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四)
哗啦……
哗啦……
哗啦……
单调的水波声循环不断响着,皮肤上冰冷刺骨的疼痛让斯图亚特从噩梦中惊醒。
这个倒霉的男人猛然翻身想要坐起,却差点失去平衡栽进水里,幸好一只脚被捆在木桩中间,才在呛了两口水后保住性命。
但是随即,斯图亚特开始了一阵干呕,并且是几乎要把肠胃都吐出来的那种惨烈声音。半晌后,涣散的目光才重新捕捉到了我和格雷,用被海水呛哑的嗓音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他慢慢回过神,看着周边波涛起伏的海面,宛如痴呆地看着我们。
“别说话,先把嘴里的水草掏干净。”
我站在简陋木筏的前头,眺望着昏暗世界的远方,善意提醒道。
“你刚才趴在地上模仿鸵鸟,又想要在肚子里演练沙子变玻璃的炼金术。我们怕你当场暴毙就给你嘴里堵了点东西,避免你咬舌当场自尽。”
斯图亚特懵懵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又是一阵干呕,从胃里吐出一滩黑水,艰难地说道:“那我为什么……呕……我的肚子这么难受……”
船尾正在用劲划船的格雷幽幽说道:“因为我们堵的速度,一直没有你吃的速度快啊……”
这个可不能怪我啊!
他那张嘴跟个碎纸机一样,塞多少就吃多少,又不能给他喂烂木头和石子,我们就只能在海滩上挖到一些奇怪的黑紫色植物,一点一点给他续进去,直到整个人都麻痹不动为止。
嗯……镇上的各色药草有很强的麻痹性,这个设定大家还没忘记吧?
“别纠结吃了什么这点小事了,你应该庆幸自己胃口不大。不然的话……你看到我这双胶鞋了没?”
斯图尔特大概是因为海水长期浸泡,立刻打了一个寒颤,很懂事地闭嘴不再追问了。
“你在冷水里泡了这么久,身体都僵了吧。”
我发现斯图尔特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似乎在麻痹效果慢慢退散后,寒冷正快速侵袭着衣裳单薄的身体,于是关切地说道。
斯图尔特有些感动地勉强说道:“谢谢警长的关心……我……呼……我还能坚持……不用担心我……”
“别勉强坚持了,身体要紧。”
迎着斯图尔特感激的人眼神,我再次眺望,确定了一下方位,朝斯图尔特递过一根简易木桨。
“来,加把劲划船吧,正好恢复一下体温!”
斯图尔特:“……”
…………
能看得出来,清醒过来的斯图亚特对于刚才失去记忆的阶段十分好奇,却慑于我和格雷之前沉默的气氛不敢开口,只好一同默默划着桨,顶着头上的狂风暴雨,与四面楚歌的惊涛骇浪搏斗着。
关于刚才看见的事情,我们只告诉他,在海底黑暗石柱升起的最后时刻,我们搜集了海滩上可用的物资(当然也包括了扎克家原本大门紧锁的仓库),才终于扎出一艘勉强能航行的木筏,带着他逆着洋流拼命划桨,这才逃到了大海之上。
但是其他的细节,我们都默契地拒绝向他透露,斯图亚特也只能在其他地方找一些话题,为这场痛苦的旅程增加些许乐趣。
“这艘木筏的木料,似乎有点与众不同……”
斯图亚特摸着屁股底下的木筏,忽然说道:“好像是有年头的冷杉木……警长你们是在哪里找到的?”
格雷回答道:“就在海滩上,这些木头漂浮到了岸边,应该很常见吧。怎么了?”
斯图亚特皱着眉头说道:“常见?这种木头要是常见,世上就没有珍惜的木材了啊!”
“嗯?听这口气,你好像很了解木材?”我心不在焉地问道。
斯图亚特左右方向轮流用力,划动着手里的木桨:“当然了,我家里是传统木材商,从小就对于珍稀木材有所了解的。在我父亲的房间里,一个巴掌大的木头就是这种材质。而据说祖上为了买下它,花了足足三倍体积的金子!”
“这么珍贵的吗?”我看着外表糟烂的木头,显然难以置信。
格雷也用手抠了抠木头,估计想从里面看它能出价比黄金的地方。
对于我们的质疑,斯图亚特表示了极大的愤慨。
“这可不是普通的杉木,而是一种灭绝了许久的冷杉。这种木材在水底泥沙掩埋无数个年月后,就演化为了你们所见到的这些木材,又被称为幽灵木。”
……这个形容,不就是阴沉木吗?我上次钓鱼还钓上来过一个,顺手就被我雕刻成了加特林菩萨像。
见我们还不相信,他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讲述起了自己的听闻。
“在南部群岛流传的挽歌里,海洋上传奇霸主哈拉尔德的尸体,就是乘坐着这种由幽灵木扎成的木筏沉入大海,化成海洋上游荡着的幽灵……”
我赶紧叫住:“婷婷,呃不对,停停!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是坐着一艘灵船出了海,正在坟头冲浪的途中……”
兄弟,你有考虑过去给罗永浩老师当发言人吗?
斯图亚特却不以为意地说道:“这只是关于幽灵木来由的故事,可能只是对于海葬的误传。据后来的研究,原始时期的海洋文化都有海葬的传统,而这种含油量充足的木料就是最好的材料。我就亲眼见过南岛当地人,用冷杉木的薄片捆着船型棺木,外面涂上混合着蜡和硫磺的易燃物。在祷告后点燃了冷杉木薄片,在熊熊大火中把死者送入漆黑大海里。”
我把手里的木桨撇向一边,将手伸入水中,感受着海水的流向,发觉身边的水流阻力逐渐减小。
“虽然你的发言很唯物,但是我们所做的,本来就是追逐着死神的脚步找寻生路。如果没有猜错,我们现在已经来到了暴风眼中央了……”
在这里虽然风雨逐渐减弱,但闪电照亮的世界里,两侧形成了浓厚的积雨云墙,黑压压地如同黑狱暗牢,我们靠着蛮力强行穿越了热带风暴的漩涡区和大风区,终于来到了暂时的乐土世界……
“暴风眼?!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格雷黑着脸,也把手里的船桨一扔,慢慢平复着身体的气息。当雨水浇在他身上的时候,猛然地就会升起一团高温水雾,还没来得及滑动就蒸发殆尽了。
“当然是为了追一个比我们还早发病的疯子……真不知道凯伊这家伙,脑子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也就是靠着格雷的表现,将这艘冷杉木筏提升到核动力皮划艇的等级,才能险之又险地来到这个地方……
黑暗云墙阻挡了太多的光线,导致我们在迷雾中的搜索十分困难且盲目,斯图亚特也察觉到了我们的目标,很可能与他找寻未婚妻的目的一致,因此格外卖力地帮我们寻找着方向。
“斯图亚特,看你的动作过分的熟练啊……以前也干过航海?”
斯图亚特遗憾地说道:“我在大学最初学的就是航海专业,可惜晕船太严重,第一学期的实习就没能通过,只好转到了相邻文科院的海洋史专业……”
他自嘲地看着手里的木桨,“真没想到我第一次‘亲身远航’,竟然是坐着木筏……”
……差点忘了这家伙晕船严重,要在海上讨生活相当于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而另外半只脚,等同于留在食人部落。
“后来呢?”我好奇地问道。
斯图亚特摸了摸鼻梁。
“后来学院组织了一场前往南极的科考远航,我又被淘汰,只好肄业回去继承家业。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没能参加的那场科考出了事故,半数参与者丧生,我要是去了估计也凶多吉少……”
听到这场有些即视感的事故与行事风格,我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呃……冒昧问下,贵校全名是……”
斯图亚特略带骄傲地一笑,“没什么了不得的,就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罢了。”
第六百零一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五)
在绵稠的雾雨中,我们和斯图亚特用尽生平所学在暴风眼里确认着方位,保证冷杉木筏朝着一个方向行驶,不至于迷失在茫茫海面上,也寄希望于顺利找到凯伊驾驶的帕加索斯号游艇。
可一看到眼前的这个家伙……
要不是现在叫他下船已经来不及了,我一定会用我四十三码的鞋底,亲切地送他一程!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随便抓个乘客,都是来自那所倒霉学校的学生啊!
幸好这家伙只是个肄业生,毒奶功力还不够深厚,否则我相信刚才看到的就不是一个诡异石柱,而是不可名状存在的本尊!
格雷没有经历过平行世界的事件,因此对这个名字不太敏感,只是嘟囔了一句:“那里好像是巴基尔教授任职的学校。”
我补充道:“还是玛丽就读的地方,也很有可能是罗德先生的……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斯图亚特,既然你有相关的知识,那顺便分析一下这里的情况。”
高瘦的男子方才没有被狂风暴雨所击倒,现在却被一阵阵阴寒入股的冷雨所缠绕,身上的温度慢慢消散着,困顿地缩了缩身体,苦笑说道。
“现在的情况我也是一头雾水……这种不明事情……不管是航海专业还是海洋史专业,怎么看也不会列入考纲啊……”
“那你就讲讲幽灵木的事情。”
人跟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他既没有我的超常适应力,也没有格雷那样的神奇方法祛寒。看他这个样子,目前必须靠分散注意力来避免晕倒,于是我抛出了他熟悉的话题。
斯图亚特的面色带着一丝丝的冷青色,哆嗦着说道。
“好吧,那我就说说幽灵木……在地底经受过岁月磨练的冷杉木,最后演变成了这种珍惜的木材。但奇怪的是,这样的现象在联邦大陆的聚落遗迹里从来没有发现,只出现于南部岛链以外的海岛上。”
“不可否认,家里的收藏的启蒙,让我讲过多的精力花在了幽灵木的研究上,我甚至考虑过以此为主题作为毕业论文……好吧,扯远了。我坐着火车在假期到过南岛调查,发现当地人对幽灵木的推崇异乎寻常,除了认为它能让死者灵魂安息以外,还普遍认为掌握幽灵木的人,将拥有支配死者的力量……”
“譬如当地华金族的传说中,海盗大帝哈拉尔德并没有死,而是乘坐着由幽灵木建造的大船,在大洋深处筹备着由海难幽灵组成的舰队,将在末日波涛咆哮时卷土重来,继续当初未完成的征服……”
我想了一想这个画面,忍不住吐槽道:“传说过了上千年,他居然还没有组建好舰队……这个大帝是不是从不打算给员工发工资啊?”
这套路我熟悉啊。
低情商:本公司不发工资用爱发电
高情商:弹性薪资待遇潜力可观!
斯图亚特尴尬地笑了笑,“传说嘛,内容肯定是有所加工的……这部分根据密大海洋系和历史系教授的研究,一致认为南岛这些传说故事,来自于大洋洲神秘帝国的文化辐射。可惜这部分遗迹在原始帝国、圣灵教会两个时期严重破坏,史籍里也找不到更多信息了……”
emmm……密大在这领域研究的结果,似乎跟卡特神父手里那本《伏尼契历史手稿》的猜测不谋而合。
而除了手稿记载,我手里恰好一对“干将莫邪”,极有可能就是大洋洲神秘帝国遗留下来的祭器……
“关于这个神秘帝国的研究,还有什么可以分享的吗?”我问道。
斯图亚特眼眸中充满了遗憾。
“其实这部分我了解的也不多。当初追逐着抢救发掘的线索,密大才开展了沿着大洋航线直达南极、声势浩大的科考,一度发现了许多珍贵的文物。可惜这部分关键性的研究,一部分因科考队罹难而丢失,另一部分随着科研舰海神号的遇难沉没,将永远不见天日……”
……你们这还不如直接起名泰坦尼克,再循环播放“我心永恒”,近距离研究冰山构造来得直接些。
关于这支科考队在南极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反正是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但是我总觉得这个大洋洲的神秘帝国,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别的不说,单就斯图亚特口中的幽灵木故事,就总让我联想到马德斯山温泉矿洞里的奥利哈刚墙——再结合半山泻湖里找到的双剑祭器,其中的关系就绝对不简单……
斯图亚特可能是见到我,对这个神秘的文明十分感兴趣,主动说道。
“这方面的研究虽然被打断了,但如果警长你有想法,可以向航海者联盟里的人去打听一下。任课教授曾经告诉我们,这个组织可能是这颗星球上最了解真相的人了,并且该组织的来源就和大洋洲的神秘帝国有千丝万缕联系……”
“对了,幽灵木之所以珍稀异常,还因为木材上面经常能发现一些神秘的刻符与图案,被认疑似为神秘帝国失传的文字,如果能破译上面的密码,就有可能找到传说中的遗迹和宝藏……”
斯图亚特仔细抚摸着身下的幽灵木,忽然激地说道,“比如这处……我感觉到刻画的痕迹了!看来这上面也有那加尔文字!”
“那加尔文字?”
“哦,这个文字的发现者是历史学家那加尔教授,就以他来命名了。”
格雷笑着说道:“嘿嘿,那按这个说法,这个文字可能要叫做凯伊文字了……你没发现上面写着的是联邦通用语‘我已驾船入海’吗?”
斯图亚特狂喜的表情僵在脸上,尴尬地理了理头发,“啊这……原来你们是看到字才决定出海的啊……”
我模棱两可地说道:“原因一半一半吧……我只是感觉海岸无论如何不能再呆了,跟着凯伊逃到海上可能是最安全的选择。”
格雷也说道:“嗯……爷爷估计也知道一些东西。我曾经见过他从矿洞里挖到过带着奇怪符号的东西,并且交给了航海兄弟会的熟人……”
“盗窃文物罪!逮捕!必须逮捕!塞巴拉竟然干出了这种事!准备吃牢饭吃到死吧!”
我奋力地挥舞着拳头,表示自己绝对会将正义贯彻到底,但忽然感觉小木筏“砰”地一声,撞在了什么东西身上,快速行驶骤停的惯性让我们猛然颠簸了一下,差点栽进水里。
“怎么回事!这种吃水深度还能触礁吗?!这么离谱的嘛?!”
我踩在木筏上平衡了许久,才让几近变形溃散的老伙计平静下来。
“老大,快看……”
格雷的声音幽幽响起,在这片因为迷雾而看不清边界的幽暗世界里,缓慢回荡着,让我产生了深处空谷的错觉。
而造成声波回荡起伏的元凶,就是我们面前的那艘孤单的船只。此刻深色的船只正孤零零地停泊在水面上,不由自主地随着波涛摇晃。
然而整艘船上漆黑一片,没有透出一丁点儿火光。四层垂直结构一片寂静,甲板、舷窗、船楼、桥廊也都安静得诡异,宛如徒留空壳的海洋巨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死去多时了——因为当我们转到深色游艇的左面,才发现船体上有一个巨大而狰狞的创口!
那恐怖而不扭曲的破伤,宛如在钢铁巨兽腹部淌干鲜血的伤口,无声地证明这自己的存在感,让人哪怕只是旁观一眼,喉咙也会因为惊悸而开始颤抖……
第六百零二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六)
从外观上看,这艘抛锚在黑色水域中的九十五尺级游艇,正是随着凯伊失踪一同的帕加索斯号游艇。
一艘上规模游艇的制作,不但要要经历从模具准备、玻璃钢积层、船体合模、泊缆安装、合拢安装等前置步骤,还要经过轮机工程、电气工程、内饰装修、实船总检等实装程序。最后在多次吊装下水、水电实验、航行实验、系统调试、总检报告,一艘制作精良的游艇这才算经过环环相扣的生产步骤,终于整装待发驶向海洋。
按照扎克略带略带艳羡的介绍,这艘船长度大约三十米,全宽七米,一百三十九吨的全载排水吨位和1.89米的吃水,足以让他对抗海上的风浪。
更不要说还有经过了凯伊多次改装,极限可高达六十五节的行驶速度,相当于一辆飞驰在高速公路上的汽车,轻易就能将笨重的军舰和货轮远远甩在身后,就连风暴都不及它的神速,这才使得帕加索斯号,能够毫无畏惧地挑战最猛烈的暴风雨。
然而就是这样一艘海上天骄,在船长驾驶下充满自信地迎着风暴而去,竟然毫无预兆死在了风平浪静的区域,浮殍般平躺于水面上,平静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溺亡……
“保持警惕!排除危险再靠近!”
发现了目标游艇的喜悦,并不能冲淡我们心里的狐疑。
像这种破坏程度,可能是和冰山侧身而过,但这种热带洋面怎么会出现冰山呢?难道是与露出水面很高的礁石相撞击?
和脚下的木筏相比,三十米长的游艇宛如进击的巨人观横卧,左面外壳被撕裂的铁皮它的表面凹凸不平,呈现扭曲不祥的变形融化,隐隐带着一股车床操作失误而拖离带出的怪异感。
即便没有血肉横飞的恐惧,以这具寂静尸体上发出来的恐惧气息,也如强酸液体腐蚀着我们的心智,扎透我们的神经,让身处其中的我们逐渐感到彷徨失措。
“老大,我们还能坚持,但是斯图亚特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格雷提醒道。
长期泡在冷水里的斯图亚特,此刻手脚已经彻底控制不住地痉挛着,皮肤遍布不健康的、透着静脉青色的瘢痕。即便是他紧咬着不发出声音添麻烦,我也很快就从斯图亚特彻底失去了血色的嘴唇上,看出情况的不妙。
……好吧,再这样下去,斯图亚特和海里的鱼肯定要冻死一个——而我只能说在这个赌局里,鱼的胜算很大。
“那就偷偷地随我吧……格雷你扛着他随后……”
…………
幽暗无光的船舱里,静悄悄地犹如鬼域。原本大面积舷窗加上宽敞内部空间带来的尊贵享受,此刻彻底化为了空荡幽抑的体验。以船内实木配饰的厚重,也无法消除那道撕裂船身和部分甲板伤口的可怖。
“有人吗?”
我轻轻地喊着,脚步跨过地面凌乱散步的杂物,眼睛忽地瞥见一个奇怪的雕像,似乎与记忆中的某些东西相吻合。
但是身边的东西,马上就又让我转移了注意力——桌子上摆着一块没吃完的三明治。
……这种幽灵船的标配是怎么回事?该不会船上的人全部失踪,只剩下一个飘荡在海上的空壳船吧?
“老大,快找找这里有没有毛毯和热水,我背上的斯图亚特好像没动静了。”
格雷出声提醒,我才连忙转移注意力,快速地在上层甲板搜索着,在驾驶室的橱柜里找到一条航海用的御寒毯,将斯图亚特的身体先包裹住。
但上层甲板由于一侧破裂口灌入风雨,找不到可以驱寒的火源,我们只好抓紧时间转入较为完好的中间层主甲板,在用作生活室的区域展开进一步的搜索。
很幸运的是,我又在会客厅里找到了一壶热水,在一番急救后,终于把饥寒交迫的斯图亚特从濒死垂危中救了回来。
“到处都有人活动过的线索,沙发上也有搏斗的迹象……但船舱里却好像没人。”
搜索了一番的格雷也脱掉外面的罩衣,露出身上造型奇特的第一维度装甲雏型,寻找着船舱里的人迹。
还没被搜索过的就只有下层甲板了,但问题是由于船体受到的创伤,整个下层甲板已经进水,依靠着仅剩完好的密封舱将上半艘船抬出水面,必不可能有活人在那里生存的。
我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望着船上的大洞,低声说道:“我刚才也检查过了驾驶室。这艘船的动力系统不确定是否彻底损坏,但操作台的按键与操纵杆都被复位,可以确定是有人主动切断了电源……这种从容不迫消失的感觉,总是透着那么一股诡异……”
沙发另一侧的斯图亚特发出了微弱而痛苦的低吟,身上那些风暴中被击打留下的伤口也呈现淤青,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能撑到现在,真的是需要依靠极大的毅力。
我想走过去查看一下斯图亚特的状况,脚步刚好踏过客厅泡了水的地毯,却忽然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响动。
我撤回脚步又走了一遍,终于确定这块地毯下,有一块木地板正不太妥帖地翘起了角,引发了怪声。
在我的记忆力,有些生存主义者会在自己的房子里,打造一间隐秘的安全屋,一旦入侵者闯入便立刻躲入其中,等到对方失去防备再冲出躲回家园。凯伊莫非也……
我猛然掀开地毯,一脚踹开了因泡水而变形的木地板,果然发现了一个黑洞洞的空间!
但我还没收回脚,就察觉到一道银光从中闪过,直刺我的踹出的大腿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深吸一口气,运起十二重的功力……
好吧。
我其实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因为殖民者系统滑稽的琶音先响了起来。
“系统提示:监测到殖民者受到生命威胁,已自动开启反击模式。”
原本下落未能收回的左脚不退反进,来势汹汹地朝着银光踢去,狠狠地把袭击者手中的武器,连带袭击者本人踹飞,双手又迅速伸出,以大门五郎的标准姿势,把不明身份者瞬间提起,一个过肩狠狠摔在了地上!
斯图亚特被巨大的动静惊醒,猛然愈合垂死病中惊坐起,还没睁眼就在听见袭击者哀嚎后,下意识喊了起来。
“艾略特的声音!你怎么了艾略特!你怎么了!!!”
……卧槽,艾略特?!
我赶紧退出了反击模式,果然发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家伙,就是今晚失踪已久的记者小姐。
不过和白天相比,艾略特小姐如今头发糟乱、衣衫破烂,肌肤大片暴露在空气里,遭到背摔背过气登时昏阙,总体一副遭了流氓毒手被润的状态,只欠一个加钱居士出来对此事表示负责。
喂喂喂!我只是踢了一脚,怎么给我快进到天生神力的剧情了!
虽说有个流氓头子说过,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一半用来调戏妇女,一半用来蹲拘留。但我也没必要把这个黑锅往自己头上扣啊——我顶多被判一个劲夫罪对吧?
这种时候……只能栽赃给凯伊了!
我把本打算继续扑击进攻的动作,灵机一动化成上前搀扶的姿势,摇晃着被我亲手摔晕的艾略特,悲痛地喊着。
“……想不到凯伊是这样的人!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艾略特你听见了吗!你不能死啊孔慈……呸呸呸,你不能死啊艾略特!”
可我没想到若是不晃还没事,这一晃真就把艾略特给摇醒了过来。
面对我僵住的脸,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宛如机械地摸索着地面,似乎寻找着被我踢飞的水手刀,一边梦呓般恐慌地念叨着:“不……不……不要发出声音……”
……大姐你还没发现吗,整个房间就你声音最大。
我趁着她疑似清醒赶紧问道:“为什么?凯伊又去哪里了?”
说到凯伊,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就见她脸色巨变,瞬间苍白无比,猛然喊道:“凯伊……对……快去救凯伊……”
“这里有怪物啊!!!”
第六百零三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七)
听见艾略特的喊叫,我和格雷对视了一眼,立刻明白要做什么事情。
在这种波谲浪诡的海域里,我们毫无疑问联想到了,曾经正面较量过的深潜者。如果与平行世界的经历相印证,我更有理由确定,此刻的深海之下,正有无数丑陋的深潜者出没,随时准备将海面上贸然闯入的羔羊撕碎。
“格雷,出去警戒。我先把他们俩安置好!”
无意义地叫嚷一阵后,艾略特就又昏了过去,因此出去之前,还得先把这两个伤员藏好。毕竟作为凶手……咳咳,作为警长,我首先得确保无辜民众的安全才行!
为了对得起胸口的联邦警官徽章,我飞起一脚就把艾略特重新踢进地板下安全屋。
裹着毛毯的斯图亚特看得目眦欲裂,刚想要指责我的行为,也被我顺势踹进洞里,再用沙发牢牢堵住洞口,让里面的哭号和谩骂再刺耳,都无法穿出一丝!
我这个是专程进修的俄式危机处理法!谁赞成?谁反对?
“搞定。格雷,发现异常情况没有?”
做完这一切,我也冲出屋外,来到船舷一侧,与格雷一同面对着深不见底的黑色海域。
出来之后,我才真正看清格雷这身特殊材质的战斗服,内心表示装甲战斗服虽然耐用,我却丝毫没有扒下来自己穿的想法。
以这身衣服那种奇怪的紧绷感、不明所以的交叉带、完全无法接受的加厚垫肩,都让我忍不住想起van ♂ darkholme更衣室之战的经典皮肤。
简单来说,这衣服防御性不高但侮辱性极强,若是穿上和待会儿出现的鱼头怪摔跤,总觉得会解锁一些不为人知的cg……
“水面似乎有动静……让我再观察一下……”
格雷低声说着,探出身谨慎地又看了一眼海面。
沉默还在持续着,我没有再打扰格雷,也独自低头不语。
深潜者的战斗力我十分清楚,即便在岸上战斗,都有许多恐怖的手段可以虐杀猎物。
凯伊如果真的在敌人的水下主场迎战,此刻是否已经凶多吉少了呢……
此时的风暴,似乎已经陷入沉寂,飘散的暴雨彻底溶为漫天浓雾,视野的尽头除了一堵堵压抑的雾墙外,再也无法窥清分毫。
这种诡异的场面猛然降临,将略微翻动的海水变成了浓稠涌动的黑泥,散发出勉强可以称之为黑色的光泽。但在我的眼中,这抹超越常人认知的颜色里,已经开始透出猩红的血色……
过了一会儿,格雷有点沉不住气了,小声问道:“老大,你发现什么问题了吗?”
我皱着眉头,向格雷询问道:“你也感觉海浪起伏在加剧?”
在我视线的方向,我们乘坐而来的幽灵木筏正分崩欲坠地随着波浪摇晃,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存在,每一次海浪撞击,似乎都在抽取着它的生命。
“格雷,我有个猜测,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格雷好奇地凑了过来,小声问道:“我就知道你会有所发现!”
我用泡水发皱的手掌温暖了一下冰凉的鼻子,也小声说:“我只是奇怪于戒指没有发光……而且也不是什么发现,还有就是联想到了斯图亚特口述的传说,怀疑我们能够安全来到这里,和这艘木筏有关系……”
但我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水底下“咕嘟嘟”地冒出了一串很明显的气泡,可疑踪迹延伸到了浓雾笼罩的范围里!
“终于出来了吗!”
格雷低吼一声,立刻朝着冒气泡的地方扑了上去,那速度简直是经历了千锤百炼,堪比巴甫洛夫的疯狗!
“别……”
我本来也想出击,但是刚刚误把艾略特当沙包的教训提醒了我,硬生生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晚了一步才冲上去,眼看着格雷扑进了大雾里,冲着最近的气泡就消失了。
…………
“老大,凯伊该不会被我打死了吧……”
格雷哭丧着脸扛着一个晕倒的人上了船,那表情就像是巴甫洛夫的丧家之犬。
我不动声色地问道:“水底下冒泡的是凯伊?”
格雷无奈地点了点头:“这……这不能怪我啊!都怪他不提前说一声就出现啊……”
被拖上岸的凯伊**着上身,光着脚,皮肤上有许多刮擦、淤青的地方,一手紧紧握着一把半月型水兵开山刀。
上岸后可怜人在船板上留下一滩血迹蔓延,一看就是被人狠狠开了瓢,幸好瞳孔还没有放大,经过简易包扎后——至于智力受不受影响,就看格雷打击的位置准不准确了。
……好家伙,今晚的找人工作,差点又变成恶性杀人事件。
嗯?我为什么要说又?
格雷有点自暴自弃地辩解道:“这个真不能怪我啊!谁让他不要发出个信号!”
我无语地说:“可他也得先上岸,才知道我们来了啊……”
“那就都怪他不先上岸!”
“他刚上岸就被你ko了啊!”
“那就怪他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他又不知道我们在岸上啊!”
“那就怪他不上岸!”
“他刚上岸就被你ko了啊!”
张三老师,我对套娃不感兴趣,现在只想请教个问题——像这种巴甫洛夫没拴住的狗打伤了巴甫洛夫走丢的狗,构不构成犯罪?适用什么法条?我又该向谁索赔?
承担着杀人压力的格雷终于放弃了逃避现实,最终黑着脸跳进了海里,扬言要揪一只深潜者出来暴打一顿,发泄下压力。
但是五分钟之后,这个片海面下冒出了更多的气泡,密密麻麻宛如沸腾的开水!从数量上来看都让我头皮发麻,因为这意味着我们俩每个人要对付的深潜者,可能比乌拉圭人要对付的澳大利亚袋鼠还多!
…………
格雷用比下水快无数倍的速度冲回了船上,方才涨红的脸上此刻满是死灰色,瞠目结舌地朝我跑来,嘴里说不出一句整话。
卧槽,这处水底下该不会有什么奇行种的深潜者吧?不然怎么会把向来胆大的格雷吓成这样!
我见状心里也暗道不妙,连忙问道:“怎么了格尔福雷德?你遇上了铠之深潜者还是兽之深潜者?!”
但是格雷不停比划着一个流线型的身体,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大声鼓励着格雷:“别晃,快说啊!到底看见了什么!”
格雷脸色瞬间更加苍白,冲上来捂住了我的嘴,咬牙切齿地小声说道:“嘘!不要说话!会把底下的东西招来的!它在动!”
我推开他的阻挠,不依不饶地追问:“那就赶紧告诉我,水底下的是什么东西!”
格雷语速极快地回答道:“有鱼!好大的鱼!恐怖的鱼!”
听到这句话我差点笑出声。
“不就是大鱼嘛,就算是虎纹鲨鱼又有什么可怕的?真来了我就单杀给你看啊八嘎牙路!”
原本冰冷黑暗的海底、洋底,平常时只有静静的底流借道缓缓流过,没有热情的喧嚣。但是伴随着我的豪言壮语,忽然间轰隆隆的声响猛然从海底发出,仿佛有一座火山在这片水域下爆发!
波涛起伏得天崩地裂,四周的云墙也随着异变破碎成灰,海水下大范围地涌出浑黄的水团,短时间就如同乐章演奏到了最**,一个巨大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了海面上,波浪推动着游艇猛然晃动了起来!
搁浅的帕加索斯号本身就已经是三十米长的庞然大物了,但在这个不明身影面前,却显得尤为娇小。得益于雾气的稍有溃散,我才能大概估计出面前的存在,体长在游艇的一倍以上!
巨兽有着鱼类一样的纺锤状身体,头部畸形地膨大,身体下端却随意生长着短小扁平的爬行动物四肢。
它白底黑纹的身体满是溃烂**的组织,散发出浓烈的异臭。一嘴狰狞交错的鲨齿之上,是一双透着深海阴冷气息的死白色眼睛,正毫无感情地注视着我所在的方向。更令我震惊的是,丑陋的硕大头部顶端,是一根生物体不该有的,巨大而断裂的骨刺……
第六百零四章 雨夜闲谈
副标题:《当我们谈论秘密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深夜四点。
风雨大作。
震耳欲聋的雨声反而化为一道可悲的厚壁障,让整夜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的人,一齐变成并未失聪的聋子。
在敲门重复响起了第三遍,门口蜿蜒的水流即将不可避免地沾湿自己裤脚时,达特老板仿佛满意于自己完成了礼貌的程式,便伸手推开了门。
从屋外就能看清并未熄灭的灯光,确实证明着达特老板的判断无误。
因为当门推开时,身穿白色围裙的莉莉雅夫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前,沉默地面对着耀明如昼的灯火。
达特老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莉莉雅,你整夜都没睡呀?我刚才敲过三次门,可能是雨声太大,见你一直没回答我就自己进来了。”
莉莉雅夫人对于不速之客并没有产生意外的表情,转过头疑惑地说道:“我也回答了三次请进,你没听见吗?”
达特老板的老脸抽搐了一下,但是瞬间就恢复淡定说道:“……小丑竟是我自己?”
端坐着的莉莉雅夫人好奇问道:“什么意思?”
老板在餐桌旁拉了一把木椅坐下,把伞放在了门口沥水,解释道:“前几天听马库斯说的——之前我也不要明白,不过刚才忽然就想通这话了。”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莉莉雅夫人掩嘴微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年轻人呀……自打他来之后,达特你好像改变了很多。”
“我有被改变吗?或许吧……”
达特老板听到这句话,脸色立马拉了下来,抱怨道:“等一下……你说我被这种满嘴跑火车、乱说闲话,在镇上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影响吗?我真不知道是奉承还是讽刺……”
莉莉雅夫人开心地笑着:“这点很重要吗?玛格丽特曾经断言过,能够改变你的人恐怕只有造物主——我也没想到造物主竟然就在我身边。”
达特老板从莉莉雅夫人口中听到这名字错愕了片刻,脸色一再变化,最终化为一声短暂的叹息。
莉莉雅夫人温声说道:“原谅我提起了你的伤心事,达特。对我这样徘徊在生死临界点的病人来说,玛格丽特的离去随时会变成明日的重逢。到那时候,我们俩或许就能再像旧日那样,亲密无间地聊着这些年的人和事了。”
达特老板摇了摇头。
“莉莉雅,我很确定一点,玛格丽特一生都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这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莉莉雅夫人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那我也不会把罗德让给她的,这点也从来没变过。”
说到这里,达特老板也笑了起来:“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笑话——从小到大她好像都在和你争一口气。真不知道玛格丽特为什么总要跟你较劲,我还记得她突然打听到你和罗德的婚讯,随后咬牙切齿地向我宣布,必须要抢在你前面搬到这座小岛的表情。”
莉莉雅夫人对于好友的孩子气满含笑意,来到厨房倒了一杯热茶,放在达特老板的面前。
“达特,虽说是老朋友,可来到矿石镇这些年,你踏入我家养鸡场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达特老板的方块脸上毫无愧疚。
“我比较喜欢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从不赞成这些浪费时间的客套礼数。”
莉莉雅夫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但你面对马库斯可没有这么多的芥蒂。你对他的态度,总让我感觉像是对罗德。”
“你这么说,听着好像马库斯跟我有什么关系似的……”
粉色头发的妇人抬起眼,目光如炬地看着达特老板,“那就假装没有吧。让我猜一下,比如这次破例前来……也是为了马库斯吧?”
达特老板沉默了片刻,掸了掸不小心被茶水沾湿的袖口。
“莉莉雅,我觉得你让格雷转交给他东西,用意大概是和我一样的想法了……毕竟当初哈里斯逮捕了马库斯的时候,你可是亲自想要保释他。既然我们的目的相同,我觉得就有必要交流一下了。”
这话说完,老板巧妙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才不漏痕迹地试探道:“那你呢?这次是因为罗德?”
莉莉雅夫人点了点头。
“马库斯这孩子上次回来后,一定是遇见了罗德。他不但捎回了罗德的消息,还带来了罗德的随身戒指,这些做不了假。但是后面我收到了一封信没有地址的信,里面也有罗德的亲笔……”
达特老板瞬间警觉了起来,“不对。这三个月镇上从没有不记名的信件往来过。你说的这封信,是怎么收到的?”
莉莉雅夫人说道:“我在上周整理信件时,突然发现了一封没拆封的信。我明明记得这些书信是五年前就在抽屉里锁好的,里面的落款时间却是上周。”
达特老板问道:“……罗德在信里说了什么?”
“他说自己这趟出门路途遥远,险阻重重,嘱咐我暴雨夜一定不要外出。如果马库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也不要试图阻止他……”
莉莉雅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我相信罗德说的话,但是我担心马库斯,就只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而且我本以为……你会拦下他的。”
达特老板苦笑了一下:“这或许就是命运的无常之处,两个不希望他掺和这件事的人,却无形中促成了他马库斯的介入……”
莉莉雅夫人从话中猛然察觉到了什么,掩嘴惊道:“达特,难道你也……”
达特老板阻止了她的继续发言:“莉莉雅,每个人都有秘密,也有保持秘密的理由。况且今晚格雷也一起去了……”
“可格雷他既和我们不同,也和马库斯不同……”
莉莉雅夫人低声说道。
达特老板摇头道:“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慢慢接触、了解了这个年轻人之后,我有预感马库斯才会是最特殊的存在。我们以为的没有必要,实际上自有其必要性,只是我们看得还不够清楚……”
随后两个人静静地听了半天的雨声,再也不多说话,直到达特老板开口又进入了礼貌模式。
“莉莉雅,我再郑重声明一下,今晚来这里不是为了那个臭小子,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琳能睡着就好,想当初她可是一听到雷声就哭的……”
莉莉雅夫人微笑着没有戳穿达特老板,也没有再往茶杯里续水。
她有些费力地站起身来,看着达特老板也拿起了雨伞,慢慢推开屋门。
潮湿的冷风瞬间灌入屋内,达特老板紧了紧衣服,忽然回头说道:“我来的时候扎克已经睡着了——如果你能去劝劝他的话,或许他能早点走出当年的阴影。毕竟他一直在意着你……”
莉莉雅夫人微笑着摇头道:“达特,你错了。可能连扎克自己都没发现,他这么多年真正在意的,其实是当初他在海难中没能救出来的人,而我,不过是他寄托歉意的偶然罢了。真正能让他走出噩梦的,终究只有他自己……”
“你们一个个的……走出去是走出去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达特老板喃喃道。
“什么?”莉莉雅夫人问道。
达特老板不置可否地说道:“没什么。对了,如果可以,下次来拜访的时候,我想听你讲讲那场海难的事情。”
“哦?你不是一直都认为,保有秘密是一种必须吗?”
莉莉雅夫人微笑着说。
闯入夜雨中的达特老板没有回头,语气郑重地回答道:“但我偶尔也相信,保守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将秘密摆在阳光下晾开,忘记它是秘密这一回事。”
第六百零五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八)
深静渊湛的海洋,随着巨大身影的猛然现世,瞬间如同炸开锅一样,再也看不见原来的面貌。风暴眼中心的平静荡然无存的同时,产生了一种更加混乱的化学反应。
既像蛙又像鱼的怪物浮出水面,用畸形的身体搅乱海水,背上斜挂着的畸生肢体摇摇晃晃,呈现出不协调的怪异感。
而在短暂的显露后,海底冒出了更多的气泡,密密麻麻神似刚开盖倒入杯中的汽水,无数鱼身兽面的黑影甩动着身体、摇晃着尾鳍,如箭般游向了不同的方位。
但毫无例外的,这些面朝四面八方的水下黑影,都背对着刚刚出水的恐怖存在,不禁让人联想起了巢穴被捣毁,正仓惶不安奔逃着的鼠群……
“格雷,带凯伊先进到船里……”
我站在原地,轻声告诉边上傻站着的小伙子。
格雷肯定也被眼前的存在惊呆了,他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问怎么对付,而是傻傻地说道:“老大你呢?”
这是在绝对的压倒性差异面前,作为生物的本能已经告诉大脑,根本没有匹敌的可能,只剩下了要逃命的想法。
可逃命此刻也只是奢望,因为眼前的可怕存在正隐伏在波涛之中,如摇晃水杯般轻而易举地搅起巨浪。模糊不清的视线下,依然有倍逾游艇的长度,显现出水面的高度,也有五、六层楼那么高!
而现在,这样的存在正用长在头颅一侧的死白色眼球看着我,紧锁着我的所处位置,丝毫没有变化。
我无比确认,那死白色的眼球是有意识的!
因为恐怖存在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正如有实质地向我袭来,伴随着深海腐烂的恶臭气味、蔑视岁月流逝的顽固恶劣,分毫不差地锁定了我!
“进去想办法!废什么话!我们现在跑得了吗!”
说完这句,格雷终于从惊愕中缓过来,咬牙克服了身体本能的恐惧战栗,走进了船舱里。
我们都知道,这样的躲藏其实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在看清了不明存在头上的断角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游艇一侧深切入骨肉的巨大创伤,就是由眼前狰狞的断骨造成的!
也只有这样骇人的攻击,才会让凯伊选择熄灯停船,悄然漂泊在这片海域里。
“不行……我必须冷静下来……一定有什么没考虑到的……”
…………
往日对决过各种不明存在的好处,此时就显现出来了。
对我来说,这种必死的局势已经经历过太多了,以至于我时常产生一种错觉:即便同样置身铡刀高悬的断头台中,别人顶多算是强盗佩莱蒂埃,而我怎么也得是路易十六和罗伯斯庇尔吧……
死了也要辱法,不愧是我自己啊!
……眼前这个家伙跟以往遇上的存在好像不太一样……可为什么拼命瞪着我啊,要不是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我都怀疑它铁暗恋我了……
对对对……据说巨兽金刚就很喜欢人类女性,从旧版喜欢金发大波浪,到新预告里喜欢人类小女孩……这到底是长大还是退化啊……难道从小缺母爱也抵不住炼铜术士的时代在召唤吗……
这要真扑上来怎么办?忽然想起来动物不都喜欢轻轻咬一口表示喜爱么……那大老虎大狮子表示喜爱的话,主人岂不是一边表面开心一边捂住自己开始飙血的肩膀……
胡思乱想着,我慢慢适应了巨大存在的压迫力,但眼神还是一刻都不敢移动,生怕对方在我松懈的一瞬间就掀起巨浪。
但我盲生忽然发现了一个华点!
以往遇上的不可名状,都带有极强的精神污染,譬如普通人看上一眼都会因为精神崩溃而陷入疯癫,而泄露出来的扭曲气息也会让人坠入不复的深渊——那是一种以人类之躯绝对无法抗衡的力量,一种超越了无数个层级的碾压与践踏,疯狂更像是微弱生灵保持最后尊严的挣扎!
往日的我,都是依靠更加强大的鬼畜污染,来对抗这种精神失常,才能从这些常人无法抵御的混乱状态中克服过来。但即便这样,也在边缘世界里发生过直视“告死之眼”陷入濒死的情况,可见威胁程度有高下之分,却从来都没有消失。
从体型来看,这怪物怎么也得有三倍于星际吸血鬼的精神污染能力吧。但这一次,我直视对方直到现在,仍未感觉到除压迫感以外的错乱扭曲……
“莫非这家伙和之前的不可名状存在,有什么不同之处……可是它们丑得如出一辙啊……呃,就算稍微好点,也不是一般家庭承受得起啊……”
不对,从外表判断绝对是不准确的。
譬如“千面之神”那样的恐怖存在,外形远远没有“深海浩劫”恶心,甚至都没有“光之王”的血肉傀儡抽象,但危险性绝对远超于这些存在。
如果要判断对方的性质,我其实还有另一个方法……
迟疑着,我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扶着船舱栏杆,紧紧攥得几乎使钢铁变形的手臂。
轻松的一眼,我就发现了自己左手上的王魂初火戒指,正散发着一股晦暗朦胧的光线,微弱得像是寿命即将告终的白炽灯,下一秒就会悄然熄灭。
“太暗了……如果碰上了扭曲的存在,王魂初火戒指可是会迸发出宛如太阳的光芒……果然眼前的家伙,跟其他存在不一样吗……”
我刚想到这一点,浑身却如同过电一般,一个想法如猛火燎原,瞬间照亮了我的思路!
……难道它注视的不是我,而是这枚戒指发出的光芒吗?!
凯伊之所以在受到袭击之后选择熄灯停船,难道就是出于这怪物对光的敏感性?!
我慢慢捂住了手上的戒指,让寒星般的光芒渐渐隐去。
宛如海上浮岳的怪物,此时却忽然躁动了起来!
死白色的眼球开始骤然转动着,似乎疯狂搜索着眼前消逝的光芒!
在一阵徒劳无功后,隐藏在水下的身体化身成为浮出的冰山,背鳍破开混乱的波涛,以截然不符合巨大身躯的恐怖速度,开始了横冲直撞!
头顶的断骨没有任何犹豫,再一次朝着我所在的船只疯狂袭来,以极微小的角度错过了船体的中线,再次击中游艇!
这样的攻击,瞬间就撞碎了帕加索斯号突出的船头鱼嘴,将原本就遭到了破坏的船艏甲板彻底粉碎,连带着危如累卵的中舱也被二次破坏,在船壳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整艘游艇被撞得向后摇晃了起来,船内无数的杂物随着倾斜落入水中,噼里啪啦好不热闹。船体的龙骨也响起了一阵牙酸的扭动声,正承受着超绝的力量,似乎随时将超负荷断裂。
我紧紧抓住了船舱的栏杆,在堪比天崩地裂的十级地震中避免被甩出,目送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船身里纷纷坠入深海。
怪物一击命中,立刻调转身体,再次酝酿着袭击船只。但它这次的瞄准,却已经失去了开始的狠辣,宛如被刺瞎双眼的重量级拳击手,正对着空气挥舞着铁拳,险险地擦着船体而过!
但波及是不可避免了。
浮岳巨怪掀起的波涛搅乱着整个世界,半边碎裂的游艇也开始进水,不可避免地缓缓沉入海中,再这样下去,即便怪物没能正面击中帕加索斯号,也会被波及沉没……
此时摆在我面前的情况非常紧迫。
如今我的假想基本都证实了,这个怪物八成就是对光源敏感。可难不成,我要高举戒指跳进海里舍身成仁,等续集里再脱下灰袍穿上白袍,使用着加强版的照明术上演一出王者归来?!
第六百零六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九)
此刻场面已经万分紧急,怪物游弋的身影潜伏于水下,时刻可能发起攻击。我的脚都已经跨出了游艇护栏,就等着对面的怪物掉转身体方向,我就打算利用戒指的亮光,将巨大的威胁引诱开。
至于这一把梭哈下去的后果……
不想了!
就在我挣扎得差不多,翻身越过栏杆时,一道炽焰的光芒猛然从我的身后飞过,形成了黑夜里灼目燃烧的火流星,划破沉闷的黑色海域!
由于这道光离我太近,我的目光下意识看向那熊熊燃烧的焰尾。即便是猛然飘落的雨水都未能浇灭分毫,坚定地发射出刺眼的光芒。
下一刻……
“啊啊啊啊!我的眼睛!我的钛合金狗眼要瞎了!是哪个混蛋干的好事!”
我凄惨地捂着眼睛。在地上打起了滚,幸而勉强还记得自己攀在栏杆上,没有太夸张地扭动落水。
在这个昏暗的世界打混这么久,普通人根本不适应这种超过了承受上限的亮光——这亮度别说是在深夜里,我怀疑就算白天都能闪瞎眼啊!
更倒霉的是我因为突逢变化,还特意往那边瞥了一眼,注视了一会这鬼东西飞出!
打滚没多久,就有一双手把我拖进了船舱里。
“老大,别乱动……是我来救你了!”
我一口血差点吐出来,今天的这个鬼地方一定有毒,肯定被施加了什么自相残杀的奇怪诅咒,因为所有的意外几乎都是自己人制造出来的!
我捂着喉咙艰难地说道:“格雷……我这次可能真要瞎了……你记得到蒙古部落找一个叫郭靖的孩子……一定要教育他成为一代大侠……”
格雷的声音带着困惑:“老大……你说的啥意思?而且你瞎了和让我去找人,中间有什么关系吗?”
我猛地睁着流泪的眼睛,凭猜测一拳打了出去。
“那你说,我堂堂蝙蝠侠,差点被你祸害成飞天蝙蝠!你这个混蛋就不懂得提醒我闭眼吗!这个和你有没有关系!”
格雷捂着脸毫发无伤地溜了回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哟……大意了……”
我在昏暗的环境里睁开眼睛,只感觉视线里有一道,横贯视网膜的视野无效区域,肯定是被瞬间灼伤的地方,于是凑活着用事业的余光观察周边,才发现沙发边上站着一个人。
“马库斯,我是凯伊……你有没有好点?不好意思,是我太心急了,忘记让格雷扔之前提醒你一下。”
人影来到了我的身边,十分贴心地把我扶到沙发上,介绍起了刚才的情况。
怪物方才撞击游艇的巨震,让头部受创昏迷的凯伊骤然惊醒,连忙通知格雷用桌子隐蔽格里的设备,发射出了一枚特殊的燃烧弹,这才把怪物引走,避免了整船人粉身碎骨,或者我一个人进行激流大冒险的命运——真不知道殖民者系统的战斗模式里,有没有提前设置和五六十米长巨怪搏斗的方法。
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能指责他什么,于是问道:“呃,问题不大,我勉强能听声辨位……密室底下两个人还好吧?”
“密室……?!”
格雷和凯伊闻言一惊,连忙打开了游艇会客厅木板下的暗门,从里面拖出两个在闷罐里被震晕的可怜人。
多亏了我的反应,不然这两个人很可能在刚才堪比车祸的撞击里,跟着杂物直接从窗户飞出去了。
“晕过去了……斯图亚特的伤比较严重,可能需要全面治疗……艾略特受了点皮外伤,不知道为什么也还没醒……我找找这里的应急药物进水了没……”
瞬间转职船医的凯伊一手捂着脑袋,在屋子里搜索起了医疗用品,说话状态非常镇定,丝毫没有突逢变故的惶惶不安。
“凯伊,你是故意来这里的吧?”
我用手不经意地拍了拍凯伊,来到他身边帮忙找药,忽然问道。
皮肤黝黑的小伙子凯伊,略带腼腆地笑了笑。
“被你们看出来了呀?”
我毫不客气地把他挤开,搬出了密封好的药箱,下达了殖民者系统的治疗指令。
“普通人怎么会准备这种超高亮度的照明弹?又怎么会开着船来到这个地方?”
我反问了两句,说话间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流血的脑袋上好伤药,又用纱布层层包裹了起来。
“那如果我说,今晚真的是意外呢?”
凯伊满不在乎地发表着无罪宣言,就差在脸上写着我有问题,但是我不承认了。
我撇开他,又前去治疗斯图亚特和艾略特,顺便回答道。
“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是意外,毕竟谁也没想到这场风暴会这么猛烈,而且你断锚出海的行为也是出于应急意愿。但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格雷会在海滩上捡到那块刻字的木头……”
“但我刚才忽然想明白了……”
我亮出手里的戒指,用微光照亮了双目紧闭,似乎陷入梦魇的艾略特,发现殖民者系统自动停止了下来,无法在她身上触发治疗命令。
难道不是可治疗的外伤?
“这场风暴没人知道今晚回来,但不代表它不会来。你这次回到矿石镇,可能早也可能晚,但总有极大概率碰上风暴的。”
格雷这时也看着童年的伙伴,猛然说道:“我知道了!凯伊你每年只在夏天回到矿石镇,难道跟这事有关?!”
格雷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没想到这么明显,那看来达特老板也应该知道了吧……”
我看着艾略特紧握的拳头,表情凝重地像是专心救死扶伤的医者。
“也不是那么明显。但你留下的木头才让我猜到,你并不是情急之下刻字留给我们,毕竟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会来——否则也不会被格雷一拳打晕。”
格雷黑着脸说道:“别提这个了成吗……”
我毫不在意地说:“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的意思是,你留下木头既是急着出海,也是为了给人留记号。这个记号如果不是给意外闯入海港的我们,那必然是留给经常在海边的人……”
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凯伊这么做,是猜定了自己做好准备不会有危险,也断定扎克会发现他留下的线索。
再推想下去,或者这怪物的存在,也早就在他的认知之中,这才会携带着引开巨怪最有效的道具……
凯伊尴尬地说道:“都被你们猜到了。不过现在还是先想办法,把船开回回海港去吧。这趟航行已经趋近失败,不能连累了你们几个……”
“不急,我还有些细节想问问。”
我好奇地说道:“我更好奇的是在精心准备下,到底有哪些是你没有计划到,还让你这么狼狈的事情?”
此话一出,凯伊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和格雷两眼。但是自诩正义带头大哥和正义跟屁虫的两人,对此表示完全不明白。
看什么看?再看我打爆你的眼镜!
什么?你没有眼镜?
那我就先给你带上眼镜,再暴打你一顿!
凯伊无奈地叹息了一声,“这次的霉运太离奇了……真要说,那恐怕要从深夜出现,被追杀上船的艾略特说起了……”
我和格雷对视了一眼,忽然感觉不太对劲。
凯伊却用一种更加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我们在疑惑一个常识、一条定理、一个再显而易见不过的东西真实性。
斯图亚特的外伤比较严重,错位的髀骨和出血的外伤,都要经过反复消毒才能复位和固定,幸而这一切在系统的操作下显得行云流水,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
此时的他因为体温过低,已经陷入了昏迷,嘴里说着胡话,胡乱念叨着艾略特的名字。
但此时,就在光线泯灭、场景黑暗的船舱里,屋子里是相互面露狐疑的三个人,都感觉到认知差异在隐瞒与猜测中,慢慢被揭开,却从黑暗未知中显露出一道无法言喻的鸿沟。
“……追杀!?”
我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就听到船舱里响起了若有若无的呓语,像恼人的蚊蝇一样四处飞舞,横亘在众人呼吸和脉搏之间那不明显的停顿中。
“我一定要找到你……艾略特……”
原本听来略显深情的话语,此时带上一些诡异。
斯图亚特尚未苏醒,但他因为病痛而扭曲的脸上,竟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绽放出病态的笑意,语气逐渐变得骇人……
“我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嘿嘿嘿……”
第六百零七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十)
如爬行动物般阴森的口吻,又如下水道回响的怪异旋律。斯图亚特的语言含混不清,却让人情不自禁地毛骨悚然,仿佛皮肤被粘腻的动物鳞片接触着,浑身都是反感厌恶的情绪。
此时整个房间里阴暗一片,能够勉强照明的只有我手上的戒指微光。
在这片微光下,沙发投出的微弱阴影忽然摇晃了起来,开始不规则地左右摇晃,伴随着妖异的悉悉索索旋律。
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样的异象来自一种轻微的蠕行……
身上多处重伤,陷入昏迷的斯图亚特,按理说早就失去了自主行动的能力,还是休息上个把月才能靠拐杖行走的那种。
但在我们的眼前,斯图亚特瘦长的身体竟然慢慢蠕动着,像是无骨的蝮蛇,靠着躯干与地板的些许接触,就摆动起了身体。
就人体来讲,单单躯干力量肯定做不到这点。
但是斯图亚特的肩、肘、膝、踝、胯等各处关节,竟然能违背人体常理地反向扭曲,化作推动身体向前的力量,就连身上伤痕累累的肌肉,都泛起了阵阵反常的波涛。
整个人……
不,应该说整“条”人,在瞬息之间就完成了加速,贴着沙发墙角猛然爬走,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里!
“小心!”
一声令下,也不知道是谁先发出的声音,但是我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动了起来,采取了截然不同的行动。
我第一时间冲出一步,依靠戒指的亮光紧追着斯图亚特游走的路线,追踪异常现象的方向。
但是他的速度极快,屋内满是垃圾的环境,竟然成了他如鱼得水行动的地方,狡猾地依托视线阻碍摆脱了追击!
凯伊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站上了一张茶几,从怀里掏出一颗十分眼熟的球体,散发出了足以照亮房间的光线,并且一手托举,一边向四周搜寻,猛然指向一个方位:“在那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凯伊发出预警的那一刻,从倒塌的橱柜背后,猛然就越出一个贴地诡异扭曲的身影,骇人地腾空跃起!
它既没有手足顺遂,也没有武器之利,竟然就扭反常态地长大了嘴,在一阵下颌脱臼的怪声中露出牙齿,毫不犹疑地飞扑咬向他的目标——艾略特的喉咙!
幸好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关头,格雷猛然出现了!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伸出手,将原地做着噩梦的艾略特从原地拖走,并且立即转身,和飞身扑来的人蛇斯图亚特对击一掌。
斯图亚特的双目通红,在格雷超越常人的攻击下翻倒出去。
但落地后一声不吭似乎没有痛觉,再一次钻进了杂物堆里,悉悉索索地消失了身影。
消失不代表逃逸,在混乱的场面里,斯图亚特像蛇一般阴险地出没着,伺机就咬向猎物。
凯伊和格雷只好背靠着背,防备着敌人出没。
幸好有了凯伊的人工照明,此时环境早就不再昏暗。
格雷想要追击,但是之前撇开守株待兔的因素,他始终无法把握住那诡异的行进路线。凯伊也睁大了眼睛想要搜寻,出声却总是晚了那么一步。
“还想跑?”
诚然人蛇游动的姿势忽左忽右、原地转向的行为很诡异,但是有什么能诡异得过殖民者系统?
“选择工作命令:抓捕目标。”
只见我启动了抓取命令,身影开始了连番闪动!
不管怪蛇般的身影有多么灵捷,斯图亚特的动作都无法逃过我的锁定。那诡异的场面不像是我在追他,反而类似于他在和我配合跑点,甚至隐隐落在了我的身后!
没过多久,斯图亚特的行动被我抓个正着,切身追上锁住了他的一条腿,并将他高举过了头顶!
“马库斯小心,他可能会关节固锁技!”
凯伊的提醒还没散去,怪蛇般的人已经蠕动了起来,顺着我的手腕就疯狂锁紧,像蟒蛇般缠紧了捕中的猎物……
“选择工作命令:中止指令。”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我果断撤销命令,瞬间违反常规地无视了他的锁死,将他像是摔麻袋一样用力抖落在地,瞬间重重的摔在地上。
随后在他懵圈之际,又是铁钳般的抓取……
嘿,这叫刘备摔孩子——说来就来!
在凯伊和格雷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随着一阵有规律的反复落地巨响,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
“这样他应该不会再搞事了吧?”
我拍了拍手,轻出一口气。为了安全起见,我用绳子把他绑了个严实,吊在半空防止他借力,连下巴都卸了,预防他继续咬人,或者有意无意地咬舌自尽。
至于这手法……
别问,问就是俄式解救人质训练的技巧!
凯伊也凑上去检查了一番,肯定地说道:“嗯,离死就剩一口气,如果不是醒不过来,就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我不满地说道:“你搁这儿搁这呢?原地tp?还有,先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
凯伊没有抗拒地把手里的球体递给了我。
我刚一入手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这是……真实之玉?”
凯伊有些惊讶地说道:“你居然认得这个东西?很多人都把它当成天然的夜明矿物而已。”
这里面的事情就不太好解释了,况且现在需要解释的不是我,恐怕是阁下吧?
“先说你的事!艾略特到底怎么到船上的?”我理了理头绪率先问到。
凯伊也思索了片刻,看着我胸口的联邦警徽抛出了一个小问题。
“你们难道不是追踪着杀人犯,才来到这里的?”
……我就知道里面又有误会!
“深夜里艾略特小姐忽然出现在暴风雨的岸上,说这位斯图亚特先生想要杀她,希望寻求庇护。我心一软就让她上船,不小心陷入这场风暴里了……”凯伊说道。
我捋捋……
是斯图亚特要杀艾略特……
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库斯,那你以为发生了什么?”凯伊问道。
格雷主动回答道:“我们遇上的,是斯图亚特先生说艾略特小姐深夜失踪,希望我们帮忙找回未婚妻……和你说的恰好相反啊!”
两边必然有一人在撒谎,而两个当事人却刚好彻底昏迷了。
当然从刚才的表现来看,斯图亚特确实是嫌疑重大。就那一身蛇皮走位的技巧,就不像是好人——或者说生怕别人把他认成好人。
换个思路……难道斯图亚特深夜来到牧场,也是打算趁黑对我下黑手,却被夜里醒来的我给撞见了?
可是纵观今晚这一路上的行为,总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斯图亚特的居心险恶,那我应该会有感知才对,更不可能这一路都乖乖蛰伏。
更奇怪的是,如果斯图亚特长期有杀人的意向,艾略特也不至于完全不知道,还傻呵呵地选择两人结伴来到镇上吧?
“我有一个新想法……”
我琢磨道,“会不会斯图亚特具有极端的双重人格,会在特定的情况下失控追杀某人。是不是也因为这样,才让你我知道的消息截然不同?”
“不得不说,你的猜测比我离谱的多……”凯伊回答道。
他指着斯图亚特的手臂说道,“看到这个纹身了没有?这种树枝发芽的图案,很可能代表着‘那个’组织。也只有那帮疯子,才会肆无忌惮地通过洗脑训练,制造出这种违反人理的暗杀者……”
我皱着眉头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凯伊皱眉解释道:“航海者联盟作为历史悠久的组织,难免和一些历史阴沟里的家伙打交道。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也这么倒霉地,碰上了契贼………”
契贼?那又是什么东西?
我小心问道:“……是乌贼的一种吗?”
场面瞬间尴尬了起来,知情的人不知道怎么回答,蒙在鼓里的人又一脸茫然。
第六百零八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十一)
“契贼又不是什么水产品……”
凯伊没再纠结给我们科普的事,率先说道,“马库斯,我先送你们回去。这件事我后面再和你们解释,再等下去的话,那怪物就要回来了……”
但让我们都没想到的是,被打个半死,下颌关节也被卸掉的斯图亚特竟然还能发出声音。
那像毒蛇般阴险的笑声,猛然在耳边响起,让在场人都措手不及。
我第一时间冲到了斯图亚特身边,发现他的双眼翻白、呼吸微弱,明显已经在重伤中陷入自我保护式的昏迷,连喘气都费劲了,怎么会又出声?!
仔细想来,那笑声并不像是斯图亚特平时的说话声……
莫非闹鬼了?
难道是某个看不见的、附在人类身上的东西,被我们错当成了“斯图亚特”?
但我的猜测还没说出口,凯伊已经斩钉截铁地靠近了声源处出声道:“不要再装神弄鬼了!既然还能用腹语发生,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们,你是什么来意!”
腹语!
那笑声短暂停滞了片刻,又开始了阴恻恻的冷笑,混杂着一道含混的声音。
“嘿嘿……你说我装神弄鬼……把你敢说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秘密吗?”
凯伊脸色一沉,对他的问题略过不答,只对我们说道,“别理他,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但是“斯图亚特”并没有放弃,反而更加狷傲地笑着。
“离开?那你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们……踏入这里的人,是没有办法活着回去的……你们每年往这里送的人,有见到一个活着回去的吗?”
凯伊听到这句话,猛然停住了身形,转头怒视着吊在半空中的家伙,厉声问道:“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来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但是“斯图亚特”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得意。
“你不敢回答是吗……那我再问你几个问题好了……”
毒蛇般的声音穷追不舍,从“斯图亚特”半死不活的身上发出,显得犹为怪异。
“航海者联盟封存的肢骸木筏,是谁人所造?”
“长老会日日参详的人皮海图,现在又在谁手里?”
“遍布世界的三十一条,理论上‘不存在的’幽灵航线,通向什么何处?”
“亚西尼岛修道院里意志崩溃的疯子们,昼夜念诵着谁的名号?”
“这些……你都敢回答吗……”
一个个问题从他身上发出,声音越发的凄厉,宛如鬼物咆哮。
在“斯图亚特”含混不清地说出这些问题后,凯伊反而冷静了下来,但原本略微腼腆的神态也彻底消失,露出了包括格雷在内都从未见过的坚定态度。
“这些事情是你不应该知道的。但既然你来到了这里,又身处这艘船上……莫非是想要去……那个地方吗?”
吊在半空的“斯图亚特”只是冷笑,将半死不活的声音传遍舱内,留给我们无限的疑问。
我小声问道:“凯伊,我彻底被绕糊涂了……我们到底是能回去,还是不能回去?”
凯伊绑好紫色头巾,苦笑着对我说:“我本来在帕加索斯号上藏了一艘快艇,预备在发生危险时逃脱使用的。但是从他的语气来看,就算我没检查,也猜到那艘船凶多吉少了……”
在明显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斯图亚特”又在凯伊的游艇上呆了一路,开船的凯伊也不可能随时监视他——综合分析,那艘救生艇还能剩两片木板都算是好的。
不信邪的格雷前去检查,果然发现一艘引擎被砸得稀巴烂的快艇。
此时的帕加索斯遭到了两处大创,密封舱也多处进水,只是勉强漂浮在水面上,绝对不可能再开回海港的。而我们划过来的破木筏,也抵不住暴风眼外凶狂的风浪。
回来后的格雷不服气地说道:“不就是海路吗?刚才我们靠着小舢板能划进来,现在我靠自己游泳也能游回港口!”
凯伊否决道:“不,没那么简单。风暴眼中情况非常特殊,一旦进来便无法自由出入。我原本的计划是靠着快船挣脱困锁,但现在只能另谋出路了……”
我也小声说道:“格雷,你好好想想,如果靠游就能出去,那刚才的怪物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斯图亚特”嘲讽地夸奖道:“想不到船上都是不怕死的……嘿嘿……去吧,去吧……带着船上的人有去无回吧……”
“斯图亚特”的态度如今已经很明显,摆明了为了秘密目的而来,并且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不管是刚才试图杀死艾略特,还是开口挑拨我们的关系,都是为了逼迫乃至怂恿凯伊在不归路上接着走下去。
凯伊越是不肯透露,我们之间合作逃生的根基就越窄,如果没有了信任,那最后只能相互猜忌着,绑在一起有去无回……
不得不说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成功了一部分。
格雷对困境无动于衷,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今晚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船上如今只剩下我们几个人了,你该不会还想瞒着我们吧?”
凯伊有意隐瞒的态度我们早就看出来了,不过碍于情面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现在连退路都被截断,如果还瞒着我们,那摆明了想让我们当个d级人员……
我们可是堂堂o5议会成员!
凯伊还没开口,“斯图亚特”又阴恻恻地自顾自说了起来。
“他是不会说的……祭品如果不能保持无知而恐惧,又怎么能取悦海底的某个存在……嘿嘿,但凡他在死亡结局上未作欺骗,那就是莫大的仁慈了……”
凯伊忍不住出口辩解道:“不是这样的!我……我真的有不能说的理由!”
“斯图亚特”嘲讽道:“没错……给祭品保留最后三分钟的无知,就是你们的仁慈了对吧……”
我越听越烦,呵斥道:“闭嘴吧!看不起三分钟吗混蛋!三分钟够黄色闪光落水四十几次了!”
此话一出,“斯图亚特”都不知道怎么接。
我顺势教训道:“现在开始,我给你们立个军令状,动摇军心者斩、隐瞒军情者斩!说的就是你,再敢动摇军心我就拿你祭军令状了!别以为我佩戴着警徽就不敢打你!”
“斯图亚特”阴笑着回答道:“动手吧,来呀……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并不是斯图亚特吧……你要打死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嘿嘿嘿……”
他得意地笑着,不过我也阴笑着看着他。
“我当然猜到了。可你费了那么大劲才混上这艘船,我真把斯图亚特打死了,你不就白费功夫了?”
“斯图亚特”闻言一滞,笃定地狠笑说道:“你不敢!”
我挠了挠头,有些困扰地说:“我可能没告诉过你,我这个警长是临时的,而且靠的就是陷害前任警长……你看啊,现在我生命安全受到威胁,场上又都是我的人可以做伪证……你给我个不把你扔进海里的理由呗?”
“斯图亚特”腹部传出的笑声戛然而止,吊在空中安静得宛如一具死尸。
凯伊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认真地说道:“放心吧,马库斯,格雷。我还有最后的办法可以带你们出去……”
说完,凯伊从藏身所里又翻出一批道具,摆在了桌上。
“这是……”
格雷迫不及待地打开密封包装,从中间抖落出一套连体的衣物。
凯伊介绍道:“这是特制的极限潜水服,能够帮助没有潜水经验的人轻易达到60米的深度。配合循环制氧片,能够在水底活动半个小时不需要出水换气。”
他语气郑重地说道:“我曾设想过这个情况,因此准备了这些装备,一但遇难还有一搏之力。要逃出这片区域,只有随我潜入水下,找到逃生的危险路线了……”
第六百零九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十二)
让我意外的是,已经被打到浑身骨折的“斯图亚特”,也主动提出要穿上潜水服,跟我们一同下水。
这种形迹极为可疑的人物,自然是被我和格雷一致反对。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凯伊却出乎意料地同意了他的请求,并且不在意他言语中的讽刺,反而主动替他套上了极限潜水服。
“凯伊,这家伙至今身份不明,要是趁机反水可是会出大事的。”
“斯图亚特”可能是感觉到我心狠手辣的态度,也不敢在我这里拉仇恨,继续假装死尸。
虽说我想动手的说法是假的,但是我的动机可做不了假,身上的杀气更是如假包换。不久前还在边缘星球里视人命为草芥,一身的杀气根本不需要刻意强调,就能让边上人如芒刺背。
……更不要说边上的格雷,也一度摩拳擦掌,两眼毫无怜悯之意地准备代劳了。
格雷,我从来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的人!是谁把你带坏的?
哦,是我自己。
好的那没事了。
凯伊阻止道:“格雷,麻烦你带着艾略特下水。马库斯没事的,这家伙就交给我吧……”
他露出了腼腆而自信的笑容,“放心吧,在水底下就不是他说的算了!”
这种强大的自信也感染了我们,因此我们快速穿戴好极限潜水服,穿上脚蹼,在手腕装好水下照明灯,又在特制面罩的呼吸器里塞入联排的循环制氧片。
这些白色的小药片看着不起眼,却能靠着微量的水汽与呼出气体结合,还原出氧气,保证在水下的呼吸。
很快,格雷身上连捆着持续昏迷的艾略特,凯伊身上绑着被打得浑身瘫痪的斯图亚特,便和我一起离开即将沉没的帕加索斯号,潜入了黑森森不见底的水下。
…………
浑浊的海水在水下极为安静,越发沉重的水压阻挡着耳膜接收信息,以至于我的耳中只剩下长久的宁静与身体骨传导的闷声,仿佛被钉入铁棺材里,埋入黑暗的地底,发不出一丝呐喊。
凯伊打着手势,示意我们跟上,并且比划着不要打开手电,防止吸引到水底下的生物遭遇攻击。
按照凯伊的事先介绍,这套潜水服由导电碳纤维材料制成,它可以阻挡人体95%的电脉冲信号的传播,让人体周围的微电场全部都隐藏起来。这是专门针对于那些视力较弱,依靠依靠电脉冲信号来感知的海洋生物,巧妙地实现了隐身效果。
透过极限潜水服的面罩,我也见不到什么风景,只能偶尔能和一些长着巨口肉鳍的丑陋鱼类擦身。
最神奇的一次,是一只两根须子中分的巨型皮皮虾,从我身边悠然游过,似乎把我当成了同伴,一道游弋了许久才自顾自离开。
这场面太过温馨,以至于我不知道他口中要提防的生物,是我们面前见到的古怪鱼类,还是刚才就跑光的深潜者。
与动辄成千上万米的洋深相比,沉默的下浅极限也只有六十米。我本以为这样的游动只是为了躲避海上的风浪,但没过多久,我却在视野里发现了黑黢黢的一片阴影……
那是珊瑚礁?
还是海带林?
又或者是聚集成群的海洋生物?
但很快,出乎我意料的是,迎接我的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我的脚蹼还在背后摆动着,而双手已经触摸到了底下坚硬的岩体!
我们猛然从游姿转为站姿,脚下既不是淤泥,也不是沙土!即便有被藻类和贝壳层层覆盖的滑腻手感,也隐瞒不住底下的坚硬内涵,使我们轻而易举地就在这片地面上立足。
黑暗无光的潜游让我的方位感有些混乱,花了一段时间才在水下找回了平衡感,再次确认了上下左右。
勉强站定后,我就发现视野里终于闪现久违的亮光。
是凯伊打开了探照手电。
有了第一束光就有第二束光,后面立刻跟上了我的灯光,迫不及待加入了他们探照道路的行列。
因搅动而浑浊的海水,阻挡了部分视野,但是已经能看清周围的环境。我正站在一块平整的海底地面,一阵漫无头绪地四处观望,便继续紧跟着凯伊的步伐。
我们慢慢地往前走着,速度比原来游动要慢些,但只要压低光线不到处晃,就没有海洋生物能发现我们。
或者说,在严重的丁达尔效应下,照射在地面和散落海岩的光线,竟然一点也能逃逸,尽数被黝黑的岩石吸收,仿佛落入了深海的无底黑洞中。
最让人精神崩溃的,是你不清楚自己是行走在山丘还是河谷上,似乎方向和形状这种浅薄的认知,在这里统统失效。
我们行走的道路已经绵延不知多远了,却没有在地面上遇见一条岩缝、经理一道沟壑、分辨出一处棱角。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么巨大的自然平整砖块,更不可能有这种整体浇筑的花岗岩。在世界疯了和我疯了的结论之间,我只能摇摆不定地看着天平摇晃,却迟迟不敢添加砝码。
我试图说服自己,这可能只是一个极为平缓的沟壑,或者毫不显眼的峭壁,却恰好广阔到让人类胆战心惊……
在这种漆黑岩石上缓慢行走久了,我也感觉自己正行走在一座永无止境的深渊之上。
那深渊太过浩瀚、太过隐秘,让我连探视的目光都变得拘谨,生怕深沉而古老的深渊里,也顺理成章地、忽然投来让人精神崩溃的,超越人类认知的一瞥……
我强迫自己往其他地方想象,同时忽略极限潜水服里略带苦臭味的氧气,视线尽量移开脚底的诡异海床。
我忽然想起,今夜风暴下的海面正在缓缓升起,慢慢露出潜藏的峥嵘。
难道这里是一处人造的遗迹?
除了巨大体积,它未免也太过平凡了,就像是任何一块太古之初就存在的地壳岩石,轮廓被打磨得圆润无比。
可是谁会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只为了打造一块异常平整、超乎寻常巨大的岩石呢?!
可能是看出了这支队伍里,无声蔓延的恐慌气氛,凯伊慢慢减缓了脚步,停下行进的步伐,拔出腰上的水手刀,开始刮撬着地板上附着的污物,有条理地清理着什么东西。
我和格雷也停了下来,看着凯伊莫名其妙的行为。
一开始的清理活动并不顺利,凯伊明显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拖着绑在身上的“斯图亚特”又往前走了几步,继续蹲下来清理。
我甚至开始有些怀疑,凯伊这家伙比我们还早发疯,已经绝望地开始浪费氧气,准备安乐死在深海里了。
但是没多久,凯伊从岩石上清理出了第一个发现!
他激动地挥舞了一下手臂,却并没有停留,反而毫不犹豫奔向某个方向,继续重复劳动!
随着清理,我在地面上看见了许多难以理解的刻画符,就像是随手雕刻的记号一般,被凯伊轻而易举的发现,并且越往后,发现的准确率就越高!
我默记着一个个出现的图案,?……
在最后一个符号出现后,凯伊如释重负地抬起头,向我们招了招手,比划出了事先约定好的成功手势。
但我先感觉到的不是庆幸,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惊。
凯伊带着我们最终抵达的地方,是一个藏匿在深海下,倒塌陷落的无底深洞!无量的海水正从中奔腾而过,与我们仅有一步之遥却秋毫无犯。
漩涡在水底张牙舞爪,轻易攫取着往来的海洋生物,将它们吞噬进深不见底的渊底。那倒挂的漩涡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株参天怪树,张扬着混乱的枝条,恫吓误入其中的蝼蚁们……
第六百一十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十三)
按照常理分析,水下有这么大的一个漩涡,就如同岸上等大甚至更粗的龙卷风才对,狂暴卷劲肯定破坏力无穷,能轻易把靠近的人卷成阿里巴巴的底层打工仔。
可这片水域过于安静了!
海底漩涡的范围激流湍猛,带着席卷一切的势头疯狂旋转,巨树枝条般的分支不怀好意地扭动着;而只有一线之隔的地方,身形模糊的巨型鱼类,正优哉游哉地滑动桨鳍,张合着长有排状利齿的巨口,恍若未觉……
这画面怎么看都不对劲啊。
直到走近,才发现崩塌的岩石边缘,矗立着一圈鳞次栉比的巨大锥形石柱,密密麻麻地围挡起随时可能扩散的巨大漩涡。
当走近环绕深渊的锥形石柱时,我在石柱表面上,竟然发现了岁月都未能彻底磨灭的环状结构!
……水底下的人这么闲的吗!还花时间给柱子都雕上粗细均匀的环状花纹!
我无责任地腹诽着,心想这些人这么闲,怎么不去给藕雕空心花啊?
随着身深入,我们已经逐渐确认行走着的黑暗洋底,应该是某片宏伟古代建筑的最后遗存。
从脚边不时显露出的断裂地层,能看出非砖非瓦的建筑内部结构,被一场疑似大灾难的伟力摧垮。
毫无疑问,曾经有一个伟大的文明在这里存在过,并且留下了堪称匪夷所思的建筑群。可惜再伟大的文明,也抵挡不住时间的流逝,最终带着难言的荣光,缄默地被埋葬在海底了……
由于微弱光线和浑浊水流限制,我周边的视线非常狭隘,我却仍然能够想象到再看不见的地方,这个遗迹有多么的宏伟广阔。
我不禁遥想到,若是某个人类有幸能够全览……
不,哪怕只是匍匐在地时,卑微地抬头一瞥,恐怕都会像闯入咸阳宫的秦舞阳,在那暴烈无声的帝国威赫面前瑟瑟发抖,汗出如浆,彻底抛弃心底引以为豪的勇力……
在广阔的未知面前,沉默的黑暗才是最后的保护。更妙的是即便没能保护住,那也能掩盖住微小生命窥见真相时,心智崩溃声嘶力竭的那一声哀嚎……
队伍穿过两根锥形巨柱间的缝隙,凯伊终于拦住了我们的行动。
往前危机重重,如果不小心被卷入水下漩涡,毫无疑问会落入无底的深渊之中,就算是星球的地水火风重铸也没办法爬出来。
但危机中,总是孕育着机遇。
据凯伊的预先计划,这处水底可能存在一个海底间歇泉,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股小型的逆向洋流,能将小体积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推出,最终送离这片海域。
这些被意外推出暴风眼神秘区域的东西,便成了航海者联盟苦苦搜索,破解这处飘忽不定秘境的重要线索。
原本利用快艇,这个办法实施起来会安全可靠得多,但依靠游泳,绝不可能追上稍纵即逝的异常洋流,只能冒险靠近这个水下漩涡的源头,近距离捕捉逆向水流的所在!
但在操作上,我还是难以想象,有什么样的逆向水流能把人送出去——要是真有这个程度的动能,那这股力量早就像魔贯光杀炮一样,把我们几个全串成拉蒂兹了。
此时氧气消耗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九十,极限潜水服里的气味也格外刺鼻,如果再走下去,这件潜水服很可能成为我们的裹尸布。
毫无疑问,这条路走到这儿,就算是死路也必须闯过去!
极黑的环境里,巨树无定形状的枝条还在摇曳着,比划出各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形状。即便感觉不到漩涡吸力,那种黑到极致的颜色,也幻化出能将人灵魂一并吸进去的恐怖感……
凯伊忽然激烈地挥起了手,用探照手电照射着漩涡的深处!
我和格雷顺着方向一望,果然看见一股宛如白雾的流体,逆反着常态,正从漩涡深处涌出,快若闪电地向着某个方向飙进!
这样的海底泉眼爆发的场面极为瑰丽,然而我们都没有心情观赏,毫不犹豫地蹬地而起,使劲摆动身体,迅速游向白雾流体即将经过的位置,赌上这一把!
近了!
非常接近了!
在我们闪过一根锥形石柱后,离脱逃的希望只有一步之遥了!
我们似乎伸手就能够着那片白雾,近距离被光擦过,竟然带着冰晶般美丽的光反射!
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走在队伍最后的我,猛然发现一个人影忽然从凯伊的背上脱落,恍若游鱼地钻了出去,猛然一脚踩在旁边的锥形石柱上!
周遭水流猛然被惊扰,白雾倒是仍按照预想靠近着,摇晃着倒塌的锥形石柱却抢先一步撞上白雾,随后挥舞出弧线,将我们推向了一条漩涡巨树的黑色枝条!
一个巨大的、宛如鞭子的涡流,不容置疑地将我们席卷了进去……
…………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慢慢醒来,感觉自己身上的骨头都要被揉碎了,脑子也乱成浆糊,干呕了片刻才扶着地板站起身。
我摇醒了身边同样昏迷的格雷和凯伊。
“凯伊!格雷!快醒醒!”
沉睡中的格雷瞬间被惊醒,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但凯伊起来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了。
“斯图亚特哪里去了?!”
紫头巾的年轻人还想要检查背负的人是否完好,结果感觉背后一轻,一探手,果然背后发现了问题。
他背上的人……不见了!
有了戒指的照明后,现在连探照灯都不需要打开,就有了三百六十度的无死角照明。
我站起身说道:“别看了,你背上就剩一截破绳子,上面还有些血迹……哦,还有一颗断掉的门牙——除非你背的是只有聪明人才能看见的人,不然他就是跑了。”
凯伊怒目而视。
听到这句,格雷也有点犹豫,赶紧趁我们还没注意到他时,偷偷检查了一下背后捆着的伤员。他由于背着个人,此时是脸着地趴在地上作为肉垫,倒是很好地保护住了艾略特。
随后他才放心地说道:“我这边人还在!”
我小声说道:“但是据说狗能看见一些,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格雷怒目而视。
两个人瞪了我一会儿,忽然语气古怪地问道:“马库斯……你那个发光的是什么……”
在一片漆黑中,我发现自己的手指,透过理论上不可能透光的潜水服,正散发着一道极为刺眼的光芒,煌煌如旭日东升,正要照亮这一片区域潜藏的阴暗。
哦,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价值连城的戒指罢了。
我谨慎地捂住手指,“你们想干嘛?这个是我的宝贝咕噜咕噜!my precious……”
格雷捂着脸对我说道:“老大,你别误会了……我们说的不是那个发光……”
哦对,格雷是见过王魂初火戒指大放神威的,不可能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那他们说的是什么……
我低头一看,发现除了手上熠熠生辉的戒指外,裆部还有一个光源透过潜水服在生效,发光位置格外的辣眼睛……
我面无表情地从防水口袋里,掏出一颗正在闪耀放光的圆球,“不就是真实之玉吗……现在我宣布第二十二条军规,都不许再提这件事。”
二十二真是一个好数字,某个台湾南昌人可能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与古人暗合。
我们检查了一阵子损失,发现除了丢了个瘫子,其余的没有明显变化。
格雷戴着面罩沉闷地说道:“看来我们昏迷的时间不长,连最后这点氧气都没有耗尽。不然大家睡到一半就憋死了。”
凯伊苦笑地摘下面具,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个神秘的地方空气是否有毒。
“凯伊,你小心点呼气!”格雷提醒道。
但凯伊转过身来,主动露出了后背的一道裂口。
“没事,我的极限潜水服早就被人割破了……”
我有意感觉了一下,果然发现呼吸的气体少了一股苦臭味,却多了一些咸涩的海风味。
再一检查,果然四件潜水衣都被咬开了口子,早就内外联通在一块儿了。
这一下,我们也没有必要再矜持了,纷纷抓紧摘掉紧封的潜水面罩,终于能深深地呼吸一口空气,随后鼓起勇气,面对这个从未踏足过的地方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十四)
发光的戒指与真实之玉所到之处,黑暗渐渐消退,但在闯入者短暂的步经后,黑暗帷幕便再次覆盖上这座残废的舞台,让这片退出历史的土地保持着永恒的安歇。
在充满历史气息的废墟中,我们搜索了很长时间,收获的除了一些残缺的刻画符,就是漫无边际的荒凉与寂静。
我们渐渐开始怀疑,这个荒废的城市是否根本没有边界,我们又是否只是玻璃箱中的蚂蚁,以二维的脆弱灵魂,徒劳地搜索三维空间的重点……
站在场地里反顾四望,我终于身处了不久前幻想的噩梦之中。
毫无疑问,这是一处广阔到无法分辨的地方,地面都是熟悉的光滑表面,看不到一丝砖石缝隙的存在、仿佛浑然天成神铸。这里遍布着折断的立柱、倒塌的房屋、毁坏的浮雕、枯竭的喷泉,却空空荡荡,看不见一具尸体。
地面厚厚的积灰显示着废弃时光的悠远,抬头看去,却是深沉的天顶,兀自无视风雨雷电的定义,锁成一片暗红色的恐怖景象——就仿佛时间在某个瞬间暂停了一般。
而我早就发现,落足的地板略去时光折损,分明是由无数陶钢,或者说奥利哈刚铸就的!
隐藏在双重横梁和夯土台基之间的,是与海底漫步时清理出的刻画如出一辙的字符,在这里用不同笔法,雕刻着风格独特的字符,连时光都夺不走它的锋锐。
但除去考古发现,在这一路上,我们竟然没有发现“斯图亚特”留下的任何痕迹,就如同我们发了一场狂风骤雨中的狂梦,而他从未存在于我们的不幸经历中。
随着时间流逝,看着天空毫无生气、阴沉如凝血的暗红色,我和格雷终于失去了耐心,也同时阻止了孜孜不倦辨认着刻画符的凯伊。
我随手制作了三张石灰岩凳子让大家坐下,眨眼间又搭起一张石床,用来安放昏迷不醒的艾略特。
“诶!马库斯,你这是怎么做到的!这几块石头原先不是这个颜色的吧?!”凯伊惊呼了起来。
我不以为意地摆手道:“你要是给我一箱博人传,我还能实现绝对零度呢。”
坐在凳子上,格雷略有些气馁,但又不甘心地问道,“我还是想不通,‘斯图亚特’跑哪里去去了……还有,为什么他只咬坏我们的衣服,不弄死我们呢?难道他本人还保存着清醒的意识,不忍心伤害?”
……就那么一条“人蛇”,你还期待他使出潜影多蛇手嘛?
虽说不知道如今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是我本身可是经受过充足的锻炼,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昏迷和疼痛也尤为熟稔。因此,即使“斯图亚特”苏醒的时间比较早,也不见得能比我早多久。
留给他的时间,也仅仅够咬破我们的潜水服了。如果动作再大一点,随便惊醒一个人,都不是他这条“人蛇”能够对抗的——这片空旷的场地,可没有让他游走的地方。
我出声问道:“凯伊,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愿意带着定时炸弹进来,但是‘斯图亚特’用咬破潜水服的方式阻碍我们,说明他根本没有自我意识。而且凯伊你……应该是猜到了他的身份和用意了吧?”
路上我们也试图探听,但原本每次谈到这个话题,凯伊的态度就会变得模棱两可。
不过这次,凯伊竟然没有含糊其辞,因为他正如痴如醉地欣赏着身边遗留的字符,仿佛挖掘出了价值连城的宝藏,连灵魂却都被夺走了光芒。
“你们知道吗……”
凯伊轻抚着断壁残垣,声音充满着压抑不住的狂喜,“这里很可能……是无数兄弟做梦都想要搜寻的胜地!它的面积远远超越之前发现过的遗迹……藏匿的隐蔽性也较之远远超出!我有理由相信……”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不,我有非常大的把握确定……这里就是消失在灾难里的圣城……”
和坚固无比的陶钢地面相比,我们暂时栖身的这座倒塌的、带着销钉镶嵌结构的石灰岩神庙,就显得有些寒酸了。似乎建造者并不在意永存,只为了彰显一时的情绪,尽己所能高高拱起神像,让信仰熊熊燃烧。
倾覆的建筑也有些混乱,重复出现着三重厅堂与t型厅堂结构,用延展出的垂直隔间相互勾连,组成彼此依存的建筑群,直到被重新发现的此刻。
“你们一直在找这个地方?”
我联想起了不同人口中相似的传说,意思都指向航海者联盟横跨历史的远航,就是为了搜寻一些深藏在大海中的秘密。
难道他们找寻的,就是这个地方?
这里难道就是传说中,消失在大海深处的神秘帝国?
凯伊莫名坚持的路线,就为了找寻这个隐秘遗失的城市?
似乎在面前执着的水手眼中,这片废墟般的世界里,潜藏着最最纯净的金矿,正嘲笑着有眼无珠的人们。
“我提个问题哈,你找到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这句话在凯伊耳中,似乎变成了难以忍受的质疑。
他态度坚定地反驳道:“你不懂这里的意义!你们根本不懂!航海者联盟几十个世纪的搜寻探索,就是为了找到回家的路!”
说罢一指废弃的建筑,颤抖着说道:“这些地方……可能就是我无数代之前的先辈,扬帆之前,最后生活过的地方!”
但对于凯伊的激动,我和格雷的表情都非常淡定,甚至有点不以为然。
深海遗迹怎么了?史前文明又怎么了?我们俩还到别的星球上建立过势力,还搭乘宇宙飞船遨游于太空之中,经历了这些事情我们骄傲了吗?
我打断了凯伊心神驰动的沉醉状态,发问道:“假如我们最后走不出去,你就算发现了这个地方,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了风水好点的坟地罢了。你先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走出这里吧?”
紫色头巾的年轻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赞美太阳,你敢不敢再说一遍?平常人直接火铜房警告你知道吗?!
格雷也看不下去了,赶忙揽住小伙伴转移话题道:“这里情况不明,我们继续搜索一下周围!就算找不到路,也先把躲藏着的‘斯图亚特’找出来!我可不放心他的存在!”
凯伊想了想,随即肯定了这个想法,然后他还非常开创性地提出了个建议:“刚才我们只能搜索一路效率太低。为了提高效率,我们是不是应该分开搜索?”
好吧,我感觉凯伊还是没怎么冷静下来——想在这鬼地方分头行动?我头都给你拧下来你信不?那你干脆带头冲锋吧刑天勇士。
在我几乎能发出热视线的眼神下,凯伊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思考:“你说的有道理……虽然我没来过这里,但从这些密文雕刻里,我也找到一些线索……”
第六百一十二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十五)
在困守愁城的情况下,假如凯伊还遮遮掩掩不愿意透露实情,那他就不会再被当成伙伴了。
嗯,顶多算是储备食物。
凯伊用手指抚摸着建筑的遗刻,将他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密大考古学院曾经的研究表明,大概在1.29万年前,曾经遍布大陆的三牙猛犸象、绝刃剑齿虎、矮峰骆驼和树獭、獒狮突然灭绝,与此同时,最后一批湖居智人图姆哈人也突然消失。此后,地球经历了一个长达1300年的气候强变冷的‘春寒期’。由于一种早已灭绝的古代冷杉大量发现于这一地层,因此这次灭绝事件被称为‘幽灵木事件’。”
我本以为作为水手的凯伊一开口,应该是讲述一些流传在航海者联盟中的秘辛。
结果一开口就是这么严肃的科学知识,实在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更别提边上的格雷,现在已经两眼发懵了……
所以说,人老了必须要登一登山……哦不是,年轻人必须要要多读书,不然就会跟边上的文盲一样,随时随地出丑。
但鉴于他甚至能在一个文盲率高达99%的部落当酋长……想必他的姿势水平,这辈子也高不到哪里去吧?
“凯伊,你说的幽灵木,是不是我们来的时候乘坐木筏的材料?”我问道。
紫色头巾年轻人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我的猜测,继续讲述道。
“……在8200年前,也有一次降温事件,在当时温暖的冰后期气候背景下,气温忽然下降。这场异变虽然持续不过两百多年,且气温下降的幅度、涉及的范围远远不及幽灵木事件,但由于同时代沿海发掘遗迹里,离奇出土了大量早该灭绝的幽灵木,被称为‘新幽灵木事件’……”
文盲少年格雷打断了这场硬核科普,赶紧问道:“等一下。你说的这些,和我们被困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凯伊苦笑着说道:“确实没有什么直接联系……但是和我有很直接的联系……”
他亮出了手臂上栩栩如生的船型纹身,“因为八千两百年前,乘着船散落在各个岛屿上的原始部落,就是航海者联盟的祖先们啊……”
凯伊站起身,轻抚着残破的石灰岩神庙,解释着上面字符的含义。
“你们看这里……这些就是祖先们在这里举行了最后一次祭祀留下的诗歌,歌颂着永不屈服的信念。在雕刻这些文字时,他们的身份各不相同,有的是僧侣王、有的是长者领袖,还有着立法者、建设者、明主、保民官、神武猎手……”
凯伊沿着石柱腾身而上,站在一座高台之上,将历史抖落的尘埃缝制成长袍,猛地披在身上,演绎着这片废墟,可能每个昼夜都在石缝间,以瓦尔哈拉式重演的古老戏剧,满眼苍凉。
“但在那天之后,所有人的身份都只有一个……就是失去了家乡的流浪者。”
“我们只能永远漂泊在海上,短暂于波涛峰谷间重聚,问候以逐渐陌生的语言,最后以一句祝愿性质大于问求的话语结束……”
“你找到家乡了吗……我的兄弟……”
嗯……如果在一万多年前,这种古代冷杉就随着气候变化消亡了,那么困扰考古学家多年的八千年前“重现”之谜,就必然和这帮航海者有关。
巧合的是,这个推论也暗合了《伏尼契历史手稿》中,对于大洋神秘帝国遗民的猜测。
我猛然领悟到了他话语间的线索,追问道:“‘新幽灵木事件’里,那些遗迹发掘出的幽灵木,莫非就是你们携带出来的?”
“没错!”
凯伊立刻回应,“那些闯过波涛寻求生机的航海者,就是我的祖先,也是初代的航海兄弟会成员!我们无数次搏击风浪,就是为了寻找到家园。谁能想到,最初随着我们扬帆的坚木,竟然会是大陆灭绝已久的孑遗——这与我们失群流浪者的身份,又是何其相似……”
我继续问道:“我能请问下,你们到底在追寻什么吗?一个离开了几千年的家,对你们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会成为这种图腾般的存在,而不愿意定居陆地呢?”
“哎……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虚无缥缈的传说,又为什么航海者兄弟会延续至今,而没有消亡或者融合在历史中?”
凯伊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道:“我直接揭晓答案吧,是因为诅咒……”
??!
好,画风终于对了起来!
我基本上能够掌握正确的聊天方式了!
果然航海故事就要配迷信传说嘛!添加什么乱七八糟的科学背景,那都是异端!
凯伊应该能察觉到,我莫名其妙地兴奋了起来:“哦?赶紧详细说说这个!你们是抢了阿兹特克人诅咒金币,还是遇上飞翔的荷兰人引渡成了海鲜大杂烩?!”
本来沉浸在传说气氛中,站在高台抒发感慨的凯伊立马无语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这么兴奋啊……正常人不是应该害怕吗!”
格雷幸灾乐祸地说道:“你再接触一下,还会发现老大的脑回路根本和正常人不一样。”
我怒目而视。
什么叫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我这是饱经知识的熏陶!朝闻道夕死可矣,懂吗你个文盲!
想当年,我六岁从黑门中学跳级,十六岁就取得了阿卡姆大学文凭,还立即拥有了终身教授的床位……咳咳,是职位。我还记得那一天,阿卡姆大学的校长周可儿,亲切地问候我的全家,表示他一出去就要给我送上最隆重的礼物……
“本来关于航海者联盟流传诅咒的信息,我是不能透露给无关人员的,以防造成更加严重的灾害。但是如今被困在这里,告诉你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你们自己要决定好,听到之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我反问道:“不对吧,你们航海者联盟这么多成员,怎么可能保证秘不外传?比如扎克,肯定就知道诅咒内容的吧?”
凯伊点了点头:“扎克当然知道。但他本来就是二十年前,航海者联盟里最被寄予厚望的船长,因此才被告知。实际上,在早期航海者兄弟会中人人都知道祭令诅咒,因此还引发了一场骇人的灾难。”
“在那之后,实力大损的航海者兄弟会改组为航海者联盟,吸收了许多船队中的年轻潜力股——从那之后知晓内情的人,就变成了长老会和祭令船长们……因此这个祭令诅咒,是绝对不能外泄的……你们得保证……”
我无所谓地说道:“大可放心,我号称从不外传马库斯!像什么守口如瓶张文远、稳如泰山关云长、秘而不宣刘玄德、沉默寡言诸葛亮什么的都可以给我作证!赶紧把秘密告诉我,我忍不住要知道……哦不,我忍不住要替你保密了!”
凯伊捂着脸说道,“好吧……不过航海者联盟中的祭令诅咒,既不能言说也无法传达,不是你想象中那种离奇古怪的东西。非要形容的话,是一种超乎了形体与实质,缥缈虚无地存在于意识中的东西,只能依靠特定介质传播的神秘力量……而具有航海者联盟纯净血脉的人,都是极为稳定的祭令介质……”
凯伊为难地解释道,“所以我不知道哪句话会导致你们被祭令诅咒,更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哦,对了,爷爷晚年忽然转变了说法,开始称呼这祭令诅咒为模因……”
“……模因?!”
第六百一十三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十六)
老凯伊的存在对我来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相比于另外几位早已熟悉甚至交谈过的老矿工,这个老船长只存在于别人的叙述之中,并没有具体的认识。
我那一脸惊诧的表情,可能也给凯伊造成了一些误解。
对于他心目中的秘密而言,我和格雷本应是两个完全事外的无知者,可我不仅没有表现得太过惊奇,反而瞬间抓住了其中的某个字眼,仿佛在街上遇见了意想不到的老朋友……
“嗯……你认识我爷爷?”
也难怪凯伊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在他的认知中,祭令诅咒才是先入为主的名称,而“模因”这个称呼,顶多是老头子嘴里的别名罢了,若非熟人哪里会对一个叫法计较太多。
但这也让我分析出了一个问题……
他并不知道矿石镇当年发生过的事模因灾难。
秘而不宣、谨慎告知、代代相传,这是几个老矿工家族不约而同选择的道路。
譬如最后一个被告知“最终灾祸”存在的哈里斯,就是在老布朗宁生命即将终结时,才被交付这份诅咒使命。
那么想来,凯伊并没有得到爷爷的认可,因此直到老凯伊去世也未被告知真相。
属于凯伊家族的那份诅咒,已经被悄然带进不见天日的坟墓中。
如果是这样,那我反而犹豫了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把小镇上曾经笼罩的噩梦,迟到许久地告诉这个少年。
一方面,是问题已经被解决,现在说出去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但另一面想来,我又何必将过时的历史故事,告诉一个好不容易超脱其中的人呢?
“呃……其实不认识,只是听说过你爷爷的事情……”
我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决定尽量避免泄密。
凯伊有些失落地从高台上跳落地面,“这样啊……我还以为你能告诉我爷爷到底在想什么。我其实和他交流很少,直到他去世前一年,他总抱着一本佚名经书彻夜念诵,从不跟我进行有效的交流……”
“喜欢念经?”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爱好。
凯伊说道:“嗯,在航海者联盟的祖宅边上,就是一座古老的修道院,爷爷总是从早到晚呆在里面不肯出来。”
“你爷爷的爱好……很独特。”我只能违心地夸奖道。
听到这里,格雷没好气地说道:“那也比我强吧!我爷爷倒是很擅长说话,可惜从小都是一边动手一边教训我,最后不是我被打晕过去,就是他醉晕过去……”
凯伊闻言也装不下去深沉了,嘿嘿笑道:“你爷爷跟一般人怎么能一样呢……”
……塞巴拉,你就应该来听听!在凯伊的眼里你不仅没有做爷爷的资格,还丧失做人的资格了知道吗?
凯伊话锋一转对着我:“对了,马库斯,你是为什么来到镇上的?哈里斯和哥茨在信里没有说太多,扎克也老是装傻充愣……难道你也有什么秘密?”
我就知道这个小伙子不是什么傻白甜。
能从他嘴里说这几个人,就表明他也分析还原出了当年的部分事实,还锁定住了几个可疑人士,并且果断把我划在这些人的阵营里。
……而且还挺准。
我刚想回答,他却继续补充道。
“我猜……你是胡克老爹的孙子吧!”
谁会是那个老混蛋的孙子啊!!!
之前胡克老爹诈称我是多朗科的孙子就够离谱了,但人家只少还有哥茨这个儿子在世。那老混蛋分明时孤独终老,难不成还会有丝分裂?
我吐槽道:“别乱猜了,胡克老爹一看就是属天煞孤星,我刚好属吞星者,我怕他一条老命遭不住。”
凯伊疑惑道:“可胡克老爹不是死了吗?”
咦?那老混蛋还玩过诈死?
见我疑惑不解,凯伊解释道:“我最后一次见到胡克老爹,是他与爷爷彻夜谈话,没过多久他就放弃牧场坐船出海。再问起来,爷爷就说他已经死了。”
我腹诽道,那老头不仅没死,还坐着星际快车参加了夕阳红旅行团呢。
哦对了,还有老约克逊这个老基友,不算是孤独终老。
为了撇清身份,我只好解释道:“我其实是因为唯一的亲人——父亲突然失踪,实在混不下去了,才来这里当农场主的。等我攒齐了破皮卡、来复枪、带页码的厕纸,我就能用三件套转职红脖子了……”
凯伊立刻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说到了你的伤心事……”
“不伤心。懂王退位而已,跟我红脖子有什么关系,我还从国会山搬了一张桌子回去!”
“……我指的是你父亲的事。”
凯伊崩溃地提醒道,然后话锋一转,叹气道:“可能我从来都没见过我的父亲,所以没办法理解你的心情。但如果像爷爷那样突然离开……你心里其实很难受吧?”
“……你没见过你的父亲?”
这次换我诧异了。
凯伊点头道:“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据爷爷说,在我出生后不久,他们就放弃经营家族船队,投身一场残酷而正义的反抗战争后就杳无音讯。”
“爷爷外出想尽办法寻找他们,却在突破海防线的时候被误认为是反叛份子,被抓捕投入了监狱,最终靠着航海者联盟的不断营救才侥幸逃了出来,并躲到这座小岛上……”
“等到爷爷再次听到父母的消息,他们已经丧命在硝烟炮火中,只能从反抗军的战友手上,找到刚出生不久的我……”
我试探着问道:“你父母参加了反叛战争,连累你爷爷坐牢?”
凯伊点头:“对呀,爷爷和胡克老爹他们,应该也是这么认识的。因为我在他们的身上,都看到了类似的鞭痕,一定遭到了很残酷的对待。”
……你就没想过,他们有可能是组团到新加坡街上吐了口痰?
老凯伊在监狱里碰见了老矿工们,这一点我早就清楚,但是凯伊的父母参加的战争却让我浮想联翩。
从时间上来看,似乎能和哈里斯讲述过的,那场席卷了整个联邦的,由莫登将军亲自指挥的反抗浪潮对应上。
这其中,甚至隐隐形成了一条因果线,把某些让我迷惑不解的地方串了起来。
我皱着眉头转身问格尔福雷德,想让他给我分析分析。
“格雷,你怎么看?”
结果格雷心不在焉地说道:“父母?没什么看法——我又没有父母,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了。”
这下连凯伊都震惊了起来:“格雷,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爷爷还没告诉你父母的事情?!”
格雷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不知道,反正他一口咬定,说我没有父母这种软弱无用的东西。”
我:……
凯伊:……
说完他警惕地说道:“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这下我和凯伊都服气了。
我痛失亲人,惨。
凯伊只从爷爷口中听说过父母,更惨。
格雷连父母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惨绝人寰!
我宣布,第一届天下第一比惨大会,由来自矿石镇的格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获得冠军。
比赛奖励从不当人的爷爷一个,奖品即日生效,终生不得退还!
好吧,要是真有这样的比赛,估计只有世界线不断重启,父母也不停花式祭天的布鲁斯韦恩能略胜一筹——从设定上来讲,韦恩一家必定是六条腿进两条腿出,从来都没办法完整走出犯罪巷。
再高一档的凄惨程度,就得说是德国的成吉思汗乐队穿着蒙古袍歌颂俄罗斯,堪称波兰的终极噩梦。
但是大家大可放心,后面肯定有更惨的,因此波兰不会灭亡,只是偶尔消失嘛。
第六百一十四章 矿石镇海港异闻录(完)
在没有食物、水源、逃生希望的空间里,时间每一秒的流动都是危险的信号,如果在体力耗尽前仍然找不到逃生的道路,那么我们终将和这处旷古无人的废墟一道寂灭,腐朽为缕缕尘埃。
“马库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我对这里,是真的一点把握都没有。”
凯伊见我还和格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慢慢显露出无奈的表情,似乎着重想要强调目前的处境危险。
但是我毫无顾虑地从石灰岩凳子上坐起来,转头又去检查昏迷不醒的艾略特,淡定地说道:“你还有心情和我们闲谈,就肯定掌握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说吧,是和航海者联盟的祭令诅咒有关,还是和其它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相系?”
凯伊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知道什么事情?”
在他略显惊愕的瞳孔中,能看到我胸有成竹的表情。
“从哪里说起好呢……”
我有些为难地捋了捋头发,“这个地方怪异的地方太多了,我还真的很难说清楚哪里不对劲。可能从我们误入暴风眼,遭遇那头涛峰般巨大的怪兽开始,这里的奇异景象就超乎了我们的想象,以至于后面出现的奇怪现象,都让我感到有些审美疲劳……”
格雷举手补充发言:“还有水里的那些深潜者!据我的了解,这些怪物可不存在恐惧的情绪,我不相信有什么危险,会让这些天性残忍、冷酷、阴险的家伙退缩。”
我点了点头:“到现在为止,能让你发自内心做出惊讶表情的,只有‘斯图亚特’问出那一连串问题的时候。我有理由推断,这里面的东西,目前只有你和他了解,并且不打算让我们知道。”
凯伊为难地说道:“关系到祭令诅咒的东西,我是真的不希望把你们牵扯在内……我的祖父直到死前,还在为自己的行为而忏悔。我能感觉到,他昼夜念诵经文,只是为了减轻哪怕一丝心底的愧疚……”
凯伊的声音有些干涩,缓缓解下绑着的紫色水手头巾。
“因为我……也能体会他的感受……”
我眼尖地发现,那条略微褪色、磨损、沾染了海风气息的头巾上,尖角处还绣着一盒不起眼的“z”字标志。
“这条头巾……不是你的吧?”我问道。
凯伊身上散发着低沉的气压,沉默良久才回复我的问题。
“没错,这条头巾……原本属于扎克。”
“扎克?这个基佬紫你确定没有问题?”
凯伊沉重地表示肯定:“我也曾经想过,如果小时候的我不靠近那座修道院,就不会在深夜聆听癫狂的诵经声,更不会做那些疯狂晦涩的噩梦,幻见那些……嗯……那些……”
他在这里留下了一个并不必须的停顿,就像喘气的间隙有人趁机扼住咽喉。
“在祖父带我到达的那座古老镇子里,阴气沉沉、溃烂生脓的恐怖氛围萦绕着一切,我每天都会心惊胆战地担心着,某些可怖存在正在发霉的、不洁的街道中腐烂成形。就在那段日子里,我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噩梦……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修道院里那些梦导致了发烧,还是发烧导致了那些梦。”
我听出了他话中的不安,但还是执着于自己的问题,“那关于扎克的问题在哪里?”
凯伊无助地说道:“他的问题……就在于他身上没有一星半点的问题!”
“发烧的我被送到来港的船上休养,而他是在那座镇子上唯一的海风,就像是阳光照进了发霉的空屋。扎克会哈哈大笑地带我走上他引以为傲的船,向亲如兄弟的船员们引荐我这个小不点,还是唯一一个有勇气推开修道院大门、打断那场永无止境的阴森弥撒的人……”
凯伊的语气越发低落。
“我将扎克视为救命稻草,幼小的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把镇上见到的那些,把我费解无奈的东西一股脑都说给他听!因为只有他会拍着我的肩膀,叫六岁的我小男子汉,将朗姆酒称为勇气与智慧的灵药,与全场欢歌共饮!”
“……然后呢?”我问道。
凯伊的表情逐渐麻木,声音却格外颤抖:“我犯了一个大错,我将梦里那些狂乱的画面尽数告诉了扎克……描述那些长期缠绕我梦境,阴森诡异的呓语、海草丛生的幻想、日渐腐坏的阴暗世界……”
“后来,我很久没有见到扎克。祖父告诉我,他独自驾着船,不顾阻挠地去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差点失去性命,以至于再也没办法踏入大海中……”
我立刻联想到了扎克的遭遇,“扎克遭遇的海难……起因是因为你?”
凯伊指着墙壁上的刻画符,情绪激动地看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能认出这种语言?这个明明消失了几千年,注解和翻译也早就逸散在历史中的死文字吗?”
他吸了一口气,痛苦地说道:“因为每天夜里,我的大脑里都有无数的声音在响彻……他们有的哭泣、有的狂呼、有的咆哮、有的唁骂,源源不断地把关于祖先遭遇的信息灌输到我的大脑里,并且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严重,几乎无法忍受!”
“我经常会无法分辨,自己究竟是大海上的一名勇敢水手、还是文明毁灭前的碌碌众生!也无法分辨自己是醒着,还是满脸扭曲地睡着!或许现在能和你说话的我,才是做着一场美梦,而稍后即将醒来的我,就会加入那场癫狂离奇的狂欢中……”
庄周梦蝶……这遭遇有点熟悉啊,如果换成天天被鬼畜洗脑,我大概就能理解他的感受了。
“害,不管你信不信,其实我很懂你。”我拍着他的肩膀,诚恳无比地说道。
凯伊不知道是出于感激还是真的相信了我,略微使劲地挤出微笑想要放松自己,最后才低声说道:“祖父说过,我的症状比族里知道的所有人都要严重……不幸的族人平均在三十岁发作,六十岁崩溃,而以我的状态,在三十岁之前就要被关入亚西尼岛修道院了吧……”
“所以诅咒……到底是什么?”
凯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脑海里随着时间,不断浮现着记忆,轻易就能‘看’到祖先们的生活,辨识他们的文字,掌握隐秘而古老的知识,仿佛这些原本就是我血脉里的一部分,只是缓缓地在苏醒……流淌着和我相似血液的人,都会慢慢陷入远古的记忆中,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宿命,这就是航海者兄弟会横跨无数岁月,却从未解散的秘密……”
这症状越来越耳熟了,是不是该请他们给我加个床位……
而且你们这群人,不要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往dna里刻啊!
“但我更加相信,这深刻在血脉里的宿命,其实是祖先涉及到禁忌知识所留下的诅咒……我今年才二十岁,但我所见所知已经超过绝大多数族人,和修道院里的狂人也只有一步之遥……”
他认认真真地说着胡话。
“那些祖先接触到的禁忌知识成为了无法消散的诅咒,腐蚀缠绕着后代的灵魂,感染传播在接触者的脑中……那些觉醒了太多太深,终于陷入疯魔的族人,最终将化成我在修道院中见到的,那小小的、长着白色獠牙、浑身是毛的东西……那晚它从牢房里窜了出来,在墙上留下用某种黏稠的红色液体画满的曲线与角,就化成黑鸦消失不见了……”
我站起身来,双目灼灼地看着他,“凯伊,我想你应该醒过来了。”
“醒过来??”
凯伊惊讶了一下,随后竟然震惊地向后退去,“不!我现在就醒着!我不需要醒过来!!”
但我没有因此放弃。
“你真的醒着?或者说……你真的想要醒过来吗?”
我一手握着熠熠生辉的真实之玉,另一只手向上摊开,指间的戒指绽放出无限的刺眼光辉,几乎要烛破天穹!
王魂初火戒指正在熊熊燃烧,足以说明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正缠绕在我的身边,幸好我近期研读入梦术的知识也帮我找到了一些线索。
“凯伊,醒过来吧。”
我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蛊惑。
“不要抗拒……你只需要想想……”
“‘斯图亚特‘到底……是在我们的哪一个方向……”
“抑或是……哪一个维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