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赵怀远的纠结
赵怀远回到了掩护据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闷闷坐在了客厅的桌子上。到现在,他仍然难以接受张一浦的安排,并非他不认可杨安。正是因为他认可杨安,他觉得杨安是一个性格内向、沉静的学生,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学生。
赵怀远认为,这样的孩子更应该好好读书,学好了知识与本领再来服务国家。他认为一个人的成长与年龄分不开,该上学的时候一定要好好上学,否则就会错过他一生中最佳的学习时段,这样会影响一个学生的发展,甚至是影响一个人才的成长。他认为只有完全成长起来的人才才是真正的人才,这会对这个国家发挥更重要的作用。所以,赵怀远认为杨安现在应该返回学校上学,而不是过早地参加工作。
另外,赵怀远觉得杨安营救姐姐一行三人,实在是一种冒险行为,即使是取得成功也是一种侥幸。杨安现在到战场转运伤兵,同样是一种冒险行为,这是一个学生不成熟的表现。这些冒险的行为一旦失败,都将付出生命的代价!而这些一味地冒险和侥幸,可以看作是一种冒失,都是一个军统特工缜密的工作所不容许的。
以张一浦的眼光来看,杨安无疑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赵怀认为,如果是一个人才,除了适度的磨砺,还是需要给他成长的时间与空间!不能够让他在这种无法管控风险的冒险活动中心存侥幸。一个人才需要更加务实的心态,而不是侥幸的心态。还有,生命一旦因为这种侥幸而夭折,一个人才即使是再优秀也不能成长为真正的人才!只有真正成长起来的人才才是人才,才是这个国家的财富!而从现在军统的工作来看,这将无疑是一个更加危险的事业,显然杨安这个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所谓人才,是经不住这种风险的。
赵怀远思量着是否再劝一劝张一浦放弃杨安。很显然,杨安并不待见他们二人以及他们的组织,既然是这样,又何必强压着牛头喝水呢?
想到自己对张一浦的了解,想到张一浦做事历来的坚定与执著,赵怀远心中十分纠结。他知道,即使是自己能够说出足够的理由,即使是张一浦能够听完自己的理由,依然难以改变他已经作出的决定。
他知道张一浦的执著,心想只好作罢。赵怀远两肩起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赵怀远想,按照张一浦这两天表现急切,如果杨安再行拒绝,他一定会采取果断的手段让杨安加入组织。如果是这样一种不能够改变的结果,他知道这样会让自己的姐姐、姐夫非常为难。
这时,赵怀远仿佛看到姐姐那美丽的眼睛,这双美丽的眼睛总是关切地注视自己,总是能够察觉自己的需要,总是能够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给自己更多的温暖与帮助。母亲的早逝,姐姐一直是自己最温暖的港湾,是自己最宽厚的支持,即使是知道父亲讨厌自己加入这个组织,姐姐仍然是怀抱支持的态度。这种支持与温暖带有母性的光辉,是赵怀远心中最柔软最温馨的地方。
因为赵怀远已经从姐姐、姐夫以及福伯对待杨安的认真态度上,看到了杨安在林家的特殊,并且还不是一般的特殊。当然,这也是赵怀远心中的一个疑问,这是赵怀远越来越想知道的疑问。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纠结越来越深。如果不得不采取果断手段吸收杨安加入组织,他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亲爱的姐姐和姐夫,还有那深深痛恨自己加入蓝衣社的父亲。
“唉,该怎么面对姐姐和姐夫啊?”赵怀远自语道。
在街市里,张一浦与叶一鸣分开之后,径直向掩护据点而来。想到今天的收获,张一浦对自己今天的决定暗暗叫好。想到杨安并不想加入自己的组织,张一浦并没有灰心,他觉得这是一个人才应有的个性。否则,一点个性都没有,那还能叫人才吗?只有经过一番过程,待他真正认识了自己的组织,真正接受了自己的组织,他才会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干。
回到掩护据点,张一浦、赵怀远二人交换了各自了解到的情况。听到了对方讲述的情况,二人都暗暗称奇。
赵怀远没有想到杨安在前线转运伤兵,所经历的事情要远远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凶险,没有想到杨安的步枪使用得竟然丝毫不比短枪差。还有这小子竟然一点都不怕死,从前线背了那么多伤兵下来,看来体力也远非像看着的那样文文弱弱,看来吴妈讲述的他拉过车、扛过码头确实有其事。想到杨安的这些经历,想到码头苦力那非人的生活,赵怀远差点惊掉了下巴。杨安的这些经历,远远超出了赵怀远这样的“城市少爷”所能够想像的。
张一浦也没有想到杨安竟然还有离家出走一年多的时间,在汉口经历过拉黄包车、在码头做苦力,还学过日语、英语。从他会用长短枪来看,一定是那个原东北军军官教授的。这一年多的时间,这小子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这些都让张一浦越来越感兴趣。这小子一年多的经历,完全比以前蓝衣社特训班的训练要来得扎实、来得艰苦。这时的张一浦,看杨安越来越顺眼,越来越喜欢。他不仅对杨安十分感兴趣,还对那个教授杨安本领的东北军军官,还有教授杨安日语的老师,都产生了十分深厚的兴趣。他甚至想像,如果杨安能够顺利加入组织,那他的老师也要争取吸收进来。
晚上,林氏诊所,除了杨安没有回来,所有的人都回到诊所。赵怀远来到诊所已经好几个小时,从吃过晚饭到现在,都快到宵禁的时间了。在姐姐的劝说下,赵怀远只好留下来休息。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通过姐姐、姐夫还有林小荷,赵怀远了解到更多关于杨安的情况。在得知杨安到扬州后才开始上学识字,并且接连跳级追上林小荷,下一步将和林小荷一起到国立扬州中学念高中,对此他心中震惊不已,甚至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天才。但想到林小荷所讲述的杨安另一个方面,他每天中午都不休息,每天晚上都学习到很晚,每天持续学习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比任何人都专注,毕竟一分付出一分收获,他比一般的学生每天多付出好几个小时甚至将近十个小时。天道酬勤,那么他取得这些进步又都在常理之中了,却又不足为奇了。但是,赵怀远还是认为,杨安长短枪射击无疑是有天赋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不归的原因
夜深了,皓月当空,月色如洗。林小荷走到小院,看着明净的夜空,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她不知道身在前线的杨安是否还有闲暇与心情观赏这美好的月色,不知道杨安在前线是否平安,不知道这一刻他是否也一样注视着美丽的夜空。在这一刻,她是多么希望这战争能够早点结束,这样杨安就能够早点平安地回来。
赵剑眉走到林小荷身旁,轻声问道:“小荷,是不是在担心杨安?”
林小荷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哎,今天真不该放他去前线转运伤兵,这战事好像越来越紧,越打越激烈,天天都有这么多伤兵送到医院,还真让人担心!”
在赵剑眉的生活中,杨安与林小荷本来完全不同,她与林小荷是姑嫂关系,而杨安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亲戚”,这个“亲戚”甚至与自己的丈夫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在此之前,在赵剑眉的心里,杨安是没有什么位置的,这倒不是因为她势利。而是因为情感的建立是有前提的,情感是一种客观存在的需要,情感是人与人之间血缘的牵连,是心灵的交集、需要与共鸣。
以前,赵剑眉与杨安确实没有什么交集,即使有交集也是那有限的几次见面、点头、打招呼而已,甚至连话儿都没有说过几句。
这一次,杨安来到上海,因为儿子小海子的见面熟和对杨安近乎本能的“粘乎”,让赵剑眉的心里第一次对这个孩子有了亲近的好感,这或许是小海子对杨安的亲近激发了她母性的本能。在外滩遭遇飞机投下的炸弹轰炸,杨安似乎先知先觉,先行让她们卧倒,避免了灭顶之灾,并且用身体护住小海子,这让她心底生出了可靠的安全感。而她们三人被绑架的那天晚上,杨安听到小海子那短暂的哭声,循着哭声而去,完全不顾个人安危来营救,这已让赵剑眉对这小子感激不已、佩服不已。营救侥幸成功之后,儿子嘴上的布条被自己一解开,并没有扑向自己这个母亲的怀中,首先想到的是抱住杨安的大腿,奶声奶气地嗔怪杨安来迟,这一下子戳中了赵剑眉心中的柔软,这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这时,赵剑眉已经感觉到杨安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甚至在不觉之中已经赶超了自己的亲弟弟。而当杨安击杀池田和汉奸之后,当晚林小诚询问事情经过后,杨安笃定地表态“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的亲人!绝不会允许日本人伤害我的亲人!”这又无异于真正亲人之间的心灵碰撞。
因此,赵剑眉看到林小荷担忧的神色,自然也是忧心忡忡。
又想到刚才弟弟所讲,杨安已经在转运伤兵的过程中,曾经两度参战,并且在一次战斗中用手中的步枪压制和阻击了十多名鬼子的猛烈进攻,为**守住阵地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在心生敬意的同时,却又更让她平生几分担忧。她担忧杨安再度被动卷入战斗、再度参战。战争实在太过恐怖,赵剑眉这段时间天天都要做好多台手术,每一台手术都是战争里的一个恐怖片段。这一台台手术,犹如一段段战争的片段,将战争的恐怖完整地呈现在赵剑眉的眼前。正在因为她有如此的经历,才更让她担忧不已,这种担忧溢于脸庞,不觉之中秀眉紧蹙。
赵剑眉没有留意弟弟也跟在了身后,她与林小荷的对话以及二人的表情,自然被赵怀远收之眼底。
这一刻,赵怀远极度地纠结。从姐姐的语气中知道,姐姐对杨安这个小子是多么关切,这种关切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过去姐姐对自己一样的关心与关切。赵怀远有些嫉妒,但他又很快地理智想到,这杨安能够舍生救人,姐姐自然会对他心生牵挂。理智让他知道,这个时间不能够再纠结下去,这个时候不能够再隐瞒下去了,否则事后即使是姐姐能够谅解自己,自己也将于心不安。
“姐!”赵剑眉听到身后弟弟亲切的声音,她“嗯”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姐!有件事情,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们。”听到弟弟严肃的声音,赵剑眉和林小荷一起转身,注视着赵怀远。
“今天上午,张一浦又化装到新民医院去调查杨安。”
“啊,难怪今天看见一个背影像张一浦,怎么总感觉像他,却又不敢确认,原来他是化装到医院调查杨安。还有呢?接着说。”
“今天上午,我来看吴妈和小海子也是为了调查杨安。晚上,我也是按照他的安排来调查杨安的。”
“你!”赵剑眉有些气急。
“姐!你不要着急,其实我并不赞同这次张一浦的决定。他认为杨安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吸收进组织。他今天也说了,如果杨安不同意,他将采取果断的手段。”
“什么叫果断的手段?难道……?”
“对,果断的手段当然包括武力,以及一切强制性的手段。今天上午,张一浦已经对杨安进行了暗示。从上午杨安的脸色来看,他这么聪明,显然已经明白了暗示的意思。当然张一浦没有对我说怎么暗示杨安。不过,张一浦开出的条件倒是不低,只要杨安同意加入,将向上面申请特授他少尉军衔,以杨安目前展示的实力与成绩,这些待遇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该怎么办?”赵剑眉一边念叨着,一边失魂般地向屋里走去。
听了赵剑眉和赵怀远二人的对话,林小荷也是暗暗地着急和担忧,跟着剑眉姐二人一起向屋里走去。
看着女儿一副难看的脸色,赵益清问道:“怎么啦?怀远,你说什么啦,让姐姐为难了。”
“姐,还是你说吧!”
赵剑眉回过神来,把刚才弟弟所说的情况简单地复述了一遍。赵益清脸色越来越难看,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骂道:“好你个张一浦!肯定又拿那一套下三滥的东西吓唬一个学生娃!还真是个混帐东西,对待自家人还用得着这一套!”
赵益清的这一拍猝不及防,吓了众人一跳,赵怀远更是被吓得不行,好似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
“我这两天就守在这儿,反正大学也停课了,我送杨安回扬州,看他张一浦敢在我面前动人!”
“爸!你这么做是没有用的,做具体事情的时候,他和我都不会露面的。即使是回到了扬州,张一浦一样有办法,弄不好还会让姐夫的爸爸妈妈他们为难。”
“你给我明天把他请来,我当面给他对质!我要让他当面给我保证!”
“爸,你就别为难我了!他这也是为了工作,为了事业!”
“你--!”赵益清又气又急,满脸通红地指着赵怀远。
这一会儿,赵剑眉心里明白过来,坐在了赵益清旁边,拉着他的胳膊安慰道:“爸,你着急也没有用,你也要相信弟弟,他在组织里,也要听从上级的安排。他能够告诉我们,或许已经违反了规定与纪律,已经很为难了。”
听到女儿的话语,赵益清脸色恢复了一些,但还是怒其不争地盯着儿子。
看到父亲的气被捋顺了一些,赵剑眉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林小荷说道:“我知道啦,我知道杨安今天为什么没有回来。他一定是听明白了张一浦的暗示,他留在前线就是为了躲避张一浦。”
杨安一定不知道,因为自己没有归来,林氏诊所在这深夜里乱成了一锅粥,但只有林小荷最先知道他没有回来的原因。
“哎,这个小子!真是幼稚!前线那么危险,你躲得了初一,哪能躲得过十五!”林小诚叹道。
桌子上的人听到林小诚的话语,似乎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一个普通的学生,又怎么能够躲避一个组织的查找,胳膊又怎么辦得过大腿。
桌子上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够听见赵益清愤愤难平的呼吸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前进机场
民国二十五年夏季的一天,巨大的喧闹声音打破了扬州西北郊的宁静。在扬州西门城外,有一个清朝扬州营演武练兵的大校场,在这个大校场上聚集了上千名民夫。他们挑抬泥土,推车拉磙,平整场地,一组组的民夫头顶烈日拉磙打夯,挥洒着汗水,号子声音此起彼伏,一人领号众人和,众人喊号齐声唱,领者调子高扬舒展,和者深沉有力,号声震天,声传数里之外。伴随着高亢激奋、沉稳有力的劳动号子,巨大的石夯一次又一次砸向地面,巨大的石磙碾过一块又一块土地。
这个正在平整的场地就是扬州前进机场。民国二十一年,上海爆发“一二八事变”,暴露了国都南京以东防卫极其薄弱的突出问题。两年后,鉴于上海是全国经济中心,南京是全国政治中心,为了防止日本帝国主义再次从上海入侵,防范日军西进侵犯国都南京,在沪杭一带构筑国防工事提上了国民政府的日程。经由德国顾问经过实地踏勘,提出了一个“京沪杭设防方案”,但是,德方顾问提出的建设方案标准过高,所需天量经费非国民政府财力所及,未被完全采纳。此后,由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参谋本部几次实地勘察和研究,提出了一个相对合理的方案,这个方案就是“京沪杭国防工事建设方案”。与这个国防工事建设同期筹划和建设的还有扬州前进机场。
为防备日军航母机群溯长江而上侵犯南京,国民政府决定在扬州建设前进机场。配置战斗飞机拱卫南京空防,同时担负对上海、长江口方向对日展开空中打击的任务。扬州前进机场选址在扬州西郊司徒庙附近的原清朝扬州营演武练兵的大校场。上海“一二八事变”后,国民政府为加强战备,这个平坦的大校场自然是快速改造成简易机场的首选。机场占地近千亩,是一个边长800米的正方形场地,东始葛庄以西,西起经家圩以东,南起谢庄,北至大烟墩之下的蒋家庄,油库设在扬州瘦西湖附近,军火库设在卜家桥边,机场东面有一条马路直通扬州城。
这个机场建设征用附近县、乡民夫一千多人,拆迁十三个村庄民房数千间。民国二十五年夏季,扬州机场破土动工。北平“七七事件”爆发后,中日关系不断恶化,战争形势日益紧张,来自上海、长江口方向对国都的威胁越来越突出。为防患于未然,扬州机场加紧施工,紧赶慢赶,仓促之中在民国二十六年初夏竣工,草草交付使用。
七月二十四日晚,上海日军以一名水兵失踪为名,在城中大肆搜查。在天通庵、横浜路等相关交通要道,在坦克车的支援下,荷枪实弹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设卡盘查。这一事件与七月七日的北平事件何其相似。从这一事件,国民政府中央军事委员会看到了日军驻沪海军的阴谋,看到了日军企图在上海挑起战火的阴谋。于是,加快了国都南京向东防卫的部署。
八月四日,扬州西郊的空中传来震天的轰鸣声,一架架飞机盘旋在天空,继而有序而平稳地降落在扬州机场。扬州人第一次看到大批飞机凌空而降的阵势,第一次感受到**空军的震天军威。
北平战事一开,激起了小小扬州县城的抗日热情。尽管抗日热情高涨,尽管北平战事持续将近一月,但是北平距离扬州太远,扬州人自然觉得战争还远。即使是看到成批**飞机降落的阵仗,但扬州人仍然没有多少战争临近的感觉,民众仍然一如既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为,这里除了飞机,一般民众哪里能够从这些飞机的到来看到战争的踪迹。
这批空军部队是原驻扎江西青云浦机场的空军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奉命率本大队第二十四中队、第二十五中队二十四架美制霍克三式飞机进驻扬州机场(第二十八中队调往句容机场),划归扬州机场指挥。
扬州机场本是简易的前进机场,加之仓促建成,投入使用伊始,条件极其简陋,只是一个边长800米的正方形平整的场地,划出了几条跑道线,还有停机坪。机场没有住房,这里除了部署机场警卫部队,甚至连飞行员的住房都没有,飞行员落地后,被临时安排在扬州城西门外一座小土地庙里居住。由于空军这次布防仓促,加之前进机场刚刚建成,连飞行员居住的地方都没准备。这座小土地庙里甚至没有床铺和桌椅,又没有被子和褥子。好在是夏季,飞行员们点起了蚊香,席地而睡。飞行员的伙食也只有派人进城,将就着买些大饼、油条裹腹。几天后,飞行部队才被安排居住在城里绿杨旅社。
绿杨旅社和机场相隔约模五六里地,距离太远,飞行员投入战斗却又成了问题,好在扬州县政府先行安排好交通工具,这交通工具就是黄包车。这些黄包车夫都是县政府统一从全城黄包车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年轻力壮,拉车如飞。为加强战备,车夫的伙食由县政府统一就近安排供应。没有警报的时候,黄包车在绿杨旅社门口两旁呈一字形整齐停放。警报一响,飞行员们便对号入坐乘上黄包车。从旅社到机场抄近路,精壮的黄包车夫需要十来分钟,最多一刻钟左右就可到达机场。
扬州机场是一个简易的战备机场,也是国都南京的一个前进机场。在修建时,仅仅是填平夯实地面,没有联络降机信号。白天以一根高标杆为号,夜晚以烟火为号,没有无线电联络设备,没有机场设备。机场中心稍微高于四周,机场内可停歇飞机30架左右,停机坪设在机场的西北角、西南角。
扬州的平静,随着日军轰炸邻县仪征县十二圩镇被打破。八月十三日,十二圩镇依然和往常一样平静,而就在这一天,日军在上海率先开战,同时派出水上飞机三架轰炸南京,遭到**飞机拦截,被迫在十二圩镇投下重磅航空炸弹4枚。
十二圩的民众,听到飞机的轰鸣,纷纷驻足观望着天空的激战,而在屋里的人们,闻声也从屋里跑了出来,跟着观望天空中的热闹。他们,并没有意识到来自空中的危险。出人意料的是,那画着再上太阳的飞机机身下坠落几个黑影,谁也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谁也没有料想到这就是夺命的炸弹。随着惊天动地的声音传过来,繁忙的十二圩小镇市民才知道日军飞机投下的是炸弹。所幸的是,这4枚炸弹并没有坠落到镇中人群密集的地方,有人担忧,有人庆幸,还有人茫然。这次轰炸,普通民众遭受无端灾厄,横死当场,炸死民众1人,炸伤4人。这次轰炸,首先向十二圩这个集镇传达了战争到来的信号。
十二圩原本是一块滩涂之地,自从清朝同治年间淮盐总栈的设立,十二圩迅速崛起,便由一个无人知晓的江边荒滩成长为一个繁荣的大镇。产自两淮(黄海)各盐场的食盐经过通扬运河或是海江联运到达十二圩,在这个小镇掣验、解捆,重新打包后发往安徽、江西、湖北、湖南等“扬子江四岸”。繁忙的盐运,让这个小镇水运和商业极其发达,兴盛了足足一甲子,小镇商铺云集,来往于这个小镇的商贾不知有凡几。
因为便利的交通,因为忙碌的客流,“十二圩遭到日军飞机轰炸,民众横死当场”的消息,还有那航空炸弹爆炸惊天动地的恐怖,如长了翅膀一般,从运河、从长江、从陆路,当天就经过商人们、船夫、车夫传到了数十里之外的扬州,一些消息灵通的扬州人,第一时间第一次感觉到日军的战火烧到了家门口,烧到了眼前,听到这令人惊骇的消息,他们除了满脸惊愕,还有满心惊慌,还有满眼的茫然。到十二圩遭到日军轰炸的第二天,加上报纸上的新闻,扬州民众才算是真正地感觉到上海又打仗了,与几年前的淞沪战争不同的是,这次上海的战火已经烧到了眼前。
因为没有南京方面的命令,扬州机场没有对轰炸十二圩的日军飞机作出反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扬州机场的出战 一
八月十三日午夜,扬州机场值班室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正在值班的空军第五大队第二十四中队分队长王倬迅速接听电话。令人意外的是,电话听筒里竟然传来蒋介石委员长的声音。这个浓浓的江浙口音,王倬从广播电台中听到过多次,对他来讲已经再熟悉不过。这是专线电话,王倬对电话那端的人没有丝毫质疑,反而顷刻间从心底升起无比的崇敬,这种敬意发自心底,立即并拢双脚,成立正姿势站立。对电话那边的敬畏,并没有让王倬失去一个军人应有的从容与分寸,他彬彬有礼、言辞清楚地回应着电话那端。从电话那端听到了急切,王倬恭恭敬敬地站在桌前,听完了蒋委员长的命令,直到听到电话挂断的声音,他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放松了身体。这是蒋委员长从南京打来的电话,他口头下达了作战命令:“长江中,有五十艘日本军舰和轮船正在向东逃窜。命令你们大队立即带上炸弹,于拂晓前出动追击,加以歼灭。但已经停在黄浦江里的,则不准轰炸。”
放下电话后,王倬迅速上报了大队长丁纪徐。丁纪徐立即集合队伍,向飞行员们传达了南京的作战命令,并安排中队长刘粹刚率领十八架霍克三式驱逐机,每机装载五百磅炸弹一枚执行轰炸任务。飞行员们听到出战的命令,群情激昂,作好了战斗准备,便在统一指挥下,跟随着中队长刘粹刚驾驶的长机从机场起飞,沿长江向下游搜索前进。机群飞到江阴要塞,仍未发现日军舰队踪影。
江阴地处长江南岸,在南京、上海之间,这里江面宽度仅有1500米,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人称“锁航要塞”,素有“江上雄关”之称,既是由海入江的咽喉,又是南北交通的孔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在这里,**建有要塞,任务是扼守长江航道,防范日军溯江而上向西进犯国都南京。
看到杳无敌踪的江面,刘粹刚心中生起了一丝失望,他没有想到在半夜里就准备着战机起飞,拂晓前满怀激情地飞上蓝天,一路寻找却失去了攻击的目标。作为长机,刘粹刚抑制了自己的情绪,继续率领机群沿江向东搜索前进。飞过江阴要塞一刻多钟,正在失望之际,机群远远看见吴淞口东白龙港口还有一艘日本军舰。
这一批美制霍克三式驱逐机通讯设备还不够完善,还没有装备先进的通讯系统,飞机间无法通话,中队长刘粹刚摇晃着机翼,发出了攻击命令。
日军军舰瞭望哨也发现了**机群,拉响了刺耳的防空警报,舰面上的人影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飞快地忙碌起来。日军海军士兵飞快地进入高射火炮、高射机枪的战斗位置。经过短暂的慌乱过后,每一个战位的士兵开始了井然有序的操作。防空高炮炮塔开始快速旋转,炮管也开始信仰转动,企图锁定来自空中的威胁。
“通、通、通、通……。”
“哒、哒、哒、哒……。”
炮空炮火开始了射击,炮口窜出长长的火舌,爆闪团团灰烟。
刘粹刚下令改变队形,机群准备一架接一架向下垂直俯冲投弹攻击日舰。
日军军舰防空炮火定高爆炸,爆闪团团火光和硝烟,在军舰上空形成了密集的弹幕。眼看一架飞机下面被弹幕击中,却又见那一架飞机如雄鹰般俯冲而下,穿过密集的弹幕,投下一枚重磅炸弹后盘旋升空。航空炸弹坠落距离日舰不远的江中,炸弹入水即发生爆炸,江面激起冲天水柱,白色的水花伴随水柱散落四方,爆炸击起的白色冲击波在江面向四周扩散,日舰的航行也受到轻微影响。日舰发现空袭,加速航行,躲避空袭,烟囱冒出浓浓的黑烟,防空炮火仓促间对空射击,天空中散开一朵朵火光与烟幕,弹幕覆盖了**飞机来袭的方向。
第二十四中队副中队长梁鸿云驾驶飞机第二个垂直俯冲而下,穿过层层弹幕,任凭弹片击打着飞机机体。在危险重重之中,他从容地按下了按钮,重磅炮弹划出美丽的弧线直奔那加速前进的日舰,炸弹一击而中,坠落在了日舰舰尾。
“轰”地一声惊天巨响,重磅炸弹在日舰尾部爆炸,日舰舰尾爆闪巨大火光,腾起了浓浓硝烟。日舰舰体随着航弹爆炸剧烈颤抖与摇晃,甲板上的日军士兵随之全部跌倒,日舰防空炮火随之停止。日舰航行随着航空炸弹爆炸开始明显减速,甲板上一片混乱。
日本军舰和轮船消失在扬子江,久久搜索不见踪影,飞行员们内心的激情变成了失望,继而随着发现目标又腾起激情,还有满腔怒火。机群后续进攻梯队看到日舰被击中舰尾,日军军舰失去了对空防御,已经失去了航行的动力与平衡,抓住战机,迅速调整进攻队形,一架接一架垂直俯冲攻击。
一架飞机贴着江面飞来,快要接近日军军舰时机头一昂,几乎贴着舰体而上,机翼下飘出一个黑影,“轰”地又是一声巨响,一枚航空炸弹在日舰前部爆炸,爆炸撕碎了日军的身体,烂泥一般被冲击波裹挟着飞向四周,日军的身影犹如一片片枝叶一般飞散,巨大的冲击波将一个个日军身影掀入江中喂鱼。
日舰失去了对空射击的炮火,航速明显降低,几近蚁行,同时舰体出现缓缓下沉之势。在英勇的空军飞行员眼前,这时日舰几乎与固定目标一般。看着这艘将要葬身江中的日舰,机群仍不解恨,又有几架飞机俯冲而来,又是几枚重磅炮弹击中日舰,日舰被炸得无影无踪,消失在江面上。
看到日舰消失在江面上,刘粹刚驾驶着长机,摇晃着机翼,下达了返航的命令。
在北平事件爆发后,这次战斗是第五飞行大队进驻扬州机场后的第一次作战。虽然日舰舰队已经逃出吴淞口,进入黄浦江躲避空袭,但是这次战斗取得的战果仍不失为一次难得的胜利,这次战斗宣泄了飞行员们心中压抑已久的怒火,也给机群的飞行员们带来了一份胜利的喜悦。更为重要的是,这次战斗是中国空军首次攻击日舰,首次将日舰击沉,给扬州机场乃至中国空军带来了极大的鼓舞,也给中国空军这只雏鹰带来了战胜日寇、报效祖国的笃定信念。
事后,扬州机场才知道南京方面要求拂晓前轰炸的原因。原来,八月九日上海虹桥机场事件发生后,蒋委员长在南京召开了一次最高级别的国防会议,参加者只有国防委员会副主席汪精卫,军委会参谋长何应钦,军委会副参谋长白崇禧,军委会委员和各大战区负责人。会议研究了对日策略,即趁日军主力集中于华北之时,率先歼灭日本驻上海的海军陆战队。同时,封锁江阴要塞,拒止日舰沿江西上进犯首都南京,截获当时正在长江中下游南京、九江、武汉、宜昌等各口岸的日舰和商船,收到先声夺人之效。然而,这个最高级别的国防军事会议竟然被人泄密。日本早于八月六日、七日开始从长江流域撤侨,一获取国民政府军方动向,长江中的日舰和商船随即沿江顺流而下逃窜,有的甚至冲出了江阴要塞。接到日舰逃窜的报告后,蒋委员长立即向扬州机场下达了战斗命令,但已为时过晚,让日本军舰和商船逃出吴淞口,躲避到黄浦江。而按照有关条约约定,黄浦江上的日本军舰和商船,则是不能够攻击的。否则,国民政府将失信于国际社会,在舆论上变得十分被动。
第一百二十四章 扬州机场的出战 二
八月十三日深夜,国民政府南京航空委员会办公楼地下指挥部里灯火通明。八月十四日凌晨二时,《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在这里酝酿出炉,这一份份作战命令油墨未干,还散发着浓郁的油墨芬芳,便被参谋们小心翼翼地装进牛皮纸档案袋,塞进一个个机要公文包里。除了南京大校场机场外,这一份份作战文件被武装押运到机场,而后由飞机分别送嘉兴、广德、句容、笕桥、扬州、苏州、滁县、曹娥等地军用机场,送达到空军九个飞机大队大队部。
八月十四日凌晨,扬州机场大队部值班室里骤然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值班员接到了接机的命令。不久之后,扬州机场燃起了烟火,做好了接机的准备。
空军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从文件袋里取出了《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文件的内容呈现在眼前:
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
八月十四日二时于南京航空委员会
一、敌舰昨晚在吴淞口附近,向我市府炮击。其大部兵舰约十余艘,仍麇集崇明岛东方海面。在公大纱厂附近,敌有构筑机场,为其空军根据地模样。
二、本军奉命:(一)毁灭公大纱厂敌之飞机及破坏附近敌构筑之机场及飞机。(二)轰炸向我射击及游弋海面之敌舰。
……。
六、第五大队(欠二十八队)先集中扬州,携带五百磅炸弹于本(十四)日午前七时准备完毕,向长江口敌舰轰炸之,以午前九时到达目标为准,其出发时间、高度、队形、航线由丁大队长定之。
……。
九、本(十四)日出动之空军,以达成轰炸任务为第一个目的,切忌与敌在空中作战,应注意之点如下:
(一)第五大队如遇敌机,应绕行以轰炸为主,轰炸后若遇敌机向我攻击,亦以极力避免空中决战为主。
……。
十、各驱逐机在离地之前,遇敌机来袭时,应在地面拉脱炸弹,立即起飞应战,以掩护友机之起飞。
十一、十四日开始轰炸后,应迅速准备连续轰炸,至敌舰毁灭为止。
十二、通信、油、弹、卫生等,均利用各根据地原有之设备。
十三、余在南京航空委员会。
右令
空军总指挥周至柔
副总指挥毛邦初
下达法:油印,以飞机送至各大队部。
大队长丁纪徐一脸正色,认真地阅读着《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这份命令明确了空军作战任务和第五大队作战任务,并明确了注意事项。
中国空军成立仅仅五年的时间,还十分弱小,数百架飞机仅有二百多架飞机能够升空作战。即使是这二百多架飞机,包括其中性能最好的美制霍克三式驱逐机,在航速、升限等战斗性能上与日军飞机相比也要稍逊一筹。由于财力所限,空军飞行员的实际训练也受到一定制约,飞行员临空训练时间也是非常有限,飞行员的飞行水平与日军相比也有较大差距。这份命令中,明确要求避让日军战机,主要遂行轰炸任务,力避与日机空中决战,绝对不是怯战,而是国民政府空军飞机和飞行员资源均是因为十分匮乏,力避在战争伊始消耗珍贵的战争资源。否则,飞机战损将一架少一架,飞行员牺牲一个将少一个。
丁纪徐从命令中读懂了上峰作战旨意,明白了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战术原则。接着,他认真地阅读命令后面的《敌情通报》。这份《敌情通报》是来自于第三、第四、第五中侦察队的侦察情报,通报了昨(十三)日上午八时至下午六时上海闸北、虹口以及长江口、黄浦江、浏河、崇明岛方面的日军军情及局部双方战斗态势。丁纪徐思忖着:这些情报通报的敌情还算详细,只是通报日军江面、海面军舰情况,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舰只所在的位置会发生一些变化。当然,上海中日交战的战场目前还集中在闸北和虹口这一片区域,日军军舰也会围绕交战区域运动进行火力支援,还是逃脱不掉我们战鹰的查找和攻击。
根据《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空军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率领机群执行了进攻上海日本海军军舰的任务。
八月十三日,初秋的第一场台风从上海登陆。十四日,扬州机场上空阴云密布,信号高杆上风向标的页片被吹得“呜呜”作响。九时二十分,在丁纪徐率领下,第二十四中队八架霍克三式驱逐机,分别携带一枚安装了速发信管的二百五十公斤航空炸弹,从扬州机场起飞,顶着大风,沿长江向上海方向航行。机群飞过江阴要塞,飞过到南通附近,便发现日本海军千吨级驱逐舰一艘,正向上海方向行驶之中。丁纪徐随即下达了命令,命令机群转换战斗队形,开展连环进攻。
台风过境,乌黑的云层直压江面,高度只有两千英尺左右,大风气象条件极其不利飞机起飞和飞行。
在机群发现日舰的同时,日舰舰桅上的瞭望哨兵也同样听到了震天的飞机轰鸣,发现了机群的逼近。日舰上骤然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音,甲板的顿时紧张起来,一个个身影迅速进入战位,舰上防空炮的炮口爆闪火光,高射机关枪枪口窜出火舌,低矮的云层下散开一朵朵烟幕与火光。
一架飞机突破日舰防空炮火垂直俯冲而下,一枚航空炸弹随着俯冲飞向日舰。飞机在俯冲的同时,机上12.7毫米大口径机枪凌空扫射,机枪子弹击打在日舰甲板上,击起串串火花,一个日军大腿被打断,顿时栽倒在甲板上。机枪子弹继续击打在江面上,击起一朵朵白色水花。航空炸弹在日舰左舷不远处爆炸,冲天水柱散开若花,直落到日舰甲板上。
日舰马力全开加速航行,呈“之”字路线运动,以期躲避空袭。
成立仅仅五年时间的中国空军,一直在2300米高度以固定的航速对固定目标进行投弹训练。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训练损耗,很少在大风的气象条件下组织飞行训练,更没有在这种气象条件下组织投弹训练。江面上风速超过每秒20米,飞行员要突破日舰防空炮火和机枪的射击,克服大风因素影响,命中六七十米长、六七米宽的日舰,不仅仅需要勇气,更多的需要是良好的飞行技术加上运气。
日舰在江中前进回旋,等待中国空军将航空炸弹全部投入江中。一枚枚重磅炸弹在江中爆炸,日舰在水柱中穿行,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空袭。终于,一枚重磅炸弹命中了日舰舰首,甲板上爆闪巨大火光,腾起浓浓黑烟,舰体颤抖,一片狼嚎,防空炮火骤然停止。
日舰即使被重磅航空炸弹命中,仍然快速前进,接连最后两枚炸弹都落空,这艘日舰堪堪避开,侥幸避免了当场葬身江中。
机群长机在日舰上空盘旋,看到遭受重创的日舰,只见日舰舰首左侧倾斜三四十度,舰身偏侧着向前航行,也不知道会不会舰沉江底,带着一丝遗憾,率领机群返航。
再次发现和重创日本海军军舰,即使没有将日舰击沉,虽然有一丝缺憾,但这仍不失为一次难得的胜利。这次出击任务极大地鼓舞了第五大队飞行员们的战斗热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扬州机场的出战 三
八月十四日下午,第五大队根据《空军作战命令第二号》,接连安排了两次出击。
十四时二十分,第二十四中队中队长刘粹刚率领霍克三式驱逐机三架,各携带二百五十公斤炸弹一枚,用普通信管,自扬州出发,沿长江直袭上海,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是一个大型环形单体建筑,目标极其容易识别。十五时四十分,刘粹刚率机群找到目标,到达目标上空。在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房顶有一个瞭望塔,负责对空、地展开侦察,楼顶设署了高射炮、高射机枪阵地,负责对空防卫。刘粹刚率领的机群还未进入攻击位置,便被日军侦察发现,日军防空炮火已经做好了射击准备。在机群进入有效轰炸半径之前,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房顶防空阵地就爆闪一片火光,天空中出现一片火光、烟幕。就在刘粹刚机群即将进入轰炸范围时,一个有七架飞机的日本军机机群正好在虹口上空巡航,隐身于乌黑的云层之中。日军军机立即对中方机群展开偷袭,中方机群仓促应战,迅速俯冲投弹,航空炸弹均落于目标区域之外。在这一场战斗中,中方三架飞机仅刘粹刚驾驶的长机完好飞回扬州,副中队长梁鸿云所驾飞机被日军军机击落于距离上海二十公里的地方,机毁人伤,由于伤势过重,梁鸿云不治身亡,以身殉国。另一架飞机起落架着陆轮的活动链被敌机击坏,飞机起落架不能正常收放,在扬州迫降着陆时飞机失事,飞机毁损,飞行员袁葆康幸免遇难。
在这一场轰炸和空战之后十来分钟,第二十五中队中队长胡庄如率领三架霍克三式驱逐机,各携带二百五十公斤炸弹一枚,作为第二波次轰炸机群飞临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上空。机群还未进入轰炸范围,就遭到日军猛烈防空炮火。由于敌方防空炮火异常炽烈、大风、云层过低等恶劣气象条件,机群在日军防空烟幕中仓促投下炸弹,轰炸效果不明,幸运的是三架飞机都是安全返加扬州机场。
八月十五日,扬州机场收到南京航空委员会八月十四日二十四时发出的《空军作战命令第三号》:第五大队(欠二十八队)第一次以虹口敌司令部为目标,尔后以公大纱厂、大康纱厂及杨树浦之裕丰纱厂、大康第二纱厂、同兴纱厂、上海纺织纱厂等为主目标,但必须特别注意,不得有流弹落于水厂及电厂。
当日上午十一时四十五分,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率领第二十四、二十五两队共十四架飞机,每机携带五十公斤炸弹两枚,十八公斤炸弹六枚,由扬州直飞上海,准备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及其兵营。机群临近泰兴附近,云层过低,不能通过,机群只有返航重新降落扬州机场。当日下午十五时,第五大队副大队长马庭槐率领第二十五中队六架飞机,再次起飞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机群飞抵距离上海约数十公里空域,因云雾太低,能见度极差,只能返航。
上海战事爆发后,正值台风光临华东。在战事爆发之初,日本海军航空母舰不得不开住上海以东130海里的马鞍群岛避风。恶劣的气象条件限制了日本海军航空母舰机群升空作战,日军只能就近派遣驻扎台湾岛台北的松山机场的日本海航鹿屋航空队进入中国参战。
由于中国空军在本土作战,飞机都是从陆地机场起飞。虽然台风来临对飞机起降有很大影响,但飞机仍然能够升空作战。因此,在上海战事爆发之初的短暂时间内,中国空军凭借着敢于牺牲的精神抢占了制空权。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此期间扬州保持了难得的安宁,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空中袭扰。
然而,随着天气转好,日军军机频繁进袭南京,扬州机场的警报频频响起,**战机频频升空,听到机群凌空的轰鸣、看到军机成群地凌空,逐渐成为扬州人生活中常见的事情,扬州这个小小的县城由此不再变得宁静,甚至成为中日又方空军作战的一个重要空域。至此,战争的硝烟弥漫着整个扬州小城。
八月十六日,台风虽然还未完全过境,天气已经大为好转。从拂晓开始,日本航空母舰机群就开始了对中国首都南京的轰炸,扬州机场飞机紧急起飞,将敌机击退。上午十点多钟,日军航空母舰机群六架轻型轰炸机,沿着长江北岸溯江而上,准备进袭首都南京,被我军发现。扬州机场第五大队再次紧急升空,与日军军机开展空中搏杀。一时间扬州、镇江上空飞机上下翻飞,轰鸣震天。中国空军在江苏省省会城市镇江附近击落一架敌机,在扬州郊外击落两架敌机。
八月四日,中国空军第五大队成群的飞机盘旋在扬州上空,震天的轰鸣让扬州人看到了天空“巨鸟群飞”的奇观。没有见过飞机的扬州人甚至都跑到西郊外看稀奇,**飞机一时间成为扬州街头巷尾谈论的话题,在这个小小的临江县城带来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轰动。然而,今天这一轮空战却给扬州民众带来巨大的震撼。震天的轰响从天空传来时,扬州人都纷纷跑到屋外,在空旷处翘首关注着天空,有的甚至爬上楼顶,循着飞机的轰鸣,视线在天空中追踪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的飞机。扬州人看着天上的飞机,知道那飞机机身上画着青天白日旗帜的便是**的飞机,而画着太阳旗的则是令人痛恨的日军飞机。扬州人期盼着**飞机打下日军飞机,这种异常紧急的期盼让扬州人甚至摒住了呼吸。空中的战斗持续时间并不长,当扬州人先后看着两架拖着浓浓黑烟的太阳旗飞机,由高空向西郊坠落的时候,扬州的大街小巷刹那间传来齐声欢呼,那欢呼比过年还要喧闹、还要高兴。
看到两架日本太阳旗飞机坠落,扬州人看到了中国空军的伟大,知道扬州的安宁是他们捍卫,知道他们是扬州的守护神!
天空中很快变得宁静,但扬州小城街头巷尾并没有立刻平静下来。街头巷尾都是民众热议空战的声音。就在扬州民众兴高采烈地谈论刚才空战胜利的时候,扬州的宁静再次被空中传来的轰鸣声打破,这次震天轰响的声音更加低沉,直压心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扬州机场的出战 四
上午十一时十分许,日军航空母舰机群出动重型轰炸机三架,利用天空中的阴霾高空飞行,一路溯江西进,一直藏身于云雾之中,迟迟才被**对空监视哨侦察发现。机群飞临扬州上空,在扬州双桥、七里甸间突由高而降,掷弹三枚。与此同时,扬州机场飞机已经紧急升空,七架中**机对日军重型轰炸机形成包围之势,将敌机包围于瘦西湖平山堂附近。中日双方战机相互转换战斗姿势,相互追逐,以机载枪扫射。半小时后,有两架敌机狼狈逃窜。剩余一架日军轰炸机则被中方战机紧紧咬住,不能飞离扬州空域。经两时之围攻,敌机被打得千疮百孔,直到下午二时许,敌机屡遭重创,不得不拼命逃遁,后因遭受重创,堕落在庄王庙左近。
这一战历时时间较长,扬州人见识了真正的空中作战,见识了险象环生的空中拼杀,直到日军军机全部逃遁,扬州上空凌空飞行着多架涂装着青天白日旗的**军机,民众人心才真正安定下来。
民国政府首都南京濒江近海,上海、长江口方向的日本航空母舰机群溯江而上,就是因为依托长江这一河流导航。在扬州建设机场、部署空军,核心任务就是拦截和阻止上海方向日军机群向西进袭南京。因此,这是一波轰炸针对扬州的轰炸,因为扬州机场的空军部署本就是严重影响了日军军机轰炸南京。因此,扬州机场必然成为日军飞机轰炸的重要目标,这也是扬州频繁遭遇日军军机轰炸的原因。当然,扬州县城因为临江而建,日军军机溯江而上向西进犯国都南京,理所当然也绕不过扬州,这也是扬州成为日军军机频繁“光顾”的一个重要原因。
初秋的台风过境后,因为日军空军频繁进袭南京和各个机场,中国空军的任务慢慢发生了变化。前几日,中国空军主要任务是轰炸上海日军核心军事据点和目标,对地面进攻部队提供空中打击支援。而台风一过,首都南京时刻面临着来自上海方向日军航空母舰机群、台湾日军陆基机群的轰炸,中国空军则要担负拦截和歼灭日军轰炸机和侦察机的重要任务。
八月十六日早晨,第五大队第二十四中队霍克三式驱逐机群六架飞机各载五百磅炸弹一枚,按每两架飞机为一分队,直飞上海轰炸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机群飞临目标上空空域,便遭遇日军密集的防空炮火,机群穿越空中弹幕,六枚重磅炸弹全部命中目标。第二十四中队分队长王倬的僚机由飞行员阎海文驾驶,在完成轰炸后,僚机的翅膀不幸被日军防空炮火击中,飞机顿时失去平衡,机身旋转着坠向地面,阎海文被迫紧急跳伞,没有想到降落伞被风吹到了天通庵日本坟山。
日本坟山其实就是日本人在上海的公墓,也是早被日本人经营得如铁桶一般的军事据点,这也是近几日中日双方争夺和战斗最激烈的一个地方。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由于长期驻扎上海,有不少日军士兵都会讲中国话,他们将阎海文包围,并没有及时进攻,而是慢慢地靠近。活捉一个中国空军飞行员的象征意义岂是击毙所能够相比的,因此他们想诱降阎海文。
阎海文把自卫的手枪上膛后诈死,默不出声,引诱日军靠近。待到日军临近时,迅速出枪快速射击,当场击毙七名日军,他知道手枪弹匣里子弹一粒粒减少,于是高声大喊:“中国无被俘空军!”他终于停止了对敌射击,将最后一粒子弹留给了自己,饮弹殉国。
阎海文生于民国五年,辽宁北镇人,自幼生活在东北,饱受兵灾,“九一八”事变后逃离东北进入关内,高中毕业的他不甘心做亡国奴,毅然考入杭州苋桥航空学校,成为航校第六期学员。毕业后,在第五大队第二十四中队任见习官。自从北平事变爆发,他就天天期盼驾驶战机痛击日军。来到扬州后,时间一天天过去,在大队出战任务通知黑板上,迟迟没有排上号,迟迟不能驾机参战。看到黑板上的出战安排,他心焦如焚,多次请求出战。这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为了及早出战,竟然委屈地流下了眼泪。当他如愿以偿地成为机群进战斗形中的一架僚机时,战友们看到了他激奋的眼神。然而,“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大家谁也没有想到阎海文第一次出战就壮烈殉国。
八月十七日早晨,驻扎广德机场的第二大队奉命遂行轰炸吴淞口日舰的任务。飞行员沈崇诲与队员陈锡纯驾驶双座轰炸机904号,与另外六架轰炸机一起飞临吴淞口外轰炸日军舰队。904号轰炸机突然发生机械故障,机尾出现浓烟。二人看到飞机的情况,简单交流后便脱离机群战斗队形,驾机带弹加速向日军旗舰出云号军舰撞去,当场以身殉国。
八月十九日,中国空军各飞行大队收到了南京航空委员会于八月十八日二十三时四十分下发的《空军作战命令第七号》。各飞行大队在战情通报里看到了“队员沈崇诲、轰炸员陈锡纯所驾之机,在南汇附近脱离队形,于吴淞口外,坠落海中”的通报。每一个看到通报的飞行员,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到通报,他们的脸上满是悲戚,同时,目光里充满了坚定,因为他们早已以身许国,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正如他们在进入国民政府中央航校大门时看到的校训:“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在阎海文牺牲当日下午,旧坡头旁又添新坟。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列队脱帽,垂首敬立,这是日军入侵中国后第一次为自己的敌人、也是为一个中国勇士举行葬礼。
阎海文在日本坟山的勇敢战斗、宁死不屈与以身殉国,赢得了崇尚武士道精神日军的尊敬。在他牺牲的第二天下午,为激发下属日本****和武士道精神,日军白川大将在汇山码头集合队伍,向海军陆战队训话:“过去在日俄战争时,大和民族勇敢不怕死的精神安在?现在已被中国的沈崇诲、阎海文夺去了,这值得我们钦佩。对这英雄,我现在命令用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海军军礼进行礼葬!”训话结束后,他安排一艘军舰,在阎海文遗物上覆盖中日两国国旗帜,驶往黄海礼葬。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月亮之下 一
在阎海文牺牲不到一个月的时间,9月11日日本大阪《每日新闻》特派员木村毅发回日本国内的一则报道,在日本列岛引起了强烈震动。木村在文中叹道“我将士本拟生擒,但对此悲壮之最后,不能不深表敬意而厚加葬殓……此少年空军勇士之亡,虽如苞蕾摧残,遗香不允,然此多情多恨,深情向往之心情,虽为敌军,亦不能不令我全军将士一掬同情之泪也。”他甚至在文章最后惊呼:“中国已非昔日支那!”10月,日本东京新宿区举办了8月16日阎海文所使用的降落伞“中国空军勇士之友阎海文展览会”,展出其生前用过的飞行服、降落伞和手枪等遗物,这次公展竟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日本人。在展出20多天的时间里,东京市民络绎不绝,就连一向崇尚武士道的日本人已然忘记了英雄的国籍、身份,一张张面孔上无不充满敬意,甚至有人惋惜垂泪……。不久,东京的商业区序宿挂出写有“支那空军之勇士阎海文”的横幅,在一个橱窗里展示了阎海文的飞行服、降落伞、手枪、子弹壳等遗物。这些遗物,直至抗日战争结束后才回到了中国人民手中。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中国空军第五大队进驻扬州机场后,刚开始是因为从未见过飞机、因为稀奇,扬州民众被西郊的飞机所吸引。而上海战事爆发后,日军军机频繁空袭南京、扬州,在目睹**军机从扬州机场起飞凌空迎战日军军机的英姿与凶险后,扬州民众就将**飞机视为保护神。尤其是有心人看到扬州机场起飞的飞机越来越少,随之扬州空军的牺牲自然很快成为扬州民众热议的话题,加之后来从报纸上看到的新闻报道,扬州民众得知中国空军更多的英勇事迹与壮烈牺牲,扬州民众对英雄的中国空军充满了敬意,他们把扬州空军、中国空军视为战神,视为和平的象征,视为吉祥物。很快,飞机纹饰也随之成为扬州那一时期流行装饰图样被印刷在火柴盒上、被刺绣于水烟袋上,被绘画于瓷器上……当然,更少不了被装饰在各类金银首饰上。扬州县城出产的飞机金银饰大致有戒指、手镯、双尖发簪、耳坠、帽花等,它们制作工艺都是钢模压铸,但由于后来扬州沦陷后,扬州县城对外交通几近完全阻隔,因此金银饰品模具的制作都是在本地银楼匠人手中完成,相比于同期开模技术最高的上海,这些金银饰品造型、线条相对简洁,而更是因为这一原因,扬州的飞机饰品显得更加质朴粗犷,彰显了扬州县城独特的风格和抗战文化。
八月十八日二十三时四十分,南京航空委员会下发《空军作战命令第七号》,明确了扬州机场的任务:第五大队明(十九)日,携加油箱于十二时,在上海巡逻一小时至十二时,离沪仍返驻地,专捕敌之轰炸机或战斗侦察机而击灭之,避免与敌驱逐机在空中决战,当攻击敌轰炸机或侦察机时,须确空明瞭敌有无掩护之驱逐机在其上空。
八月十九日九时四十五分,第五大队大队长丁纪徐率领十二架霍克三式驱逐机机群,从扬州机场起飞,编成六个分队,每队二架,排成梯形,在六千英尺高度沿长江向下游方向准备飞临上海空域,出击目标是搜索截击敌轰炸机和侦察机。机群飞越苏州以北,遭遇日军轰炸机五架,驱逐机四架,日军驱逐机高度较我机约高二千英尺。根据南京航空委员会《空军作战命令第七号》中明确的战术指导,机群回避与日军驱逐机空战,避免战损。因此,当敌机对着第五大队机群冲击而来的时候,机群立即加速上升,上升到九千英尺高度。日军机群发现中国空军有避战之势,自觉护航目的达到,与对方空中缠斗,轰炸机占不了便宜,加上日军轰炸机因上空性能较差,日军机群迅速钻到云层之中逃遁。就此,扬州第五大队丧失了一次歼敌的有利机会。因为要回避与日军驱逐机作战,丁纪徐并没有率机群追击,在十一时许才率领机群调整飞行队形,飞临上海空域,在一万二千英尺高度巡航,历时一小时未见敌机踪影,在下午一时机群返回扬州。
在这一天,扬州机场还响起三次警报,机场值班室在十二时三十分,十五时、十八时三次接敌机突袭的电话,战机紧急起飞临空,在附近空域巡航警戒,都没有发现日军飞机。十九时二十分,扬州机场上空突然传来飞机轰鸣声,日军机群飞经机场,所幸的是日军机群并没有轰炸扬州机场。扬州机场只是一个后备机场,又是仓促投入使用,加上**防空力量不足,机场根本没有部署防空火力。飞行员们看着凌空飞来的日军飞机,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值班飞机立即起飞追击,日军机群早已杳无踪影,刚刚起飞的飞机又不得不短暂不滞空巡航之后返回机场。
8月19日晚上,扬州林家老宅,一家人照例又坐在了小院。看着皎洁的月色,小院里的每一个人没有了往常赏月的闲情逸致,都在揪心北平、上海的战事,都在忧心出行在上海的家人。
上海的战事,林家人是从8月14日的报纸上知道的,而在这一天也从坊间听说了邻县十二圩镇被轰炸的事情。
自从十二圩镇被轰炸,林家人都意识到战争真的来了,并且战争并不像北平那么遥不可及,战争已经实实在在地威胁到十二圩这个小镇。谁也不知道日军为什么会轰炸十二圩这个小镇?但是,既然十二圩小镇已经被轰炸,那么近在咫尺的扬州被日军飞机“光临”也不会太远了。
从八月十四日起,扬州机场**战机频繁起降,还有八月十六日在扬州上空发生的空战,无不令人惊骇。让林家人、扬州人感觉庆幸的是,扬州驻扎了**空军,这些飞机成了扬州县城安全的保护神。扬州机场飞机频繁起降的轰鸣,打破了扬州的宁静。即使是每天听到这些震天的轰响,林家人仍然觉得扬州还算是安全的,相比起来,位于上海的福伯和孩子们,却让小院中每一个人更加担忧与牵挂。
自从知道了上海的战事,每天晚上大家好像要开家庭会议一般,聚在小院乘凉,议论着上海的战事。
也许是因为林小诚夫妇在上海行医,也许是因为亲家在上海,也许是因为福伯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上海,也许是因为这个中医世家的家国情怀,总之,林家人特别关注这上海的战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月亮之下 二
林家的报纸主要还是托人从省会镇江买来的,每天都有几份。家里识字的人都会把报纸里里外外看个遍。报纸上的字,除了标题外,其它的字实在太小,老爷子看着都觉得挺费眼神。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每天报纸一送来,林小荷的母亲周氏都会把主要内容给大家念上一念。读报,从上海战事开启后,也成了每天白天收到报纸后必备的功课。晚上,周氏则讲一讲看到报上的其它内容。
这几天上海战事的报道,给大家感觉是上海的战事总体是顺利的,似乎胜利在望。不管是空军首战告捷,还是陆军进攻合围敌军司令部,在一般百姓看来,这些都是胜利,都是来之不易的胜利。但是,面对报道的胜利,林家小院并没有喜悦,因为小院的所有人都通过报纸了解到这胜利,不知道是多少年轻的生命所换来的,即使没有报道具体伤亡人数,但如林家这么细心地研读报纸,又怎能不知每一份报纸喜报的背后是更多的牺牲!又怎能不知这战事的惨烈,又怎能不知这牺牲的惨重!
医者仁心,继北平战事后,这上海战事又一次深深地牵动着林家人的心。
这几天,周氏是小院里最焦虑的一个人。儿子、儿媳和女儿都在上海,这自然牵动着一个母亲的心。周氏不知道自己怎么又说起了前几天报道的空战英豪,她说:“8月14日,台风正好经过上海,空军中尉梁鸿云驾机炸沉了一艘日本军舰,没有想到在之后的空战时遭遇了两架日本军机的突然拦截偷袭,他的飞机遭受攻击,梁中尉的脊柱和胸部中弹,他的驾机不幸也中弹。最后,梁中尉还是顽强地坚持把飞机开回了我们防线后面的机场,没有想到他因为流血过多而牺牲。”
林修感叹道:“是啊,多好的年轻人!为了国家,他们不怕牺牲,舍生忘死,壮烈殉国!好像才二十六岁吧。”
周氏说道:“这些空军飞行员都曾经是读书人,他们大都家境殷实,受过良好的教育,文化素养很高,能够放弃优越的家庭,献身中国空军,献身抗日大业,都是我们民族真正的英雄!”
奶奶痛声说道:“哎,这天杀的日本人,究竟安的什么心。这上海又该有多少人会死在这小日本的手下?他们迟早要遭报应的。”
李桂花是一个农村妇女,先是听说日本军队进攻北平,感觉战争似乎离她太远。这又听说日本军队在上海挑起战事,而福伯带着孩子们到上海,因为孩子们在上海,让她感觉远处上海的战事却又离她是这么近这么近。而在扬州发生的空战,并没有让这个普通的妇人感觉到更多的战争危险。对于战争,她没有什么太多的直观感受,只是随着大家一起对日本军队的侵略感到愤怒,只是随着大家一起对贫弱的国家感到担忧。因为打仗是要死人的,李桂花因此更多对战争的感觉是恐怖、是惧怕。这次听说在上海打仗,而杨安、小荷、福伯又去了上海,自然是担心不已。她接过了话茬说道:“对!奶奶,他们这些恶人迟早要遭报应的!”
接着,李桂花又看向老爷子内心忐忑地问道:“爷爷,福伯他们到上海一直没有消息,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桂花,你放心吧,他福伯,还有安儿、小荷他们都不会有事的。他福伯是一个老江湖,对危险最敏感,往往能够提前感知危险。要是知道了危险,他都会提前躲避的。这些年,他常年和林修出去跑药材,又何尝不是让他保护林修。”
“是的,桂花嫂,放心吧,有福伯在,他们都会没有事情的。杨安还是福伯在汉口找到的,他是老江湖,一定会没有事情的。再说,小诚他们的诊所在南面租界,五年前的那次淞沪战争,租界里都没有什么事情。现在,日本人也不敢得罪英国人、美国人,还有其他的世界列强。所以,福伯他们在租界是安全的。我想,打仗一定会对车船通行有一些影响,福伯一定是在考虑怎么安全稳妥地回来。也许这几天就该回来了?”林修早已看到了李桂花眼中的担忧,说了一番话来安慰人。
“要不,给小诚发个电报问一下?”周氏实在担心不过,还是说出了压在心中好久的问话。
“也行,要不明天就发个电报问上一问。”林修回答道。
“还是算了,他福伯办事素来稳妥,会有自己的安排,你这电报一发,会干扰他的决定与行程,还是算了吧!再说,小诚也是这么大的人哪,该怎么安排,他们会有商量,他们都会安排好的。”老爷子对福伯有着本能的亲近与信任,淡淡地说道。
听到老爷子的话,大家都心安了一些。
这天,美好的月色下,还有一个人难以入眠。紫苏来到房顶露台乘凉已经有一两个小时,东南方向吹来的微风也难以带走她心中的燥热。她仰望着东升的皓月,想到了刚刚离世的母亲,泪水不禁滑落。紫苏能够理解母亲为什么坚持留下,那是因为一份记忆,因为一份感情,因为一份责任!
外公只有母亲一个子女,一直把母亲奉若掌上明珠,母亲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因此,紫苏也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也一样因为母亲的缘故,外公特别疼爱紫苏。外公离世留下了偌大的家业,当然需要人传承下去。然而,在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失踪事件发生后,紫苏的爸爸和哥哥一家人在丈夫的劝说下一起去了美国,他们放下外公闯下的家业远离故土。对于紫苏的妈妈来说,爸爸的离去,才无异于一次人生的打击,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让她妈妈感觉一辈子的感情就经不住这场战争的考验。但是,紫苏的妈妈并没有阻拦,没有责怪,没有埋怨,当然更没有跟着去美国,因为这里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是外公创业成功的地方。这份家业是外公一砖一瓦积攒下来的,是外公风里来雨里去打拼而来的,这里的一切之一切,对紫苏的妈妈来说,都是一份尘封的记忆,是一份沉甸的感情,这份感情实在是太过深厚,难以割舍!不能割舍!同时,这份家业还要在她们这一代人手中经营好、传承好,这也是做女儿、女婿的一份责任。紫苏的爸爸出国,那这份责任理所当然地由她的妈妈来承担。
因为和外公、母亲感情的因素,紫苏也是难舍故土,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哥哥是否能够看到这一轮明月!是否也能够感觉到自己此时的伤悲!
想到这里,紫苏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泪水挂满了脸颊。
苏州河北面传来密集的枪炮声,爆炸的火光时不时照亮了远处的夜空。紫苏看着远处的夜空,从椅子上站立起来,仿佛这样可以俯视整个战场,她想起了那个令她怦然心动的男孩,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还会留在战场转运伤兵。想到这男孩小小的年龄,还只是一个中学生,就能够不顾生死,敢于在前线效力,这是一种担当,这是一种尽责!这一刻,她无意之中竟然把这个刚刚相识的小男孩与自己的父亲和哥哥放在一起进行比较,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觉得这个小男孩竟然胜出了她的两个亲人。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在战争阴云刚刚降临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逃避,紫苏不禁“嗤”地一笑,又摇了摇头。她仰望着那轮明月,感觉那个男孩似乎就在月亮之下,和她一起仰望这轮明月。此时此刻,她感觉到自己与这个小男孩的亲近,甚至是一种温暖,是一种可靠,是一种可以托付的信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汇山码头
清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公元1842年8月),在停泊于南京下关江面的英国皋华丽号军舰上,清朝政府与英国签订《南京条约》,结束了第一次鸦片战争。次年清政府又与英国签订《五口通商章程》,开放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上海为通商口岸。此后,英、美、法相继在上海沿黄浦江设立租界。公元1845年,英国麦边洋行在黄浦江北岸建设了一个国际客运码头,随意起名为waysidewharf,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路边的码头,并按照中文读音取中文名为汇山码头。清光绪二十九年(公元1903年),麦边洋行将码头卖给日本株式邮船会社,被日本人经营成了当时上海黄浦江上最好的客货两用码头,也被日本人经营成上海最重要的日军军事据点之一。
在杨安和彭班长返回前线的路上,杨安知道这次**进攻的主要目标就是黄浦江北岸的汇山码头,只是杨安所跟随的三十六师今晚并不担负主攻任务,担负主攻任务的部队仍然是八十七师。
8月19日,军政部常务次长陈诚以第三战区前敌总指挥的名义,来到上海进行战地视察。他在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的陪同下,视察了上海**八十八师、八十七师的防地,之后提出了“将攻击的重点由左翼的公大纱厂改为汇山码头,争取从中央突破,将敌人的阵地截为两段,然后再向两个方面分别扫荡”的指导意见。对此,张治中十分赞同,心底也是暗暗佩服这位年轻高级将领的军事智慧与才能。在送走陈诚后,张治中一直思索着上海的战局及自己的军事部署,结合陈诚的指导意见,思量着下一步战斗部署。直到,下午五时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思考,最后在江湾镇八十七师指挥所他下达了今晚的战斗命令。
在下达了这次进攻的命令后,为了加强八十七师的攻击力量,张治中将军专门将装甲团的战车配属给这支主攻部队。想到装甲团,张治中也不由地暗叹**的底子实在是太薄太薄,泱泱大国,陆军不下200万人,但作为陆战之王的坦克却仅有几十辆,性能相对较好的要数英国维克斯六吨坦克、维克斯水陆两栖坦克和德国克虏伯轻型坦克。这些“稀罕货”大部统配在几个月之前刚刚成立的陆军装甲团战车营(下辖战车第1、2、3连)。这个战车部队稀罕到以致于每次调动都要由蒋委员长亲自调配。
“七七事变”爆发后,这个战车营被调配到北方战线。而上海战事爆发,最高统帅部意识到上海局势的重要性,又将这支部队调往上海。8月15日,最高统帅部给石家庄行营主任徐永昌发电:“开到顺德一带战车连,即刻星夜调回上海,战车防御炮亦调回两连回沪”。就这样,留置在南京保养维护中的五辆维克斯六吨坦克及部分后勤补给车辆,临时配备战车第1连第1排,先行赶赴上海支援作战。第1连第1排先是通过铁路输送到昆山,后开进抵沪加入第九集团军战斗序列。17日黎明,朱崇钰排长率领两辆坦克配属第三十六师进攻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然而,情况实在糟糕,令人失望,两辆坦克很快损坏,又被弄下来修理。看到身边下属的表情,张治中也只有无奈地自语道:“我们临时拉来几辆破坦克,好的坦克早调到北方去了。”
想到这些,张治中心中也是无奈至极,从河北调来的坦克,还要等到8月21日才能转进到上海参加战斗,只有将在南京停止维修而匆忙派来上海的这几台老旧坦克派到前线。
装甲团战车第1连连长郭恒健受领配属给第八十七师进攻汇山码头的命令后,感到十分为难。这为难并不是自己惧怕牺牲,因为这次入沪参战,他早已作好为国捐躯的准备。因为他知道,平时坦克训练油料消耗巨大、训练成本高昂等因素,从来没有与步兵进行过步坦协同训练和演习,根本发挥不了最大战斗效能。加上步兵指挥员并不了解轻型坦克的技术性能和战斗参数,不能有效指挥步兵保护坦克,坦克只能在战斗中孤军作战,这已在前天的作战中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步兵指挥员根本不听战车连的建议。在这城市攻坚战斗中,轻型坦克只能沿街行驶,腾挪的空间十分有限,失去了步兵的伴随与保护,极易成为敌人坦克、战防炮甚至是步兵单兵攻击的目标,稍不注意就会车毁人亡。另外,这批调来的坦克属老旧坦克,尚在维修保养之中,怎能胜任这艰险的战斗任务。
张治中曾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郭恒健曾是张治中的学生。想到这些情况,郭恒建还是想将心中的想法斗胆说出来,想提醒指挥员们改进步兵与坦克的配合,实现真正的步坦协同,让坦克发挥更大的作用,让坦克连队的牺牲变得更有价值。于是,他对面前的张将军说道:“报告司令,我们的车子战斗状态太坏,而敌人的火力过猛,我步兵又很难跟上……。”
不待郭恒健说完,张治中显然已经误会了他说话的意思。急切之中的张治中看到的是畏难情绪,对自己这个曾经的学生,有些怒其不争,严厉地申斥道:“那不行,你的坦克不攻入,休来见我!”
郭连长唯唯遵命,率领剩下的三辆完好坦克只得硬着头皮再次上阵。由于战事紧急,受领任务也在匆忙之中,任何战斗准备都没有做好,战车连甚至都没有能够提前展开道路与地形侦察,只好贸然开进。维克斯轻型坦克目标巨大,一进入战场就被日军发现,吸引了日军的注意力,自然成为了日军打击的目标。第58号坦克沿着其美路第二桥攻击前进,立马遭到日军猛烈炮火阻击。面对日军的炮火,坦克的轻型装甲自不能敌,于是准备后撤再寻机进攻。后撤途中一不小心驶入河汊浅滩淤泥之中无法动弹。另外两辆坦克在郭连长的率领下,夜袭兆丰路、公平路日军据点,其中一辆的瞄准孔被日军机枪射入,排长受伤,同时引发车载武器机构故障。郭连长为指挥前进,不顾个人安危下车视察状况,不幸中弹牺牲。
这一战,坦克连完好的坦克全部被击毁,完全失去了作战能力。听到战车第一连郭连长并战车牺牲的报告后,张治中不禁扼腕叹息,心痛不已。但遗憾的是,郭恒健连长最后的话语,他并没有真正听明白,他身边的随行参谋们也没有一个真正听明白,都没有真正明白郭恒健连长最后的提醒,这为坦克装甲部队在上海的作战带来了不好的开端。
跟随坦克作战的八十七师步兵,与坦克保持有一段距离,英勇的一线官兵在战车被毁后,一度逼近汇山码头。八十七师的进攻,击溃了街市上的日本守军,打得日军落荒而逃,仓皇逃向外白渡桥,**空军正好临空,对日军进行一番轰炸,仍有一百多名日军冲到桥南边的公共租界,被英军缴械。在低空俯冲的**飞机飞行员,清晰地看见了日军被缴械的狼狈样子。失去了坦克的火力掩护,冲到汇山码头的**难以建立有效的进攻阵地,对抗日军的反冲锋,就这样失去了立足根基,很快在日军反攻中处于被动。从赶赴上海抗战,到19日晚担负进攻汇山码头的主攻任务,八十七师的战斗已经持续了七日,一线战斗营连战士虽然士气高昂,但因伤亡巨大,部队持续进攻能力已显疲态。在日军反扑下,日军军舰舰炮火力炽烈,进攻部队已不能立足,只好收缩进攻防线,在昆明路一线建立临时战线,阻挡日军反扑。至20日拂晓前,日军从昆明路方向连续发动反扑,都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第一百三十章 梦魇
8月19日深夜,林氏诊所终于安静下来。刚才的聊天与担心并没有影响睡眠,林小荷躺在床上很快进入睡眠。
淡淡的晨光从窗户射进室内,映照着林小荷恬静而美丽的面容。
一大清早,林小荷就和哥哥、嫂嫂、杨安去了新民医院。一到新民医院,大家都忙碌起来。不知道什么时间,杨安又跟着红十字医护人员到前线转运伤员。大家正好忙完一阵,都站在这个舞厅临时用作的医院门口,透透气,放松一下身心。一辆救护车快速驶来,猛地停在了新民医院门口,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三人和门口的医护人员快步走下台阶去抬伤兵。只见车上的医护人员打开救护车后门抬下了一个伤员,这个伤员并未穿军服,躯干部位胡乱地缠着一堆纱布,鲜血已经透过纱布,汇成细流淅淅沥沥地滴落到地上,划出了一道血线。一只白净的手臂在担架边耷拉着,鲜血顺着臂膀流到手上又从顺着手指流到地上,袖子成了一块破布飘荡着。看着那飘荡的衬衣长袖,林小荷就感觉有些熟悉,她一看那张硝烟难掩的白净脸颊,这是她最熟悉的面容。只是,在这一刻,那伤者感觉到了亲人的担心与关切,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这笑容,就是第一天到新民医院时,听到枪声时,杨安让林小荷在楼上呆着,他转身那一刻,就露出了这个笑容。这个笑容,对林小荷来说,在这一刻是那么的熟悉与亲切!
林小荷看到杨安的惨状,心中大惊,不禁用手捂住嘴,止住了惊呼。只听到赵剑眉急切地喊叫:“杨安!杨安!”
这时的杨安已不能言,似乎想说话,双唇微动,鲜血却从嘴角溢了出来。看到这些,林小荷担忧与害怕至极,泪水悄然溢出双眸,顷刻挂满了美丽的脸颊。
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随着抬杨安下来的医护人员进入手术区,林小诚、赵剑眉麻利地戴上手套、口罩,林小诚快速剪开杨安胸前的纱布,里面已是一团糟。这胸腹部受创十分严重,一片血肉模糊,与林小荷在南京路上所见大爆炸中心的伤者无异。杨安那只满是鲜血的手臂猛地一抬,似乎想抓住林小诚的手,但很快僵硬地落下。林小荷三人看到杨安安详地合上了眼睛。
“啊!--!”林小荷感觉胸口发痛,发出了痛苦地尖叫。
林小荷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在床上坐了起来,脸颊上满是泪水。林小诚、赵剑眉听到凄厉的尖叫,一下子跑了过来。赵剑眉坐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林小荷连忙问道:“小荷,怎么啦?”
林小荷抱住赵剑眉,抽泣着说道:“剑眉姐,我刚才做了一个恶梦,杨安被炸死了,他死得好惨,满身是血,和南京路上的那些人一样。我好担心!”
林小诚摸了摸妹妹的头,面色轻松地笑道:“真是个傻丫头!做梦是相反的,梦死得活,好啦,杨安会没事的!”
“今天是福伯头七,他昨晚怎么都没有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放心!小安不会有事的!”林小诚安慰着妹妹,但是,他的心中远远没有脸色所表现的那么轻松。林小诚从这些天所见所闻,早已知道,上了前线,不管是战斗在一线的战士,还是担架队员,所有的人员都一样面临着不确定的危险。看着妹妹和妻子担忧的神情,他也在心中暗暗祈祷杨安早点平安回来。
8月18日上午,高桥吉仁从荣昌商贸二楼会客厅里面的套间窗户,顺着救生绳索滑到一楼逃跑。荣昌商贸是池田在上海的主要据点,这是池田准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应急逃生通道,还从来没有使用过。当初高桥第一次来到荣昌商贸时,池田说作为帝国的情报人员,任何时候都要做好两手准备,还颇为得意地讲出了这个应急通道,并指出下楼后,街巷复杂,便于逃生。而就在虹桥机场事件发生后,还是在这个套间内,池田与高桥商议工作时,池田还说,如果遇到国民政府的抓捕,就用这个应急通道逃跑。高桥没有想到,池田大佐一语成谶,因为杨安的连环反击,他竟然真被逼得走到了这一步。
高桥从窗户外下楼后,直接逃向以前曾经看过的巷子,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好远,然后钻进了一栋人去楼空的民宅,关上大门,赶忙向枪里的补装子弹又上了膛,坐在屋里的椅子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眼睛和耳朵密切地关注着门外的动静。直到中午,高桥的内心慢慢才安宁下来。
高桥还是在出国前参加过特训,进行过枪支射击训练,射击水平自然不凡。到中国近十年的时间,转换了中国国民身份,以经商为掩护潜伏在上海等地搜集中方情报,生活总体上过得十分优越。时间可以消磨一切,高桥当初在国内进行特训所培养的战斗意志与本领,也随着这漫长的时间和优越的生活而慢慢消磨。高桥没有在室内射击的经历,完全没有想到室内的枪声竟然是那么摄人心魂。在荣昌商贸会客厅,杨安的连击动作实在太快,实在血腥,让人猝不及防。在那么短暂的时间内,高桥和他这一方的所有人员,都被那摄人心魂的枪响击溃了战斗意志,完全丧失了抵抗的能力。在那一刻,高桥心中还有一丝清醒,知道事不可为,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果断地选择了逃跑。
午后,心神甫定的高桥小心地离开了闸北,回到了苏州河南边租界的据点。一回到据点,他又接到了新的工作任务。心中犹豫要不要将池田殉国的事上报,经过一番思量,决定还是把当前的新任务完成好了之后再行上报,这样也可以用成绩抵挡上级的怒火。想到上午的牺牲与损失,高桥怒火中烧,准备带人去收拾杨安。但一想到,杨安双眼发红,抬起手枪开枪时所散发出来的杀气,还有那一手精准的枪法,后背直冒冷汗。所以,只好带着手下到苏州河的北面走了一遭,去完成新的任务。晚上回来,心中的不甘又让高桥来到林氏诊所,远远地看着诊所的小院,迟迟难以下决心前去战斗,直到看着杨安一行下车进入小院,高桥更加担心行动失败,害怕影响了后面的行动,不好向上级交待,心中只好作罢。看到杨安背影消失在门口,高桥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自己的梦魇。
8月19日晚上,高桥想到在室内打枪的声音不一定会传出去,决定在明天早晨带人给杨安来一个偷袭。等他带人来到林氏诊所外面的街巷,竟然看到赵怀远带着一男一女进了林氏诊所。看到三名军统人员进入诊所,高桥心中升起一股无奈,觉得这似乎是天意。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的执念,等完成上级安排的新任务后,再来找杨安、林氏诊所算帐。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卢小青 一
太阳从东方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又是一个晴朗的天空。
枪炮声时不时地从远处传来,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们再次感受到战争的压抑,这压抑的氛围笼罩着整个大上海。林氏诊所,因为缺少了杨安,一家人都心生忐忑,这个的早餐也吃的没有味道。
小海子的声音打破了桌上的宁静:“妈妈,小安叔叔呢?我想让小安叔叔喂我吃。”
“海子,乖!来,妈妈喂你吃。”
“昨天晚上,你和小荷姑姑不是说今天小安叔叔要回来吗?”
“小安叔叔过一会就会回来,他今天一定会回来的!先把早饭吃了,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好吗?”
小海子这才止住了问话,自己吃起饭来。
小海子的问话,揪扯着每个人的心脏,大家都知道到苏州河北面会意味着什么。杨安这一次没有如往常那般回来,虽然有林小荷昨晚说的原因,但是大家都知道,**一般是夜间进攻,白天防守。夜间进攻战斗当然会有更多的危险,因此大家都在担心,这一次他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即使是林小荷,此刻听到小海子的问话,她也对自己昨天说出的原因产生了怀疑。这种担心,让桌子上再次宁静下来,直到早餐结束。
8月19日晚上,赵怀远赶在宵禁之前回到了据点,没有想到张一浦还在等他。赵怀远看到了一个新面孔,她就是那天在大世界爆炸中失去新婚丈夫的年轻女子,名字叫卢小青。那天在西藏路与跑马厅路的街角遇难者遗体认领现场,张一浦碰巧听到了这个女子的话语,看到这个态度决绝的女子转身离去,果断地追了上去,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要将她招入麾下,没有想到亮明身份后一谈即合。就这样,卢小青顺利地变成了他的手下。
张一浦简单地介绍了双方认识。卢小青诚恳地说道:“赵副组长,晚上好!”
赵怀远微笑着对卢小青说道:“欢迎加入我们!”
二人寒暄过后,随即转入正题。赵怀远将晚上了解到关于杨安的情况进行了汇报。得知杨安没有回来的消息和可能原因后,张一浦眉头微蹙。他思忖着,杨安难道真的是因为拒绝加入军统而滞留前线吗?难道他不知道前线比加入军统更加危险吗?难道他不知道加入军统施展才干才会有更广阔的空间和舞台吗?难道对他开出的条件还不够吗?难道他真的这么反感军统吗?……?
张一浦以自己的思维来思考着这个小孩的行为,却怎么也找不出答案来。他沉默了好久,说道:“怀远,你明天带着小青和文杰两个人去,如果杨安明天回来给福伯烧头七,你们好好和他谈一谈。如果最后他还是不乐意加入我们,就采取果断手段把他给我带回来。”
赵怀远犹豫了一下说道:“组长,……。”
张一浦抬手打断了赵怀远的话语说道:“怀远,我知道你爸在诊所,所以我就不方便去了。明天你也只是负责带路,负责介绍人员。嗯--,明天的行动,就由小青负责,她是这次行动的组长。”
“啊!我是组长?”
“对,你就是组长!你不是想报仇吗?能够把杨安吸收进来,你以后想办什么都顺利。”
“不会吧?就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他行不行?”
“小青,虽然你读过师范,当过小学教师,但你千万不要小看他。他会说日语,会写日文,还有一定的英语口语能力。他还会射击,他的手枪用得出神入化,曾经当着我和赵副组长的面击杀过一个日军特务,还是一个大佐,还同时击杀九个汉奸。他还在前线用步枪击中至少十个以上的日军士兵。你说这样的人,我们不把他招进来,是不是浪费!”
“啊!--。”卢小青发出了轻声的惊叫。张一浦一下子说了这么多关于杨安的信息,并且每一种能力都属不凡,卢小青的大脑都有一点转不过来,完全不能够消化这些信息,她的心中除了吃惊,就是疑问。
“那,那,那他有这么多本领,他为什么不加入我们?”
张一浦也被卢小青给问住了,双眉蹙得更紧。
“现在日寇入侵,国难当头,正值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他还抱一己私念,还不想加入军统,他想干什么?”卢小青国仇家恨,连杨安也一并给恨上了。
张一浦紧蹙的眉头并未放松,接过卢小青的话语说道:“小青,他还不到十八岁,还是个学生,还是个孩子,我们暂时不能够对他要求太高。况且他这段时间,在前线冒着枪林弹雨转运伤员,这已是难能可贵。这么一个品格好、本领强的学生,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吸收进来,否则就是我们的失职。”
听到张组长的话,卢小青对杨安越发吃惊,她完全没有想到组长会对这个男孩有这么高的评价。
赵怀远带着卢小青、文杰来到了林氏诊所,按响了门铃。
门外,赵怀远总感觉有人盯着他们和诊所,心生不安的感觉,右手自然地伸向了腰间的手枪。同时,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扫视周围的街区,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正是因为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让他心中更加不安。前天上午侥幸从荣昌商贸获救出来以后,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因为他知道那日本特务高桥不会就这么过去。
高桥看到林小诚抬手按下门铃,知道事不可为,索性转身带人从不远处的巷子口离开。赵怀远回头之前,高桥已经离开,因此他自然什么也没有发现。
林小诚把赵怀远一行三人迎了进去。在客厅里,诊所的人听到赵怀远的介绍,脸色十分复杂。赵益清没有想到这一大清早,自己的学生张一浦就让自己的儿子赵怀远带着人上门来要人。看着卢小青这个年轻而美丽的布衣女子,赵益清说道:“张一浦怎么没有来?我就这么可怕,你们的张组长为什么没有来?”
卢小青才参加军统,并没有经历多少训导,听到赵益清这么大的口气,心生胆怯,轻声说道:“赵教授,我们奉上级命令,特招杨安加入我们的组织。还请支持!”
“回去把你们的张组长叫来,让这个混帐东西来和我说话。”
听到赵益清这么大的口气,卢小青一时胆怯,有点语塞。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卢小青 二
看到卢小青的情况,文杰想到了张一浦组长的交待,立即正色地说道:“赵教授,目前正是战争时期,军统执行公务,任何阻挠抗战的行为都是犯罪,还请您自重!”
赵益清没有想到,这还没有开始,自己就被别人扣了一顶阻挠抗战的帽子,气得脸色顿时通红。赵剑眉也没有想到文杰会把话说得这么严重,显然他们在过来之前早有准备,一切都是张一浦的主意,暗道这张一浦真是做得出来。正准备说话,却听到了卢小青的声音。
“对!赵教授,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我,我现在正告您,现在是战时,请一切以抗战大局为重。”
卢小青是小学教师,很快调整了心态,即使说话的声音仍有一丝微微颤抖,但这话语的力度显然不小,一下子完全扭转了屋里的话语权。
卢小青静了静心神乘势又说道:“赵教授,当前日寇入侵,国难当头,也是民族和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我想您应该知道眼下的形势,应该知道怎么配合我们的工作。像杨安这样的热血青年,这种身怀特殊本领的人才,加入军统不是最好的抗战途径吗?这样报效国家,不正是他一个热血青年所追求的吗?”
看着卢小青这一番表现,赵怀远、文杰二人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下,暗暗佩服张组长的眼光。
“好了,卢组长,你说的这些道理我们怎么会不懂,又怎么会不支持你们的工作。你回去问问张组长,你也可以问问怀远,我们家向来都是非常支持他们的工作。”赵剑眉和颜悦色地说道。
赵剑眉的话语让屋里的氛围一下子缓和了下来。卢小青、文杰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接着,赵剑眉又说道:“这段时间,我们全家人都在忙着抗战,一家人到新民医院援助医疗,包括杨安上前线转运伤员,这几天都不知道救治了多少受伤官兵!我们在医院还安全一些,杨安在前线那真是凶险至极,医院里和杨安一起前去的,已经有两个杂役在转运伤兵时被打死。援助医疗还是我爸出的主意,他为了抗战把自己全部的积蓄都捐了出来,他还为医院筹集了两批药品。所以,我说卢组长,你们不能够给我爸扣上一顶阻挠抗战的帽子。”
听到这番话,卢小青、文杰二人知道理亏,气势顿时弱了下来。
“赵教授,这里我要对您说一声对不起。我是一个小学教员,上一个月刚刚结婚……”说到这儿,卢小青一下子语塞。
卢小青双眼湿润,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强掩心中的悲伤与怒火,接着说道:“八月十四日那天大世界发生大爆炸,我丈夫被炸死。再过一天,我们的蜜月才结束,没有想到……如果不是日本的侵略,**的飞机会来打空仗吗?如果不是日军出云号旗舰想躲避到南租界那段江面,会发生大世界的大爆炸吗?我现在爱人没有了,家没有了,这一切都是日军造成的,这一切都是日本人造成的!那天在遗体认领现场,我对躺在棺材里的爱人说过‘我要报仇!我要杀日本人!等着我,报完仇我们再来团聚!’”刚说两句话,卢小青神色黯然,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说完这番话语,她那挂满泪水的脸色变得坚定起来,脸上的坚定让她散发着别样的美丽。
卢小青难以自已,泪水早已溢满了清秀的脸颊。看到让她凄美的模样,大家都感同身受,暗暗叹息。
看到卢小青的悲伤,想到了被日军炸死的福伯,赵剑眉也没有了再说下去的心思。赵益清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女还小的年轻女子,怜悯之色溢于脸庞,心想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日本人,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战争,她应该站在讲台上,手执教鞭,传道授业,该是多么幸福!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了如果……。
卢小青拭去脸上的泪水,调整了一下情绪,坚定地说道:“北平事变以来,我们都以为战争离我们很远,以为捐捐爱国捐就足够了,就算是支持抗战了,甚至认为自己就算是参与抗战了。上海战事发生后,我们逃到这边租界,也以为这战事会和五年前一样,在这边苟且一阵子就会过去。当你没有经历时,即使战争就在眼前,即使战争就隔着一条苏州河,你仍然会认为战争距离你很远!只要你没有亲历,你永远都会认为战争距离你很远!似乎那就是军队的事情,那就是政府的事情,甚至可以做一个旁观者。直到我的丈夫被炸死,我才知道,在战争面前,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会有不确定的危险,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会随时被侵略者的战火湮没!因此,我们每个人、每个家庭都要奋起抗战!正如蒋委员长所说的那样,‘和平已到绝望时期,牺牲已到最后关头,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均应奋起抗战’。”
赵益清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恼,平静地说道:“是啊,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应该奋起抗战!卢组长,你知道吗?杨安还不到十八岁,他才刚刚十七岁,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学生,过了这段时间他还要去念高中。抗战要有军人打仗,要有农民种地,要有工人生产,也要有学生念书啊!杨安是一个念书的好苗子,他十岁中途插班上学,六年就完成了小学、初中的学习,离家出走一年,还学会了日语和射击,这是一个有学习前景的孩子,还是应该上学啊!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没有后备人才的培养与储备,这注定也是没有希望的国家与民族!再说,他知道即将要离开上海,是他自己提出来要为抗战做出一些实际的努力,这才有了我们全家人一致的行动--援助医疗。前线缺少转运伤兵的劳力,他一听说就报名去了,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一个刚刚十七岁的孩子啊,冒着枪林弹雨转运伤兵,其实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难道这些抗战的实际行为还不够吗?我个人确实对军统没有什么好的看法,但如果他想加入军统,我绝对不会阻拦。如果他真的不想加入军统,你们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卢小青是一个小学教师,昨晚张一清的介绍,已经觉得这个杨安不简单,现在听到杨安的上学经历,更是暗暗吃惊。虽然赵教授给予了杨安那么高的评价,话也讲得合情合理,但她知道自己的任务,暗暗告诫自己,这是自己第一次带队执行任务,不能够被别人说服,于是果断地说道:“赵教授!军统是国之干城,也是军队的眼睛,情报工作急需他这样的人才。我相信他一定会同意的,因为我本身也是一名小学教师,我了解学生们的想法。我相信我见过他后,他会加入我们的!”
听到卢小青的话,赵益清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好吧,你们可以和我们一起等他回来,他今天肯定会回来给福伯烧‘头七’。你们可以和他沟通,这个孩子十岁没有了父亲,也是一个苦孩子,如果杨安最后不同意加入军统组织,我希望你们不要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赵剑眉有喜
林小诚早已准备好给福伯烧“头七”,一家人在诊所左等右等,总是不见杨安回来。距离早晨5点解除宵禁已经有几个小时了,林小荷、赵剑眉早已心生不安,等了这么长时间,二人已是十分焦虑,已经三次到小院门外查看来往的行人,希望能够看到杨安的身影。
看到林小荷、赵剑眉不安的表情,林小诚虽然表情依然平静,但心中也是忐忑不安,暗暗后悔昨天没有阻止杨安到前线转运伤兵,如果这小子真出什么意外,内心将难以安宁,也不好向家中交待。
赵益清看到了众人的不安,说道:“小诚,我看还是不等了,先给福伯烧“头七”。之后,你和剑眉到医院去工作,同时也好在那边托人找找杨安,我和小荷在家里等他。等他回来了,明天你们再想法回扬州。”
赵益清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他的两个手下,说这番话还是有自己的目的。他想通过这个办法,分散军统的力量,或许会给杨安创造一线机会。
给福伯烧过“头七”,林小诚、赵剑眉赶到了新民医院,正好碰到刘大柱开车拖运伤兵到医院。林小诚拉着刘大柱:“长官,你好!”
“嘿嘿,林医生,别客气!千万别叫长官,俺可不是军官,只是个大头兵,俺叫刘大柱,上士军衔。林医生救治了俺的几个兄弟,还没有来得及说声感谢呢!俺给林医生敬个军礼。”
刘大柱说罢,立正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林小诚没有想到这司机竟然认识自己,还没有等自己询问杨安的情况,就自来熟式地说了一连串感谢的话语。看到这个情况,林小诚脸色顿时轻松起来,连忙问道:“刘上士,向你打听一个人。”
“林医生,别客气,想打听谁,尽管问,俺不知道的,可以让人帮忙打听。”
“我想问一下我弟弟杨安今天怎么没有回来?我弟弟……”
“哦,你说杨安哪,俺知道,这小子真不赖,昨天晚上他专门找俺,让俺找人把他留在了担架队,从前线转运伤兵。怎么,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刘上士,你今天没有见到杨安吗?”
“没有。”
听到刘大柱的回答,林小诚顿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一下子愣住了。赵剑眉感觉心都悬了起来,不安的感觉更甚于前。同时,感觉到不安的,还有文杰。根据卢小青的安排,文杰跟着林、赵二人到新民医院来找杨安。
看到林小诚失神发愣的模样,刘大柱关切地问道:“林医生!林医生!你没事吧!”
林小诚回过神来:“哦,没事,你今天真的没有看到杨安?”
“没有,一会儿回去再找人问问?”
“那就劳驾刘上士了。”林小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江湖人士一般双手作揖对刘大柱说道。
刘大柱“嘿嘿”一笑,说道:“林医生,俺很喜欢杨安这小子,一定帮你把他给找回来!”
刘大柱的卡车冒着黑烟快速向远处驶去。林小诚、赵剑眉、文杰三人一直盯着那卡车,直到卡车消失在视线中。林小诚看着忧心忡忡的妻子,拉着她的手说道:“剑眉,别担心,杨安一定会回来的!”赵剑眉无力地点了点头。
赵剑眉看着一旁的文杰,眼光流露出心中的恨意。文杰感觉到那一丝恨意,表情僵硬地向赵剑眉笑了笑。
下午,刘大柱从前线返回,依然没有带回杨安的消息。
刘大柱虽然是从前线下来的,但是伤兵转运点距离真正的火线还是有相当远的安全距离。一天都没有碰到杨安,也没有打听到他的消息,刘大柱觉得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当他平静地将这个情况告诉林小诚、赵剑眉时,完全没有想到会给对方带来巨大的压力,他的话还未说完,就看着赵剑眉晕倒了过去,抢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担忧地叫喊:“赵医生!赵医生!”
林小诚注意力完全在刘大柱身上,当听到没有杨安的消息时,心底也是一阵失望,这失望加深了那深藏的忧虑。在这一刻他双眉紧蹙,直到刘大柱抢步上前搀扶住赵剑眉,他才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因为担忧而晕厥过去。
医院门口的几个人忙乱地将赵剑眉抬到屋内的诊床上,经过一番忙碌,赵剑眉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她看到了丈夫关切的眼神,接着听到林小诚轻声说道:“剑眉,你怎么啦?”
赵剑眉淡淡地一笑,轻声说道:“哎--,没什么,可能是没有休息好,也许是给忙晕了。”
赵剑眉的脸色慢慢恢复过来,她看着林小诚又蹙起的眉头,知道他的担忧,也没有顾及旁边有没有人,一把抓住丈夫的手说道:“别担心,真的没事!就是感觉有些累。”
赵剑眉越是这样说,林小诚越是感觉这几天没有照顾好妻子。看着妻子憔悴的面容,心痛不已,歉意更浓。这时,他才想到自己还是个中医,赶紧说道:“来,我给你把把脉。”
林小诚让护士把不远处的椅子递了过来,端坐在椅子上为赵剑眉把脉。周围的医生、护士静静地看着。
林小诚的眉头放松了下来,又轻轻蹙起,接着又放松下来,脸上露出难掩的喜色,旋即又平静下来。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接着又睁开双眼,满脸郑重,又把手指贴在了妻子的腕脉上。片刻过后,林小诚强掩心中的喜悦,俯下身子,面露喜色,嘴巴贴在了妻子的耳边,嘀咕道:“是滑脉?是滑脉!”接着林小诚又坐起来,看着妻子的双眼。
赵剑眉愣了一下,想到自己的月事应该在林小荷他们来的那几天就应该来,却一直没有来。由于他们的到来,倒是忽视了这事。后面又遇到外滩大爆炸、福伯遇难,接着又是连天的援助医疗,这一旬过去了,竟然完全把这事给忘记了。想到这里,赵剑眉心中一喜,面露羞色,朝着林小诚会意地点了点头。
看着妻子脸颊飘过淡淡的红云,林小诚再也掩不住心中的喜悦。林家数代人丁单薄,知道自己妻子又有喜了,当然是喜不自胜,激动地说道:“好!好!你--还真是--还真是给累着啦!我--带你去那边休息。”接着林小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快说道:“好了,没事了,她只是累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赵剑眉看着丈夫的喜悦的表情,没有想到他竟然激动地差点暴露了秘密,脸上羞色更浓,心中幸福满满。这一刻,大家才发现先前憔悴的赵医生竟然突然焕发如此美丽的容光!这美丽竟然令人动容!
大家看到林小诚这怪异的喜色,还有突然结巴地说话,也是十分惊讶。不过,赵医生脸色的恢复,林小诚喜悦的表情,倒是让大家放心了不少。很快,大家又忙碌了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被困 一
8月20日拂晓前,**对杨树浦租界日军的进攻取得了局部突破,西进展至欧嘉路,东至大连湾路,南到昆明路、唐山路。日军多次从昆明路方面反攻,均被击退。
凌晨,三个身影进入小镇。彭班长还是首先打破了沿途的沉默,对杨安说道:“杨安,谢谢了!如果不是你发现了鬼子的埋伏,今天俺们就要交待在那儿了!”
“彭班长,客气啦,我还要感谢你收留我了。要不然想为抗战做点事都有些困难了。”
“这算什么收留,留下来的只有危险!你的枪打得真准,这次夜间战斗你至少打死了两个鬼子。想不想投军加入三十六师?”
“啊,你都打死了两个鬼子!呵呵,这枪法真行啊!俺们三十六师乍说也是中央军的德式师、王牌师,就到三十六师当兵吧?”一旁的憨子骄傲地插话道。憨子说到自己是德式师、王牌师,胸脯都挺了起来,俨然三十六师高人一等,德式师高人一等一般。
杨安自然听到了憨子言语中的自豪与得意,也看到了憨子一脸的倦容随着那话语出口顿时烟消云散的神态,但他还不能从他的言语与神态中得知中央军、德式师怎么的特别。
憨子留意到杨安的眼神注意自己,心中愈发得意,接着说道:“俺们三十六师和八十七师、八十八师是姐妹师,都是由原国民政府警卫军改编而成的德式师,师长宋希濂将军是原八十七师所二六一旅旅长。俺们师的出身就不一样,这可不是那些杂牌**部队能够相比的,嘿嘿嘿!这就和人一样,出身在乡户人家的是农民,出生在富贵人家那是少爷小姐,出生在皇帝家的那是王爷郡主。这么说吧,俺们中央军都是配备的德式武器装备,武器弹药都不缺少,这可不是那些汉阳造、老套筒能够相比的,还有我们的军服、军饷也是不缺的,俺当大头兵,吃的是枪饭,还图什么,不都是这些么?”
听到一向寡言少语的憨子一下子放连珠炮一样说了这么多,彭狗子看向了憨子。
憨子看到了班长的关注,没有察觉异样的东西,更加得意地说道:“俺们中央军就是高人一等,嘿嘿,啥时候都是牛皮哄哄的!”
听到这话,彭狗子有点不满地“嗯”了一声,憨子顿时止住了话茬。
彭狗子对着杨安真诚地说道:“杨小子,要不你还是到俺们三十六师投军吧?”
杨安一直没有吱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只好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过几天,我还要回老家念高中。”
听到这话,彭狗子、憨子二人一脸失望。
不觉之中,皓月西沉,天光大亮。这是杨安第一次彻夜未眠,当他们再次抬着伤员准备返回救护所时,他来到前线转运伤兵已有二十多个小时,一阵困乏袭来,很快又被前线的枪炮声所惊醒。晨风,缓缓拂来,带来一阵凉爽,让杨安更加清醒。
看着街道上碎砖瓦砾、大坑小坑,看着路边建筑上被硝烟烧蚀的痕迹,还有袅袅黑烟,杨安暗暗感叹这一路这两天曾经发生的战斗该是多么激烈。
前面这一段街区两侧都是住宅区,民宅里弄与街道垂直,只是沿街的部分已被炮火给摧毁了,几成废墟。在街右边这片废墟的右侧还有一栋六层完好的欧式建筑,房顶的左端还有一个精致的方形小塔楼,它是这一片建筑中的佼佼者,无疑也是这一片建筑中的幸存者。只是这幸存者也在战火中变成了灰头土脸的“泥孩子”,失去了它往日的光彩。
这沿途的战斗痕迹向杨安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他感觉自己对战争已经有了足够深刻的认识与感受。正是因为对战争的残酷有了更多的认知,更让他知道生命的可贵。他准备在今天转运伤兵后,晚上就赶回诊所,以便明天给福伯烧“头七”,还要寻机摆脱张一浦的纠缠,设法回到扬州念书,还想跟着林老爷子、林叔叔学习中医。杨安心中对“烧五七”并没有准确的概念,误以为“烧五七”是以故人逝去第二日算起。他完全不知道这样一来,却给林氏诊所不知带去了多少担忧。
学习中医,是他第一天走进林家时老爷子对他说过的话,尽管老爷子当时貌似说着笑话,却是他内心真实的期待。当时杨安并不知道中医是什么,他只记得自己点头应允。后来,离家出走他才知道了自己对林家的依恋与亏欠,和福伯从武汉回扬州路上,通过与福伯的对话,杨安才知道林老爷子是多么希望他能够学习中医,将林家家传的医术传承下去。在那一天,杨安就决定了一定要好好学习中医,也算是了去老爷子的一桩心愿。
杨安想到了彭班长对自己的邀请,想到了后来在战斗的间隙,彭班长刚好碰到营长李增少校,竟然说动了李增前来劝说他投军加入三十六师。
第一次与这么高级别的军官接触,心中还是有一些紧张,以至于当李增问他想不想当兵时,杨安紧张得没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用力地摇了摇头。这时他看到了李增眼中闪亮继而失望的眼光。李增想到了杨安转运伤兵的勇敢,想到了他枪法的精准,看着他拼命地摇头,面色异常复杂。当看到杨安宽大的衬衣和单薄的身体,最后还是很快地放弃了将杨安招入麾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想到投军,杨安自觉没有作好准备,他不敢想像自己会和小镇上那场战斗中的士兵们一样,冒着密集的弹雨向前冲锋,不敢想像士兵们那种飞蛾扑火般的无畏。虽然每次看着步枪,都会有眼热的感觉,但他毕竟有过几次战场的经历,还有经历过汇中饭店大爆炸,他已经深深地认知了战争的残酷,他已经不是那初生的牛犊,早已对战争有了无边的畏惧!但是,由于父亲、福伯死于日军之手,内心的仇恨与执着让他又想多为抗战付出一些实际的行动,于是毅然走向了战场,选择了担负转运伤兵的工作,当然这在今天还有逃避张一浦纠缠的想法。
杨安想到自己内心对战争的畏惧,有时也会惭愧不已。但他完全没有想到,作为一个学生,能够如他这般,已是难能可贵了!
杨安和彭狗子抬着右腿受伤的七班长大嘴在街区上小步快走,很快就要走近那段废墟。在他们的前面,还有憨子和另外一个九班的士兵抬着担架,和憨子他们并排前行的还有早晨刚赶来的红十字会的队员。
杨安一路神思不属,一不注意,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扑去。由于身体向前移动太快,彭班长依然照常前行,加之猝不及防,担架的把手很快从杨安的手上滑脱了下来,身体由于惯性向前快速窜了出去。
这时,一声清脆的枪响从左侧屋顶上传来。
彭狗子被杨安一带身体也加速向前移动,只是手中仍然紧握着担架的把手,在他听到枪声的同时,也听到了子弹击打在旁边残墙上发出的声音,本能地向右看去,这子弹应该是瞄准了杨安或是自己,惊声大喊:“是鬼子!”
这一行转运伤兵的队伍行走在街道的右侧一些,距离街道右侧的废墟自然近一些。听到枪响和彭班长的提醒,前面两组担架,冲着右侧的里弄跑去。
杨安这端的把手已经脱手,担架摔在地上,大嘴的腿部先行落地,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因为脚下被绊,杨安向前窜出,又接连踢绊了两块破碎的砖块,最后即使有双手的帮助,仍然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在他向前窜出的同时听到了熟悉的枪声,枪声听多了,他早已能够清楚地辨别出这是鬼子三八大盖的枪声。
对死亡的恐惧与求生的本能,让扑倒在地上的杨安把目光投向了右侧的废墟。他刚才正好快窜到里弄口的位置,赶忙半起身又飞快地窜向了里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