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五章 中午两点
这么大老远的路,武功能够说来就来,武文杰当然高兴。
一来为见到了久违的儿子,二来也为儿子的事业小小有成一一花这点路费,现在看来对他来说不当回事了。
看得出来,武功在爸爸面前还是想显得低调些,但实力在这儿,实在是压不住啊。
从武功那飞扬的眉毛,舒展的眼纹,还有不时发出的爽朗开怀的笑声中,分明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悦与欢欣。
“我们那机器人卖得太好了,简直好到爆,”跟爸爸寒暄几句后,武功马上就把话题转到了他的“宝贝”上,“它的名字是我给起的,叫智智,好听吧?其实啊,这个智智造型简单,外形蠢萌,还比不上我叔叔他们设计的动车组外观讲究呢。但它这副样子,对于小朋友们来说,远比造型逼真的
那种更受欢迎。这方面我之前是有点较真儿,有点想当然了,觉得既然叫‘机器人',那就应该是越像真人越好,现在看来,未必是这样的。”
武文杰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如数家珍的样子,递给他一杯喀什当地特有的砖茶:“喝点这个吧,当地人都爱喝,据说也是特别去火的。咱们内地的茶都是用热水沏着喝,他们这里的砖茶都是煮着喝的。”
武功先抿了一口,大加赞赏:“嗯,真是好喝,有股浓郁的其它茶没有的特殊香味,我爱喝。对了,奶茶是不是也可以用这种茶制作呢?”
武文杰点点头:“对呀,要是到了牧区,人们喜爱的饮品更多的是奶茶了。我也喝过几回,好喝是好喝,但饮用的习惯还真不大一样。你知道人家奶茶里放的调味料是什么吗?”
武功猜测着问:“不是糖吗?”
武文杰摇摇头:“放糖那里咱们内地人的习惯,人家喝奶茶,放的是食盐,没想到吧?在咱们嘴里,叫做香甜的奶茶,其实人家喝的正宗原味的奶茶,却是香咸香咸的。”
“咸味奶茶?”武功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味能好喝吗?”
“说好喝还是不好喝,是人的习惯和偏好,没有绝对的。这世界很大,太丰富多彩了,你走的地方越多,见过的世面越大,就越会发现自己原来固有的许多东西,可能是相当片面,相当局限的。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一定要视野开阔,心胸宽广,兼容并蓄,不强加于人。”武文杰把话题扯开了。
爷儿俩聊了半天,才又回到关于智智的技术问题上。
“你这个叫智智的机器人,主要的卖点在哪里?技术含量高不高呢?”武文杰好奇。
“嗨,要说技术含量,这个智智用了还不到我技术储备的十分之一,不,连百分之一都到不了,就是有个简单的语言互动功能,然后我们在智智的储存器里存了大量系统的知识,还有有趣的常识问题,可以在人机互动的时候调出来。在不懂技术的人看来,确实很神奇呀,能跟孩子进行简单的对话,还能回答孩子提出的许多问题。”
武文杰又问:“它的互动性好不好呢?”
武功摇了摇头:“您问到点子上了。您是搞技术的,虽然对我们这个行当了解可能不多,但我一说您就能明白。互动性是我们这个技术最重要的指标之一,一个机器人的互动性越好,它才越像人,运算速度等功能指标,其实都是为这个互动性作支撑的。不妨打个比方,一个人只有讲的是人话,做出的是人的正常反应,你才愿意同这个人进行交流。哪怕对方的反应稍慢一点,你也是可以接受的。但如果对方语无伦次,做事没头没脑莫名其妙,那你肯定不会愿意跟其打交道的。当初,我就是因为手里的互动性技术远谈不上成熟,所以迟迟不愿投放市场。”
“后来改变想法了?”武文杰呷了一口茶。
“是啊,同伴们给我拿来一些其它厂商制造的机器人,我一看,技术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但人家会找卖点,而且把卖点包装、放大、美化,讲出许多花里胡哨的故事来,这样一来,就能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技术,打造成高精尖、高大上的产品,并获得很好的商业收益。”
武功一大口茶下肚,眉头微蹙了一下,“于是,我们也试着拿出我们技术储备中百分之一的东西,攒出了这个智智,然后大加宣传,广为推介,一下子就火了,而且火得让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呢。上次723事故,您看我多悬,险些把小命都丢了,把咱们全家人都吓着了。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概我也是应了这话了吧。”
武功说完,开心地笑出声来,但马上又收起了笑,捂着肚子说要找厕所。
“怎么回事呢?我在飞机上也没吃什么呀?要说水土不服,也不过刚喝了这么两碗茶呀。这是怎么的了?”武功边疑惑地自言自语,边疾步向厕所走去。
“呀!看来是爸爸犯了个错误。”武文杰突然恍然大悟。
这砖茶也不是随便喝的,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它的最好功用就是“刮肠子”,也就是说,它能够帮助人消化吃进去的重口味饭菜,特别是新疆这边的美食。
当地人告诉武文杰,当吃完羊肉串、手抓饭、拉条子、大盘鸡这些饭菜时,一两杯砖茶下肚,马上就会觉得肠里咕咕叫,吃进去的东西都会“快快地往下走”。
武功坐飞机来这一路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里空空的,被这“刮肠子”的砖茶一刮,肯定更会觉得“快快地往下走”了。
其实,武文杰还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时差问题。
要知道,地处祖国最西部边陲的古城喀什,可是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太阳升起最晚的地区,当然,同样也是太阳落山最晚的地区。
你内地的“朝九晚五”,在人家这里就必须换算成“朝十一晚七”,也就是说,各单位每天早上的上班时间是十一点,
晚上下班的时间是七点。
武文杰刚到这里时,就发现自己说了几回“中午十二点”,都被人家倔强地修改成“中午两点”。
后来他才明白过来,人家上午十一点才上班,怎么可能十二点就到了中午呢。
武功到的时间其实早都过了内地的饭点,但在喀什这边,还没到呢。
武文杰没考虑到儿子还饿着肚子呢。
等武功解决完“个人问题”回来,武文杰拉他去吃饭。
“爸,您看我这肚子出问题了,还怎么吃饭呀。”武功有些含糊。
“你这病呀,没别的原因,就是缺嘴新疆美食。我让你好好吃一顿,你的肚子就全好啦。”
第四三六章 当米袋子
艾提尕尔大巴扎的风情,与武功以往熟悉的完全不一样。
别说他了,就连见多识广的武文杰头回见来到这里,也惊叹不已。
“你打算来几串?”站在一位留着大胡子的烤串摊主前,武文杰问儿子。
“十串差不多吧?我来十串?您看您来多少?”看来武功的确是饿了。
大胡子摊主正要按武功说的给他烤,被武文杰拦下了。
“孩子,你好好看看,这跟你平常吃的可不一样哦。”武文杰提醒武功。
武功瞪大眼睛,看着摊主手里的串,愣了。
那长长的签子应该是红柳枝做的,上面串的生肉,每块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孩的拳头大小,每根签子上串的羊肉不多不少整整十块。
“我的天哪!这这这……”武功显然看傻了。
大胡子摊主爽朗地笑了,用带着风味的普通话对武功说:“你是头一次来我们这里吧?大概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羊肉串吧?”
武功使劲点了点头,嘴里深深吸了口气——那还没上火烤的羊肉串,已经让他的口水抑制不住要往外流了。
“看你的这个身体,吃上十串八串羊肉串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我们这个大巴扎好吃的东西太多了,你吃了我的十串羊肉串,别的东西就吃不了了,那就太可惜了。我还是给你们烤三串吧,你两串,你爸爸两串。要是吃了觉得好吃,明天你们还可以来,我天天在这里,好多好多年了。对了,中央电视台还拍过我呢,全国人民在电视都看到过我的这个摊子,看到过我的羊肉串。”
大胡子摊主性格爽朗,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就像他卖的羊肉串。
他们聊得正欢,边上有人有意见了,耳边响起的普通话风味更为独特:“你们光顾自己说,也照顾照顾外国朋友嘛,我们都等了好长时间了。”
武功扭头一看,是几位身着白色齐膝半长袍,白色宽腿裤,脚上穿着拖鞋,肤色黝黑的高大男子。
“这几位可能是巴铁。”武文杰轻声对武功说。
“哈哈,对了,我们就是巴铁。”还是那个独特风味的普通话,说话是几名男子中的一位。
大胡子摊主马上用一种武文杰和武功都听不懂的语言跟这位巴铁打招呼,几位巴铁也纷纷回应。
那位刚刚说话的巴铁听完大胡子摊主说完,笑得更欢了。
见武文杰和武功一头雾水,巴铁连翻译带解释:“我们巴铁来喀什的特别多,非常喜欢这里,是这里的常客,你看,这位老板也会说我们乌尔都语,而且说得非常好。他刚才跟我们说,都是自家兄弟,生意好照顾不过来,请我们多多原谅。我们说,就是开个玩笑,都是自家兄弟,没有关系的。”
他说完这番话,在场的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武功脑子转了一下,向巴铁问道:“那你们应当是在靠近喀什这边边境城市生活的的吧?是哪个城市啊?”
大概这个问题有点幼稚了,几位巴铁连同那位大胡子摊主一起大笑起来。
武功不明就里,忙看着爸爸。
其实武文杰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大致知道,巴铁那边来中国的,可不止边境城市的人。
“在我们巴铁,其实大家都喜欢中国,也喜欢喀什,只要能有机会,不管生活在哪里,都想有机会来中国看看,来喀什看看。”收起笑的巴铁很认真地解释起来,“比如说我们几个,就是从瓜达尔港过来的,你们可能没听说过,查一下地图就知道了,那里可能是巴铁离这里最远的地方了。”
武功事后还真查了一下地图,费了不小的劲,才找到了巴铁所说的“瓜达尔港”,乖乖,那个港口可是位于印度洋边上的哦。
从喀什经过红旗拉甫山口出境,就进入了巴铁,从红旗拉甫山口到瓜达尔划条线,正好是巴铁的对角线,从东北角直达西南角。
吃下两串羊肉串,武功已经开始觉得有些饱了。
武文杰带着他在大巴扎上继续逛,看到好吃的就尝尝。
武功牢记爸爸的嘱咐,再好吃的东西也决不多吃一口。
“你多贪吃一口,也许损失的就是少吃到一种美食。”爸爸的这话,尽管说的是吃东西,似乎属于“大俗”,但武功听来,还是充满了智慧,里面蕴含着“大雅”。
看到好玩的东西,武功也忍不住想买。
“爸,现在我有钱,买这点玩意儿根本不是事。”武文杰不时的阻拦,让武功有时也有些不开心。
“没用的东西,买了就是负担,你在这里玩几天就走了,买一大堆没用的东西,你是扔呢,还是带走呢?”武文杰苦口婆心。
武功回答得很干脆:“爸您可太老土了,我可以打包快递呀,等我人回去了,买的东西也随着快递到家了,这多省事。”
后来,为防止爸爸再抱怨,武功在市场上看好的东西,直接从网上下单,走快递。
武文杰眼不见,心不烦,父子俩人两全其美。
武功玩够了,正好赶上武文杰又有一趟试车任务,从喀什到福州。
“我随您的车走吧,也省得再坐飞机折腾了。”武功向老爸提出请求。
武文杰想了想,答应了。
这趟试车就是一次常规的试验,收集一些数据,没有什么技术难度,更谈不到有什么风险,充其量武功就相当于在旅客座椅上放着的那些米袋子中的一个。
“你就老老实实在车厢里坐着,别乱拍照,更不许在网上乱发什么——你得向我保证。”武文杰对武功约法三章。
武功是求爸爸的,自然得“听话”。不过他又向爸爸提了个请求——能不能给他准备一个电炉子,这一路上他想熬砖茶喝。
“你开什么玩笑?还想熬砖茶?美死你了!坚决不行!你就把自己当成个米袋子,比米袋子多点的,就是还喘口气。”武文杰急赤白脸地回绝了。
武功却还半真半假地补充:“我跟米袋子比,哪止多口气啊,我还得吃东西,还得上厕所呢。”
这还真提醒了武文杰:“唔,对了,亏得你说了,我差点忘了。我得让他们给你把卫生间打开,要不你可麻烦了。”
武功可不顺着爸爸的话头说:“那我有什么麻烦的?如果卫生间不开,我也有办法呀,总之,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吧?”
武文杰没想到,动车组一开起来没多久,就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
他的业务遇到些情况,需要马上前往东北处理。
“爸,能不能让动车赶紧停下来,我下去找个机场往东北飞,去把事情给平一下。”
武文杰一听就急了:“那怎么行!我们这动车虽然不载客,但也是要听从调试图指挥的,怎么能说停就停呢。”
“就停一分钟,不,就停三十秒,打开门,我下车就行。”武功显然是真着急了。
“不行!这是原则,是规矩,没有余地可讲。我让你搭车已经有点不合适了,你还想登鼻子上脸?告诉你,没有可能!”
武文杰带着火挂掉了儿子的电话。
对了,忘了告诉大家,武功跟米袋子们坐在一起的车厢,是不能直接到驾驶室这边的。
第四三七章 蓝海红海
武功计划的东北“救火之行”,因为武文杰的坚持原则而未能及时赶到,对他们的业务造成了些许不利的影响。
而之后不久,由于技术门坎并不算高,教育机器人市场迅速出现了大量同类产品,原本的“蓝海”立即变成了“红海”,各相关企业之间展开了殊死厮杀,一时间血流成河,几败俱伤。
武功由意想不到的梦幻开局,忽然间形势急转直下,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失去了几乎所有优势。
起先,由于产品不愁卖,有多少,市场就要多少,为了尽可能大地覆盖市场,迅速获取高额利润,武功他们筹集了巨资组织生产,等仓库堆满后才发现,别人家的同类产品也大量上市了,自己的不但卖不动,而且价格也急速下降,利润更是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武功承受了巨大压力,却不敢跟爸爸多说,因为他知道,这段时间爸爸的日子也不比他好过多少,跟爸爸说这些,徒增他的烦恼,弄不好还会招来斥责,好歹自己先扛着吧。
对武文杰来说,大西北的美景和美食尽管十分引人入胜,但气候条件却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刚到喀什的时候,他就犯了个初来乍到的内地人几乎人人必犯的错误。
一碗作为早餐的酸奶没喝完,他没遮没盖地放在了桌上,等没过多久再要喝的时候,却被填了满嘴的沙子。
此时正值沙尘暴季节,当地人管这种天气叫“下土天”。说是“土”,其实就是黄沙。
这种黄沙的颗粒极细,细到能够穿过几乎所有的门缝和窗户缝,从外面飞到室内,散布到屋里的各个角落。
武文杰刚喝到满嘴沙子的时候,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早餐时喝到酸奶的那种美妙至极的味道,这会儿还在舌尖上牙缝里飘香呢,怎么过了一会儿再喝到嘴里时,口感竟然变得如此古怪了呢?
当地朋友让他凑近桌子看,他看到了桌面上隐约可辨的沙粒,细细的,几乎铺满了一层。
“在这种气候条件下,家里所有吃的东西都必须密封好,封一层还不行,最好是两层或者更多。如果冰箱里放得下,可以把封闭好的容器放到冰箱里。即使这样,也不能完全保证你一点吃不到沙子,这沙子简直是防不胜防。像桌子、柜子这些家具,我们中午两点回家的时候,一般都要整个擦一遍,把上面落的沙子擦干净。当然,晚上**点钟下班回家的时候,还要再擦一遍。”
朋友讲的是居家,而武文杰立即联想到他的那些宝贝动车组。
如果这里的沙子这样无孔不入,那么按照现有的密封防护设施,肯定是防不住的。
果然,在内地从没发生过的一些情况,在这里就发生了。
从喀什前往福州的那趟运行试验,没走多久就出现了机油成分异常的现象,之后又有好几个部位出现了故障,有的问题还相当严重。
尽管运行试验途中不具备作试验分析的条件,但武文杰凭他的经验直观判断,十有**就跟西北这边独特而复杂的气候条件有关。
当时在试验车上,武功跟爸爸为临时下车的事,通过电话吵了好几次,对爸爸脾气十分了解的武功,听出了他正为试验中出现的数据异常而恼火。
一再被爸爸拒绝,武功忍不住心里的火,说的话也相当不好听了:“我说爸,你是傻还是怎的?我现在开公司,是给自己挣真金白银,你放我一马,让我赶紧过去把产品问题处理好,赚出来的钱是我的,是咱家的。我因为处理不及时把事情耽误了,赔的钱也是我的,也是咱家的。您看您,气候条件造成的运行数据不理想,本来就是客观的,瞧把您给急的,至于嘛!来这里做行车试验,不就是为了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吗?即便问题解决不了,又不是您一个人的事,干高铁的人多了去了,大伙一起慢慢想办法呗。真拿你们这代人没办法,分不出里外个儿来,该急的事不急,不该急的事瞎着急……”
武文杰没等听完,就生气地把电话给挂断了。
得亏车上不方便过去,否则,他肯定会立刻跑到武功的那节放大米的车厢,揪着他狠狠训斥一通。
动车组一路向东,还有新的问题呢。
进入车内各个角落的细微黄沙,到了潮暖的南方,马上开始吸收水分,并以泥沙的形式继续在车里“添乱”,显示在运行数据上,与在西北运行时大相径庭。
“原来我曾以为,我们能够防住冰雪,这密封性就把牢了,可以一劳永逸了,可到西北和东南一试,完全不是那么回事。防冰雪与防沙尘、防潮湿,原理上既有相同的、相通的、相近的地方,但各自又有不同特点、不同要求、不同诀窍,”这是武文杰在技术整改交流会上所发的感慨,“我这个一贯的乐天派,在经过西北—东南这一线的试验运行后,心里一度也出现了很大的动摇,对能不能造出全天候的动车组,我产生了深深的疑虑。”
工作压力之下,他的脾气也变得比平时暴躁了不少,直到好久以后,他还为自己那次责骂武艺而后悔不已。
丁娟娟压根儿就没想到,武功开始创业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挣到了那么多的钱,当然她也没想到,武功创业的产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迅速由“抢手货”变成了“大路货”,最后甚至成为“滞销货”,压在仓库里一台也卖不出去了。
起初,她只是为武功的货卖不动而着急,直到武功有意无意向她透露,自己此次创业失败造成了一大笔亏空时,她才真正慌了神。
儿子亏的那笔钱,可不是自己家的财力可以轻松堵上的,对她来说,那钱即使算不上天文数字,也是十分可观的,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惊人的。
当然不能告诉武文杰。
单凭想像,丁娟娟都能猜出来,一旦武文杰知道了这个消息,特别是知道那个巨大的数字后,一定会狂怒不已,急出什么病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告诉丈夫,他也不可能有任何好办法,但不告诉他,丁娟娟又该如何面对这笔巨额债务呢?
已经习惯于过舒心日子的丁娟娟,终于又品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除了那笔债务之外,她还担心武功会因此而想不开,会发生什么意外,也担心一旦武文杰知道了,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她还担心家里出现如此的变故,会不会对几位老人的生活和心理造成什么影响……
谁也没想到,家里遇到的这个几乎无解的难题,竟然被武艺轻描淡写地给化解了。
“亏了多少钱?”武艺是隔了相当一段时间以后才得知的,“呀!还真不少呢。不过不用着急,我可以想办法帮弟弟还上。”
武艺真不是吹牛,她的方案极其缜密。
她的一位导师正在做的一个项目,正好需要一大批二手芯片,而武功他们库存积压的那些机器人肚子里,装的正好就是导师所需要的——机器人卖不动,但芯片还可以发挥用场。
由于这导师的科研项目经费十分充足,而近期国际市场的芯片价格又在上涨,所以单单这笔交易,就可以为武功他们减轻相当一部分债务负担。
剩下的部分债务,就需要武艺作出某种牺牲了。
第四三八章 经验教训
武艺付出的代价,就是不得不放弃她最喜欢的那个研究方向,而转向另一个收入十分可观她却不是特别喜欢的项目。
武文杰是先知道的是武艺的事,他一再追问武艺为什么要调整研究方向。
他早就发现,武艺最喜欢的方向,也是她十分擅长的,甚至可以说是有天赋的。
这个研究方向是“冷板凳”型的,属于基础研究的范畴,非常吃功夫,不是很快就能够见到成效的,但一旦出了成果,在整个学科都可能产生极为重要和深远的影响。
武文杰嘴上说不干涉孩子们的选择,实际上内心里也是有一些“小九九”的。
当然,如果孩子们走的方向他觉得基本满意,又有什么必要多嘴再说呢。
武艺选择研究方向,武文杰压根儿就没觉得这里还会有什么问题,结果却出了个幺蛾子。
听说了这个情况以后,武文杰感到,自己刚刚提出的防沙尘密封方案在技术讨论会上被质疑,也没像女儿的这件事那么让他失望和窝火。
“你不就是冲着钱去的吗?不就是嫌原来那个方向挣钱少、来钱慢吗?”武文杰一股邪火上头,气不打一处来,话说得要多狠有多狠,“小小年纪,不想着怎么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不想着怎么样给社会多做贡献,只想着个人的收益,只想着多赚点钱,赚上大钱才好,是不是?”
武艺被没头没脑骂了一通,心里自然也没好气,直通通地答道:“就是,就是为了钱,怎么啦?有错吗?”
说完,武艺就把电话挂了,把气得满脸通红站在那儿发愣的武文杰晾在那里。
“你欠你姐这么些钱,怎么还呀?”武文杰过了好久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这样问武功。
“亲姐弟,一家人,还说什么还不还的。再说了,你看我姐她,一直在读书,还没正式开始工作,可挣钱的本事真不小,似乎不费什么事,那钱就随项目来了,看上去真容易。上回要不是我姐,我还真的麻烦了,现在也不可能再开启这新的项目。”武功回答得十分坦然。
跟姐姐武艺一门心思读书不同,武功这小子还真是有股子闯劲。
头回的创业赔惨了,这不,没过多久他又卷土重来了。
这回他打算做的是自动牙刷。
“这可离你的远大目标——‘伟大的机器人',越来越远了吧?”武文杰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儿子说过的关于创业的那些话,不知他还记得多少,而武功说过的话,他当爸爸的可是一直记得呢。
“不是越来越远,而是越来越近了。您要知道,我们这回开发的,可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电动牙刷,而是自动牙刷,它与电动牙刷的最大区别在于,能够自动搜寻牙齿部位的各种残渣,并把它们一一清除出去。电动牙刷运用的只是微型电机的运动,而我们的这种牙刷,要高级得多,复杂得多,它有感应器,甚至还要用到芯片哩。它的功能,模仿的不是普通牙刷,而是人的手指,或者说,是像人的手指那么灵活而听话的牙刷。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依然是我们未来的‘伟大的机器人'的重要组成部分。”
武功如数家珍,武文杰眨着眼睛听着,半天也插不上话。
等儿子说得差不多了,他才说:“这次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务必要把风险把控好,有什么风险,你自己担着,你们创业团队担着,别让家人,尤其是别再让你姐给你担了。”
“爸,我心里清楚着呢,吃一堑长一智,我当然会吸取教训的,同样的错误绝不可能再发生第二次。至于说我姐那里,这次她给我填窟窿的那些钱,包括芯片再利用省下的,我这里都有数,到时候等我做成了,一定会如数……哦,不,会加倍偿还她的。”
武文杰听到这里,不禁笑了:“你姐才不会要你还她呢,关于那笔钱她跟我说过好几次,就当是支持你创业做事的,算是她的风险投资吧,没了就没了,只要你能够重新站起来,继续去打拼,她就放心了。”
“我姐对我可真好,小时候我真没白对她好。那时候有些坏小子想欺负她,哪一次不是我冲上去为她打抱不平,帮她伸张正义的?”
武文杰微笑道:“一家人嘛,当然得相互扶持,相互帮助,而且这种帮助是不掺杂任何功利在里面的。你是男孩子,当年为姐姐出头是应该的,哪怕为此挨了打、受了罪,也是值得的。而姐姐在你困难的时候有能力在资金上给你支持,让你们顶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她也是心甘情愿的。不过,”说到这里,他轻叹了口气,“让我至今心里还有疙瘩的,就是你姐的专业方向问题。外人可能觉得,这是最不重要的损失,连你姐本人可能也是这么想的。但在爸爸眼里,这个改变确确实实非同一般。当然,事情已经过去了,算是翻篇了吧。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作为爸爸,要做好自己手里的事,你和姐姐也都要做好各自的事,咱们一同努力,一同打拼。对了,我怎么把你妈妈给忘了,她现在正在探索的事,也是相当有意义的呢。”
景杉千里驰援,给武文杰带来了丁娟娟为他买的风衣和风镜,而他在武文杰面前一亮相,就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武文杰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景杉:“你嫂子,哦,丁老师她们搞的这个‘六脉神剑’,好像还真有点效果哦。”
景杉嘻嘻一笑,道:“究竟有没有效果,效果有多大,还得靠大家评判呢,丁校长现在内心也比较忐忑,有点没底,对我这次的亮相和表现,给予关注,寄予期望。”
看到这里,您是不是觉得有些迷糊了?这都哪跟哪啊?什么“六脉神剑”?这段时间景杉究竟经历了什么?他这段经历跟丁娟娟和武文杰又是什么关系?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这“六脉神剑”可以说是武文杰和丁娟娟二人思想碰撞后的智慧结晶。
这几年,职技校源源不断地为各铁路工厂培养出了一大批各级各类优秀人才,在高铁的研发、生产、检修中发挥着生力军作用。
丁娟娟为此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和汗水,而取得的成绩也让她备感骄傲和自豪。
不过,她刚在武文杰面前“翘翘尾巴“,就遭到了他的吐槽:“要我说啊,技术层面、操作层面,你们培养的人才确实不少,也的确好用,但在管理层面,你们的局面其实并没有打开。咱们企业需要的管理者,不是单纯学过那些管理课程,只会照本宣科的书生,而是要把那些了解我们企业,了解我们产品,也了解我们员工的管理人员,打造成符合现代企业要求,符合高端装备制造要求,符合国际化要求的全面发展的高素质人才。你们现在的教学安排里面,在这方面并没有多少体现。”
丁娟娟觉得武文杰说的有理,便问:“那你说我们应该遵循怎么样的思路来做呢?”
“前不久我去延安参观学习,那里的抗日军政大学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武文杰向丁娟娟讲他的想法,“缺什么,就补什么,要用什么,就操练什么,培训过程短平快,一切从企业的实际需要出发。”
第四三九章 六脉神剑
丁娟娟的“六脉神剑”培训法应运而生。
教学负担重,学生数量多,学校的师资力量和管理资源十分紧张,不可能单为厂里培养管理人员。
武文杰的一席话,给了丁娟娟很大的启发:“可以把我们企业的管理人员,直接送到学校以干带训呀!”
以干带训,是近年来集团各层级一直在尝试的一种培养管理人员的方法,相当于“挂职锻炼”。
下级单位的人员到上级机关挂职,算是“帮忙”,或者叫协助工作,这种方式既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机关人手紧张的不足,也有利于提高基层干部的素质,开阔他们的视野,帮助他们站在更高层次看待问题、考虑问题。
而上级机关的人员到基层挂职,则可以给他们直接提供管理经验和实务历练,同时增加对基层情况的了解。
这种方式,当然好处多多,但也有它的局限性。
局限性之一就是“干有余而训不足”——基本上就是在干中学,缺乏理论性、系统性和专业性。
丁娟娟要打造的“六脉神剑”,则要扬长避短,发挥学校自身的优势,干训结合,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很快,学校里多了若干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其中就有景杉。
这是头一期培训班,丁娟娟倾注了很大的心血,当然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项目甫一推出,在各工厂引起了各种反应。
赞成和支持的自然有不少,但质疑的声音也不是没有,有些话还说得相当不好听。
比较尖刻的,比如,“学校缺钱了吧,跑来打工厂的主意”,“是不是学校想省管理费,找工厂的人抓官差”,等等。
这些话传到丁娟娟的耳朵里,让她有些泄气。
想了又想,她干脆拟了个类似“对赌”的培训协议,承诺如果没有达到培训效果,学校为工厂支付送来参训的学员在学习期间的工资。
武文杰一看这条就笑了,连声说“删了”。
“你这也太低姿态了吧?简直成了贱卖了,坚决不能那么干!”武文杰的态度十分明确,“这绝对是个好项目,咱们有足够的信心把它做好,用不着低三下四的。”
武文杰的话,增强了丁娟娟的信心。
她在给各工厂领导的信中,写了这样一段话:“我们这个项目的培训目的,是为您企业的未来打造高端人才,为中国高铁的发展培养管理精英。我们希望您能安排企业中有潜力、有激情、有闯劲的年轻后备干部,来我们这里参加为期半年的培训。我们相信,您一定会派出最能代表您企业的同事前来参加这个项目,而我们也会向您郑重承诺,给我们六个月时间,我们会交还给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ta!”
景杉就这样进了校园,成为第一期学员。
武文杰建议头一期班至少招20至30人,丁娟娟担心响应不会那么踊跃,改成10人。
报名并且符合条件的,最终才有6人。
丁娟娟有些遗憾,但也相当知足。
这6个人,全是来自那几家实力强劲的高铁制造企业,而且6个人的背景、素质和潜力,都相当令人满意。
还没开班,丁娟娟对于自己做出的承诺,“交还给您一个完全不一样的ta”,已有了八成的信心。
丁娟娟打造的培训方式,大概是独一无二的。
这里顺便介绍一下“六脉神剑”吧。
所谓“六脉神剑”,就是六个培训项目,或者说是担任六项工作,概括说来就是:
1.修一门专业课,
2.讲一门专业课,
3.担任一个班级的政治辅导员,
4.担任一个留学生班的班主任,
5.带一个团队搞一项设计,
6.带一个团队完成一件教具制作。
景杉看到培训方案,吓了一跳:“这这这,这也太吓人了吧!”仗着跟丁娟娟熟,他抖着手里的方案单子冲她大发牢骚,“原以为是来听课的,没想到嫂子让我们来干活,干活也就罢了,还要兼那么多职,管那么些事,而且好多事是过去从来没干过的呀!”
丁娟娟见景杉做出的那副夸张的样子,知道那里面既包含着些许的耍赖撒娇,也确有不知底细的忐忑在其中。
“响鼓才要重锤敲,”丁娟娟故意板着面孔说,“如果培训的内容没有任何挑战性,那你会有多大收获呢?”
“问题是,”景杉毕竟跟丁娟娟十分熟悉,所以说起话来也有点没遮拦,“你这锤太重了吧,简直要把鼓给敲破了。”
说把鼓敲破当然有些言重,但这六项任务确实没有一项是轻松的,不但不轻松,还都有极大的挑战性。
就拿讲课来说吧,别看平时景杉开会搞活动时讲得头头是道,但让他站在台前什么讲稿也不拿,一口气讲一堂课下来,他还真有点含糊,毕竟以前在厂里还从来没机会练过。
丁娟娟把学校的一些基础课拿出来,请新到的景杉们挑选,作为他们这个学期为学校开的课程。
景杉翻来覆去地选,选来选去,都觉得哪门课都不好讲。
那些课他在大学期间都学过,还曾抱怨过这个老师讲得不好,那个老师讲得进度太慢,等等。
现在轮到他要讲了,他竟然都想不起当时老师们都是怎么讲的了。
其他几位跟他一样,也对讲课挺发怵,迟迟选不下课程。
丁娟娟只得帮他们下决心,方法很简单,做了六个阄,把六个学员叫到一起,往桌子上一扔,谁抓着什么是什么。
景杉庆幸自己抓了个最好讲的课,机械制图,课上要么自己画,要么让别人画,以画为主,不用多讲什么。
没想到,头一堂课就让他给讲砸了。
第一次上讲台之前,他所做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几乎是掐着时间准备了满满的45分钟。
可一站在讲台上,也不知哪里闹鬼,他脑子里对时间的感觉全乱了套,稀里呼噜在不到20分钟里就把原先准备的一堂课的内容全讲完了。
他站在前面直发呆,情急之下他只好再讲第二遍,可还没讲到五分钟,就有同学质疑:“这位新来的老师,您怎么又讲了一遍呢?这一遍讲的跟刚才讲的,不但内容一样,连您的神情都没什么区别哩。”
这可把景杉弄了个大红脸,直红到了耳根。
接下来该讲什么呢?
随便讲个故事吗?显然不合适,况且毫无准备的景杉现编也编不出来呀!
跟同学们聊聊天呢?看着底下同学们一个个强忍着笑的神情,景杉一时也想不起该聊些什么。
那什么也不讲行不行呢?似乎更不行,冷场毕竟是让人感到别扭的,安静持续了没多久,台下就有人开始发笑,不一会儿,一传十十传百,笑就像传染病,让每个人都染上了,不但台下的人笑,连傻站在台上的景老师,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是我头一次讲课,讲得不好,请大家不要见笑。”
景杉不好意思地解释,结果众人不但没止住笑,反而笑得更欢了。
待景杉再一次登上讲台时,就显得从容多了,还是那么些内容,上次讲得慌乱不堪,这回呢,该展开的展开,该精练的精练,不知不觉就撑过了40分钟。
几堂课讲下来,居然练得像模像样了。
第四四〇章 欠个婚礼
培训结束的时候,景杉他们六名学员向全校师生一一展示了他们所获得的“六脉神剑”功法的效果。
培训的效果究竟怎样呢?
别的不说,就说第二期培训班的报名人数吧,居然达到了六十人,是首期的十倍。你说这效果怎样?
作为刚刚启动的项目,学校当然一次承接不了这么些人的培训,顶多只能收其中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二十人。
而这二十名幸运者到底如何产生,又让丁娟娟和她的同事们颇费思量。
没别的办法,只有“华山论剑”。
当然,这个“华山”就是网络,学校安排了网络面视,设定了六个维度的题目,对报名者进行综合考评。
按丁娟娟的话来说,“我们不是简单考评大家在这六个维度的水平,基础固然重要,没有相应的基础,后面会难以为继。但基础不是唯一的指标,我们更看重的,还是你的潜力,看你有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愿望和内在动力。”
而在武文杰眼里,景杉出去的这半年,除了面貌没有改变,整个人从里到外的变化是十分明显的。
“极端干燥条件下的防沙尘”技术攻关,武文杰直接让他牵头,景杉当仁不让,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攻关,很快就拿出了成果——困扰武文杰许久的难题,在一帮年轻人的手里解决了。
武文松也在那六十个人当中,但在“华山论剑”环节便功亏一匮,主要就折在了外语上。
他在这方面底子还是比较薄,尽管这两年一直没间断了自学,但毕竟比不了景杉的水平,达不到运用自如的程度。
武文松当然有“自知之明”,他在苏苏纯面前拿自己打趣:“我这外语啊,不知还得再苦练几年,才能像你们讲的那样好哩。”
他决定拜师,拜的师傅就是苏苏纯。
拜了师和不拜师就是不一样,想偷个懒耍个赖什么的,有人督促了,自然就不好意思了。
苏苏纯的督促方式也很奇特,一周三次课,有一次课布置的任务没完成,那就减少一次课。
尽管是免费的课,但武文松可不想落课,工作再忙也要努力完成“苏老师”给布置的作业。
不过,这些日子,他在外语学习上有点拖拉了,害得连续“丢了”两堂课。
原因不是别的,是武功有求于他。
“小叔,你帮我再修改修改我那自动牙刷的外形吧。”武功拿出来的“牙刷”,吓了武文松一跳。
“你这也太仿真了吧?”武文松看着手里的那个家伙,竟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武功还满热情:“小叔,你放到嘴里试试,试一试呀。”
你要是拿着武功的这个“自动牙刷”,也一定需要鼓起足够大的勇气才敢把它塞进嘴里,因为它看起来实在太像一根真正的手指头了。
见武文松迟迟不肯试用,武功不由分说,从他小叔手里取过那根“手指”,嘴巴一张,杵了进去。
顺着张开的嘴缝,武文松看到了手指牙刷在嘴里的蠕动。
“哎呀!我说功啊,你这设计也太前卫了吧!”武文松看得直起鸡皮疙瘩,说起话来直嘬牙花子,“你是打算颠覆人们的刷牙习惯和刷牙理念呀?如果你的这个模式推广开了,那情景想想都觉得可怕哎。全国人民,哦不,应该是全世界人民,每天早晚人人手里捧着一根手指头,在嘴里搅啊搅的……那画面太美,我简直不敢想像。”
武功挺不服气的:“小叔,我一直觉得你算是个年轻人呢,怎么想法也这么古板呢?既然你对我们的方案不看好,那我倒想看看,你能拿出什么方案出来。”
是啊,否定武功的“金手指”方案倒是简单,就是一句话的事,但这个传说中的“自动牙刷”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让武文松也颇费思量。
他得去找好朋友帮着他一起想想。
找谁呢?自然是景杉和苏苏纯了。
景杉练过“六脉神剑”后,马上驰援东南一西北试车项目,一头扎到里面,一忙又是几个月。
任务完成,他表现如何?武文杰的评价:“进步实在不小!”
表扬在景杉身上,得意在武文杰心里。为什么?你我都知道。
苏苏纯快要当上新娘了,新郎官是谁呢?我不认识,你应该也不认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他一定是个十分优秀的小伙子。
本来婚礼早就要办了,但因为厂里总是在忙,要么苏苏纯忙到不可开交,要么那位小伙子忙
到昏天黑地,更多的时候,是两个人都不得闲。
其实,不止他俩人这样,厂里的年轻人像他们这样连办个婚礼都没时间的,大有人在。
对了,还忘了说了,景杉在学校参加“六脉神剑”培训时,与一位年轻女老师看对了眼,彼此初步建立了关系。
武文松则在公交车上偶遇一位神秘女郎,一番令人匪夷所思的经历后,俩人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便开始了不同寻常的交往。
前不久,武文杰来厂参加一个会,新任的年轻厂长感叹亏欠员工太多,还特别提到,因为持续不断的攻关任务,厂里有许多员工顾不上家里的事,甚至年轻人婚期也一拖再拖。
听到这里,武文杰半开玩笑地建议:“要说别的事,我没什么好招可出,要说起给年轻人办个体面的婚礼,倒是有经验和切身体验,可以打打咱们高铁的主意。”
就是嘛,武文杰之所以会想到这个主意,就是因为他当年参加的就是厂里给他们在火车上举办的集体婚礼呀。
正在紧锣密鼓试制的复兴号动车组下线在即,用这台中国乃至世界上都是最先进的“婚车”,
为厂里的年轻人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礼,这该有多体面!
“小苏啊,反正你的婚期也一拖再拖了,干脆就别着急办了,等咱们的复兴号下线,厂里拿动车组给你们当婚车,你看这该多有意思!”
事情八字还没一撇,武文杰已经开始在熟人当中做起广告来了。
当然,他对景杉和武文松也寄予“厚望”:“你们可得加快点进度啊,用高铁作婚车,而且还是咱们最顶尖的复兴号,那个婚礼有多荣耀,多排场,不用我说,你们就能想得出来。我已经替小苏报上名了,你们的爱情要是及时成熟了,也能赶上这场旷世难求的婚礼哩。”
听说武文松在帮武功的忙,景杉和苏苏纯尽管手头事情不少,还是不敢怠慢,答应了他的邀请。
不过,吃饭太浪费时间,喝酒有害健康,还有各方面的不方便不合适,所以仨人决定找个茶室,边喝茶边讨论。
“得叫上武功,他的项目,他最清楚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再说咱们是喝茶,很文明,他爸他妈要求再严,也不至于不允许他参加吧。”
这是景杉的建议。
“也把武艺叫上吧,我还从没跟小姐弟俩人一起坐坐呢。她现在上研究生,估计没那么忙,能抽出时间来。咱们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可在好些方面感觉就不大像是一代人似的。”
这是苏苏纯说的。
你还别说,真让苏苏纯给说准了,那两位宝贝都答应参加,可参加的方式叫人啼笑皆非:网上。
“我这边过不去,手里的事情多,脱不开身,你们就开着语音吧,我听着,有想说的通过语音跟你们说。”武功这样说。
“我还得用电脑做作业呢,但我确实想听听你们怎么商量,另外我也有些想法想跟你们和我弟说说,就开着语音吧,边写作业边开会。”武艺这样说。
第四四一章 没有区别
几位年轻人认认真真地探讨未来的智能化牙刷究竟应当是什么样的。
苏苏纯提议,可以设计成鲜花形状的,“拿在手里,就是一朵花,可以是不同品种的花的样子,要刷牙的时候,把花往嘴里一放,花瓣上的触点就会自动搜寻牙上和嘴里的脏东西,然后把它们统统清洗下来,花蕊是个吸纳口,清洗下来的东西都从那个口吸走了。”
苏苏纯刚一说完,武艺的声音就通过语音传过来了:“苏苏姐的方案我完全赞同,这样一来,人们的刷牙就成了一件既浪漫又优雅的事了。”
武功则表示不以为然:“那个造型只是看上去很美,实际上制造起来十分麻烦,成本很高不说,那个形状也不利于发挥我们的技术优势。”
景杉则是另一种思路:“从实用的角度说,既然武功你们有技术支持,那还不如实现一秒钟刷牙方式呢。牙刷的外形不要优雅,不要浪漫,就是实用——塞进嘴里,在一秒钟之内探测到残渣并将它们吸走,这样一来,过去那种刷牙必须刷三分钟、五分钟的要求就会成为有历史。咱们不妨算一下,一般人每天早晚各刷一次牙,讲究点的人可能中午还要刷一次,一天下来光花在刷牙上的时间就是十到十五分钟,甚至更长。如果你的新型牙刷能够实现一秒钟刷牙法,每个人每天节约十分钟,一个月下来就是五个小时,一年呢,就是60个小时,你们想想看,这个节约可观不可观?”
武文松听了苏苏纯和景杉的思路,大受启发,于是也谈了谈自己的思路。
他的想法,是将外形美观与方便实用有机结合,当然这在技术实现方面会有许多难度,不过他认为,一旦突破,恰恰可以成为自身的优势所在。
大家说了许多,都想听听武功的想法,谁知他一张口,说的却是:“哎呀,我爸来电话找我了,不知又有啥事。我先接电话,听听有什么事,你们接着聊。”
武文杰找武功,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想了解一下儿子手里那些事的进展情况。
听儿子说他这边在“开会”,一报上“与会人员名单”,武文杰乐了,强烈要求参加这个会。
武功其实不大乐意爸爸掺合进来,但见爸爸兴致那么高,而且这几位哥哥姐姐又全是他的“亲人”,违背他的意愿显然不大合适,于是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嗯,这个形式真是挺好,”在问候了大家后,武文杰大发感慨,“面对面开会有它的好处,但局限性也相当大,人要往一起凑,交通成本很高,万一有人到不了,人不齐,会还不好开了。用这种远程方式,成本能降低很多不说,个别人实在到不了,还可以通过音频参加会议。说起来,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们大家了,刚刚武功跟我说你们在开会,我一听,这种会可太有趣了,你们谈什么我可能插不上话,但通过这种方式跟大家打个招呼,聊上几句,不也挺好嘛。”
武文杰一开口,大家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来,你一言,我一语,问长问短,好不热闹。
闲聊了一会儿,很快话题就转移到了武文杰当下正在忙活的事上。
“我现在手头需要关注的事情已经不那么琐碎了,从公事来说,一是打造标准化动车组复兴号,二是作为技术顾问帮着国际业务部门向外推介中国高铁,从私事来说,首先就是武艺武功这两个小家伙,还没有完全让我和他们妈妈省心,我嘴上一再说不管,但时不时地还是要分点心想想他们的事,再一个,就是掐指一算,我大学毕业已经快满三十年了,按照学校和班级的规矩,每满逢十周年,同学们都是要返校的。毕业十年和二十年那两次,我都因为有事没能回学校,这回我跟同学们说好了,无论遇到多大的事,也不能阻止我这回的返校了。”
他说到的这几件事,无不引起这几位年轻人莫大的兴趣,会议转移了主题,又继续开了下去。
“武总,咱们这高铁往国外推介,究竟好卖不好卖呀?”问话的是苏苏纯,“近期您有什么出国的任务吗?”
“在国际上,咱们中国的高铁可是抢手货,更何况咱还有两位‘超级推销员’哩,这推销的力度谁能比得了?当然,国际上的形势又比较复杂,有好多因素掺杂其中,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说清的。近期本来我要去参加一个在欧洲举行的高铁论坛,开始定的是由我和负责国际业务的唐志伟带队,但我临时有事去不了,吴富春吴老将作为技术顾问跟团去。这次缺席这个论坛,我还真觉得有些遗憾呢,不过,秋天的时候在交大还将有个论坛,我希望那个时间能跟我们的校庆赶在一起,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两头兼顾,一举两得啦。”
武文杰说的两位高铁的“超级推销员”,大家都知道是谁。
“您是说本来要和唐志伟叔叔一起去的吗?”武功问爸爸。
在高铁这个行当中,唐志伟也是个响当当的名字,不光武文杰在家里当着家人的面提过,就跟他武文杰一样,只要跟高铁“走出去”有关的故事,基本都跟唐志伟少不了干系。
武文杰在音频里应道:“对,武功,就是那位唐志伟,销售高铁的能人,本来就是要和他一起去的。你有什么事吗?”
武功道:“当然有啦,您得找人家给我签个名呗。”
“那太简单啦。”武文杰大包大揽,“不过那得等下一回了,我们还有机会一起出差。到时候我会告诉他,我们家有一个你的粉丝,就是我的儿子。”
“不行不行,咱们家不止一位唐叔叔的粉丝,还得算我一位。”说话的是武艺。
“那武艺你要不要唐叔叔的签名啊?如果要,就提前说好喽,我好一勺烩,一起给你们办了。”武文杰答应得很痛快。
听武家三口语音聊得热闹,苏苏纯插话了:“武艺,武功,你们俩怎么那么偏向那个什么唐叔叔啊?这不冷落了我们武总了吗?群众可要不答应了啊。你俩是唐志伟的粉丝,我们仨是武文杰的粉丝!”
武文杰听了,哈哈大笑:“群众别那么小心眼,无论是唐志伟,还是武文杰,都是为中国高铁打拼的人,只是分工不同,费的心血,使的劲道,都是没有区别的。”
第四四二章 四动四拖
“你们的牙刷外形方案,说起来应当算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但你们几个讨论起来也是不亦乐乎的,很难达成一致的想法,”聊完高铁的“走出去”,武文杰又把话题转到了“标准化”上,“你们再想想看,咱们目前几种型号的动车组,要想统一标准,那个难度有多大呀。”
武功听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接着爸爸的话头说道:“就是,就是,原来我只知道你们的几种型号的动车组不大一样,但因为坐得次数不算多,了解得比较少,对于其中的差别并不十分清楚。后来跑业务坐得勤了,才发现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景杉也说话了:“可不是嘛,我举个头几年的例子吧。当时动车组的质量性能还不是十分稳定,有时会在路上遇到些情况。听说有一次,一列动车组出了故障,运输部门赶紧临时调换车,本来行动挺迅速的,把车调来没耽误多大工夫,但没想到的是,上车的时候却出了问题。你们猜怎么回事?出故障的车定员是610人,当时因为着急嘛,工作人员也没细想,就把定员是556人的动车给调来了。这一下倒好,有十几个人换车后没座位了,人家当然不干了,结果又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去过好几个动车段,备品库都超级大,为什么呢?人家也是无奈,同一种零件得备好几种型号的,谁也不知道出问题的会是哪种车型,所以全得备上。没有互换性,眼瞅着差几公分,也装不上去,更用不了,你说这有多闹心。”
苏苏纯发出了感慨:“刚才我们讨论牙刷,都让我头疼了,武总你们现在搞的这个动车组标准化,可想而知有多难!”
武文杰轻轻笑道:“咱们的标准化动车组,光是技术方案设计,我们已经搞了半年多了,目前才刚刚有些眉目。近期就是因为这块的工作,我才没法跟唐志伟他们一起去参会的。做完这些方案,可能还得一年的时间,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算起来,短短几年时间,在四位老师提供的四个完全独立的平台上,通过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已经研制出了十余种车型,也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和谐号”。
这十余种和谐号动车组,就好像十多名战士,都已经奔赴战场,并且做出了突出的业绩。
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些战士的身高、体重,还有体型,以及所携带的装备,等等,等等,全都不一样。
所谓的标准化,就是要让未来的战士,身高、体重和体型,以及携带的各种装备,都完全一样,具有完全的互换性。
何其难也。
“你们知道吗,光确定标准动车组的动拖比,我就主持召开了不下五次专题会议,加上底下所做的工作,投入的精力真是不计其数。”聊到标准化,武文杰可是一肚子故事。
之所以叫“动车”,就是因为它既跟传统的轨道客车一样,有载客的座位,又跟传统的机车一样,具备牵引动力,也就是说,合原有的机车与客车为一体,故名为“动车”。
正如咱们在书的前面说过的那样,由于动力充足,没有必须将一列动车组中的所有单元,都设定为动车——动车过剩本身就是一种浪费。
于是,一列动车组实际上是由带动力的“动车”与不带动力的“拖车”共同组成的。
动车和拖车外观看上去差不多,却有本质的差异。
目前的动车组车型,每列的动拖比是不完全相同的,按一组八节来算,有四动四拖的,有五动三拖的,还有六动两拖的。
动拖比不同,说起来简单,其中包含的技术的差别那就大了去了。
每种车型的制造厂,都能够说出自己这种动拖比的无数好处,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要想统一到唯一一个“动拖比”上,就得把其他厂家给说服了。
组织协调这些事,让武文杰一度觉得,甚至难于搞技术研发与创新。
为了坚持自己厂家的动拖比,有的人眼泪汪汪,有的人暴跳如雷,有的人则不依不饶——“要是不答应我的要求,这会就别结束,大家谁也别想走”。
走在外面,这一个个都是让人仰视的业界技术精英,但这个时候,却全都像不讲理的孩子,无论怎么也说不服。
也难怪,出自自己之手的产品,可不就像孩子心爱的宝贝玩具嘛,谁要说个不字,孩子能干吗?
几次开会,总也没个结论,武文杰着了急,却也万般无奈。
有领导知道了他的难处,便点拨他:“文杰啊,你是不是又犯书呆子劲儿了?你总觉得你们现在是在理性探讨,其实这个时候,大家都是感性在作怪了,起作用的没有别的,就是感情因素。你要是还想着用探讨技术方案的方式来解决,再讨论一年也定不下来。”
领导的这番话启发了武文杰,刚好他们开会的那个地方正在开全路司乘人员运动会,他马上想出个主意来。
技术研讨会不开了,留出半天时间来,与会人员去观摩运动会。
当然不是光坐那儿看看就完了,武文杰跟组委会商量,增加了一项不起眼的内容:给在场的动车组司机发张调查问卷。
问卷就一个选项:作为动车组司机,你觉得哪种动拖比最合适?答案选择有三个:1.四动四拖,2.五动三拖,3.六动两拖。
事先已经跟开会开得疲惫不堪的与会人员说好了,大家不再争论,就看动车组司机们是啥想法。
一收回问卷,武文杰乐了:选择四动四拖的获得了压倒性多数。
从运动会上回来接着开技术研讨会,这会儿可以直接宣布结果了:标准动车组的动拖比为——四动四拖。
几位年轻人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笑了。
“光听这一个故事,就知道统一动车组的标准有多难了。”
“是啊,”武文杰也跟着大家笑了,“还有比这更难的呢。”
第四四三章 中国标准
如果把目前的几种来源不同的动车组比作士兵,光是让它们个头、比例和体重这些外在的指标整齐划一,已经是有极大难度的事了,但标准化的目标可远不止这些,更重要的是,要让这些“士兵”的内部构造都成为标准化的。 这谈何容易! 说到标准化,就要说说“标准”。 一说到标准,武文杰的脑袋立刻大了三圈。 为什么?因为目前的和谐号动车级系列当中,各自遵循着三套差异相当大的标准——老师们来自不同的大洲,各自有各自的技术演进发展路线,自然会用不同的标准。引进的时候,咱们别无选择,您是什么标准,我就照那个标准来。现在要推进标准化,要按哪个标准呢? 就跟“动拖比”的争论一样,不,比“动拖比”的争论还要激烈,不同背景的专家们又是脸 红脖子粗地一轮又一轮地“较量”。 谁都认为自己遵循的标准好,既然要统型,别人应当依照己方的标准来。 标准可是实打实的,而且是排他的,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来不得半点含糊,想和稀泥那是门都没有。 思想统一不了,这项工作就寸步难行,根本无法向前推进一步。 终于,武文杰一语惊人:“咱们大家都别争了,这样争下去,再争个三年五年也不会有结果的。依我的想法,咱们既不依张三的标准,也不依李四的标准。” 众人惊诧的目光全都落在他这里。 “那咱们用谁的标准呢?”武文杰卖了个不大不小的关子,稍停片刻,见大家面面相觑,他语气坚定地说:“咱们用自己的标准!” 他的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锅里撒进了一把盐,立刻激起了热烈反响。 武文杰是深思熟虑的,并非心血来潮。 只见他在自己面前的桌上依次摆上了三份材料。 “这一份,”他一拍头一叠纸,“是咱们铁路既有的标准,我仔细研究过,这些标准可以覆盖咱们目前在用的相当一部分动车组标准,也就是说,如果咱们用这些标准来替代那部分可以覆盖的标准,理论上说是可以实现的。” 武文杰的话引起了会场一片低沉的议论声。 “当然,这部分标准只能覆盖在用标准的一半左右,”武文杰继续说道,“还有一半标准,咱们的铁路标准里是没有的,怎么办?” 他把一个问号抛向众位专家。 说也奇怪,刚才嗡嗡嗡的议论声这个时候却停下来了,会场变得一片寂静,大家凝神屏气,等着武文杰继续往下说。 “铁路标准不够,但国内其它行业,特别是装备制造领域,还有许多标准呢。”武文杰说到这里,拍了拍桌上的第二撂纸,“机床行业,汽车行业,船舶行业,甚至航空航天行业,人家手里还有许多咱们虽然没有,却可以拿来用在高铁上的标准,这一类的标准,不仅有,而且为数还不少。据不完全统计,差不多又有四分之一的标准,可以直接或间接用在咱们高铁上”他话音一落,议论声又起,这一轮的议论声明显增大了,会场的气氛变得兴奋起来。 武文杰把第二叠材料拿起,往第一叠上一撂,微笑着说:“这两类标准一合起来,我发现咱们可以直接拿来用的标准竟然达到了制造动车组需要的近80%!” “80%?” “居然有那么多!” “对呀,相当不少哩。”武文杰缓缓点头,又举起第三叠纸。 跟桌边的那一撂比起来,他手里的几张纸显得那么单薄。 “大家看,只有这一点标准,咱们目前还没有自己的。多吗?一点也不多啊!制定标准难吗?也不难啊!咱们现在对这几种车型的熟悉程度甚至比咱们老师还高,所以自己制定标准,现在对咱们来说,应该不是无法跨越的障碍。” 思想很快就统一了:不用张三的标准,也不用李四的标准,就用咱们自己的标准。 制定标准,确实不是无法跨越的障碍,但跨越起来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 当一本厚厚的动车组标准手册带着热乎气放到武文杰办公桌上时,他没有急着翻开,而是抚着封皮,久久凝神了它许久许久。 还用再看吗?他为这本手册付出了多少心血,根本没法量化,但有些事却能说明许多问题。 有谁想不起某个部件的标准在哪页了,只要一问,武文杰随口就能说出来。 更有甚者,标准中那些复杂无比的数据,到了要用的时候,武文杰似乎也是信口而来,其轻松的程度,让人几乎觉得像是开玩笑顺嘴编出来的数字。 但翻开手册一对,却连小数点后面都不错一点儿。 “这标准看上去还不错,但光咱们自己认不行,还得人家都认才行。现在的问题在于,那些心高气傲的老师们接不接受咱们的标准呢?” 这个问题提得很现实,也十分尖锐。 果不其然,当人家一看到这本所谓的“中国标准”时,神情全都是一样的——满脸的匪夷所思。 不接受没关系呀,慢慢做工作呗,咱们有的是耐心。 “以后你们供我们的配件,可不可以就按我们提供的标准来制造呢?”请求归请求,咱们在态度上有足够的谦恭。 但不是所有老师的回应都是让人舒服的,比如这位,话就说得满不客气的:“我对你们的热忱和干劲备钦佩,但对你们的请求则持审慎态度。要知道,高铁的标准可是我们经过数十年的打磨,投入了无数人力物力财力,积累了数不清的数据,才逐步形成。作为行业人士,不用我提醒你们,谁都知道制造轨道交通装备所承担的巨大风险。一旦出现问题,后果一定不堪设想。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们几家的标准都是极其成熟的,当然也是相当可靠的,这几年你们在使用过程中应当是有体会的,也是经过运营实践检验的。现在你们自己打算使用自己刚刚制定的标准,这我当然无法反对,但让我们按照你们的标准给你们供货,恕我们不能奉陪。”
第四四四章 自己动手
“恕不奉陪”的还不止一家两家呢,咱想按“中国标准”来玩,人家却不打算陪你这么玩。 就拿“列车网络控制系统”来说吧,这名字听上去拗口无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 如果把动车组比作一个人,那么这个列车网络控制系统就相当于人的大脑和中枢神经系统。 那么它是管什么的呢?它负责完成动车组上的牵引、制动、辅助供电、空调、车门等设施和功能的控制与监视,以及车上所有控制信息和故障信息的传输、处理、存储和显示功能,是动车组最关键的核心技术之一。 打造这个列车网络控制系统,需要有仿真测试平台。 得知景杉正忙着采购仿真测试平台,武文杰十分兴奋,开着玩笑说,不知新平台有多大,如果尺寸合适的话,不妨把新装置也安在他家的院子里。 “那个新平台的尺寸要大得多,恐怕放不进您家的院子里了,”景杉告诉武文杰,“当时在您那里安装那些动车组检测设备,纯属无奈之举,因为工厂自身的条件也有限,只能穷对付,省点是点。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厂里可不缺地方放置这类的高精尖设备。不过……” 说到这里,景杉打住了话头。 “怎么呢?遇到什么情况了?”武文杰问。 景杉苦笑了一下:“我们按照咱们的国家标准向人家订货,您猜怎么着?连发了几封询价信,都如同石沉大海音信全无。把电话打过去追问,人家要么推三阻四不正面答复你,要么干脆明确表示拒绝报价和出售。” “他们怎么能这样啊?这实在有些过分!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武文杰的脸上既有不快,也有焦灼。 景杉一拍胸脯,朗声应道:“从零做起,我们自己搭建仿真平台!我就不信我们做不出来这个平台,我更不信,我们打造不出比他们更好的平台!” 武文杰听了,称赞道:“好啊,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成好这项任务。” 毕竟是搞技术出身的,凡事都喜欢讲“落到实处”,在了解了相关情况后,武文杰也提出了他的建议:“你们的能力我信得过,但这个项目的难度还是满大的,只你们一家企业做,我担心时间进度上可能保证不了,可以发挥全集团一盘棋的优势,把各相关企业的资源都整合起来,通盘使用。” 景杉当然高兴了,马上向武文杰“提出要求”:“光我们说恐怕力度不够,很难把各企业的力量调动起来,您还得出面进行一下协调。” 做协调的事,武文杰正拿手,于是说干就干。 还记得当年武文杰办公桌前的那面墙吧?还记得那面墙上那复杂的网络图以及网络图上贴的无数小纸条吧? 那会儿,他只需管一个厂的技术,把厂里的资源协调好就行了。 现在,他的资源是全集团,有那么些工厂的资源都可以调动和运作呢。 比起当时,这会儿也不再需要一面墙来挂什么网络图了,所有的进展情况都可以在电脑中一目了然,需要了解和督促的事,通过电话和微信就可以随时解决。 工作量的确不是一般的大,因为这是从零做起的事。 听听他们在日常工作中是怎么交流的吧。 “你这部分的设计,用是的咱们自己的标准吗?” “哦,是这样的,这部分如果用咱们的标准来设计,实在是很难实现相应的功能,工作量还会成倍增加……” “不要说了,拿回去重新设计,就按咱们自己的标准,别说什么客观理由,没有任何条件可讲!” “……好的。” “用咱们自己的标准,没有任何条件可讲。”这是武文杰这段时间挂在嘴边最多的话,这句话,他一遍遍地说,大家也一遍遍跟着说。 每个人都这样说,每个人也都这样做。 一天天下来,大家惊喜地看到,咱们自己的标准其实也是满厉害的嘞。 编程一直就不是武文杰的长项,当然以他的身份,也用不着亲自去编程,但在审核技术进展的过程中,不时也会需要有相关的知识背景。 遇到弄不太懂的东西需要问人,他不大好意思问景杉,毕竟那是他的下属,是技术上的小字辈,向景杉发问多少有些伤及自己的颜面。 无奈之下,他只好厚着脸皮去问忙创业忙得不可开交的武功。 尽管向儿子请教也有点让他难为情,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武功的一声惊呼,让武文杰才意识到,他和他的同事们正在做的事有多么了不起:“爸,你们竟然把所有的源代码都自己编写了?!” 如果武功没有如此大惊小怪,武文杰可能还没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意义。 “这就意味着,这一块的所有知识产权,从最根源上都是你们自己的,可以不依靠任何人,可以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武功在这方面比他爸爸要明白得多,所以这一番话说出来,在武文杰的心里自然会有相当的分量。 “这帮小家伙,真是有两下子啊!”武文杰被儿子这通既专业又含蓄的表扬弄得心里舒爽不已,不由得夸起景杉他们来,“我一直觉得他们干得活跟我们当年差不多呢,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挺大的不同的。我们当年是跟跑,是在跟人家学,是在人家给咱们定的框框里打转转,而现在这班年轻人是在并跑,人家干出来的东西,我们也能干出来,而且可以从根上干出来。这真是了不起呀,实在了不起!” 武功听着爸爸美滋滋的声音,心里当然也十分开心,忍不住再扔出几句表扬的话:“爸,我刚才粗略地数了数,光是在这块,你的那些部下编写的网络软件的源代码就有上百万条,这个工作量实在是惊人呀。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原来我还挺不以为然的,现在一瞧呀,过去我还真是看低您了,也看低您的部下了。那帮小家伙,的确不简单!” “你们都是同龄人,你怎么管人家叫小家伙呢?”武文杰心里得意,嘴里还想再逗儿子几句,“你的自动牙刷进展得怎么样了呢?” 说到自动牙刷,武功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想放弃那个项目了。”
第四四五章 四通八达
武文杰听了儿子的话,像是不出所料地笑了笑:“怕是又遇到困难了吧?” 武功轻轻叹了口气,说:“是啊,做点事情真是不容易,要是光我们一家努力,问题倒简单了,可还要涉及到好几家配套方呢,一到关键的时候总有不给力的,七拉八不拽,关键时刻掉链子,协调起来特别困难,所以我想,实在不行,再换个方向试试。” “武功啊,创业这活,从来就不是件简单的事。爸爸早就说过,只要你打算在创业这条路上走下去,就要做好承担十次八次,甚至百次千次失败的思想准备,”这番话,武文杰说得语重心长,“失败其实并不可怕,关键是要把每一次失败,都作为未来进步的垫脚石,这样的失败才是有意义的。” 见武功没有吭声,武文杰接着又说道:“无论你是继续坚持做这个项目,还是想另起炉灶再去干别的,都不要过多强调客观,而要从发挥主观能动性上下功夫,许多不可能就是这样变成可能的。你说你们的配套方比较多,可你知道,我们的动车组有多少家零部件供应商吗?至少三十万家!我们现在正在打造标准化动车组,用的几乎全是咱们自己的标准。协调这三十万家配套企业,你可想而知难度有多大!” “三十万家?”武功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为那些配套企业,劳模常、江一水他们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 遍布全国各地的职技校,现在又增加了一项任务,那就是,为那些配套企业培训适应新标准的技术人才——遵循中国标准组织生产,对于数以万计的动车组配套企业来说,不啻一个新的巨大挑战,如何保证这些企业尽快进入角色,需要投入高层次的培训资源。 劳模常、江一水等一批技术大师作为师资,连续奔波在这些职技校,为各企业派来的学员进行授课。 对了,江一水有个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的“心病”——他有相当严重的“恐高症”,坐飞机的时候会有强烈的心理反应。 以前出差机会不算多,也没怎么坐过飞机,所以也没什么可“恐”的。 有次,他和劳模常一起参加劳模表彰大会,上飞机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不对劲, 但当着师傅的面他不好意思说什么,便硬撑着。 没想到飞机一离开地面,他的状态一下子不对了,面色煞白,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甚至出现了虚脱的症状。 这可把劳模常给吓坏了,不知徒弟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慌忙去叫空乘过来看看。 空乘毕竟见多识广,稍加询问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赶紧采取了一些措施,算是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江一水的强烈不适反应。 落地以后,看着江一水活蹦乱跳的样子,劳模常几乎认为,他当时在飞机上的那副吓人的样子,是在逗自己玩。 江一水怎么解释也不管用。 后来,劳模常在另一个场合又见识了其他人恐高症发作,才终于相信了这世上真有能被高度吓得失魂落魄的毛病,他还为此专门请徒吃了一顿饭,以补偿自己当时对江一水的嘲笑。 “这回怎么办呢?咱们得全国各地跑,你那个怕高的病,究竟还能不能坐飞机呀?”劳模常笑眯眯地问徒弟。 要是赶在头几年,江一水还真会犯了愁,现在他心里有底多了。 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有高铁了嘛!“四纵四横”客运专线网就要全部打通了,不坐飞机,江一水可以坐高铁呀。 师徒俩对着铁路运输图仔细看了一圈,不由得相视而笑:“不坐飞机,坐高铁还真的一样可以到哎!” 武文杰不知底细,发现师徒俩的行程有些怪异后,还特意在背后问熟悉他们的人:“咦?原来这师傅俩好得就像一个人,这回出去搞培训当老师,怎么总是各走各的呢?别是闹什么意见了吧?” 武文杰的确挺细心,他发现了不止一次,明明是去同一个城市,一样的行程,可江一水选择坐高铁,而他师傅劳模常却坐飞机。 终于逮着机会了,他当着师徒俩人的面,问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江一水似乎还不好意思说,劳模常便把徒弟和他自己的想法跟武文杰和盘托出:“一水这小子,他怕高,在厂里登不了高处,一坐飞机更不行,整个人都瘫了,看上去那罪可遭大了。要是没高铁,他要完成这全国各地满处跑的任务,恐怕就要费老劲喽,估计他都未必会接受这活。亏得有了高铁,他哪儿都能去了,而且也不用遭那个怕高的罪,啥事也不会耽误了。原本呢,我也想陪着他一起坐坐高铁,毕竟是咱们自家生产的,坐在高铁上,简直就跟呆在自家建的房里一样。不过呢,我个人又有点小心思,这机票不是有积分嘛,我坐坐航班,攒点积分,等退休以后可以用这积分陪着老伴坐飞机各处转转。要是高铁也有积分啊,那可就更好喽,我直接就跟一水一起坐高铁四处跑了。” 武文杰听罢,这才释然了,他接着劳模常的话头说:“这就好,这就好,我还怕你们师徒之间有什么情况哩。一水恐高,不愿坐飞机,其实有不少人是这样哩。有了高铁,就多了一份选择,像有一水这样情况的肯定特别欢迎。现在咱们国家的铁路是‘四纵四横’,高铁的最高时速是300公里,要不了多久,咱们的‘四纵四横’就会拓展到‘八纵八横’,速度也会提高,能达到350公里时速,甚至还可能更高。到那个时候,一水就更不用担心了,而且我想,以后铁路的运营方式也会越来越灵活方便,常师傅说的高铁里程积分,也不是没有可能实现。到那个时候,全国各处高铁四通八达,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而且跑得越多,积分越高,让您和老嫂子越跑越想跑。” 劳模常听了武文杰的这番话,开心地大笑起来,连声说:“那个时候我还攒机票积分干嘛,就坐咱们的高铁周游祖国大好河山喽。”
第四四六章 海外邀请
让江一水没想到的是,国外供应商的邀请也来了。 这事的由头还得从负责海外业务的唐志伟最近一次的出访说起。 唐志伟赴欧洲几个国家的业务访问,在考察中发现他们的某种重要铁路部件性能不够稳定,十分容易出现问题。 出国前才听武文杰介绍过中国标准的唐志伟,灵机一动,在交流中主动向人家推荐起中国标准的部件来。 对方负责技术的人员不屑一顾,话里话外的意思:“我们用的这部件,已经有将近十年的历史了,你那中国标准的部件,不过才开发出不到一年,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对方的傲慢态度惹恼了在一旁的专家吴富春,他抖楞抖楞皮包,从里面拎出厚厚一撂数据资料,轻轻往桌上一放,不慌不忙地说:“我们这边仅仅用了十个月的部件,收集的数据恐怕比你用了十年的还要多吧。” 搞技术的人,都是习惯于拿数据说话。 外方几位搞技术的随手翻了翻吴富春扔在桌上的资料,脸上立刻充满了敬意。 吴富春淘气地一笑,带着戏谑的口吻道:“看出好在哪儿了吧?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你看你们玩了十年,却没把里面的诀窍搞明白。我们的这个标准,我们的这个工艺,一下子就把困扰你们多年的问题给解决了。况且,我们两万公里的高铁线路,每天有多少动车组在上面跑,能跑出多少运营试验数据啊?往后啊,别总拿十年八年说事,我们玩高铁没那么长的年头,但我们一年出的数据,恐怕能顶你们十年都不止。” 唐志伟忙使眼色让老专家少说点,不管怎么说,也得照顾点外方伙伴的颜面吧。 “你们用了中国标准,不但你们的自己的产品性能会更加稳定,而且还可以向我们出口啊,”唐志伟另起了一个话头,“这个部件目前也是我们的一个短板哩,你们生产多少,我们要多少,只要你们制造的产品符合我们的标准,咱们就可以签订合作协议。” 从贸易合作的角度,看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技术专家之间在沟通中发现,对方在几个重要工艺方面还存在疑惑。 “这还不简单!”吴富春大包大揽,“我们安排顶级的技术人员过来给你们作指导,保证让你们一学就明白。” 这顶级的技术人员当中,就包括江一水。 刚一听到自己要随团去给老外指导技术,江一水还是满开心的。 劳模常一句提醒,让他有些发懵:“你以为去国外跟你在国内一样啊,坐高铁就能到?出国就得坐飞机,你可得考虑好了,能不能适应得了。” 师傅的这番话,让江一水有些含糊了,他想打退堂鼓,但去国外给老外当老师的 那种巨大的诱惑,让他不忍放弃,更何况,这里还有着重大的责任和无比的荣誉呢。 “到底能不能去,你给我一句准话。” “唉,怎么说呢。” 见此情景,劳模常对江一水不放心,偷偷把情况告诉了武文杰:“武总,要论技术,一水在这方面集团里估计都没人能比得了,但您也知道他怕坐飞机,国内的短途他都受不了,要死要活的,我担心他坐十几个小时飞机,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这可是个大问题。” 这事让武文杰也有些犯难。 毕竟这事不是他安排的,他不好直接发表意见。 他和他的同事们负责把高铁“造出来”,而唐志伟吴富春他们则负责让高铁“走出去”。 江一水在把高铁造出来的工作中贡献突出,现在国际业务的需要他为中国标准“走出去”做些贡献,武文杰着实不方便说什么。 “哎呀,我这个人平时是喜欢管点事的,什么事都愿意出个主意,拿个方案,不过一水这回这事,我还真不好多说什么。谁都知道,这活就他干得好,出去给人家老外培训,又是首秀,真的需要一炮打响,他去再合适不过了。换了别人,怕这效果都会打些折扣。偏偏他有他的实际困难,而他这困难又是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说起来神乎其神,一般人未必会当真。我要是多说什么,只怕会让唐总他们产生想法。” 对武文杰再了解不过的劳模常,一听他这么说,也咒念了:“文杰总,如果连你都这么说,那这事看来就只能由一水自己来定夺了。马上就要订机票了,究竟怎么着,咱们再看吧。” 好个江一水,还真没含糊,真把机票给订了。 不过,劳模常注意到,离出发还有些日子呢,江一水的气色看上去却似乎有些不大好,精神也有些萎靡。 “这是怎么啦?最近累着了吗?”劳模常关切地问。 江一水摇摇头,声音也有些嘶哑:“累倒不是真累,不过状态特别不好,我担心,自己能不能撑到出发的那一天呢。” 劳模常半真半假地打了他后背一下,说道:“年纪轻轻,怎么说这种丧气话!什么叫‘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你小子究竟怎么啦?” 江一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这段时间状态忽然大变,原来感觉并不困难的工作,最近这些日子让他身心俱疲,难以应付,而且怎么他怎么使劲,这状态总也调不过来。 眼看着出发的时间日益临近,江一水的心里愈发着急。 劳模常没辙,只得再找武文杰。 武文杰考虑再三,又偷偷跟吴富春进行了一次沟通。毕竟都搞技术出身的,而且关系熟,说起话来不大容易被误解。 “吴老,厂里那位劳模江,江一水,您知道吧?”武文杰开门见山。 “我当然知道了,马上他就要出国去给人家宣贯咱们中国标准了,这还是我们上次出访,老外求爷爷告奶奶硬要我们答应安排的。这个意义特别重大,所以一水师傅他们肩上的担子也格外的重。他的技术水平那是没的说,在咱们全集团都是数得着的,这个任务非他莫数,他也当仁不让。这会儿你忽然说起他来,有什么情况吗?” 武文杰踌躇了一下,才说:“江一水他最近好像有点情况,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好,简单说,从外表上看他状态不是很好。我担心他能不能很好地完成这次安排给他的任务。”
第四四七章 一定要去
吴富春跟唐志伟一说,立即唤起了唐志伟的警觉:“江师傅是不是跟我们家李霜玉一样,心理上有什么问题呢?” 李霜玉是唐志伟的妻子,也是系统内一名非常优秀的女高管。 话传回到江一水那儿,还弄得他挺不高兴:“心理上出问题不就是神经病嘛,那毛病,我们这些粗人可不会得。” 不过,唐志伟的提醒,引起了武文杰的关注,他死说活说让江一水去做一下检查,还好,江一水给了他一个面子,总算答应去了。 劳模常陪着他去的,作了一番检查后,医生确定,目前江一水出现的一系列状况,都跟他的飞机恐惧症有关。 在他内心里,乘机这件事就如同一枚定时炸弹,知道爆炸的时间,因此他的潜意识始终处在莫名紧张焦虑的状态之中。 这种状态,又对他的内分泌产生了复杂的影响,包括失眠、食欲不振、注意力不集中等。 而一贯工作状态良好的他,对忽然出现的这一切无法理解,于是强烈的自责心理随之而来,让他的内心更加混乱。 心理医生对症状及其成因清晰而准确的描述,让江一水立刻对其产生了充分的信任感,他知道医生既然如此了解他的病情,一定可以手到病除,于是便急切地询问道:“那您赶紧给我开点药吧,吃了药,治好病,我好能够保持正常的工作状态,还有那么多事等着我去做呢。” 医生微微一笑,对江一水说:“如果你想马上恢复正常状态,其实只需要做一件事就可以了。” 江一水瞪圆了眼睛,面露兴奋:“您就放手给我治吧,做什么都没关系,遭多大罪都行,我保证全力配合。” 医生开出了“药方”:“其实很简单,你把这次的行程取消就行了,这趟差你不要出了,跟领导说说你的情况,我也会给你开医嘱,你把机票退掉,然后再看看,你还会不会有病症。” 江一水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这,这算什么药方啊?” 刚刚对眼前这位医生产生的那点信任一扫而光,心里嘀咕道:“这算什么药方?这算什么医生?把机票退了,这我用你说啊?我自己不会退啊?可退了机票,我怎么出国?怎么去给人家做培训?” 医生显然看出了眼前这位倔强的患者眼神里流露出的意思,他温和地笑笑,半是安慰半是解释地说:“您可能对心理疾病与其它疾病的不同还不太了解,心理问题往往比身体的疾病要复杂得多,而在治疗方式上既有类似的地方,也有非常不一样的地方,有时难度大到你难以想像,有时又简单到让人不可思议。您这回出现的这个情况,看上去症状好像挺复杂,其实刺激源非常明了,就是您对乘坐飞机有焦虑心理,从而导致了一系列问题,只是您自己分辨不清而已。按照我们心理学上的治疗手段,像您这种情况,只要把刺激源排除,也就是我刚刚说的,把机票退掉,您的心理包袱就会立即卸掉,与之相关的那些问题也就会迎刃而解。不信您今晚回去看看,原来每天都有的半夜两三点醒,还会不会再发生。” 医生说得似乎在理,但江一水听着,却连一下头也没点,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弄了半天,我是去不成国外了。”江一水叹了口气,起身就走,都没给医生打个招呼。 劳模常追出去之前,替徒弟向医生道了声谢。 到底是医生,尽管人家的“治疗方案”江一水并不认同,却还是相当灵验的。 知道自己不用再坐飞机了,当天江一水的状态就恢复了正常,夜晚睡下,再一睁眼就到了天亮,折磨他那么长时间的每晚夜半必醒,醒后便睁眼到天亮的症状,这一晚也没再出现。 不过,重又现出犀利眼神的他,脸上却现出了明显的无奈和落寞。 显然,去不了国外给人家作培训,他觉得很窝囊。 没过几天,又有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由于原定的他忽然取消了行程安排,让国外那家企业产生了想法,于是人家又提出了条件:“如果此次培训老师中没有那位江先生,可不可以调整一下行程,等江先生忙完其它的事以后,再次组团前来。” 人家的意思很明确:你不是说你们的江先生此次不方便来吗?那干脆先别来,等江先生方便了,你们团队再来。 显然,人家非常清楚江一水技术水平的份量。 那可怎么办呢? 告诉人家说,这位江先生不方便乘坐飞机? 这话似乎好说不好听,就是江一水本人估计也不会同意。 事情还在含糊中呢,对方又发来了新的意思:“如果此次江先生来了,我们将考虑运用他的操作技术,打造以中国标准为基础的智能制造平台,作为未来双方进一步深化合作的一项重要成果。” 所有看到这封函的厂里的人,立马眼珠子都蓝了:“这可太难得啦!简直是送上门的大瓜呀!” 江一水是知道得比较晚的人,他一听说,眼睛当即变得通红,声音大得压也压不住:“去,一定要去!这还不去,那我成什么人了?这个时候,别说是坐飞机,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往上冲!” 劳模常关切地问他:“你行吗?上次看把你折腾的,人都脱了相了。现在说话马上就要出发了,你心里能不能受得了呢?” 江一水这个时候已经顾不得其它了,一门心思就要去。 武文杰给厂里打电话,问能不能破例给江一水买个头等舱,他觉得那样坐起来舒服点,可能会减轻些心理的紧张。 厂里答应得十分痛快,可江一水却不干。 无论怎么做工作,他都是四个字:“坚决不行!” 就连武文杰把电话打过去,江一水也没好气:“我说武总呀,你怎么也跟着他们瞎胡整呀?厂里有厂里的规矩,什么职级坐什么舱位,这都白纸黑字写着呢,我凭什么要例外?您还帮他们说话?我这恐高症,恐的是高,不是腰酸腿疼那些毛病,躺着比坐着要好受点。只要是在高处,我就难受,坐着难受,躺着也难受,嗯不,躺着更难受,更害怕。你听没听说哪个恐高的人,站在高墙头上心里紧张,躺在墙头就变得不紧张了?有吗?没有!你们就别再为我操这个心了,有这毛病,我心里已经老大的不好意思了,你们再照顾这照顾那的,我就更于心不忍了。到工厂就是工作来的,不是享受来的,再大的困难我自己努力克服,你们谁也别再多说什么了。”
第四四八章 空中波折
武文杰没想到,江一水这边刚确定要去,那家企业对他本人也发出了邀请。
不仅如此,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约定,差不多同一时间,昔日的老师——那几家高铁大佬,居然都向武文杰发出了请他前去进行技术交流的邀请,交流的重点就是中国才颁布不久的高铁新标准。
不管其什么来意,既然人家说是想交流,那当然得去,这个绝好的机会,武文杰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不过,这次的出访历时较长,而且说走就要走,弄得家里原来定好的一些事都顾不上了。
母亲在他这里住了几年,由于医疗条件比较好,老人一度病弱的身体现在调养得不错了,她和老伴私下里商量,想离开武文杰这里,回老家去住,那里现在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而且是熟悉的水土。
其实两位老人早有这个想法,以前之所以不好意思提,主要是因为交通不大方便,他们稍微一动,就会给武文杰夫妻添不少麻烦。
自从家乡那边新的高铁站建好后,一下子就把跟武文杰这边的距离拉近了,从这头上车,到那头下车,现在省事多了,花的时间也比过去少多了。
武文杰和丁娟娟听了老人的想法,商量了一下,决定尊重他们的意见。
本来武文杰打算亲自送二位老人一趟,顺便也看看通往自己家乡的高铁,究竟是个啥模样。
可这临时的出国安排,把他陪父母一同回家的计划给打乱了。
他提出让父母晚些时候再启程,等他从国外回来,但老人家也有自己的主意:“现在高铁这么方便了,到了以后一出高铁车站,家里人就会开车把我们拉回村去,你陪不陪我们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不如你先忙你的事,攒下来的假,等你出国回来再回村来看看我们,岂不更好?”
老人说得有道理,武文杰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下来,武文杰还有好多事呢,就说回母校交大吧,咱们前面早已说过,就至少有两项任务,一个是参加校庆及毕业三十周年同学聚会,再一个就是出席高铁新技术的国际论坛。
出国的第一段旅程要跟江一水同行,行前唐志伟特意让武文杰给江一水带了些药,是抗焦虑的阿普唑仑。
武文杰的座位在公务舱,江一水则在经济舱。
航班起飞前,武文杰去经济舱找江一水,把药给了他,嘱咐他喝下去。
神情略显紧张的江一水摇摇头,没有接武文杰递过来的药。
武文杰也不好强求他,便又提出跟他换座位,江一水现出不高兴的神情,把头摇得更厉害了。
经济舱这边还有乘客登机,武文杰站着碍事,便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那边。
起飞没多久,他再次走过来,还离着很远,就看到了江一水那张苍白失血的脸。
他周围的乘客或打盹,或读书,或玩电子产品,或看电视,唯有他无所适从地坐在那里,眼里充满恐惧不安。
“一水,你这儿有水吧,还是把药吃了,吃了以后感觉能好些。你可别忘了,到了那边以后马上就有你的课,你得想法保持好状态啊。”
对于武文杰这回递上来的药,江一水没再拒绝,接过来就着水吞了下去。
武文杰再次请他坐到自己的公务舱那边去,江一水还是不答应。
武文杰站在边上,陪他聊了一会儿,见他并没有心思多说什么,便又回到自己那边去了。
公务舱的座舱明显要宽大许多,座椅还可以放成各种角度,甚至能像一张床那样放平。
武文杰把座椅放平,躺在上面,不一会儿就昏昏入睡了。
可睡了没多久,他就醒了过来。
心里惦记着事,他睡不踏实。
再次走到江一水那边,武文杰发现,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状态也十分不好。
似乎那药没有发挥什么作用。
江一水边上的外国乘客看来也发觉了他的状态不佳,用外语向武文杰讲述刚刚看到的情况。
武文杰跟老外讲了几句,忽然心生一计,他转向面露痛苦的江一水:“哎,一水,你边上这位老外的口音挺独特的,过去他这种口音我听的少,要听懂稍有些费劲,趁这个机会,我正好跟他多聊会儿,熟悉熟悉他这种口音。你到我那边坐着去吧。”
江一水一抬脑门,摇了摇头:“武总,我知道,你是想把我哄到你那个座位上去。得了吧,我就在这儿坐着,你就别费心思了。”
江一水说完中文,又用外语冲着老外来了句:“这位先生是我的领导,他认为我身体有问题,想让我去他的公务舱那边。我其实什么事也没有,我坐在这里很好。”
江一水一口流利的外语,让武文杰吃了一惊,他知道江一水外语底子薄,鼓捣数控机床和加工中心时,经过不懈努力,他的阅读能力有了很大提高,但没想到口语表达现在竟然也这么熟练了。
看来,自己刚才编的那个牵强的理由,江一水知根知底,根本不会相信。
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江一水身边的那位老外发话了,是对江一水说的:“有没有问题可不是你自己能说的。我认为你的领导说的对,你确实有情况。我是一名医生,根据我的判断,你应当患有比较严重的飞机恐惧症,目前的状况并不乐观。”
听老外这一说,武文杰乐了,心里说:“得了,这下不用我费口舌了,在这儿碰上专业人士了。”
看着老外那郑重其事的表情,江一水的口气似乎不像刚才跟武文杰说话时那么倔了,但仍然没有完全松口:“其实现在我就是有点心理反应,我觉的呆一会儿就会好的。”
医生摇摇头:“不,以你目前的状态,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到下飞机的时候,还说不好会有什么情况呢。让我给你测一下心率。”
一测,江一水的心率达到了每分钟150次。
“你看,你是处在完全静止的状态下,可心率居然还那么高,这说明你身心的反应十分强烈,以你的年龄,如果这种状态持续得不到缓解,是会有危险的。”
如此高的心率,的确把江一水自己也吓着了,尽管他对医学几乎一窍不通,但以他对设备的了解,他显然明白,再耐用的机器,长时间高速运转,也是会出问题的。
飞行十几个小时,要是他心脏就这样跟着高速跳动十几个小时,想来真有点可怕。
医生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两种药,向江一水交待道:“我这里有氯硝西泮,是治焦虑症的特效药,你试试看有没有效果,然后再加上一片安定。吃过这两种药以后,你就到那位先生的舱位上去,把身体放平,好好睡上一觉。我相信,等你醒过来以后,航班就要抵达目的地了,那个时候你肯定不会再有什么不适的感觉了。”
跟所有搞技术的人一样,江一水就认业务权威,他乖乖地按医生的要求做了。
武文杰这才放下心来,看着江一水离开的背影,他坐下来兴致勃勃地与那位口音略怪的医生聊起天来。
第四四九章 华丽转身
江一水这一觉睡得相当好,等醒来以后还没来得及再觉得恐惧,飞机已平稳落地了。
他从操作层面,武文杰从设计层面,把中国标准端到了人家眼前,接受人家的审视。
“我们遵循安全可靠、简统化、系列化、经济性、节能环保原则,在环保、节能、降低全寿命周期成本等方面加大了创新力度,具有创新性、智能化、安全性、人性化、经济性等特点。中国标准动车组采用的重要标准涵盖了动车组基础通用、车体、牵引电气、制动及供风、列车网络标准、运用维修等13个重要方面,大量采用了中国国家标准、行业标准以及专门为中国标准动车组制定的一批技术标准,同时为促进中国装备走出去也积极采用一些国际标准及国外先进标准。”
武文杰的这番话,不仅在配套企业讲,在那几位老师的家门口,他也是这样讲的,所引起的反响和轰动,让他始料未及。
几位老师这里,他来过不知多少回,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
跟国内日新月异、热气腾腾的景象不同,每一位老师那里都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样子,头几年来时四下的街景是什么样,这回看几乎毫无变化,还是那样。
当年武文杰是以学生的身份来的,而今天,保持着东方人秉性的他尽管恭逊依旧,但谁都知道,现为这个时候的武文杰先生早已今非比,他是作为全球顶级的高铁专家前来“传经送宝”的。
当地的媒体对武文杰的到来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武文杰走到哪里,那里的媒体就会给予重点报道。
“中国学生来给他的老师讲如何造高铁了”;
“中国人用独创的标准来证明——他们的技术是自己的”;
“高铁故乡刮来了中国旋风——woooo(武)”……
这些让武文杰多少有些啼笑皆非的新闻稿,尽管其中不乏故弄玄虚的夸大其辞,但核心内容也还算贴谱,不是太不着边际。
这就是人家媒体的风格和特色,不能太当真,当然也不能不当真。
武文杰深知媒体不好对付,尽量避免与他们的直接接触,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技术交流上。
但媒体岂肯轻易罢休,一次次约见不成,便采取书面采访形式,而这种形式里面也是暗藏玄机。
比如,向武文杰提出一个十分刁钻的问题,然后观察他的反应。
如果武文杰置之不理,不予答复,媒体就会在报道中这样说:“至发稿之时,武先生仍未对此说法提出异议,被认为是持默认态度。”
于是武文杰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挤出时间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书面答复。
正是由于技术引进,这些年他的外语水平有长足进步,对于自己书面语言的准确程度他还是颇有自信的。
尽管如此,与媒体所打的交道仍不时会遇到些沟坎,好在都有惊无险。
临离开时,他觉得还是有必要与媒体正式打个面对面的交道,便应下了一个记者见面会,在会上他讲的一番话,不但在外媒中引起强烈反响,国内的许多媒体也都纷纷转发,让大家听了极为振奋。
当时武文杰是这样说的:“我们中国高铁已经掌握了设计、制造适应各种运行需求的不同速度等级的高速动车组列车成套技术,具备极强的系统集成、适应修改、综合解决并完成本土化的自主创新能力,已经形成了成熟的自主技术标准与设计,完成了从‘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的华丽转身!”
脱下笔挺的西装,换上爸爸过去干农活时穿过的旧衣服,武文杰在村里悠闲地遛跶,用还没忘的家乡话与路上碰到的乡亲们唠几句。
“杰,听说那跑得疯快的高铁,就是你带人干出来,你咋那么能干呢?究竟是咋造的呢?”
“杰,是不是那个高铁都不用外国人的零件了?都是咱中国人自己造的了?你哪天让咱村咱乡的工厂也给高铁造几个零件,让村里乡里也跟着光荣光荣嘛!”
“杰,村里人说以后你要当院士哩,院士那个官比起县长哪个大嘛?”
对于好回答的问题,武文杰认认真真给个答复,对于不好回答的问题,他也只好打个马虎眼对付一下。
好在憨厚朴实的乡亲们,不会像外面那些精明刁钻的记者那么难缠,简单打几句哈哈就能过关了。
“老乡,请问去心惊崖怎么走?”
迎面走来几位身穿户外运动装的年轻人,其中一位瘦瘦高高的男孩子问。
武文杰第一时间竟没反应出人家是在跟自己说话,直到见自己被围在当间了,他才意识到那个男孩子嘴里叫的“老乡”,就是从上到下穿着村民衣服的自己。
他忍不住先笑了几声,然后才开始答话。
“心惊崖”,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网红打卡旅游点,实际就是当年武文杰上小学时翻的那座山。
几年前,村里通往县城的公路就已修好,路的建设标准相当高,又平又宽,好走得很,只经过几个隧道就出山了。
本以为原来那吓人的山路不会再有人走了,谁能想到,山外的年轻人坐汽车来玩,竟一眼看上了那座早就没人爬的山了,起的名字“心惊崖”立马在网上传开了,成了不少喜欢冒险的年轻人想往的圣地。
前不久高铁修到了县城,来这里更方便了,“心惊崖”的名气愈发大了。
武文杰娓娓道来,给几位年轻人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爬山去上学的经历,听得他们目瞪口呆。
“尽管你们都带着专业攀登装备,而且也受过一些登山训练,但一会儿要爬的时候还是务必要当心再当心,因为它确实太险了,好些地方几乎就像是墙壁一样直上直下。当年我的小伙伴中,有好几个都是在上学路上失足掉下山崖的,如果他们还在,都是像我这样的……”
神色变得黯然的武文杰止住了话头。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掩饰情绪道:“过去那会儿咱们国家整个都还比较落后,各方面条件有限,所以那时候的孩子们吃苦头多些。当然,经过咱们这几十年的努力,现在变得多好了!过去我们爬山是为了上学,不得不爬,而今天你们来爬这座山,却是为了探险,为了健身,为了娱乐,为了打卡。你们看看,这个变化有多么大!”
又叮嘱了几句安全,武文杰与几位年轻人道别。
身后的山风把他们说的悄悄话,吹到了武文杰的耳朵里。
“瞧瞧,这个地方可真不简单,一个一辈子生活在小山村的农民,说话做事都那么有水平。”
“嗯嗯,这位村民挺有意思,穿的土土的,眉眼却还带着斯文。”
“哦哦,不知你们有没有这个感觉,这个人我好像曾经见过似的,反正我不是头一回见到他这张面孔。”
“我有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