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十天之约
八月二十八日下午,赵怀远跟着救护车来到了上海市租界辣斐德路。
从救护车上下来,赵怀远才知道国民政府财政部宋子文部长在这里设立了一个战时医院。这个医院,主要负责救治来自淞沪战场受伤的**官兵。
赵怀远和医护人员一起把文杰从车上抬了下来,送进医院手术室,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接下来,他跟着医护人员把其他的伤者也抬了下来。忙过之后,赵怀远这才想起要将文杰受伤的事情向张一浦报告,便走出医院。
八月二十九日,林氏诊所。赵益清翻看着报纸。只见《申报》报道说:
“28日,午后二时许,敌机四架,突飞往南火车站投弹数枚,……该处旱桥全部炸毁,车站票房亦被炸损,而站东之自来水亭,亦已被炸倾折,水势漂流”“满布街心,严如蛛网,站东之路局储水亭千孔百疮,酷似一座特制之蜂巢。南首货栈屋顶,亦毁去过半”“车站,几成一片瓦砾场,……街上尚有滞留之黄包车十数辆,倒于路旁,车上并有包裹行李,而乘客及车夫,均已炸毙倒地,缺首断臂,有肚肠流出者,惨不忍睹。……受伤之难民及居民三百余人,悉由西区、南区、北区等救护车,及佛教救护队、红十字会、本市童子军等,分批车送仁济、宝隆、广仁等医院医治,当场炸毙之难民一百余名,则由慈善团、同仁辅元堂掩埋队,将尸运往沪西等地,分批掩埋”,……
看着这些内容,赵益清拿着报纸的双手不停地颤抖起来。他强忍着气愤,继续看报,看到《申报》援引英国《字林西报》的通讯说:“最近有一西人新闻记者,巡行南市各街道时,已证实并未见有一中国兵士在南市。是则敌军宣称,我军集中南市,必须轰炸之谬说,已不攻自破,益彰其暴行之无不用其极耳。”
看到这一段,赵益清咬着牙齿骂道:“丧尽天良的小日本,老天迟早会让你们遭报应的!”
接着,他又从其他报纸看到报道:“敌机轰炸目标均集中于旱桥附近,共投弹达二十余枚之多,而旱桥与月台近在咫尺,致所有全部待车出发之难民,几悉数罹难”“事后月台上满陈棺柩,累累箱笼,狼藉不堪,残骸断肢,血迹犹新,普善山庄之殓埋队员,工作异常忙碌。据告,当场炸毙者,约在二百五十人以上,伤者倍之。”
这天上午,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三人一脸疲倦地回到诊所。一进门,便看到赵益清面色铁青地跟吴妈数落着日军的暴行。
“爸,怎么又在发脾气!”
“你们看!你们好好看看!”
林小诚、赵剑眉便拿起桌上的报纸,林小荷也凑了过来,一起浏览起来。
《立报》报道:“……南市一带,绝无军事设备,敌机竟横加轰炸,惨杀平民,焚烧房屋,此种绝无理性有背人道举动,实可谓向全人类挑战。”
《字林西报》是英国在亚洲所办的领袖报纸,痛斥日军这种野蛮行为说道:“是一种肆意戕贼人类的罪恶,超越想像地残酷。”
……。
八月二十九日,上海各大报纸都报道了上海火车南站被日军飞机轰炸的消息。上海南站所处位置完全没有**军队和军事设施,日军对平民区大肆轰炸,引起了报界一致抨击。
看到女儿、女婿、林小荷皱起的眉头,赵益清骂道:“你们看,这小日本真是无耻到极点。昨天听到航空炸弹爆炸的声音,我就感觉眼皮直跳,没有出去,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天这报纸上都报道了,你们看这照片、看这报道,他们竟然轰炸了上海南站,这可是真正的平民区,根本没有什么部队。我看这日本人真是丧尽天良!”
“赵伯伯,您消消气!”林小荷上前拉着赵益清的胳膊劝道。
“爸,日本人就没有人性,这样的事情天天都有发生,苏州河那边的屠杀哪天没有报道,您要是气坏了身体可不好。”林小诚也关心地劝道。
赵剑眉抱起小海子,也是一脸关切地看着父亲。
“叮铃铃……”,小院门铃响起,林小荷快步向外跑去。
打开门,林小荷喊道:“怀远哥。”
赵怀远与林小荷打过招呼,便径直走进客厅。
赵怀远一一打过招呼,便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凉茶,在桌上坐了下来。
赵益清看到儿子眼睛里都是血丝,惊讶地问道:“小远,你不是昨天出差的吗,怎么现在回来啦?”
“爸,您老差点就看不到儿子啦?”
赵益清微微一怔,旋即面露震惊之色,问道:“你昨天下午在南站?”
赵怀远一脸平静地点了点,说道:“就是,我和文杰准备从上海南站离开上海出差,正说着‘这火车站也不安全,说不定哪天小日本会来轰炸’,刚刚说完,就听到日军飞机的声音,一看到那太阳旗,整个火车站都乱成了一锅粥。”
“你还真在车站?”赵剑眉一脸质疑地问道。
“是,姐!昨天算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日军飞机来了两个波次,炸弹都丢了几十枚,当时耳朵都给炸聋了,耳朵都响了半天。文杰昨天被炸伤了,已经住进了医院。我在医院看护了一夜,一浦哥说我也受惊了,让我休整个三两天。”
赵剑眉问道:“文杰伤势怎么样?”
“他的头部不知什么原因受创,流了不少血,当时人就昏厥过去。医生说,头部创伤有点重,应该是脑震荡,倒是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恢复需要一些时日。”
赵剑眉腾出一只手,想拉起赵怀远,问道:“来,看看你究竟有没有受伤?”
“姐,不用看,你的老弟丝毫无损,这一次是走大运。”
“嗯,我看你们两个都是走大运,这几百人的伤亡,据说有四成人员伤亡,你能够完好无损,还真是幸运!”赵益清说道。
“我听伤兵们说,二十日以后,上海这边就很少看到咱们**的飞机。要是有**的飞机,小鬼子就不会这么猖狂。”林小荷说道。
“嗯,我也听伤兵们说过这件事情。有的军官还说**空军当下的境况非常不好,战机打一架少一架,能够飞上天的老飞行员也是越来越少。”赵剑眉也说道。
“剑眉姐,这是不是说杨安他们那里会更加危险。”林小荷轻声问道。
赵剑眉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林小诚说道:“淞沪战场这么大,我就不信小日本能够炸到每一处战场。日军航空母舰上的飞机再多,也没有战场大。我也听说,只有主要战场才会有日军飞机轰炸。”
“哥,我听杨安班上的那个鲁大壮说,他们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就是抗击日军登陆的主力部队,每天的仗都打得很激烈。”林小荷说着话,声音里眼光里都是担忧。
听到林小荷的话语,赵益清、林小诚脸上忧心忡忡。
赵剑眉说道:“小荷,你也不要担心了。今天是二十九日,十天之限也就还有两三天的样子。等彭师长把人送回来,我们就不会天天这样牵肠挂肚了。”
听到赵剑眉的话语,大家脸上的担忧之色顿时散去了些许。
两天后,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三人回到诊所。林小荷快步走进客厅,喊道:“赵伯伯,杨安回来了吗?”
“没有回来。”
“剑眉姐,你和林连长不是商量的十天时间吗?”林小荷回头问赵剑眉。
赵剑眉秀眉微蹙,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便听到父亲说道:“小荷,杨安应该就是今天或者是明天吧?如果算上离开的那一天,应该就是今天,如果不算,应该就是明天。”
听到这话,林小荷眼光里露出了一丝失望。
“小荷,也不在乎这一天,林连长说过,他的老长官一定不会失言的。”
三人说着话,在八仙桌上坐下来,刚刚端起茶杯便听到门铃响起。
赵怀远打开门,看到面前有三个军人,顿时面露惊讶之色。这时,便听到对面的一个**上尉问道:“先生,您好,请问林小诚林医生、赵剑眉赵医生在家吗?”
“你们找林小诚、赵剑眉?”
“是的,俺们找林医生、赵医生?请问,他们回来了吗?”
“他们回来啦,您这是?”赵怀远一脸恭敬地问道。
“俺们找林医生、赵医生有些事情要说。”
赵怀远让开身体,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剑眉看到林振堂出现在门口,她从桌上站了起来。接着,她又看到一个戴着眼睛的**军官身旁一个士兵双手捧着那只熟悉的医药箱,再次想到了林振堂与他老长官的“十天之约”。
第三百四十五章 遗物
这时,三个着装严整的**军人走进小院。
看到这三人一脸的肃穆,赵剑眉内心霎时生出了不好的感觉。眨眼之间,她的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双唇颤抖起来,想说什么,却又感觉喉嗓发梗,不能言语,双眸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咣当”,赵剑眉手中的瓷质茶杯失手坠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茶水飞溅了一地。
大家听到茶杯摔碎的声音,眼光从门口一致看向赵剑眉。看到她煞白的脸色,湿润的双眼,大家的心都揪了起来,不祥的感觉蓦然从心底生起。
“剑眉!怎么啦?”赵益清满脸惊讶,关切地问道。
林小荷似乎明白了什么,迅速把眼光看向小院门口,迅速起身来到客厅门口,她看到了林振堂一脸阴沉,步伐沉重地走来,失声喊道:“林连长,杨安呢?”
林振堂不语,仍然步履沉重地前行,满脸肃穆。
喊罢,看着林振堂的脸色,林小荷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顷刻间清秀的脸颊挂满了泪水。
林小诚、赵益清、赵剑眉、吴妈也跟着起身走出了客厅,眼光聚焦在林振堂的脸上。
林振堂看到客厅门口的众人,驻下脚步,双脚脚跟一靠,站立成标准的立正姿势,行了一个军礼,声音沉重地喊道:“林医生!赵医生!这位是**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六十六团第二营五连一排排长袁启富少尉,这位是第二营五连一排一班长唐家保上士。”
说罢,林振堂向左跨一步,恭敬肃立。
袁启富上前一步成立正姿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道:“林医生!赵医生!杨安中士于民国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三日参加国民革命军,服务于第十八军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六十六团第二营五连。八月二十九日,在罗店战役中不幸牺牲。奉第十一师彭善师长命令,前来送达《阵亡官兵证明书》,并代表第十一师全体官兵向烈士家属表示亲切地慰问!……。”
听到“不幸牺牲”四个字,林小荷耳朵“嗡—”地鸣叫起来,转身搂住赵剑眉,“哇”地痛哭起来。
看到林振堂进入小院,看到赵剑眉失手摔碎茶杯,在场的众人早已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大家都强掩着内心的担忧走出客厅,就是不愿相信那不好的预感,想等候正式的消息。当他们听到“杨安牺牲”的正式通知之时,每一个人内心的悲伤如潮涌起,悲戚溢于脸庞。
看到大人们满脸悲伤,都在哭泣,小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拉着外公的手喊道:“外公,怎么啦?怎么啦?”
看到这一幕,赵怀远心生悲戚,潸然泪下。
袁启富打开公文包,取出了了一张纸,这是一份《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每一个**官兵牺牲后家属都要收到这样的一份证明文书。
他双手恭敬地捧着《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上前几步递给了林小诚,咬了咬关,克制住眼眶里晶莹的闪动,轻声说道:“林医生,对不起!是俺们没有保护好杨安兄弟,让他过早地离开了大家,恳请节哀!”
说罢,后退两步,笔挺地肃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林小诚拭去泪水,强忍悲痛礼貌地说道:“谢谢!袁少尉、唐上士,二位辛苦了!里面请,请里面坐!”
赵怀远跟着进到屋内,这才想起杨安牺牲的消息应该报告张一浦,便拭去泪水,用电话上报了杨安牺牲的消息。
电话那一端,张一浦听到赵怀远低沉的声音,满脸震惊之色,旋即这震惊变成了痛惜。想到杨安投军还是因为自己相逼,张一浦的脸色又变得异常难看。微微思索过后,决定到林氏诊所走一趟。
客厅里,林小荷的双手抚摸着弹痕累累的医药箱,她的手指轻轻地抚过一道又一道弹片的划痕,抚过一个又一个弹孔,犹如轻轻地抚过杨安那张稚嫩、文弱的脸颊。
睹物思人,悲伤如潮,林小荷泪如雨下。
林小荷用手拭去泪水,把医药箱传递给赵剑眉。
赵剑眉接过这熟悉的医药箱,想起赠箱时的情景,眼前浮现那双清澈的眼睛,那张稚嫩的脸颊。顷刻前,杨安来到上海的经历又一幕接一幕从眼前掠过。
林小荷又从赵益清手中接过《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只见这份表格式文书有上下两栏,从左至右有若干行写着:
所属部队:陆军第十一师三十三旅六十六团二营第五连;
阶级及职务:中士副排长;
姓名:杨安;
年龄籍贯:十七岁不详;
阵亡日期:二十六年八月二十九日;
阵亡地点:罗店镇北竹林;
阵亡类别:抗战阵亡;
致死原因:中弹阵亡;
亲属信息:不详;
原籍地址:不详(委托:上海保安总团林振堂连长(新民医院疗伤)转为送达)
……。
林小荷双手微微颤抖,克制着泪水,透过眼中的晶莹,一行一行认真地看着这份《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
初秋,夏日末伏的余威尚在,常人都会感觉到炎热。但是,此刻的林小荷感觉浑身冰凉,她没有想到多日的期待,却在这初秋的火热中盼来了如此冰冷的消息。
《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上的内容不知道是谁用毛笔填写,书写者堪称一个书法家,书写的字体是欧阳询欧体。文书上的每一个字都是笔力雄强,气势森然,与杨安平时所练写的字体一般模样。
看到这熟悉的字体,林小荷泪水簌簌落下。《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的纸质、墨水并不是很好,眨眼之间那泪水便带着淡淡的墨痕在纸上慢慢渲染洇开,泪痕中的字迹开始变得模糊。在这一圈圈洇开的淡淡墨痕里,她看到了杨安痛揍齐维民,看到了杨安在新民医院把自己护在身后,看到了杨安舍身营救的身影……。这一刻,活生生的杨安清晰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带给她一份久违的亲切,带给她一份久违的安宁。
转瞬之间,这一份安宁随着墨痕的洇开慢慢消散。这时,林小荷感到了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双手捧着这份阵亡证明书,迅速紧紧地捂在胸口。这痛楚让她不堪忍受,这痛楚让她身体抽搐,这痛楚让她涕泪交零。
小海子看着众人悲伤的神情,眼睛里也漾起了泪花,他摇着外公的臂膀喊道:“外公,怎么啦!怎么啦!外公!”
赵益清擦了擦眼睛答道:“小海子,小安叔叔是一个英雄,他在战场上被日本鬼子打死了,他和福爷爷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陪小海子玩了!”
“哇--,我想小安叔叔!我要小安叔叔!他答应回来跟我玩的!哇--,小安叔叔!……。”
机灵的小海子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痛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客厅里哭声大起,被无边的悲伤给湮没。
第三百四十六章 鸟儿的哀鸣
战争,意味着残酷,它带给众生的是冰冷的死亡。
战争,意味着永别,它带给众生的是无尽的悲伤。
对林氏诊所来说,这是继福伯罹难之后,第二次弥漫着悲伤。
自从八月九日,杨安走进这个小院,一天又一天过去,在这短暂的日子里,他走进了每个人的内心。当大家知道他的生命被这场地残暴的侵略战争所吞噬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是痛彻心扉。
赵益清噙着泪水,从两腿间把小海子搂了起来,抱在怀里,用力地抚摸着小海子的头发。
“叮铃铃……”,小院门铃响起。
赵怀远知道是张一浦赶了过来,抢先起身,先于吴妈走出客厅一路小跑出去,开门把张一浦带了进来。
看到张一浦进来,大家都止住了哭声,小海子也停住了嚎哭,在外公怀里不停地抽泣。
赵剑眉、林小荷二人拭去了眼泪,眼光带着几分仇恨注视着张一浦。
张一浦一脸真诚地说道:“老师!小诚、剑眉、小荷,对不起!非常抱歉,是我害了杨安,还请大家原谅!”
说罢,他深深地弯下腰,微微停顿,缓缓地抬头,肃立在客厅门外。
看着张一浦道歉,赵益清眼光看向女婿和女儿。
赵剑眉早已泪湿衣襟,在看到张一浦进入小院之时,便擦干了眼泪。她知道,张一浦与杨安之间的纠葛,随着杨安的牺牲已经烟消云散。尽管如此,但一想到杨安的牺牲,心中仍然余恨难消,便冷声说道:“张组长!杨安从军报国,血洒疆场,报家仇血国恨,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是他一个男儿的担当,又与你何干!你又何必如此!原谅之说又是何来!”
看着张一浦进来,林小诚忖道,张一浦、杨安的事情已经过去,因果应该结束了,毕竟张一浦与赵家的关系还要继续。当岳父赵益清看着赵剑眉的时候,林小诚就担心妻子说出过头的话来。
听到妻子的话语,林小诚苦笑了一下说道:“一浦,刚刚得知杨安牺牲的消息,大家心情不好,希望你不要介意。”
赵剑眉还想说话,却被丈夫眼光制止。
听到女婿、女儿与张一浦的对话,赵益清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加之刚才想起的一个重要事情,便说道:“一浦!剑眉!你们都不要说了,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了,我看杨安这孩子也不会介意这些的。”
微微停顿,赵益清看着对面的四眼排长、唐家保问道:“袁排长、唐班长,我刚刚想起一件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赵伯父,有什么问题,您尽管直说!”四眼排长端坐着回答。
“不知道杨安的遗体或者是骨灰什么时候能够送回来,小诚他们也好送回扬州给他办理后事,毕竟他的妈妈生活在扬州。”
听到这话,四眼排长面露难色。
在来上海之前,他一直担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止一次思考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尽管思考无数次,当赵益清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一时语塞。
听到赵益清的问话,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尽管杨安牺牲了,他们还是希望能够最后见上杨安一面,还想最后送他一程。当然,这是大家最最关心的问题,也是人之深情、世之常情。因此,众人眼光再一次聚焦到四眼排长的脸上。
大家看到了四眼排长为难的神情,内心顿时不安起来。
在来上海的途中,四眼排长也和唐家保商议过这个问题。看到排长卡壳了,唐家保微微一怔,旋即抢着答道:“赵伯伯,……。”
四眼排长在唐家保说话的同时便反应过来,抬手制止了唐家保。他说道:“赵伯伯,林医生,赵医生,关于这件事情,俺们非常抱歉也非常遗憾,因为杨安牺牲的那一场战斗是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二十八日深夜,**第十八军四个师围攻罗店,唐班长带领一班去给刚刚来到淞沪战场的第十四师当向导。当时一个营的部队被日军包围,在日军飞机轰炸、舰炮炮击和地炮炮击多重打击下,这个营包括营长在内五成以上的官兵牺牲了,他们的遗体都留在了罗店,都没有能够带出来。”
听到这里,赵剑眉、林小荷二人相拥而泣。林小诚也感觉现在的后事非常难办,福伯带着杨安、小荷来到上海,这一下就有两个人没了,关键是杨安的遗体或者是骨灰都没有了,这该怎么向扬州的大妈交待。
林小诚面露为难之色,看向身边的岳父叹道:“爸,这该怎么跟大妈交待是好?”
四眼排长微微惊讶地说道:“杨安不是你的亲弟弟?”
听到问话,林小诚简单地讲述了杨安的父亲舍身救人,此后杨安母子从汉口来扬州林家生活的事情。
听了林小诚的讲述,四眼排长、唐家保二人脸上挂满了歉意。
赵益清看到了二人的神情,知道这也是他们不愿发生的事情,便说道:“袁排长,你们能够讲讲杨安这几天的事情吗?”
“当然可以,这段时间,杨安都和俺们战斗在一起,他作战非常英勇,枪法出神入化。这几天,也因为屡立战功,军衔才连连提升,先是跃级授予下士军衔,之后又破格晋升中士军衔。如果,不是考虑才当几天的兵,都要让他担任副排长。胡琏团长和俺连长都说,他打枪有天赋,更是一个军官的好苗子!上上下下都把他当着一个宝贝。”
接着,四眼排长讲述了杨安在第一次收复罗店中解围一班以及前出侦察的出色表现,当他讲到遭遇日军埋伏,杨安背着战友后撤,之后又带领藏身于两军一侧逆袭日军,让一班成功击溃兵力火力都占绝对优势的敌人时,大家的眼中满是赞许。
听到这些,张一浦满脸震惊,他没有想到杨安不仅有射击天赋,隐隐还有指挥的天才。
在四眼排长讲过之后,唐家保讲到了带领一班执行向导任务的经过。他说,杨安发现了日军用鸟鸣哨传递口令,之后李伯钧营用鸟鸣哨达成进攻的突然性,一举端掉了日军的清水司令部,消灭敌人一百多人。
当大家得知杨安为救一个并不认识的战友而被困小河对岸,最后日军包围而壮烈牺牲,无不露出痛惜之色。
唐家保讲述着杨安的故事,讲着讲着,内心便涌起无限的遗憾。
这时,他的内心响起了一个声音,俺和他并没有告别,那天却成了最后一面。或许,这就是俺当兵的命运。
讲过之后,唐家保这才想起了脖子上挂着的哨子,便解开第一颗扣子,取下了哨子。站立起来,微微一笑喊道:“小海子,这是小安叔叔专门给你的哨子。”
“不行,唐班长,这个你们打仗有用,还是你们留着吧!”赵益清态度坚决的制止道。
“赵伯伯,罗店一仗,日军也许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哨子已经没有多大用处,此外俺们还有缴获。再说,这是那晚缴获的,杨安说过要把哨子送给他侄儿做礼物。”
“好吧,小海子,收好了,这是小安叔叔给你的礼物!”赵益清哽咽说道,便接过哨子给了小海子。
正在抽泣的小海子拿过鸟鸣哨,放到嘴里轻轻一吹,哨孔里发出了鸟儿的哀鸣。
顷刻间,客厅里再次被悲戚淹没。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头痛的事情
听到这鸟儿的哀鸣,唐家保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大哭一边锤打着桌子叫喊:“杨安!俺的好兄弟,俺不该丢下你,都怪俺!都怪俺!……!”
四眼排长噙着泪水,一把搂住了唐家保,喊道:“家保!不要忘记了你的任务!”
听到这话,唐家保止住了泪水,但嘴里仍然念叨着:“赵伯伯!林医生、赵医生!都是俺,都怪俺,俺不该丢下自个的好兄弟!”
赵剑眉看到了唐家保眼光中的自责,当她听过唐家保的讲述,自然知道杨安的牺牲都是因为自己的坚持。而杨安的这种坚持,正是一个医护人员的坚持,显然因为自己把医药箱交给了杨安,以杨安的个性,他的内心自然而然地担负起了医护人员的角色。
赵剑眉是一个医生,医护人员的责任她最有体会,这一刻她才知道正是医护人员的责任让杨安自己不舍放下受伤的战友,正是因为这种所谓的责任束缚了杨安,让他离开不得。想到这里,赵剑眉内心也生出了自责与愧疚。她赠送医药箱本意是想让杨安留在第十一师医院,这样会安全一些,却没有想到杨安会到一线连队,竟然因此使杨安同时担当了战士和医生的双重身份。因为要同时扛起两个身份的责任,杨安也为此牺牲了自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想到杨安来到上海与自己一家的交集,赵剑眉泪水籁籁落下。
看到唐家保的真诚与悲切,一旁的林小荷含着泪水悲戚地喊道:“家保哥哥!杨安是我的好哥哥,你们把杨安当兄弟,那你们都是我的大哥哥,杨安的牺牲不能怪你。杨安的牺牲是光荣的,这是他的选择!这是他勇敢的担当!我们全家都为他自豪!我们全家都为他自豪!”
说着说着,林小荷话语里露出了更多的自豪,最后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看着林小荷含泪的微笑,唐家保顿时感觉一阵宽慰,感激地说道:“谢谢!谢谢你们谅解!”
四眼排长看到来时很久,便说道:“赵伯伯,林医生,赵医生,俺们过来时间也不短了,这是杨安亲属的抚恤金。”
说罢,便把一块布包着的二十块大洋放到桌上。
林小诚说道:“袁排长,你们还是带回去吧,让**战友们好好打鬼子!”
“这怎么行,这是彭善师长亲自安排的,这是给杨安家属的,无论如何都请收下!”
赵益清说道:“小诚,收下吧,杨安的妈妈还在扬州,这是给她妈妈的。”
送走林振堂、袁启富、唐家保三人,怎么回扬州办理后事却又成为众人心中的难事。
“爸,杨安牺牲了,该怎么给大妈交待?”林小诚一脸为难之色。
“哎--,杨安的妈妈也够苦的,几年前杨安的爸爸惨死,现在杨安又牺牲了,连遗体和骨灰都没有了。哎--,老年丧子,这是人生之大不幸,这对她来讲太残酷了,太残酷了!不过,我们还是要面对这件事情,尽早要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我看,还是尽早离开上海回扬州。另外,上次买药,还剩下5条小黄鱼,我看还是还给你们。包括这二十块抚恤金,一起带回扬州,给他的妈妈。”
林小荷擦了擦眼睛说道:“这5条小黄鱼还是用来买药吧,既然是杨安以前安排的,我们还是按照他的意愿来吧。”
“行,这样也行。等他们有药了,我再买一批交给新民医院。”
“爸,还有一半钱财,杨安说是用来支持林家发展中医,现在打仗,这中医也没法再发展了。我看,这笔钱也给大妈。”林小诚说道。
“这样也好!”赵益清点头说道。
尽管,大家都知道金钱无法抚平李桂花老年丧子的悲痛,但是都不由地想到了用金钱来弥补杨安牺牲这一残酷的现实给这个亲人带来的缺憾。
“老师,现在路上也不太平,我看,就让怀远护送他们一起回扬州。”
赵益清看了看张一浦,知道他是一番好意,正准备答应,却听到女婿说道:“谢谢!你们也有重要任务,还是以抗战大事为重!”
“小诚,我们的事情已经有了安排,不碍事的!再说,你们携带这么一批钱财,钱财迷人眼,路上安全也很重要,有怀远跟着,你们也安全一些。”
赵益清觉得张一浦说的有道理,便发声了:“也是,小诚,我看就听一浦的,就由小远护送你们。”
“好吧,那就谢谢了!”
看到赵益清、林小诚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张一浦感觉到他们再次接受自己,紧绷的心情转瞬之间也变得轻松了些许。淡淡一笑说道:“小诚,客气啦!我听说铁路上正在抓紧抢修上海南站,差不多这两天就要修好,让怀远去看一看,我觉得还是坐火车快上一些。”
说到坐火车,赵怀远内心的恐怖油然而起,顷刻间脸色也变得苍白,连忙说道:“呃--,我看还是不坐火车了。小日本炸了一次南站,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炸第二次!”
张一浦第一次看到赵怀远这副模样,说道:“哪里会,国内国际舆论对日本轰炸平民区一片指责,日本人再怎么猖狂,也会有所顾忌!”
没有经历过战争,永远不会理解战争的恐怖。
张一浦虽然到过吴淞前线,那一晚也见证过日军军舰重炮炮击**阵地的情形,内心也为此心生震撼。但那晚的观察地点,毕竟距离真正的前线还有很长一段安全距离,对战争也缺乏直观、真实而切身的感受。在日军飞机两个波次的轰炸中,赵怀远被炸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日军航空炸弹爆炸时地动山摇的感觉,何止是令人震撼。当他看到那血肉横飞、尸横遍野的血腥,对战争残酷已经有了一个切实的感受。因此,一提到上海南站,当然会有与张一浦完全不同的心态。
“不、不、不!坐火车怎么也不行的,坐火车绝对不行的。小日本轰炸北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南站早已让日军飞机给盯上了。报上说京沪铁路都不知道被炸了多少次,这南站怕是早已成为日本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不会就这么放过上海南站的。火车目标太大,又被小日本盯得这么紧,我看这火车无论如何是不能坐的,还是不坐火车算了,坐船也许还要安全一些,实在不行坐汽车回去也行。”赵怀远说道。
说罢,赵怀远拿起一份当天的《大公报》递给张一浦,似乎要向他展示日军轰炸南站的现场。张一浦眼睛快速一扫,便看到这则报道说道:“自沪战爆发以来,北车站陷于火线中,故仅南车站为遣送难民陆路交通之唯一出口,连日由各中外慈善团体救济遣送者,日有数千人。二十八日午后,在站候车者颇为拥挤,而敌机竟往投弹,当时被炸死二百余人。记者顷向各方调查,其尸体完整者,除由亲属认领自行棺殓不计外,普善山庄收殓者男七十四、女二,同仁辅元堂收殓者男三十九,女五。此外并有残肢无算,至各医院收容之伤者,亦经记者前往查明,并经医院负责人出具证书。”
看到报道,张一浦鼻翼不由地连连抽搐。
看到赵怀远满脸的惊惧,赵益清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先施百货公司大爆炸,顿时打了一个寒战,说道:“也是,这火车开起来也是最明显的目标,小日本惨无人道,随时都会轰炸京沪线上的火车,我看还是不要坐火车了。想起小远和文杰的遭遇,我都感觉后怕。再说,林家现在再也经不住折腾了,再也容不得任何闪失!”
“嗯,是我想的简单了。那我们就派人找一找更加安全更加方便的交通。”再次看到日军轰炸南站的报道,听到老师的话语,张一浦也觉得坐火车太过危险。
这样,怎么安全返回扬州也成了一个摆在面前的现实难题,成了林氏诊所最头痛的事情。
第三百四十八章 行程(一)
黄浦江西畔,依江而建的景观大道是大上海最著名的外滩路。
外滩路北起苏州河上的外白渡桥,足足有三里之长。这条景观大道的西侧矗立着五十多栋古典建筑,汇聚着欧洲哥特式风格、罗马式风格、巴洛克式风格在内的各式建筑,此外还有中西合壁风格的各式建筑,每一个建筑都堪称一个建筑艺术品,每一个建筑都向路人展示了设计者和建设者独具的匠心。
在英租界,这里集世界现代大都市建设智慧之大成,这里也被世界各国号称为“万国建筑博览群”。
这里是英租界最繁华的所在,景观大道的一边是华丽雄壮的建筑群落,一边是列强修建的水运码头。
八月三十日下午,一辆黄包车不紧不慢地在外滩路上奔跑。这辆黄包车从外白渡桥跑到这条景观大道的最南端,便又折返往回跑去。车上坐着一个身着白色碎花旗袍的女子,这个女子就是准备离开上海远赴美国的紫苏。
坐在黄包车上,紫苏的明眸回顾着路边的建筑,端详着整个亚洲最繁华的建筑群落。这条街道对她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这条街道一次又一次地留下了她的足迹,也一次又一次留下了她美好的记忆。现在,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紫苏,但她企图把这些美好的事物都要带走,尽管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路侧目,一路回眸,一路流连,一路百感交集,一路缠绵悱恻。
突然,前方响起了悦耳的钟声,钟声奏响了“威斯敏斯特乐曲”。听着钟声,紫苏抬起头循声望去,便看到了外滩路最高的建筑海关大楼,看着那硕大的钟面,时针指向了五点三十分。
海关大楼建成于民国十六年,建筑面临黄浦江,背靠英租界,主楼高八层,楼顶还有一个三层楼高的钟楼。这个钟楼是一个逐级收拢的四面钟楼,有一个号称亚洲第一的大钟,这大钟有四个一样的钟面,分布在方形钟楼的四方。这个大钟,每天都会准确报时。自从钟声第一次敲响以来,它早已传遍大上海每一个角落,那悠扬的钟声早已融入大上海每一个人的生活,成为每一个人生活的节律。正是因为这个大钟,这海关大楼也和南侧的汇丰银行大楼一起成为外滩建筑群落里划时代的核心建筑。
海关大楼是整个江畔最高的建筑,这座雄壮的欧式建筑俯瞰整个外滩,俯瞰整个黄浦江,足以成为中国海关的自豪。
看到这座大楼,紫苏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俩人第一次单独约会就是在外滩路的海关大楼前。那天,学建筑出身的丈夫穿着一身白色的西服,当他谈起这栋建筑的时候,在紫苏的心里便一改上次见面时“书呆子”的印象。
当时,他站这栋楼前,举手投足间挥洒着从容与自信。面对江畔的建筑群落侃侃而谈:“紫苏,你看这海关大楼,建筑外观是希腊新古典风格,整个建筑是框架式钢筋结构,最下面二层基座外墙用的都是花岗岩,让人一看就显得古朴厚重。你看,它的正门口有四根希腊多立克式柱子,这柱子这门廊,精致而不失庄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钟楼,据说,大清朝那会儿,海关学习西方海关以天数计算船舶吨税办法,超过夜里12点钟就另算一天。因为远洋邮轮来自世界各地,邮轮时钟误差很大,时常因此引发争议。后来,为了解决分歧与争议,为了统一报时,都以海关钟楼报时为准,这也体现了中国海关的智慧与权威,这可给咱中国人挣足了面子。从吴淞口进入黄浦江,外国邮轮第一时间便可以看到海关大楼,这个钟楼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座航标和灯塔,引导远洋邮轮进港停泊,办理入关手续和装卸货物。你说,当初建楼的人有没有智慧。这座钟楼是中国海关第一次为报关计时建设的,之后建成的粤海关、潮海关、江汉关几处海关大楼也都是有样学样地安装了一个大钟,……。”
听着介绍,紫苏暗暗佩服他学识广博,从那一刻才慢慢接受了丈夫。也是在这一刻,紫苏默许他拉着自己的手进入海关大厅,这也是紫苏第一次进入这座大楼,当然也被大厅的奢华所震惊。从海关大楼大厅出来的时候,楼顶的钟声正好整点敲响了。听到这激情如潮的钟声,紫苏与丈夫看着东流的江水,心潮澎湃,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黄包车在海关大楼左前侧的江畔停下,紫苏收回了思绪。从车上下来,车夫帮忙取下一个硕大的藤条箱子放在了路边。紫苏付过车费,看了看附近,竟然没有苦力,索性站着打量这个令她留恋的都市。
良久,紫苏才转身看着码头栈棚,棚下站立着一个个身着华服的中国人。他们每一个人身边都是一大堆箱箱笼笼,显然和自己一样是到美国避难的。
身边走过一个个身着白色西服、戴着白色礼帽的青年学子,还有身着旗袍留着短发的少女,看着他们骄傲的谈笑,便知道这是赴美留学的学生,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
码头边上停着一艘双层摆渡船,二楼船首立着一个旗杆,上悬的美国星条旗迎风招展。摆渡船二楼右舷挂着一个半人高的白色横幅,上书英文“s.s. president hoover”(胡佛总统号邮轮)。
经过上次送丈夫和爸爸他们从码头赴美,因为丈夫的介绍,紫苏对胡佛总统号邮轮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这艘邮轮以美国前总统胡佛命名,这艘邮轮船体全长199米,排水量2.2万元吨。胡佛总统号邮轮是一艘国际航线邮轮,它从上海始发,途经日本神户,最后目的地就是美国旧金山。这艘邮轮载客量很大,可搭载近千名游客,有七个大型货仓,容积超过1.7万立方米。因为邮轮足够大,只能停在黄浦江江心,要通过摆渡船接引,再上邮轮边上的泵船,通过邮轮右舷的舷梯登船。
紫苏坐在箱子上,看着宽阔的江面,想到将要离开上海远赴美国,想到不知何时才能返回祖国,何时才能重新站在这美丽的江畔,内心一片茫然。
突然,北方远处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音。听到这爆炸声音,紫苏不由地又想起了杨安,一颗心又悬了起来。想到即将启程,想到再也不能见到这个勇敢的男孩,她只能在内心默默地为杨安祝福,为奋战在上海的这支中**队祝福。
第三百四十九章 行程(二)
码头栈棚里,人头攒动。紫苏在力夫的帮助下,进入了栈棚,等候着登上摆渡船。
“当--、当--、当--、……”,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这是下午六点整点的钟声,这个大钟最大的钟锤敲响了大钟,雄浑的钟声传遍了上海,响彻了外滩。
听到钟声,紫苏又想起那次与丈夫的约会,当他们从海关大楼里出来的时候,正好是整点的钟声敲响。这激情如潮的洪钟,让他们怦然心动,竟然有一见钟情的激情。
紫苏清晰地记起丈夫在钟声之后说过的话:“这钟声自民国十七年一月一日凌晨1点敲响了第一声,以后每逢一刻钟便奏响英国皇家名曲《威斯敏斯特》。这几年,这钟声、这乐曲都成了外滩的经典,我刚才在钟声里祈祷,让我们的爱情也会如这钟声一样成为大上海外滩的经典!……。”
当听到这句话语的时候,紫苏脸上飘过了红云,露出了动人的羞涩。
这时,再次循声仰望着眼前的海关大楼,紫苏百感交集,内心一声长叹,大楼依旧,钟声依旧,只是内心没有了如潮的激情,只是一切事情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下午六点整点报时的钟声已经响过,码头栈棚下骚动起来。因为这个时候大家都在向北眺望,却始终不见胡佛总统号邮轮的身影。往常这个时间,邮轮应该已经停泊在江心,等候着摆渡船只转运乘客。
看着大家的焦急,紫苏内心却又恢复了平静,似乎自己并不是准备启程赴美的旅客一般。她对自己内心的平静也有些诧异,反省内心,这才发现自己内心对这次远行并没有多少期待,似乎更像一个普通的看客。
上海“八一三事变”发生后,停泊在日本邮船会社码头的日本海军第3舰队旗舰“出云号”一直是中国空军打击的首要目标。八月十六日上午,中国空军曾经一度将这艘舰艇炸伤,但因为中国空军驱逐机所载炸弹威力不足,这次轰炸未竞全功,并没有将它炸沉。
轰炸日军第3舰队旗舰“出云号”和日军航空母舰,理所当然成为中国空军上海之战的首要任务。
八月三十日下午,空军总指挥部接到一份密报。密报说,吴淞口外舟山的海域发现日军一艘航空母舰。
接到情报后,空军总指挥周至柔将军立即命令在南京机场值班的第二十二中队长黄光汉率领二十七架霍克三式战斗机执行这次轰炸任务。
中国空军战机都来自外购,蒋介石委员长非常珍惜这支军事力量,专门下达命令,要求空军改进战术,尽量避免和日军战机当面角逐,避免战机损耗,以维持持久对日作战。为此,经过头几天作战后,中国空军战机和人员都有了不少折损,便改变了策略,机群作战都以一万二千英尺的高度飞抵作战区域,避免与日军歼击机遭遇,而后现行执行轰炸任务。
黄光汉驾驶长机从一万二千英尺的高度飞行领航,满怀急切地飞到嵊泗岛屿海面附近,便见海面有一只巨型舰船,心中窃喜,暗感报仇雪恨、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黄光汉一看手表,时针指向下午五点四十分,便准备发出执行轰炸的信号。
这时,不知是哪一架飞机立功心切,一个俯冲便试投了一枚航空炸弹。让黄光汉意外的是这枚炸弹竟然首发命中,一击命中那艘巨舰侧舷。随着看到那爆炸腾起的火光与硝烟,更让他意外、甚至是震惊的事情是,直到航空炸弹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仍然没有一如既往地看到巨舰上空出现防空炮火的弹幕。
看到战友的军机盘旋升空,丝毫无损,黄光汉并没有小胜的喜悦。这时,满脸又惊又疑的黄光汉内心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旋即俯冲低飞,围绕这艘巨舰飞行,这才发现这艘船只并不是日军航空母舰,也不是日本海军第3舰队旗舰出云号,而是一艘白色的民用邮轮,邮轮舰首桅杆上还悬挂着美国国旗。
看着舰面上忙乱的人群,还在忙着灭火和救人。世界头号强国美国的船只被误炸,这该是多么糟糕的事情!黄光汉知道自己领队的机群闯下了弥天大祸,顷刻间脸上背后都惊出了冷汗。
返航后,黄光汉早知罪责难逃,吓得脱掉军服,在一个德国传教士的帮助下,离开了南京,连夜逃走,逃向了香港。
事发后,国民政府很快便知道空军误炸了美国胡佛总统号邮轮。国民政府正在寻求美国对调停中日战争,却发生这样严重影响两国关系的事情,这让蒋介石委员长大发雷霆,一面向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道歉,承诺国民政府将赔偿损失,一面亲自下令逮捕枪毙领队黄光汉,又把那些扔炸弹的飞行员关了起来,一个挨一个的查,一定要把造成误炸事件的肇事飞行员找出来。可是,命令下达后,黄光汉早已杳无音讯,枪毙黄光汉的命令也不了了之。
误炸胡佛总统号邮轮事件是继和平饭店误炸事件发生后的第二次误炸事件,国民政府都对自己的飞行员严肃地追究了责任。而与此相反的是,日军飞机于八月二十六日误炸误射英国大使许阁森的坐车,英国政府对日提出严正抗议,日方却并未当回事,并没有惩处当事飞行员。
国民政府对误炸事件的处理,极大地打击了中国空军参战的积极性,制约了中国空军作战的自主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动摇了中国空军的军心。
事发后,蒋介石委员长专机飞行员美国人罗亚尔·伦纳德被蒋夫人宋美龄请到南京城外的空军指挥部。在指挥部的会客厅里,宋美龄神情庄重,以一口纯正的英语开门见山地对罗亚尔·伦纳德说道:“我希望你负责中国所有的轰炸事宜。”
尽管罗亚尔·伦纳德非常尊敬面前这位中国元首夫人,但仍然极力推辞道:“尊敬的总统夫人!我是开驱逐机的,我对飞机轰炸一窍不通,这怎么能行!”
宋美龄郑重地说道:“没关系,你是一个的飞行员,而且善于动脑子。我们需要你的判断力。你值得信赖,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这次‘胡佛总统’号遭轰炸,真是太糟糕了!这样的事下不为例。”
宋美龄和罗亚尔·伦纳德就“胡佛总统”号误炸事件进行了讨论,采纳了罗亚尔·伦纳德的意见,最终确认这次误炸并不是飞行员的问题,不能处罚肇事的飞行员。因为,中国空军本就弱小,不能自断臂膀、自残手足,更不能动摇中国空军的军心。
就此,误炸事件才算真正结束。只是,这两次误炸事件早已给中国空军飞行员的内心留下了阴影。
八月三十日下午五时四十分,在吴淞口外,中国空军将美国大来公司的胡佛总统号邮轮误认为日本航空母舰,实施了轰炸。这一次误炸,造成这艘邮船船员七人受伤,其中一人重伤死亡。遭遇轰炸后,胡佛总统号邮船船长立即将被轰炸的情况报告了美国海军司耶纳尔。下午六时三十分,胡佛总统号邮轮调转方向,开赴日本神户维修。
因为不见胡佛总统号邮轮的踪影,栈棚里的混乱,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码头上广播响起,通过播音,旅客们才知道胡佛总统号邮轮在吴淞口外遭遇轰炸,折返日本神户维修,自己需要在明天改船启程。
购买船票赴美避难的旅客有三百二十六人,其中有中国留学生二十人,都只有改变行程。
听到通知,乘船的旅客和送行的人一行数百人,有嚷嚷着倒霉的,有嚷嚷着骂娘的,有嚷嚷着骂小日本的,还有怨天尤人的,……。
第三百五十章 回家的路
从林氏诊所出来,张一浦、赵怀远二人便回到军统上海站第二组据点。
一走进屋里,张一浦说道:“怀远,尽管北站、南站都遭到过日军轰炸,但是坐火车还然是最快捷的交通。一路行程时间短,遇到的变化也是最少的。你真的不考虑坐火车了?”
赵怀远摇了摇头说道:“一浦哥,我早已说过,坐火车不安全。有了南站的这一次轰炸,现在我才知道这火车的目标太大,随时都会成为日军飞机的轰炸目标。我决定还是看看有没有其他的途径,实在不行就租一辆汽车到镇江,再坐船过江回扬州。”
听到声音,任松从楼上下来,说道:“租汽车?上次到金山卫,汽车都不好租,现在要租车到镇江怕也是更加困难。这公路上都跑的汽车都被政府和军队征用,全部用于上海的战事。军方连运兵都不够用,哪里有车给你跑镇江!哎--,现在是一车难求!要不就坐长途客车,挤是挤,但终归是一条回去的路。”
听到任松说的话语,张一浦暗暗地叹道:“大战当前,就是军统,也有力不足逮的时候。哎,看来手中的资源还是太少啊!”
“不行,听说公路上客车也有遭遇轰炸的,这还是不安全。想要一条万无一失的交通,还真是难!”
“陆路不行,就走水路!”赵怀远果断地说道。
“水路?怀远,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十五日日本海军第三舰队司令长谷清川宣布:封锁自扬子江口到汕头海面,所有中国船只一律没收。即使,日军不封锁扬子江口,江阴要塞那段满面已经封江,轮船怕也是过不去了。现在,在上海哪里还有我们中国的船只。难道,难道你想坐外国的邮船到香港?”张一浦说道。
听了这话,赵怀远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无奈,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想,难道放弃坐火车到镇江,难道就真的没有更安全的交通了吗?
屋里,陷入了宁静,大家都在思考着这一个问题。
在战前,从上海到镇江到扬州的交通还是非常方便的,可以坐船走水路,可以坐火车,也可以坐汽车。当然,在水路、公路、铁路、空中这四类交通中,飞机资源非常有限,即使是平时,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交通方式。理所当然,铁路是最快捷、安全、体面的交通方式。但是,因为战时政府和军队的紧急征用,加上日军的封锁,现在离开上海的交通确实非常有限。
良久,赵怀远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一浦哥,我想起来啦!就走水路!”
“怎么走?”张一浦问道。
“前几天,听文杰说,国民政府要把沿海地区的机关、学校、工矿企业向西部转移,他们要走水路,就是不知道怎么走水路?打听一下……。”
听到赵怀远的话语,任松说道:“不用你打听,这个消息我知道。”
“你知道?”赵怀远问道。
任松得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个大转移计划,其实对我们来说不是什么秘密。北平的战事爆发后,国民政府高层早就担心发生全面战争,即使是有了锡澄线、吴福线等国防工事,最终能否挡住日军的进攻,谁也不敢说。但是,大上海周围是一马平川,能不能守住,高层会有个总体判断。所以,就有了最坏的打算----机关、学校、工厂西迁。尤其是工厂的搬迁,全国成规模的工厂至少有三成都在上海。上海这边工厂的内迁,直接关系国家经济实力能否存续。”
任松微微停顿后接着说道:“说到搬迁,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据说,八月中旬,国民政府行政院批准成立了“上海工厂联合迁移委员会”,上海机器厂创办人颜耀秋担任主任,凡是搬迁到内地的工厂,国家还要给一笔搬迁经费。但是,关键是缺乏交通工具。现在的交通,无非是水、陆、空三条途径,飞机连打仗都不够,不可能用于搬迁,而火车、汽车绝大多数又被政府和军队征用,现在只剩下速度最慢的水路。这水路将成为学校、工厂搬迁的主要通道。现在,江阴要塞江段已经被封锁,又不能通行大型船只。”
张一浦实在听不下去了,说道:“打住!打住!你能不能说些有用的!”
“组长,这些就是有用的啊。好了,我简单点说。自从这搬迁工作启动以来,第一批搬迁的有顺昌机器厂、合作五金厂、上海机器厂、新民机器厂等几个工厂,他们把拆下来的机器整整装满了20多只木船,同行的还有技术工人160余人。这第一批搬迁的船队就在前几天,对就是二十七日从苏州河出发,每只船都用树枝、稻草什么的作了些伪装,每船相隔一两百米,这些人力划子,让日本飞机看着就是寻常小船,他们轰炸我们**阵地都炸不过来,哪里会有精力轰炸。这些船到了苏州后,再把船连起来,用轮船拖着赶赴镇江,这样速度就要快上一点。到了镇江,他们还要转装上民生轮船公司的大轮船,沿长江送到武汉。”
“任松,你的意思,是让我租一个小划子,跟在运输船队后面到镇江?”
任松点了点头说道:“是的。”
“可是,小划子船也太慢了!”赵怀远眉头微微一蹙说道。
张一浦说道:“他们选择用小木船运输,我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一方面,上海战事爆发前夕,国民政府为了防范和阻挡日军舰艇沿长江溯江而上进攻首都南京,征用了不少轮船、盐船,甚至连同部分老旧军舰都沉入江中,在江阴、马当等多地封锁江面航行。当然,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但是,这样做就有一个问题,原来长江航运船只本就不足,现在只会更加捉襟见肘。**部队运输到上海,现在只能依靠单一的陆路汽车、火车,也一样制约了我们部队的开进。再说,江阴段长江已经阻塞,吨位较大的轮船已经无法航行。即使有大轮船,日军飞机每天都在飞行,江上的轮船也只能成为轰炸的目标。刚才,任松说的办法,便不失一个最安全的交通,只是时间上要慢上一些。”
听了张一浦的话,赵怀远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三百五十一章 林家小院的喜悦
苏州河,在大上海被誉为“母亲河”。第一次鸦片战争后,西洋人因为苏州河上游经过江南名城苏州而将称它为“苏州河”,因为大上海被洋人所主导,这个名字便沿袭熟用了下来。
苏州河岸边,星罗棋布地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摆渡船、运输船。即使是战时,船夫们仍然要在这条河上忙碌着,讨着各自的生计。
清晨,汉中路渡口,张一浦、赵益清、赵剑眉、小海子挥着手,向小木船上的林小诚、林小荷、赵怀远三人告别。
牵着儿子的手,看着苏州河里渐行渐远的木船,赵剑眉怅然若失。直到,身边的父亲喊她,才跟着离开了渡口。
林小诚三人立在一只十多米长带风帆的小木船上。这只船在这众多的木船里,个头明显要大,外形看着也明显顺眼。船上有一根风桅,船的中间还有一个避雨的乌篷,篷内可以用来休息。
赵怀远看着河道里忙碌的小船,不由地发出了感慨。他没有想到,这满河的船只,想要找到一只称心的船,竟然也到了一船难求的地步。如果不是和张一浦利用军统的特权征用,想坐上脚下这只船,还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
河道里,来往的船只为数不少。即便是有风帆,船夫也控制着行驶速度,木船在河心不紧不慢地行驶。
林小诚、林小荷兄妹二人并排立在船头。没过多久,看着岸上数人消失在视线里,便索然地放下了手。
晨风中,林小荷回望着这座繁华的城市。这座城市,在她的眼光里早已没有了期待,只有淡淡的悲伤。在她的内心,从得知杨安牺牲的那一刻,这座城就彻底地变成了悲伤之城。
看着这座悲伤之城,林小荷的眼光开始变得呆滞。
“当--、当--、当--、……”,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这是早晨六点整点的钟声,这个大钟最大的钟锤敲响了大钟,雄浑的钟声传遍了上海。
听到钟声,林小荷蓦然清醒,激荡如潮的钟声激起了刚刚平静的心绪,心底的悲伤顷刻间激荡而起,泪水悄然滑过美丽的脸颊。
钟声响起的时候,林小诚一样感觉到了钟声的悲鸣,同时下意识地感觉到妹妹的悲伤,转首便看到妹妹脸上的泪痕,霎时眼睛里升起了水汽。他强掩着内心的悲伤,掏出手巾伸手擦拭妹妹的眼泪。
林小荷再也抵制不住内心的悲戚,一下子扑到哥怀里抽泣起来。林小诚搂着妹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轻声说道:“小荷,想哭就大哭一场。这件事情对大妈来讲实在是太残酷了,回家了,见到大妈了,就不要再哭了,不然大妈她……。”
说着,林小诚哽咽起来,林小荷顿时大声哭泣起来。
良久,林小荷停止了大哭,身体仍然随着抽泣不停地起伏。
看到这一幕,赵怀远也是满怀悲戚。他长叹一声,暗道,如果不是我们逼得紧,杨安就不至于当兵,也不会……。
想到事后张一浦言语里的后悔与愧疚,赵怀远轻轻地摇了摇头。
看着姐夫给林小荷擦拭眼泪,赵怀远觉得应该打破这种悲伤的氛围,便抛开伤悲的心绪,说道:“小诚哥,你知道苏州河为什么叫苏州河么?”
“苏州河不会真的与苏州相连吧?”尽管林小诚在上海生活了几年,但他确实不知道这个浅显的问题,便有了这个猜测。
赵怀远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说到这苏州河,名字还是洋人给起的。”
林小诚也不想摆脱悲伤的情绪,突然间明白了小舅子的意图,便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赵怀远淡淡地一笑,接着又说道:“这苏州河,是上海的母亲河,原名吴淞江,古称松江、松陵江、笠泽江。”
“啊,苏州河还曾有这么多名字!小远,你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你忘了我是学文科的。”
听到这话,林小诚点了点头。
赵怀远看到林小荷脸上的悲伤慢慢淡去,便来了兴头,又接着说道:“据说,汉魏以前,吴淞江被称为松江,是松树的松。苏州的源头在江苏苏州吴县以南的太湖口,三万六千顷太湖的有三大泄洪水道,松江是太湖流域最大的泄水道,也是上海地区最大的河流,从外白渡桥桥下流入黄浦江,成为黄浦江的一大支流。后来,应该是元代,这吴松江的松才变成了水、松之“淞”。吴淞江流经苏州吴江、吴中、昆山,在青浦进入上海,全长125公里,上海市境内只是一小段,这里的河面宽度只有50米到70米,可以通航百吨以下吃水浅的小船。”
听着赵怀远的讲述,林小诚连连点头,林小荷的注意力也慢慢地回到了赵怀远的讲话里。
“你们知道这大上海有多少渡口?”
林小诚、林小荷兄妹二人都摇了摇头。
赵怀远得意地说道:“上海市区有14处,至于整个苏州河有多少个,那就不得知晓了。靠着这条河谋生计的人,那就更多了。苏州河上第一座渡口,就是石库门南边的那个渡口,这是上海人公认最早的苏州河渡口,俗称“头摆渡”。至于这个渡口,是什么时间设立的怕是已经无法考证了。”
船夫听到这话,笑着夸奖道:“赵先生,真是有学问!”
赵怀远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便又接着讲述着苏州河的故事。不知不觉间,林小诚、林小荷兄妹脸上的阴霾便随风消散。
扬州,林家小院,充满着喜悦。
两天前,这个小院接到了来自上海的电报,按照电文的内容,林小诚、福伯、杨安、林小荷等人今天便会回家。
因为上海战事,这些天林家小院一直被担忧笼罩着。知道亲人即将归来,那郁结在众人内心的担忧便烟消云散,犹如多日密布的乌云被风儿吹散一般,露出了久违的艳阳天。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晴天,都露出了喜悦。
那李桂花穿着一件浅灰色斜襟衬衣,脸上挂满了期待,期待里还有难掩的喜悦。
从早晨到上午,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李桂花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到小院门口观望。儿行千里母担忧,因为杨安已经有了一次离家,这是第二次离开身边,尽管有福伯带着,有小荷陪着,但从离开扬州的那天起,她的内心就被牵挂所围绕。
周氏也不止一次和李桂花到过门外,林老爷看到了她们的急切,当然也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急切,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等待。
因为早有准备,晚餐很丰盛,久久没有等来亲人的身影,还是在林老爷子的提醒下,大家才安心地坐上桌子吃饭。
夜色降临,林小诚、林小荷、赵怀远才坐上黄包车,直奔林家小院而去。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天道无亲
林小诚、林小荷、赵怀远三人进了小院,屋里的人才发现有人进来。
周氏依稀看到自己的一双儿女回来,竟然没有和往常一样一进门就喊爷爷、奶奶,脸上身露惊讶之色,一边起身出来,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两个孩子,回来了也不叫人!”
林老爷子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讶,顿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最后一个起身跟着走向客厅门口。
“大妈、爸、妈、奶奶、爷爷!”林小诚脸色阴沉地喊着长辈。
李桂花还没有察觉到异常,应了一声,便问道:“噫,小诚、小荷,怎么没有看到杨安,杨安呢?福伯呢?”
尽管一路上作了很多思想准备,但这一刻,林小诚仍然难以说出这残酷的事实,他的声音结巴起来:“杨安他、他、他……。”
听到这话,李桂花突然看到了黑布包着的骨灰盒,依稀可见正面还有一张照片,脸上的笑容霎时消散,双手也随之颤抖起来。
后面传来林老爷子严肃的喊声:“小诚,快说,杨安和福伯呢?”
“杨安当兵打仗牺牲了,福伯也被日本人炮弹给炸死了。”林小诚咬着牙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悲恸。
眨眼间,众人都被这消息惊呆了,院里的氛围凝固了。旋即,林家人眼中的期望变成了失望,脸上的喜悦变成了悲伤,内心的热情变成了寒冰。
“当、当”,听到这不幸消息,李桂花如遭雷击,身体一颤,手中的筷子坠落到地上,身体不由地慢慢摇晃起来。
“怎么……?”林老爷子哽咽着大声喊道,却刚刚说出两个字,便听到前面筷子掉落的声音,接着便听到儿媳的惊呼,看到儿媳周氏想扶李桂花,却没有扶住,让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预感到不幸的事情,周氏早已关注着李桂花,看到她的模样一边惊声大喊“桂花姐!姐!”一边扶她,却力有不逮。
李桂花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瞪得大大的。这个苦命的妇人,显然不能接受也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周氏迅速蹲下来,扶着李桂花。
“桂花,桂花!”老太太担忧地喊道。
“桂花姐!桂花姐!”林修焦急地喊道。
“桂花!桂花!想哭就哭吧!”林老爷子如遭重击,扶着大门关切地喊道。
“桂花!桂花!”
“桂花姐!桂花姐!”
“桂花姐!桂花姐!”
……。
任凭大家叫喊,李桂花依旧犹如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张着嘴巴,眼睛瞪得大大的。
林家一下子没了两个人,林老爷子一声长叹,扶着门边的手都颤抖起来,牙齿轻轻地叩着,内心失望地咆哮:“老天!都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老天!你不是说不分亲疏地对待天下芸芸众生,只是常常照顾善良的人么!我林家世代行医,行善积德,难道你瞎眼了吗?难道你瞎眼了吗?你怎么不照应一下!你怎么不照应一下我林家的人!杨安、福伯都是好人呐!他们都是好人呐!老天,你怎么这么狠心!让这个善良的妈妈失去儿子!”
林老爷子内心喊罢,老泪纵横。
林老爷子、林修都是医生,知道这是极度震惊与悲伤所致,如果她痛哭出来还好,如果她一直这样,便会出现……。想到这里,爷俩脸色里包含悲伤与担忧,不约而同地相视,都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晶莹,都揪心地摆了摆头。
看到大妈李桂花的身体如遭雷击般地震颤,看到她现在这副样子,林小荷心如刀割,潸然泪下,悲恸不已,迅即抢步上前,一手提着那黑布包着的医药箱,一把搂住大妈大声嚎哭起来:“大妈--!大妈--,杨安没了,您可不要吓小荷啊!大妈--!杨安--!”
林小荷悲痛的哭喊,让李桂花从极度的震惊与悲恸呆滞里回神,内心的悲恸如潮水般涌了出来,痛彻心扉地哀号起来:“啊--!我的儿啊--,安儿--,安儿--,……。”
听到李桂花撕心裂肺般的痛哭,老爷子、老太太、林修夫妇、余妈、林小诚、赵怀远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突然,李桂花看到林小荷手中的黑布包着的箱子,她以为这是杨安的骨灰盒。一把夺了过来,搂在怀里,捶胸顿足,哭声情凄意切。
周氏止住泪水,宽慰道:“桂花姐,安儿没了,不要哭坏了身体。这样,杨安就是牺牲了也不会安宁!”
听到周氏的劝慰,李桂花仰天哀号:“老天--!你怎么这么狠毒啊,我家的木匠没了,你又把我的安儿,呃、呃……。”
李桂花悲痛欲绝,呼吸岔气,气息若连若断,直吓得一旁的林修脸色大变,连忙拍打她的后背,忧心地喊道:“桂花姐!大姐!大姐,保重啊!”
“啊--!安儿--,你们爷俩,怎么这么狠心呐,怎么这么狠心……。”
……。
良久,在林老爷子的喊声下,林修夫妇把李桂花扶了起来,却没有想到她一站起来,便抱着黑布包着的医药箱,风一般地冲着海棠门跑去,穿门而过,一路恸哭着直奔厢房而去。
林修夫妇、林小荷跟着跑了过去。看到这一幕,林小诚、赵怀远怔在了当场。林老爷子担心不已,骂道:“你们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林小诚、赵怀远二人顿时惊醒,追了上去。
说罢,林老爷子、老太太也跟着快步追了过去。老太太一边快步行走,一边咬着牙骂道:“天杀的小日本!天杀的小日本!你们迟早要遭报应的!老天迟早要惩罚你们这帮天杀的!
李桂花扑倒在杨安的床被上,肝肠寸断,悲声不已。
一旁,林老爷子、老太太、林小荷不停地宽慰着她。但是,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变得那么苍白与无力。
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这是人生三大不幸。而李桂花却在这几年接连赶上了人生里的两大不幸。看到李桂花遇到如此残酷的事情,林家人内心既是悲伤又是同情,却又满脸无助。
过了半晌,李桂花停止了哭泣,她起身用手擦拭着眼泪,抽泣着说道:“他爷爷、奶奶,林修兄弟、妹妹,谢谢你们!你们都过去吧,让小荷陪陪我就行了!”
老太太说道:“桂花,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要小心身体!还是要小心身体呀!”
每个人都宽慰了一句话,仍然不放心地相继离开。
众人离开后,李桂花又拿过箱子,这才发现并不是骨灰盒。她颤抖着双手解开黑布,便看到一个弹痕累累的皮质医药箱,打开空空的箱子,颤声问道:“小荷,杨安……。”
听到问话,林小荷肝胆欲裂,双唇颤抖着,哭泣着说道:“大妈,对不起!杨安哥哥,杨安哥哥他们被日本鬼子包围了,他的战友,他的战友只带出来他的医药箱。”
听到小荷悲切的声音,李桂花身体一震,差点又被这个现实给惊住。但是,当看到林小荷她满脸泪水,眼睛都哭红了,李桂花不禁搂住林小荷,用手巾拭去她的泪水,便泣不成声地说道:“小荷,不要,不要伤心了。杨安,他为了这场国仗死的,他是为了保卫国家保卫扬州死的,大妈我、我、我感觉到光彩,大妈、大妈脸上有光!林家脸上有光!”
说罢,二人相拥而泣。
良久,二人终于止住了泪水,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随后,李桂花询问了杨安到上海的事情。当她得知杨安杀了邱大胡子、高桥、池田一干人等,报了杀父之仇,噙着泪水喃喃道:“木匠,你在天有灵,你应该满足了,安儿给你报仇了!”
林小荷讲过杨安投军打仗的事情,也讲了日军登陆后的大肆屠杀。讲过之后,才暗暗后悔把军统与杨安的纠葛也讲了出来,却没有想到李桂花淡淡地说道:“好啊,杀得好啊,这些小鬼子该杀,安儿就是死了也赚了,拉了那么多小鬼子垫背,不亏啊!小荷,刚才听你的口气,那个张什么?”
“军统的张一浦!”
“对,就是军统的张一浦,你也不要记恨他们,过去了就过去了,杨安已经死了,记恨他们只会让自己不得安宁,再说他们也是为了打小鬼子。”
听到这话,林小荷惊呆了,却感觉到大妈轻轻地推开了自己。
林小荷立刻清醒,便看到大妈的手伸向木工工具箱里,显然就是要去取那把锃亮的凿子。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一夜之间
家中突然遭遇如此重大变故,年逾古稀的林老爷子、老太太遭受沉重打击。林小诚扶着老爷子、周氏扶着老太太缓缓地走向海棠门,林修、赵怀远、余妈在紧紧地跟在后面。
众人在客厅坐下,老爷子的精神头也慢慢恢复了些许,说道:“小诚、小远,你们一路也辛苦了,碗筷在那,先吃点东西。”
“爷爷,我们在路上吃过了。”
“吃了?”
“嗯,吃过了。”
“那好,小诚,你说说福伯、杨安他们是怎么回事情?”
林小诚接过余妈倒的凉茶,喝了一口,便讲起了上海的事情。
当他讲到福伯遭遇炮击后返回和临终遗言的时候,老爷子微微动容,感慨道:“福伯,老弟!我的好老弟,你自降辈分这些年,我林家要感谢你才是啊!没有想到你走到了老哥的前面。”
说罢,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林小诚讲到高桥、池田的事情,老爷子叹道:“哎,没有想到当初救了一条毒蛇!这小日本看着彬彬有礼,却是自私阴险狠毒之极!”
林小诚讲完了这段时间杨安的事情,还有上海发生的事情,大家悲喜交加。悲的是,杨安接连有恩于林家,却不幸牺牲在罗店,喜的是赵剑眉又有喜了,林家将要添丁了。
客厅了安静了片刻,林老爷子叹道:“福伯走了,按小诚你说的,他应该走得很安详。”
“是的,爷爷,尽管福伯伤势重,但他是个练家子,走得时候确实很安详。”
“哎--,他临终把杨安、小荷拉到一起,这是想成全他们。这杨安,哎--!这可真的苦了桂花了!”
“谁说不是!桂花可是一个好人,这几年,她的手上就没有停,我们脚下都是穿着她纳的鞋。现在,大家都要注意点桂花,怕她想不开,过不了这一坎呀。”
说罢,老太太忧心忡忡,大家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看到大妈伸手去拿那把锃亮的凿子,林小荷脸色大变,飞快地冲了过去,两人一起抓住了凿子。林小荷急切地喊道:“大妈,杨安走了,你不能丢下小荷!”
李桂花感觉到林小荷手中抢夺的力量,脸上微微露出了惊讶,旋即便松开手,噙着眼睛苦笑道:“傻丫头!我的好姑娘,大妈怎么舍得丢下小荷!大妈呀,大妈呀,要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一定要看到**、看到咱们中国人赶走小日本!小荷,你说是不是?”
看着大妈的微笑,林小荷直感觉心如刀绞,咬着牙点了点头。
说罢,李桂花又搂住小荷坐在了床上。接着,李桂花悲愤交加,眼睛里喷出了怒火,咬牙切齿道:“杨安他爸是日本人给害死的,杨安又死在了抗日的战场,大妈就是要好好活着,要看着小日本遭到老天的报应!就是要留下一口气看着小日本遭到老天的报应!”
李桂花把小荷拉着面对面,亲切地说道:“小荷啊,看到你,大妈会想到杨安。”
“大妈,你刚才都说我是您的好姑娘。以后,我就是大妈的姑娘,就是大妈的亲生女儿!”
李桂花看到了林小荷眼中的真切与担忧,心生感动,眼睛里又闪动着晶莹。她克制自己的悲伤与感动,用手轻轻地擦了擦发红的眼睛,笑道:“小荷呀,大妈一直把你当女儿。杨安离家的一年多,大妈还没有感谢你陪大妈说话了。”
“大妈,小荷不许大妈拿凿子,不许大妈丢下我们!”
“傻丫头!傻丫头!大妈才不会想不开,怎么舍得你这么乖巧的女儿!大妈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一定要活着看到小日本遭报应!看到他们被咱们中国人赶下海!”
林小荷看到大妈眼中的亲热与活着的信心,旋即,很快看到她收敛了笑容,看到了她充满怒火与仇恨的眼光。
看着林小荷仍然拿着凿子,李桂花淡淡地一笑说道:“小荷,你们一路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嗯--,小荷要跟大妈睡!”林小荷撒娇地说道。
“哎,大妈的乖姑娘!知道你放心不下大妈,这杨安打小就喜欢玩弄这把凿子,这凿子也算是个念想。先前我是想拿起这个念想,跟安儿说说话。你不放心就拿过去,大妈不会和小荷撒谎的!去吧!去吧!让大妈一个人呆会儿!”
李桂花说着说着,眼睛里又闪动着晶莹。
看着大妈眼中的泪水,林小荷眼中升起了水汽,微微迟疑便把凿子塞到大妈的手中,轻声说道:“大妈,早点睡觉,明早我过来看大妈!”
李桂花噙着泪水,点了点头,又扬起手,示意小荷回去休息。
目送林小荷离开,李桂花抚摸着锃亮的凿子,泪水簌簌落下。
抚摸着这把丈夫用过多年的凿子,李桂花犹如抚过内心的一道伤痕,只是这道伤痕旧伤未愈却又添新伤,让她心痛难抑,双手不停地颤抖。
在这几年光景里,李桂花独自抚伤,看到儿子在林家不断成长,是她最大的安慰。她目睹儿子一次又一次擦拭这把凿子,每一次目睹都会心痛都会心酸。这把凿子,杨安从来不曾让它沾染一丝灰尘。这锃亮之中,映照着对丈夫的记忆,还有对儿子的记忆。不觉之中,李桂花紧紧的攥起了凿子,犹如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臂不肯撒手。似乎一撒手,这最后的记忆也会随之消散一般。这时,李桂花悲痛欲绝,颤声念叨:“儿啊,家乡安葬不了你的身体,不知道他乡能不能安置你的灵魂,不知你的灵魂是否已经回来,不知你有没有看到妈妈的心痛!”
李桂花的老家麻城位于大别山中段南麓,处于湖北、河南、安徽三省交界之地。按麻城民间的丧葬风俗,一个人如果客死他乡,死者的灵魂容易迷失在异乡,异乡也难以安置死者的灵魂,便要在家乡招魂,让客死他乡的人魂归故里,死后得以安息,早日转世投胎。想到儿子杨安客死他乡,还不知道葬身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儿子的灵魂能否安息,想到儿子灵魂还要在他乡漂泊,李桂花心如刀割。
夜半时分,林小荷回到客厅。听到林小荷讲到李桂花的情况,大家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内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次日拂晓,林家人早早地起床,准备着办理福伯和杨安的后事。
昨晚,邻里们有人听到了林家的异常。林家广结善缘,昨夜便有人来问候。一早,前来问候的邻居也不少。
这时,李桂花穿着白色斜襟衬衣走过海棠门,便看到齐氏衣铺的齐王氏和儿子齐维民与老爷子说着宽慰的话语。
看到李桂花过来,众人眼光看了过来,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之色。林老爷子满脸震惊,颤声着喊道:“桂花!你……!”
李桂花惨淡地一笑应道:“他爷爷!这没有什么?您老也不要在意。”
原来,李桂花一夜之间,乌黑的头发全部变得一片雪白。尽管满头白发,满脸疲倦,仍然可以从她那双发红的眼睛里看到内心的坚强。
客厅里的林小荷听到爷爷的呼喊,冲了出来,看到大妈,惊呼着“大妈”便扑了过去,“哇”地哭了起来。
李桂花心痛抚摸着林小荷的头发,亲热地劝道:“小荷,大妈已经挺过来了!头发白了就白了,反正迟早都要白的,这样也蛮好,这样也蛮好,不要伤心了,大妈的好姑娘!”
看着李桂花脸上的微笑,从屋里出来的林家人无不为之动容。
齐维民走了过来,轻声道:“大妈,请保重身体!”
“妹子,你看,多乖的儿子!杨安当初要有他的一半都好了!”李桂花看着齐王氏真心地夸奖道。
“桂花姐,哪里的话!桂花姐要是喜欢,那今天就认下这个儿子!”当初杨安出走的事情,齐王氏心有愧疚,现在得知李桂花的儿子又因为打国仗死了,内心充满了敬意。想到李桂花的孤苦,神情里满是怜悯之色。
“好啊!好啊!那就谢谢妹子了!”李桂花欣慰地笑道。
“还不叫妈妈!”齐王氏上前,照着儿子的脑袋来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齐维民微微一怔,旋即面露羞涩地叫道:“妈妈!”
李桂花含泪应道:“哎--,好儿子,好儿郎,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在李桂花的再三坚持下,林家简单地办理了福伯、杨安的后事,理由就是节约钱财打鬼子。
福伯如愿以偿地安葬在林家祖坟。李桂花留下了医药箱,林家只为杨安建立了衣冠冢,立了一块石碑。
尽管福伯、杨安的后事办理极简,但闻讯而来的邻里和同学们前来慰问送行的仍然有四五百人,那个衣冠冢前摆满了鲜花。
一时间,杨安抗战的故事也成了同学们热议的话题,他的英勇事迹激励着同学们。后来,不少同学也因此投身抗战大潮之中。
第三百五十四章 战争的创伤
办理过福伯、杨安的后事,林家小院仍然沉浸在淡淡的忧伤之中。
拂晓,李桂花已经早早地起床洗漱,这是这个勤劳的妇人早已形成的习惯。这一刻,是她没有一如既往地端起那个针线箩去纳千层底的布鞋。她拿着一块干净的绒布头,擦拭着那个弹痕累累的医药箱。
一边擦拭,一边想象着儿子身着军服的模样,想象着这个医药箱跟着儿子在枪林弹雨里穿行。她的手轻轻抚摸过一个个弹孔,轻声数着:“一、二、三、四、五、六。”
这时,她看到医药箱上竟然有六个弹孔。她的双手托起医药箱,在眼前旋转着,透过一个个对眼穿的弹孔,看着屋外的光亮思索着,这才发现在儿子牺牲之前,他已经至少躲过了三次飞来的子弹。她不知道还有多少子弹像这三颗子弹一样从儿子身旁飞过,便是一看到这三颗子弹穿过的弹孔,她就觉得后背发寒。
看着那一道道弹片留下的划痕,她知道杨安也一样躲过了多少次受伤的机会。听小荷讲,杨安的班长说在他牺牲之前并不曾受伤,李桂花一声长叹:“哎--,要是真的受伤了还好,下来治伤,怕是不会就这么给小鬼子包围了,也不会就这么死了,这么个大活人就不会没了。”
李桂花抚摸着手中的医药箱,内心泛起了深深的失落。
林小荷早已来到杨安的卧室门口,正准备喊“大妈”,却听到了大妈失落的长叹。看着大妈手里拿着一块绒布头抚摸着医药箱,林小荷感觉心里一阵痛楚。杨安出走后,今年海棠门旁金银花开的时节,她才真正理解杨安少年失怙的悲伤,也正是从那时起真正理解杨安擦拭那把凿子的原因。这个医药箱早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大妈她这是和当初杨安擦拭凿子一样,是在抚摸着内心的创伤。
老年丧子,这可不是一般的心灵创伤。这个战争的重创,足以击垮一个母亲的内心,但是李桂花这个苦命的妇人在那一夜挺过来了。即使挺过来了,但那一份伤痛将永远镌刻在她的记忆之中与内心深处。
看着大妈白发胜雪,林小荷感同身受,心如刀割,眼睛里顷刻湿润起来。她咬了咬嘴唇,轻轻地拭去眼中的湿润,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轻声喊道:“大妈!”
“哟,小荷,什么时候过来的,看,大妈这都没有留意。”李桂花放下手中的医药箱和布头,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林小荷看到这笑容,内心又是针扎一般的刺痛,强掩着内心的疼痛说道:“大妈,我把这个拿了过来。”
林小荷手中拿着两个玻璃镜框,一个镜框里夹着杨安这次到上海和福伯、林小诚、赵剑眉、林小荷、林海的合影,一个镜框夹着那份《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比镜框略小,林小荷在文书后面衬了一张浅黄色的洒金宣纸,在镜框的左上角,还夹着杨安这次到上海的单人照片。
李桂花看着《阵亡官兵乙种证明书》和杨安的照片,轻声说道:“哎--,小荷想得真是周到。”
看着大妈手中的镜框,林小荷内心一声叹息,没有想到杨安的照片也和福伯的一样都成了遗像。
早饭后,余妈收拾好桌子,给大家倒了茶水,便离开了客厅。
林老爷子喊住了准备回房的李桂花,说道:“桂花,有两件非常重要事情还要一起商量商量。”
“他爷爷,什么事情?”
“小诚,第一件事情你先说说。”
“大妈,杨安牺牲了,第十一师派了一个军官一个士兵送阵亡证明,留下了二十块大洋的抚恤金。其实,士兵牺牲的抚恤金是十块大洋,第十一师的彭善师长觉得没有保护好杨安,对不起老部下的托付,又另外自己拿了十块大洋。想到杨安也没了,我们也没有过多地推辞,便收了起来。”
说罢,林小诚拿出一块布包着的大洋打开放在桌上,接着说道:“杨安在上海的时候,杀了池田,也就是以前来过我们家的池先生,扫除了一个日本特务窝点,缴获了一批枪支、金条还有两套房子,枪支、房子都给张一浦的军统收回。当时,杨安说缴获的钱财,一半用来买西药捐给上海的医院用于医治**士兵,这批钱还剩下一点,在我岳父那里,等美国朋友有药了,再买药送给医院。另外一半,我带回来了。这些钱财,都留给大妈用于养老。”
说罢,林小诚又拿出一个包袱打开,露出三十多个小黄鱼,还有两百多块银元。
李桂花从来没有看到这么钱财,也不知道一条小黄鱼在当下值多少钱,但她知道那二百多银元已经是一笔巨款,更不用说这些黄金。
李桂花笑道:“哎--,我一个妇道人家,都这个年岁了,还不知道有几年的活头,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我们娘俩真的要好好谢谢林家收留,杨安上这么好的学,我们也是吃住都是林家的,还是林修兄弟收着吧,这也是杨安的想法。”
“嗨!桂花,你这是说哪里的话,木匠连命都给了林家,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何来这个说法。”
“这也要多谢林家的收留,木匠死的不亏。”
“好了,桂花,这些钱你还是先收着吧,来日方长。”
“他爷爷、奶奶,您们看这样行不行。这二十块大洋我先收着,其他的钱就按杨安的想法,留给林家发展中医。安儿没有跟爷爷学中医,他的内心有一份亏欠,这也是他为什么这样安排的原因。听福伯说,现在中医都很困难,我们林家也不例外。这,这也是杨安最后的心意!”
说着说着,李桂花竟然又哽咽起来。
“桂花姐,你还是收着吧!现在国家打仗,也不用这钱来发展祖传的中医,我看也就这样了。桂花姐,还是收着吧!”林修说着,便把桌上的钱推到李桂花面前。
“兄弟,我平时卖鞋的钱已经有了不少零钱,逢年过节什么的,还有老爷子、老太太给的钱,这几年我都放着呢。原来,你们和学校都说杨安会念书,以后会到镇江和南京念大学,我还盼着杨安到镇江和南京用这钱。现在,哎--,也用不着了,用不着了。”
说到这里,李桂花语气里都是遗憾与悲伤,抬起手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水。眼角的泪水抹去了,但是这战争的创伤却永远抹不去。
第三百五十五章 回不去的故地
客厅里,众人看着这次商量又勾起了李桂花的丧子之痛,大家都露出了为难之色,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林小诚原以为大妈失去了杨安,这些钱财对她来说,至少也算是一个补偿和安慰。但是,他却没有想到李桂花反应真的被老爷子、老太太、爸爸、妈妈他们给猜着了。
李桂花以前在汉口,都是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早已养成了过紧日子的习惯。来到扬州,对生活没有过多的奢求,现在靠着林家也算衣食无忧,对钱财更是没有什么追求。
客厅里,一时间宁静下来。
赵怀远打破了宁静:“大妈,杨安的牺牲,也是我们军统造成的。张组长说,您有什么困难和需要,军统都要想办法满足。”
“赵少爷!”
“大妈,您还是喊我小远吧。”听到李桂花喊自己“少爷”,赵怀远就感觉不妥,便抢话道。
“哦,小远少爷,杨安的死不能怪你们,日本人杀了他爸,这是大仇。再说,这打国仗,只要是中国人,扛枪打仗都是应该的。子弹不长眼睛,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
“大妈,这些钱,您还是收下吧。实话说吧,我们张组长说,这上海最后还是守不住的,上峰也说过要以空间换时间,早作长期斗争的准备。说不定这镇江、扬州都保不住。”
至于南京能否守住,赵怀远觉得太过骇人,他没敢说。当然,张一浦也没有给他说过,或许也是不敢。
大家听到这话,脸色都变得沉重起来,客厅里的氛围顿时凝滞。
赵怀远看了看大家的反应,微微停顿,接着说道:“大妈,这仗一打,物价都要上涨,以后的生活会更加艰难,还是都收下吧!”
听了赵怀远的话语,李桂花也是一脸惊骇、一脸担忧。
李桂花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妇人,这时,她想到自己已经是一个孤老,又过了这几年安生的日子,她很善于满足,觉得人活到这样,能够遇到林家人已经足够了。
旋即,她的内心平静下来,接着说道:“小远!谢谢了!我一个人生活都靠着家里,真的不需要什么钱财,就是这二十块,还要麻烦林修兄弟先帮我收着,其他的就按杨安遗愿,留给家里发展中医。以前不打仗,福伯说中医都越来越艰难,这打仗了,还不知道有多艰难。打仗了,人还不得照样生病吃药。再说,林家这一家子人也要生活不是。以后,有什么困难,还是林家的困难。”
“桂花,都收下吧!以后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老太太劝道。
“如果你们非要坚持,那我只有一个想法,留下这二十块给我,林修兄弟先帮忙收着。以前,林家捐了不少钱给国家用来抗战,其他的你们想怎么安排都行,不管留下用来做中医,还是捐钱抗战,都随了你们。如果你们非要坚持,那就留下一半在林家,剩下的那半就都捐了!”
赵怀远的话语,让李桂花为林家祖传中医的生存生出了担忧,还是希望林家把钱财留下来。但她知道,以林家人的想法,如果都让林家留下,一定是说不能的,所以说了一个折中的话语。
听到这话,林家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惊,这可不是一小笔钱财,李桂花说捐就捐,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林老爷子看到了李桂花眼中的坚持,想到还要商量的第二件事情,微微迟疑叹道:“也行。林修就先收着,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等桂花要用的时候再说。”
听到林老爷子接受了自己的提议,李桂花如释重负。
接着,林老爷子说道:“杨安勤奋好学,是一棵好苗。小诚主攻西医,原来我是准备让安儿来继承林家的衣钵。哎--,他的牺牲,是我们家最大的损失。福伯的罹难,也是一个重大的损失,也一样是我们林家不能承受的。”
说着,林老爷子用手轻轻地擦了擦眼角,老太太也拭去眼泪。
“好了,不说这些了,上次福伯他从汉口回来,他和我聊了半天。他说起过杨安的师傅胡立德,他说胡立德说过,如果日本人在东北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很有可能就是对中国全面开战,他猜测日本人很可能利用海军的优势,沿扬子江而上,大举进攻南京。”
说到这里,老爷子看到了每个人脸上的沉重,自己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还真让胡立德说对了一半,听说江阴要塞那里的江面沉船封江了,但能否挡住日本海军谁也不知道。但是,刚才听小远说,这个可能变成现实还是有很大可能的。”
“是的,张组长虽然没有说南京能否守住,但是他的脸色已经告诉我们了。虽然,现在全国上下一心抗战,但这种最坏的结果,爷爷还是要及早考虑才好。”赵怀远插话道。
“是啊,胡立德就说,日本一旦向镇江、南京方向进攻,扬州面临的交通状况极其不好,简直就是一座孤岛。因为,扬州的交通主要依赖扬子江、运河的水运。如果,我说是如果,大家都不要到外面讲。如果,小日本占领了镇江或者是南京,扬子江一定会被他们控制。当然,这是胡立德说的,那么我们就要提前考虑离开扬州的事情。因为,水路是扬州唯一外出的通道。”
李桂花面露惊讶之色说道:“他爷爷、奶奶,我们林家真的就要丢下这个家?”
林老爷子、老太太点了点头,老爷子说道:“是也不是,你跟着林修他们三个人到汉口找胡立德,听听他们怎么说,再作打算。我们在汉口还有一个小院子,一直长租给别人。你们去了可以收回,日本人打到汉口应该不会那么快。先住下,再作打算。”
“爷爷、奶奶,那你们?”
“我们俩老就守着这个家!”
“那我也要陪着爷爷奶奶守着这个家!”
“桂花,你还是跟他们去汉口。我们俩老这一把年岁,日本人也不会把我们怎样?”
“小荷说日本人在上海上岸后,不管男女老少,一个都不放过!杀人放火,抢钱抢物,什么恶他们就做什么!要走,就一起走!”
林老太太说道:“桂花,我们都这把老骨头了,还折腾什么!这家,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让他们杀好了。”
说着说着,林老太太眼光里充满了坚强与勇敢,甚至是决绝。
李桂花脸上露出了震惊,她的眼光从老太太的脸上转移到林老爷子的脸上,老爷子的脸上也是一样的勇敢与决绝。接着,她的眼光扫过林修、周氏周兰,林修、周兰点了点头。
这时,李桂花才知道他们早已就这事情商量过,也许是福伯从汉口回来后,也许是上海战事后,也许是这两天才商量的。反正,他们提前商量好了。
李桂花想,林修、周兰、林小荷是必须提前离开。但是自己呢?不需要思索,她便有了决定,便说道:“他爷爷、奶奶,我留下来陪着您俩老!”
“你还年轻,怎么能够和我们俩老比,你还是和林修他们一起走。今天,小诚、小远回上海。现在,你们收拾一下就走。杨安的师傅预测过,一旦日本人打过上海,即便是打到苏州,那离开扬州的船票怕是比黄金都要贵,即使有钱都买不到。”老爷子说着这话,神情里露出了一丝焦急。
林小诚、林小荷兄妹二人看到爷爷神情里的焦急,脸上露出震惊之色,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以后的局势会坏到这一步。而此时的赵怀远,对这些似乎早已有了准备,并没有感觉到惊讶,因为张一浦早已对他说过上峰的安排。
“大妈,您还是和我们在一起,这样小荷可以天天都陪着大妈。”林小荷说道。
李桂花脸上露出了微笑,拍了拍小荷的手,看着俩老说道:“他爷爷、他奶奶!这几年我在扬州也生活习惯了,说实话,以前是穷怕了,到了扬州也一样心痛钱,也一直没有到汉口给木匠上坟,想起都会觉得亏欠。在湖北麻城县,杨家是大姓,但木匠这一支这一代就剩下他一根独苗,到了杨安这儿也是独苗一根,杨安在上海牺牲了,他杨青林的香火都在我手里给断了,我哪里还能回汉口。”
第三百五十六章 叠遭变故
说着说着,李桂花内心的悲伤犹如潮水涌起,眨眼间泪水挂满了脸颊,声音也露出一丝颤抖。
“这--”,林老爷子正准备说话,却又被李桂花打断:“老爷子、老太太,杨安打小就没有离开过我和木匠,他三四岁了都不会走路,打小就是可怜巴巴的,他的衣冠也埋在了林家祖坟。他离家出走的一年,我这心都是空荡荡的,我,我再也不离开他了。”
李桂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道:“再说,您俩老也待我跟亲生的一样。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在家里,您俩老有什么事情,也方便一些不是。再说,这仗也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决定,哪里也不去,就留在林家,小日本来了,他们想怎么着,就让他们来招呼,我和俩老一直受着,就是死,我们也一起死。杨安死在抗日的战场上,我也想看看这小鬼子是不是三头六臂。难道,我李桂花还怕了他们不成!”
李桂花越说越坚强,眼光里露出了执着与决绝。
听到李桂花这一番话语,众人眼睛里充满了敬佩,无不为之动容。
李桂花说是为了留下陪着杨安的衣冠冢,实际上就是为了陪着自己俩老。对于这一点,林老爷子、老太太心知肚明。现在,林老爷子终于知道再也不能改变李桂花的主意,除非大家都一起走。然而,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林老爷子自己也不能丢下扬州老宅与林家祖业。
林老爷子微微平复了心情说道:“好吧,先就这样。小诚、小远,你们也准备准备回上海,一切都要以抗战大业为重。”
林小诚、赵怀远坚持没有让家人相送,在巷口便挥手道别。
扬州长江码头,二人买好了船票,准备渡船到镇江,再坐火车回上海。这一回,赵怀远不坐火车都不行。就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买上去上海的火车票。
突然,二人刚买票,便听到熟悉的喊声。林小诚挥了挥手,大声喊道:“爸,我们在这儿。”
说罢,二人便迎了上去。
“小远,上海来人找你,说是有公务要办。现在,在家里等着。”
赵怀远微微思索,便说道:“我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姐夫,你就在里等我,我过去把他喊过来,我们一起过江。”
“好的,你去吧。”
林修、赵怀远二人回家,却又发现任松刚刚离开林家,独自一人坐着黄包车往码头去了。原来,他们在路上错过了。
赵怀远打过招呼,便坐着黄包车向码头而去。
扬子江江心上空,九架机体上画着太阳旗的飞机由东向西凌空而来。
扬州码头。听到空中传来的轰鸣,看着那由小变大的飞机,候船的人们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惊骇之色,有的人甚至提着行李,拔腿就往码头外面跑。
看着那由远而近的飞机,林小诚脸上一样露出了惊骇之色。但是他想,日军军机还隔着半条江,日军炸这个小小的扬州县城码头干什么,再说扬州已经没有飞机了,日军飞机还来扬州干什么。对,日军飞机是奔着南京去的。
想到这里,林小诚的内心平静下来,旋即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看着飞机那涂着太阳旗的飞机从江心上空飞过,乘客们纷纷登船。
听着渡船鸣笛,林小诚知道要开船了。看着最后十几个人登船,便转身向后看去,却仍然没有看到小舅子赵怀远的身影。
扬州到镇江的船票,在当天不分班次,这一班次不坐,还可以坐下一个班次。想到这里,林小诚收回了那一丝焦急,便索性安下心来,等候下一个班次摆渡。
日军飞机机群有两架战斗机护航,还有七架是轻型轰炸机。机群刚刚飞过扬州、镇江扬子江江段空域,便迎头撞上**霍克三式驱逐机机群,中日双方战机便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八月下旬以后,日军对中国空军轻视之心有所减少。但是,日本帝国空军的骄傲,让他们这个机群仅仅派出了两架战斗机护航。
片刻间,日军机群战斗机数量明显偏少,轻型轰炸机机体笨重,空中反应迟缓,根本不是**飞机的对手。一个回合下来,日军轰炸机便被接连打下两架,拖着长长的浓烟,坠落在西边远处的江面。
一架**战机紧紧地跟在日军战斗机后,顺江而下,穷追猛打。一串串机炮炮弹划出火光擦着日军军机机翼而过,但都被日军飞机时而低飞时而翻滚给躲避过去。**霍克三式飞机机体后窜出一条黑烟,加速逼近日军飞机,五百米、四百米、三百五十米……、二百米。
“通、通、通……。”
**飞机机首喷出长长的火舌,一串串机炮炮弹从日军战机翻转的机翼下掠过,一下子击中了另一个机翼上。日军飞机顷刻失去平衡,快速偏转前飞,却又被机炮击中了机体。
“轰--”,空中犹如炸响惊雷,日军战斗机凌空爆炸,爆闪一团巨大的火球,机体四分五裂。
林小诚看着空中惊险的搏杀,心都悬了起来。看着空中爆闪的火光,听到那惊雷般的爆音,他不由地缩了缩脖子,直惊得心脏“咚、咚、咚”乱跳。他看到前面日军飞机的爆炸,担心后面**飞机会迎面钻进火球,或者是接到那爆炸的碎片,这担心更让他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呜—”,尾随猛追的**飞机来了一个向左急转,机尾喷出一串浓浓的黑烟,同时机首一昂,几乎擦着那一团火球边缘,从那爆炸的碎片中一穿而过,盘旋升空而去。
空中战机追杀,一般至少要保持四百米的安全距离,就是防止前面敌机爆炸的碎片击毁自己的座机,避免两败俱伤的局面。这个安全距离,也是驱逐机作战训练教范上的规定。显然,这架**飞机飞行员飞行技术极其娴熟,艺高胆大,冒险贴身追杀敌机一举成功。当然,这次成功的战斗还包含极好的运气,让**飞机避开了日机爆炸的碎片。
看到江面上爆闪的巨大火球,听到那惊雷般的爆音,船上的乘客、登船的乘客都震撼不已,脸色大变,不少乘客甚至被惊得呆若木鸡。
赵怀远坐着黄包车赶到码头,还没有下车,便看到一架涂着青天白日旗的战机追着一架涂着太阳旗的大型战机由西向东而来。
眼看着两机距离越来越近,前面那架日军飞机机身下飘落一串黑影,飞机重量顿时轻了不少,速度明显加快,两机距离再次拉开。
赵怀远循着那一串黑影往下看着,却看到江面上有一只摆渡船,而那船正好在那一串黑影的东侧。
他的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心脏狂跳起来。
“轰、轰、轰……”,一串黑影划着弧线坠落在江面上,江面上爆闪出一个个粉白的涟漪,这一朵朵白花闪电般向四周扩散,同时迸射冲天的水柱。
一朵朵白花、一个个白色水柱,声势骇然。
那江心的摆渡船犹如一片树叶,在白花和水柱间剧烈摇晃,船舷边的乘客猝不及防,一个个坠下船来。这些乘客还未坠江,便有一枚航空炸弹命中船只。
“轰”,一声巨大的爆音伴随着一团火球炸响。
顷刻间,摆渡船、船上的乘客、坠江的乘客,什么都不剩下。
江面上,一大片五彩的油花和着鲜红,还有船只的碎片飘浮着,随着江水缓缓东去。
就这小半盏茶的功夫,这激烈的空中搏杀,坐在码头的任松直看得心惊胆战,脸色苍白。
赵怀远看着码头上的孤零零的任松,想到姐夫已经登船,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良久,任松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看着江面上的一片油花、木船碎片,还有那一片浮尸,感觉仍然双腿还有一丝酸软。
任松满脸悲戚,内心叹道:“怀远呐、怀远,没有想到几天前,我们还相视一笑说着再见,却不知这战事茫茫,再见转眼变成了遥遥无期。”
任松转身,便看到码头售票处的栈棚前,站满了码头上的工作人员,那一堆人也乱成了一锅粥,有的喊着“救人”,有的喊着“赶快捞尸”,还有的在咒骂该死的小日本……。
任松还沉浸在悲痛中,他想着还是要把这个消息通知林家,抬头却看到了跌坐在地的赵怀远,只见他满脸悲痛,脸上挂满了泪水。
“怀远!怀远!”
任松跑到赵怀远身边,这才听到赵怀远失魂落魄般地喃喃道:“我姐夫上船了!我姐夫上船了!”
“哎--,这该怎么办?”任松叹道。
过了一会儿,任松说道:“你怎么没有和你姐夫一起回去找我?”
“哎--,我怎么把他留下?我就不该把他留下!我就不该把他丢下!……!”赵怀远幡然醒悟,痛苦地喊道。
“哪里知道他今天这么心急!我就不该把他丢下!”
过了一会儿,任松劝道:“怀远,还是回你姐夫家。现在,哭也没有用,好歹你算是捡回一条命。”
林家小院,任松扶着满脸泪水的赵怀远跨进小院。
林修、周兰看到二人进来,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林修问道:“小远,你们怎么回来啦?小诚呢?”
“林叔、周阿姨,姐夫他、姐夫他……。”
“小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林修露出忧虑之色,追问道。周氏脸上一样挂满了担忧。
听到说话的声音,林老爷子、老太太、林小荷也从客厅里出来。
“我跟小远赶到码头的时候,林医生已经登船。摆渡船被日本飞机给炸碎了,没有一个活人。”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如遭雷击,都怔在了当场。
第三百五十七章 常与善人
八月二十九日,罗店北,竹林。
杨安包扎好伤兵后,便带着他一起向后撤退。急剧地失血,剧烈地疼痛,都影响了伤兵在林间奔跑的速度。二人还要躲避飞来的流弹,撤退的速度并不比走路更快。
杨安时不时担心地回望后面的阵地,不知不觉间,飞来的流弹倒是没有了,但他带着伤兵后撤的路径竟然远远地偏离了正确方向。
日军不计代价地猛攻,以压倒性的兵力优势与进攻气势,很快便把断后的第九连给打散了,九连残部只有分途向后撤退。
周树声气喘吁吁地跑到竹林外面,看着身边还有十几个士兵,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看着茂密的竹林,想到朝夕相处的兄弟将长眠于此,周树声不禁悲从中来,眼睛闪动着晶莹。
冲出竹林,一个战士这才看到连长左肩、胸前都是鲜血,脸上还流着血,便担忧地问道:“连长,你受伤了?”
“没事,贯穿伤。”听到下属的关心,周树声精神一振,左手持枪,又换上一个实弹弹夹。
“连长,小鬼子追上来啦!你快走!俺们三人掩护!”一个中士喊道。
“叭”,一声枪响,这个中士脸上便出现了一个渗人的血洞,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话音未落,中士班长身旁的轻机枪射手、副射手卧倒在地,对敌人展开射击。
“哒、哒、哒、哒……”,日军轻机枪开始了扫射,而且是长长的点射。
周树声迅速也跟着卧倒在地,另外几个士兵看到连长的坚持,战斗意志十足,纷纷跟着卧倒。
“啊—”,三个战士卧倒动作微微迟缓,两个牺牲,一个受伤,都扑倒在地。
周树声左肩受伤,即便是卧倒,那疼痛也让他难以忍受,他呲牙咧嘴,竭力地侧身伸出右手,把手中的二十响驳壳枪调到连发状态。
“哒、哒、哒,哒、哒、哒……”,捷克式轻机枪响了,三个狂妄的日军还在向前奔跑,一下子撞在了枪口上,栽倒在地,不知死活。
“哒、哒、哒,哒、哒、哒……”,周树声几个点射把枪中的子弹打了个一干二净。这个距离,远在驳壳枪五十米有效射程之外,周树声没有看到半点射击效果,暗自恼怒。艰难地换上弹夹,索性关上的保险,把手枪插入了枪套。他爬过去,从牺牲士兵的身边捡来一支步枪,瞄准了一个日军士兵。
“叭”,一个日军士兵的身影应声消失在那草丛里。
看到这一幕,周树声终于感觉憋在心里的那一口气,得到一丝喘息。强忍伤痛,他再次平抑了呼吸,推弹上膛,又瞄准了一个日军士兵。
“叭”,又是一声枪响,周树声感觉肩头一震,迅速放远眼光,又看到一个日军士兵的身影消失在草丛里。
这一刻,周树声心里涌起一股豪气,这接连击倒日军士兵,让他想起了上军校时被授予神枪手称号,并被记嘉奖的日子。
“兄弟们,给老子狠狠地打!小鬼子的身体一样挡不住子弹,就让他们尝一尝中正式步枪的子弹!”
大家看到周树声坚持留下,便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看到连长又拿起了步枪与敌人决战,更是心生斗志。
周树声音的喊声,振奋了士气。刚才被火力压制的兄弟,也瞅着空子,就地变换转移射击位置,对日军展开了还击。一时间,双方形成了对峙,周树声这边隐隐还占有一线上风。
看着眼前的敌人,周树声内心仍然十分沉重,他自忖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击溃或者是全歼当面之敌。而就此撤离,当面之敌必然紧紧地咬住,没法脱身,甚至这一众兄弟都会成为日军的活靶子。他想,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再对敌人实施一番火力压制后,尽量杀伤敌人,击垮敌人追击的勇气,借这压制之机,快速撤离。否则,这里密集的枪声便会很快将竹林里的日军吸引过来。到那时,自己和这十几个兄弟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战场上的士气,是很奇妙的事情。同样是一批人,手中拿着同样的枪支。在士气高昂的时候,往往会发挥意想不到的战斗力,要远远强过没有士气的时候。在一场战斗中,军事技术作用虽然重要,但更多的时候,战斗意志和士气往往会起主导作用,决定这场战斗的胜负。
士兵们看到敌人隐隐有被压下去的趋势,一个个鼓足了胆气,专心地对敌人实施打击。军心稳定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而当面之敌却也知道已经碰到了硬茬子,不再轻视,借助着蒿草对视线的阻挡,一边掩蔽,一边与九连对抗射击。
一时间,双方都难以射杀对方,形成了僵持。
突然,又有一小股日军士兵从竹林里钻了出来,加入了战团。这一伙日军有六七个人,距离周树声等人距离更近,这两股日军形成了四五十度的夹角,对周树声九连余部形成了夹击,周树声顿时感觉到战斗压力骤然增加不少。
面临日军的夹击,周树声这十多人与敌人形成的对峙又被打破,日军明显占了上风。
即使是遭遇日军的夹击,周树声这边在气势上丝毫不让。在周连长的指挥下,又分出几人,对抗刚刚窜出竹林的日军,防范着日军随时出现那强悍的散兵冲击。
“五班长,带着你的人跟连长撤退,俺来拖住小鬼子!”机枪手看到突然加入的日军,知道越是坚持越会吸引更多的日军前来夹击,一脸沉重地喊道。
“不行,你们六班护送连长撤退,机枪留给俺!”五班长喊道。
“都别喊了,他奶奶的,老子有枪,还需要你们护送!要走大家一起撤!现在已经被小鬼子咬住了,不打它一家伙,怎么能够撤退!”周树声果决地说道。
周树声说的倒是大实话,先前与一股日军对峙,如果机枪掩护,还能够有一半的人撤退。但是,现在出现了两股日军,并且还被夹击,如果贸然撤退,即使有掩护,撤退的人在这一马平川的地方,只会成为日军射击的靶子,几个点射、几轮排枪,怕是没有人能够逃出日军步枪有效射程之外。
福伯和杨安的后事刚刚办完,林小诚乘坐的摆渡船又遭遇日军飞机轰炸,这种不幸接踵而来,对林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林家小院,林小荷听到这不幸的消息,微微一怔,旋即扑在妈妈怀里大声哭泣起来,周兰搂着女儿,泪水成串滑落。
林家小院再一次被悲伤所湮没。林家老太太一边擦拭着眼睛里的眼泪,一边咬着牙骂道:“小日本,你们屠杀百姓,老天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迟早都被打下十八层地狱!你们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李桂花听到异常,一路小跑过来。看到众人悲伤流泪,看到赵怀远和另外一个陌生的青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问道:“他爷爷,这是?”
“大妈,哥哥坐船遇到日本飞机的轰炸,哇—!”林小荷听到大妈的脚步声和说话,抢着回答。说罢,林小荷又扑到大妈的怀里抽泣起来。
李桂花拍着林小荷的后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李桂花感觉到了内心的伤悲,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她有些惊讶自己的反应,细细一想,才知道自己刚刚经过了失子之痛,得知林小诚遇难的消息,尽管感觉到揪心的疼痛,但内心滋生的那一份坚强,让她再也难以流下眼泪。
良久,李桂花才说道:“爷爷、奶奶,还要注意身体。船炸没了,也许人还有活着的。小远少爷,码头上就没有去救人吗?”
众人听到问话,这才止住了悲伤,眼光一起聚焦到赵怀远,却见他噙着泪水,轻轻地摇了摇头。
任松说道:“摆渡船都被炸成了碎片,那片江面都被鲜血染红了。我们走的时候,码头上已经安排船只去搜救,怕是不会有活着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大妈,我哥哥他是好人,你们不是说‘好人好报’吗,哥哥嫂嫂在上海救活了好多人,他不会有事的!……。”林小荷抽泣着说道。
任松说道:“小荷,船真的都被炸成了碎片,真的不会再有人活着。”
听到这话,众人不愿置信,但是脸上却是愈发悲戚。
“爸!妈!大妈!爷爷!奶奶!”林小诚走进小院招呼道。
“啊--!”林小荷看到哥哥提着行李走进小院喜极而泣,放开大妈,跑了过去,挥起拳头朝着哥哥身上招呼。
林小诚放下行李,任由妹妹发泄情绪,直到她停下手,兄妹俩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听了林小诚的讲述,大家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原来,有一对夫妇准备摆渡到镇江生孩子,在乘客登船的时候正好遇到那架日军飞机被击毁凌空爆炸,巨大的爆音惊了孕胎,出现了阵痛,显然这是临产的征兆。码头上的众人都无能为力,那一对夫妇也是满脸绝望。林小诚看到后,赶紧招呼码头上的人把孕妇抬到票房后,充当了一回“接生婆”。经过一番功夫,母子平安。
听到孙子的讲述,林老爷子感慨万千,内心不由地叹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旋即一个念头从林老爷子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杨安会不会逢凶化吉而死里逃生呢?
第三百五十八章 敌后激战(一)
“哒、哒、哒,哒、哒、哒……”,又是一挺日军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响起,刚刚从竹林窜出的日军开始了射击,集中火力瞄向了周树声一行。
面临两面夹击,又听到这机枪的响声,周树声知道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与这两股日军硬磕到底。如果能够取得胜利,还有一线生还的机会.否则,都得交待在这里。
看到来了援军,日军士兵更加狂妄,又有两个日军士兵迅速起身便向前跃进。
九连六班机枪手看到了那两个跳起的土黄色,旋即调整射向,一个长点射打了出去。
“哒、哒、哒、哒”,一个土黄色应声栽倒在地。
看着眼前情况,另一个跃进的日军士兵犹如一只兔子一般,闪电般卧倒在草丛里,一个翻滚,便避开扫射,身边的杂草被打得四处飞溅。
“哒、哒、哒”,右侧日军轻机枪打了一个点射。六班的轻机枪顿时哑火,机枪副射手痛声大喊:“班副!”
听到这喊声,周树声便知道又一个好兄弟牺牲了。这时,他没有伤心,从昨天到今天他已经见证了不少牺牲,并非见多了变成了铁石心肠,而是现在的形势需要他心如铁石。
捷克式机枪再次响起,这重新响起的枪声,让大家心里踏实。
很快,周树声身边又有两死一伤。两股敌人的夹击,压力倍增,让他们应对不暇。
五班长喊道:“连长,你快撤!九连需要你!”
“别废话!现在被小鬼子给咬住了,谁也别想撤!都给老子打,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周树声语气里充满了决绝,大家便不再相劝,知道劝也没有用。
“轰、轰”,两枚手榴弹在右侧日军阵形里爆炸。
原来,有三个九连的战士从竹林里往外冲,发现前面有小鬼子,便投出了两枚手榴弹。
“好!好!好!”
能够向日军投掷手榴弹,一定是九连的兄弟。看着自己的兄弟从竹林里偷袭日军,周树声连连叫好,面露惊喜。
刚刚下过大雨,手榴弹爆炸的硝烟眨眼间便散开变淡。看到三个兄弟从竹林里向外狂奔,眼看着就要穿过那淡淡的硝烟。
有两个兄弟操枪对着地上的日军士兵来了一个突刺,接着,周树声一行便听到两声惨叫。显然,这是他们在刺杀残存的日军士兵。
“叭、叭、叭……”,竹林里响起了一阵排枪枪声。
那两个突刺的**士兵还没有拔出刺刀,身形一歪,便倒了下去。
跑在最后的是一个一瘸一拐的**士兵,显然他的腿脚受伤了。看到前面两个战友牺牲,旋即停下了脚步,转身卧倒,就在他转身的时候,先后有数发子弹击中了他的身体,身形震颤着倒了下去。
看到竹林里窜出十几个日军士兵,周树声下令机枪调转了枪口,把这边当作了主要打击方向。
杨安带着伤兵往外赶,却听到竹林外响起了密集的枪声,旋即放慢了脚步。
听到枪声里有日军大正式机枪和三八大盖的声音,还有**捷克式机枪的声音,脸色顿时变得沉重起来。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一路撤退,竟然跑偏了方向。调整了撤退方向,却又发现已经跑到了日军的后面,还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日军。
“扑”,一发流弹击中了伤兵的面部,小半个脑袋都被打没了,一团血肉碎沫随着飞了出去。
正在思索间,杨安感觉脸上一片湿热,这才发现伤兵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看到伤兵的惨状,顷刻脸色大变,眼睛里露出了震惊之色。看到这样的重创,不知道这是因为子弹穿透竹子后的原因,还是射进脑袋后遇到骨头的原因,杨安直感觉不寒而栗,不由地蹲了下来,躲避着流弹。
杨安痛惜地摇了摇头,撒开伤兵的手臂,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猫着腰身就向竹林外跑去。
刚跑了没有几步,又折返回来,从那伤兵的胸前取下了两枚手榴弹,拧开了后盖,又把手榴弹袋挂在了脖子上。
没过多久,杨安就跑到竹林边缘,看到八个日军士兵正在卧倒射击。
杨安取下手榴弹,又从挎包里取出了手枪,打开了保险。
这是杨安第一次投弹,他心里根本没有底,一手提着两个手榴弹,一手握着手枪,低身向敌人靠近。
经过这一场地大雨,竹林里的落叶已经被雨水浸润,但仍然会有轻微的声音发出。
每次脚跟落地的时候,杨安便感觉这脚踩在自己的心脏之上。
“扑通、扑通……”,杨安的心脏疯狂有力地乱跳。他估摸着这距离只有二十五米左右,便停下了脚步,一边轻轻放下手枪、手榴弹,一边轻轻甩了甩右臂,又从地上抓住一枚手榴弹的木柄,把拉火环套在了小指上,身体一侧向后引臂,转身便扔了出去。
“呼”,手榴弹水平地旋转着出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这是**士兵们从未见过的投弹方式,正是因为前一天晚上被罗长顺嘲笑过,也因为多次遇到类似的尴尬,杨安才思考着如何投弹的问题。昨晚偷袭日军清水司令部过后,躲藏在竹林里,杨安就想着怎么把手榴弹投出去。他看过战友们投弹,但是他感觉动作太复杂,要想短期学会已不可能。他回想着战友们手榴弹投出旋转的弧线,便想起了小时候和同学们一起在河边打水漂,想着打水漂时石块出手的顺畅,石块一边旋转,一边向前飞出。于是,便有了试一试的打算。现在,他尝试着用打水漂的办法,弯腰、侧身、拧腰、引臂、挥臂、水平扣腕,虽然少了蹬腿的动作,手榴弹呈一角仰角脱手,却也轻松的飞了出去,这让杨安感觉到一份意外的惊喜。
待手榴弹脱手而出后,才发现出手的角度小了一些。
看着那飞行的弧线,估摸手榴弹一定会坠落在接近日军散兵线后方。对此,杨安并没有丝毫失落。看到一个日军军曹的手势,他感觉日军又要散兵冲锋,于是不再盲目地用力,而是用足了全部的力量又扔出了一枚手榴弹。
“呼”,手榴弹出手速度更快,旋转更快,声音更响。这一次杨安感觉真好,他没有想到手榴弹高速旋转着,离手角度竟然是近乎完美的四十五度。投弹出手四十五度角时手榴弹飞行最远,是唐家保曾经告诉过的,看到这完美的角度,杨安脸上露出了微笑。
“哼!这一次,注定投得又高又远又准。”因为出手的感觉实在太好,就如以前用石片瓦片打水漂一般顺畅,甚至感觉挥洒自如,杨安微微有点得意地忖道。良好的感觉缓解了内心的紧张,甚至让他的内心涌起了一股豪情。
这时,杨安右手持枪,盯着前面日军散兵队形,蹑手蹑脚开始向前冲锋。这一刻,他感觉脚下异常轻便,丝毫没有担心脚下发出的声响。他等待着,等待第一枚手榴弹爆炸便发起快速冲锋。
良好的感觉,甚至让这个半大的小子完全忽视了眼下以一对众的残酷现实,以及可能面临的各种意外与极度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