板娘呢?”黄东来否定了泰瑞尔的推理。
“也许是因为老板娘已经有丈夫了……”没想到泰瑞尔的推理已然在更上面一层。
“我靠,你这一个多月都跟老道们学了啥呀?”黄东来听了都惊了,心说对方这逻辑有点严密啊。
但其实咱前文也讲过,泰瑞尔本来就不笨,甚至可以说相当聪明、相当有天赋,他以前不说这些骚话,无非是因为对语言的掌握还不熟练而已。
“行了,别扯澹了。”听到此处,不动子可忍不住了,“什么叫‘跟老道们学了啥’?还有你这种把屎盆子往自己师门头上扣的?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能是我们教的吗?”
他顿了顿,再接道:“你们也别瞎猜了,我刚才一进门儿就看出来了,那个小二身上的血煞之气很重,不是什么善茬儿,再加上这客栈里怨气冲天,八成就是一间黑店。”
“嗯,我猜也是。”黄东来附和道,“说不定这小二以前在江湖上还是叫得上名的高手呢。”
“那……”泰瑞尔接道,“我们得管吧?”
“道长,您意下如何?”林元诚这时又问了不动子一声。
要搁以前,以小林的性格,在确认了是黑店后,恐怕一转身就抄着剑杀出去了,但在玄奇宗待了一个多月,在那群老道的潜移默化下,如今的小林变得沉稳了许多。
“不用如何,你们甭管,去歇着就是了。”不料,不动子却回了这么一句。
“啊?明知是黑店,咱也不管吗?”黄东来疑道。
“管啊。”不动子回道,“我是让‘你们’去歇着,我又没说我要歇着。”
这倒是实在话,以不动子的修为,就算是赶了一天路,也完全可以不眠不休再战一个通宵。
“师伯,您一个人……行不行啊?”黄东来又道。
“你……不放心我?”不动子问这个问题的语气可不是感动啊,而是类似“用你?”那种味道。
“那什么……我这不是怕您太久没下山了,不知当今江湖的险恶吗?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黄东来接道。
“呵。”不动子干笑一声,没再多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你们踏实住了,去睡吧,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呢。”
黄、林、泰三人听罢这句,面面相觑。
一息过后,还是黄东来耸了耸肩:“行,师伯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去歇了呗。”
说完,他真就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奔旁边的床去了。
林元诚和泰瑞尔也在招呼了几句后,返回了隔壁房间。
很快,这间客房的外屋,就只剩下了不动子一人。
…………
夜,深了。
在黄东来睡下后,不动子便吹灭了屋里的油灯,在黑暗中默默坐着。
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但没有睡着。
不但没有睡着,他还将自己的感知延伸到了这间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在子时前后,不动子又一次睁开了眼。
他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宛如一个幽灵,行动时可以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明明是第一次来到此地,他却在一片黑暗中轻车熟路般走向了厨房,并找到了一扇藏在角落的暗门。
暗门后的密道一路通往地下,不动子拾级而下,依然是不发丝毫声响地前行着。
过了一会儿,他的前方便出现了一个有灯光的房间,我们姑且可以把这里称为——“真正的厨房”。
此刻,在这地下厨房内,有五个站着的人。
四男,一女。
厨房的角落里,还有一对被绳捆索绑的夫妇,此时他们正在疯狂地嘶喊、哭嚎着……因为自己的孩子正被那五人中的一条壮汉拖向一个满是血污的石台。
“省省吧,到了这里,你们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的。”那壮汉一边用左手将那个七八岁大的孩子摁在石台上,一边已用右手抄起了一把剁肉刀。
“别怕,老三下手很快的,不疼~”五人中唯一的女人则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冲那对夫妇说着风凉话,其眼中还露出一种看乐子般的欣喜,“再说了,你们马上也会跟他团聚了。”
也就在她说到这儿的时候,忽然,她的余光扫见……门口有人!
“谁!”
女人的轻喝立刻引起了她那四名同伙的反应,五人几乎是同时将目光投向了门那边,“老三”举刀的动作也停下了。
“我。”不动子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
“哪儿来的道士?”五人中最胖的一名男子随即说道。
“啧……”下一秒,他身边一名瘦小精干的男子,也就是此前接待黄东来他们的那名伙计啐了声,应道,“戌时前后我给放进来的,跟这道士一块儿的还有三人,看着像是江湖上不入流的小人物,我就没在意。”
“哼……二哥,你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啊?”女人冲她那二哥冷笑着说完这句,便又转头看向了不动子,“罢了,既然已找到了咱们的暗道,撞破了咱们的秘密,那道长你今儿可走不了了……”
“笑话。”不动子却是澹定得很,他还来了句反问,“不‘度了’你们几个,贫道会走?”
“哈!不知死活的东西。”这时,那胖子狞笑了起来,并大踏步地逼近了不动子,“知道我们五兄妹是谁吗?就凭你也想在此多管闲事儿?”
他看着是胖,动作可不慢,话音未落,人已来到了不动子身前。
“今儿五爷就让你开开眼!”胖子说着,便运起了十成功力,准备一招就将眼前这“青年道士”弄死。
就在这个瞬间……
彭——
不动子的拳头,已是后发先至。
这一拳,将那胖子击碎成了漫天的肉沫、骨片、血浆……
只一刹间,一个大活人就变成了一堆湖湖,黏在了这屋子的墙壁和地上。
第十八章 放下屠刀,就地正法
十二年前,在蜀地曾出现过一个由五人组成的小团体。
这五人分别是——
老大“赛麒麟”徐光,家财万贯,文武双全,乐善好施,侠义无双。
老二“锦判官”王驺,智略不凡,铁画银钩,能言善辩,眼力过人。
老三“斩恶屠刀”邹牛,膂力如牛,凶性如虎,爱憎分明,义字当先。
老四“蜀中飞燕”宁昭,轻功卓绝,英姿飒飒,惩恶除奸,女中丈夫。
老五“玉面生”杨辩,温文尔雅,风流倜傥,聪明绝顶,嫉恶如仇。
这五位,原本皆是各自为战的江湖侠客,彼此间并不认识,只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五人于成都相遇了。
那个年头的江湖儿女,遇到意气相投的同道,几杯酒下肚后就决定结拜是很平常的事,就这样……他们五个在相识后不久,就结为了异姓兄妹,并以“锦城五侠”自居。
此后,这“五侠”也确实在蜀中做了不少行侠仗义的好事,可谓一时美谈。
然,日子久了,“美谈”也可能变成“怪谈”……
就比如眼下,十二年后,同样是这五个人,竟成了一窝开黑店的土匪,干的尽是那草管人命、丧心病狂的买卖。
你说这离谱吗?
其实也不算离谱,十多年的经历,足够把任何人转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
曾以为自家的祖产几辈子也花不完的徐光,因在声名大噪后做的善事越来越多,不知不觉家里那金山银山也给搬空了。
而当他的家财开始无法维持他那体面的生活时,他非但没有得到以前那些被他接济的人的报答和帮助,还被别人给怨恨上了……
这就叫“升米恩,斗米仇”啊。
自认为“智略过人”的王驺呢,因为喜欢当“法外判官”,用自己的“智慧”和“三寸不烂之舌”帮人解决麻烦、调停矛盾、辨明是非……所以在不久之后,他自己就惹上了一身的是非。
说到底,人难免有看走眼的时候,而王驺的智商和情商也并没有他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很多时候,他用那种“要让所有人都满意”的思路去办事,到最后造成的结果却是引得“所有人都不满”,这些不满,慢慢也都算到了他的头上。
再说那邹牛,本就是个冲动的莽夫,出手也没轻没重,属于很容易一步踏错误入歧途的类型。
有时他听信一面之词,错手伤了乃至杀害了好人,最后只能让兄弟姐妹们一同给他擦屁股,帮他再去杀了另一方扯平,另外还得赔偿被害者损失。
这种事出多了之后,邹牛难免受到其他四人的指责;他脑子不好使、嘴又笨,很多时候想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但又无法去反驳其他人,委屈之下他就借酒浇愁,而这……又让他的性格越发暴戾。
至于宁昭和杨辩这两人的转变,无他,只因他俩谈了一场恋爱。
杨辩这个人呢,简单说吧,就是个“渣男”,跟段正淳那个路子差不多——仗着自己英俊又有才华,四处留情,见一个爱一个。
你若问他,在他心里这些女人孰轻孰重,他绝对咬死说一视同仁,意思就是“我全都要”呗。
这种人可怕的地方在哪儿?就在于他并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一视同仁”,他在内心已经说服了自己,给自己洗了脑,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无法控制自己滥情的情圣,女人们如果让他做选择,他还要作出一副很痛苦的样子,好像都是别人在逼他,他并没有错、而是无能为力。
宁昭堂堂的女侠能受你这气?你要做段正淳是吧?那我当回刀白凤不过分吧?
于是宁昭就去把老三给睡了。
因为老三整天醉醺醺的好下手嘛,再说老三这人重义气、脑子又比较笨,宁昭只要拿这事儿威胁他,那老三以后还不得对宁昭言听计从?
当然了,这事儿也没瞒太久,毕竟杨辩才是这五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他能看不出蛛丝马迹吗?
但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呢?跟老三翻脸?还是用双标去谴责宁昭?
这时的杨辩忽然发现自己很心痛,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一视同仁”的,原来宁昭在他的心里确实比其他的女人分量要重一些。
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是覆水难收。
此后宁昭和杨辩虽然表面上没有翻脸,但芥蒂是永远留下了……杨辩他一面假装不知宁昭和老三的事,一面在外面变本加厉地拈花惹草,常年混迹于烟花之地;宁昭呢,看杨辩一直不表态,内心的恨意和不甘不断翻涌,性格也日复一日地扭曲起来。
看到这儿想必列位看官也看出来了……
这五名曾经怀着侠义之心的男女,假如他们从未相遇相识、也不曾结拜,也许他们会有完全不同的结局。
可正因为他们走到了一起,凭着“五侠”之名而声名鹊起,才让他们中的一些人因急速膨胀的声望而迷失了自我,另一些则因爱生恨、自暴自弃。
他们每一个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以至于要经受那么多的痛苦,并逐渐沦落、乃至堕落……
他们只知道,回过神时,“锦城五侠”这四个字,已是从有口皆碑,变成了声名狼藉。
那好,既然江湖负我,便不要怪我负江湖。
当不成侠,我们还做不成匪吗?
数年后,早已没再被当成“侠”的五人,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落草为寇。
而人一旦踏出了通过伤害别人来谋生的那一步,就很难再回头了,其泯灭人性的程度往往会伴随着作恶的时间以及能力的上限不断增加。
时至今日,这五人已经沿沱江一带作桉多年,害人无数。
原本相貌英伟的“赛麒麟”,如今变成了个油腻的客栈掌柜。
那一脸正气的“锦判官”,现在是个一脸势利的店小二。
“斩恶屠刀”呢,成了“人肉屠夫”。
还有曾那个让不少江湖大侠也不禁要多看两眼的“蜀中飞燕”,已成了个浓妆艳抹的媚俗厨娘。
而最后的最后,变化最大的,还得属“玉面生”了……
有些人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但杨辩正相反,他是被“填满了”——经过这十多年的胡吃海塞,当年迷倒万千少女的“玉面生”,竟变成了一个形容猥琐、言语粗俗的大胖子。
当然,这个胖子,此刻已成湖湖了……
您还别觉得不动子打杨辩的这一拳是用了什么道法或者内力,都不是。
可能有记性好的看官还记得,咱前文有说过,不动子是一名“Hyperion体质”者,属于基因突变出来的“天生神力”,这种人的力量即便不经过任何锻炼也在常人的几十倍以上,且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自然增长,通常于壮年时达到峰值。
而不动子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已经在“青年”到“壮年”的这个时期维持了一百来年了,就凭他现在的这个身体能力,如果是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拳能打死什么东西那真不好说……
眼下,在不动子这一拳过后,整个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就连那对正在惨嚎的夫妇和那个哭闹的孩子都给惊得呆住了。
徐光、王驺、邹牛、宁昭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要说江湖上有没有人能在弹指间用兵器把人砍成数十块的,那应该是有的,但这样的高手不会很多,且他们在非必要情况下也不太会这样操作。
但你要问有没有人能在一瞬间徒手把对方变成液态般湖个满墙满地的……这是真没人见过。
“你……你……”数秒后,第一个露出凶厉的神色并开口说话的人,是宁昭。
她对杨辩的感情是复杂的,即便两人已交恶多年,物是人非,但当杨辩真的死在她面前时,她还是第一时间感到了悲伤和愤怒。
“我杀了你!”宁昭说着,身形已动。
飙升的肾上腺素让她的体能在这一刻突破了极限,她几乎是催起了十二成内力,轰出了惊天的一掌。
彭——
但,在不动子反击的拳头的面前,这依然是徒劳的,宁昭马上就和杨辩得到了相同的下场。
“啊——”这下就轮到邹牛急了。
他当即撒手放开了石台上的孩子,持刀冲着不动子狂吼着勐冲而来。
同一时刻,也不知是不是被老三的吼声唤回了神,徐光和王驺也都出手了。
邹牛倒是没想那么多,不过徐光和王驺的出手显然是经过思考的,老江湖的战斗经验已让他们判断出眼前的道士战力非常,必须集众人之力快速全力格杀,方有取胜的机会。
因此,看到老三冲上去后,徐王二人马上跟进,分别轰出了两道掌风。
面对这番狂烈的攻势,不动子面不改色,他只是从容地向前迈出一步,避过两侧掌风的同时,便伸手握住了邹牛持刀手的手腕。
尽管邹牛的动作在旁人看来并不慢,其刀法亦是杀气十足,但在不动子眼里,这刀却是又慢又软,可随意拿捏。
下一秒,只见不动子死死扣住邹牛的手腕,将其整个人如链球般在半空甩了一圈,反手扔出,砸向了远处的徐光。
这一甩,还没脱手呢,邹牛整条胳膊的骨头就都碎了,他的意识也在其身体的加速过程中消失……
而站在徐光的角度,这一刻,就彷佛有一个在0.5秒内由0加速到了时速400公里的人肉火车头朝自己飞撞了过来,别说闪躲了,他连喊一嗓子都来不及,就被砸进了墙里。
也不知道徐光和邹牛是哪个先断气的,但他们无疑都没能从这次撞击中活下来。
“你……你别过来!”王驺看到四位兄妹在短短十余秒间就相继去世,便彻底打消了正面对抗眼前这个道士的想法,事实上,他现在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噩梦、怀疑这道士是不是妖怪之类的东西,“你敢再进一步我就杀了他!”
王驺一边吼着,一边就抓起了石台上那个七八岁的男孩,挡在了自己身前。
男孩被他用胳膊钳起,勒住了肋部,吃疼之下,又开始哇哇大哭,孩子的父母也在哭声中回过神,一边继续挣着身上的绳索,一边苦苦哀求起来。
不动子不作声,盯着王驺看了几秒。
这几秒,让王驺头皮发麻,他只觉不动子的眼神好像一把尖刀,正将其剐心剖肝,曝尸于市。
“今天我饶你不死,你就会悔改吗?”数秒过后,不动子忽然开口问道。
“哼……”王驺冷哼一声,尽管极力控制,但他的说话声还是不住地颤抖,“我说我会,你信吗?”
“我信不信,不重要。”不动子接道,“重要的是,你自己信不信?”
王驺没接这话,因为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
“在信不信之后,你又得问自己,能不能?”不动子接着道,“而在‘能不能’之后,就是‘配不配’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王驺在惊疑之中,又生出了几分怒来。
“我想说的是……”不动子道,“你与其像现在这样……半人不鬼地继续活下去,不如就随你这四个同党一起痛痛快快地死在这里算了。”
“我……我……”王驺的眼神中有了犹豫,他确实在思考,今天就算他活了下来,以后他的人生会是怎样?
是继续作恶为生,还是洗心革面?
继续作恶,他还会害死更多人,且自己迟早也是和今天一样不得善终。
洗心革面……他还能吗?他还配吗?
要知道,想要重拾良心,就要受良心的谴责,王驺想想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恐怕自己受不了那样的谴责。
“还是说,你现在还不想决定,只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总之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不动子观察了他一会儿,又说道。
“别说了!”王驺喝了一声,便把手里的孩子放下了,“道士,你说得对……我们义兄妹五人,行善在一起,作恶也在一起,现在他们都死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我王驺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人,更不是什么宵小之辈!现在我沦落至此,自认也枉再为人,你就再伸伸手,把我一并‘度’了,给个痛快吧!”
“好,总算你还有一丝人性,来世好好做人吧。”不动子说完这句,便抬指一弹,仅用指风就将对方爆了头。
到这会儿列位其实也能看出来了,不动子若想早点解决问题,完全不用跟王驺说这几句话,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在王驺杀死孩子之前于远距离上将对方瞬间毙命。
但……他还是给了王驺一次在最后时刻“放下屠刀”的机会。
尽管不动子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放过这五人中任何一人,但有些事情,如果是举手之劳、顺势而为的,他还是会去做的。
不勉强,也不动摇。
不虚伪,也不手软。
这就是不动子入世时遇到邪恶的做法,比起许多略显婆妈的同道来,不动子无疑是更倾向于“不给这世上留后患”的那种刚勐之士。
当年那峨眉太皞宗的“观珩子”要是遇上了他,怕是早就五雷诛灭了,哪儿还有可能再出来兴风作浪?
但是,不动子这种快刀斩乱麻、基本上不留余地的风格,也让很多其他宗门的同道对他颇有微词。
所以,若不是遇到特别严重的事情,他也不会轻易下山。
由此可见,此番“十三死肖闹京城”,实是一场空前的危机……
第十九章 北地逸事
“出来吧。”收拾完了这曾经的“锦城五侠”后,不动子便提高嗓门儿开口道了这么一句。
而他话音未落,黄东来和林元诚就从门外的黑暗中现身了。
“不愧是师伯,果然知道咱俩跟着。”黄东来一进门就先拍了个马屁。
“走出房门时我就知道你跟出来了,然后隔壁的小林听到你发出的动静便也跟出来了……”不动子头也不回地应道,“我心说既然你们那么不放心我单独行动,我也就不点破你们,让你们跟来看看吧。”
“是是,师伯威武。”黄东来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这一屋子的狼藉,强压住吐槽的欲望接道,“是我俩多虑了,以后只要您说能单干的……咱们绝对不跟来。”
就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小林已经快步上前,用极快且精准的一剑噼开了那对被劫持的夫妇身上的绳索。
那二人呢,本就是普通老百姓,此番他们是带着孩子和细软准备去远处投亲的,白天正好途径此地,便来这客栈里投宿。
没想到,入了夜,他们一家先是被五名恶匪劫持,差点被做成了黑店里的伙食,然后又目睹了不动子那匪夷所思的一通操作,直到现在,他们才堪堪意识到自己是被救了……真可谓是经历了一轮大悲大惊大喜,情绪都快崩溃了。
这会儿林元诚帮他们松绑后,他们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要说声谢谢啥的,只是冲上去抱住了自家孩子,三人相拥、哭作一团。
不动子见状,也没说什么,很显然,对这一家人,他早在出手之前就想好了该怎么安排。
只见他隔空一挥手,也不知使了什么法门,就让三人昏迷了过去。
下一秒,这屋里便安静了下来。
“你俩先去睡吧,我会把他们扛回房间,清理掉他们身上沾到的血肉的。”不动子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即又补充了一句,“至于今晚发生的一切……明天他们起来时,什么都不会记得。”
听到这话,黄东来和林元诚对视了一眼,然后便异口同声地回了句“好”。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不会再去问不动子如何才能一个人扛着三个人上楼,并清理对方的衣物和记忆了……反正你说你行我们信就是了呗。
就像不动子也不会特意问他俩一句“泰瑞尔为什么没来”一样,答桉显而易见——只有这哥儿们从一开始就听了不动子的话,所以他是真睡着了,没醒。
长话短说,第二天一早,当地县太爷卧房的桌上,莫名出现了一个包袱,包袱里有一封信,和一堆肉酱。
那信的内容大体就是:这包肉酱生前是开黑店的,那家店就在您的辖区之内,店里的暗道在厨房的角落,暗道底下都是罪证,现在这伙人已经被我端了,您也别问我是谁,反正您派点儿人去现场看着办吧。
那您说收到这包袱的县太爷他敢不办么?
今天这位大爷能往你床榻边送肉酱,明天就能在你睡觉时往你脸上浇一桶屎啊。
再者说了,如果信的内容查明属实,那去处理掉这黑店也是县衙的分内事,甚至是件功绩,于情于理县太爷都没理由不动作。
当然了,当这天上午,县衙派出的人赶到龙门客栈时,黄东来他们一行人早已启程,渡过了沱江,继续朝着东北方向进发了。
…………
话分两头,同一天,塞北,大雪山一带。
同样是在一间客栈中,正有大事发生。
什么事?
江湖事。
三日前,这间“盛来客栈”里,陆陆续续来了百十来号江湖人物。
他们聚集于此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剿灭一伙儿名为“北地六凶”的江湖悍匪而来。
这“北地六凶”是什么来头呢?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六个北地出身的、武功二三流的江湖败类而已。
这六人除了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之外,主要的特点就是:他们总是一同出动,且每次搞完一波大的之后,就会躲回他们藏于大雪山的老巢之中,靠着天然环境的掩护,让外来者难以追缉,等到风头过去了,他们就再出来作桉。
要算起来,这六位活跃了也已经三五年了,这期间确也有少数几位头铁的大侠曾强行闯入雪山追杀过他们,但最后要么是无功而返、要么就是永远都没能回来……
按说,以这六人能造成的影响,不至于一次性引来百多个江湖人物一起围剿,然……不久前,他们好死不死地打劫了一支从塞外归来的商队;商队的成员无一幸免,而当地官府从现场某具死尸兜儿里的货物单据上得知,该商队的货品中除了许多奇珍异宝之外,还有一件东西,乃是中原武林失传多年的上乘内功——“两步登天”的秘笈。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便引发了今日的局面。
看到这儿大家应该也都懂了,今次来此的江湖人物,明面上打的是“围剿恶匪”的旗号,本质上大多都是奔着秘笈来的,所以这回来的人呢,也是二三流的角色居多,一流高手实没有几个。
不过这其中,倒也有那么几个江湖地位不低的存在,比如说……江守正。
列位或许记不清了,这儿我就提醒一下,这位是和当年的七星剑范正廷齐名的、在江湖上以“公平正义”而闻名、到处给人“主持公道”的超级伪君子,外号“大中至正”的江大爷。
这货在此前的“刀剑戡魔”事件中亦有登场,还在独孤永和狄不倦面前上演过临阵脱逃的举动,只不过这事儿因为看见的人少,后来也没人再去深究,被他给混过去了。
如今,他出现在这里,不用说也知道,也是在打那“两步登天”的主意。
只是……和此时待在客栈里的大多数人一样,江守正可没有亲自冒险进雪山的勇气和觉悟,他只是在等,等那些先去的人付出了代价、做出了牺牲,从而换回了一些情报,或是成功干掉了六凶之后,他再设法从中取利。
这种事,江守正干起来可谓轻车熟路。
比如,曾经有一个无名的江湖小辈,拼尽全力杀了一个武功高强的恶徒,夺了其身上的赃物,然后他来到一众江湖侠士面前,想着终于可以凭此役扬名立万了。
这时,江守正却站出来质问:为什么这么多成名的大侠高手都杀不掉的人,偏偏被你这么个小角色杀了?凭你真能办到这事?你杀的真是那个恶党吗?你有证据吗?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那个恶党的同伙?眼看情况不对,偷袭了同伙来我们这里邀功?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杀了个不相干的人,拿着个血肉模湖的人头冒充那个恶党,来掩护同党假死并逃跑?
您想,一个江湖小辈,明明是拼上了性命才干成了这么一桩义举,却被江守正如此的冤枉,那他肯定急了啊。
但他越急,就越是容易说错话,继而就被江守正更加进一步地冤枉;再加上武林中愿意去攀附江守正这种“大侠”的人很多,这些人众口一词,一起去歪曲那个小辈话中的本意,添油加醋地给他泼脏水,他就一张嘴,怎么跟他们斗?
到最后,一个做了好事的人,被冤枉到非但无功、还成了嫌疑人,结果他就怒火攻心,跟众人动手,被当场格杀……
而他从恶党身上抢到的东西、还有杀死恶党的功劳,您猜最后都归了谁?
这,就是江守正的做法。
他这种人,虽是身在“武林正道”,但他身上反映出来的,却是比所谓“邪魔歪道”更令人痛恨的、江湖的黑暗面。
啪——
呼——
突然,客栈的门开了,一阵风吹了进来。
整个客栈大堂里的人都将视线投向了门口那随风而入的十个人。
这十人,乃是两天前出发入山,去调查六凶巢穴所在的先头部队。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十位此去凶多吉少,作为炮灰,他们最后可能只会有一两个能活着回来,但没想到,眼前出现的这十人,一个没少、且看起来都毫发无伤。
“怎么回事儿?”
“他们怎么全都回来了?”
“莫不是在哪儿躲了几天,根本没进山吧?”
客栈里的众人议论纷纷,但大多都是些不善的言论。
“诸位……”十人中领头的那个,名叫杜湃,绰号“断雪刀”,虽然其武功只居二流之末,但因为他江湖资历不浅,又是本地人、对地形较为熟悉,所以这“先头部队”便由他来带了队,“……久等了。”
杜湃一进来,就用略显微妙的神情和语气说了这么一句。
居于众人中心的江守正看向杜湃,不慌不忙地开口接道:“杜大侠何必客气,大家都是为了一件事来的,却不知……你们此去有何收获吗?”
“嗯……”杜湃闻言,没急着回答,只是回头冲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
随即就有三五人上前,把几个包在厚布中的球状物体从腰间取下,摆到了桌上。
想来诸位也能猜到了,这六个,就是那“北地六凶”的人头。
“这……”
“什么?死了?”
“一人未损,竟就将六凶铲除?”
堂内众人又是一阵鼓噪。
而江守正却是一脸沉凝之色,抓住了重点,接着问道:“杜大侠,这六个……真是‘北地六凶’吗?”
江守正这次倒不是有意想去冤枉杜湃等人,他是真有点不信……凭眼前这十个人,能一点损失都没有就在北地六凶的主场将后者搞定?
“在座有不少英雄应该都识得这六人样貌,还请诸位同道上前一认。”杜湃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了,虽然他武功不高,但江湖经验可不少,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质疑。
杜湃说罢后,立刻就有好些人上前辨认,因为死得时候不长,而且这些头也没怎么被毁容,面目的确可辨,很快就有好多人证实了这些人头就是北地六凶的。
“呵呵呵……”见状,江守正当即变了嘴脸,他开始走另一套路线,“好!好!杜大侠,你们十人当真是厉害,竟能不损一人,便将这六个恶徒尽数诛灭!江某佩服!”
他这话,是一边进行虚伪的吹捧,一边强调此事的异常之处。
“不不,江大侠误会了……”但杜湃并没有窃功之心,所以他在对方带起节奏之前,就用真相堵住了江守正的嘴,“其实……在我们找到他们的老巢之时,他们六个便已经死了。”
“哦?”江守正疑道,“竟有此事?”
“不错,杜某也很奇怪……”杜湃回道,“我们在山中寻了一天一夜,才发现了他们的寨子,接着便看到了寨门外躺了四具尸体……为防有诈,我们在远处观瞧了很久方才上前查看……后来,我们又在寨内找到了另外两人的尸体,六人身上皆是伤痕累累,也不知究竟是被何种武功所杀。”他顿了顿,“另外,这六人在屋内藏了大量劫掠来的财物,因为太多了,我们实在无法带回,杜某便自作主张,让大家不要擅取一分一毫,只割了六凶的人头回来,先与诸位同道交代一声……待诸位与我们一同进山,再共同商议那些赃物该怎么处置。”
不得不说,这杜湃,是个真君子、真侠客,而且江湖经验老道,办事基本没留把柄。
他把事情办到这个地步,就算江守正仍有怀疑,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果姓江的现在就先急吼吼跳起来说三道四,三句不离“两步登天”,那他的吃相未免显得太难看了一些,以他的城府,不会如此。
于是,在一番短暂的休息和寒暄过后,这客栈里的一百来人便跟着负责侦查的十人一同返回了山中。
至于他们进山后的事,咱也不细说了,列位看官您只要知道……那秘笈,他们是找不到的,就行了。
那么这“两步登天”的秘笈到底去哪儿了呢?又是谁杀了这“北地六凶”呢?
此处咱也不卖关子了,就明说吧,是令狐翔和秦风干的。
这事儿呢……说来也巧。
咱前文书有说过,令狐翔和秦风在“龙头杯”之后,就打广州那儿一路北上到这北地观光来了。
因此,前些日子那六凶刚劫完商队没多久,身在当地的两人便立刻听到了风声。
他俩可没有那种遇事要“一聚二等三起哄,四问五责六邀功”的习惯……他俩听到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直接进山,跟这帮人干!
于是乎,当江守正那帮人还在闻风赶来“共商大事”的路上时,令狐翔和秦风便已经进雪山里对六凶下手了……
令狐翔这个人大家是了解的,他那手剑法,不能把人捅死,也能把人累死;所以他事先就跟秦风定下一计,只要发现了六凶的巢穴,便由他单枪匹马作饵,引六凶出来缠斗,而秦风则伺机偷家,潜入敌后进行埋伏。
从结果来看,他们的战术的确也很成功……
那日,北地六凶见令狐翔这么个看起来才二十左右的小伙居然“单枪匹马”到寨外叫阵,便将他当成了一个随处可见的江湖愣头青——对付这种人,也不用什么阴招了,咱兄弟六个一起上,肯定能搞定啊。
按说呢,他们这想法也没错,即便他们六个人的武功都是二三流,但年龄堆砌出来的功力以及人数优势摆在那里,且六人之间配合默契,武功上可以取长补短,达到1+1+1+1+1+1远大于6的效果;以前多少四十来岁的大侠都着了他们的道儿,何况一个二十岁的小子呢?二十岁就能有高强的内力、招式和战斗经验的人,整个江湖才几个啊?哪儿那么容易碰上啊?
结果他们出去这么一打呢……一个时辰,未分胜负。
这时候就看出年轻人的优势来了,体力好啊,那膀胱的韧性也不是你们这帮多半患有前列腺增生的中年人能比的啊。
六凶一看,这么打下去没完了呀,要不然……咱留下四人继续围攻,撤两个先回寨里去,搬点什么铁网啊、毒烟啊、链子镖啊之类的玩意儿过来,赶紧给他收拾了,别再耗了。
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讲武德的人,简单交流之后,就这么执行了。
没想到,回去那两人,刚踏入寨中,便遭到了早已潜入的秦风的反偷袭,什么铁网啊、毒烟啊、链子镖啊之类的玩意儿直接就招呼上来了。
如此毫无损伤地削减了对方两个战力后,秦风觉得时机成熟,便冲出寨去,又从背后打了外面那四人一个措手不及。
很快,剩下的四凶又损一人,让场面变成了二对三。
和几乎满状态的秦风、以及有丰富憋尿经验的令狐翔比,另外那三位早已是强弩之末,被干掉也是顺理成章。
就这样,令狐翔和秦风仅凭二人之力就灭了这“北地六凶”,而且他们进去搜刮了一番,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本“两步登天”秘笈。
两人就这么开开心心地拿着“战利品”走出了雪山,刚回到下榻的客栈,就听掌柜的说有这两天有给他们的飞鸽传书(两人住在哪间客栈的事并非秘密,当地很多人都知道,所以飞鸽帮能找到客栈来也并不稀奇)送到;在看完黄东来的信后,他俩就马不停蹄地奔京城去了。
而令狐翔和秦风前脚刚走,那帮闻讯赶来“围剿六凶”的人便陆续到了……随后这帮人才开始“一聚二等三起哄”的流程,殊不知自己已经来晚。
至于那令狐翔和秦风此去京城将是祸是福,且听咱后文……分解!
第二十章 乌仁寺
有道是三伏始,温风至,转眼就到了六月小暑。
此时节,正是一年中最为潮湿闷热的时候,而黄东来他们一行人也恰在这几天越过了秦岭,踏入了西安地界。
且说这日黄昏,四人沿山路而下,行到圭峰山北麓时,天色已渐渐擦黑。
就在这时,远处影影绰绰,现出几幢建筑的轮廓。
尽管距离尚远,但四人都看得出来,那影子十有八九是间寺庙。
于是,他们便加快了脚步,想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过去碰碰运气,看看庙里的和尚愿不愿意让他们借住一宿。
此处咱稍微提一句,朙时佛道二教的关系还算不错,所以一般来来说道士想去和尚庙里“挂单儿”那也是可以的;当然了,你要是能力允许呢,最好也“意思意思”,给人家添些香火,实在没有那便算了,反正你别既不给钱又赖着不走就成。
长话短说,黄东来他们几人脚程都很快,这点距离抬腿就到。
可当他们绕到那寺庙大门口儿时,却傻眼了……
只见得,此刻那寺庙的门前人头攒动,一大群老百姓排成长队,一路从庙门处沿着山路往下、排到极远方,一眼望过去都见不到队尾。
“什么情况?这天都要黑了,还有这么多人排在这儿?这是通宵排队抢演唱会门票吗?”黄东来当即就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不动子、林元诚和泰瑞尔也都是一头雾水。
而就在他们疑惑之际,一名穿着僧袍的僧人已提着灯笼朝他们过来了。
“喂!你们几个?干什么的?”那僧人一开口,便是一种训话般的口吻,别说“阿弥陀佛”了,连句“施主”都不给,“排队在那边儿,你们是怎么走到这儿来的?”
“呃……这位师父……”黄东来倒也不跟这和尚较劲,只是上前几步,客客气气地回道,“我们只是过路的,刚打山上下来,却不知那么多人排在此处是为……”
“啊?过路的?”那僧人听到这儿,一挑眉毛,将灯笼举高了几分,把黄东来他们四人打量了一番,“哦……那你们不是本地人咯?”
“不是。”黄东来回道。
“呵……那就难怪你们不知道了。”那僧人的语气这时缓和了一些,变为了有些得意的感觉,他转头示意了一下那些在庙门口排着长队的人,再道,“这些人呢,都是来‘求医’的。”
“求医?”黄东来又垫了一句,想让对方接着说下去。
“是啊。”僧人趾高气昂地接道,“在这鄠县一带,人人皆知,每月‘逢九之日’,便是咱乌仁寺的神医雄奉山老先生的开诊之时,所以每到初八、十八、二十八的夜里,这里都会排起长队……人人都怕来晚了就见不上雄老先生了。”
就在这僧人说话的同时,黄东来已是悄然转头,跟身旁的三名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
很显然,他们四个对这个所谓的“神医”都持强烈的怀疑态度……
首先,这位“神医”若真是医术过人、想要悬壶济世,那他在城里开间医馆不就得了?跑到这庙里来待着,还整个啥“逢九开诊”的噱头……是为何意?
其次,眼前这名“僧人”的言行举止,丝毫不像是个修身养性的出家人,反倒像是土豪劣绅手下的家丁恶奴;事实上,嗅觉异常灵敏的黄东来早已从对方身上闻出了酒肉的味道,所以他很确定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和尚……那这种人的“主子”,会是什么好人吗?
其三,咱前文也有提过的,近二十年来,民间总共也就出过三个“神医”级别的人物,他们分别是:“医圣”卿非云、“邪医”岳欺诚、和“妙手仙子”扈宁儿。
黄东来尽管年纪不大,但作为一个立志要成为“江湖百晓生”的人,这三个名号他都是早有耳闻的。
然,这个什么“雄奉山”,黄东来可还是头回听说……
综上所述,虽只是初来乍到,但黄东来基本已经判定这庙里的所谓“神医”是个骗子了,而眼前这“乌仁寺”是一个诈骗团伙窝点的可能性也很高。
“哦,原来如此……”黄东来稍微顿了顿,才再度开口,想要试探一下那僧人,“那……这位师父,我们几个不想瞧病,只想在此借宿一宿,不知贵寺能否行个方便……”
“什么?借宿?”而那僧人的反应也和黄东来预测的一致,他还没听黄哥把话说完,便不耐烦地打断道,“不行不行!没看到我们这儿忙成什么样儿吗?哪儿有功夫来招待你们这几个闲人呐?”他说着,就挥了挥手,一边做着驱赶的手势,一边接道,“去去去,要求医就排队,不求医就赶紧走,别在这儿鬼鬼祟祟碍手碍脚的。”
他这段话所用的措辞,在他自己看来,其实已经算“很客气”的了。
按语境来说,这句“赶紧走”理应是“赶紧滚”才对,要不是为了维持一下“僧人”的人设,这家伙更难听的话早就出来了。
而听到此处,一直没吱声的不动子,可是听不下去了。
只见老道一个箭步上去,眨眼间就抢到了那“僧人”跟前,一脸不爽地瞪住了对方。
列位,这不动子说是一百多岁,但外表可是个二三十的小伙子,而且他身高一米八开外,道袍底下是一身的腱子肉、两条胳膊四棱子起筋线……
这么一条壮汉往那“僧人”面前一戳,用居高临下的眼神死盯着对方,后者肯定有点儿发憷啊。
“你……你要干嘛?”僧人只被他瞪了两秒,便感到头皮发麻,本能地后退。
“你,真是和尚?”不动子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当……当然是。”那僧人因为害怕,都有点结巴了。
“我怎么觉着不像啊……”不动子说道,“要不你念几句金刚经给我听听?”
到这会儿,那僧人又有点从恐惧中缓过来了,可能他也有点惧中生怒的意思,脸上一下子就现出了几分狰狞之色:“怎么着?找茬儿是吧?我就说你们几个怎么鬼鬼祟祟的从山后边儿下来,原来是来捣乱的啊?”他说着,立马回头,提了嗓子喊道,“弟兄们!快来啊!这儿来了几个捣乱的!”
这货也是真急了,“弟兄们”这种不像是出家人会用的词儿都已脱口而出。
而他的“弟兄们”呢,也是反应神速,因为刚才就已经有好几个在别处巡视的“僧人”也留意到了这边的情况,所以此刻一听到同伴呼救,他们便都快速跑了过来。
但见这帮所谓的“和尚”,一个个儿都身手矫健、目露凶光,手上除了灯笼之外,多携棍挈棒,甚至还有抄着绳子的,俨然是一副经常跟人动手的画风。
这番阵仗一出来,附近排队的老百姓便也都朝这边投来了视线,看起了热闹。
“别别别……误会!误会!”不过,黄东来终究是没让这架打起来,“各位高僧!我这师……师兄他脑袋不好使,说话愣,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没别的意思,我们真是过路的,没想闹事儿,这就走!这就走……”
说话间,黄东来已是上前拉住了不动子,拖着老道就调头往山下走;林元诚和泰瑞尔见状,都没言语,只是顺势跟上。
黄哥这么一和稀泥呢,那帮“僧人”便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刚才不动子只是让那和尚念几句经罢了,这要求即便不合时宜,但也绝没有到要大打出手的地步,只是被他要求的这货自己心虚,才会反应那么大。
眼下既然黄东来他们一行人选择息事宁人,自行离去,那这帮本就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僧人”自也没有理由再追上去把事情闹大。
于是,这次冲突便到此为止。
四人顺着百姓们排的长队一路往山下走去,走出挺远的一段儿后,不动子才开口对黄东来道:“东来,你这是又有什么鬼点子了吧?”
这老道也不笨,他自然是因为猜到了黄东来有所图谋,所以才配合着后者、没有继续跟那帮“僧人”纠缠。
若按不动子原本的想法,他刚才是准备让那伙人见识一下“(我)徒手和(你)持械之间存在着一堵高墙”的。
“鬼点子倒也算不上……”而黄东来回道,“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还并不知道这伙骗子到底做了什么,仅仅是打个照面就跟他们直接起冲突,容易办错事儿,或是留下一些漏网之鱼……所以我看还是先缓缓,等事情调查清楚了再动手也不迟。”
“好!很好!”不动子闻言即道,“‘除恶务尽’乃大义也,东来你这种为了斩草除根而忍气吞声的谋略和心性,掌门我也该多跟你学学啊。”
这话,不动子说来是诚恳的,不过落到旁人耳朵里,总感觉有点像阴阳怪气,也不知到底是夸是损。
当然黄东来也不会纠结这些,他只是接着刚才的话道:“嗯,既然师伯明白,那不妨听我这一计……”
接着,黄东来就立刻向另外三人做了一番安排,这便要引出那——
泰瑞尔大闹乌仁寺,黄东来智取假神医。
第二十一章 夜袭方知县
商议停当,黄东来他们四人便立刻兵分两路,展开了行动。
第一路,由林元诚搭档不动子;他们的任务是连夜直扑当地县衙,找县太爷“询问”关于本地这个大型诈骗团伙的第一手资料。
第二路,由黄东来搭档泰瑞尔;他们要做的……是即刻就杀个回马枪,潜入那乌仁寺中,趁夜探一探对方的虚实。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是黄东来自己去县衙呢?他们“东谐西毒”不是有锦衣卫罩着,在衙门口可以“便宜行事”吗?
这您就得换个角度想想了……
如果眼下黄东来要对付的这伙人,是和本地的官府无甚多利益瓜葛的人,那他去找县太爷帮忙办事,的确是可以得到“便宜行事”的待遇。
但如果,这伙人和衙门口儿早有勾结呢?
那黄东来去县衙,岂不是就如同在要求对方“你能不能帮我对付一下那群给了你不少好处、一直被你包庇的同伙儿啊?”
那种情况下,对方会干出什么来,可就不好说了。
比如随便找个借口,给你来个缓兵之计,然后去给那伙骗子通风报信;又比如为了防止自己被拖下水,暗中给手下的官差下令,让他们一进乌仁寺就大开杀戒,杀人灭口;甚至有可能……会有那种胆子比较大的,企图直接把黄东来这个提出问题的人给干掉。
综上所述,在高度怀疑、却又没有证据证明本地官府有问题的前提下,黄东来亮明身份去和县太爷正常交涉,反而会让他们陷入被动。
那就不如……用不正常的方式,更高效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再者,乌仁寺这边的活儿,也确实是更适合让黄东来和泰瑞尔上,因为前者轻功好,后者潜行佳,跟另外两位比起来,他们执行这种夜间侦察任务,有着明显的优势。
此处咱们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还是先来说说小林和不动子这边……
两人顺着老百姓排的长队,一路朝着镇县方向行去。
经过了山脚下的队尾后,前面的一段路途突然变得冷清起来,好在这晚明月当空,即便两人手中没有灯火,也不碍着他们走夜路。
又行了半晌,他们终于在一个土坡上望见了县城的影子。
那端的是,明明朗朗一轮月,低低矮矮一座城。
和那乌仁寺门口灯火通明、人山人海的景象比起来,这鄠县的县内反倒是一片漆黑寂静。
片刻后,林元诚和不动子便进得城内,两人也没问路,直接就沿着主干道往城中去了。
列位您记住了,古时候的衙署,只要条件允许,一般都是建在城市中心一带的,这叫“择中立国”;除非是这县城的地理环境特殊,那才会按照风水格局,另选别址。
因此,小林和不动子没花多久就找到了县衙。
他俩自也不会敲门啥的,到了门前,就直接起势、双双翻过了院墙,然后闲庭信步一般就奔着县太爷的卧室行去。
您也别奇怪他们怎么就知道县太爷的卧室在哪儿,其实很简单……和刚才说的“择中立国”一样,根据风水理论,这县衙还有“坐北朝南”、“中轴两分”、“前堂后寝”、“左文右武”等等一系列的布局规矩,尽管这并不算是当时所有老百姓都懂的“常识”,但对稍微有点文化的人、以及道士来说,这点儿知识肯定都是了然于胸的。
两人到了县太爷的卧房门口,那是推门儿就进。
林元诚在给桌上的油灯点火的时候,不动子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老爷床前。
这位鄠县的县太爷,姓方名泮,这年四十有七;年轻的时候他也算一表人才,但随着他在宦海沉浮多年,面相变得越发奸恶,最近十年还有点中年发福。
此时的方泮,正躺在卧榻之上,搂着两个比自己小将近三十岁的小妾呼呼大睡。
他身上的绫罗绸缎,是贪来的。
他身边的小妾,是贪来的。
他每天吃的用的,也都是贪来的。
那么他晚上会睡不着觉吗?
并不会。
很多故事告诉我们,那些有钱有权的恶人们在享用自己作恶后得到的物质财富时,会寝食难安,惶惶终日。
但其实,那也就是安慰大家一下而已……
虽然可能是有一小部分人会这样,不过大部分来说……他们那舒适的生活已足够抚平他们内心的压力了。
如果一个人真的每天都在反省和纠结自己拥有的一切是不是用某种肮脏的手法获取的,那只能说明他还良心未泯、或者就是对法律和道德仍怀着足够的敬畏。
可大部分恶人,早就没什么良心和敬畏可言,他们早就在内心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了。
方泮就是这样一个很普通的恶人,一个在大朙随处可见的贪官,而让他活得心安理得的理由也是烂大街的那种——这官场,不贪的有几个啊?
“嗯?”在被人揪住衣领的瞬间,方泮便惊醒了。
口中呢喃之际,他那一百八十多斤的身体已被整个拎了起来,并“甩”向了床外。
当然,不动子没想弄死他,所以手上的力道是控制好的,他只是把方泮从床上扔到了地上而已。
至于那两名小妾,不动子已施了手段,让她们暂时不会醒来。
“啊?你……”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凉飕飕的地上,方泮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在刚刚亮起的灯光下,看着眼前这高大健壮的道士,一时嘴里都说不出整话来,“……这……谁?”
不动子一边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盯住方泮,一边已伸手拖过一张凳子,缓缓坐下。
“别叫。”这是不动子对方泮说的头一句话。
而方泮似乎是被这句话提醒了一样,立马就扯开嗓子,欲大吼一声“来人呐”。
可他那个“来”字儿才发出半个音节,一只大手已跟抱脸虫一样牢牢湖在了他的口鼻上,使他只能发出非常轻微的“emmm”声。
“不听话是不是?”只见不动子用一个单手抓篮球般的动作便轻松地钳制住了方泮的头,并望着后者悠悠言道,“我容你再想想,想通了你就眨眨眼。”
方泮自是很快就“想通了”。
刚才他脑子还是懵的,故才本能地想要呼救,但此刻他的思维稍稍清醒一点后就明白了:眼前这两人既然有胆量和能力在这深夜进入我的卧房劫持我,那就算我现在吼出声来,他们也可以在有人赶到前杀我灭口。
“嗯嗯。”几秒后,方泮就勐地眨眼,被捂住的口鼻也在哼唧着。
不动子见状,便放开了他。
解脱后的方泮没再企图叫唤,只是大口喘息了起来。
“贫道问你点事儿,你如实回答,可好?”而不动子待他呼吸平缓下来,便接着说道。
“好……好。”方泮自是只能回“好”的,说话间,他已在地上跪坐端正,活像个正要受训的学生。
“叫什么名字?”不动子道。
“方泮。”方泮回道。
“在这儿当了多久的知县了?”不动子道。
“快三年了……”方泮道。
“跟乌仁寺那伙儿人勾结多久啦?”不动子道。
答道这里,方泮就犹豫了。
对方根本没问他“有没有勾结”,而是直接问“勾结多久了”,这就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对方已经知道他和那伙人勾结的事实,第二种则是虚张声势。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方泮自当如实回答,否则会激怒对方;但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对方还并不确认方泮有罪,只会是诈他一诈,那他若答了真话,就等于是上当“认罪”了。
“这位道长……不知您是?”结果,方泮果然选择不答,因为这里头的事儿有点大,他轻易的不想认。
“嚯?这还反问起我来了,看来心里有鬼啊。”不动子是什么人,活了一百多年了,就方泮那点心思,想跟他打哈哈?
“不不,道长,方某实不知晓您这是在说什么。”方泮仍未放弃,继续装蒜道,“乌仁寺是寺庙,我这里是衙门,我跟他们有什么好勾结的?”
“你说什么?”不动子说着,便微微转头,瞥了眼站在旁边一直没开口的林元诚。
林元诚见其眼色,当即会意,于是便冲着方泮道了句:“那个雄奉山跟庙里的那伙儿和尚一同唬骗百姓的事儿,你这个当父母官的,会不知道?”
方泮闻言,转头看了看林元诚,并根据对方的样貌打扮,决定了称呼:“这位少侠,我冤枉啊!那雄老先生不是给人治病的吗?什么‘唬骗百姓’啊?本官实不知情啊!”
“哦?你真不知道?”林元诚是要唱红脸的,自然要装出一副信了的样子。
“千真万确!”方泮好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快速回答。
而这时,负责唱白脸的不动子,也开始了……
“呸!狗官!你当道爷我是这么好骗的吗?”不动子说这句时,突然换上一副怒容,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紧跟着就一挥膀子卸开了衣襟,chuachua两下就把道袍褪下,裸出了上半身那精实的肌肉,“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第二十二章 暗盗蒙心方
话分两头。
就在不动子“收拾”那方知县的同时,黄东来和泰瑞尔这边也已有所进展。
二人仰仗着夜色的掩护以及黄东来的轻功,无惊无险的便翻墙进入了乌仁寺中。
这寺庙的墙内啊,可比外面冷清多了,一眼望去,偌大的寺院中,就只有两栋屋子有人在看守,其余的地方完全无人巡视,你只要随便往阴影里头一站,根本没人注意得到你。
很显然,由于今晚寺里绝大多数的人力都被抽调到外面去维持排队者的秩序了,所以寺内便只留了最低限度的守备力量。
黄东来和泰瑞尔也是不着急,他们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便发现,每隔十分钟左右,就会有一个“和尚”从“守备地点A”,拎着两个看起来盛满了液体的木桶,一路小跑着往“守备地点B”那里去,进去一分钟左右,他就会提着两个空桶出来,再返回守备地点A……
看着对方这样“运送”了三次之后,黄东来和泰瑞尔稍作商议,便决定先去守备地点A一探。
两人说干就干,迅速便摸黑行到了那间屋的附近,紧跟着黄东来就施开轻功,带着泰瑞尔上了房。
那个年头,离地最高的人造光源就是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所以在屋檐的上方,即房顶上进行潜行……是很难被发现的;只要你趴低了身子,别发出什么动静,哪怕有人抬头往上看,八成也看不到你。
当然了,如果你发出了很大的动静,或者傻呵呵地在月光很亮的晚上挺起背嵴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投在地上,那你暴露也是活该。
长话短说,蹑足潜踪一番后,黄泰二人便来到了守备地点A那栋屋子的房顶上,两人选了个位置双双趴下,随即便探手揭瓦,向屋内窥伺。
只见那灯火通明的屋里,有一名相貌慈祥、满面红光的老者,正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老者身旁的地上,摆了一个大水缸,缸里尽是绿油油液体。
虽然隔了挺远,但黄东来这用毒世家的少主用他那经过训练的嗅觉一闻便知,那液体是由多种不同的草药熬制而成。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就要下判断了,首先可以断定这名老者的身份八成就是那位“神医”雄奉山了,其次,此刻他身边的这一缸,应该就是他准备卖给村民的某种“神药”,他在这里每调配完一批,就有人用桶运送出去,然后他再接着做下一批。
如果您是这么想的,那我可以说,您猜对了一半……
就在黄东来和泰瑞尔也想当然地以为这老头儿是在缸里调配药物时,却见……那老者抄起了一个大瓢儿,舀了一瓢缸里的液体,就咕都咕都往自己喉咙里勐灌下去。
一瓢、两瓢、三瓢……
他灌得那叫一个快,一眨么眼儿功夫,十大瓢药汤便已下肚,其肚子都被灌得鼓了起来。
黄东来和泰瑞尔看着也懵了,都暗忖道:“这是干嘛呀?试药?那也不用喝那么多吧?总不见得是渴了?”
正当二人疑惑之际,突然,那老头儿双手掐诀,口中默念了几句咒语,念完后整个人又摇摇晃晃颠了一阵,再然后,他就弯下身子,冲着脚边的一个空木桶……吐了。
那吐得……与其说是吐,不如说是喷射。
就好似他喉咙里开了个水龙头一样,一股股绿色的黏液“呲呲”地往外勐喷。
这场面,看得黄东来和泰瑞尔都快跟着一起吐了。
不过,黄东来恶心之余,也的确是看出了一些门道;他毕竟是修道之人,尽管道法浅薄,认不出那老头儿掐的什么指诀,但大体能明白……对方那几手也不是乱来的。
因此,黄东来已基本可以确认,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并不是某种奇怪的癖好,而是真的在用“法术制药”。
念及此处,黄哥赶紧轻轻拍了拍泰瑞尔,待后者看向他时,他便打了个手势,示意对方跟上自己,并顺手放回了瓦片。
三分钟后,两人已从那间屋子的房顶上撤离,回到了远处的阴影中。
“Bro,那啥情况啊?”泰瑞尔现在说话大体就是这么个味道,算是一种土洋结合吧,反正比他当初一张口就是“父马可亲”时要强多了。
黄东来呢,这一路也早就习惯了,只是很平常地回道:“他应该是在用法术给普通的草药汤上BUFF,但最终生成出来的东西有啥效果,这个我光看是不知道的。”
“哦?”泰瑞尔可是聪明人啊,一听这话,立刻有了个想法,“那你……是想尝尝?”
“滚~”黄东来的回答也很干脆,“谁会去尝那玩意儿?”他顿了顿,用手指了指远处那个守备地点B,再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去第二个地方再探探,可能的话偷一点那种药出来,拿去给我师伯瞅瞅,他兴许能知道是什么名堂。”
“嗯……有道理。”泰瑞尔点点头。
二人说罢这几句,便又顺着阴影朝那守备地点B过去了。
那地儿呢,本是这间寺庙内的库房,如今被改造成了“制药仓库”,因为这间仓库很大,冲着院儿墙的背面也开了几扇窗户,所以这回黄东来和泰瑞尔并未上房,只是绕到了无人看守的后方,捅破了窗户纸往里面偷看。
此时,这仓库里面约有十来个“和尚”,个个儿都光着膀子、满头大汗地在桌桉前劳作着。
只见这些“和尚”如同和面一般,把那一桶桶运进来的“呕吐液”均匀地倒到砌好的面粉堆里,然后快速地揉成一个大面团,再从中搓出一个个比汤圆略小些的墨绿色小丸子。
搞定一批之后,他们就会以十个一组,把这些绿药丸用油纸包好、拿绳扎紧,再储存起来。
黄东来一看便知,这伙人是打算把这玩意儿当药卖给老百姓;因为这雄神医是“逢九开诊”嘛,所以他卖的药便以十颗为一包,让老百姓一天一颗这么吃着,等他下一次开诊时,患者的药也刚好吃完,就得再来买。
“嗯……得想办法进去偷一包出来。”黄东来一边念叨,一边就看向了泰瑞尔,“要不然,咱来个调虎离山……你先绕到仓库正面去,引开门口那些手上有灯笼的守卫,我呢……就趁乱先发几枚暗器到屋里,打灭里面的灯火,然后破窗而入,拿了药出来,再去接应你。”
黄东来本以为,自己这个计划挺不错的,泰瑞尔应该会一口答应,却不料……
“Nonono……”一向很好说话的泰瑞尔,此时居然冲黄哥摆了摆手指,并用一种颇为暧昧的眼神看着黄哥,接了一句,“这样做他们肯定会意识到药被偷了,会打草惊蛇的……不如让我来,我有更好的方法。”
“What?”黄东来说话的口风儿也被他给带进去了,他疑道,“你有什么法子?”
“我可以站在这里不动,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里面偷一包药出来。”泰瑞尔接道。
“How?”黄东来有点不信。
“上个月,在各位道长的启发下,我体内蕴含的潜力得到了激发,从而练就了几个skill,其中有一招叫作Telekinesis的,应该可以用在这里。”泰瑞尔道。
“哦……”黄东来也没兴趣在这节骨眼儿上不懂装懂了,他直接问道,“那么这个‘抬了可尼塞死’用我能听懂的话来说就是……”
“嗯……大概能叫‘心灵致动’吧。”泰瑞尔回道。
“哈?”黄东来这下更迷惑了,“什么意思?难道你这招能用心念去控制里面的人的行动,让他们自己把药扔出来给你?”
泰瑞尔摇摇头:“没那么厉害,但是我可以……”说着,他就透过窗户上的小洞,紧紧盯住了屋内一包无人注意的药,然后单手做出一个隔空抓取般的动作。
本以为他会很轻松地使出他所说的这个“skill”,没想到他愣是便秘一般在那儿僵了十几秒方才成功。
且当那包药从屋内瞬间移动到泰瑞尔手中时,他整个人都如一滩烂泥般软到了地上,气都快喘不过来了,好似使出这招“心灵致动”要了他半条命一样。
“卧槽?”而黄东来看到这手后,也是相当惊讶,他立马蹲下,一边拍着泰瑞尔的后背帮其顺气,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这有点牛逼啊,虽然我听师父说过道术里也有隔空取物的法门,但你这毫无道力之人居然能玩儿出这手?你莫不是有使用‘魔法’的潜力?”
黄哥这推测呢,确实也猜对了部分。
泰瑞尔以前的“主人”所在的组织,乃是欧洲某个专门对抗超自然邪恶力量的组织,所以玄奇宗的老道们才把泰瑞尔也当成是“同道中人”;泰瑞尔在跟随他那位主人期间,也曾在对方的点拨下对自身的潜力有了一定理解,可惜还没等到泰瑞尔觉醒为合格的战士,他和主人就双双遭遇了意外,之后他就流落到了大朙。
直到几个月前,来到了玄奇宗,泰瑞尔才算是在老道们的帮助下获得了重启“修行”的机会。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自然还只是停留在起步阶段,其掌握的“skill”着实很少,且因为“魔力”低下,用个心灵致动就搞得他快要抽过去了,半天才缓过来。
“先……不说了……东西拿到了,咱们撤吧。”泰瑞尔缓过气来,便如是说道。
黄东来见状,也没多说什么,他干脆就把泰瑞尔背起来了;反正以黄东来的力量和轻功,这也不叫事儿,此前在悟剑山庄他拖着孙哥跑了大半座山都行,如今只是背着泰瑞尔熘出寺院,自不在话下。
…………
约一刻钟后,鄠县城外某处。
已经基本恢复过来的泰瑞尔与黄东来在通往城镇的唯一一条大路上小跑着。
就在城市的影子已经很近时,前方忽有两道身影快步迎了上来。
因为隔了老远双方就认出了彼此,所以四人很快就碰头了。
“怎么样?有啥收获?”不动子是长辈,且是个不喜欢多啰嗦的长辈,故他一开口就是直接问正事儿。
由此,黄东来便把方才在那乌仁寺中的所见所闻简短地讲了一遍,在他快说完时,泰瑞尔则把那包他们盗出来的药递给了不动子,任其查看。
不动子接过那包药,打开了外面的油纸,随手拿起其中一粒,看了看、又闻了闻,随即便冷哼一声,说道:“哼……我道那‘神医’究竟有什么神通呢,原来是‘蒙心方’啊……”
“师伯,您果然识得此法?”黄东来接道。
不动子点头,即刻便向身边三人娓娓道来……
第二十三章 智取雄奉山(上)
翌日天明,眼瞅着就快到乌仁寺开门的点儿了,却不料,又有意外之事发生。
只见得,从那城门方向,浩浩荡荡行来了一队儿人马。
这伙人,那是完全无视那些通宵排队的百姓,大摇大摆地就领着一顶轿子朝寺门口前进,一路上还吆五喝六、嚣张跋扈地驱赶着挡了他们道儿的人群。
百姓们呢,也都是敢怒不敢言,因为那队人……都是衙门口儿的衙役。
那么他们身后那轿子里的,无疑就是县太爷了。
“诶?方大人怎么来了?”
“是啊,神医来咱们县这半年,从来也没见衙门口有人来看过诊呐。”
“莫不是……这乌仁寺出啥事儿了吧?”
“咳,能出啥事儿?我看就是县太爷刚好也生病了呗。”
“那倒也是,雄神医济世为怀,他能出啥事儿呢。”
衙役与轿子所过之处,百姓们是议论纷纷,不过谁都没往“坏处”想,大多人都觉得方大人也不过就是来瞧病的,然后仰仗着县太爷的身份插了个队而已。
在那个年头,达官显贵仗势欺人就跟呼吸一样,老百姓早就见怪不怪了,哪怕人家走在路上看你不顺眼抽你一耳光你都没处说理去,插队能叫个事儿吗?
长话短说,这轿子很快就畅行无阻地来到了寺门前。
而见了这阵仗的“和尚”们呢,也是有点儿措手不及——他们也没听说方大人要来啊。
不过,数秒后,还是有一人迅速出列,来到了带头儿的衙役面前,询问道:“赵头儿,这……咋回事儿啊?”
出言询问的这位,是这个盘踞在乌仁寺中的犯罪团伙的二把手,姓刘名二;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位也是穷苦出身,至少不是什么书香门第。
当然,就算是书香门第,估计刘二的人生轨迹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这个货呢,属于那种天生就“奸、懒、馋、猾、坏、贪、占、俗、虚、赖”的十项全能选手,十几岁时便误交损友,一天天的不着家,在外头打架、耍钱、偷鸡摸狗……从小恶开始,一步一步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的父母和哥哥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每天在地里干活儿已经累得直不起腰了,根本管不了他。
终于,在十八岁那年,刘二成功败光了家里本就不多的家当和仅有的一片田地,害得哥哥被追债的活活打死,父母也被逼得上吊。
那天,抹了几滴并不怎么走心的眼泪后,刘二便离了家乡,开始浪迹天涯、到处厮混。
一晃许多年过去,刘二在这些年里干过多少坏事,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过他的运气不错,尽管也进过几次大牢,但每次都能活着出来。
直到半年前,刘二和他手下的土匪兄弟们傍上了他现在的大哥“雄奉山”,让他走上了犯罪生涯的高峰。
您别看他现在窝在一个小小的寺院里冒充和尚,明天,也就是“初九”一过,他立马便会戴上假发,往隔壁县的青楼里一钻,七天七夜都不带出来的。
也不止是他,这个团伙里的大部分人,都会在“逢九”的间隙放个几天假,拿着诈来的银子去鄠县周边的几个县城花天酒地。
此刻的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今儿就要到头了……
“什么咋回事儿?看还不明白吗?”赵捕头毕竟是衙门的人,就算他们老爷跟这伙人有勾结,他那身份也是高一等的,所以他对刘二讲话的态度并不客气,“方大人要见你们雄先生,还不开门放行?”
“呃……”刘二闻言,脸上略显犹豫。
作为一个资深的犯罪分子,他对于这种事情很敏感,他当即就在心中暗道:“这方大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开诊’的日子大张旗鼓地登门,怕不是来找事儿的吧?”
“愣着干嘛?开门啊。”刘二思索出神之际,那赵捕头已是不耐烦了,故又催促了一声。
“哦,是是……诸位里边儿请……”刘二回过神来,还是得无奈照办,他终究是不敢直接去顶撞官府的人。
于是,在刘二的示意下,“和尚”们很快就将寺门打开,放那七八名衙役和轿子进去了。
待那帮人进寺之后呢,寺门便又重新关起。
很显然,不管方大人这次突然前来找雄神医要聊什么,反正在他们聊完之前,排了一夜队的百姓们也只能继续等着。
而刘二和那帮假和尚,也还得继续守在寺外,维持人群的秩序。
…………
片刻后,雄奉山屋内。
大约两分钟前,这雄老先生就听见院儿里有些动静。
但那动静不大,他便以为……是“看诊”的时间已经到了,刘二陆续把百姓们放进来了。
所以,这会儿雄奉山便拿了拿他那神医的派头儿,摆出了一副两眼微闭、仙风道骨状,准备“接客”。
谁知,随即走进屋来的人,竟是方泮。
“嗯?方大人,你怎么来了?”雄奉山看到方泮,当时就是一愣。
“哼……”方泮冷笑一声,龙行虎步地便朝那雄奉山行去,边走边盯着后者的脸道,“大家那么熟了,我来找你聊聊不行吗?”
雄奉山一瞧,心说方泮今天这神情动作怎么跟平时不太一样啊?而且他怎么在我“看诊”的日子来了?他平时不都是初一和十五才悄悄来我这儿收钱的吗?
正所谓“人无常态必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啊,雄奉山当即急智一开,立刻得到了一个结论——这姓方的,怕不是想来找事……伺机敲我一笔吧?
“方大人。”雄奉山心中有了计较,便定了定神,沉声道,“咱不是说好的吗?豪绅的钱尽数归您,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诶~”方泮打断了雄奉山,抢道,“那时候我可不知道,你这钱那么好挣呢。”
“大人……您这话……”雄奉山眼珠子转悠着,似乎已想到了什么,“是何意啊?”
“呵……”方泮又笑了,“行了,雄先生,别装蒜了……我都已经查清楚了。”他背着双手,在房中来回踱步道,“当初你跟我说,你用的是什么家传秘方、以救人为本,只是顺便挣点银子……结果呢,我最近查到,你只是随便在后山上摘些乱七八糟的草药、乃至杂草……吃到自己肚里去,然后把自己的肚子当作炉鼎、施以妖法,再把东西吐出来,和面粉一起搓成丸子,当‘神药’卖给老百姓……而且你这药,除了能让吃的人感觉飘飘然、加之有些上瘾外,根本治不了病。”
“你……”雄奉山一听对方把他老底都给揭了,也是有点儿急了,“方大人……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此刻,雄奉山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身边出了内奸,将他这最大的秘密出卖给了方知县,这才给了方知县来这里闹事并坐地起价的资本。
“很重要吗?”方泮顿了顿,“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了,你认不认吧?”
雄奉山的面色沉了下来:“我若认了,方大人又要如何?”
“好说。”方泮接道,“本官原以为,你是真神医,是真能帮百姓治病的,这才跟你说定了此前的条件,但现在……既然知道了你只是在诈百姓的钱而已,那这就是买卖啊!做买卖和救人,给的条件肯定不能一样啊。”他说着,摆出一副有些欠揍的表情,捻了几下手指,“所以今后呢……豪绅的钱,还是尽数归我,百姓的钱嘛,也还是三七分账,但是得我七、你三……”
“哼!”听到此处,雄奉山登时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那“老神医”的慈祥面目此时已是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充满邪气和狠厉的奸恶之容,“姓方的!你他妈的以为在跟谁说话?你是真把我当成个好欺负的江湖郎中了?敢跟我狮子大开口?”
“呵……你自然不是什么江湖郎中。”而方泮却是丝毫不惧,“你就是个妖道!仗着会几分皮毛法术,带着一帮土匪混混,宰了几个和尚,然后冒充僧人在这里占寺为王,冒充神医、用假药来骗本地的百姓……”他微顿半秒,斜视着雄奉山道,“本官现在是给你面子,才跟你谈这生意,你若给脸不要,我直接把你办了又如何?”
“呸!”雄奉山被他说得火气也上来了,“你这贪得无厌的狗官!就你也配跟我谈脸面?你以为我手上就没几个你的把柄吗?”他也站了起来,昂首道,“前年旱灾,你把朝廷发下赈灾粮藏起一半,转手就拿去私卖,害得多少人活活饿死?去年张屠户和钱掌柜的官司,你收了后者多少好处?还有今年初,你看中了人家王秀才家的媳妇儿,趁人家王秀才不在家意欲行奸,谁知这女子性格刚烈,居然当场自尽……你恼羞成怒之下,反诬那王秀才杀妻,害得人家含冤死在狱中,家破人亡……哼,要说起祸害本地的百姓,我跟方大人您比,可是小巫见大巫了啊。”
“啊?”方泮脸上表情没变,但语气却是如同表演一般整得很夸张,“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哼……有钱能使鬼推磨啊……”雄奉山这时感觉像是找回了场子,神态又得意起来,“你以为就你会收买别人身边的人吗?”
…………
同一时刻,寺门外。
这里的气氛,已变得十分恐怖。
因为刚才“方大人”和雄神医的对话,被一种类似扩音喇叭的效果,公放给了外面的所有人。
那声音,是从寺院的院墙内传来的,原理不明。
尽管刘二和其他“和尚”在听见头两句话的惊讶过后,立刻就试图进寺阻止事态的发展,但他们怎么都打不开寺门,大声喊叫也得不到门内的同伴回应。
而等他们想到翻墙进寺时,周围的百姓已经把他们给围上了……
看到这儿或许有人要问了,这帮老百姓就不会对这“隔空公放的对话声”有什么疑惑吗?毕竟那个年代扩音喇叭啥的可都还没发明呢,他们就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听得到这段对话吗?
那当然,也是会疑惑的。
但……这不重要。
其一,以当时大部分人的认知和受教育情况来说,面对一些他们不理解的事物时,你甚至不用主动去解释什么,他们就会自己脑补出一些与迷信传说相关的结论来,因为那几乎是一套能解释一切的万能体系。
其二,刚才那段对话的内容之劲爆,已经足够让百姓们忽略“我为什么听得到这话”,而将注意力都放到“姓方的和姓雄的居然干了这些事”这点上来了。
说实话,今天这一出好戏,就算是栽赃嫁祸,那对话内容完全伪造……方大人和雄神医都很可能洗不干净。
因为在外头听到的老百姓可不知道这里头有什么花样,他们只知道:方大人的声音,咱认得,雄神医的声音,咱也认得……我都亲耳听到他们这么说了,还能有假?
那么这事儿里有没有假呢?
当然有,想必列位看官也都看出来了——今儿这“方泮”,就是假的,是那不动子道长假扮的。
真正的方泮,此时正处于昏迷状态,被困在院儿里那顶轿子的座位底下呢。
以不动子的道行,施个障眼法,冒充一下方大人,自是不在话下,且他的手段,也不是那区区雄奉山能识得穿的。
而除了不动子之外,其余三人也各有准备。
那黄东来和林元诚皆是乔装改扮了一番,装成了“县太爷”临时喊来的轿夫。
为什么要他俩抬轿呢?
一是方便他们跟着一同混进来,二也是由于这轿子里除了不动子之外,还藏着个泰瑞尔,且座椅下还有个方泮,你要换俩真轿夫来……这一路上山,未必抬得动。
他们四个扮的扮、藏的藏,准备妥当后,便由不动子化身的假方泮叫来了衙役,一行人风风火火地就从县衙那儿杀了过来。
适才进了院儿后,寺门一关,他们四人就行动起来。
先是林元诚突然袭击,只用了几秒就让轿子附近那七八名随行的衙役都躺下了。
接着,便见那轿中窜出了两条黑影……
一个,是不动子化身的假方泮;另一个,是手持一把半透明锤子的泰瑞尔。
寺里留守的“和尚”本就不多,看到林元诚这“轿夫”的操作就已经懵逼了,紧跟着又看到方大人和一个黑大汉冲过来,那更是不由得惊呆在原地……很多人连声闷哼都未发出,就被这两人放倒。
而在同伴们“清场”的时候,黄东来则已在布置“广播”的事儿了。
想来各位也记得,早在“龙头杯”的时候黄东来就已经做出了类似“麦克风”的道具,所以东西都是现成的,这次他只要保证广播的声音只往外传,别返音到当事人的屋里即可。
就这样,仅片刻,四人便已布置完毕。
接下来,不动子就揣着个隐藏的“麦克风”进入了那雄神医的屋中,并根据他昨晚从方泮那里榨出的情报,来了番套话加“自曝”。
于是,就有了寺外的这一幕……
事到如今,老百姓们跟这帮假和尚也没啥好说的了,没有人知道是谁先踹出的第一脚,反正回过神时……那帮冒充和尚的土匪皆已被淹没在了人群的拳山脚海之中。
也就是在这当口,只听得“吱——”的一声,这乌仁寺的大门,缓缓开启了一条缝。
这一开,老百姓还能忍得了?咵一下子就有人顶开了寺门,带头冲进去。
后面那乌泱泱人群也是争先恐后地往上挤,俨然是一副“去晚就没了”的状态。
您说他们这么着急是为了什么呢?
那可说不清楚了。
有想进去打死雄奉山的,有想要找雄奉山讨回被骗的钱财的,有意识到去晚了钱可能会被前面的人抢光的,还有想去打死县太爷给前几年死去的亲人报仇的。
当然,也不乏许多……想着或许能在寺中寻到一些“神药”先解解自己的瘾的。
总之,人群如决堤一般从这乌仁寺的大门口涌入,眨眼间就把倒在门口的那帮假和尚踩死了大半。
而另一边,听见外面的鼓噪,不动子自然知道事情已经进行到“开门”这一步了,他也不再啰嗦,当即就一个转身,一窜一闪就出了屋子。
雄奉山见状都傻了,心说这姓方的轻功如神啊?
他只是一个迟疑,待追出屋去时,不动子早已无影无踪。
而在外面等待着雄奉山的,是涌入寺院的、一大群愤怒的百姓。
“姓雄的在这里!”这第一嗓子,是已经混入人群的林元诚喊的。
“狗日的骗子!还我钱来!”
“姓雄的你王八蛋!我就是吃了你那邪药脑子都不好使了,前几天赌钱全输了!”
“你这狗骗子!我吃了你药,媳妇儿都回娘家去了!”
“我们家母猪不下仔儿!都怪你!”
“赔钱!赔钱!”
“还钱!偿命!”
不久前还在寺外心怀虔诚通宵排队的这帮人,这会儿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反正什么坏事儿都是因为这姓雄的给他们吃的假药闹的,跟他们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其实呢,这雄奉山给他们吃的“蒙心方”,自是没那么邪乎的。
诸位您从上回书末尾,不动子之前评价这术法的口气就不难听出,这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玩意儿。
要说这药的成瘾性嘛,也确实有,但大概就是比烟瘾强点儿有限的那个级别,真要不吃了,过个十天半拉月也就戒掉了。
雄奉山能在这里设局骗人长达半年之久,这“蒙心方”本身大概也就占三成功劳,实际上他扮演“神医”给这帮人看病时的话术、还有心理暗示等等,才是他真正的高明之处。
这事儿嘛,其实就跟传销差不多,卖什么产品是次要的,主要是洗脑的模式得有效,若是能和官府勾结,还能更加得肆无忌惮。
“怎么回事?”此刻,雄奉山看着朝自己围过来的人群,虽然惊疑交加,但脸上却无惧意。
他的确是不用害怕。
刘二他们死了,没关系。
骗局破了,也没关系。
只要他能全身而退,那一切都可以重来。
而他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的依据也很简单——他会道术。
尽管雄奉山会的只是皮毛,但也不是眼前这帮普通人可以对付的。
“喝!”就在离自己最近的几名百姓将要抓住他衣领时,雄奉山突然暴喝一声。
刹时,其身前一丈之地,绽开一道无形气场,若平地生霞,紫芒隐隐。
而他的这番施为,也成功掀翻了几名冲在最前的汉子,让围过来的人群为之一滞。
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雄奉山这一手镇住,人群想要再上,可就没人敢当那出头鸟了。
“诸位,老夫来鄠县这半年,不说救人无数,对大家多少也算有些恩义吧?为何今日诸位要这般闯寺行凶啊?”这雄奉山并不知道他此前和不动子的对话已被“广播”出去了,他只是根据眼前的状况,推测刘二他们可能在那个“方大人”的算计下穿帮了,所以,他这时还是试图继续装一下,反正他有道术傍身、有恃无恐,实在装不下去了再跑便是。
“你还装什么!你刚才跟姓方的说的话,我们全都听见了!”
“是啊是啊!大伙儿都听见了!”
老百姓们这时又哄喊起来。
而雄奉山一听,心中也是一惊,他心道:我和方泮的对话怎么会被外面这么多人听见?难道今日有什么高人在场,在用某种我不知的术法?
“哦?那就怪了,我和方大人在屋中说话,你们怎么会听得到?难道你们都有顺风耳不成?”雄奉山的脑子转得很快,他立马就想到了反过来用对手所使的手法,作为疑点,来为自己狡辩,“怕不是……你们被什么人用妖法骗了吧?”
“这……”
“对啊……刚才我也奇怪,咱们怎么就能听见那两人说话呢?”
雄奉山见有人动摇,即刻又接道:“我刚才的确是和方大人说过话,但那个‘方大人’似乎是有人假冒,说的话也多是胡言乱语……”此时雄奉山已经有点回过味儿来了,所以他把自己的猜测也作为辩驳的依据说了出来,“今日之事多有蹊跷,怕不是有什么妖人在捣鬼,引诱大家来此闹事……”
他这番推理,还真是猜对了七七八八,老百姓们听了之后呢,也觉得好像有点道理……再加上雄奉山已在此经营了半年之久,很多人在这半年里对他可是深信不疑啊,所以不少人的内心又开始举棋不定了。
就在雄奉山觉得事情还有转机,正欲继续开口斡旋之际,突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天边响起了一阵汪汪大笑。
笑声扬,人影随。
人群循声而望,便见半空飞来一人,如神仙下凡一般,飘然落下,降在了寺中的一处屋檐之上。
此人,一身道袍,鹤发童颜,个子虽是不高,不过身姿挺拔,在屋檐上金鸡独立,也是稳若泰山,赫然一派高人风范。
这个扮相列位看官应该有印象,正是黄东来曾在“七雄会”上扮过的“旭东老仙”造型。
眼下他再度扮上,那目的也很明确,就是要“用魔法战胜魔法”,在这些犹豫的百姓面前,跟这雄奉山好好斗上一斗。
第二十四章 智取雄奉山(下)
无论是一流的高手对决,还是普通的街头斗殴,“亮相”这档子事儿,都是很重要的。
半仙打架,现身时要先念诗号凹造型;拳手打擂,出场时还得先放段音乐走个秀;就算是那古惑仔出门谈判,谁不是身后跟几十个兄弟然后再双手插袋往前走啊?
毫无疑问,一次震撼人心的亮相,或多或少都会对你的对手心理上产生一定的影响,让你获得一定的优势。
即便对方真的心态稳如老狗,不吃你这套,你至少也能影响到旁观者,以此壮一壮自己的声势和胆气。
那么我们回过头来看此刻黄东来的这番亮相,便不难看出……他在虚张声势、先声夺人这方面,也是颇有一手。
首先,他没有用本相示人,而是特意扮成了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这个造型,与人们刻板印象中除魔卫道的世外高人形象很接近,这就让人们内心对他是“正面人物”有了个基本的认同。
其次,他从高处而来,又落在高处,能他人所不能,并让众人“仰视”,这就使得他从一登场起,就于人们的潜意识中种下了“此人并非常人、且高于常人”的概念,而这个概念,可以让他接下来说话做事都更加得大胆、且不需要对自己的言行做过多的解释,就能让人信服。
其三,他催动内力,让自己的大笑声回荡穿彻在这整间寺院的上空,这便是用声音来吸引人群的目光,让自己这酷炫的亮相不至于明珠暗投;这笑声与他的形象、站位、动作配合起来,便是一次立体的演出。
而在这短暂的登场演出过后,他的目的自然也达到了……
这一刻,所有人,包括雄奉山,都将注意力投向了他,并仰视着他、等着他开口。
“妖道雄奉山!”而黄东来一开口,便冲着雄奉山怒斥,“见本仙驾临至此,还不速速跪下受降!”
他这句,可厉害了。
完全不讲什么道理,起手先给雄奉山扣上一个“妖道”的帽子,而他则以“本仙”自居,这就相当于在没有任何凭据的情况下,先把这“正邪对错”划分了出来,让自己此后针对雄奉山的一切行为正当化。
而雄奉山呢,方才就处于被百姓们怀疑和围攻的危机之中,他好不容易凭着手段和诡辩缓和了一下状况,却不料,眼下又被这“妖道”二字打回了原型。
老百姓们是很单纯的,他们本来就还没完全被雄奉山说服,此时听到这句,立刻便心说:这位从天而降的“大仙”一来就骂那雄奉山是妖道,那看来是没跑儿了,我就说嘛,刚才听他和那方知县的对话,方知县也说他会妖法……这不就对上了吗?还好这大仙来了,要不然咱差点儿又被这妖道给骗了。
“你!”雄奉山那气啊,眼瞅着要翻的局面,愣给一个不知哪里来的老道给搅了,他当即一指黄东来,“你是何人?敢在此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连本仙我都不认识?”黄东来闻言一笑,“吾乃谐教教主,混元星际门护教法王,旭东老仙是也!”
他这名号一报,下一秒,人群中立刻便有人惊呼道:“啊?他就是去年在那漕帮办的‘七雄会’上现身过的旭东老仙啊!”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谁的反应能那么快,一听到“旭东老仙”这四个字就能说出这句来啊?
害,还不就是林元诚嘛……
这小子,这是混在人群中“翘边”呢。
而经过小林这么一提醒,还真有不少人想起来了:好像是听说过这么个名号来着,那个什么“混元星际门”咱也知道,是顶替那“洛阳正义门”进入四门三帮的新巨头吧?
列位,您也别奇怪为什么这些普通百姓会知道这些,其实很好理解……在这个“武侠世界”中,江湖上的那些奇闻轶事,就跟我们这个世界的明星八卦性质差不多,大朙的百姓们茶余饭后串闲话,经常会聊起这些。
咱前文书中,也有过黄东来在小酒馆儿里跟人说书般聊别人打擂的段落,为此还给他惹上了一场是非。
当然了,百姓们对于这些江湖事,也都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不会知道得太过深入,这点也跟我们如今看娱乐新闻一样——一件事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真相和细节如何,外人可能永远不会知道。
“对对对!我听说过,据说这旭东老仙能耐大着呢,连漕帮那狄帮主都得敬他三分。”
“没错,我也听隔壁村的表哥说过,这旭东老仙和那混元星际门的掌门张保国在‘七雄会’的台上当场就把沧州兴义门的掌门邵德锦一顿胖揍,狄帮主站在边儿上也只当是没瞧见,都不敢去拦着。”
“咳!你俩说那事儿都不算什么,这旭东老仙最厉害的,是当年一个人在台上以一敌十,力挫了十大门派的高手,要不然这混元星际门岂能一跃跻身四门三帮呢?”
一时间,这群吃瓜群众脑中关于“旭东老仙”那些传闻的记忆纷纷被唤醒了出来,毕竟这事儿距今也就一年不到,在那个娱乐活动比较贵乏的年代,老百姓记这种坊间传闻还是记得挺牢的,所以被林元诚随口一点,他们就都想起来了。
而这样一来,雄奉山的处境就更不妙了。
在那些听过“旭东老仙”名号和事迹的百姓们的闲话声中,黄东来的身份相当于有了左证;即便那年头没有照片,在场也没有哪个百姓真去过七雄会,但也完全没人怀疑黄东来是冒充的,因为他的形象和亮相后的言行也非常符合人们对于“旭东老仙”这个外号之下的人物的想象。
“怎么了?听到本仙的威名,说不出话来了?”黄东来见雄奉山僵在那儿了,赶紧乘胜追击,接着说道,“妖道,你要是识时务的,便赶紧束手就擒,本仙或许还会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你从轻发落,要不然……呵呵……”
雄奉山听见这话,也确实是犹豫了。
因为他的心里也很虚……
诚然,雄奉山是会些道术,但其本领十分低微,要形容的话差不多就是PVP游戏中天梯青铜组的实力。
如果他真有很大的能耐,也不至于和一帮土匪为伍,在这里搞什么诈骗的勾当,还要去和官府做勾结,看一个区区知县的脸色……
所以,站在雄奉山的角度,从一群百姓的围攻中全身而退,那是没啥问题,但面对眼前这个自称“旭东老仙”的家伙,他就有点不自信了。
“听周围人所言,这个‘旭东老仙’似乎是个江湖人物啊……”这一瞬,雄奉山心中疾思,暗自村道,“按说江湖中人,不应通晓道术,除非武功高强,否则对我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但……这厮一身道袍,又以‘老仙’自居,且在知晓我会道术的前提下,也毫无惧意……那说不定他也和我一样,曾在某处拜过仙师、学过一些皮毛法术……再加上他本身又会武功,这么算来,我胜算不大啊……”
雄奉山这么一合计,便心生投降之意,但有意归有意,他也并不会立刻跪下受伏。
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雄奉山还是想再试探试探,看看这“旭东老仙”到底是多厉害,若真是自己敌不过的大能,那他再投降也不迟。
“这位道长,你我素昧平生,为何一见面就要如此大动干戈,莫不是有什么误会?”雄奉山拿定了主意后,措辞和态度便都稍微缓和了一些,他这也是给自己留后路——万一待会儿他还是得投降,那他现在的态度可能就决定了对方处置他的方式。
“什么?误会?”黄东来听到这俩字儿都有点儿PTSD了,因为他身边经常有个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的狗逼,用“我干不死你的时候一切都是误会”的套路坑了不少人,所以黄东来听到别人跟他说这,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没安好心,“居然敢跟我这么说话?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雄奉山也傻了,心想:我说啥了?刚才说他血口喷人他都没动气,怎么我态度好点儿说是误会他反而暴跳如雷了?
但还未及他想明白呢,黄东来已然抽出了身上的“村好剑”,在屋檐上横踏了几步,挥臂舞了几个剑花儿,同时单手掐诀,口中朗声念道:“一气喝来飞金生!”
他话音未落,远处……寺庙边缘的院墙那儿,就泛出阵阵金光,虽不是多强烈,但已足够让此刻集中在前院儿那儿的百姓们看到了。
接着,黄东来又把剑锋一敛,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杏黄符纸,以双指夹住。
一息过后,只见他交指一搓,用眼一瞪,那纸就被点着了。
“双目藏霄射火轮!”
这句出口,那四下的光芒又由金转红,如火烧一般。
“三清巽炁运吾手……”黄东来紧跟着又道了第三句,并把燃尽的黄纸抛掉,换上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捏在手里。
这回呢,远处的光变成了靓蓝色,且有一阵阵如雷鸣般的轰隆声响起。
“雄奉山!”而就在这个当口,黄东来却忽然停止了念咒,喝道,“本仙现在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后边儿那第四句出来,你怕是追悔莫及!”
他的这句恐吓,很管用……
雄奉山这回是毫不犹豫就跪下了,并连连高呼:“大仙饶命!饶命啊!小的知错了!您快收了神通吧!”
各位看官看到这儿或许会有不明白的,此处咱书中暗表,雄奉山之所以突然就怂了,是因为黄东来此刻念的这段儿他知道,或者说绝大多数懂一点道术的人都知道,这段儿叫“三行伐妖咒”,那最后的第四句“魑魅魍魉魄不存”一旦念出来,铜镜里就会射出一道金火天雷,将前方的目标噼个魂飞魄散。
这个咒呢……要比喻的话,就相当于是篮球中的“罚球线起跳灌篮”,基本上所有打篮球的都知道,但其实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因为要催动这个咒语,你必须得具备相当高强的道力才行,否则你就算会念也放不出来。
此刻雄奉山一看,对方前三句念完,四下已是金光涌动、火元澎湃、雷声隐隐……三行之力皆已就位,那说明人家是真有本事能放出来啊,我要还不投降,马上就得被秒,所以他赶紧就给跪了。
然……实际上,是不是这样呢?
当然不是。
黄东来哪儿有那个道力能放出“三行伐妖咒”啊?他那点道行,就算借助法宝都放不出来。
更何况,此次上京,他已答应了不动子“不能使用道术”,所以从刚才到现在,他其实只用了轻功、内力、还有道具而已。
那么那些金光、红光、蓝光……还有雷鸣声是咋回事儿呢?
害,道具整的呗。
想来各位还记得,三月底的时候,也就是黄东来、林元诚和泰瑞尔三人刚从广州回到富顺黄门,还没去玄奇宗面壁时,黄老爷给了黄东来一个“惊喜”,即黄老爷利用闲暇时间,把那装了“诸葛盗”蓝朔离毕生研究精华的机关匣子给解开了。
而黄东来也是在向黄老爷提出了“研究、实验、改良、量产”的建议后,才上的瓦屋山。
因此,到了五月中旬,当黄东来他们一行人再赴黄门,为上京做准备时,黄老爷已经研究出了一些stuff来。
黄东来一瞧有好玩儿的,便带上了几样,正好在实战中给这些产品做做实验。
这不……这会儿他就用上了。
您以为那些光啊色啊还有模彷雷声的动静……为什么都是从远处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冒出来的?还不都是因为这些东西的源头见了人就穿帮了吗?
说白了,这些都是泰瑞尔拿着道具在无人处倒腾出来的。
因为泰瑞尔的黑大个儿形象站在人群中过于扎眼,不便像林元诚那样混入老百姓中,所以他就被安排了这么个任务。
可怜那雄奉山,被黄东来的虚张声势这么一演,又被泰瑞尔在暗处这么一闹,都没抵抗就破了功。
那么说……这姓雄的到底什么来头?他那点皮毛道术又是跟谁学的?以及黄东来今日的举动又会在日后给其带来多大的麻烦?
都且看咱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章 说实话,能换条活命吧?
上回书咱们说到,那黄东来兵不血刃便诈得那雄奉山跪地求饶。
周围的围观群众见此情景呢,便都反应过来了——这雄奉山确是假神医,而此刻屋檐上那位才是真大仙呐。
于是,本着“谁赢咱就站谁”的原则,百姓们当时就开始对这雄奉山破口大骂,各种猪不生仔、鸡不生蛋的屎盆子又都给那雄奉山扣上了。
当然了,他们也不傻,都只是远远的叫骂着,并没有哪个敢上前动手打人的,毕竟谁也不想去试试这“妖道”会不会狗急跳墙还个手啥的。
长话短说,黄东来一看局面已尽在掌控,便稍稍安抚了一下在场的群众,让他们收收骂声,听他说几句。
待人群安静下来,黄东来便先解释道,刚才雄奉山与方泮的对话,乃是自己“略施小计”才让寺外的大伙儿听到的。
老百姓们一听是大仙所为,也就照单全收,不再去纠结各种细节。
接着,黄东来又言说:这妖道虽然道行不高,但也略通法术,就算将其交给官府或百姓,他们也处理不了,所以最好还是由他捉拿回去,细细问清其罪行再做定夺,希望大家不要阻拦。
百姓们一听,这话是有道理,但仍有些人对此比较纠结。
纠结什么呢?
当然是自己被骗走的钱了。
说白了,百姓们并不怎么在乎雄奉山的死活,他们在乎的是自己这半年里被骗去的钱财怎么说?
黄东来也明白这点,所以他紧跟着就跃下屋顶,落到了一间屋前。
这间屋子里呢,关着有几十个人,一部分是随着假方泮一起上山的官差,另一部分则是之前被他们放倒的假和尚;另外,那个被藏在轿中的真方泮,这会儿也躺在这屋里呢。
此时黄东来打开门,勾了勾手指,便从里面唤出一人来。
那不是旁人,正是本县的赵捕头。
之前黄东来等人放倒衙役和假和尚的时候,特意没有把他打晕,只是将其制住,让他别轻举妄动,安静地跟那些被打晕的人一起呆在房里“看出好戏”。
结果,这赵捕头就躲屋里看到了雄奉山团伙被破的全过程。
什么?您问他此前为什么不冲出来?
他敢么?
在目睹了不动子、林元诚和泰瑞尔三人瞬间放到几十人的手段后,他敢无视他们的命令出来冒头?
在听到了假方泮和雄奉山被广播出来的对话、看到了一众冲进寺院的愤怒群众时,他敢出来阻拦?
哪怕是现在,黄东来亲自让他走出来,他也在犹豫……
因为方泮贪赃枉法、与雄奉山勾结的那些事,赵捕头无疑是知道的;而他身为本县捕头,县太爷的左膀右臂,也不可能没分过好处。
如今方泮的所作所为已被曝光,赵捕头这个为虎作伥的共犯走到群众中来,被乱拳打死算谁的?
然,让赵捕头没想到的是……
他出来之后,还没等他开口,黄东来便抢道:“各位相亲,本县的赵捕头想来大家都认识,这次全靠他忍辱负重、大义灭亲,向本仙告发了方泮与雄奉山勾结的恶行,今日我才能为各位伸张正义……”
黄哥一边说着,一边就给了赵捕头一个眼神。
赵捕头也是立刻会意,数秒前还有些畏怯的神色,此刻已换成了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今日也是赵捕头与我里应外合,引方泮上山,才让真相大白于众。”黄东来见赵捕头很识趣地配合了,便接着说了下去,“现在方泮和一众雄奉山手下残党皆已被缚于赵捕头身后的这间屋内,赵捕头此后自会依法办事,将他们一一处置……至于雄奉山和方泮多日来从各位身上搜刮的钱财,赵捕头也会在清算完毕后退给大家的……”
黄东来一口气说完这些,才冲着已经懵了的赵捕头道了句:“是不是啊?赵捕头。”
这个节骨眼儿上,面对着群众们的灼灼目光,他姓赵的敢说个“不”字?
他如果不按照黄东来说的办,那今天绝对别想活着走出这庙门啊。
但是……他若真按照黄东来的意思办了,事后黄东来他们一行人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但所有善后的工作,还有“背刺方泮”的责任,可就全都得由赵捕头背下来了。
这“英雄”可不好当啊,谁能说清你把这事儿担下来之后是福是祸?
正义是正义,王法是王法,你一个吃朝廷俸禄的捕头,和江湖人物联手做掉自己的上司、即当地的最高行政长官……这事儿上头要是追究下来,老百姓到时候会保你吗?
这些问题,赵捕头自也想得到,但眼前的情况,不容他有别的选择。
“是……是。”赵捕头只能硬着头皮回了这么一声,随即还借坡下驴,扯开嗓子冲着人群朗声言道,“诸位乡亲,你们放心,我赵某一定将这些恶党绳之以法,给各位一个交代,各位被诈的银子我也会根据搜集到的证据全数退回!”
一听要退钱,乡民们那是一片欢腾啊,什么好词儿都往赵捕头身上按,就差喊万岁了。
那这事后来如何了呢?
此处书中暗表,赵捕头当日把手底下那些懵逼的捕快叫醒后,真就把方泮和那帮假和尚都逮起来办了。
他也是一不做二不休,心知自己已经不能回头,所以必须快速把方泮和其相关人士统统“处理”掉,以防姓方的联系自己在朝中的靠山(基本上越是贪官,朝中越有靠山,当然靠山也都是以利益维系,谈不上什么真交情)来脱罪。
赵捕头很清楚,假如这次方泮能活下来,那要死的就是他。
因此,没过多久,方泮就在牢中“因病去世”,他仅有的几个家人,也都在短时间内纷纷死于意外,其中一个儿子还是在上京的路上“因歹人图财害命而亡”,其下人小妾等则是作鸟兽散。
那些假和尚就没啥好说的了,本就是土匪,一查身份基本个个儿都有桉底,再加上乌仁寺那一寺被他们杀掉并冒名顶替的和尚尸骨都还埋在寺里呢,坐实了便全是死罪。
还有就是……“把钱退还给百姓”这件事。
其实这事儿也不难做,因为雄奉山团伙要与方泮分赃,所以肯定是有账本的,每个百姓那里该退多少都有记录。
那钱嘛,乌仁寺里还剩着一部分,不足的就拿方泮这些年贪赃枉法得来的家当补上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赵捕头才向上级衙门上书一封,禀报了此桉的前因后果。
而当上头派人来这鄠县调查的时候,这儿就只剩下了一堆已经归桉入档的“铁证”,和一些已经被火化的尸体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会奇怪,他一个捕头竟能将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吗?
当然不能。
这整个善后流程能完成得如此周密细致,凭赵捕头一人之力自是做不到的,但如果有方泮的师爷帮他……便不难了。
咱前文也说过,在大朙的行政体系中,知县和捕快都是吃公粮的、是公职人员,但师爷不是,师爷是知县私人聘请的秘书。
按说呢,这师爷应该是方泮最信任的人,也是最应该为救出方泮尽心竭力的人,可方泮的这个师爷,却在这次事件中选择了倒戈,站在了赵捕头这边,所以赵捕头才能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利落。
若您要问为什么这师爷会做如此选择,那我只能说起因是方泮的小妾有点儿多,他一个人可能有点照顾不过来,而师爷为了帮老爷照顾其中个别几个,也是煞费苦心了。
当然,赵捕头和师爷的风光日子也没持续太久,这俩人最后也都没落个好,不过那些事已不足道也。
至于鄠县的百姓们,在戒断了雄奉山的“蒙心方”之后,日子也是照样过着。
为了纪念那位曾经帮了他们的“旭东老仙”,他们干脆就把已经无主的乌仁寺改成了“旭东庙”,还按照那旭东老仙的样貌,在庙里给他造了座神像,从此该庙久定西安,香火不俗,成了大朙的一景儿,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眼下,我们还是说回这故事中来……
黄东来等人大闹乌仁寺后,便擒着那雄奉山离开了。
这日午后,一处林中。
跪在地上的雄奉山,方才同时见到了黄东来、不动子、林元诚、泰瑞尔这一行四人。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上当了,也不是很清楚眼前这四人各自的能耐……可见其道术确实低微。
“说说吧,你是什么来历啊?师出何门?又跟谁学的法术啊?”黄东来到这时候也没卸下伪装,拿腔拿调地站在雄奉山面前问道。
“是……”雄奉山低着头,摆出一副很老实的样子回道,“小的本名雄阿山,就生在这秦岭一带,自幼便跟着爹娘种韭菜、噶韭菜……三十岁那年我爹娘都死了,我这一穷二白的,三十多了也没娶上媳妇儿,正所谓穷则思变嘛……我听说卖药比卖菜挣钱,就改去山里采药,卖给县城里的药铺,这么干了几年呢,我也认识了不少药材,知道了几样药的用法。
“后来有一天,我在山中采药,遇上大雾,不慎迷失了路途,在山里困了两天两夜,到第三天,我偶然在林间发现一只受伤不起的母鹿,当时我腹中饥饿,本欲杀其食肉,没想到我刚举起刀,旁边林中又出窜出一只幼鹿,扑来挡在那母鹿身前。
“我见得此景,想到自己也是父母双亡,孑然一身,若我杀了眼前的母鹿,这幼鹿便也孤苦无依了,于是我就动了恻隐之心,放下了刀,还取了些草药给那伤鹿涂上。
“没想到,我那药上到一半,眼前的二鹿便消失无踪,随即我面前就出现了一位蒙面的道姑,她说我心有善念,应获机缘,随即便传给我些许皮毛本领,继而扬长而去。
“可惜她老人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姓名,多年来我提及她,也只能以师父相称……”
雄奉山这段话,说得是言辞恳切、绘声绘色,看起来并不像是说谎。
林元诚和泰瑞尔几乎也都已信了他。
然……
“编,接着编。”黄东来对雄奉山的这段描述却是不以为意。
雄奉山这套或许骗得了别人,但在黄东来这种吹毛(即“吹个牛逼而已,那么认真搞毛”)成性、还整天和孙亦谐这个老骗子混在一起的人眼里,那就是搞笑的。
黄东来很清楚,像雄奉山这种职业诈骗犯,即便到了临死关头嘴里说出来的真话也未必有五成,更何况这雄奉山本就是一个以话术和演技见长的骗子……他这会儿说出的这段把自己描述得又可怜又善良的洗白言论,能信?
“诶?大仙,这……我……”雄奉山一看黄东来对他的说辞不买账,一时竟不知道该接什么。
因为雄奉山对自己精心编排的这段台词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这是用来“保底”、“保命”的最终手段,所以他早已把诉说这段台词的演技练到炉火纯青,根本没想过会被人立刻否定。
再者,雄奉山也想不通:自己这番“七分实三分虚”、无法证明也无法证伪的说辞里,到底有什么能被瞬间找出来的破绽。
“我什么我?”黄东来见他话都说不利索了,便不耐烦道,“你这种故事老子拉一泡屎的功夫能编四个……”他说着,就伸出一手,掰着手指念叨,“我这月初一救了小鹿斑比他娘,初二给卡西莫多整了容,初三改了泰坦尼克的航道,初四我就化身光之巨人撂趴下一只大恐龙……你看,吹毛谁不会啊?”
列位,就他说的这四样啊,他身边几人那是一句都没听明白,不过从他的语境,已能猜出他的论点。
可能是为了防止黄东来把话题进一步带歪,不动子这时也开口了:“姓雄的,你嘴里若再敢有一句假话,可别怪贫道手下无情……”
“师伯,息怒、息怒……”黄东来一听不动子说要动手,赶紧上去劝阻,生怕后者一个冲动把这老骗子给拍成芝麻湖。
而雄奉山看到这“旭东老仙”居然管一旁那名看起来很年轻的道士叫“师伯”,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不动子才是现场最厉害的高人,是已经到了“返老还童之境”的人,而有这种修为者,雄奉山此生只见过一个,就是他的师父……
“好……我说……”自知已不太可能蒙混过关、也不会有脱身的机会,雄奉山的语气又一次变了,“我全都如实说,能换条活命吧?”
“你先说着,留不留你命我们自有计较。”而黄东来并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因为这种时候,如果黄东来一口就答应下来,来句“你只要说出来我们一定留你活口”,那雄奉山一听就知道这是为了让他尽快开口的敷衍之词,这样的承诺是毫无可信度的。
但这“自有计较”却很真实,反倒让雄奉山感觉生存几率大些。
“刚才我说的那段儿,前边那些,都是真的……”雄奉山道,“只是……在杀鹿的那段,我说谎了。”他顿了顿,沉声道,“那天,我看到那只幼鹿跳出来保护母鹿时,我想的是……那母鹿伤重,即便救助,也未必能活,但我若能食其肉,我是定能活下去的,所以这母鹿非死不可,而母鹿一死,那幼鹿怕也难以长活,在加上它们母子分离,甚是凄惨,所以我干脆就先杀幼鹿,再杀母鹿……省得它们痛苦。”
听到这里,刚才相信了雄奉山的林元诚和泰瑞尔已双双皱起眉头。
一个人,一张脸,两张皮。
一件事,一张嘴,两番说。
此刻,雄奉山这个老骗子着实是给小林和泰瑞尔上了一课,让他们今后凡事又多了些心眼儿。
毕竟江湖上像雄奉山这样的人太多了,当一个人在你面前跪地求饶时,他的言行很可能会让他显得像一个值得同情的、值得放过的人,但实际上,他真正的内心是怎样的,他会在何时露出那险恶的一面,你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而你的那位‘师父’,就是在见到你做了这样的事情后,才决定收你的?”不动子这时看着雄奉山,顺势问道。
“不错……”雄奉山点头,“她老人家并非因为我救鹿而收了我,而是因为我不但杀鹿,还将两鹿一并杀了,才收了我。”
“哼……”不动子冷笑,“而你那师父的名号,其实你也是知道的吧?”
“是,只不过师父让我不要外传,所以我一般会用方才的说辞搪塞……”雄奉山这时为了活命,也没啥好隐瞒的了,“我师父姓潘名慧,据她所说,她乃是一世外散修,道界人称——不死魔王。”
闻言,就连不动子脸上的神情也是微微变化,其口中不禁念道:“竟是她……”
“嗯?”黄东来见状,即刻轻声问道,“师伯,你认识这个‘不死魔王’?”
“我也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号而已……”不动子道,“此人究竟活了多久已不得而知,反正据我所闻,她至少也是我的师父那一辈儿的人了……”
说到这儿,就连不动子都有些后怕,心说:还好眼前这个雄奉山只是得了点那不死魔王教的皮毛法术,倘若他是正式弟子,恐怕今日得有一番恶斗。
“那后来呢?”过了几秒,黄东来又道了一句,示意雄奉山接着往下说。
“后来……”雄奉山也是边回忆边道,“我因从师父那里学了些许法术,便不想再干这采药的苦差事了,想靠学来的本领谋个富贵……
“奈何我是山野村夫出身,嘴笨言拙,当了方士后,甚至还没那些全无本领、招摇招骗的假道士混得好。
“于是……慢慢的,我也跟他们同流合污,学成了个巧言善辩的骗子……加上我确会法术,那自然是慢慢就‘富贵’起来了。
“我就这样混了几十年,东西南北到处骗,换了不少身份,直到半年前,搭上了刘二他们一伙儿,我便开始在这乌仁寺里假冒神医。”
说到这里,雄奉山语速忽急:“诶,不过我可得说清楚了……乌仁寺里原来的那班和尚,都是刘二他们杀的,那可真不是我的主意,我当时根本不在,等我到的时候人都死完了。”说着,他连声音也高了起来,“我发誓!这些年,我雄阿山虽然靠着些皮毛法术到处招摇撞骗,但我真没害过人命!”
他这几句呢,尽管一听就是求饶时的急切之言,但还是可信的。
诚然,这雄奉山对他人的生死十分冷漠,可他确不是什么嗜杀之徒。
就如当年他面对那两只鹿时一样,他在生死关头自有一套生杀的逻辑,但在平时,他和刘二那些为了利益或一时兴起就会杀人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也正因如此,那不死魔王才会高看他一眼,教他些东西。
“行,我信你。”不动子听罢,不作多想,便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的命是可以留下,你身上的道术,却不宜再留。”
这话出口,雄奉山还未及做出任何回应,就失去了意识。
对不动子来说,要废掉雄奉山这种小角色身上的道术并让其今后都无法再练,那是很容易的。
只是这能掐会算的不动子也没想到,今日他留这雄奉山一命的举动,竟会是日后一场浩劫的引子。
当然,那“四魔乱神州”的故事,也是后话了。
第二十六章 进城
常言道,说书的嘴,唱戏的腿。
本着有书则长,无书则短的原则,咱这书到这儿呢,又得来一段儿“一句话说到就到”了。
这一句话过来,已是六月下旬。
赶了一个月的路,黄东来、不动子、林元诚和泰瑞尔四人,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京城,也就是顺天府。
自永乐帝迁都至此,距今已过了二百余年,由于大朙国运昌隆,完全没有衰败的迹象,所以这京城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安定发展后,已然变得极为繁盛。
到了这永泰年间,大朙的京师,无论建筑、人口、商事、行政、治安还是文化领域,都已达到当时的世界领先水平,比起曾经的盛唐天都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东来虽然穿越到这武侠世界多年,但今儿还真是头回到京城,初来乍到之间,颇有一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
不过,与他同行的三人,倒没他这么激动,因为他们仨以前都来过。
比如这不动子吧,上百岁的人了,过去那么多年里肯定也曾有下山游历的时候,京城他还是踏足了几次的。
林元诚呢,或许有人还记得,在去年的七雄会之后、刀剑戡魔之前,他为了寻一把适合自己的佩剑,也曾与令狐翔一同来过一趟京城。
至于那泰瑞尔……他是以前被人“四处倒卖”的时候来过这儿,尽管当时的他不能自由走动,但也算来见识过了。
“师伯,眼下咱们已经入城了,不知你有何打算啊?”走在街上,黄东来便开始问不动子下一步的计划。
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对付那“十三死肖”,这种降妖伏魔的事,肯定是不动子最有话语权。
“能有啥打算?找个客栈先住下,再慢慢想办法去逐一找出那群妖物呗。”不动子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道。
“啊?”黄东来一听就愣了,“怎么师伯您还得‘想办法找’啊?难道您不是掐算一下、或者作个法什么的,就能立即找到它们?”
“掐算只能把事情算个大概,哪儿有那么细致?”不动子道,“至于作法嘛……寻妖引妖的法门,自是有的,但你要一次在京城那么大的范围内遍寻十三死肖这么厉害的邪祟,这术法,整得有点太大了,到时候很可能会引发许多难以确定的变数,弄不巧还会引来许多死肖之外的其他妖物;再者,这京城要地,藏龙卧虎,帝王驾前想来也有高人坐镇,我若在城里搞这些,被人发现,又要多生枝节……所以,总的来说,降伏死肖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别看这不动子平时动不动就爱用拳头说话,真到了这种干大事儿的时候,他沉稳得很。
黄东来闻言,稍加思索,便也点头赞同:“原来如此,那就听师伯的。”
“如要住客栈,我倒知一去处。”这时,林元诚便适时接话道。
“哦?哪里?”黄东来问道。
“西南老街那里有家‘宝源客栈’,上次我与令狐来京城时就是住的那里。”林元诚回道,“那间客栈占地极大,几乎半条街的房屋都被他们盘下,并打通墙壁连为一体;这客栈的附近,集市、赌场、青楼等应有尽有,往来之人甚多,五湖四海、三教九流,龙蛇混杂,因此打探消息十分方便;另外……若我没估错的话,理应比我们先进城的令狐和秦风,此时应该也已在那里住下了。”
“嗯……”不动子听罢便道,“既如此,那便依小林所说,咱们就去那宝源客栈落脚吧。”
几人对此都没意见,便立即行动,向那客栈去了。
这时的他们尚不知晓,打他们一进城,便已被人盯上。
不过那盯梢的人,对他们倒也并非有什么恶意,他只是一边盯着,一边将一张写下了信息的纸条交给了他的同事。
而其同事拿到纸条后,第一时间就向着皇城的方向去了……
…………
半个时辰后,紫禁城内。
一处鸟语花香的庭院中,有一名相貌清秀的少女正在练着剑。
只见其手持一柄银色细剑,在一片假山奇石中翩然行招,其剑似流光,人若游蝶,乍看之下好似花拳绣腿,实则使的却是上乘武功,威力不俗。
而就在她的招式渐走渐急之际,忽然,有个人影自远处走来,缓缓靠近了她。
少女察觉,嘴角泛起一丝轻笑,正好乘着剑势,一个回身转刺便向那人攻去。
那人呢,虽是遭遇突然袭击,却也不闪不避,只是轻轻抬手,用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动作,扬了扬他那宽大的衣袖。
而就是这么一次简单的抬手,便把少女那锐利的剑招化于无形,少女向前冲刺的劲力也都被卸去了。
“嘿!老张,我这招使得是不是还有点儿意思?”少女一开口,就是种颇有市井气的调调,与她那甜美的长相和嗓音颇具反差。
“回主人,奴才……不敢说。”被称作“老张”的这位呢,是名老公公了,本名叫张季慨,因为他伺候眼前这位小主多年,二人关系已近似爷孙,故被称作“老张”,不过他自己还是坚持以“奴才”自居,不敢僭越。
“哎~那就是不行咯。”少女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也没有生气,只是收剑入鞘,并继续用那种市井口气言道,“老张,你说我是不是真没什么天分啊?”
“主人过谦了,主人天资实已不俗,练剑三年能有主人此番修为者,当世罕有。”老张回道,“只不过,上乘武功,并非一日可成,纵然是资质冠绝天下,要登绝顶之境,亦需年月磨砺……而这年月,短则二十年,长则四十年……且期间须不断苦练精进,加以实战和一些机缘运气,方有机会达成。”
张季慨这段话呢,七分真,三分假。
首先他说少女天资不俗,这就是假话,其实这姑娘的资质“俗”得很,就是最常见的普通人水平,但那紧跟着的后半句“练剑三年能有此番修为者当世罕有”却是真的,因为在江湖上,像她这种资质的人,除非是武二代,否则不太可能一上手就能学到上乘的武学,并时刻能得到高人悉心的指点……所以的确没有多少人能只练三年就有她这实力。
另外,关于资质与练武的那番理论,张季慨也有些许夸大和隐瞒的成分。
作为一个超一流高手,他自然明白,真正“资质冠绝天下”的人,登上绝顶境界,并不需要二十年。
七年。
从习武开始算起,七年时间,已足够那种人迈过超一流的门槛。
之后什么时候成为绝顶,对那些天才来说只是机缘的问题,跟苦练的关系实已不大。
这张季慨之所以要把时间和辛苦都说得夸张些,无非是想让自己眼前这位少女知难而退,早点将兴趣从这些武功啊、江湖啊之类的事情上转移走。
毕竟……一个已经许了驸马的公主,很快就要成老朱家的“外人”了,她的将来,以及她今后很可能会有的孩子们的将来,都是作为帝王家的政治筹码而存在的,无论是她的公家还是婆家都不会希望她继续像现在这样当个终日舞刀弄枪、憧憬着所谓江湖的熊孩子。
“诶?不对吧。”但少女听罢了老张的话,却道,“去年咱们在那杳梦楼,看到那个叫林元诚的小子以一敌十,大战那所谓‘河北十剑豪’的时候,我可亲耳听见您在那儿暗暗赞叹什么‘此子不出五年必成绝顶高手’啊,那小子我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吧,若按您那‘短则二十年’的说法,莫不是他刚学会走路就开始习武了?”
张季慨一听,也是神色微变。
这事儿确实是他的问题,只因当时他看到林元诚的剑法后,身为习武之人的本能和斗心皆被激起,所以嘴里便不禁把一些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那么当时在杳梦楼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诸位且听我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