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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血的麻糖全文阅读

作者:宁河晚渡     带血的麻糖txt下载     带血的麻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离家出走

    李桂花、杨安没有午休的习惯。自从上学以后,杨安每天中午都不休息,时间自然都是用来学习、练字。晚上做好作业后,也是学习和练字到很晚。这种坚持,让杨安很快赶了上来。在小荷母女二人的教授下,杨安在二年级就学完三年级课程,并且所有学科都排在班上前三名。这年暑假,杨安破天荒地找到林老爷子说想上四年级,这样可以早点和小荷在一个班上上学。孩子这么迫切地希望进步、这么好学,林老爷子自然格外高兴地到县立小学找校长的麻烦。这样,杨安跳级到四年级读书。四年级这年杨安在周氏教授下,同期学完五年级的课程。杨安还在四、五年级的会考中都取得了前五名的好成绩。杨安的欧体楷书中楷、小楷更是受到老师们一致好评。周氏一直夸杨安聪明好学,有学习的天分,动手能力很强。对此,小荷有时表示不服,但小荷却是知道,杨安的进步,完全是时间浸泡出来的,他每天都要比别人多学习至少**个小时。除了每周照例擦拭那套木工工具,杨安已有很久没有再凿木条了。在林小荷读高小六年级时,杨安如愿地与小荷坐在了同一个教室。

    一年后,杨安和林小荷二人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国立扬州中学。这年,小荷已有一米六的身高,杨安也开始长个子,只是依然比小荷矮上十来公分。林家有女初长成,豆蔻年华的小荷依然是那么阳光快乐,随着慢慢长大,林小荷身上有了更多的文静气质与书卷之气。进入初中,二人关系除了密切,各自心中暗暗较劲,还多了一份竞争,这种心态让这两个孩子快速成长,越来越优秀。初二这年,杨安、林小荷都长到一米六七的身材,学习成绩各科都在学校名列前茅。林小荷国文功底一直十分扎实,杨安还是会时常找小荷请教一些国文方面的问题,小荷有时依然会俏皮地让杨安叫她“林老师”、“学长”,杨安每次都会让小荷如愿以偿。

    民国二十五年五月上旬的一天午饭后,杨安、林小荷吃完饭,给长辈们打过招呼先行离开八仙桌。饭后,周氏对放下碗筷的李桂花诚恳说道:“桂花姐,有个事想商量一下。”

    “妹子,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李桂花答道。

    “姐,你看杨安、小荷都长高了、长大了,我和林修想将小荷许给杨安。”

    没有等周氏说完后面的话,李桂花已经明白了意思,当即急切地打断周氏:“妹子,这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父母都希望孩子有个好的归宿,我也一样,一来他们都还小。二来杨安这么个冰冷的性子,平时都看不到他的一个笑脸,说不好听的,都有同学给他起绰号叫‘哑巴’,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家伙,怎么配得上小荷这大家闺秀,这些年在林家,我们已经够安生了。三来现在也是新时代,都不兴父母包办了,反正这件事不行,说什么我也不同意。”

    林老爷子、老太太、林修夫妇先前已商量过这事,他们都觉得杨安出身虽然穷苦,性子虽然冷淡,一年四季基本上看到不这小子的笑颜,但人还是很善良、厚道、优秀,学习又特别能够吃苦,又懂礼节,林家也是书香门第,自然更看重这些。这几年,他在林家的成长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杨安与小荷也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应该是很般配的一对。林家五代单传,林老爷子格外喜欢男丁,杨安虽然是外姓,但是老爷子早把这母子当作一家人。如果小荷与知根知底的杨安走到一起,林家就真正多了一个男丁,这是老爷子十分期待的事。坐在一旁的福伯也很赞同大家的看法。但是,李桂花出身贫苦,穷人的厚道与自卑并存,知足与识趣并存,周氏仅仅只是说一句提亲的话,却换来了这么多拒绝的理由,态度还是这么坚决。这是八仙桌上的这几个人都完全没有想到的。

    这时,齐氏衣铺的老板娘王氏过来找林老爷子瞧病,听到了对话。王氏的到来自然打破了继续商量的氛围,这件事只好暂且搁置。

    下午放学后,杨安去上公厕,让小荷、齐氏衣铺的齐维民等几个同学先慢点走,在校门口等他。杨安很快赶了出来,在校门口不远处,他正好看到林小荷满脸绯红,哭泣着骂齐维民:“齐维民,你胡说八道。”杨安看到小荷委屈的哭泣,怒由心生,但他仍然克制自己,一问便很快知道是齐维民告诉大家说:“林家把小荷许给杨安做媳妇。”这对心灵纯净、毫不知情、毫无准备的小荷来说情何以堪,一下子就委屈害羞得落泪。这时,杨安努力压住心里的怒火,安慰了一下小荷,对齐维民说道:“维民,我们都是同学,也是邻里,我和小荷都不知道的事,你胡说什么,你是什么用心。把小荷气哭了,你就开心了。”

    在大家印象中,小荷一直是阳光快乐的女生,又乐于助人,在同学中人缘挺好。国立扬州中学是重点中学,校风纯朴,学风浓厚,从齐维民在校门口说出这无聊的话题,引发了小荷的哭泣,大家都在自觉地维护林小荷,告诫齐维民不要乱说。也许是大家共同的指责引起了齐维民逆反的心态,也许是杨安的责问让齐维民不自在,齐维民竟然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今天中午,我妈妈找林爷爷瞧病,无意中听到小荷的妈妈说的话。”还未等齐维民说完,杨安心中的怒火犹如火山喷发,迅捷地挥出右拳打向齐维民的鼻子。“噢……。”齐维民捂着鼻子弯下腰。大家谁也没有想到身材单薄的杨安,会主动出击殴打高出自己半头的齐胖子。接着,杨安又是左勾拳、右勾拳打在齐维民的脸上。这时,杨安才略感解气。如果不是小荷及时发现杨安动手打人拉住了他,他还会继续打下去。“哎呀,流血了,维民流血了。”大家看向齐维民,只见他满脸是血,鼻孔的血成串下流,双眼也是糊着一片鲜血,模样惨不忍睹。“哎呀,我的两个眼睛都看不见了。”齐维民惊叫道,这个大个子这时竟然失态地嚎哭起来。

    听着维民的惊叫,杨安这才慌了神,刚才解气地动手,根本没有想到会打瞎他的双眼,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对于这一场意外,小荷和大家也惊慌不已,手足失措。这时,杨安知道自己真正闯祸,转身快速向家里跑去。杨安在厢房自己的箱子里,取出了这几年攒下的林老爷子、林叔叔、福伯给的压岁钱,慌乱地转身向外逃去。

第十七章 病倒

    五月中旬,汉口的天气渐渐变热。这天中午,一阵暴雨就下了两三个钟头。雨后,太阳冒出了头,汉口的空气格外清新,街市上的人流很快汇聚流动起来。

    中山大道是汉口最繁华的街市之一,在人流中行走着一个身材单薄的男孩,他一身学生装束。但是,这个男孩浑身上下满是风尘,即使是这暴雨仍然没有冲刷干净他满身的尘土与疲倦。这个男孩,就是从扬州辗转而来的杨安。从家里带走的五块大洋,这十天来早已被杨安用完,来到汉口这两天,杨安粒米未进。虽然立夏过后已有两周,但这初夏的雨水仍然是带着寒凉,一阵暴雨,杨安竟然突受风寒发起烧来,这时他已是步履蹒跚。

    在一个街口,有几个顽童看到满身邋遢的杨安,都以为他是一个流浪汉或者是乞丐。不过,杨安确实是一个流浪汉,而且还是一个逃犯。几个孩童顽皮地捡起小石块扔向杨安,好在石块太小,没有石块击中杨安白净的脸部,并没有带来什么伤害。这时,杨安已经麻木不堪,神不守舍。

    路上的行人,没有人阻止顽童的淘气,也没有人可怜此时的杨安。

    这天,码头上没有搬运的活计,胡立德早早吃过午饭,上街购买生活用品,被暴雨阻挡了脚步,只好在百货公司避雨。雨后,胡立德准备回家,正走在中山路上,看到前面的街口有顽童向迎面走来的男孩扔石块,他也没有阻止。杨安已经坚持不住,身体摇晃了两下向后倒去。

    已经与那男孩擦肩而过,胡立德一阵心悸,他立马转身,看到站立不稳的杨安正要向后倒下,抢步而上从后面接住了后倒的杨安,看着那张似曾熟悉、白净的娃娃脸,泪水竟然一下子溢满双眼。

    胡立德顺势蹲了下来,街口的顽童见有人护住了流浪汉,只好作罢。

    胡立德伸出颤抖的右手抚摸这张曾经熟悉的脸庞,那个日思夜想的男孩是自己心中永远的伤痛。想到这痛,胡立德犹如撕开了伤口上的血痂,竟然难以自持。一阵清风拂来,头脑一阵清醒,胡立德从伤痛中醒过神来,其实这小子并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他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思忖着眼前的问题:这个男孩白白净净,衣着也显然是个学生的模样,他究竟是何以流浪在汉口的街头?想到刚才错身而过的那阵心悸,胡立德觉得与怀中的这小子似乎有缘。“呀,脸上竟是这么烫,怕是发烧了。”右手传来明显的滚烫感觉让他止住了思绪。魁梧的胡立德抱起这个小子,一路小跑送到了附近的一家西医诊所。

    医生看着这个湿漉漉的男孩,衣服邋遢得如乞丐,还有难闻的酸臭气味,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挥手示意胡立德将人放在诊室的一张长条木椅上。显然,他是担心弄脏了诊床。医生轻轻地摸了一下杨安的额头,拿出体温计给杨安量体温,又解开杨安的中山装及衬衣的扣子,用听筒在胸、肺、腹部进行检查。过了一会,又看了看温度计,说道:“高烧近四十一度,这孩子可能是这一两天没有吃东西,加上可能没有休息好,抵抗力下降,淋了雨,受凉发烧,先打上一针,明天或许还会发烧,再来打一针。注意给孩子喂点热稀饭,这两天都只能吃稀饭。”

    胡立德付过诊费,抱起杨安拦下了一辆黄包车,坐车回了家,把他的衣服和鞋子全部脱掉,将他光着身子放到自己的卧室对面房间的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收拾起地上的脏衣脏鞋走出了房间。

    杨安在床上发烧,迷糊之中进入梦境:在杨安的面前,还是那个汉口的街市,妈妈提着竹篮卖着布鞋和针头线脑,杨安看着小伙伴们玩着“石头、剪刀、布”的划拳游戏,突然妈妈带着自己慌忙地跑到一个诊所。杨安看到浑身是血的爸爸,身躯上有三个刀孔,像张着的小嘴,随着呼吸向外吐着鲜血,杨安听到了妈妈悲痛欲绝的嚎哭,杨安自己感到将要失去爸爸,也扑上前去大声哭喊着“爸爸,爸爸……”。然而,爸爸睁着双眼并不理会他的叫喊,他仍然坚持哭喊着,忽然爸爸进了棺木,他拼命地叫喊,企图阻止大人们合上棺盖。然而,“嘭”地一声,棺木被盖上。这时的杨安早已是满眼晶莹,这晶莹变成了满目血色,杨安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满目血色,他只能继续地哭喊,他感觉哭喊得口渴,连鼻子都喷出了火苗,浑身都是火苗在燃烧。这时,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哭喊,却突然发现母亲也不见了,杨安一阵心急,想转身寻找,身体却又不能动弹,他努力地想迈步转身寻找,仍然不能动弹,杨安也感觉喊不出来了,只能用微弱的声音无助地喊着:“妈妈,妈妈,爸爸……。”

    听到杨安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爸爸,胡立德、叶茗夫妇来到床边。胡立德弯腰伸手摸了摸杨安的额头,自语道:“还在发烧。”胡立德索性坐在了床边,用手轻轻地拭去杨安脸颊上的泪水,说道:“小茗,你看他发烧都烧糊涂了,他哭喊得这么凄惨,这孩子心里也许很苦,肯定有一些苦难的经历。今天下午,他在中山路上流浪,看着他晕倒了,觉得好可怜,我就把他捡了回来,还带他打了一针。唉,这个世道,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怎么会,德哥。”叶茗答道。

    “德哥,我知道你是个心性善良的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如果不是你,我前年早被小日本的浪人给糟蹋了,这个世道还是需要有更多你这样敢于站出来的好人!”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听到妻子称赞自己是敢于站出来的好人,想到北大营时的畏缩,想到侄儿不甘的眼神,胡立德一阵愧疚。

    “这孩子的经历该是怎样的,听到他悲伤的哭喊,真是让人心酸。”叶茗看着杨安还在轻声无力地叫喊,心痛地说道。

    “唉,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还有他的父母家人究竟在哪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胡立德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外面天色慢慢地黑了下来,胡立德、叶茗半喂半灌地给杨安吃了一碗稀饭。胡立德把杨安放下,让他躺下睡着。杨安的身上仍然是滚烫的,叶茗担心地说道:“德哥,这孩子都烧成这个样子,该不会烧出问题来吧?”

    “应该不会吧,医生说他明天可能还会烧,明天上午再带他去打一针。”

第十八章 心结

    晚上,杨安仍未醒来。昏睡中,感到身体一阵寒冷,再一次进入梦境: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和母亲行走在扬州的街头,又冷又饿。在爷爷和林小荷带领下,他们二人走进了林家的家门……。这年夏天,扬州连日大雨,很多地方都受到严重的水灾,雨后不久,扬州城来了很多衣衫褴褛难民。林老爷子和扬州的一些乡绅聚在一起商议捐款,搭起了凉棚,煮起了稀饭,向难民施粥。小荷还带着杨安到施粥现场,他们看到老爷子、福伯、杨安的妈妈在现场帮忙。杨安还看到婶婶陪着老太太到大明寺为难民、为扬州祈福回来,说到寺庙施粥的事情……。杨安不知怎么总感觉浑身发冷,好似总在一个阴冷的小屋子里,他觉得快乐的小荷就是阳光,和小荷在一起心中总有温暖的感觉……。

    第二天凌晨,杨安醒来,看到自己躲在一张床上,这是一间普通的房间。杨安感觉到口渴,肚子咕咕直响,感觉到饿得发慌,杨安想坐起来。这时,胡立德进来,按下杨安的身体,说道:“小子,醒了,正在热稀饭,待会喂给你喝。”

    “谢谢!”杨安有气无力地道谢。

    “还有点发烧。”胡立德摸了摸杨安的额头说道。

    “小子,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

    “安杨,平安的安,杨树的杨。”杨安略有迟疑和担心,竟然很快给将自己的名字颠倒后说了出来。

    “哦,安杨。家是哪里的?”

    “汉口……,不,是扬州的。”杨安有点慌乱地答道。

    胡立德发现了杨安有点戒备的意思,心想这小子一定有故事。

    “安杨,既然我把你捡了回来,也是有缘,就安心在这养病。”说完,胡立德离开了房间。这时,杨安舒了一口气,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想,一定是自己在中山路上晕倒了,被他捡了回来,这人应该是个好人。杨安再次想着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光着身体,心想这个人没有嫌弃自己是个流浪汉,怕是一个真正的好人。想到这里,杨安心宽起来,同时也为先前的戒备与撒谎有一丝不安,犹豫着要不要对他实话实说。然而一想到自己惹了这么大的祸事,是一个逃犯,又下定决心暂时不说实情。

    昨天下雨,于满屯拉黄包车生意不错,晚上回来有点晚。一早,知道德哥捡回了一个小子,看着嫂子叶茗端着稀饭,就跟着一起走了进来。

    “振国。”于满屯惊呆了,失声喊出了一个名字。

    叶茗看着于满屯失态的样子,有点奇怪:“怎么啦?满屯。”

    “没,没什么。我去找一下老大。”

    “回来,回来,帮我喂他稀饭,我去给你们做点早饭。”

    喝下这一大碗稀饭,杨安才觉得好多了,没有衣服穿,杨安只好躺下,不觉之中,几息的时间竟然再次睡着。

    于满屯和大哥、嫂子坐在堂屋里吃着早饭。一坐上桌子,胡立德就说道:“满屯,吃完饭,你歇会就用车拉着屋里的那小子,对,叫安杨,到中山路那个诊所再去打一针,昨天打过一针。我要到码头先看看今天有没有活,你嫂子要去上课。他的衣服、鞋子都没有干,你个子和他差不多高,只是骨架大些,先找套衣服给他穿上。”说罢,胡立德也没有什么解释,于满屯有点期待他的解释,也有些诧异。快吃完的时候,于满屯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大,你不觉得他像你侄儿振国,先前把我都惊着了。”

    “多话。”胡立德不咸不淡地说道。

    叶茗这才知道早晨满屯为什么失态,也隐约知道丈夫捡回安杨的主要原因了。叶茗是汉口一中学的英语教员,知道像丈夫这样的男人会有一些故事,既然他不愿说,自然不会去问。

    上午八点多钟,于满屯拿来一套自己的衣服,把杨安喊醒。杨安穿着满屯宽松的衣服,站在院子里打量着这个小院。这个小院共有五间房,主屋是三个开间的瓦房,坐北朝南,在主屋的西面还有两间略低的瓦房,一间住的是满屯,一间是厨房,院墙只有一米七的样子,院门朝南开,小院有六七十平米的样子,院子里停着一辆干净的黄包车。

    在中山路诊所,医生给杨安再次进行了检查,医生说还有点温烧。

    打完针回来,杨安按照医嘱继续卧床休息,躺在床上,没有一点睡意。“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想起了昨天做的梦,其实大多都是以前自己的经历,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忘不了父亲被杀身亡的那段事,这总让自己的生活有些悲伤的色彩。正是因为如此,与同龄人相比,杨安也知道自己的心灵过于冷淡和沉静,很少有笑颜,这些甚至会影响自己身边亲人的快乐。杨安想着从此以后,一定要努力克制这种冷淡,努力改变这种冷淡。杨安想不通为什么昨天会梦到民国二十年大水灾时林家和乡绅们的善举。其实,善良的人在一起会有更多心灵上的共鸣,杨安想到了这些年林家待自己和母亲的一切,想到了阳光快乐的小荷,想到了宽厚亲和的爷爷,想到了慈悲可亲的奶奶,想到了宁静慈祥的周婶,想到了感恩负责的林叔,想到了细心周到的福伯,只有在这个家庭里,杨安会得到更多的宽容与理解,才会得到更多的安宁与温暖,杨安企盼这种生活。想到自己打伤齐维民的事,杨安心中懊悔不已,自己本是很冷静的人,怎么会这么冲动。“小勇,血气所为;大勇,义理所发”,杨安现在早已知道自己以单薄的身材,大胆地攻击维民,只是失去理智,连“小勇”也算不得。伤害了维民让自己久久难以安宁。这次鲁莽,不仅伤害了维民,也伤害了自己身边的全部人,也让自己失去了生活的全部。如果生活能够重来,杨安想着一定会更好地珍惜这一切。不过,维民伤害小荷,应该挨打,但不应该失去光明,不应该承受这么凄惨的结果,以后他的生活怎么过得下去!

    想像着齐维民失去双眼后的悲惨生活,杨安陷入深深的自责,觉得自己逃跑就是逃避责任,是一个男子汉缺乏担当的表现。想到这儿,杨安心里泛起一阵耻辱。这些责任,本应由自己担当,由于自己的逃跑却变成了林家和母亲的责任。杨安不敢想象林家和母亲现在面临的是什么样的被动局面。难道自己就这样逃避一辈子?想到这里,杨安甚至想回去承担这个责任,然而想着回去又能承担什么呢?心中的怯懦让他停止了这种想法。在这种复杂心态中,杨安又在恍惚之中睡着了。

第十九章 决定

    杨安被胡立德“捡回”的第四天,自己感觉已经完全康复。这天,这个半大的小子在胡立德家中闲了一天。生活一向充实的杨安心里空落落的,在这一天第一次体会到无所事事、度日如年的感觉。上午,三个大人出去干活后,杨安就坐立不安,在院子里转了几个圈又回到堂屋,再从堂屋到院子。对这种清闲,杨安完全是无所适从,心里想着上学的日子真是充实、真是美好!

    临近中午,杨安扶着小院门的两边,一会左边、一会右边,不停地两边眺望,过了好久,终于看到叶茗提着蔬菜回来。

    杨安连忙迎了上去,怯怯地打招呼:“叶老师,回来了。”伸手要接过她手中的菜,叶茗将菜递给杨安,关切地问道:“安杨,都好了么?”

    “都好了,谢谢叶老师!”

    杨安陪着叶茗择菜,学起来倒是很快。

    叶茗看着动作麻利的杨安问道:“安杨,你是哪里人?”

    “怎么说呢,我是汉口人,后来到扬州读书,今年念初中二年级。”杨安似乎有点担心,主动地说到了上学的事。

    叶茗笑着说道:“安杨,读书能念到初二,这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了,我猜你的成绩一定很好。”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你今天是第一次择菜。”

    “啊!”这也能感觉,杨安有点吃惊。

    “因为你刚才没有先动手,我动手后你看了看才动手,动起手来又很麻利,说明你的观察能力、动手能力都不错,你一定是个聪明的孩子,能告诉我你的成绩么?”

    “应该在全校是前几名吧。”杨安想到不能再撒谎,却又不能细说,担心泄露自己更多的情况。

    “啊,这么厉害。”这下轮到叶茗吃惊了,她略有迟疑地小心问道:“安杨,可以告诉我怎么流浪到汉口,还有家里的情况么?”

    这是杨安最担心的提问,该来的总是要来,杨安在犹豫,要不要如实相告:“我……。”

    看到杨安的犹豫,叶茗体贴地说道:“安杨,感觉为难,就先不说了。”

    叶茗明显地感到他舒了一口气,接着又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其实,叶茗如果不是这么体贴地问话,杨安在一番犹豫之后就会如实相告,因为这几天他们已在杨安心中建立了基本的信任。

    “我,我暂时还不能回家,想在汉口先找点活干干,先看看吧。”杨安答道。

    “这个世道还是有点乱,如果你不嫌弃这儿条件差,就住我们这。”叶茗想到他能够读书到中学阶段,家世一定还不错,安杨长相像丈夫的侄子,就心生了想将他留下来的打算。

    “那太好了,谢谢叶老师!”杨安满怀感激地回答。

    经过这三四天在胡立德家的生活,杨安觉得这三个大人都是好人,就如同林家人一样,暂时没有办法解决生计问题,当然很乐意有这样的一个落脚之处。

    吃完午饭后,胡立德对杨安说:“医生说你还要多休息,一定要好好卧床休息。”

    杨安答道:“胡叔叔,你看,全好了,我还跟叶老师说过准备找点活儿干。”

    “先去休息吧,晚上再说。”

    杨安躺在床上,根本没有睡意,加上中午吃得菜都太咸,杨安舌头味蕾的感觉都有一些细微变化。他没有嫌弃他们口味这么重,他想着或许是因为他们是干体力劳动的人,那叶茗老师该怎么吃这些菜,还是她自己亲自做的。他还思考着下一步该干点什么来养活自己,总不能在别人家吃白食。这时,他听到轻轻的脚步向他睡的房间走来,于是闭上双眼假寐。胡立德看着杨安睡着了,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

    这时,杨安听到了来自对面房间的对话。

    “嫂子,这小子是个闷葫芦,你中午有没有了解到什么?”于满屯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这孩子应该是个优秀的学生,家在汉口,后来到扬州读书,念初二了,成绩在全校前几名。”叶茗说道。

    “他的性格有点闷,问他怎么来汉口,家里的情况,他欲言又止,我就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想找活儿干,我就让他先住这儿。我想你们应该都会同意他留下来。”叶茗说完,房间里明显安静了一会。

    “老大,怎么办?”这是于满屯的声音。

    “先让他跟着你推黄包车。”胡立德说道。

    “呲--,拉倒吧,这怎么行,哪个拉车的还让人推过车,再说他念过书,虽然岁数小点,但个头却有成人高了,完全可以找轻松的活儿干。”满屯说道。

    “先这样,不推车也行,让他跟着你背水壶,跟着你跑,熟悉汉口不行么?”一个坚决的声音,是胡立德。

    “他会不会干?毕竟别人是有文化的人。”满屯说道。

    “晚上我跟他说,先看看情况。”胡立德说道。

    杨安并不是有意想偷听三个大人的谈话,但是他感到这三个大人专门等他睡着了再谈事,这就勾起了心中的好奇。杨安没有想到自己的听力竟然这么好,竟能听到对面房间的小声谈话,他几乎一句不漏地听到了。他不明白胡立德让他推黄包车和背水壶究竟是什么意图,但是他并未察觉到什么恶意。当然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种活计,他从来没有看不起拉黄包车的人,以及这个社会最底层的人。相反,在林家这些年,他学到了善良,他还很同情这些人。但是,经过林家这几年体面而优渥的生活,现在让他去拉黄包车,多少还是有些抹不开脸面。想到自己前几天还是个流浪汉,差点饿死街头,又是逃犯,还有什么脸面抹不开呢?胡立德这样安排是什么意图呢?

    一个成绩优秀的学生探究疑问的心态,让杨安决定暂时接受这个安排,放弃了自己出去找活干的打算。

    这个中午注定是难以入睡。作出了跟着于满屯推车和背水壶的决定,杨安都觉得这个决定有些荒唐。还从未看到哪个拉黄包车的人专门带个一人协助推车和背水壶,杨安想着从明天起,自己在街上会不会感到难堪,设想着如果有人笑话,应该如何面对?还有,在大街上奔跑一天,那会有多少路程,这段路程应该不是一个小的距离。于满屯叔叔天天都做着这个活计,这需要多大的毅力?自己会不会跟不来,这些杨安都在思忖。万一跟不来该如何面对满屯叔叔,杨安都没有想好。但是,想到满屯叔叔拉了那么多年的车,都能坚持过来,自己只是为了弄清胡立德的意图,应该不会有多长时间。这时,杨安心里升起了一股年轻人不服输的执念。这种执念,让杨安和自己较上了劲,甚至让杨安的心里升起了一种奔跑的冲动。

    晚饭后,胡立德跟杨安说推车和背水壶的事,杨安平静而果断地应承下来,这让三个大人都很意外。

第二十章 黄包车车夫 一

    第二天,也许是因为心中有事,杨安早早地醒来。因为担心影响胡立德夫妇休息,直到听到对面房间起床的声音,才赶紧穿好衣服起来。杨安起床后,来到小院,看到满屯正在擦拭黄包车。他凑了上去,喊了一声“满屯叔”算是打招呼。

    “黄包车埋汰,讲究的客人都会嫌弃的。所以呀,安杨,我们拉车的,都会自觉地把车擦干净。再说,这车是我们自己买的,就更要爱惜。”满屯说完,用一块油布擦拭着车轮的辐条和钢圈。

    早饭后,满屯递给杨安一顶草帽、一条毛巾、两个水壶。杨安感觉这毛巾质地好象没有以前用的好,是最便宜的那种。杨安也学满屯将毛巾挂在了脖子上,毛巾的两头垂在胸前。杨安把草帽的带子系好了,还专门把额前的帽沿有意地往下拉了几下,这个动作被满屯看在了眼里。但是,满屯装着没有留意,也没有吱声。

    “拉车最基本的功夫就是远距离的跑步,在拉车前一般不要大量饮水,也不能吃得太饱。即使口渴也只能少量饮水。拉车起步要缓要稳,停车也一样要稳。拉车过程中,身体略微向前倾,深呼吸,一般三步一呼三步一吸,要用鼻子呼吸,不能用嘴,防止把冷气和灰尘吸入。如果感觉跑快了要慢慢减速,呼吸跟不上时可以用鼻子吸气用嘴吐气。拉车要小跑不停手要稳,除非客人有急事,一般不要大步快跑,穿鞋一定要大小合脚。在拉车前行时要注意估计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提前按喇叭,提前回避,防止碰撞。天热了喝水要多次少喝,一次喝多了跑起步来容易肚子疼。还要记住东南西北的方位,哪些地段人流多,客人需要多。好了,这些你以后慢慢感受吧。安杨,记住了么?”满屯也不知道胡立德这样安排的意图,以为是让他先熟悉拉车这活,以后想让他干这个,所以有心地讲了一些拉车的技巧。

    “嗯,我记住了。”杨安答道。

    “来,你看看手抓车把的位置和方法。”满屯道。

    杨安试着拉了一下空车,一下子感觉到抓手的位置已是十分的光滑。

    “等一会,你今天先把叶老师送到学校。”

    早饭后,叶老师从屋里出来。杨安怯怯地喊道:“叶老师。”

    “叶老师,请上车嘞。”满屯有意吆喝给杨安听。叶茗会意地坐上黄包车。

    杨安抓住车把起身拉车。“您嘞,坐好!走嘞--!”满屯煞有其事地吆喝道。这时,杨安在心里对“干什么吆喝什么”有了一丝感悟。突然,杨安想起自己是车夫,赶紧收回了心思,专注地拉车出了小院。

    杨安拉着车在街巷一路小跑,满屯在他的左手边,用右手轻轻地把持着车把。这时,心里想着也没有太累,还有一点小小的得意。没走两百步,满屯提醒道:“注意车把的高度,要始终保持客人坐得安稳。不管跑步的起伏多大,马路的坡度大小,客人坐在车里都要安稳。”

    听到提醒,杨安注意了对车把手高度的把持。在街上跑了两里地,杨安明显感觉呼吸变得急促了,胳膊也有酸乏的感觉。又跑了一里地的样子,杨安的后背也流出了汗水,呼吸更加急促,感觉喉咙里也是热流阵阵,车把高度的把持也明显地起伏起来。

    满屯看到了这些,急忙说道:“安杨,注意慢慢地停下,来,让我来。”

    看着杨安慢慢地停下车,叶茗俊秀的脸庞露出不易察觉的欣赏表情。

    杨安被换了下来,顿时轻松了一截,他想着满屯叔叔说的呼吸方式,慢慢地边跑边调整呼吸,没过多久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送过叶茗,满屯又拉客往汉口火车站、五国租界的几个地方跑了几趟,每次收的车费基本是一角到一角五。在没有客时,满屯带着杨安在路上慢慢地小跑,还给他讲述车行的一些事儿。通过满屯的讲述,杨安才知道街市上的车夫也是有区别的,车夫自己买车的是极少数,绝大多数车夫都是租赁车行的黄包车,车夫一月的收入基本上有三成左右要交给车行,这是租车的成本,也叫车份儿,而车行还要向政府缴纳一些税费,据说收益也就是百分之一二十,但这是一个长期稳定的收入。租车的人,一月一般也就只有七八块到十来块的收入属于自己的,当然这自然还要看运气,这点收入也只够车夫一家人的生活。如果家庭遇到什么变故,那生活的困苦简直难以想象。还有不少租赁黄包车的车夫,会找一个人分班跑生意,这样一车就有两人拉,车的利用率提高,车份儿成本相对降低。想到社会底层人们的生活,杨安一阵揪心。

    想到当初自己一家逃到汉口,住在棚户区,也是十分艰难,母亲每晚都会在马灯下做千层底布鞋,白天拿到街市零卖用于增加家里的收入。因为父亲有木工手艺,每月收入相对宽裕一点,还时常没心没肺地“充大头”接济棚户区的邻居,母亲也是为此有过埋怨,埋怨归埋怨,但从未真正阻止父亲的这种大方。有的时候,看着别人困难,半借半送的也有,这也是杨安没钱上学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也为父亲挣来了很多善缘。杨安忧心这天下的穷苦人,穷苦的生活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看着拉车这钱来得这么辛苦,杨安感叹车夫这种社会底层生活的艰辛。想到这些,杨安坚定了跑下来的信心,脚下的步伐跟得更紧了。上午十点的样子,太阳已经火辣起来,杨安、满屯二人的衣服早已汗湿。看到杨安跑得有点吃力,在放下一个客人后,将两只水壶要了过来,挂在了车把手前面。又过了半个多钟头,看到杨安跑得步履沉重,已是十分吃力,已经落后黄包车一个车身位的距离跑了有小半里的路程。满屯知道他已经跑不动了,只是在咬牙坚持,心里暗暗叫好。这时,满屯停下车,让他在路边小店等着,中午时再一同回去。

第二十一章 黄包车车夫 二

    杨安在街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从肩上取下毛巾,擦了一把脸上、脖颈上的汗水,一小阵风儿吹来,杨安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看着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心中五味杂陈。这时,他想起了司马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句子。司马迁说天下芸芸众生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奔波,那么自己呢?自己的奔波是为了失去担当、逃避牢狱之灾吗?不说现在,那么以前在扬州上学,每天起早贪黑地学习,也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搏得母亲一笑,搏得长辈们一笑?想到生活的目的,杨安迷茫起来,一时间竟然失神。

    中午的时候,满屯拉着车过来,带了个顺路客人,招呼杨安回家。杨安想起身,这才发现双腿、双脚、双臂酸软,差点都没有站起来。“累了吧?”满屯问道。“不累。”杨安答道。跟着跑了几十步,满屯知道他跟不上,告诉杨安行走的路线,先让他慢点儿走,回头来接他。

    中午,炽热的太阳将路面已烤得滚烫,杨安感觉汗水都流不出来,完全是烧烤的架式。上午跑了不少路程,他感觉双腿都快跑得掉下来了,实在不能坚持自己再跑,满屯只好把杨安拉了回家。进入小院,看到胡立德正从厨房端菜出来,杨安满面惭愧地从车上下来,都不好意思抬头打招呼。胡立德将杨安的表情尽收眼中,但面部没有任何表情。

    满屯打了半盆水,让杨安来一起洗把脸,洗过之后,看到一盆黑浊的水,杨安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和满屯叔刚坐到堂屋的饭桌上,叶茗端着炒好的最后一盘菜上来,杨安还未来得及喊人打招呼,就听到叶茗问道:“安杨,累不累?吃不吃得消?”

    “不累。”杨安底气不足地答道,一边回答一边看着面无表情的胡立德。

    “安杨上午还不错,跟着我跑了至少三四十公里,这样坚持一段时间,都可以和我分着班拉车了。”满屯说道。

    “啊,竟然跑了这么多路,行啊!安杨。”叶茗有些吃惊。这时,胡立德心中泛起波澜,古人说“仓禀实知礼节”,从这小子读书好、有礼貌这些方面来看,他的家境应该还不错,能够坚持跑这么远实属不易。尽管心中有很多想法,胡立德仍然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说道:“下午,安杨就不出去了。从今天中午开始,你就跟满屯叔睡,这间房是大贵的房间。”

    “老大……。”满屯想说什么,被胡立德挥手制止。

    午饭后,杨安跟着满屯到西边的房间休息,一进门,看到房间里有一张木板床、一个柜子、一套桌椅、两个大木箱,陈设十分简陋。但是,房间很干净。床单、被子虽然有点旧,但还没有看到补丁。这房间里的一切让杨安感到意外,这完全不像一个车夫的房间。满屯让杨安脱掉鞋袜,一会端来大半盆热水让杨安泡泡脚解乏。满屯用杨安用过的水简单地洗了下脚,又把水倒掉。杨安刚躺下,满屯就说:“来,趴下,我给你揉揉,要不明天你根本动不了。”

    “啊--!”一声尖叫,杨安没想到这酸痛根本不能承受。

    “就这点德行,还是不是个爷们!”满屯停下手嚷道。接着又用力揉杨安的大腿,嘴上这么说,满屯心里觉得这小子还不错。上午硬是咬牙坚持跑了三四十公里,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

    杨安强忍着满屯的“折磨”,只是闭嘴“哼哼”。这酸痛让他浑身都溢出了一层汗水,一刻多钟的“折磨”结束,二人躺下睡觉,满屯一倒下就睡着了,还响起了呼噜声。杨安这时虽然也感到困乏,但却一时难以入睡。他想着几个奇怪的问题:这不是一家人怎么住在一起,还有那未谋面的大贵,于满屯叫胡立德老大,他们三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们的生活虽然比不上林家,但也不像缺钱的人家,每晚都要喝酒,每天都有鱼或肉,满屯还有自己的黄包车和怀表,每天拉车的时间似乎也不像别人那么长,拉车的有这么干净么?

    杨安无法找到答案,期待找到答案。思考之中,不知不觉双眼眼皮发沉,就这样睡着了。

    下午,杨安在沉睡中被喊了起来,胡立德让他到堂屋。走进堂屋,胡立德示意他坐在饭桌上。这时,他看到中堂柜上碗口大的坐钟时针已过下午三点。杨安这才知道自己足足睡了两个多钟头。胡立德说从今天起学习日语,便拿起几本半新的书来。

    就这样,接下来的四周,杨安每天上午跟着满屯出去拉车,实际就是跑步和熟悉环境。下午、晚上在家跟胡立德学习日语。杨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学习日语,杨安也不知道第一天时为什么没有拒绝学习日语,甚至连为什么都没问。后来,杨安才知道这些是源于胡立德救过自己一命后建立的一种认可与信任。经过四个星期的练习,杨安已能背着两个水壶陪着满屯叔跑上一个上午,其间虽然偶有候客,但跑的路程累计至少五六十公里。

    杨安从小学跳级,就养成了提前自学的习惯,在离家出走前虽然初二还未结束,就已经将初三上学期的课程都已学完,连林小荷在他的影响下,也学完了初三上学期的课程。每天学一下午的日语有些单调枯燥,在杨安的请求下,胡立德同意下午交叉学习初三下学期英语和其他课程,教材自然是叶茗老师解决,有疑问当然向叶茗请教,每晚杨安都会在满屯的房间学习到深夜十一点以后。杨安现在又进入到那种忘我的状态,只是每天上午要去拉车。

    汉口的七月如火,在这一个多月时间里,杨安脸上、脖子、手臂已晒得脱了两次皮,脸上、胳膊已是白里透红,看着更加健康。但于满屯、胡立德奇怪的是,这小子怎么也晒不黑。

    这天上午,杨安和于满屯回来,看到院子的东南角用两根碗口粗,一根细一些的圆木搭起了一个“门”字形架子,在架旁还有四个石锁。杨安有些好奇,冷淡的性子让他并没有去询问。从这天起,杨安又多了一个安排。就是晚饭前、晚上八点分两次来挑石锁和做引体向上,胡立德用扁担穿起石锁,让杨安略低下头,将扁担放在双肩上,要求杨安做蹲下、站立,如此反复,直至无力再做,做引体向上也是如此,交叉练习两三遍。力量,是男人天生的需要。身材单薄的杨安,自然渴望拥有力量,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些力量训练。

    进入八月,杨安已能和胡立德、叶茗分别进行最简单的日语、英语对话,杨安也发现于满屯拉车明显比前两月要快,杨安已经掌握了跑步的节奏,只要不拉车,即使背着两只水壶,也能跟上,半天时间都可以跑七八十公里。也是因为疲劳,每天中午杨安都睡得特别沉,几乎都要胡立德又喊又推他才会醒来。他习惯将水壶背带放在左肩,左肩上都已磨起茧。杨安仍然没有找到胡立德这样安排的意图,但他对此已没有了当初的执着,一切只是因为信任。

第二十二章 伤心北大营 一

    时间过得很快,眨眼之间已是九月中旬。这天晚上,杨安在房间里专心地学习,小院大门的响动也没有听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安缓缓地抬起头,想整理今天学习的内容,无意之中透过窗棂看到小院东墙墙脚下的火光,这火光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时,他看见墙脚下有四个人在瓦盆里烧着纸钱,瓦盆的北侧摆有一简易的香案,上面摆着三个大大的酒盅,隐约看见香碗上点点火光,飘着若有若无的烟。杨安好象听见胡立德口中传来的声音:“北大营的弟兄们,五年了,不知道你们的冤魂是否安息?你们不是狗熊,你们为国捐躯,都是真正的英雄!兄弟们在这里给你们上香了,送钱来了,希望你们在那边不再经受这军人的屈辱,不再经受战乱,真正地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

    杨安想想今天是9月18日,这才知道他们来自东北军北大营,想起了老师讲述东北军一枪未放,丢弃整个东北的事情。以前忿忿难平,没想到他们竟是冤屈而死,牺牲的人都是英雄,这里面竟有隐情!

    每一个少年都有英雄情结。为国捐躯的英雄,无疑是他们心中的偶像,杨安站起身来走向小院。

    杨安心灵的底色本是悲伤的色彩,看着若有若无的香火,看着昏黄的火光,看着他的救命恩人悲伤的表情,看着这四人挂满泪水的脸庞,双眸顿时湿润了。走到近前,杨安克制内心的悲伤,咬着牙叫到:“胡叔,满屯叔,你们都是真正的英雄!”

    东北军弃城而逃,早已是这三人心中永远的伤痕、耻辱和心结。虽然时间能冲淡一切,但是第一次听到别人称他们是真正的英雄,他们竟然不能自持,泪水溢出眼眶,尽管已是三十四岁的成人。四个人看向杨安,杨安朝着香案躬身致敬,又蹲下来拿着纸钱向瓦盆奉送。

    祭奠结束后,胡立德向堂屋走去,在八仙桌的上首坐下,叶茗正准备挨着坐下。这时,在昏黄的灯光下,杨安看到一张令人惊悚的面孔,竟然有些失态地吸了一口冷气,发出了“咝”的一声。原来他看到这人左眼眼眶中已是空无一物,左脸满是瘢痕,狰狞可怖。然而,他的右脸却是十分的英俊。于满屯对杨安的吃惊并不意外,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他是戚大贵,这是在九一八事变那晚受的伤,还不叫贵叔。”

    “贵叔好!”杨安怯怯地叫道。

    戚大贵点了点头,回应着杨安的招呼。

    五人坐定,胡立德说道:“安杨,现在是个乱世,人活着都不容易。我也不是什么滥好人,我把你捡回来,是因为你像我的侄儿振国,你们竟有七八分像。我觉得你这么年轻不应该就这么死去。”

    “我们家是书香门第,我从小父母故去,是哥哥和嫂嫂养大。哥哥和嫂嫂都是小学教师,侄儿在东北大学念大三那年,嫂嫂被日本浪人强奸后,回家不堪其辱自杀身亡,因为日本人都高人一等,苦于不能报仇申冤,哥哥为此抑郁而病,在几个月后走了。为了给他们报仇,振国也退学参军到东北军,和我在一个营。”

    胡立德平静地讲述北大营伤心的往事,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民国二十年九月十八日,这天是农历八月初七,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这天晚上,弯月高悬,星光闪闪。突然,从北大营西面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打破了这座兵营的宁静。

    接着日军以240毫米超大口径火炮炮击北大营,一时间,北大营火光冲天,爆炸声音惊天动地,有的营房房顶都被炮弹爆炸的冲击波掀飞,有的人还未来得及叫唤,就已血肉横飞。伴随炮击,数百名日军从营房西北侧向营区进攻。

    一边是炮火支援的数百名日本关东军士兵猛烈的进攻,一边是犹如热锅上蚂蚁的近万名东北军焦急的等待;一边是蓄谋已久的侵略者,一边是等待还击指令的中**人。

    炮声响起,驻北大营东北军独立第七旅参谋长赵镇藩向旅长王以哲紧急报告,王以哲再向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中将参谋长荣臻请示,荣臻传达张学良的指示,命令东北军“不准抵抗,不准动枪,把枪放到库里,挺着死,大家成仁,为国牺牲”。

    这是世界战争史是最为荒唐的请示与指令,尤其是这指令竟荒唐到令世人震惊的地步!然而它却是真实地下达了,从那个荒唐的少帅逐级向下传达到东北军每一支部队、传达到每一名士兵。

    这个命令的下达是中**人的耻辱,是中国人的耻辱,是中华民族的耻辱!

    在北大营西侧的是第七旅六二一团,中部是六一九团,东侧是六二0团。日军士兵首先从北大营西北角冲进六二一团的兵营,士兵已经都睡着了,听到营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音,士兵都被惊醒,有的士兵恍然若梦,士兵们没有准备,身边没有枪支武器,他们企图寻找枪支,却在这慌乱之中被日军击毙,有的还躺在床上,就被日本士兵闪亮的刺刀刺进了胸膛,没有武器的士兵没有来得及逃走,只好与日军赤手肉搏进行反抗,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冤屈的死亡!这是一场蓄意的屠杀!

    胡立德是六二0团一个连长,于满屯是这个连队的一排长。这天晚上,营区熄灯后,胡立德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晚上十点多钟索性就起来查铺,正好碰到连队值班排长于满屯查完铺。这时,营房外柳条湖方向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听到这爆炸,胡立德一阵心悸,不安的感觉随之而来。接着,营房西侧传来密集枪声和大口径火炮炮弹爆炸的声音,胡立德命令于满屯紧急集合部队,迅速做好战斗准备,自己赶紧向营里请示。

    在日军密集的枪炮声中,胡立德心焦如焚地等待。连队官兵群情激愤、跃跃欲试。一班长戚大贵跑过来请战:“连长,坏菜了,关东军都打进了营房,我们还等什么!”

    “连长!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旅长、团长都不在,出击吧!我估计六二一团的恐怕连枪都没有,再不出击,怕是有不少人冤死在日军的枪炮之下。”于满屯焦急地说道。于满屯和自己的一班长戚大贵与连长关系密切,连长是这个连队的魂,一排是连队的刺刀,一班是刺刀的刀尖。

    胡立德曾在大帅张作霖的卫队干过,又何尝不想主动出击,但是少帅这几年一直严令约束部队,三令五申地要求部队面对日军挑衅要隐忍,以防日方借机滋事。早几年,他仗着自己曾经在大帅卫队干过,上过东北讲武堂,又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进过修,其实他早就该提拔上去,但他多次向上反映针对日军演习加强对日战备、作战防卫问题以及消灭日军问题,还曾亲自向少帅写信报告,被上头认为自命清高、不顾大局,早已视为刺头。如果不是他有文化,加之他练兵有一套,连队训练有素,否则怕是早就被开了。现任旅长王以哲对他是既爱又恨。

第二十三章 伤心北大营 二

    看到胡立德一副无奈而难堪的表情,于满屯意识到自己的请战让连长进退两难,他怎么会不知道上头的一贯畏日的做法。于满屯正准备向连长道歉,胡振国提着步枪从邻近的5连方向跑了过来。5连连长与胡立德是哥们,胡立德有意将侄子放到5连也好照应。胡振国跑到叔叔胡立德跟前,义愤填膺地喊道:“叔叔,报仇的时候到了,5连不出击。你下命令吧,我跟着你们去战斗、去报仇!”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回去,赶快回去!”

    “叔叔,战机不容错过,六二一团那片营房成为我们这边两个团的缓冲地带,让我们有了战斗准备的时间,听听声音,应该都打到六一九团了,再不出击,他们就完了。叔叔!叔叔!”胡振国焦急地说道。

    这时,上面传来了少帅“不准抵抗,不准动枪,把枪放到库里,挺着死,大家成仁,为国牺牲”的命令。胡立德连的官兵顿时感觉满脸耻辱。

    胡立德让胡振国赶快回到自己的连队。胡立德看到侄子愤然转身,接着又听到侄子这个学生兵第一次毫无顾忌地用脏话骂道:“狗日的,这下的是什么狗屁命令!这下的是什么狗屁命令!”

    “啊……”胡振国提着辽造98步枪痛苦万分地嚎叫着走向自己的连队。

    看到侄子的痛苦,胡立德想起了将自己抚养成人的哥哥和嫂嫂,现在是国仇家恨,却限于这狗屁命令,不能快意恩仇。这时,胡立德的心都在滴血。但是,为了所谓的大局,他仍然强压心中的怒火。看着侄子的离去,他想起了哥哥临终前让自己照顾好侄儿振国的嘱托,这时心中生出了一份不安与担忧。

    密集的枪炮声音起来越近,连队的官兵承受着死亡与耻辱的双重煎熬。这煎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连队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骚动。

    “连长,打吧!别管他这狗屁命令了。”

    “连长,打吧!总比在这等死强!”

    “连长,你听这声音,应该已到营区中间的六一九团的地盘了,再不打就完犊子了!”

    ……。

    胡振国悲愤的离去,受到他的情绪影响,战士们纷纷请战。

    战士们悲愤填膺,痛哭流涕,有人提着步枪的上护木,狠狠地将枪托跺在地上,有的拿拳头拼命地砸向墙壁,手上流出了鲜血,有人嚎哭起来:“这叫什么事儿!人家刺刀都刺进我们的心头了,子弹和炮弹都打进营房了,我们还不反抗,这叫什么军队!这怎么能行!啊……!”

    日军的炮火向北大营东部延伸,一发炮弹落在5连的营房前。由于爆炸声音很近,胡立德连全连官兵都是一阵心惊,连队更是一片骚动。胡立德甚至感到,自己的灵魂已经在随之颤抖,因为他是这个连队的魂!

    这时,从5连方向传来混乱的脚步声音,几个士兵抬着一个人过来。胡立德心中甚是不安,正准备迎上去。“胡连长,胡连长,振国,振国不行了。”一个声音哭喊道,这是振国所在班班长的声音。

    这时,胡立德懊悔不已,他已经看到躯干满是鲜血的胡振国,他已经后悔刚才没有留下侄子,后悔没有下达全连出击的命令。

    胡立德半跪在地上,这样他可以离侄儿胡振国近一些,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侄子紧紧地攥着枪的上护木,把枪从胸前奋力上举,瞪着双眼痛苦地喊道:“叔叔,出击!叔叔,出击!出……!”振国的手落了下来,枪依然紧紧地攥在手中,依然不甘地瞪着双眼。

    胡立德伸手想抚摸着侄儿的脸庞,这一幕永远印在了他脑海。他想让自己冷静,却又难以自持,直感觉心火上升,他努力控制,但还是感觉到嘴中一阵咸腥。

    “出击!”胡立德悲愤地说道。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悲壮场景,感染了全连,全连群情激愤,用手拭去了脸上的泪水。

    “出击!出击!出击!……!”连魂凝聚在了一起,官兵们有力地向上挥舞着长枪。

    其实,在这个时候,六二一团、六一九团都早已接到了撤退的命令。因为日军早已截断了电话,唯独六二0团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

    在胡立德的连队准备出击之时,六二0团团长王铁汉听到炮声后赶回北大营,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被迫下达还击命令,边还击边组织部队撤退。

    深夜,北大营部队在独立第七旅参谋长赵镇藩指挥下一边还击、一边撤退。胡立德的连队自然是掩护六二0团主力撤退的连队之一。在撤退过程中,胡立德亲自带领一排善后,让副连长带领连队撤离。显然此时胡立德已存死志,因为他无法面对哥哥的嘱托,无法面对那张死不瞑目的娃娃脸!在与日军的战斗中,如果不是戚大贵死活拉着他走,胡立德或许已经长眠在北大营,也正是因为要掩护和劝阻已存死志的胡立德,戚大贵受伤,二班长、三班长阵亡,胡立德一行39人,突围后仅剩下12人,与主力部队失去联络。突围后,胡立德将侄儿草草埋在沈阳城外。

    在北大营,日军纵火烧毁了北大营的营房,熊能烈火映照着日军胜利后的得意。在北大营远处的山林,看着北大营营房燃烧着熊熊大火,胡立德这一行人神色黯然,这是军人的莫大耻辱!自从胡振国愤然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胡立德心中的耻辱压得他抬不起头来,甚至从那一刻起他感到自己就是那丧家之犬,堂堂少帅张学良都如此恐日,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经过八个小时的轻松战斗,仅仅数百人的日本关东军完全占领北大营。

    胡立德想到,至此这个始建于清光绪三十三年(公元一九零七年),由东三省总督徐世昌有感于奉天(沈阳)乃清朝“肇兴之地”为加强对奉天防务倡导修建的北大营已易敌手。这个距离沈阳城不足五公里,方方正正,四周筑有土围,每边长两千多米,军事、农耕、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自己生活过多年的营房终于成为回不去的记忆!

第二十四章 伤心北大营 三

    站在这山林之中,东方的曙光已经划破夜色,这本是一天最令人振奋的时光。然而,胡立德黯然地低下头,他的心灵进入一片迷茫。

    戚大贵头部和左眼受伤,胡立德又派人分别潜入沈阳寻药为其治疗,只有于满屯一人从沈阳出来,其他几人为了掩护,都牺牲在沈阳城。

    一个多月后,胡立德三人化装成平民辗转南下到达锦州,听说少帅准备死守锦州,心中又燃起了重返旧部的打算。但是,冷静一想,准备摸清情况再行决定。他有一种预感,但希望这预感永远不要变成现实。于是,化装成平民的胡立德经过近十日的打听跟踪,终于找到自己的一过命哥们、东北军司令部机要参谋涂清华,进行了短暂的密会,得知南京政府多次电令少帅坚守锦州,但少帅已与日军代表密会,态度不明。对此,胡立德非常失望,拒绝了重返部队的劝告。

    然而,就在胡立德拭目以待,准备最后作出是否归队的决定时,他预感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一刻,胡立德对这个他曾经仰视的少帅彻底失望,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日军用缴获的飞机、大炮轰炸锦州。民国二十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日军向锦州展开总攻,张学良竟然主动撤军放弃锦州。锦州失守几日后,民国二十一年一月二日,当日国民政府陈铭枢在南京“中央政治会议”上报告:“自12月30日以后就没有前线消息”。放弃锦州的消息还是经由外国通讯社报道传回中国,当时张学良竟然未和国民政府中央报告,也未向中央提起。主动放弃锦州这个战略要地,竟然一纸电报都不发送,这是多么荒唐的军事统帅。这些都是后来胡立德进入中原以后获知的情况。

    经过数月的辗转奔波,胡立德一行三人在民国二十一年初夏来到汉口。来到汉口的原因是,武汉九省通衢,各种消息来源广泛,胡立德想在这里寻找人生的意义。

    来到汉口,胡立德通过以前自己在东北军司令部的哥们和后来报纸报道、报人统计的消息,对张学良、东北军及“九一八事变”有了更深的认识,心中越发迷茫。在这一晚,胡立德将这些迷茫毫无保留地对杨安和桌上的人讲了出来。因此,杨安知道了许多他不曾知道的东西。

    “张学良易帜后,东北军编成步兵25个旅、骑兵6个旅、炮兵10个团。民国十九年九月,张学良支援蒋介石中原作战有精锐步兵旅9个共10万人,编成两个军,分别由于学军、王树常统领入关。中原大战结束后,这入关的9个旅及配属的3个骑兵旅、炮兵、工兵等部队分别驻扎在平津一带。民国二十年七月,石友三出兵反蒋反张,张学良又从东北调3个步兵旅、2个炮兵团共8万人入关,策应蒋介石南北夹击石友三,当月即大败石友三。这些入关的精锐部队和大部分炮兵部队,都驻扎在天津、河北、察哈尔一带,此外还有何柱国旅驻扎在三海关。”

    “即便大部精锐入关,但是留下来驻扎在东北的仍然有步兵12个旅,骑兵3个旅,包括省防旅等部队共有正规部队十六七万人,此外,还有非正规军三四万人之众,东北武装力量不少于20万人。”

    “然而,在‘九一八事变’前,日军在东北的正规军只有1.5万人,还有在乡军人和警察等辅助武装力量1万人左右,武装力量总数不会超过3万人,就这点武装力量,还被日军部署在以沈阳为中心、南满铁路沿线十多驻扎地点,而驻扎沈阳的只有步兵第29联队、独立守备第2大队。”

    “进攻北大营的日军只是关东军一个独立守备大队的一部300多人。当时驻扎在沈阳的各部加上北大营8000人多的兵力,沈阳兵力达到1.2万人。张学良南撤的嫡系有16万之众,整个东北军兵力号称40万。然而,狂妄的日军却敢以小博大,以数百人挑战数十倍于已的东北军,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却又真实地发生了。”

    “驻扎在北大营的我们独立第七旅装备精良,是东北军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号称东北军的王牌部队,驻扎在北大营,担负拱卫沈阳的重任。第七旅下辖有一队三团:直属队有4个独立连,有六一九团、六二0团、六二一团,按民国十七年的编制,全旅总兵员应有1万多人,每个连官士兵夫227人。实际上,因兵员不足,每个连队实有150人左右。团直属的重机枪连有马克沁式12挺,迫击炮连有82毫米口径迫击炮6门,平射炮连有37毫米口径平射炮4门,坦克连有12辆轻型坦克,还有一个直属有线通信排。每个步兵连有步枪120支,捷克式轻机枪12挺,每班一挺,掷弹筒每班1个,还有充足的手榴弹,每个连队还有汽车一辆,军用骡马3匹。我们第七旅武器装备是整个东北军中最精良的一个旅,军官的学历也是最高的,不少人都是东北讲武堂、东北教导队、陆军大学、保定军官学校等学校的毕业生,还有少数曾留学英国、美国、日本。士兵没有文盲,基本是初小以上文化程度。六二一团在最西边,日军进攻后,他们不只是重机枪、迫击炮、平射炮等重武器没带出来,竟然连一只步枪都没有带出来,简直是丢盔弃甲。这一仗,北大营伤亡335人,失踪483人。营房被日军纵火,整整燃烧了一天。”

    听到这里,桌上的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没有一个人想到日军会狂妄胆大到如此地步,而东北军却又荒唐到如此地步,比起报纸上和民间传说的东西,真相更加骇人听闻。

    看到大家震惊的脸色,胡立德又说:“对于张学良和国民政府的反应和态度,我也是从报纸上知道一点。”

第二十五章 掠夺与损失 一

    接着,胡立德又说到了事变发生期间的一些报道,是关于张学良和国民政府的报道:

    “9月19日上午,天津《大公报》记者等一批报人驱车到协和医院,采访疗养之中的张学良,未等记者开口采访,张学良就告诉大家说:君来必为采访沈阳之新闻了?实告君,我已令部下士兵,对日兵之挑衅,不得抵抗。故北大营我军,早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昨晚10时许,日兵突以300人冲入我营,开枪相击。我军本未武装,自无抵抗,当被击毙3人……日兵占领所有交通机关,连本人住宅,亦有日兵守卫,惟截止上午六时止,秩序未坏,我方官兵,悉不准备抵抗……日本此次,既未下最后通牒,又未宣告开战,而实际采取军事行动,令人不解,仍望国民冷静隐忍,勿生枝节。’”

    “9月19日下午,张学良又于协和医院会见了外国记者,《盛京时报》于当日发表题为《此时务须镇静——副座对日冲突谈》的报道:昨夜接到沈电,惊悉中日冲突事件,惟东北军既无抵抗之力量,亦无开战之理由,已经电沈,严饬其绝对不抵抗,尽任日军所为……此时务须持镇静态度,当经通饬关内外,严肃纪律,勿得轻举妄动,一切经过真相,均经报告中央在案……是否以东北军单独之立场而从事解决,此时尚难言明。云云。”

    “你们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少帅,这就是他在事变后第一时间对记者们展现的真相,竟然还再三严饬部队,要求绝对不抵抗!这个少帅、这个少爷糕子,还说什么‘早令收缴军械,存于库房’,还把‘悉不准抵抗’当作荣耀的事情!还说‘日本未宣而战’,还要‘尽任日军所为’。这是多么荒唐、多么可笑的命令!他竟然连一个军人基本的立场都没有了,连一个中国人基本的立场都没有了!事态铁定坏到已经不能再坏了,他还在妄谈‘仍望国民冷静隐忍,勿生枝节’,简直是荒唐之极!”

    “就在这一天,中国驻国际联盟的全权代表施肇基向国联报告事件,请国联主持公道;中国外交部长王正廷向日本公使重光葵提出严重抗议。”

    “9月21日,施肇基正式向国联提出申诉;9月23日,中国政府就此事照会美国政府,希望对方‘深切关怀’。”

    “9月22日,蒋介石在南京国民党党员大会上发表《国存与存,国亡与亡》的演说:我国民此刻必须上下一致,先以公理对强权,以和平对野蛮,忍痛含愤,暂取逆来顺受态度,以待国际公理之判决……此刻暂且含忍,绝非屈服。如至国际信义条约一律无效,和平绝望,到忍耐无可忍耐,且不应该忍之最后地步,则中央已有最后的决心与最后之准备,届时必领导全国人民,宁为玉碎,以四万万人之力量,保卫我民族生存和国家人格。”

    “9月23日,国民政府《告全国同胞书》:政府现时既以此次案件诉之于国联行政会,以待公理之解决,故已严格命令全**队对日军避免冲突,对于国民亦一致诰诫,务必维持严肃镇静之态度……然为维持吾国家之独立,政府已有最后之决心,为自卫之准备,决不辜负国民之期望。”

    “可以说,这次事变,国民政府并没有对立即对日军侵占东北反击的打算,而是采取了忍痛含愤,诉诸国联,弥合分裂,准备抵抗的态度。但这总还没有丧失最基本的立场。”

    “可恨的事情在‘九一八事变’结束后,张学良还没有觉悟。这一年十二月中旬,蒋介石在粤方的逼迫下下野。十二月下旬,接替蒋上任的是孙中山总理之子孙科。孙科上任后,南京国民政府两次电令张学良“对于日本攻锦州应尽力之所及,积极抵抗”、“惟日军攻锦紧急,无论如何,必积极抵抗”。但是,张学良还在这种情况下,秘密会见日军代表,驻扎锦州的部队在未向国民政府请示的情况下,悄悄撤出锦州,将这一军事重镇、战略要地拱手让给了日本人。日军随即南下占领锦州及绥中一带,实现了对东三省的完全占领。”

    说到这里,胡立德咬牙切齿,怒其不争的表情溢于脸庞。

    “在事变的第二天,日军侵占沈阳,又陆续侵占了东北三省。民国二十一年二月,东北全境沦陷,短短不到半年的时间少帅丢掉了整个东北100多万平方公里的沃土,日军占领了相当于日本国土面积三倍多的土地,三千万东北民众沦为亡国奴。这富饶广袤的土地将在以后成为日军全面侵华的后勤保障基地。张作霖多年经营,东北是中国最为富裕的土地,这片土地当时占中国经济总量一半左右,工农业资源也是极其丰富,工业基础走在整个亚洲前列。张大帅父子这些年的经营、这些海量的战争资源都成为了日军的战利品。张少帅下令无条件放弃,这真是资敌与犯罪!”

    “大帅张作霖在东北建立了最为完善的军事工业,建有亚洲最大的兵工厂,几个兵工厂占地达数千亩,东北军各武器库和兵工厂库存了大量的武器弹药:迫击炮和各种口径大炮3000多门,炮弹五十多万发,坦克和装甲车26辆,各式机关枪5000多挺,各种步枪、手枪15万多支,子弹300多万发,汽车5000多辆。这些库存的武器弹药,足够给中华民国武装至少20个现代化整编师。此外,当时民国最强大的空军驻扎沈阳,各型先进飞机265架,甚至还有几架刚从国外进口的最先进机型飞机,连包装箱都没打开,全部拱手送给了日本人。据说当初,蒋介石`剿共‘,还是找张学良借的20架飞机。多可惜多可恨呐!”

    “从‘九一八事变’之后报人不完全的调查与统计知道,日军当年从东三省的中国银行掠走银元1亿元、黄金16万斤,仅从少帅府洗劫的财物和宝物都数不胜数,价值连城。日军所占领的沈阳兵工厂,拥有机器8000余台、工人近2万人,是当时亚洲规模最大的兵工厂,可以生产从240毫米重炮到装甲车,以及各型火炮、枪械、弹药,只要三个月的枪械火炮产量就可以装备1个日军师团,相当国民政府两到三个整编师。可惜啊!可恨!这个兵工厂却整成了关东军野战兵器厂,还被日本人改名为奉天造兵所株式会社。”

    “仅事变发生这年,日军就从东北向日本国内输送优质粮食1000多万吨。此后,日军每年从东北掠走煤炭2000多万吨,粮食1000多万吨,木材1000多万立方米,还有日本所匮乏的大量的生铁、钢材等战争物质。”

第二十六章 掠夺与损失 二

    “这些掠夺的黄金、白银和战略物资有价值多大,我给你们说说民国二十年夏天长江流域、扬子江流域大水灾及救灾筹款情况,你们就有一个对比。民国二十年七月,也就是‘九一八事变’前两个月,长江中下游发生水灾,江淮流域八省受灾。汉口堤防因此溃堤,汉口本是国民政府的经济和赋税重点来源,执著于剿共的国民政府,军事消耗早已让财政捉襟见肘,这次水灾、尤其是汉口等重点税源地受灾,让国民政府财政雪上加霜。受大水影响的人口占全国总数的四分之一,重灾区灾民就有2500万以上,多少民众流离失所。国民政府因前期内战频繁,国库空虚,财政赤字严重。在无力救灾的前提下,国民政府还通过赈灾公债、美麦国际借款、加征税收、摊派捐款和社会募捐等方式筹集钱款救灾,从这年夏天到年底才筹集仅仅6000余万救灾款。从救灾筹款来看,就知道九一八事变该让东北、中国损失有多大。”

    “区区三百人的一个关东军大队就敢进攻一个装备精良、兵力**千人的独立旅,进攻数十倍于己的军事重镇沈阳,这无疑是胆大包天。然而却让他八个小时得逞,这狂妄大胆的背后,无疑是日本关东军对东北军乃至国民政府恐日心态、恐日政策的准确分析与把握,是日本关东军对张大帅、张少帅这种消极保存实力的军阀心态的准确分析与把握。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准确分析与把握,日军少壮派才敢于以小博大。”

    “东北三省的丢失,让东北民众流离失所,逃入关内的居无定所,妻离子散,留在东北的也是水深火热,日本迁移日本国民到东北,以极低的价格强购东北农民的土地,甚至是直接掠夺农民手中的土地,不知有多少东北农民因此流离失所。还有,东北农民自己种出来的优质大米,日本人根本不准他们吃上一粒,全部都要上缴,只能吃高粱米和玉米,连高丽人都能吃大米,东北民众民不聊生。”

    说到这里,胡立德痛苦地用双手搓着脸庞,用低沉悲伤地声音唱起了《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我的同胞,还有那衰老的爹娘。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流浪!流浪!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那无尽的宝藏?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

    杨安看到了胡立德指缝中晶莹的泪光,叶茗、于满屯、戚大贵都跟着唱了起来,伤悲落泪,杨安也跟着哼了起来,性子冷淡的他双眼也满是水汽。唱到“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一堂!”时,从小没了父母的戚大贵伏在桌上嚎啕大哭,用沙哑的嗓子喊道:“爷爷、奶奶,我还活着,你们要好好活着!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

    胡立德拭去脸上的泪水,拍了拍戚大贵的肩膀,安慰地说道:“五年了,小日本不会就这么下去的,我们要准备!准备打回去!”

    听到胡立德讲述这几年搜集的消息,听到日军在东北海量的掠夺,杨安心中震惊不已。他没有见过坦克、大炮,但仅从黄金、白银、粮食、木材、煤炭等现金和物资的数量与救灾筹款来比,这个财富巨大得让人不得不咋舌!一个北大营就有边长四里多的一个正方形营地,只驻扎一个不满编的旅,装备至少20个整编师的大炮、步枪、手枪、弹药,这该堆成多大多高的一座山,这该用多大的仓库、多少个仓库来存放。杨安实在不敢想象这事件,如果他知道什么是坦克、大炮,还不知道该惊成什么样。也难怪当初全国民众一起都对少帅张学良和东北军口诛笔伐!

    于满屯、戚大贵、叶茗也是震惊不已,他们这才知道,他们连队曾经的灵魂为什么会选择武汉,这几年胡立德只是一个码头搬运工,却从各种渠道搜集了这么多的信息。面对国仇家恨,他每一次搜集“九一八事变”相关的消息,无疑是往心灵的创伤上洒上一把盐,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痛苦!叶茗终于知道丈夫为什么不苟言笑了,左手搂住了丈夫的腰身,希望籍此给他一点安慰。

    叶茗往大家的杯子里加了加水,胡立德略微停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进修回来,参加过第一次直奉战争、第二次直奉战争。第二次直奉战争,直系军阀失败,奉系获胜,段祺瑞执掌“中华民国临时执政”的北平政权,张大帅没有遵守“奉军不入关”的诺言,挥师进入北平,在实际上控制了政权。据说第二次直奉战争双方伤亡有五万之众,直系军阀长城防线九门口战役,是最为惨烈的战斗,这个军事要地在20多天双方反复争夺,双方死在这个地方的人竟然一万多人。”

    “我哥哥是一个很有见识的小学老师。从日本进修回来,我就与哥哥说过日本的情况。他说自从辛亥以来,民国成立后,军阀混战,一直未中断过。世界列强纷纷把手伸入中华民国。他就说了一个成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认为日本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岛国,历史上对我们国家多有侵犯,这个民族就是极有侵略性。日本明治维新后,已经发展成现代工业国家,是不会容忍我们的国家发展起来,世界列强都想吃中华民国这块肥肉,但只有日本的吃相是最凶恶的、最难看的。因此,他期望中国的军阀要是能够找到一个利益平衡点,共同消除外患才是正道。为此,我这些年拼命地学日语,尽量多了解日本的经济、政治、军事的情况,而我一个普通的大头兵又能知道多少。但是,我知道中国不能再混战下去了。”

    “也许是因为受哥哥这些看法的影响,我对这两次直奉战争就没有好感。幸运的是,我在这两次战争中都活了下来。在大帅的卫队,就是因为我私下里与人讲了哥哥的看法,被下放到连队。”

    “这两次直奉战争,就是为了争权。第二次直奉战争,为了争权,两个大帅就不惜让五六万之众伤亡。张大帅胜利了,当上了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而面对小日本,却是一枪不放,一个士兵都不敢拼掉!这是让我很是迷茫的事,我不知道是在为谁当兵,难道只是为了每个月的几块大洋?”

第二十七章 心态与迷茫

    说到这里,胡立德的眼光看向了大家,似乎是在询问又似乎是在自问。之后,他又说道:“张大帅当上了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之后,奉军实力大增,为了东北军和张家的利益,他竟然还只是在和小日本虚与委蛇,而根本没有思考消除日本侵略的隐患。民国十七年六月,日本关东军策划皇姑屯事件,炸死了张大帅,北洋政府连个屁都没有放,东北军连屁也不敢放,怕是不少军阀还暗地里拍手称快!究竟有几个军阀会思考对日作战的问题?”

    “在这之后,少帅执掌奉军大权,民国十七年底通电全国,宣告东北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易旗帜。当时,我和哥哥真是高兴,我们喝酒都喝醉了。因为我们觉得中华民国终于要一统了,都觉得少帅是一个有眼界的军事统帅。民国十八年七月,少帅为收回苏联在东北铁路的特权而发动中苏军事冲突,战争长达数月。即使是输了,我仍然觉得他是一个英雄。在对日问题上,我才慢慢发现他的问题,但总不愿相信这些问题是真的,但是一次次问题的出现,这才让他身上的光环在我们心中慢慢消散。”

    “在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始终以我们东北军为假想敌进行军事演习。刚开始,东北军还有一点戒备。但是,时间一长,都容忍他们的一次又一次地挑衅,目的只是不给对方一个滋事的理由。还有一种心态,东北军数十万,关东军区区一两万人,能够掀起多大的浪。日军今天演习,明天演习,就是要给我们造成狼来了狼来了的假象。一次没来,两次没来,时间长了,当狼真的来了,我们却还在床上睡大觉!”

    “少帅不抵抗的命令丢掉沈阳,丢掉锦州……还有多少能够让他丢掉。我真正认清了他依然是个旧军阀,是个只为保存实力的旧军阀。以前虽然嘴上不敢说,在心里还有点看不起张大帅,可是他丢掉了性命也没有丢掉东北!”

    “回过头再看看张少帅,他的改易旗帜也好,对苏联战争也好,这里面有多少军阀心态在里面,只有他个人知道,天下恐怕没有人知道!苏联多大的国土,一个人站出来吐口水都要淹死东北军。连日本都忌惮对苏联开战,都不知道这个少帅是怎么做出的决定,让日苏这两个对头为了利益走得更近,联合起来对付东北军,真不知道这个军阀怎么想的。”

    “我们当初有一支辽造步枪的枪机坏了,入关后没法更换。我在想,张少帅入关以后,也是一样的情况,丢掉了兵工厂,怕是他的部队枪坏了,也没法修了,看他还有什么资本去丢掉!”

    “唉,日本那么小,实力再强又有多强。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作为战胜国之一的日本开始裁军,到民国十四年他们的兵力裁至17个师团。在‘九一八事变’前几年,日本经济衰退,日本军队侵略主义抬头,如果少帅不与苏联开战,如果与日本开战,以日本弹丸之地,内部矛盾重重,东北军如此大的战略纵深,日本怎么也消耗不下去,最终战争的胜利就会是我们。可是,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过去的事情没有假设、没有如果。唉--!”

    “现在,我们中华民国的恶梦可能才刚刚开始,日本人是头恶狼,东北又怎么填得满日本人的胃口,等在东北完成了战争物资的储备,完成了扩军备战,就是对我们全面战争的开始!”

    胡立德咬牙说道,国仇家恨溢于脸庞。这些话语过于恐怖,杨安四人没有想到胡立德竟然能想的这么远、这么深,桌上宁静了片刻,氛围十分凝滞、沉重和压抑,这宁静让人窒息。

    胡立德喘了口气,喝完了杯中的水,又说道:“其实,在东北军改易旗帜之前,我觉得蒋介石或许是个优秀的军事统帅,他指挥的北伐战争,在一定程度上会消除了军阀割据的局面,我感觉国家统一的时候即将来临了。但是,就在这次北伐途中,发生了济南惨案,是他让数千名军人受辱,是他的软弱、隐忍和“大局”,让日本人看到了北伐军的软弱,竟然公开侮辱、杀害外交人员,让数千名民众就那么无辜地受到日本侵略者的杀戮!这种隐忍,也让军队失去了血性与灵魂,失去了保家卫国是军队本职的血性与灵魂。”

    “‘国保于民,民保于信;非信无以使民,非民无以守国’。民国十七年,在山东北伐军五万之众先行进逼济南,部队实力、士气都有,面对区区五千日本海军陆战队,随时都可以把他们赶下海。日军最初在济南收缩防御的原因,恐怕因为对北伐军尚存忌惮、敬畏之心,就是试探和观望,他们观望的就是蒋介石的态度。然而,面对日军的挑衅,蒋介石却给北伐军下达了‘严禁士兵与日本人发生冲突,万一日军开枪,中国士兵不得还击,违令都斩!’的命令。北伐军放弃了尊严、放弃了对民众的保护,采取了一味隐忍与退缩,放纵了日军对济南民众的欺凌与屠杀。这样就会让民众对国家失去信任,那么怎么凝聚民众保卫国家的民心与力量呢?一个民众对政府失去信任的国家,一个没有民族灵魂的国家,还有希望吗?这也是我的迷茫!”

    “我没有他们站得那么高,但我认为,那个时候与日本开战,绝对比以后日本在东北掠夺了大量战争物资并积聚了雄厚的战争实力后开战在时机上更加合适。因为,那时日本国内矛盾很多,经济实力不足,兵力严重不足,战争资源匮乏,不要说打上个一年半载,就是打上三五个月,就会拖垮它,它的国家都会崩溃,它的军队怎么能够胜利。而不是让它像占领东北一样,达到了以战养战的目的。那个时候,日本为什么不全面对华开战,原因很多,但我认为,最主要的是因为它没有足够的兵力,因为它还没有那个实力!丢掉东北这么大的事,他蒋介石没有一点真正的行动,还在剿匪、剿匪、剿匪!还有济南惨案,日本人杀那么多人,他屁也不敢放,还就让区区数千日军占领济南。这也让我对这个统帅失望,正如当初对他寄予很高的期望一般,现在对他的失望自然是很大!”

    “古人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日本人欺侮到这个程度了,他还在剿匪,第一次北伐,他怎么不说人家**是匪!这就是我不让满屯、大贵参加**的原因,我不想让你们成为国民政府蓄意挑起内斗的牺牲品,即使我们在这汉口活得委屈一些,但也是活着。只要是活着,我们就可以寻找活着的意义,就可以有等到中国人真正觉醒的那一天。说到‘剿匪’,我倒听说**是为穷苦人打仗的,但是他们是匪,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样的,我倒是有点期待!……”

    胡立德说的话语中似乎让人看到了一线曙光,正如屋外东方的曙光开始打破夜色!

    于满屯、戚大贵、叶茗三人听到胡立德说到“共匪”,差点惊掉了下巴,害怕被传了出去,都想着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但一想到桌上的人彼此的关系,都止住了个人的念头。杨安倒是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但“**”这三个字是第一次这么亲近地进入他的记忆。

第二十八章 初次练习 一

    这时,胡立德接着说道:“‘九一八’事变让日本尝到了甜头,不但因此解决了国内经济危机,还储备了大量的战争资源。事变后五年到十年,日本肯定会图谋对华战争,甚至是展开全面侵华战争。当初日俄战争、甲午战争,日本人以小搏大,都获得了胜利。这些胜利让这个国家与民族变得更加狂妄与贪婪!‘九一八’事变,他们再次以小搏大,他们又赌赢了。他们下一次或许会赌更大的!这只是我的猜测,当然也不一定,发生的机会一定很大,因为它是一头恶狼!贪婪与狂妄,会让日本永远不会满足!”

    胡立德眼光看向了杨安:“安杨,你没有跟我们讲你的过去和家里的情况,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杨安想在这个时候把一切都告诉大家,话到嘴边却又被胡立德用手势止住了说话。胡立德略有迟疑继续说道:“刚才最后说的,大家都要守口如瓶,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主要是防止失言说了出去,这关系到我们大家的身家性命。”

    “大哥,放心!”满屯、大贵异口同声地说道。杨安、叶茗也连忙点头。

    “安杨,你和我们也是有缘。对你的感觉,我有些复杂,我承认有我死去的侄儿这一层因素在里面。其实从一见面,我就希望你这一生好好的!你这段时间的锻炼应该还不错,你也特别能吃苦。原本等过了这段时间看你有什么打算,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因为这个见鬼的世道,我还想让你练习一下枪支的使用,现在想看看你的想法。”

    “在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但现在我想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要练一练。”杨安肯定地答道。听到胡立德的询问,杨安有些意外,但先前听到他讲述“九.一八事变”经过,激起了杨安的血性,想到这个乱世,会使用枪支无疑多了一份保命的本领,自己的安全也多了一份保障。当然,他知道这是有风险的,还在猜测胡立德的枪支是不是从东北带来的。

    “德哥,你们先聊着!我去给你们下点面条吃。”叶茗有一些担心,但并没有多大意外。

    “安杨,从现在起,你将接受全面的训练。今年夏天你已经学会了游泳、跑步,还进行了臂力、下肢力量的训练,日语的学习还要加码,时间或许不够,你的其它课程都要停下来。再出去拉车,你要继续与满屯叔练习日语口语,你还要背上和步枪一样重的东西。下一步,码头上要是有烟草、茶叶、稻谷等轻一些的货物,也会安排你去干一干搬运的活。”

    杨安不敢想象胡立德会作哪些安排,这些安排自己能不能够坚持下来,最后心想还是随遇而安吧。

    “满屯、大贵,到时我还会教你们练习手枪的使用,还有战斗班组、战斗排战术,这些都是我曾经琢磨出来的,以前在北大营还没有整成熟就没有推开练习,下一步我们一起来推敲、练习。”

    吃过面条,大家都躺下休息。胡立德、叶茗还和平常一样的时间起床,一个要去码头上看一看有没有活干,一个要去学校上课。

    这天,胡立德一天都没有回来。午饭后,杨安没有休息,自己学习日语。下午3点,杨安按照于满屯先前的交代,把他喊了起来。于满屯简单地洗了把脸,关上院子大门,喊过杨安,打开床头的箱子,从里面很快提出一包衣服,一包棉絮,取出一个小的木质钱箱,就见到了箱子的底板。底板是木头本色,只见满屯在底板两头中间部位一按,中间一条木板由三块小木板拼成,两个小木板竟然撬起,提起这两个撬起的木板,就把整个底板提了出来。原来这是一个机关,底部木板由一些小块木板拼接而成,每条都由两三块,板缝均匀,如果不注意,还会以为当初是为了节约木料,用边角料做内部的衬板。满屯取出底板后,又给杨安示意了两遍取出的方法。

    杨安没有想到自己在这房间睡了三个多月,竟然不知道这其貌不扬的木箱里面竟另有乾坤,里面放有钱箱不说,下面还有机关,竟然还放有枪支。

    于满屯取出底板,只见底部沿箱底对角线放有一支步枪,还有不少子弹。但都是用塑料袋装着的。于满屯取出步枪,一边从袋子取枪,一边说道:“那个箱子和这个一样,下面是驳壳枪。”说完,他让杨安把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捡到床上,将步枪和5发子弹、一个弹桥放到了桌子上。

    “关于枪支,国民政府是有法律规定的:私人所有的枪支,经查验烙印后,便可领到枪支执照,公开使用;政府对已经登记的枪支,负责切实保障,任何军队、任何团警均不准借用或劫取。倘有不登记的,不但政府不予保障,且按规定以私藏军火论罪,要处以两年有期徒刑,并将枪支没收。但是,有很多有钱人购枪,有登记的,有部分登记的。大哥在洪帮里有个小位置,有一支手枪是经过登记的。所以,我们训练也是要注意保密和安全。这枪支、子弹用自制的塑料袋装着,就是防止枪油特殊的气味散发出来。同时,也能防潮。”

    “这支步枪是德国毛瑟98k步枪,现在有**成新,是黑市上买的,它产自于德国毛瑟兵工厂。这支枪的性能参数你一定要牢记,你德叔一定会考验你的,必须滚瓜烂熟。”

    于满屯接着指着枪支部件逐一介绍了枪的参数:“口径7.90毫米,德国惯称7.90,我们习惯说是七九口径的,枪身全长1100毫米,枪身空弹仓全重3.9千克,枪管长600毫米;瞄准具是弧形表尺照门,v形缺口式照门,倒v形准心;弹药使用7.92x57毫米步枪弹,这种子弹杀伤力很大,从人的躯干部位射击可以穿透身体,在背上形成拳头大小的创口,并且它可以和现在广泛使用的捷克zb26轻机枪、二四式马克沁重机枪和苏联的水连珠步枪的子弹通用,这个一定要记牢了;弹仓容量为5发,可以用桥夹装填子弹,也可以手动单发装填子弹;射速为15发每分钟,子弹枪口速度为755米每秒,表尺射程为2000米,有效射程为800米;它的枪机是旋转后拉式枪机,毛瑟式前栓榫手动锁定。”

    杨安眼睛盯着于满屯右手指向的部件,心里跟着满屯讲述进行默记。

第二十九章 初次练习 二

    “现在你可以先记着,记多少是多少,这有一本德叔叔给你的手抄笔记,练习完了之后,要认认真真地看一看、记一记,对你会有很多好处。”

    说完,于满屯又介绍了枪的主要部件名称。之后,又说道:“一般你只要将枪栓分解下来方便擦拭枪支就行。保险在枪栓后部,这个突起就是保险片,它在枪面左侧方向横着的位置时,可以向前推动枪栓将子弹上膛,之后就可以射击。顺时针旋转它90度,这个突起指向枪面向上就是保险位置,步枪处于保险状态,不能击发,但这时可以将枪栓退出节套。只要向外拨动节套左面这个小卡笋,向后拉动枪栓,即可拉出枪栓,之后可以取出擦拭。同时,在这个位置保险片也挡住了瞄准线,因此可以知道在保险状态。再向右旋转90度,与刚才水平位置对应的位置,就是锁定状态,枪栓是固定的,不能取出。这些操作一定要记牢,要成为一种本能。”

    于满屯看着杨安没有吱声,接着又开始一边讲一边做,演示步枪保险的三种状态,演示如何取出枪机,如何让枪机锁定。

    “刚才讲的都记住了吗?你重复讲述和操作一遍。”

    杨安略停了一下,复述枪支的参数。于满屯都有点吃惊,根本没有想到他的记忆力这么好,除了弹药、子弹初速两个参数外,全部复述正确,并且语速始终保持一样。这时,于满屯又把这两个参数复述了一次,杨安也跟着复述进行记忆。之后,杨安操作并讲述保险的三种状态,后又将保险片放到向上的保险状态,并按照于满屯讲述取出了枪栓,又重新安装上去。

    “毛瑟步枪子弹有几种,轻尖弹铅芯的弹重24克,钢芯弹重25.5克,重尖弹弹重26.4克,重尖弹一般用于轻机枪、重机枪、阻击步枪,这种子弹也就是半两的样子,记住它的重量,有条件时可以根据自己的体力情况,携带更多的子弹。对当兵的来讲‘手中有弹,心中不慌’。今天你主要练习向弹桥装子弹,这5发子弹是被你德叔拆开过,里面没有底火和火药,练习装弹没有危险。我再重复一次,不管什么时间,都不允许枪口对人。也不要让别人的枪口对准你自己,这样容易走火伤人甚至是打死人。”

    “练习装弹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通过弹桥向枪内装弹,这个动作很快,有的老兵可以在一秒之内完成装弹并上膛。还有一种是一发一发直接向仓内压弹。快速装弹,可以迅速解决火力持续问题,抢占时间先机,先敌开枪。这个动作要练习得十分熟练。”

    于满屯说完,演示了一下向弹桥装弹,而后再用它向步枪装弹。之后,又连向后拉五次枪栓进行退弹。接着,又一发一发装填子弹,最后退出五发子弹。

    杨安按着于满屯的演示,非常缓慢地操作了一遍。连于满屯觉得都有些着急。但是,于满屯发现他所有的动作还侥幸没有出现异常,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第二遍杨安的速度还是一样慢,甚至比第一次还要慢。杨安第三遍还是与第二遍一样,第四遍还是与第二遍一样。看着杨安第四遍快要做完,于满屯都有些忍不住了,准备提示杨安动作紧张一些,速度要加快一些。

    其实,在第二遍练习时,杨安就在体会这个过程,似乎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他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已消失。第三遍练习、第四遍练习还是一样。其实,在杨安做到第三遍的时候,已经感到这枪入手的感觉似乎就是那凿子与小铁锤,已是十分适手。第四遍刚好做完,就在于满屯正准备提示杨安动作紧张一些时,只见杨安迅速打开保险,快速后拉枪栓,快速前推枪栓,连续5次快速退弹,左手接住子弹,之后快速将子弹装进桥夹,向左旋打开保险,后拉枪栓,快速插入弹仓,右手拇指触弹,另四指把住弹仓下方,五指合力迅速压弹,而后右手快速前推枪栓,并右旋栓柄,只听一声轻微的“叮当”,弹桥落了下来。接着他又关保险,又将保险旋转至右侧锁定位置。

    于满屯简直被惊呆了,这完全是一个老兵的熟练的操作,哪像新兵第一天用枪!

    接着,杨安又迅速向左旋转保险片至左侧,迅速地退弹,又以一发一发迅速将弹压入弹仓,而后向前推动枪栓使子弹上膛,关保险再旋转至锁定位置,又快速退弹。动作依然行云流水。做完这两种方式装、退弹动作,并将枪栓锁定。这时,杨安才感觉从一间独立的房间钻出来,犹如捡宝一样竟有些惬意,仍然爱不释手,专注地看着步枪。看来,爱枪是男人的天性!

    杨安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于满屯,连忙说道:“满屯叔,可以么?”

    “行,行,行!”满屯回过神来答道,竟然生出一种期待。

    时间过得很快,不觉之中,杨安已经练习了一个多小时,他已经能够不用看着弹桥,即可快速往桥中装弹,不用看着也能迅速地向弹仓一发一发装填子弹。

    在这个时候,于满屯才发现今天自己竟也是十分的轻松。于是,他觉得今天的训练可以结束了,对杨安说道:“今天先到这儿吧,下面我来把枪支一般保养讲讲。”

    只见,于满屯迅速地旋转抽出通条,卸下弹仓和簧片,而后又将枪面朝上,将保险片旋至保险位置,拨开节套旁边的卡笋,向后抽出枪机。这时,又取出一块沾有枪油的布条将所有的金属件擦拭一遍,又让杨安擦拭一遍。最后,取出一个烟盒大小的油壶,拧下盖子,将一块干净的布条折叠4层,滴了二、三滴油,将所有金属件再擦拭一次上油。

    于满屯一边做着一边讲述:“枪机、节套、弹仓及其簧片要认真擦拭干净,之后上油,上油要见油而似乎摸不着明显的油,这样,这些部件运动起来会很顺滑。步枪所有部件保持良好的战斗状态,使用时才会顺畅、快捷。同时,上油的另外一个目的就是防锈。”

第三十章 第一次射击 一

    说完,于满屯又取出附件套筒,与通条组合在一起,将通条另一头缠上旧油布条,从枪口向里擦拭枪管,之后又换上干净布条擦拭上油,整个过程一丝不苟。他还介绍道:“枪管也要勤擦拭上油,尤其是射击过后,在前面还要多一个上油的过程,让枪油溶解火药残渣。枪管保养好了,对射击精度和使用寿命都有很大好处。还有需要注意的是,从枪口插入通条,要用左手食指与拇指将通条管住,合力限制通条,不要让通条与枪口发生摩擦。否则,时间一长容易磨损枪口的原状,影响射击精度。驳壳枪的擦拭保养过程与这个基本一样,但是,由于驳壳机部件细小复杂,一般不进行完全分解,主要是去除尘土,擦拭枪管、全部金属件上油。”

    按照于满屯的讲述与动作,杨安重新练习了一遍,并把这些操作过程全部印在脑海里。

    杨安把步枪收好,装到塑料袋中,又放到箱底,正准备去拿箱子底板盖上,被于满屯拦下。于满屯告诉他洗净手后再去盖。这时,杨安才知道为什么于满屯说每半月都会擦拭保养枪支,却没有看到木质本色底板有异常的地方。

    收拾好箱子后,想到满屯今天没有去拉车,又想到胡立德是个码头搬运工,也有二、三个月的下午基本没有去干活,杨安心中有很多疑问,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满屯叔,我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挣钱,全是吃白食,又影响你和德叔下午干活,这怎么好,我都不知道……。”

    还未等杨安说完,于满屯已经知道他的意思,打断他的话语说道:“钱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其实,在我们入关后,碰到几次土匪,老大索性带我们剿了两次匪,自然不愁钱的事。我们还干着苦力活,主要是老大不要让我们好逸恶劳,让我们过平常人的生活,你没有看到我们每天都有蛋、有肉的生活。你来了,老大的精、气、神都好多了,他也有更多的事干,你训练好了,我和你贵叔都踏实。”

    第二天上午,杨安照样和于满屯出去拉车。胡立德准备了一根四尺来长、直径三寸的竹子,向竹子内注入黄沙,总重量五公斤,还按步枪枪带的位置安装了背带。杨安左肩右胁背上这根竹子,肩膀上倒没有感觉太大压力,但是心里却为胡立德的良苦用心所折服。为此,心里竟有了一些压力,担心自己训练达不到他们的期望。

    这天,杨安跟着于满屯跑出去拉车,刚跑半个小时,杨安就感觉左肩膀十分胀痛,还是满屯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才提醒他可以用右手提着跑步,可以双手端着枪跑步,可以挎在脖子上跑步,还可以横在双肩上跑步。得到点拨,杨安换着用这几种方式跑着。后来,他发现右手提着跑对自己来说最不适用,原因是竹子太粗,手拿捏着费力,再次他的上肢骨骼有点细,力量不够。因此,到后来他几乎都是用另外四种方式“带枪”跑步。这一上午,杨安勉强跟着跑了四五个小时,满屯叔说大概跑了有六十公里。

    中午,回到家,杨安又有了那种身体快散架的感觉。午饭时,听说下午要去打枪,杨安心中一阵期待,竟然有点兴奋。躺在床上,都还在想着,以后练好了枪,就不怕这混乱的世道中有人欺侮家人,就可以保护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小荷。然而,他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几分钟,上午的劳累一下子又让他的眼皮沉重起来,很快酣然入睡。

    下午三点多钟,在胡立德的带领下,杨安、于满屯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工厂,这座工厂呈长方形,面积很大,四周有高墙大院围着。听大贵叔叔说这个工厂足足有一百多亩,原工厂早在开放通商后被挤垮,现在是洪帮的地盘,暂时闲置着。

    这一行四人来到一个空着的厂房,这厂房坐背朝南,东西各有一个大门,南面有一个大门和几个大大的窗户。胡立德说:“以前我就觉得在这里练习射击是个不错的地方,睛天雨天都无妨碍。”

    听着胡立德说话,杨安注意到身边的地上有两个沙袋,厂房东面墙边堆着一二人高的沙袋,沙袋前立着半身靶、胸靶和头靶。昨晚,看过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明治四十四年也就是辛亥年(公元一九一一年)修订的《步兵射击教范》,知道这一定是胡立德按照这本教范图样制做的。杨安心中感叹道:“准备还真是充分。”

    “安杨,今天先练习步枪卧姿射击,这个厂房东西有一百二十多米,射击前要先行检查标尺,将游标定在‘1’上。检查标尺、子弹是每次射击和战斗前必须做的,因为标尺错误会影响射击精度,甚至是形成飞弹。检查子弹,就是查看子弹是不是使用枪支对应型号的子弹,查看子弹数量,子弹底火是否完好,子弹是否完好干净等等。从今天起凡是射击训练中给你讲到的东西都非常重要。因为,中日一旦开战,兵员将急剧缺乏,随时都会有抓壮丁的情况,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当兵。”

    这时,于满屯拿起步枪在沙袋后卧倒出枪,接着又侧身收枪起立。胡立德要杨安学着卧倒出枪,步枪的下护木前端放在沙袋上。杨安回想起昨天满屯叔最后给他讲解的要领,调整了一下动作,自我感觉良好,还没有抑制心中的兴奋,胡立德便在他的右边蹲了下来,说道:“注意按我的提醒调整姿态。”

    “身体右侧与枪杆基本对正,准星、缺口这一面是枪面,注意枪面要平正;右手虎口握紧握把,食指轻贴扳机圈,击发时保持握力不变,右手腕要挺住;枪托抵实肩窝,位置高低舒适;两肘要固定,上身自然下塌,注意保持据枪姿势的稳定。”胡立德一边说一边用手检查杨安枪抵得实不实,还拍打着他的身体,帮助他进行适当调整姿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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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血的麻糖介绍:
一块麻糖,改变了两个家庭。一段旅行,改变了一个人生。林家老佣福伯带领杨安、林小荷到上海旅行,恰逢战事。国仇家恨交织,杨安深入战线支前,卷入战争洪流,无从脱身,一直战斗在抗日的最前线,……。山河破碎,悲欢离合,儿女情长被战火无情湮没。在战争的迷茫中,杨安九死一生,又将何去何从。带血的麻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带血的麻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带血的麻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