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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河晚渡     带血的麻糖txt下载     带血的麻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战事 四

    客厅里,大摆钟发出“嘀哒、嘀哒”的响声,这轻微的响声,让大厅更加宁静。灯光下,桌上的数人犹如雕塑一般静坐。

    对于当前的战局,大家能够从报纸上了解一些。经过这几日的见闻,也都知道报纸上的东西也不尽是事实,即使是最具权威的《申报》也是如此。听了林小诚的讲述,大家忧心忡忡,但对战局真正有一点准确评估的,恐怕还是桌上的杨安。

    杨安也一样陷入沉思,虽然他和大家一样都是迫切地期望日军得到应有的惩罚,**及早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但战争毕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最终还得要靠实力说话。

    对于当前的战事,他思忖着:以前,师傅曾经说过,最危险的战斗莫过于抵近作战。这次上海的战争,**企图把上海的日军赶下海去。但实际进行的是城市攻防战,有抵近进攻,有抵近防守,还有遭遇战。这些城市攻防战,无疑都是城市巷战,无疑都是城市攻坚战,无疑都是最危险的战斗。加之,日军早已用钢筋水泥把这里经营得固若金汤,有堡垒、有暗堡还有带着钢板防盾的街垒,无论哪一样,恐怕都会远远超过师傅以前讲述过的城市作战。以前,师傅认为最危险的是军阀之间的城市混战,相对于准备多年的日军,这次**真正地碰到了硬骨头。最要命的还是**统帅部于8月12日、14日、18日前后三次下达了停止进攻的命令,这为驻扎上海的日军赢得了从容调整军事部署的时间,为他们坚守据点等待援军带来了太多不确定的有利因素。不说日军援军了,就是当前驻扎上海的日军加上在沪的乡勇、浪人、退役日军,已是好几千人的武装力量,加上坚固的工事与强大的空中、海上火力支援,这场军事较量,究竟鹿死谁手不好说。这三次停止进攻的命令,应该说第一次的命令让**损失更大,各个据点的日军有序地向外扩张,建立军事缓冲地带,避免了**直接分割包围并进攻核心军事据点,还给**带来巨大的人员伤亡。更主要的是,让日本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汇山码头、公大纱厂等核心军事据点形成了相互照应相互支援的战斗态势,极大地增加了进攻行动的难度。不知道日军援军将会来自日本本土,还是来自东北,还是来自青岛,还是……,不知道他们最快能够几天抵达上海,一次会有多少兵力投送到战场……。

    桌上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思维思量着当前的战争,但他们毕竟对军事了解太过有限,毕竟对战场实际情况了解太过有限。实际上,战事要远远比大家的想像更加复杂与严峻。

    “七七事变”爆发后,全国抗日声浪高起,上海局势日趋紧张。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中将分析中日战争形势,结合上海方面的实际情况,向海军司令部提出建议:请求及早军事占领上海,摧毁民国政府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并要求向上海增派兵力,加强上海方面日军作战力量。

    日本早于七月中旬就对上海方面作出了军事部署,日本海军省海相米内召开紧急会议,按照战争状态对中国海军的军事行动进行了各种推演,并提出了各种应对军事计划。日军参谋本部决定的“对华作战计划”,提出了以部分兵力在青岛、上海方向作战的军事计划。七月下旬,驻沪日军连日在江湾地域有针对性地组织军事演习。日本政府还在七月下旬下达紧急撤侨的命令,放弃长江沿岸的利益,紧急撤侨近三万人回到国内。

    在八月上旬,日本命令佐世保战舰二十余艘、运输舰五艘开赴上海。同时,驻沪日军、使领馆还在上海动员在沪乡勇与武装浪人参加对华作战,加上海军陆战队,武装力量已经接近万人。在上海战事开起前,上海已有正规日军4000多人,150毫米榴弹炮4门,150毫米迫击炮8门,120毫米榴弹炮4门,75毫米山炮12门,70毫米步兵炮4门,37毫米速射炮4门,75毫米高射炮4门,中型战车3辆,轻型战车4辆,装甲车11辆。在长江口方向已经聚集了日本海军第一舰队、第三舰队航空母舰三艘、军舰三十余艘。这些军舰上的超大口径、大口径和中口径火炮已有数百门。

    上海战事开起之初,进攻日本海军陆战队的**第八十七师、第八十八师有两万余人,兵力是日军正规军的近五倍,**开进上海的重炮团有德式150毫米榴弹炮、辽十四式150毫米榴弹炮各8门,75毫米卜式山炮24门。单纯地从地面部队来说,**可以说是占绝对优势。但是,由于城市巷战,受地形限制**难以集中优势兵力一点突破。即使是这两个德式师参加过“一二八”抗战,曾经有过城市作战的经历,但相对于五年后的上海抗战,有限的城市作战经历,完全难以适应对日军钢筋水泥军事堡垒的城市攻坚。加上日军数十艘军舰大口径舰炮超远射程和超大威力火力支援,还有三艘航空母舰飞机不停地巡航轰炸,**炮兵生存尚且存在困难,至于其火力优势则是更加难以发挥。在日本海军强大的火力支援下,**兵力、炮火所占的优势早已荡然无存,甚至是完全处于绝对的劣势。

    8月16日,**经过几天连续作战,已对上海日军主要军事据点形成合围之势,日本第三舰队司令、海军中将长谷清川越来越感受到来自**进攻的压力,心里也越来越绝望,担心**突破防守,于是在当天亲自口述电文向他的上级连发三封电报,口吻一封比一封绝望,并声称上海的部队只能再坚守六天。当天深夜,日本海军收到长谷清川的第三封电报,连夜决定派遣更多的兵力支援上海的战事。在青岛处于战备状态的两支海军陆战队共计1400名士兵奉命乘船赶赴上海,后续还将有大量兵力赶赴上海支援。

    早在8月13日,南京军事委员会决定,将上海作为抗日的主战场,命令京沪警备部队改编为第九集团军,以张治中为总司令,于14日攻击虹口及杨树浦之敌;苏、浙边区部队改编为第八集团军,以张发奎为总司令,守备杭州湾北岸并扫荡浦东之敌,以炮兵支援第九集团军作战,空军于14日出击协同陆军作战并任要地防空。此外,还命令罗卓英第十八军之第一一五师、第一四一师、第六十七师停止北上,向苏州转进;广东、广西、湖南、贵州、云南、四川、湖北、陕西等地保安部队向上海增援。中方的军事指挥者都感觉上海的战事偏离了预想的轨道,都不知道上海的战局会朝着何方发展?

第九十二章 张一浦来访

    想到日本海军对兵力的投送能力,想到日军即将到达的强大后援,杨安越想越忧心,仿佛这完全是一场自己的抗日战争。陷入这种沉思,杨安慢慢有了一种压抑的感觉,随着思绪的深入,这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沉重,以致于有了窒息的感觉,他的呼吸越来越深重,身体起伏也越来越大。这种窒息的感觉形成了一种氛围,这种氛围影响了桌上的人,大家很快注意到杨安面色的凝重。

    林小荷拉了拉杨安的手提醒他:“怎么啦?在想什么,弄得自己这么沉重!”

    杨安回过神来,接连喘了几口气,脸色慢慢恢复正常。

    杨安努力地平抑着呼吸与心情,这才感觉到大家的关切,一脸正色地说道:“**对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的进攻难度太大,刚才小诚哥讲重炮炮击都不能奏效。那**包围日本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既要进攻,还要应对码头方向日军的支援,这战局也太让人担心了。五年前的淞沪抗战**就打得很艰苦,这日本人占领东北五六年,实力更是大增,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把日军赶下海去。还有,日本海军的兵力投送能力极强,援军随时都有到达的可能,这战局真是堪忧啊!”

    赵益清接过了话茬:“现在看来,形势确实不容乐观,好在现在全国民众同仇敌忾,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抗战图存。**士气高涨,将士用命,拼死报国,抗战岂有不胜之理!当然,即使上海抗战最后失败,我泱泱中华,岂畏强寇,寇患一日未绝,抗日一日不止,必存百折不挠之决心,血战到底,洗雪国耻,拼取中华之最后胜利!”

    赵益清面色凝重,旋即语气果决,书生意气,掷地有声。

    “对,血战到底!”赵益清语音一落,林小荷发出了激昂的声音。

    “血战到底!”赵剑眉响应道。

    看到大家的激情,杨安心态更加笃定,喊到:“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林小诚双手抹了一把脸,赶走一脸倦色轻拍桌子喊道。

    接下来,林小诚告诉大家,根据闸北的形势,新民医院从今晚晚饭后开始搬迁,全部设备、人员和伤兵迁进苏州河以南的公共租界民和路。

    第二天早饭过后,赵益清跟着林小诚、赵剑眉、杨安、林小荷一起来到新民医院新址,这是一家规模不小的歌舞厅,抑或是因为战争而歇业,抑或是为了支援抗战而停业,大舞厅里除了预留的走道,整齐地分成几块区域,地上铺满了灯草凉席,伤员们安静地躺在席子上休息,有的还在吃早餐,显然医院已连夜搬家并安顿好了伤员。在靠窗明亮处,一段屏风分隔了一块地方。

    杨安看到这里已是井然有序,只是医生、护士、杂役的脚步依然匆忙。

    看到这一切,赵益清不禁感叹到:“医院的行动真是够快的,想来帮点忙都赶不上。”

    听到父亲的感叹,赵剑眉抢步上前,挽住他的右臂,甜美地笑道:“赵教授,您老人家只要别捣乱就好!”

    赵益清无奈地瞪了女儿一眼,接着又听到女儿的请求:“爸,您要是真想帮忙,就去找您那些美国朋友,用杨安的钱买些消炎止痛的西药。”赵益清没有吱声,点了点头。

    这时,郑存厚满面倦容地从屏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林小诚一行五人,赶忙振作精神,向舞厅大门走了过来,喊道:“赵伯伯,早上好!真要谢谢您的关心与帮助!”

    “哪里哟,哪里哟。”

    打过招呼,郑存厚介绍道:“屏风隔离的那边是医生诊病区,也是手术区,先这样安顿好了,再慢慢来调整,就是大厅里的光线暗了一点。昨晚因为搬家,前线没有往这送伤员,昨晚也算是最轻松的一个晚上。”

    看着郑存厚的样子,林小诚关切地问道:“存厚,你已经五六天没有正经地休息了吧?这样下去可不行,身体垮了,医院的事可没人干了。”

    郑存厚苦笑道:“我们在医院救治伤员也算不上多辛苦,现在又搬到这,安全又没问题了。听说上海红十字会救护队的医疗人员还要到前线救护伤员,那可不是一般的辛苦与危险,还有小安他们转运伤员,也是危险至极。”

    听到郑存厚的话,杨安、林小荷会意地对视了一下,二人都没有想到在前线还活跃着这样一支救护队伍,敬佩之情溢于脸庞。

    赵益清一行在郑存厚的带领下进了屏风隔离区域。这片区域还算宽敞明亮,摆着的一张张手术床,靠墙摆着药品柜和器械柜,还有两个小推车。在一个柜子边立着一支三八大盖步枪。看着这支枪,杨安想着这应是上次自己的战利品,郑存厚看到了杨安的眼光所向,于是对林小诚说道:“小诚,那天你让我保管的步枪、子弹和皮包,实在是没地方放,只好把它放在这里。”

    “这是小安的东西,带回家也不方便,还是先搁在这儿吧,反正医院的伤员也都是**部队当兵的。”林小诚说道。

    看到郑存厚医生这么费心思地携带和保存枪支,杨安心里充满了感激,赞许的眼光看向了郑存厚。

    在郑存厚的带领下,看过手术区,赵益清便离开了新民医院。林小诚、赵剑眉二人则分别带着杨安、林小荷分成两组直接去大厅里巡查伤员情况。郑存厚在舞厅大门口送别赵益清,转身向门里走去,刚进门,赵怀远带着张一浦走了过来。

    “郑医生!郑医生!”赵怀远叫道。

    郑存厚转过身,看到了赵、张二人,对赵怀远似曾相识,却又没了印象,正在犹豫间,只听到赵怀远说道:“郑医生,我是赵剑眉的弟弟赵怀远啊。”

    “哦,是怀远兄弟,刚才真是失礼了,怠慢了。”郑存厚这才想起几年前二人有过几面之缘,面色略微有点尴尬,赶忙问道:“怀远,我刚把赵教授送走,你是来找你爸,还是来找你姐。”

    “郑医生,我来找我姐,没想到一过来就碰到了郑医生。”

    “你们在这里稍候,我进去喊赵医生。”郑存厚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地指了指大厅深处巡查的赵剑眉。

    “哦,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郑存厚一把拉住赵怀远说道:“医院条件简陋,专门规定了禁止非医疗医护人员进入,还是我去吧。”

    赵怀远只好停下脚步,轻声说道:“郑医生,谢谢了。”

    郑存厚点了点头,转身向赵剑眉走去。

第九十三章 执着 一

    大上海是亚洲最大的国际化大都市,这里世界列强林立,各种势力纷繁复杂,汇聚三教九流,社会生态也极其复杂,苏州河以北的公共租界,以日本人为主。因为迫于生存,因为需要利益,一些人不得不与日本人打交道、讨生活,即使是进入战时,仍然往返苏州河南北。进入战时,这些人中有的人被日本人收买,还有一些地痞无赖也为日军所用,为日军服务,混迹于苏州河南北的街市,扰乱治安,刺探军情,甚至是直接暗杀**传令兵,破坏**有线电话线路,更有甚者引导日军空军轰炸和炮兵射击重要军事设施与指挥所。

    8月14日,**德式师八十八师师部进驻闸北中山路三十一号桥附近的观音堂,很快成为热心群众、记者慰问的对象。第二天,这个观音堂就被日军军舰大口径火炮炮击,观音堂中殿的佛像被炸得粉碎,八十八师指挥所高级军官的床铺都被炸得无影无踪,断壁残垣上还有数枚未爆炸的炮弹,观音堂里面是一片狼藉。

    事后,**第八十八师指挥所上上下下看到这些,无不心寒至极。所幸的是,八十八师指挥人员发现指挥所已经公开化,不能久留,迅速转移,才避免了这次灭顶之灾。此后,八十八师师部接连秘密地转移师指挥所,日军舰炮总是如影随形地跟踪炮击,庆幸地是他们警惕性极高,没有让汉奸与日军得逞。

    为了避免和减少频繁转移给闸北民众带来炮击损失,他们只能劝说当地居民到苏州河南边的租界避难,同时,也避免了更多的人员发现自己的指挥部。由此可见,日本特务和汉奸的活动是多么猖獗。为此,铲除日本特务和汉奸理所当然地成为军统当前主要任务之一。

    昨天上午,铲除日本特务池田的活动据点,击杀池田和这么多汉奸,对张一浦、赵怀远来说自然是大功一件。事后,他们对池田的活动据点进行了彻底搜查,收获匪浅,而后又紧急对邱大胡子、段连义住宅进行查找,在钱财上自是大入一笔。当然,这还不算这两栋房屋的价值,张一浦昨天的收获自然是巨大,收缴的武器弹药可以上交,钱财自可以留下,在这个混乱的世道,谁还会嫌钱财多了。军统正准备招兵买马,除了上面的拨款,能够自筹一笔巨款,工作的底气自然更足,向上级汇报他们二人缴灭了日本特务、汉奸的活动据点,击杀日本高级特务一人、汉奸九人,张一浦、赵怀远因此军衔晋升一级,分别是少校和中尉,张一浦还由军统上海站二组副组长荣升为组长。

    这一天是张一浦最绝望最危险的一天,当人面临绝境时,求生是唯一的追求。但随着杨安的出现并控制了局面,他的绝望与危险也是随之发生了改变,杨安叫破池田大佐的身份,张一浦眼睛一亮,求生的愿望一下子转到年轻人建功立业的心态,继而转变成了一种极强的功利。功利很快要实现时,人容易被功名糊住双眼,迷住心智。当杨安枪杀池田与汉奸时,心智失去清明的张一浦,心里没有了小命被救的感恩,只有深深的遗憾与气恼。而杨安、林小荷与赵家的特殊关系,让他又无可奈何,但仅仅这些仍按捺不住他心中的气恼与功利。直到杨安打开驳壳手枪的保险,他感受到满屋的寒意,心智才慢慢从气恼与功名的沉迷中开始清醒。最后,杨安还告诉他们日本特务网罗汉奸袭击医院的图谋,这也是难得的情报,这情报加速了新民医院的迁址。在池田的据点,看到杨安、林小荷离去的背影,张一浦一阵懊悔。当向上级汇报工作受到嘉奖后,张一浦意识到自己这一天收获实在太大,心中对杨安更多了一分感激,对自己上午深陷功利而迷失心智更是懊悔不迭。

    当晚,赵怀远“招兵”回来,张一浦得知了杨安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并且还准备将缴获的钱财捐给医院用于救治抗战伤兵,以及反哺林家中医发展,让他看到了这个小子优秀的品质。更吸引他的是,杨安精通日语,还会英语,这简直就是为军统而生的材料,心中不禁陷入深深的自责。同时,更加坚定了他将杨安招进军统的决心。

    因此,今天一早,张一浦就和赵怀远赶到林氏诊所,正好看到赵益清一行五人出门,于是跟着到了新民医院。为了避免赵益清的干扰,只好静等他的离开。

    赵剑眉、林小荷跟着郑存厚向大厅门口走来,看到张一浦、赵怀远二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来意。赵剑眉与张一浦寒暄过后,张一浦一脸尴尬地解释:“剑眉,前天晚上的事情,我要专门向你们道歉。”

    赵剑眉平静地说道:“一浦哥,真的没什么,事情已经过去了,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么,你们也是为了自己的事业,也是为了抗战。”

    “那天,怀远提出救人,是我一时急功近利,担心人少,惊走了大鱼,延迟了营救。现在想来,幸好你们都被杨安救了出来,都是好好的。否则,怕是一辈子心灵都不得安宁。”张一浦满脸的真切,说的都是心里话。

    “一浦哥,你今天来不会是为了这事过来的吧?怀远,你怎么没有把昨晚的事情告诉一浦哥!”赵剑眉对张一浦是格外的彬彬有礼,转而对弟弟貌似责怪地问道。

    赵剑眉的礼貌与客气让张一浦感到了一种无形的距离与隔阂,他意识到再也回不到过去。赵剑眉对赵怀远的责问,明显是有意的,这责问把张一浦的话语给噎了回去。饶是张一浦老到成精,也是一时语塞,只好把眼光看向赵怀远。

    赵怀远和张一浦共事已有几年,两人早已形成默契。他知道现在是当仁不让,于是对姐姐说道:“姐,抗战需要人才,我们的工作真的很重要,要相信老弟的选择。他那天救了老弟一命,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害他,我们真的很需要像杨安这样的人才,我也需要他的帮助。姐--!”

    看着弟弟的真诚与祈求,姐弟连心,赵剑眉的心又一下子软了下来,正在犹豫间,感到林小荷对自己的触碰,她看向了一旁的小荷,于是又坚定下来:“不行,昨天晚上都说好了的,你已经征求过杨安的意见,他也明确表示不会加入你们,你也答应过不会再来纠缠。”

    听到了姐姐的话语,赵怀远面露难色。

第九十四章 执着 二

    “姐,我的好姐姐,这次算我求你了,我们真的很需要他,我真的很需要他。小荷,你帮我说说话。”赵怀远再次哀求姐姐,并且无视林小荷的暗中阻挠,变相地劝说林小荷。

    林小荷秀眉微蹙,没有吱声。

    这时,林小诚和杨安也走了过来。林小诚对张一浦的到来也是异常的客气,这客气让张一浦对两家的关系都有些沮丧。张一浦正准备向林小诚说明来意,没有想到林小诚直接说道:“一浦兄,你一定是为杨安而来。”

    张一浦被赵剑眉、林小诚二人的客气与礼貌所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什么也没有说,点了点头。

    “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们都不是外人,他自己真的不想加入你们。再说,他还小,还不到十八岁,还要回扬州上学。福伯走了也有几天了,等在这边烧过‘头七’,我们都要回扬州的。你就放弃这个打算吧,小海子他爷爷也希望杨安继续读书,他是一块读书的好材料!他以后还要跟我们林家老爷子学中医了。”

    杨安在一旁点了点头,这时听林小诚说到了扬州,不知什么原因,他感觉这“扬州”二字戳中了心中的柔软,感觉“扬州”二字变得异常亲近,他竟然惦记起扬州的妈妈、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了,一时失神地站在那儿。

    张一浦听说他们马上要回扬州,顿时意识到这些显然都脱离了自己的计划,心中一阵失望,旋即马上坚定了自己的决心,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杨安留下,一定要把杨安吸收到自己的小组。张一浦执著地对林小诚说道:“我想单独对杨安说两句话。”

    “一浦兄,有这个必要吗?”

    “有,当然有!”张一浦果断地答道。

    看到张一浦的执著与果敢,林小诚意识到事情开始变得复杂起来,这一刻他感觉到张一浦变得陌生起来,甚至感觉张一浦的现在与过去完全是两个人,他知道自己坚持下去并不会让张一浦放弃。于是,询问的眼光看向杨安,轻声说道:“杨安,要不你去跟他单独谈谈?”

    “啊,什么?”杨安刚才想着扬州的事,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交谈,更没有听明白林小诚的话语。

    林小诚哪里知道杨安刚才心神早已跑回了扬州,微露惊讶之色说道:“杨安,张一浦哥哥想和你单独聊一聊。”

    杨安看了看林小诚,又看了看林小荷、赵剑眉,林小荷二人点了点头。杨安说道:“好吧。”

    按照林小诚的示意,张一浦和杨安走进了屏风隔离的区域。一小会儿,二人从屏风里出来,杨安双眉微蹙,气色有点难看。

    林小诚、赵剑眉把张一浦、赵怀远送到门外,看着二人离去,直到消失在视线里。看着张一浦离去的身影,赵剑眉心情十分复杂,她此刻觉得张一浦身上再也没有了过去那种亲切与亲近,他身上过去的那种体贴与成熟,这一刻俨然已经变成了功利与世故。

    送走张一浦、赵怀远,几人转身向大厅里走去。赵剑眉看着杨安问道:“杨安,你的脸色有点不好,你没事吧?”

    “没事。”

    “刚才,张一浦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他让我再考虑考虑加入他们的事情。”

    “杨安,如果他要是为难你,你一定要说出来。小海子的外公是张一浦的老师,他们俩关系不一般,他要是为难你,就让小海子的外公找他说道说道。”

    “没有,真的没有。”

    “没有就好。”

    听着杨安的回答,赵剑眉还未真正放心,因为她想到了先前杨安从屏风里出来时难看的脸色,小孩子的脸色是藏不住东西的。但杨安这么回答,她一时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说罢,四人又分成两组去巡查伤员病情。

    大厅里慢慢地热闹起来,显然伤员们对这里简陋的条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不少伤员围在一起有说有笑,有的伤员还掏出了香烟,点起香烟,悠哉乐哉。

    赵剑眉带着林小荷走了进去,看到有几个还能够行动的伤员凑在一起,围坐在一个失去左腿的伤员旁边,自己抽着烟,还把一支点着的烟递给躺在凉席上的另外一个伤员。林小荷抢上前说道:“几位大哥哥,不能吸烟,伤员吸烟对身体不好。”

    听到林小荷亲切的声音,伤员们知道她在关心自己,但吸烟也是难得的快乐。一个伤员压着声音说道:“小妹妹,就抽一支,就好这一口,就抽一支!”又一个伤员说道:“烟都不抽,活着还有啥意思。”

    “不行,医院规定不能吸烟。”林小荷一脸正色地说道。

    林小荷的关心与执著,让她越发可爱。伤员们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妹妹仍然自顾自地抽烟,竟然乐得“呵呵”笑了起来。看到他们的样子,林小荷有些无可奈何,看向走来的赵剑眉。

    伤兵们看到赵剑眉,犹如看到了长官,讨好似的点头哈腰,热情地喊着“赵医生”打着招呼。看着嬉皮笑脸的伤兵们,赵剑眉柔声说道:“好啦,好啦!各位大英雄小英雄!不要再逗了,这房子住得人多,又不透气,抽了烟怎么住人,怎么让医生护士工作?各位都是抗战英雄,还点要求也不过分,烟可以抽,但是--,都要到门外边抽。”

    躺着的伤兵狠狠地吸了两口烟,把烟递给了旁边的兄弟。

    伤兵们看着林小荷故意地一阵小声起哄,似乎赢得了一场战斗,纷纷起身向舞厅大门走去,还有一个胡子拉碴的伤员挤眉弄眼、乐呵呵地如一个小孩般向林小荷做了鬼脸,耍着宝式地挥了挥手:“小妹妹,谢谢啦,俺们出去抽烟喽。”

    看到他们这副样子,林小荷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听到赵剑眉在一旁轻声说道:“让他们抽吧,这也是他们难得的快乐,听说在前线,后勤保障也跟不上,官兵们打一两天仗连顿饭都吃不上,在这能吃上白面馒头已经非常满意了!伤好了还要上前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林小荷一下子从刚才的执著中清醒过来,她扫视着大厅里的伤员,伤重的躺在凉席上,有的轻伤员则坐在旁边或是照应着或是小声音地说话,有的轻伤员还在嬉闹,还有的享受着吸烟的快乐……。看着这里的伤员,如果不是看到他们身上染血的白色纱布,似乎完全没有伤兵的样子,他们是这样的快乐。看到伤兵们一副快乐样子,林小荷知道他们经历过极其凶险战斗,在战火的洗礼中,心态更加淡然,因为为了这一场国仗,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在这里治疗伤情,自然要珍惜难得的轻松时间,自然要享受着快乐,因为随时准备再次奔赴前线,随时准备牺牲!

    林小荷放下了刚才的执著,心中释然,一份敬意油然升起!

第九十五章 公共租界的变化 一

    过了一段时间,一辆卡车停在了舞厅门口。新民医院的医生、护士、杂役一起动手,把车上的伤兵抬的抬,扶的扶,都送进了治疗区、候诊区。杨安上了这辆卡车,准备到前线转运伤员,他的左臂也戴上了医院红十字的白色袖箍,背后还背着一个德式钢盔,这是一个伤兵送给他的钢盔,没有想到刚戴上几分钟,竟然有些眩晕的感觉,不好意思辜负伤兵的好意,暂且先把钢盔背在了背后。

    汽车行驶在租界的街市里,看着路边的建筑缓缓向后移动,杨安想起了和张一浦的谈话。

    张一浦告诉他,当前正值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关头,全国民众众志成城、抗战图存,他们的组织是国之干城,淞沪战事爆发让组织迫切地需要吸收更多的人才,因此希望杨安加入他们的组织。

    他没有想到张一浦竟然是那样的执著。在舞厅的治疗区,张一浦开诚布公地讲述了抗战大局就差点打动了杨安,但杨安对这个组织没有好感,更不屑张一浦先前的所做所为,即使他开出了条件,只要杨安加入军统,就向上申请特授少尉军衔,这在军统有着先例。在最后,张一浦还说,以前有人拒绝和军统合作的,也有当作日本特务来对待进行处罚的先例,甚至家人和朋友都会受此影响。

    杨安知道前线的将士,即使如“铁榔头”那样参加过两次淞沪会战的老兵,已经二十好几了,几番用命才挣得少尉军衔,可见张一浦许下的这好处不小。就在杨安被抗战使命、特授军衔接连打动时,杨安他真的没有想到张一浦的执著,竟让他用“日本特务”的帽子来威胁自己,甚至用家人来逼迫自己加入军统。也许,张一浦多软磨几次,杨安真会加入,但他这么威胁自己和家人,触碰了杨安的逆鳞,虽然杨安没有当场发作,但他在心底对张一浦更加厌恶和愤怒,甚至连带着对军统一起厌恶和愤怒。

    坐在卡车车厢里,双手抓着后面的厢板,不知是车轮轧着了什么,一阵震动把杨安的思绪拉了回来,让他结束了刚才的思绪。杨安的视线从街市边的建筑回到了路上的行人,苏州河南边的租界,行人明显要比开战前多了很多,这些增加的人群都是从闸北、虹口和北面的公共租界逃避而来的。

    看着街市上行色匆匆的人流,看着街市两侧美丽的建筑,杨安知道城还是那座城,但她却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来到上海这段时间,不管是看报纸还是倾听聊天,所见所闻,让杨安都感到了这座美丽城市发生的变化。

    自虹桥机场事件发生后,上海民众就感觉到战争风暴即将来临,闸北、虹口的民众开始向苏州河南边的公共租界逃难。**开进上海,战争的气息更加浓烈,引发了难民潮,直到战争打响,难民潮达到高峰,在开战期间难民仍然不断向租界转移。上海市救济会在七七事变后成立的二十多所收容所已完全不能适应形势,收容所已增加到五六十所,用于安置战争难民,以后或将不断增加收容所数量。

    苏州河南边的租界,是民众心中理想、安全的避难场所。然而,因为日舰以这边租界作为保护伞,向这边的江面运动引来了**空军的一次误炸,据报纸报道,这次死伤竟然达到四五千人。和平饭店、汇中饭店那段街市与建筑的惨状与血腥,至今让杨安都感觉胆寒。这次误炸,给苏州河南边租界的安全蒙上了阴影。即使是这边的租界,不管是国人还是洋人都不能忘记从八月十三日下午闸北响起的巨炮爆炸的声音。那天彻夜炮声不绝,爆炸的硝烟和燃烧的火光照亮了苏州河那边的夜空。这炮声和火光,告知人们,与这苏州河一河之隔的地方,就是战火炼狱!在这之后,每天都仍然能够听到苏州河北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爆炸声,能够听到来自黄浦江上日舰巨炮的轰响。如果是站在外滩,能够清晰地看到日舰炮击发出的火光与硝烟。

    不少外国人则时常站在高楼上观看着北面中日双方的战争,完全以一个看客的心态观看着这场战争的进程。

    日军在上海挑起战事后,上海市政府照会各国领事,提出警告。根据上海局势变化,租界列强纷纷放弃苏州河北的利益,表明自己的态度。

    八月十四日下午,上海市市长俞鸿钧致电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上报相关外交工作情况,其中就有租界列强的反应。电文如下:

    急。南京。军事委员会钧鉴、军政部何部长勋鉴:7200密。关于【日军】利用租界为军事根据地一节,今晨市府正式照会各国领事提出警告后,各领于下午召集紧急临时会议,发电时仍未散会。但事前美总领事正式向鸿钧表示,各国或将于会议时决定放弃苏州河以北地段,将各国防军及义勇队撤至苏州河北岸,定为避难区,严守中立。苏州河以北地段,双方军事行动均不顾问。等语。确否,当继续陈报。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叩。寒申。印。

    八月十五日下午,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就相关外交问题再次致电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电文如下:

    急。南京。军事委员会钧鉴、军政部何部长勋鉴:1957密。今日下午领袖领事复来方,告以日总领事同意日方飞机将不飞至苏州河南,并希望我方亦作同样表示。当据理拒绝。谨闻。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叩。删戌。印。

    对于这份电文,军事委员会按何应钦批示回电:“上海系中国领土,上海上空系中国领空,中国飞机有自由飞行之权。驻沪外领之要求,请仍本过去之交涉精神,婉词严拒。”

    上海战火燃起,公共租界工部局立即宣布:“本局迫不得已,只能顾及事实,而注重于维持所能切实控制区域内之安宁与秩序,并遵守严格之中立。”同时,法租界也采取了同样的立场。租界的中立,表明了租界当局不参与中、日双方战争行动的态度,同时也明确要求双方不准将战火延伸进租界。

第九十六章 公共租界的变化 二

    上海租界的中立,容许和接纳因战争而生成的双方难民(实际以中国难民为主)进入界内,容许双方界外非军事的机关、学校、企业、团体等转移界内。另外,还容许和接纳解除武装的双方败兵、散兵进入界内。开战以后,上海租界对各出入通道进行了关闭和管制,并在租界内实行宵禁。

    台风过后,天气一直晴好。日军航空母舰上的飞机不停地起降,并随之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加上**源源不断向上海开进的队伍,这些都让上海的民众和租界的看客们,感觉到了战争规模在不断地升级。特别是八月十四日和平饭店、大世界的爆炸事件让看客们不能再单纯保持看客的心态,他们也要密切关注战争进程。租界列强知道战争的升级会波及各自的利益,分别向上海增派了军队,同时他们开始撤离本国的民众,避免战火吞噬了生命。八月十七日,英国人乘坐“拉杰普塔纳”号客轮向香港撤离,美国人乘坐“杰斐逊号”客轮向马尼拉撤离,这天英美两国撤离了一千多人。洋人开始撤离上海,动摇了一些人留在上海的决心,也有极少数上海民众离开了上海。

    即使知晓洋人在撤离上海,绝大多数上海的民众和难民,只能留在这里,因为这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民众生活在苏州河南边的租界,一样感受着战争的危险,一样感受着生活的艰难。逃难到南租界,房租上涨数倍,即使是这样,仍然一房难求,还要一次性付清三月、半年房租,甚至是一年房租。为了这栖息之地,很多难民只有忍痛接受。逃难至此的贫民,更多人只好露宿街头巷尾,外滩的草坪成了贫民容身之地,一时间竟然有数千之众。上海米价上涨迅速,开战前后几天,米价从每担十二元四角上涨至十八元四角,上涨幅度竟然接近50%。八月十二日晚9时以后,红十字会派救护车到苏州河北收容难民数千人,安置在法租界的大世界外。尽管,上海市政府设立了数十所收容所。但是,民以食为天,稳定地获得吃食仍然是一些难民的奢求。还有一些宵小之徒,时不时冒险干着偷窃、抢劫,南租界治安状况明显恶化。租界也曾发生过哄抢食物的事情,被饥饿困扰的难民因为哄抢食物被租界警察击伤、击毙,受伤的被抓了起来,最后面临的仍然是死刑。这种死刑的执行,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哄抢食物与粮食的案件得到了遏制。

    在租界避难,民众总会想到自己苏州河北边的家园。中国民间自古有贴门神的习惯,不同的是,现在一些民众纷纷抢购英国米字旗和美国星条旗,将它挂在苏州河北面自家住宅或商铺的门口,以此企盼避开日军的炮火与纵火,避免类似上次淞沪会战日军强盗行径的侵犯。这种抢购,让上海的商店热销着列强各国的国旗。

    在租界艰难地生活,民众心中都装着怒火,那就是对日军、日本人的愤怒,那就是对汉奸的愤怒。一旦有人发现日本人,发现汉奸,发现有人为日本人服务,那这些日本人和汉奸都会承受来自民众的怒火,直到他们的生命被消灭。上海战事开起以来,几乎每天都有日本人、汉奸被民众自发性地处死,当然这也会波及无辜的人,租界当局对此亦是束手无策。

    “七七事变”爆发后,上海民众同仇敌忾,声浪高起。上海各界积极筹备抗日救国,发起成立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7月22日上午十时,举办了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成立大会,全市500多个团体2000多人出席大会,现场氛围热烈,各行各业,各界名流,齐聚一堂。大会在高唱“三民主义,吾党是宗”的国民党党歌中开始,向国旗和孙中山总理遗像敬礼,与会人员共同聆听了总理遗训,以“同志仍须努力”进行自勉,向抗日阵亡将士英灵默哀。大会通过了组织纲要,确定了“作抗敌后援,共谋完整国土,复兴民族”的宗旨,推选了后援会组织机构。大会最后在“一致抗敌!肃清汉奸”的激昂的口号声中结束。

    “八一三”上海战事爆发,上海民众把国当家,热情空前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各类团体纷纷捐款,少由数百元,多则数万元、十数万元。救国捐成了上海民众自觉的行动,社会各界、各个生活层次的民众都捐出了一份自己的热忱,有的女佣、黄包车车夫自己生活尚且存在困难,还一块、五角地捐款支援抗战。上海市救护委员会是上海市各界抗敌后援会的救护组织,她原来是上海市救护事业协进会,成立于民国二十五年十一月,有红十字会、医院、药业、妇女、学生等近28个团体会员,有32所收治伤兵的特约医院,这些医院收治伤员都是义务,不收取任何报酬。从上海战事开起的第一天,上海市红十字救护队就一直活跃在抗战前线。

    一阵臭味从车尾飘来,杨安这才发现卡车已经行驶到苏州河的桥上。看着这条横亘在繁华大上海市区的苏州河,杨安心中五味杂阵,他不知道这条河流历经了多少次的屈辱,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次列强入侵的战火,不知道她经历了多少次沧桑!

    苏州河已经消失在杨安的视线里,他看着右臂上白色的红十字袖箍,这袖箍上的红“十”字,竟然是佛教中的“万”字符号,只是中间的十字更粗壮一些。看着这个袖箍,杨安感到自己右臂充满了力量,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想到自己也可以和红十字救护组织一样在前线救护和转运伤员,一股豪情从心底油然升起!

    杨安不经意地挺了挺上体,又扭了扭脖子,他享受着这种自豪的感觉,享受着一个男子汉能够承担救护责任的荣光,享受着一个男子汉成长的充实与满足!

第九十七章 林小荷的变化

    挺直的脊梁,让杨安感到了背后钢盔的坚硬,他把钢盔拿到胸前,注视着这顶钢盔,抚摸着钢盔,看着钢盔两侧青天白日徽章,用手指轻轻地敲击着钢盔,想着为什么先前在医院的那阵时间,自己一戴上钢盔,会有一过性地眩晕。他用手提起这顶德式钢盔,这钢盔与一支驳壳枪的重量差不多,或许略微重一点,也就是二斤半到接近三斤的样子。他琢磨着,也许是因为自己刚刚戴上,还未完全适应它的重量,也许是未戴好它。想到这里,杨安把钢盔又戴在了头上,把系带系好,而后轻轻地摇头晃脑,感觉钢盔戴着倒是稳当,没有想到这刚一开始,又是一阵眩晕。杨安定了定神,眩晕感似乎消失了。他想到前线将士们天天戴着钢盔在拼杀,他们没有感到眩晕,一定是长期适应和训练的因素,而自己眩晕可能是因为不适应或是戴的时间较短的原因。于是,他决定就在这车上戴上钢盔适应适应。

    戴上钢盔在卡车上颠簸,一阵又一阵地眩晕袭来,杨安越来越感到脑袋的胀痛,并伴随着轻微的恶心,竟然生出想要呕吐地感觉。杨安想着自己或许是不适合戴这钢盔,想着要停下来这种适应性的过程。但一想到,戴上钢盔将无疑让自己多了几分安全的保障。于是,他的心念更加笃定,坚持咬着牙戴上钢盔,不断地加深呼吸,缓解眩晕带来的生理不适。

    过了一小会,卡车在一个小院门口停下。在司机的招呼下,杨安和另外两个杂役从车厢里跳了下来,跟着走进了小院,一进小院就闻到一股香味,他看到院子里已经摆放着几个箩筐,里面装着焦黄油亮的软饼,堆得高高的。

    这时,杨安并没有饥饿的感觉,但闻着可人的小磨香油烙的软饼,心中的馋虫一下子诱了出来,口水不争气地充满了嘴里,竟然下意识地咽了下去。司机听到了杨安发出的声音,看着杨安的眼神盯着筐中的吃食,叫喊道:“小子,嘴馋了吧,别发呆了,这是送给三十六师前线将士的,赶快过来搭把手,把这些军粮抬到车上去。”

    被人看穿了心中的真实想法,杨安的耳朵根子一下子发烧起来,脸色腼腆,右手挠了挠后脑勺,抢步上前和司机去抬那一筐软饼。

    在抬软饼时,从司机的口中知道,由于台风过后,日军完全掌握了制空权,**生火做饭已成奢望,日军一旦发现**做饭的烟火,立即呼喊战斗机、轰炸机或是地面炮火打击。因此,前线将士的伙食保障十分困难,不少前线的将士一日三餐并不规律,有时甚至一天一餐都难以保障。

    在上海,由于有抗战后援会,动员了民众和社会力量的支持,前线将士兵的伙食保障情况才相对改善。日军的炮火主要还是针对交战区域的**,闸北这一小片的民房还未受到轰炸。这个民居是一个爱国市民的住宅,他们筹集钱粮,专门保障三十六师一部的伙食。前线战士每人一天一斤半的口粮,他们烙的饼每个都在一斤七八两到两斤的样子,还用香油烙软饼,增加香味,考虑到战士们每天体力消耗大,盐也适当增加了一些,因此口味相对较重。十几箩筐软饼抬上车后,杨安和两个杂役仍然挤坐在车厢最后。

    看着民宅前挥手的几个市民,杨安心中升起了无限的敬意,更加坚定了一定要为抗战多作努力的决心!

    新民医院,林小诚、赵剑眉二人分别做着两台手术。刚做好了一台手术,赵剑眉耸了耸肩,娇喘了一口气,就听到林小荷小声喊道:“剑眉姐,剑眉姐!”

    赵剑眉转头看向林小荷,只见她早已脱下右手的手套,拿着一方手帕,伸向了自己的额头。赵剑眉额上细密的汗珠被擦拭一净,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赵剑眉看着林小荷,心神短暂失守。从在扬州第一次见到这个可爱的小姑,感觉她就像自己的亲妹妹一般,是一个可爱的甜心,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喊嫂子,一直喊自己“剑眉姐”,因为她一直把自己当作亲姐姐来对待,这样的小姑子,怎么不让人喜欢和亲近。这次来上海,小丫头完全长大了,更加懂事、更加体贴人了。

    赵剑眉觉着,在上海这短暂的时间里,从在外滩遭遇飞机误炸,当时都非常担心这个小丫头被外滩那极度的血腥所伤害。那个过程,即使是自己这个精通外科的全科医生也是难以承受,还真是让人担心!虽然在经过了血肉遍布的街区,这个小丫头也是两腿发软,战战兢兢,但完全没有想到她还是坚强的挺了过去。当天回到诊所,看到福伯身躯上的弹片与创伤,还有那满地的鲜血,林小荷并没有明显的不适,完全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这说明,她在战火的洗礼中慢慢成长、慢慢坚强!

    更让赵剑眉意想不到的是,接下来的几天,林小荷克服不适,坚持在医院帮忙。林小荷还敏锐地发现杨安的异常,并执着地要求跟着杨安去监视那群绑架她们的汉奸,在极其危险的环境中,企图通过与池田交易林家的中药秘方,以此来换回杨安的安全。也正是她与池田冷静地对话,为杨安寻机反击创造了一线生机,这又是多么难能可贵!通过这一场战斗,她或许算是经历了生死的考验,经历了生死的较量,经历了战火的磨砺!她现在除了智慧、善良、美丽,身上更多了一份难得的干练、执着与笃定!

    这几天,这个小丫头在医院已慢慢适应了血腥的环境,没有了开始时的那些不适,加上这几天的教授,已经掌握了一般创伤处理的方法,有时甚至能够和自己一起清理创口,还能消毒注射吗啡。这小丫头的进步,让赵剑眉心生喜悦,竟然不自觉地浅笑了起来。

    林小荷注意到了剑眉姐短暂的失神与浅笑,又伸手轻轻地擦拭了她额上的细汗,轻声问道:“剑眉姐,怎么啦,还笑得这么开心!”

    “哦,没什么,只是成功做好一台手术,小有成就感而已,庆幸有你们这些好帮手!”赵剑眉回过神来,回应着林小荷。接着又轻声喊道:“快让他们抬下一个进来。”想到这些好帮手,赵剑眉又想起了赶赴前线转运伤员杨安,一想到这个小弟弟又要冒着枪林弹雨转运伤员,一丝丝忧虑油然升起。只不过,很快抬进来的伤员,让她无暇担心,让她只能专注于手术台上。

第九十八章 三七战防炮 一

    坐在卡车上,杨安思索着,听说这几天开进上海的部队,已经有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三十六师、六十一师、九十八师等几支部队,加上上海保安总团、警察等武装力量,具体多少人是不知道的,但至少也有几万人的部队,不知道这么多部队的饮食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听说白天生火做饭的炊烟会招来日军的轰炸和炮击,晚上生火的火光一样会引起日军的轰炸和炮击,可以由此想像前线的条件之艰苦!

    想到这里,杨安知道自己的经历实在有限,对**了解的实在有限,完全限制了想像力,不知道这种民间社会力量筹集资金为部队做后勤保障的有多少?不知道**在这种条件下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想到了多少个问题,但是他期望罪恶的侵略者受到应有惩罚,期望战争早日结束,民众和军人不再受这战火之累、不再受这被侵略的屈辱!

    现在虽然已是立秋,但是还在三伏之内,天气本就火热,杨安迷茫地看着车后的天空,一阵燥热袭来,额上的汗珠缓缓地流下,他右手不自觉地将搭在脖颈上的长毛巾取下,擦拭额上的汗水。自从在汉口有过黄包车车夫和码头苦力的经历,经历了寒冬与酷暑的磨砺,杨安对酷热已经具有很强的耐受力,即使是在这伏热尚存的时期,即使是天气依然十分火热,如果不是这心中的困惑与困扰,他不会有燥热的感觉。意识到心绪的不宁,杨安缓缓地加深呼吸,以期缓解内心这种燥热。

    车厢里挨着杨安的杂役,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看着身边这个穿着一件宽松的米白色长袖对襟袿子的男孩,袖子已经挽起了两卷,宽大的袖管让白白净净的手腕和小臂露出一截,让人看着更加瘦弱,左肩斜背着一个牛皮皮包,右肩斜背着一个军用水壶,胸前挂着一个德式钢盔,脖颈上还搭一条长毛巾,怎么看这个小子,都觉着衣着怪怪的。看着身边的男孩擦拭额上密密的汗珠,以为他岁数小、身体单薄,抬那么几筐东西,身子经不住,怕是早给累着了,顿时心生怜惜,于是关心地问道:“小哥,多大了?”

    杨安面无表情地看了看那杂役,近近的距离让那杂役竟然一下子有些心神失守,不知所措。看到了那杂役的不自在,杨安面色有意缓和了一下,脸上漾起了与这夏秋时节一样的温度,本想着把年龄报大一点,很快还是决定报出自己的虚岁,于是浅笑着答道:“十八岁。”

    “哦,不像,不像,你应该还是一个学生娃?”

    “嗯。”杨安应声答道。想着回去就该到国立扬州中学念高中了,杨安担心起来,不知道扬州会不会受这场该死战争的影响,不知道这场战争会持续到什么时间?

    那年大水灾,扬州来了好多难民,这战争会不会有难民逃到扬州,扬州的学校会不会因为这些问题继续停课呢?在汉口一年多,经历了逃避与流浪,经历了拉黄包车与扛码头的生活,经历了离家的孤独,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苦力,看到了什么是真正的穷苦,杨安知道什么东西是最宝贵的东西,他心中当然惦记着上学。在学校那种安宁、那种沉静、那种美好,当然是他最期待的东西之一。想到战争会对这些美好产生的不确定影响,杨安面色一下子凝重起来。

    听着杨安不咸不淡地回答,看着杨安又突然凝重的表情,那杂役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关住了话匣。

    卡车飞快地离开了闸北,一路上仍然能够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炮弹的爆炸声。经过江湾镇不久,卡车停在了一个村子里边。这时,爆炸声音已经更加清晰,但仍然感觉很远。即使是很远,这声音也让杨安内心不由地生起紧张。

    **部队在这个村子临时驻扎着,他们穿着卡其色长袖衬衣、齐膝短裤军装,头戴德式钢盔,腿上还扎着绑腿。这些人,有一部分人和衣躺在村街的两边,还有两小支队伍刚刚解散,显然是刚从村外回来,还搀扶着几个伤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风尘仆仆,满身硝烟,显然这支部队刚从前线撤了上来。杨安还看到在一丛大树中间,停着一辆救护车,车前还挂着白色的红十字会小旗。几个医生、护士还在那儿为伤兵包扎救治。

    司机带着杨安他们分几批把软饼送到了几个营队,刚放下箩筐,杨安拿起毛巾擦了一把汗,看到了一门不知名小炮停放在几棵树下,钢板防盾、炮管上都绑上了新鲜的树枝。还有五名战士正在擦拭着小炮,一名战士正在用通杆给炮管上油保养。看到这门小炮,杨安也是一阵眼热,司机看到杨安的表情,对他说道:“这是战防炮、三七战防炮,没有见过吧?”

    “嗯,还真没有见过。”说道,杨安慢慢地向小炮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念叨:“德国制三七战防炮,是轻型牵引反坦克火炮,火炮口径37毫米,战斗全重432公斤,最大射程4025米,炮管长度1665毫米,炮膛内有16条膛线,最大高度1.1米,最大射击速度每分钟13发,钨芯穿甲弹在500米距离仍然能够击穿48毫米垂直装甲。”

    这种火炮的名字和这些不完整的参数,是杨安在医院里听炮兵上士讲的。嘴里念叨着火炮的名字和参数,看着这门战防炮,他想起了那受伤炮兵老兵讲述那门三七战防炮的故事。

    那名受伤的炮兵上士是一名三七战防炮炮长,他说他们在战场上是步兵兄弟最欢迎的兵种,因为他们是坦克的克星,是坚固工事、战斗堡垒的克星。当然,他们也是最最危险的炮兵,因为他们往往战斗在最前线,前线日军的重机枪扫射甚至都可以要了他们的性命。在淞沪前线,**步兵缺乏爆破武器,面对日军坦克和坚固的工事,往往靠人海战术来突破,每一次突破都不知道有多少年轻的生命倒下。因此,每一门三七战防炮都为战事的进展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战防炮连的军官和士兵都会被步兵兄弟们高看一眼。讲到这些,那炮兵上士一脸自豪。

    接着,上士炮长讲述了那前一天战斗的情况,战防炮连所属火炮分别配属给步兵连战斗,上士炮长的战防炮一连攻克了三处街垒。看着步兵连队向前进攻,那上士炮长指挥着战防炮向前推进,一下子上来十来个步兵兄弟,抢着炮班战士手里的活,有抬战防炮炮架推炮的,有推火炮车轮的,有推火炮防盾的,有推火炮药室的,还有人帮助弹药手搬运炮弹箱的,大家七手八脚,高高兴兴地叫喊着推着战防炮前进,炮班的战士几乎不需要推炮,跟着向前行进,享受着成功摧毁日军街垒的喜悦,享受着来自炮兵身份的自豪!

第九十九章 三七战防炮 二

    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这门战防炮或许早已被日军炮兵观察所盯上。战防炮前进还没有二十步,一个怪异的呼啸声音从天空中直奔战防炮而来,一个步兵兄弟听到炮弹呼啸的声音袭来,大声急促地叫喊:“卧倒!卧倒!日军炮击!”

    推炮的步兵兄弟们兴致勃勃的叫喊声戛然而止,迅速放下炮,就地卧倒,炮班的战士们也跟着就地卧倒,跑在战防炮前方五六十米远的**战士也都卧倒在地上。然而,战防炮班中士瞄准手根本没有卧倒,而是盯着战防炮光学瞄准镜,从后面径直冲向了战防炮,准备弯腰伸手把瞄准镜卸下来。看到这一幕,上士炮长焦急地大喊:“卧倒!卧倒!”

    一枚炮弹落在了战防炮的右侧防盾后几米处,一个步兵当场被炸得血肉横飞,弹片击毁了瞄准镜,还有弹片击打在防盾和炮架上“当、当”作响。上士炮长伏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弹片射进瞄准手的身体,瞄准手随着爆炸冲击波直挺挺地向前栽倒在地。

    巨大的爆炸声让卧倒在地上的**一阵耳鸣,过了一小会没有了炮弹爆炸的声音、冲击与震动,有的步兵战士伏在地上,慢慢地抬起头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没有什么,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个战士站立起来,陆续有战士抬起头了观察,接着又有人站立起来,上士炮长也站立起来,双眼噙着泪水,伤心欲绝地喊着:“憨儿!憨儿!痴儿!……!”一边步履踉跄地向前走去,显然是想看看和自己搭班子的副炮长、瞄准手。

    这时,一个步兵上士大声狂喊:“还有炮击!卧倒!卧倒!”

    站立起来的步兵兄弟纷纷卧倒,上士炮长还沉浸在失去战友的悲痛中喊着:“憨儿!憨儿!痴儿!”步兵上士迅速上前,一把拉住上士炮长的右臂,奔向那个弹坑。

    一阵更加响亮的呼啸声音从天空中传来,因为上士班长大声地警示,士兵们耳朵即使是巨大地耳鸣也依然能够在警醒中、担忧中若有若无地听到怪异的呼啸声,有的士兵身体瑟瑟发抖,期望幸运再次降临。显然,先前那一发炮弹只是日军中口径远程火炮的试射,**士兵们并没有那么幸运地躲开了炮击。这是一轮齐射,十多发炮弹同时落地爆炸,当场就有四名步兵被炸飞。又是一阵炮弹落地,一发炮弹掀翻了战防炮。

    过了好一阵子,弹坑里的步兵上士和上士炮长缓缓地抬起来头来,满目茫然。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尘土,上士炮长从茫然中清醒过来,扫视着这一片被炮火轰击过的地方,二十多个弹坑分布在这数十米的地方,推炮的步兵兄弟们没有一个幸存者。

    台风过后的几天,每天晚上**都是全力进攻,战线开始向前推进。天亮后,日军的舰炮、飞机进行火力压制,支援陆地上的日军反扑,战线再次后退。就是这样,上海不少局部的战场一直这样持续着来回拉锯争夺。这天天亮后,日舰炮火一直在不停地支援着陆地上的日军反攻,火炮射击修正诸元已经经过实弹射击校正精准。因此,第一发炮弹能够这么精准地射击到战防炮十米左右的距离。这么密集的炮弹射击,除了跳进弹坑的步兵上士、上士炮长只是受伤外,那七个步兵战士没有人能够幸免这次灾厄。在远处搬运炮弹箱的炮手、预备炮手、装填手和几名步兵看到炮击的惨状,暗暗地庆幸炮击的中心区域略微前移到战防炮前面的位置,庆幸躲过了这场灾厄。转瞬间,想到这场战争还在持续,也许自己的幸运迟早会用尽,也会和他们一般牺牲,想到这里,他们心中没有了庆幸,只有满腔的仇恨,只有慷慨赴死的决心!

    上士炮长左肩后部插着一块巴掌大小的弹片,踉跄地走向那战防炮瞄准手,瞄准手先行倒地,身体尚且完整,炮长半跪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战友瞪着大大的双眼,悲怆地喊道:“憨儿!憨儿!痴儿!痴儿呀!光瞄坏了,还可以用炮膛瞄准呀,还可以概略瞄准呀,你就是把这光瞄当作自己的命根子,哎!这下跟它一起玩蛋了!……。”

    炮长哀嚎着,悲怆的氛围和硝烟一样弥漫开来。炮班的其他几个兄弟走了过来,看到满地的残肢碎肉,也是悲从中来,潸然泪下。步兵上士知道,炮班平时训练和打仗靠的就是配合,所以大家关系都是十分亲密,知道说什么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这场炮袭让他班上的战士已经牺牲一半,他又何尝不难过,只是他在上一次淞沪战争中经历了太多的牺牲,内心更加坚硬。

    在战场上,牺牲总是难免的,悲伤亦是难免的。牺牲与悲伤,让步兵上士的内心变得更加坚强,因为他知道,战斗还在继续,自己将随时准备迎着牺牲而去!

    步兵上士突然发现翻在地上的那门战防炮除了一个轮子受损外,其它好象并没有受损。于是,他蹲了下来,说道:“上士,这些兄弟的血不会白流的。”说着,他用手轻抚那瞄准手的眼睛,让他合上了双眼,接着又说道:“战防炮除了轮子坏了一只,好象还能够打。来,俺们把它翻过来,继续打,打它个狗日的小鬼子!”

    “对,打它个狗日的小鬼子!”

    “对,打它个狗日的小鬼子!”

    幸存的几个人和前面跑回来的十多个战士跟着呐喊!

    步兵上士和炮长因为受伤较重,还是被送到医院救治,那门战防炮也被拖了下来抢修。

    看着那门战防炮,杨安仍然忘不了在医院时,那炮长、步兵上士讲过那次战斗后,上士炮长满脸悲戚,还在低声地哭咽:“痴儿!痴儿!真是个憨儿!”

    杨安回过神,看着战防炮药室左边的瞄准镜。就在刚才,杨安看到这门炮的瞄准手闭着左眼右眼贴着瞄准镜,两只手一手转动方向机、一手转动高低机,炮口也随之升起。杨安他知道这瞄准镜是这火炮的眼睛,他竟生出一种冲动,向前靠近想去抚摸这具瞄准镜。他的手离瞄准镜还有一尺远,右手就被一个炮手用力地打了一下,听到一个戒备的声音:“嗨!嗨!嗨!把你那猪手拿开!去一边去!送饭的就老老实实地送饭,别捣乱!”

    这话语一下子给杨安呛了个大红脸。司机走了过来,安慰杨安道:“小子,他们的炮金贵着,他们就这德性。这也没有什么,别往心里去。”接着又冲那炮手说道:“他还是个学生,看一看又有什么,他还要到前线转运伤员。”

    那几个炮手只是嘿嘿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杨安倒是从尴尬中缓了过来。

第一百章 耍

    在这个村子里,各个营、连队把给养领回并分发下去,最后竟然还剩下一筐多软饼。从司机与他们的对话中,杨安知道这是因为有数十人牺牲,还有后援会的这个供给点本身准备的数量略多于这部分官兵的人数。这一报数,就是几十人的牺牲,听着让人不禁背上发寒。

    在村子一角的小树林下,围着一堆人,热闹烘烘的,也不嫌热。看着那里热闹,那两个杂役围了过去,杨安也跟着围了过去。

    杨安看着中间有几个人在赌钱,中间地上放着几块银元,一个黑色的陶瓷碗里有三个骰子在“叮叮当当”的响声中旋转个不停,周围有十来个人围观。只听见一个嘴巴很大的士兵一边吃着软饼一边嘟哝着喊道:“哎,哎,哎,俺说呀,癞子,俺这又不是豹子,只不过是一对五,至于脸黑成这样子,快!快点投注。”

    一个上士扒开了杨安的身体,挤了进来。那被称作癞子的士兵看到上士进来说道:“哎,狗日的大嘴在赢老子的钱,老子还没有赶本,你这狗鼻子班长就闻到了荤腥,这么快就来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上士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对着满脸长着痤疮的、被人称着癞子的士兵喝道:“狗日的癞子,你又把俺们的憨子拐过来耍,在俺这儿输了钱,就来找憨子这新手练手。看着你就气人,看俺今天怎么拾你!”

    那被称着憨子的士兵面相憨厚,看着班长来了,似乎做了亏心事,怯怯地喊道:“班长!”

    那上士眼睛瞪了憨子一眼,憨子被瞪得直缩了下脖子。

    “赶快去吃大饼,冷了不好啃了。”彭狗子从手里揪出一块软饼递给了那憨子,那憨子也没有推辞直接接了过去,继而起身站了起来拿着手中的软饼一起塞向嘴里。彭狗子坐在了那憨子的位置。

    “彭狗子,就兴你赢俺钱,不许你九班的人输钱。”

    “去你的,你癞子说说,还有大嘴也说说,每回俺赢了钱是不是都挺大方的。”

    “去你的,还大方,大家都知道你向来赢的钱多,耍三回,你就要赢二三回,钱都被你捎回去给你家老娘去了。”

    “哎,百善孝为先!俺这钱代替你们孝敬一下俺老娘有什么不好,总比你这八班长带着头抽烟把大洋给烧掉强啊。”

    “哼!俺八班的都是爷们,乐意抽烟烧钱!”

    “嘿嘿!还有啊,下次俺再买烧鸡、猪蹄,你给俺少啃两口、少喝两口。”

    “俺八班的都好一口烟、一杯酒,谁稀罕你那烧鸡、猪蹄,大嘴啃的烧鸡、猪蹄最多,哈哈!你跟他说这话!”

    “你九班长属狗的,只会‘旺、旺、旺’地乱叫,耍两下子的火气还这么旺,赢的大都是俺大嘴的钱,都是俺七班的钱,乍的,赢了钱,啃你几口猪蹄、喝你几口小酒,还老念叨,俺们排,就你是一个话痨!既然来了,俺这是一对五,快下、快下注!”

    “哎,你们这些人哪,怎么说呢,都是欠揍欠教!越是输了,还越是想找俺翻本赶本不是,今天俺再来给你们上上一课,再当上一回教官!”彭狗子满脸自得地说道。

    那憨子好似一个“饿死鬼”,这时嘴里已经塞满了软饼,脸也是鼓鼓的,看着自个的班长那自得、自信的脸色,眼羡不已。

    “你个憨子,每天该吃多少班长给你的粮食,你就不能慢点吃,像头憨猪一样!”旁边一个士兵看着憨子吃食的样子,不屑地说道。

    “嘿嘿!俺就是憨猪!班长肚子小,心痛俺肚子大,俺每天只好多吃一点。”憨子笑着嘟哝着说道,吃食差点从嘴里喷了出来,一只手小心地在嘴前防备地接着,又把那掉出的一星点吃食塞进了嘴里。

    “去!饿死鬼!自己贪吃还找理由!”

    一小会儿,那三个粒骰子已经在地上的陶瓷大碗里欢快地响起了几个回合。这时,那被尊称为“彭狗子”的上士已经赢得了几块大洋,左手轻轻地抛起那大洋,满怀胜利的喜悦。接着,右手轻轻地拿起一块大洋,放到嘴边用力一吹,接着又放到耳边,听着那金属的清脆嗡响声音,彭狗子脸上开满了花,得意地说道:“嗯,这大洋是真的!成色真好!”

    “彭狗子,你别得意,俺今天还真要把你的大洋给赢回来!”大嘴不服地说道。

    “哎!这可是你说的,一会儿,俺让你输的把裤子都输掉!”

    “吹牛!这还有俺呢?”癞子又说道。

    “俺跟你们说,你们这几个人,别看你们七班长、八班长底气足,你们和他一起跟着俺玩,都当一下俺徒弟,也不错。俺今天就教导教导你们!”

    这时,杨安看清了这一伙士兵的兴头,看到现场正打仗,他们还在赌钱,虽然脸色如故,但心中已是满满的不屑。通过这一小段时间的观察,杨安知道那大嘴就是七班长,那癞子就是八班长,那后来的彭狗子就是九班长。这是一个排的三个班长,带着几个战士在赌钱。杨安心中既是疑惑又是不屑。疑惑的是,在这大战之前,军官竟然还不知道这儿在赌钱,也许已经知道了,竟然还不管管这些士兵?不屑的是,这些当兵的,真是有些不靠谱!

    杨安的思绪被彭狗子的声音拉了回来。只听到彭狗子班长说道:“大家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传经,再得不到真经,以后输钱了,就别再埋怨俺了!”

    “去!这经你怕是传了一百遍了!”大嘴不服地喊道。

    “一百遍!但是,你大嘴一次也没有真正听进去,一次也没有真正地去体会,当然不是俺的对手!”

    “来!俺再传最后一次!”

    “哼!都多少最后一次了!”

    “就是,彭狗子都多少最后一次了!”

    “就是,彭狗子都多少最后一次了!”

    ……!

    围观的有几个人在起哄,竟然有一个战士也喊上了“彭狗子”。

    彭狗子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回头看着那些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软饼,一边兴致勃勃地观看耍钱的士兵,说道:“俺说你们这帮臭小子还有没有上下级观念,彭狗子也是你们这些臭新兵蛋子喊叫的么,小心老子一脚把你个兔崽子们,给踹到黄浦江里去!”

    “黄浦江?吹牛皮!”

    “就是,吹牛!”

    ……。

    “哎呀,你这个话篓子!俺的兵喊你一句怎么啦?难道只允许你赢俺们的钱,俺的兵喊句彭狗子快活一下嘴都不行?”那大嘴叫嚷道。

    彭狗子眼睛瞪得溜圆,迅速起身,已经伸出了右手,直奔那“大嘴”。

    “俺投降!俺认输!七班的听好了,彭狗子这名字只能俺们班长以上的才能喊,也只能在耍钱喝酒的时候喊,谁再乱喊,要打二十军棍!”“大嘴”兴起双手表示自己投降,但彭狗子不依不饶地冲了上来。这“大嘴”脑袋上还是被敲了个暴栗,连连讨饶,还故意把“彭狗子”三字狠狠地咬了一下。

    看到大嘴一副得意讨饶的样子,彭狗子只好作罢,又坐回了原地,接着说道:“这耍钱的绝窍,一要心态好,二要大洋多,三要火气旺,四要技术绝……。”正说着,彭狗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八班长说道:“癞子,听说俺们九班和你们八班这次组成担架队,怕是连仗都捞不着打。要不,俺们联手把大嘴的钱都赢过来,多买点好吃的,也好有力气抬担架。”

    “彭狗子,你个狗日的,真是属狗的!老子打仗不比你抬担架危险,不比你出力多!还一门心思地想咬人!”

    “哈哈,咬不咬人,这一把又是俺赢啦!”彭狗子高兴地喊道。看到彭狗子又赢了一把,大嘴和癞子脸色顿时黯然。

    正在这时,外面一个声音大喊:“哥!哥!你在哪?”

    “哎呀!俺弟来了,这把赢的钱还给你们,你们接着玩!”彭狗子说着,把刚收入手中的大洋又还给了大家,起身从人堆里出来。

    “哥!你怎么又在赌钱,你不是答应俺了的。”一个士兵对彭狗子说道。

    “嘿嘿!小玩两把,哥又赢了,只是想多给俺大妈捎点钱。”

    “去!俺娘!你答应过俺娘不赌钱的。”

    “好!好!好!这是最后一次!”说罢,彭狗子一把搂着那士兵离开了人堆。

第一百零一章 名气

    在司机的招呼下,他们在村子旁边砍了一些树枝,插在了卡车篷布上早已做好的孔洞上,这样对卡车进行伪装,甚至连卡车的驾驶室前面的引擎盖上也用树枝进行了伪装,防止空中日机的侦察。

    司机和杨安、杂役并没有停留太久,卡车即向天宝路一带开进。这次,司机让杨安坐进了驾驶室,杨安有些好奇这种“待遇”。上车没有多久,司机对杨安说道:“小子,你是不是叫杨安。”

    “嗯。”杨安点头答道。

    “俺叫刘大柱,你小子在医院倒是有不小的名气,俺的一个老乡受伤后,还是你从前线把他背下去的。人也是你的哥哥救治的。你们一家人都是好人!今天俺也要专门谢谢你!”

    杨安并没有说什么,时不时地看着正在开车的司机。司机眼睛一直盯着卡车前进的方向,只是嘴里不停地讲述着他在医院里听到的关于杨安的事情。杨安并不知道自己在医院里也是最让人尊敬的人之一,当然哥哥林小诚、嫂嫂赵剑眉、妹妹林小荷都是让人尊敬的人。虽然杨安并没有救治伤员,但是他从前线冒着枪林弹雨就背下来二十多个伤员,还在医院这边帮忙,小小的年纪在那么危险的前线,还在最危急的时刻出枪击倒了9个日军,让即将失去阵地的保安团守住了阵地。杨安的枪法也被伤员们传神了,说他在两三百米的距离,用日军的步枪,把十几个日军压制得头都抬不起来,只敢在地上匍匐进攻我们的阵地。

    杨安听到这些多少有些自得的感觉,但是听到伤员们这么传神似地吹捧他,倒也是唏嘘不已。“人怕出名猪怕壮”,杨安不知道一百米左右的距离怎么被说成了两三百米,也不知道这些所谓的“盛名”究竟是好还是坏,但是在这时,他的内心倒是十分的清明,但愿这些伤兵们不要再乱传他的“英雄事迹”。因为,他认为他这也是为抗日奉献自己的力量,或许他也会马上离开上海返回扬州,在这边停留的时间也将是有限的,能够多做一些当然是自己的愿望。

    急促的枪声和爆炸声传来,显然这儿离三十六师的阵地已经不远了。卡车又停在一个小村中间,这是一个只有十几户的小村子,已经没有人居住,卡车停在两株大树下,司机说:“上级有命令,俺们的卡车都很金贵,不能离前线太近,只能在这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候着,这儿离前线有些远,应该是安全的,这样鬼子的飞机休想发现俺们。”在司机的指引下,杨安和两名杂役在两名战士带领下向远处的前线走去。

    这一天,杨安和医院的杂役,还有另外几名士兵从前线抬下来三十多名伤员,这边的战斗并没有经历太多舰炮的炮击,没有经历敌机的轰炸,部队伤亡情况还不算厉害。白天的时候,杨安看到敌机多次从头顶飞过,飞到他们所在位置西边的远处投下炸弹,他知道这是在轰炸远处的**某处阵地,只是不知道**阵地损伤情况。

    黄昏时分,杨安回到了上午到达的第一个村子,好几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他和两个杂役也是饿得要命,也没有顾及两只手干净不干净,拿起软饼就吃,没有想到早晨烙的软饼,依然香气诱人,但入口后却是不软不硬,完全啃不动,完全是个“磨牙饼”,没有吃多少,杨安感到腮帮子都有些酸软,只好放慢了速度,一边嚼食一边从水壶里吸入少量的水,这样才感觉好一些。

    在南翔西端一个不起眼的乡村,一个名叫古漪园的地方,有一个用钢梁临时搭建的防空掩体,这是**第九集团军司令部指挥部。8月19日下午,指挥部里一片忙碌,电话铃一次次紧张地响起,前线战况一次次地传来。第九集团军司令张治中上将站在桌前,双眼充满了血丝,面色苍白而疲倦,他一直强打着精神查看前线的战报,看着参谋人员图上作业,参谋人员手拿红蓝铅笔,铅笔在地图上流畅地划动,传来“沙沙”的声响,参谋们动作娴熟地标定了第九集团军各部的战斗位置及战斗态势。看着敌我双方战斗态势,张治中不由自主地双手扶撑住桌子,认真地俯瞰着整张地图,双手有节奏地轻击桌子。过了一会儿,张治中坐在了桌边高背椅子上,抬起双手用手掌根部用力按压、揉搓着太阳穴,旋即后背靠在了椅背上。虽然是高背椅子,但靠背还是不够高,张治中双手叉握托住后脑,轻轻地闭上了双眼,想籍此来放松一下心情,休息一下身体。

    看着张治中满脸倦容地靠在椅子上,参谋张文心一阵心痛。

    三十三岁的张文心是这个司令部里最特殊的一个参谋,他是张治中上将的四弟,民国二十年“一二九”淞沪会战,时任中央军校教导总队队副兼二营营长参与抗战。目前,他正在南京陆军大学学习,正值假期,被张治中借调过来当参谋。

    张治中是家中的长子,年轻时即在外闯荡生活,家中全凭妻子洪希厚操持。张文心七岁那年,母亲去世。这年正好是辛亥年,张治中还在扬州参加反清革命,不知家中音讯,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张罗母亲的后事,洪希厚只能一人独自操办公婆的后事。事后,又无奈地带着七岁的张文心回到娘家,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只能在娘家做一些女红补贴家用,正是在这种十分艰苦地条件下,把张文心一手拉扯带大。“长嫂如母”,对张文心来说,这句话是最真实的感受,两人情同母子,感情深厚。

    在来淞沪战场前,张治中回家告别,洪希厚专门交待:“开战时,让四弟留在你身边,好吗?”妻子知道这一行打仗是极其凶险,想让四弟跟着丈夫,兄弟贴心一些,也好相互有个照应。面对妻子的恳求,看着妻子担忧的眼神,张治中果决地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仗一打起来,是不分前后的。这次去上海,我已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作为一名军人,文心也应如此。”这是张治中对妻子的诀别,也是一个军人对国家对民族作出的承诺。正是因为妻子的交待,加上张文心曾在日本学习军事有较长时间,又曾经以一名基层营级军事指挥员参加“一二九”淞沪会战,现在又是用人之际,就把张文心调到身边帮助工作。

第一百零二章 先机

    张文心知道自己到上海来一是凭自己留学日本、参加过上次淞沪会战的经验来当参谋帮助长兄,尽管这只是义务参谋,另外就是照顾长兄的生活。他知道哥哥是一个拼命三郎,做起事来根本不会考虑到自己病体未愈,甚至连饮食都是将就,休息那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长兄一连数日基本没有过合眼,张文心放下手中的红蓝铅笔,走了过来,弯下腰身,贴在长兄的耳边轻声问道:“哥,没事吧!要不到床上去躺一躺?”

    “没事,靠一靠就好。”声音只有张治中自己一个人能够听到,他知道是自己的胞弟,并没有睁开眼睛,沙哑着声音小声回答。

    “哥,第九集团军各部都在按计划展开作战,你还是躺在床上休息一下,有新的情况第一时间向你报告。”

    “没事,稍微靠一靠就行了。”

    看到兄长的坚持,张文心只好作罢。

    看着长兄日益消瘦的脸颊,张文心一脸担忧,不知道这样下去,长兄能否吃得消。

    张治中何尝不想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下,但是,这时值国家存亡之际,蒋委员长对自已信任有加,委以重任,加之战事如此复杂,进展未达预期计划,日寇还未被赶下海去,又怎能安然入睡。

    张治中想着肩上的重任,想着民众的期望,感到有些不堪重负,缓缓地深深地吐了一气,感觉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思量着上海战事的前前后后,以期得到快速突破目前进攻战斗瓶颈的途径。他仍然轻轻地闭着双眼思忖着上海和上海的战事:

    上海,北界长江,东濒大海,南临杭州湾,西接江、浙两省,战略地位极其重要。

    从军事上来看,它是民国最大的军港,最大的陆海空交通枢纽之一,又是民国基础工业的最重要的基地,军事工业对上海有着较大的依赖。上海是国都南京的门户,它不仅仅是宁沪杭战略地带的第一个环节,又是从海上进入苏浙皖地区的门户。上海,北扼扬子江入海口(长江在南京至上海入海口这段叫做扬子江),是溯江西进我内地的水路咽喉。我国第一大河长江流经九省,上海这一门户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上海外围的淞沪地区,南靠杭州湾、北枕长江、西接苏南、东临大海,黄浦、吴淞两江流经其间,汇合入注长江。甲午以来,上海的战略地位越来越重要,已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日本想占领上海、控制长江,进而可以进犯华东、首都南京,这步棋下得太狠毒了!日军一旦攻占上海,又可以凭此向南进犯。

    从政治上来看,上海是首都南京的屏障,是国民政府统治的核心地区,是民国各派政治力量汇集之地,是社会力量汇集之地,把日军赶下海、守住上海是民众所望。同时,上海汇集着世界列强在华政治、经济利益,上海的得失,牵动着列强的政治与经济利益,当然也是我们争取外援的重要窗口与通道。

    从经济上来说,上海是民国最重要的经济中心、工业基地和最大的国际贸易港口,也是南京政府最重要的财政和税收的来源地。打仗是烧钱的事,没有强大的经济支撑,这仗怎么打下去。

    想到这些,张治中心情沉重起来,深感肩上责任之重。他闭目冥思,梳理着淞沪战事前后的一切,期望找到突破口。

    民国二十六年初,张治中将军赴青岛治病,“七七”事变发生的第二天,他拒绝了医生的劝告,径直返回南京,接受了中央军事委员会的任命,担任京沪警备司令,司令部仍在苏州。他预定的作战方案是以战术上“先发制人”为指导方针,与参谋本部拟制的国防作战计划基本相同。他决心在发生战争时“先以充分兵力进驻淞沪,向敌猛攻,予以重创”,争取“一举破敌”。为贯彻其指导方针、确保战场主动权,张治中于7月30日密电国民政府,要求自行掌握发动进攻的时机、掌握临机决断的授权:“我在北方作战,固不宜破坏上海,自损资源。然若敌方有左列(即“下列”,电文纵行抄写,从右向左书写)征候之一,如:一、敌决派陆军师团来沪,已开始登轮输送时;二、敌派航空母舰来沪时;三、敌在长江舰队来沪集合时;四、敌在沪提出无理要求,甚至限期答复时,即可断定敌必发动无疑。则因我主力军还在苏、常以西,输送展开在必需时,且上海保安团抵抗力薄弱,诸种关系,似宜立于主动地位,首先发动,较为有利。曾迭电具申意见,未蒙核示。兹预拟本军行动标准,谨电呈核,是否有当,敬祈示遵。”国民政府认为先发制人原则与国防作战计划有关华东方面作战的方针相同,完全正确;但上海作战对中日战争全局关系巨大,发动的时机不能由战场指挥官掌握,所以回电说:“卅电悉,应由我先发制敌,但时机应待命令。”这封回电无疑制约了淞沪战区临机决断的权力,限制了应有战前准备,甚至是丧失了作战的先机。

    想到作战的先机,张治中将军突然想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参谋刘劲持和他的一次对话。第一次见面是在苏州留园,这个参谋随着他的司令杨虎前来请示任务。

    第二天早晨,这个刘劲持赶早又到真如镇第九集团军司令部指挥部,竟然见缝插针地建议:“今天是八月十二日,过去是一二八沪战,我们挨了打,吃了亏,今天要狠狠地回敬它一下。扫荡计划规定夜间袭击,今晚就可全力进攻,旗开得胜,首建奇功。”

    张治中双眉微蹙地说道:“委员长指示,等敌人动手打我们才能回击,否则国际舆论对我不利。”

    刘劲持参谋根本没有在意张治中上将蹙起的双眉,抢着话语道:“那很容易,部队进攻部署好后,到晚上派便衣去打响几枪,一面进攻,一面向上报告敌已进攻就成。”

    张治中一脸正色地回应:“不能这样欺骗领袖!”

    原计划晚上的进攻,司令部的人都没有想到12日晚上收到了“停止进攻”的密电。张治中何尝不知道一个小小的参谋所说的先机是何等的宝贵,但是一个高级将领是无论如何都要维护领袖权威,都要服从南京政府的大局,更何况是命令!

    他思忖着五年前,带领第五军参与“一二八”淞沪会战,给敌以沉重打击。在对日作战上,自己一直是主战派,一贯主张先发制人,乘敌不备占领整个上海滩头阵地,占领主动,扼守上海,拒敌于海上。想到这里,张治中心中也是一阵无奈。

第一百零三章 不设防的城市

    战前的上海完全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这是国民政府和**将领们没有真正意识到的现实问题,也是整个“八一三”淞沪会战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五年前,张治中第五军投入“一二八”淞沪战场后,日本担心继续在上海打下去会激起民国政府全面抗日,激起中国民众抗日,还担心英美增兵上海的近30艘战舰,随时维护自身在华利益,介入淞沪战事,加之又刚刚占领东北,立足未稳。因此,日本被迫与华协商,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

    日本人的这种被迫也只是停留形式上的,在协定内容上日方占据了主动,对于民国政府在上海和淞沪地区的军事与防务,却是极其不利。《淞沪停战协定》核心利益条款,也是这个协定第二条规定:“中**队在本协定所涉及区域内之常态恢复,未经决定办法以前,留驻其现在地位。”根据协定附件第一号的解释,中**队“留驻现在地位”的具体位置,限于以下一线之以西地区,这条线是:“由安亭镇正南,苏州河岸之一点起,向北沿安亭镇东最近小浜之西岸至望仙桥,由此北过小浜,至沙头东四公里之一点,再由此向西北至扬子江边之浒浦口,并包括浒浦口在内”。也就是说在上海,中方完全不能驻扎正规军队。

    此后,第十九路军调离上海,就再也没有正规军队进驻上海。在开战前,上海只驻有淞沪警备司令部所属的上海市保安总团两个团兵力,此外上海市警察局的警察总队有警力2000人上下,这点武装力量主要是对内维持治安,而不是对外国防、对外防范日军入侵的,他们的战斗力也是堪忧。面对日军的入侵,他们怕是连个牙缝都塞不住。

    上海市不设防,不仅是上海市这座城市不设防,是整个淞沪地区,包括陆、海都不设防。至于黄浦江和长江交汇处的吴淞要塞区,原来是设置有要塞炮和岸炮的,早已被毁于“一二八”淞沪会战时的日军炮火,直至这次开战前,都未恢复。海岸线设防如此废弛,海上防御更是一片空白。从杭州湾到扬子江入海口一带,靠近大陆的海面上,有多少岛屿,还有那么大的崇明岛,都没有驻军,连基本的监测站、警戒阵地都没有。黄浦江、扬子江航道同样是不设防的。黄浦江董家渡以下至吴淞、长江口以内至江阴以东的航道都是敞开着的,日舰可以在这里自由航行。其实,这个因素也是日军长江舰队顺利逃出生天的主要原因之一。

    反观日军,从“七七事变”后,上海日军就不断进行军事行动准备,不停地演习,不停地增加军事力量。日方挑起虹桥机场事件后,他们一边进行军事准备,一边进行外交斡旋,拖延时间、等待增援部队到达。为了拖延时间,日方还绞尽脑汁地使用外交手段,以此延缓中方出兵上海的时间。8月11日,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冈本和武官冲野分别会见了上海市市长俞鸿钧和淞沪警备司令杨虎,提出在正式交涉之前,为避免再度发生类似冲突事件,要求中国方面立即撤退保安团和拆除所有保安团的防御工事,并解释从佐世保增兵上海的目的是为了保护日侨。这种无理要求当然不可能为中国方面所接受,即以“上海系中国之地,无所谓撤退”等理由予以拒绝。冈本见威胁无效,当日下午又要求由中、英、美、法、德、意、日各国委员组成的淞沪停战共同委员会召开紧急会议,以所谓“中国保安团及正式军队进行战争准备、妨碍租界安全及违反停战协定”为理由,提请各国代表采取有效方法制裁中国。

    8月12日下午,应日方的要求,中、英、美、法、德、意、日各国委员组成的淞沪停战共同委员会召开紧急会议。会后,上海市市长俞鸿钧致电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何应钦部长,呈报会议交涉情况。电文如下:

    急。南京。军委会何部长勋鉴:7200密。今日下午三时,淞沪停战共同委员会应日方代表冈本总领事要求,召集紧急全体大会。冈本谓我方保安队及正式军队在限制区域内继续推进为作战准备,不独妨碍租界安全,且违反停战协定,应请各国代表注意及采取有效方法制裁。当依法据理驳复谓:(1)停战协定早为日方破坏。因日方军队时常侵入八字桥一带区域,该处地段按照协定日方军队悉应撤退。(2)日方既破坏停战协定,则根本无依据该协定作任何提议之权。(3)日方每利用共同委员会为实施该国侵略政策之工具,于己有利时则提及之,于己不利时则漠视之,应请各国注意。(4)日方对于虹桥事件,一方同意以外交方式解决,一方军舰云集、军队增加、军用品大量补充,此种举动影响各国侨民生命财产之安全,且对于我国威胁与危害。根据上项理由,应请大会对日方请求驳斥,并对日方之威胁行为报告各国。同时,告以中国方面虽认今日共同委员会之召集为无谓,但如各中立国代表能以友邦使领代表资格加以调赴,我方自所欢迎,惟办法必须平允。等语。后中立国代表问双方军队能否隔开以免冲突危险?当驳称:我方队伍在本国领土,采取自卫行动,并无不合。日方军队如能撤退,自无冲突危险。至此,会议顿成僵局。厥后我方表示:中**队当恪遵中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之一贯政策,如日方不向我攻击,当决不向其攻击,请各国放心。等语。日方代表继为同样表示。遂散会。谨闻。查本日会议经过关系重要,除在各中外报纸尽量披露并阐明日方破坏停战协定外,并通知各国通讯记者发电宣传矣。并闻。俞鸿钧叩。文戌。印。

    日方的外交活动已经达到了目的,因为日方的斡旋,英、法、美、意等国外交官对中方进行照会,四国外交官害怕战火威胁本国利益,电告国民政府,建议改上海为不设防城市,这样便有了12日晚第一次停止进攻的命令。

第一百零四章 战机连续错失

    日方外交成功斡旋,为日军大本营赢得了充足的时间来决策,进行战争动员,从各个军事基地向上海输送兵力。上海日军也因此有了从容的时间调整部署,在13日日军主动进攻则说明了这一点。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次外交行动的成功,国民政府最高统帅部才下达第一次停止进攻的命令,让日军海军陆战队有了从容调整部署的时间,为他们争取增援提供了宝贵的时间。8月13日上午刚过9点,日本海军陆战队一个小队约七八十人主动出击虬江路口横滨桥,以及先行抢占了粤东中学、爱国女校、八字桥等军事要点,这一系列的“组合拳”,都是因为日方外交的成功赢得了“出拳”的机会。这一成功,至少造成了**三四千人的伤亡。

    另外,更可怕的是,日本人经营上海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在沪的日本工厂、商社、码头,都被日军预设成军事据点,上海的日军军事据点、堡垒、暗堡实在是太多了!太多了!

    日军上海“特别陆战队”司令部、公大纱厂,本身就是两个坚固的城市战斗城堡,这两个城堡之间又是公共租界区,还是以日本人为主的租界,沿黄浦江建成的军事设施数不胜数,经过这段时间的作战才发现,日本在沪的作战据点、军事设施和准军事据点至少有好几十处,分布于虹口、杨树浦、沪西、浦东等四个地区。

    在虹口,有日本海军操场、日本俱乐部、日本坟山、永丰大楼、陆军武官室、海军下士集合所、陆战队派出所、日本居留民团集合所等十多处军事据点。在杨树浦,有公大纱厂、高尔夫球场、裕丰纱厂、同兴纱厂、东华纱厂、上海纺织社、精版印刷厂、东方制冰厂、小林纱厂、伊藤商行仓库、海军经理处等多处军事据点。在沪西地区,有武定路陆军武官室、内外棉一厂至八厂、同兴纱厂、日华纱厂、丰田纱厂、东亚制麻厂、中华皮革厂、同文书院等近30处。在浦东,还有川崎船坞、岩崎用地、上海制币公司、日华纱厂等多处军事据点。这些都是打出来的,不知道的据点还有多少呢?

    在黄浦江两岸,日本人的码头有八处,随时可供军舰或运兵船靠岸停泊,日军随时可以向上海增援,输送大量的兵员、武器装备和作战物资。在浦西,设有三处:公平路终点有汇山码头,保定路终点有大坂码头,大连湾路终点有南满铁道会社码头。在浦东,还有三菱公司码头、日清码头、太仓码头、邮船码头、三井码头等五处码头。

    从现在来看,我们的战争准备虽然进行的时间并不短,但是实在是太不充分了,多的不说,连情报准备也差得太远了。日本人的码头情况是明摆着的,但是对他们的军事据点的掌握,实在是太有限了,也是因此造成了重大的伤亡。

    张治中思忖,从军力对比上来看,战争开始时,我们八十七师、八十八师、独立第二十旅和两个炮兵团,加上上海的保安总团、警察总队,兵力倒是占绝对优势,但敌守我攻,加上城市攻坚,在日军空军、舰炮强大的火力支援下,这仅有优势却是难以发挥。8月14日的进攻,主攻部队八十七师、八十八师有二、三千人的伤亡。真是让人心痛!但是日军外围的据点也是被我扫荡一空。归结起来,还是情报掌握不透彻,我们低估日军的防御工事的坚固程度,我军的火炮加上空军轰炸都不能奏效,不能有效摧毁其工事。本来当天的进攻始于下午3时,步兵士气高昂,到日没时分,各部多有进展。这种情况下本应乘胜追击,当晚却又接到最高统帅部密电:“密。今晚不可进攻。另候后命。”

    之后两天只能奉令作攻击准备,当然一些局部的攻防战还是在被动继续。8月16日,为实施“铁拳计划”总攻做准备,我军开始压迫日军阵地,八十七师、八十八师仍分别指挥分别向油漆公司、日军海军俱乐部、爱国女校方面的日军阵地进攻。进攻爱国女校、奥东中学的八十八师,一个团阵亡营长一人、连长三人、官兵500余人伤亡,整个团都在城市攻坚战中给打残了,已不能使用,当晚就报请后撤整理。从17日凌晨1点开始攻击,激战达将至午时,我军多次突破日军阵地,八十七师一部再度突入日海军俱乐部,日军调集英制维克斯坦克及大队陆战队增援,才阻止了我们的攻势。这次被敌阻止,还是敌我双方重装备的差距。当天,主攻部队八十七师、八十八师还攻克收复了五州公墓、爱国女校及粤东中学等据点,并再度逼近日军海军特别陆战队司令部。

    17日,突击总攻经过及成果,专门给南京军事委员会上报密电:

    密。本军于今(筱)晨五时半,按预定部署,全线开始总攻击。最初目的原求遇隙突入,不在攻坚,但因每一通路皆为敌军坚固障碍物阻塞,并以战车为活动堡垒,终至不得不对各点目标施行强攻。谨将各部激战实况分陈如次:一、八十八师以主力由北分向日本坟山、八字桥、法学院、虹口公园攻击,往返争夺,伤亡甚重,仅法学院一处,已牺牲一营之众。而攻日本坟山之部,于上午十一时攻入后,因受敌侧方机枪射击,未能返出,死伤尤多。日没前,北正面受敌反攻,已被我击退。二、八十七师先对日俱乐部、日海军操场及沪江大学、公大纱厂攻击,迄九时许,得王师长(敬久)电话报告,已占领日俱乐部及海军操场。唯经派员确查,据称日俱乐部旁之四层楼油漆公司,尚为敌死守,我军正向其包围。对沪江大学、公大纱厂及引翔港镇方面,由激战终日,尚未得手。下午五时许,敌由海军操场南两次激烈反攻,均被我击退。三、本日我炮兵射击,甚为进步,命中颇佳,但因目标坚固,未得预期成果,如对日司令部一带各目标,命中甚多,因无烧夷弹,终不能毁坏。

    8月18日,第三度收到最高统帅部“暂停进攻”的密电。加上12日停止进攻的密电,这已是第三次了,**停止了全面进攻,日军可从来没有停止有效地反攻,他们的飞机、舰炮不停地为陆地上的反攻提供强大的火力支援,造成了**极大伤亡。

第一百零五章 一线战机

    在**最高军事统帅部一连三次下发“停止进攻”命令之时,日军军事行动一刻也没有停止。日军的增援也一直没有停止过,战前日军长江舰队在完成撤侨的同时,赶赴上海集结,极大地加强了上海的军事力量,正规海军陆战队兵力已超过5000人,加上临时动员征召的在沪乡勇,武装力量也是超过万人。根据情报,从8月12日开始,日本海军就不断部队登陆上海支援上海特别陆战队,日舰登陆二千一百人,均为日陆军正规军,大部进驻北四川路一带,余部进驻公大纱厂。14日有一批近1000人的日军登陆。15日、16日又连续两日有两批日军登陆,具体人数不详。根据炮兵观察所发现,昨天(18日)凌晨,日军用小型登陆艇运送兵力一千多人,从日本领事署前的日本邮船会社码头登陆,直接支援日军对抗**八十七师部队的进攻。19日凌晨,张治中接到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侍从室第一主任钱大钧的电话:外人所传消息,(1)日运输舰16艘载大量陆军与坦克车已抵浏河(2)二万六千九百吨航空母舰一艘,飞机80架已抵吴淞口外;(3)日舰30艘(其中巡洋舰5艘)载陆军三师陆续抵沪,皓准备登陆。

    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上将知道,日军后续增援兵力还将持续增加,甚至是大批援兵将抵达上海,随时登陆参战。第九集团军第八十七师、八十师连日作战,部队没有经过休整,并且伤亡过大,可以说已经伤筋动骨,进攻势头与头两日相比明显乏力,形势堪忧!

    靠在高背椅上的张治中双眉紧蹙,想到日军增援,感到压力越来越大。

    其实,国民党情报部门这些年的工作重点一直是针对**,对日情报网薄弱至极,“七七事变”后对日情报工作更是力不从心,**的军事指挥系统难以知道日军准确动向。日军在14日当天就有第一水雷战队将近1000人登陆,15日有第八战队士兵登陆、16日有第三水雷战队士兵登陆。18日、19日,日军本来准备投送到青岛登陆作战的日军横须贺镇守府第1特别陆战队、吴镇守府第1特别陆战队以及佐世保海军陆战队2个大队,总共四个大队约2400人赶到上海,已于凌晨从日本领事署前的日本邮船会社码头登陆参加作战。后续几日,还将有大批日军投送到上海,军事力量的对比已经发生改变,并且随时都会发生巨大变化,战局也将因此发生重大改变。

    自从接到并执行了三次停止进攻命令,发现日军援军陆续抵沪,张治中早已意识到,复杂的战局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战机不断被错失!

    张治中双眉紧蹙,检讨着开战以来的部署,期望找到指挥上的失误与不足,期望在下步有更周全的指挥。

    随着日军不断增援,敌我兵力对比随时都会发生改变,上海的战局将发生重大改变,必须采取果断手段,打击日军!将日本人赶下海去!

    在这时,张治中感到最为紧迫的就是时间,最需要的就是兵力和重型武器装备,他要在日军大兵团兵力增援到达之前,把上海的日军赶下海去,这是最初的作战目标!也是当前的作战目标!

    想到这里,张治中将军从椅子上站立起来,双手揉搓了一把脸颊,一扫先前的倦容,重新回到了桌前,充满血丝的双眸再次专注地俯视整个上海的地图,寻找决战的突破口。

    时间已是下午5时,电话铃声音再次急促地响起,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向指挥部报告,八十七师先头部队已经突入到杨树浦租界至岳州路附近。接报后,张治中赶忙一看地图,参谋们很快在地图上对照并标定了这个位置,张治中的手指很快找到了岳州路,手指向南延伸直指汇山码头。

    这岳州路向南进攻,距离日本邮船会社汇山码头只有5个路口,就可以到达靠近并平行黄浦江的东百老汇路,再向东的下一个路口就是提篮桥,就是汇山码头。

    张治中的手指接连有力而果决地在地图上敲击,掩住了心中的激动,对八十七师师长王敬久进行口头嘉奖和勉励,并告诫他准备集中兵力发起总攻。

    放下电话,张治中将军的眼光再次盯住了汇山码头,目光又来回扫视,跟着参谋们的手指移动最终停在了岳州路,就这几个路口、就这一公里多的直线距离,继而又扫视整个租界这一片,看着图中标定自己部队的整体进攻态势,目光更加笃定。因为他知道,时间真的不多了,或许这是在日军大兵团增援抵沪前能够组织的最后一次规模性突击进攻了,他知道这一仗的极端重要性,这是仅存的一线战机!这或许是将日军赶下海最后的战机!

    张治中嗓门提高了八度,召集参谋人员说明了这次作战的决心:组织兵力从岳州路一带向南突入贯穿杨树浦租界至汇山码头,截断敌人左右翼联络,向东西压迫进逼,一举歼灭之。安排好指挥部的工作,张治中立即率领重要幕僚,进驻八十七师指挥所----江湾镇叶家花园,研究部署新的军事行动。

    在这个小村庄里,杨安嘴里啃着软饼,又想起了张一浦的事情,不禁皱起了眉头。新民医院的杂役和杨安在这儿忙碌了一天,完全认可了这个不要命的小子,看到杨安的眉头,一个杂役关切地说道:“小哥,将就一点,现在打仗干苦力的吃这个东西,已经算是不错了。”看到了对方的善意,杨安还是恢复了脸色,淡淡地一笑,轻声地说道:“谢谢!”接着,继续啃着软饼。

    在扬州的这几年,杨安也算是过着富足的生活,即使到汉口,生活上也从没有差过,但他在汉口真正见识过的穷苦人生活,即使这饼有些难啃,但他没有觉得一丝苦处。想到张一浦那么执着地想拉自己“入伙”,杨安也是一阵头痛。今晚,张一浦会去等回话,经过一番思量,他决定今晚不回去,晾一晾那个张一浦!杨安甚至想着在这前线待到21日回去,回去给福伯烧“头七”,这样可以多晾一晾张一浦两天。拿定主意,杨安暗暗自得,浅浅地一笑,顿时觉得一阵轻松。不觉之中,竟然拿着那半个大软饼,靠着墙睡着了。一小会儿,一阵鼾声传来,旁边的两个杂役无奈地相视而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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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血的麻糖介绍:
一块麻糖,改变了两个家庭。一段旅行,改变了一个人生。林家老佣福伯带领杨安、林小荷到上海旅行,恰逢战事。国仇家恨交织,杨安深入战线支前,卷入战争洪流,无从脱身,一直战斗在抗日的最前线,……。山河破碎,悲欢离合,儿女情长被战火无情湮没。在战争的迷茫中,杨安九死一生,又将何去何从。带血的麻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带血的麻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带血的麻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