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〇章 规则意识
武文杰这头惦着给岳母买鞋,丁娟娟那头告诉他,岳母生病了。
考察活动没结束,武文杰无奈,只好在电话里劝慰她几句。
丁娟娟眼下要照顾两个孩子,已经够忙的了,母亲突然生病,她肯定没法分身。
听丁娟娟的口气,病情还不轻,别说丁娟娟心里着急,就是武文杰也有些乱了方寸。
最后一个考察项目,其实是临时追加的,是参观当地的磁悬浮列车制造工厂。
由于技术成熟度、成本以及其他多方面的因素,全球还没有任何一条磁悬浮列车线路投入运营。
从技术方向和技术前景来说,至少在率先运营高铁的国家里,高速铁路装备还是以轮轨做基础的动车组。
至于说磁悬浮技术能不能替代轮轨技术,成为未来的发展方向,替代轮轨的动车组,谁也说不好。
但作为一项未来拥有无限可能的先进技术,中国团队还是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武文杰因为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事,产生了提前回国的想法。
要说损失,顶多就是少看了磁悬浮列车制造厂。
跟团转一说,团长建议最好还是跟团一起走。
带团出来,作为团长,他担负的多重责任。
他希望不是万不得已,所有的团员都能一同进退。
武文杰接受了团长的建议。
然而,就在跟团长谈了没多久,他忽然又接到了丁娟娟同事打来的电话。
这个电话让他心头一紧。
家里如果有什么事,都应该是丁娟娟亲自打来电话。
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突然打过越洋电话来,难免不会让武文杰产生担心。
接通电话,没说几句,武文杰的腿就发软了。
丁娟娟出车祸了。
车上除了她,还有两个孩子。
如果电话能把情况讲清楚,无论多大的事,无论多坏的消息,至少听的人能够心安,或者说会死心。
就怕这种只说了半不拉拉情况的电话,最让人心焦,也最让人煎熬。
这让武文杰赶上了。
这时候再想提前回,已经没有可能了。
只能跟着团组,把最后的活动参加完。
武文杰跟在队伍里走,可脑子里全是家里的事。
他知道丁娟娟技术还不够好,但勉强能应付。
不过,忽然得知母亲生病的消息,想必也会令她六神无主。
原先本来并不过硬的技术,在这种情况下,就有可能弄出事来。
那同事介绍的太简单了,“丁娟娟开着车出了车祸,两个孩子当时也都在车上,现在他们都被送往医院。”
这就是那个同事在电话里提供的所有信息。
无论武文杰再怎么追问,他也说不出更多的消息。
而武文杰关注的点就多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车祸?是丁娟娟开着车撞人了,还是撞车了,还是撞到别的地方了?
为什么把丁娟娟和两个孩子都送往医院?是常规检查,还是因为伤情需要抢救。
自己现在究竟要怎样才能联系到他们?
这些问题,不停地在他脑子里盘桓,却一直没有结果。
他现在特别盼望接到电话,又特别害怕接到电话,其由头都是一个:他希望得到家人平安的消息,担心听到不测风云。
他就这样在昏头胀脑中接到了丁娟娟的电话。
接通这个电话,他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点。
直到丁娟娟把情况从头到尾说完,他的那颗心才落了地。
丁娟娟开车的时候确实走神了,而更大的问题在于,坐在车后面的两个孩子,都没系安全带。
显然,他们对妈妈的技术已经放心了。
原先坐车辆大大的车时,除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人以外,坐在后排的,都是不系安全带的。
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武文杰立刻回想起来,他在考察的这短短几天里,只要坐车,所有的人都被要求系好安全带。无一例外。
他觉得这个规矩有些烦。开始还真有人以此跟司机和陪同人员交涉,询问坐在后排的乘客,是不是一定要系安全带。
在这个问题上,一板一眼的德国人毫无通融余地,坚持执行规定。
这一度让场面有点尴尬。
直到中国人都保证遵守对方的要求,这事才算完。
事情翻篇后,好奇的德国司机还让翻译帮他问个问题:对于中国人来说,为什么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才系安全带,坐在别的位置就可以不系呢?这是官方的规定,还是民间的俗成?
司机的问题,在车上引发了好半天的讨论。
似乎大家谁也没看到正式的交通规则中,有坐在后排的乘客可以不系安全带的条款,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做的,即使警察看到,也不会纠正。
等翻译把大家的讨论情况,翻译给司机,憨厚耿直的司机,一个劲地摇头说,你们中国人真是太奇怪了。
就在这番讨论过去没多久,武文杰就得知了家里的这个消息。
丁娟娟的走神,让她的车与她跟得过近的前车发生了追尾。
前后两车还真没什么大问题,但因事发突然,在车里玩得正欢的两个孩子,全都重重地从座位上摔到了地板上。
没有伤筋动骨,却都见了血。
回国去机场的路上,武文杰重新跟团友提起了这个话题。
他把这个理念的差异,归结为工业化程度的不同。
系安全带的规则,一定是合理的,但会给人们带来不便和不适。
工业化程度高的环境中,人们会自觉克服规则带来的不便和不适。
而工业化程度还没有达到一定高度的环境中,很多规则并没有深入人心,成为必须要遵守的铁律。
人们考虑的更多的是自己方便与否,是不是舒适,而不会过多考虑,遵守规则会最大限度地抑制潜在的危险发生。
武文杰又想起了进厂之初,工友们经常讲起的那些老师傅为了保证安全生产而收拾徒弟的各种“歪招”。
在规则意识并不普及的情况下,那些老师傅的“歪招”,实属无奈之举。
其实,在生产现场,让武文杰感触最深的地方之一,就是操作人员的规则意识。
第一八一章 智者千思
回国的航班上,武文杰临座是位中年德国男子。
武文杰试着用英语跟他交流,对方的英语很熟练,远强于武文杰。
让武文杰惊喜的是,这位新结识的朋友居然也是铁路行业的,名叫卢卡斯·汉斯。
武文杰还真不好意思把自己当成是人家的同行,在他心目中,普通铁路跟高速铁路并不是一码事。
武文杰跟卢卡斯聊了一路的高铁。
他的口语本身并不怎么好,日常的词汇量也不是很大,但这几年跟高铁有关的外文资料,他啃了不少,专业词汇的积累还是比较可观的。
有了这方面的底子,他和卢卡斯的交流还算顺畅。
以至于坐在他们前面的团队的专职翻译,事后逢人便讲,武科长的专业英文棒得不得了。
卢卡斯这次去中国,是应邀参加部里的一个研讨会,跟铁路提速有关。
武文杰当然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会,但岳父丁子成应该有机会参加。
他回来后,立即打电话问候岳母的病情,顺便也向岳父打听了研讨会的情况。
岳母得的是美尼尔氏综合症,发病的时候十分吓人,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丁子成正忙得不可开交,不能总守着老伴,只好花钱找人照看。
武文杰客气了一句,说他或者丁娟娟请假过去陪一段时间。
丁子成在电话里当即就火了,没头没脑训了他一顿。
挨了训,武文杰不但不生气,心里还带着几分感激。
他知道岳父不愿意让自己和丁娟娟为老人的事分心,宁可自己硬撑着。
向岳父道完歉,武文杰有意无意地把话扯到了部里即将召开的研讨会上。
一到这个话头上,丁子成就来劲了,如数家珍般的讲开了。
广深准高速铁路的成功运行,给了部领导和有关各方极大的信心。
他们决定在此基础上,巩固成果,再接再厉,抓住契机,乘势而上。
面对提速的一系列难题,部里考虑,国内技术力量自己能够解决的,就自己解决,自己的力量一时解决不了的,就虚心求教。
武文杰试探着问:“是不是近期又有重大举动了?”
丁子成兴奋地说:“那是当然,不但有,而且是一连串的重大举动。”
武文杰还想再问,丁子成说有事,匆匆把电话挂掉了。
看到家里的两个小宝贝,武文杰的眼泪差点掉下来。
说是伤情不重,一眼看上去也怪吓人的。
武艺当时是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急刹车的那一瞬间,她的脸重重地撞在了前面的座位上,当时撞出了鼻血,事后鼻子和下巴出了淤青。
武文杰见到她的时候,小鼻子不但是青的,还有点肿。
尤其是下巴,撞成了紫黑色,像留了一撮小胡子。
武功这边的伤,就有点热闹了。
当时他直接滚到了地板上,脸蛋和胳膊擦伤了,脚也扭了。
他现在看上去更像一个伤兵,又是抹药,又是包扎的。
只是他的淘劲似乎一点都没受影响,这让武文杰放心了不少。
武文杰和丁娟娟论起了系安全带的事。
“娟娟,你想一想,是谁告诉你坐在后排不用寄安全带的?”
丁娟娟想了想,说:“好像时间没这么说过,但都是怎么做的。我在练车和考试的时候,坐在副驾驶上肯定要系安全带,但坐在后排的,没有任何人要求他们系。”
武文杰点点头:“对呀,其实不只是系安全带这个问题,咱们的许多问题都跟这个特别类似。好多东西都是跟别人学来的,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所以在执行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按自己的理解,做了一些改动和变通,也不管这种改动和变通合理不合理。”
丁娟娟问:“系安全带的事,国外是怎么执行的?”
武文杰说:“咱们就说发达国家吧,这次我去的是德国,听他们说,其他国家也都一样,所有的乘车人,不管你坐在哪一排,一律都要系上安全带。”
丁娟娟恍然大悟似地说:“原来是这样啊!所有的人都系?这样是合理的。要不是这一次追尾,造成两个宝贝受伤,我还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武文杰说:“我也一样,这次是连理论带实际同时接触到了,而且这个实际,就是自己家里的现身说法。”
丁娟娟略带不快地说:“想批评我,你就直说吗,别拐弯抹角。”
武文杰忙陪笑道:“我哪里是批评,我这是在总结教训。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我也跟你一样,对于后排系安全带,完全没有意识。通过这件事,我又想了很多很多,包括我在国外现场看到了很多景象,都引发了我的深思。我们跟人家的差距,不是简单的硬件方面的差距,更主要的是软件方面的。”
武文杰带回来的别致的鞋,让两个小伤号兴奋不已。
带给丁娟娟的鞋,她也十分喜欢。
丁娟娟责怪武文杰没给他自己买双好鞋。
武文杰指着自己脚上的钢包头,满不在乎地说:“再没有比这鞋更好的了。”
丁娟娟问武文杰有没有给老七和车车带什么东西,武文杰说,根本没往那里想,一则人家在外企,挣的多,出国机会想必也多,对国外的东西应该也不是那么感冒,二则自己的行李箱有限,再也装不下什么了。
丁娟娟一听,忍不住又责怪起他来:“你看你带回来那么些花里虎哨的资料,又占地方又占份量。该带的东西你这也没带,那也忘了。没给我爸带什么,倒也罢了,那些资料可以胡弄他。没给车车卫彤他们带也没什么,可你不能把小胖子王天宇给忘了。”
武文杰连声说:“这是我的不是,错了错了。”
其实还有一个人,丁娟娟没点出来,那就是车辆。
武文杰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他就是武家的车把式,接送孩子的活他全包了。
这个帮助不可谓不大。
不过,车辆现在远在深圳,平时也见不着面,没买什么就没买吧,以后有其它合适的东西,再想着他也不迟。
当下的问题是,没给王天宇带礼物,有点说不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丁娟娟接到了车车打来的电话,邀请全家去他们家做客。
“这个时候又不年又不节的,请什么客呀?”武文杰也有些不解。
第一八二章 居然是你
还是丁娟娟想出了个主意,去进口商品市场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
还真有。
花高价买了桶来自德国的饼干。
只是上面还贴有进口的招牌,丁娟娟想法给除去了。
武艺和武功都是穿着新鞋去做客的。
丁娟娟本来也想把新鞋穿上,武文杰也极力怂恿她穿。
但她想了又想,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人家车车和老七都是识货的人,看着一家人都穿着德国买回来的鞋,未免有点显得太得瑟了。
跟车车和老七约好,先去他们家,然后一起去吃饭的餐厅。
一进家门,小胖子王天宇就向两个小伙伴扑将过来,三个小家伙搂作一团,乐不可支。
让武文杰和丁娟娟没想到的是,车辆居然也在。
所说的朋友聚会,看来是把车辆包括进去了。
武文杰和车辆一见面,就跟往常一样,相互讽刺挖苦的话不断。
害得武艺玩着玩着悄悄凑近爸爸,压低声音对他说:“爸爸,你别跟车辆大大吵架。”
车辆见爷儿俩说悄悄话,便问武艺在和爸爸说什么。
武艺认真的回答说:“我见我爸爸和您吵架,劝他说别吵了。你们如果打起来,我爸爸肯定打不过您。”
车辆朗声大笑。
武文杰也跟着笑了。
丁娟娟说:“你们俩一凑到一起,说话就没深没浅没轻没重,让孩子听了以为你们在吵架。你们以后也注意点,说话有点分寸,给孩子做个榜样。”
说到这里,车辆突然起身,说道:“好久没见你们了,这次从深圳回来,也给你们带了些礼物。”
武文杰一天车辆说,给自己家带了礼物,心里暗暗叫苦。
自己既没给车辆带东西,也没给车子和老七带任何东西。
正想着,车辆把他的大包拿出来,一样一样地给武文杰一家人往外拿礼物。
别看车辆五大三粗的,心思还真细。
他给王天宇、武艺和武功准备的礼物,都跟孩子的年龄性别和性格完全吻合。
见无意和蜈蚣美滋滋地拿着自己的礼物,王天宇也把车辆大道送给他的礼物拿出来。
三个孩子嘻嘻哈哈笑着又去玩了。
让武文杰没想到的是,车辆给丁娟娟买了一双鞋。
显然,他也知道丁娟娟的脚是38号的。
跟武文杰在德国给丁娟娟买的鞋比起来,这双鞋显然要精致得多。
这么说可能更明白些,武文杰买的鞋在国外是大路货,而且是打折的。而车辆买的这双,尽管是国货品牌,但确实是很高档的。
见丁娟娟兴高采烈的样子,武文杰心里稍稍有些不舒服。
同时他暗自庆幸,幸亏丁娟娟没把新买的那双鞋穿来。
那他的礼物了,依然是鞋。
车辆也算是最了解武文杰的人之一了。
他送给武文杰的鞋,我不用说你也应该知道是啥款式的。
总算是皆大欢喜吧。
武文杰以为,车辆就是今天聚会的主角呢,可听他说,他并不是。
餐厅里,大家围坐一桌,只是还缺一人。
“来了。”车辆先看到了。
武文杰定睛一看,却是个自己不认识的男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个子瘦小。
不过,身上穿的行头都还很像样,把整个人的气质撑起来不少。
丁娟娟盯着那人,眼睛急速眨着,忽然,她想起来了,不禁脱口而出:“是小铁子吧?”
她看得没错,来人正是当年的小铁子,现在人家叫,王总。
对了,他的大名叫王铁。
这世界真是不大。
要说起来,这位王总,王铁同志,一二十年前的小铁子,不但是车辆和车车的,也是丁娟娟的恩人。
当年那个场景大家一定还记得,当时还是初中生的车车,路遇地痞流氓拦截,丁娟娟回去搬救兵,断了跟腱正在养伤的车辆不计后果地冲上去,危急关头,正是这位小铁子奋力出手,镇住了那帮坏蛋,解除了车辆、车车和丁娟娟面临的险情。
车辆一直对小铁子抱有感恩之心,要不是他那天的出手相救,他车辆今天会是什么光景还真不好说。
想起那天那一刻的情景,车辆倒没有太多恐惧,更多的是后怕。
以他当时的心理,是抱着绝决的想法,自己的腿能不能撑住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他只想着瞅准机会,用轮椅狠狠拍在那几个坏家伙的脑袋上。
只要拍中任何一个人,他未来的人生之路,就会滑向另一个可怕的方向。
当时已与车车全无关系的小铁子,不顾个人安危,以一己之力,完全掌控了局面,让整个事件最终获得了最好的结果。
这个最好结果,不但是就车辆等三人而言,对于那帮坏孩子来说,仅仅挨了一顿不见血的臭揍,算是比较便宜的代价了。
车车对于小铁子自然也有愧疚。
她对家里的反叛,源自她与家人的冲突,与小铁子并无多大干系。
但最终她把由于自己任性造成后果的账,全算在了小铁子头上。
而小铁子义无反顾救了他们兄妹俩后,又一丁点没给他们报答的机会,便远走天涯,甚至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拿到。
小铁子自己也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再遇见车辆。
他当年初到南方,一无所长。
好在那里正是适合打拼的沃土,干过洗碗工,当过保镖,也出过苦力。
机缘巧合,他再次路见不平时,救下的是位贵人。
尽管他救人前后均毫无所图,但贵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不是难为他,而是报答他。
感叹世界小,其实往往可能忽略了一个因素,那就是同一类人的共同偏好。
正是有同样的喜好,才会让所谓的有缘人一见再见。
在小铁子这里也是一样。
人家贵人相助,问他喜欢搞哪一块业务,小铁子不假思索地选择了铁路。
恰好广深准高速上马,机会多多,小铁子就顺理成章地围坐在一旁,做起了铁路生意。
不经意间,就成了车辆的同行和竞争对手。
一番不见面的博奕之后,双方各知了对手的非同一般,竞争中痛下狠手之余,也不免惺惺相惜。
等有机会两人得以见面,才不约而同发出“怎么是你”的惊叹。
第一八三章 新车风波
车辆和王铁相认后,两家相互间竞争的方式发生了变化。
车辆心里对王铁有愧,自然不会像以往那样下狠手。
而王铁也是仗义之人,你仁则我义。
这样一来,双方的业务反倒做得更好了。
车车得知哥哥找到了自己当年的同学小铁子,心里挺高兴,并提议,有机会的话约小铁子见见面。
当年的年少轻狂,已经变得云淡风轻。
更何况,自己曾经与他恩断义绝,而人家小铁子还是出手救了自己兄妹二人,并为此被迫离乡,连个道谢的机会也没有给她。
对于武文杰和老七来说,小铁子完全就是传说中的人物。
丁娟娟跟武文杰讲过小铁子,车车跟老七也讲过他。
车车见到小铁子,稍稍愣了一下,上前与他握了手,小铁子似乎并不满足于此,握过手后又稍稍张开双臂。
车车明白他的意思,便顺势与他拥抱了一下。
老七不是很愉快地与小铁子握手,大概想手上使点暗劲,不料却被对方反制。
小铁子练武出身,在他身上怎能占了便宜。
武文杰提着小心伸过手去,握着小铁子的手,感觉硬硬的,很有力。
他知道这只握过双截棍的手的厉害,便谨慎地用自己认为合适的劲道。
对方用的力度也还好,只是微微有被握紧的感觉。
小铁子的作派并不张扬,但还是有股不经意的自负会偶尔流露出来。
这种场合,怎少得了拼酒?
不知小铁子酒量如何,这边车车车辆雌雄双煞,岂是好惹的?
武文杰看这个阵势,借故自己要开车,避开了锋芒。
老七的理由也是一样。
拼的结果,三位干将居然都没倒,不过也都打晃了。
走到餐厅门外,小铁子见武文杰开的是辆面包车,不由得哎哟了一声。
小铁子有专门的司机。他的车比老七的要好得多。
回家的路上,丁娟娟对小铁子的那声“哎哟”有些不自在。
武文杰却满不在乎:“不就是个代步工具嘛,好点差点有什么关系?”
没料想,第二天小铁子托车辆借武文杰家的车,说要拉点特别的东西。
丁娟娟不是很高兴,却也不好说别的。
武文杰却是千叮咛万嘱咐。
他这车没安全气囊,脚刹有点软,离合器行程偏长……
这车他自己开熟了,主要是怕生人开,不摸门,会遇上麻烦。
车辆知道他是好意,耐心听他说完才拿着钥匙离开。
第二天,车辆带着小铁子上门了。
小铁子是来陪不是的。
他昨天借去用的那车,被撞坏了。
丁娟娟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武文杰怕小铁子注意到,边应承着边支使丁娟娟到别的屋去。
小铁子似乎没留意,车辆应该是注意到了,主动要跟丁娟娟说什么,丁娟娟只是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
武文杰嘴上一直在说,没有关系,他的车上过保险,保险公司会赔的。
可他心里还在紧张算帐,他买的时候就值不了几个钱的车,保险公司实际上赔不了多少。
靠保险公司赔的那点钱,加上自己手头的钱,也只能买个差不多的二手面包车,还不知能不能买到合适的。
让武文杰没有想到的是,小铁子递给他的是两串车钥匙。
除了那个面包车的,还有另外一串。
武文杰大惑不解。
小铁子说,这是他赔给武文杰的车,他让武文杰下去看一下,车就在楼下。
武文杰有些手足无措,除了摇头之外,不知说什么好。
丁娟娟得知情况,走过来拿起那串新车的钥匙。
“车坏了有保险公司赔,王总你这么做显然是不合适了。”
丁娟娟的话,给家里的态度定了调子。
武文杰把目光转向车辆:“车大哥,你跟王总说一下,不是我们见外,的确是没有这个必要。”
小铁子就在眼前,武文杰却让车辆跟他说,显然这是武文杰在强调自己的态度。
车辆听罢,对小铁子说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人家两口子态度很坚决,说不收人家肯定不会收。”
小铁子没有理会,从丁娟娟手里接过钥匙,又重新放回她手里,嘴里说着:“给我个面子吧。你们原来的那车实在太旧了,而且也不安全。我知道,主要是用来送孩子的孩子不是因为坐这车还受过伤吗?”
武文杰从丁娟娟手里拿过钥匙,又递还给小铁子。
这回小铁子没伸手接,而是用力捏了一下武文杰的手。
武文杰感到手上一阵剧痛,钥匙不但没递出去,反而在自己的手里捏得更紧了。
就在武文杰愣神的那一刹那,小铁子招呼上车辆,起身就走。
武文杰和丁娟娟呆呆地站在屋里,半天没醒过神。
丁娟娟先开了口,责怪武文杰拒收钥匙为什么不强硬点。
武文杰心里有苦,但嘴上不好意思直说原因。
小铁子那一双手,确实像两只铁钳。
武文杰只是说,接过钥匙并不意味着要了他那辆车,硬推硬搡会吓到孩子,反而不好。
丁娟娟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楼下的空地上,并排摆着两辆车。
一辆是那个濒于报废的面包车,一辆是小铁子买来的新车。
武功见了,呼喊就要坐“新车”。
武文杰却上了自家的面包车,在车里鼓捣了半天,也没打着火。
“也不知他们怎么把这车弄回来的?根本就没法开了。”
丁娟娟试探着问:“是完全没法开了,还是修一修还能继续开?”
武文杰一摊两手:“不打开这车的肚子,我也没法判断。直观的感觉,还能再修,不过这车的残值已经很低了,修车的钱怕也值不了它的残值。”
丁娟娟点点头:“那就是说,没有再修的价值了。”
武文杰把目光转向那辆新车,说:“基本上是这样吧。这新车跟老七他们家的车档次差不多,不便宜呢。”
丁娟娟听了一吐舌头:“妈呀,那么贵!原来我还想,咱们凑一凑,把新车的钱给他们。如果跟老七他们家的是一个档次,那咱家的钱还凑不出来呢。”
武文杰开了新车的门,坐在里面把车启动。
武功和武艺美滋滋地上了车,并排坐着,老老实实地系上安全带。
武文杰见到两个孩子的举止,笑了:“本来爸爸没打算开着车,见你们俩这么乖,这么懂规矩,爸爸就开出去一趟,让你们兜兜风吧。”
孩子们叫丁娟娟上车,丁娟娟问武文杰这样是不是合适。
武文杰啧了一声:“试开一下怕什么,又不表示咱们就接受了。这周末孩子去上课不是没车嘛,天这么热,总得有个代步的工具吧?”
第一八四章 变卦缘何
武文杰又接到了科长从家里打来的电话。
科长自从生病后,有些日子没有到班上来了。
他不放心科里的工作,除了打电话询问外,还不时地把武文杰等几个科领导叫他家去商量工作。
看着科长颤颤巍巍的样子,武文杰心里挺不忍的。
这也是实情,人家科长还在任上,就要承担这个责任。
总工程师把武文杰找去,问他对当下工作安排的想法。
武文杰踌躇了一下,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他明确地说,现在科长已经力不从心了。
总工问他可不可以挑起这个担子。
武文杰这回倒是没有犹豫,一口应承下来。
对于像科长那老一茬的人,武文杰还是非常了解的。
他们专业技术好,工作责任心强,但承受了几十年的辛苦工作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许多人健康状况并不好。
还没到退休年龄,就病成这样,着实让人觉得可惜。
只要领导一天没说调整他们的工作,他们就会拼死扛住,而不管自己吃得消吃不消。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当工厂派人去跟科长谈话时,他却坚称自己还能坚持工作,请组织上放心。
消息传到武文杰的耳朵里,弄得他也有些难堪,好像他迫不及待似的。
有知根知底的,私下里跟武文杰透底,说老科长之所以是这种态度,首先是坚信自己的身体很快会恢复,更主要的是,他对于年轻人还是不太相信,觉得不把牢。
搞了一辈子的技术,加上科长谨小慎微的性格,有这样的想法,武文杰自然理解。
工厂领导却有些犯难,敏感岗位的调整,影响很大,要慎之又慎。
不调显然不行,但如何调,也要拿捏好分寸。
部里传来重大消息,鉴于广深准高速铁路的开通运行,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影响和经济效益,铁路干线提速的建设项目提上议事日程。
“雄狮”表现良好,又要开发新型机车,以适应干线提速的要求。
新项目会交给哪家工厂,现在还不得而知。
知道的是,“雄狮”运营时速只有160公里,而新车则要提高到200公里以上。
可以说,一旦开通运行,这可是在中华大地上奔跑的头一列真正意义上的“高铁”。
武文杰十分激动,工厂上下都十分激动。大家都希望,这次这个机会还能够拿下来。
为适应拿下新项目的要求,工厂决定对技术部门进行优化调整。
简单说来,就是将设计科和工艺科调整合并为技术中心。
由副总工程师担任中心主任,工艺科长和武文杰等几位两边的领导,担任中心副主任。
老科长调整为顾问。
武文杰前去探望科长,科长老泪纵横。
尽管说了许多对武文杰慰勉的话,但言谈话语间,还是流露出各种不放心。
告别老科长,武文杰暗下决心:一定要干出名堂来,给年轻一辈的科技人员正名,让前辈们放心。
工作有重大调整,又面临新的任务,自然压力很大。
除了工作,还有件让武文杰挠头的事。
就是那辆新车,小铁子送给他的。
作为家里面包车的替代,武文杰开了几次。
可是越开越不是滋味。
他总觉得这里面事情不对。
联系过车辆,车辆跟他装傻,给他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说损坏东西要陪。让他拿着开就是了。
跟丁娟娟商量,丁娟娟的态度也很明确:赔,不是这么个赔法,得一码说一码。
现实问题在于,把车退回去,家里用车怎么办?
武文杰苦于捋不出个头绪来,只好又去找车车商量。
车车跟他哥的态度完全不同。
她认为,小铁子莫名其妙地以这种方式赔偿给他一辆车,一定会是有意图的,还是保持距离为好。
至于说用车的事,车车倒是拿出个主意来。
有相当一段时间了,老七一直念叨想换车。
的确,家里啥也不缺,换个配置更高,驾乘更舒服的车无可非议。
车车觉得自家的车档次已经不低了,而且车况也好,正是好看的时候,现在换车未免有些浪费。
老子有意,车车阻拦。
于是,这事就搁浅了。
车车的主意就是,她主动提出让老七换车,家里换下来的这辆车,淘汰给武文杰家。
“我和老七,总不会打你的歪主意,有求于你吧?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车车最后这样说。
见武文杰还在犹豫,她又补充道:“淘汰下来那车,说是借给你也行,卖给你也行,这一说钱吗,有多少算多少。就是保险公司给那面包车的保险赔款,我看就差不多了。”
武文杰听罢,觉得这还是个不错的主意,答应说回去考虑一下。
不过,车车的这个方案,还是让丁娟娟略微有些不爽。
不爽的理由自然不止一个,不过她强调的主要就一条,即使是好朋友,也不能欠太多的人情。
这一点武文杰当然也赞成,他的想法就是按车的评估价给车车家支付。
一次拿不出那么多钱,可以分期付款,慢慢还。
这样下来,欠的就不是一个漫无边际的人情了。
夫妻商量妥当后,武文杰向车车说了他们的想法。
“分期付款?亏你们想的出来!”车车听后不禁笑了。
她也是从厂里出来的,知道厂里的收入水平,当然她更了解武文杰和丁娟娟的性格。
可问题在老七这里又卡住了。
车车先没说武文杰他们的事,而是主动跟老七说起换车的事。
说也奇怪,前些日子那么热衷于换车的老七,这个时候突然变卦了。
这可把车车挤在中间了。
人家武文杰和丁娟娟正眼巴巴地等着要你的旧车呢,你这里又说不换车了,这可怎么跟人家交代呀?
车车不愧是车车,她才懒得问老七不换车的缘由呢,直截了当跟老七挑明了:“实话跟你说吧,咱家的车,我已经许给娟娟和文杰他们家了。咱们家的车,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没什么可说的。”
一番话说完,把老七说楞了。
等了好一会儿,老七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这可把车车吓了一大跳。
第一八五章 又有任务
老七已经憋了一段时间了,一直没跟车车说。
前不久,他在工作中出了一个难以容忍的疏漏。
除了相应的处罚,他面临着是不是要离开的抉择。
离开会很麻烦,而不离开则太压抑。
行业内的圈子就那么大,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
如果是被猎头挖走的,那么待遇方面自己是主动的。
而出了问题被迫离开的这种败军之将,在待遇上就很难有什么主动权了。
憋了这些日子,老七一直没有决定下来,车车的事业蒸蒸日上,他又难以向车车启齿诉说自己事业的滑铁卢。
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了,老七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控制不住,爆发出来了。
谁知车车一听,竟扑哧笑了。
“你们那个破公司,还号称什么外企,给的那点钱还好意思说。我早想让你换个地方了,正好有机会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可哭的。咱家又不是你一个人挣钱,怕什么!”
车车是在广告界,跟各种企业都有交道,她的信息和门路,比老七要广得多。
即使在铁路这个圈子,她的人脉也比老七厉害。
又是一家外企。
老七一去人家就看上了。
不光如此,人家还给了老七一项任务:充当猎头。
人家的要求也很简单:“我们还需要一位各方面条件跟你差不多,但需要一直是国企背景的。麻烦你帮我们推荐一位。”
符合这个条件,第一个跳进老七脑海的,就是武文杰。
“你说我可以去找老六问问吗?”老七有些犯难地问车车。
尽管猎头这事,不是这家新公司录取老七的必要条件,但当时他由于过分激动,早早把武文杰的情况向人家说了。
人家挺满意,而且当场就初步敲定了录用老七的意向。
这似乎意味着,他必须要为对方把他这个同学给拉进来。
这个压力可有点大。
车车觉得跟武文杰说说无妨。
“现在都啥年代了,他还守着那几百块钱工资?孩子一天天大了,用后花钱的地方越多。这也是为他好,为他们家娟娟好,为两个孩子好。”
见老七还有些犹豫,车车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武文杰。
武文杰正在洗澡,接电话的是丁娟娟。
车车也没客套,直截了当把意思跟丁娟娟说了。
最后她补充道:“现在就等你们一句话,我们家卫彤已经帮你们面试完了。只要文杰这边答应,那边没有任何问题。”
这来得有些突然,丁娟娟一时不知所措。
她说还得跟武文杰商量一下,然后回话。
冲完澡的武文杰听丁娟娟一说,愣了。
丁娟娟尽可能用平淡的口气转述车车的话:“王卫彤也没有想到,这家外企给的待遇,比原来那家还高好多。他说,以你现在的职位,去了以后比他还要高呢。”
听了这样的条件,要说武文杰没动心,那绝对不是真的。
这两年,住房问题算是初步解决了,但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夫妻二人的经济压力越来越大。
熟悉武文杰的丁娟娟,见他的神情异样,知道这件事让他走心了。
半天没吭声,不代表他内心没有波澜。
想着家里的状况,丁娟娟多少也有些心酸。
她本来并没有和人攀比的心理,但现在想多给孩子满足些合理的愿望,都觉得那么困难,也不由她不为两个孩子叫屈。
“人家的孩子是孩子,我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凭什么?”
见武文杰还在沉思,她也不想去惊扰他。
对于武文杰来说,厂里有他醉心追求的事业,这一直是他难以割舍的。
这得与失,还得要他自己去权衡。
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丁子成打来了电话。
他跟接起电话的丁娟娟唠了几句家常,便主动提出找武文杰。
跟爸爸聊的时候,丁娟娟还起了个念头,武文杰这事,要不要先跟爸爸打个招呼,下点毛毛雨。
丁子成打来电话的本意,看来不是想跟女儿说什么,更没工夫听她多讲,他要找的是武文杰。
没有机会说,倒让丁娟娟感到轻松。
挠头的事,还是能拖就拖吧。
武文杰心不在蔫地接过电话,没听几句,本来带着官司的面孔,立马变得眼开眉展了。
“真的吗?那太好啦!我们决不辜负总局和部里的希望,我更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武文杰越说声音越大,让正在写作业的两个孩子,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跑出来看个究竟。
丁娟娟见武文杰如此兴奋,知道又有大事了。
的确,又有重要任务了。
部里确定的干线铁路提速项目,前期一直在讨论把任务交给哪家工厂干。
丁子成打来电话,就是告诉武文杰刚刚确定下来的方案,鉴于在广深准高速铁路线上“雄狮”的良好表现,部里决定把为沪宁高速铁路提供装备的主任务,再次交给工厂。
武文杰告诉岳父,尽管前期并不知道最终花落谁家,工厂依然塌下心来做了大量的基础准备工作,现在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一声令下。
丁子成提醒武文杰,高速与准高速,一字之差,却有着质的飞跃。准高速成功,绝不意味着高速可以照搬照抄它,许多方面还是完全不同的,需要在成功范例的基础上,从头做起,扎扎实实地搞出真正意义上的高速列车。
武文杰打完电话,脸上兴奋的红晕仍没有退去。
不用再说什么了,丁娟娟已经知道了他的想法。
“我给车车回个电话吧,告诉她你的想法。”丁娟娟拿过电话。
武文杰笑了,笑得很开心:“咱爸刚告诉我,新项目又要给我们了,这回可是在真正的干线运行!”
丁娟娟淡淡地问了句:“那王卫彤那边那事,还考虑吗?”
武文杰把头摇得像个拨郎鼓:“不考虑不考虑!如果可能,我还想把老七给撬回来呢。你就直接告诉他们,现在我这边正在忙着上高铁呢,这是国家项目,意义重大,我不可能离开。你还可以说,现在厂里正是用人的时候,缺像老七这样的人才,如果想回来一起干,我大力欢迎。这事我说了就能算的。只是眼下我们还给不了那么高的待遇,这个需要暂时克服一下。不过未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第一八六章 牛马特性
第一条改造的干线线路是沪-宁线,江南最繁忙的铁路大通道。
因为部里资金紧张,依然是对既有线路进行改造,而且还是客货混运。
也就是说,在这趟线路上,不但客车要提速,货运列车也要提速,还要重载。
“牤牛”项目落了下来。
这是货运机车,有具体指标,既要跑到120公里时速以上,还要能够载重超过5000吨。
如果说“雄狮”主要是得跑得够快,那么“牤牛”就必须是个跑得又快力气又大的“壮汉”。
显然,“牤牛”设计上的要求,与“雄狮”就有很大的不同。
由于设计工艺部门的机构做了重大调整,武文杰承担的责任更大了,加之人员和机构还需需要磨合,工作难度尤其大。
这一段时间,武文杰的作息又乱套了。
困扰他的,不仅有技术上的问题,还有员工的思想问题。
技术问题往往是通项,一个问题打通了,相关问题就都通了。
思想问题则不然,即使是同样的情况,落在不同的人头上,产生的思想问题也有可能大相径庭。
大学时代就入党的武文杰,作为普通党员时,过去一直是别人给他做思想工作。
现在担任领导,独挡一面了,轮到他给人家做思想工作,还得有个熟悉和适应的过程。
见武文杰两面出击,疲于应付,他的搭挡出手了。
同为技术中心副主任,人家担任了多年工艺科长,嗯,对,就是当年主动给武文杰报销书费的那位领导,现在是同僚了,他与武文杰商定,业务工作武文杰多费心考虑,部属的思想工作可以都去找他。
坐办公室对桌,人家凭经验老道的一双眼,很快就看出了年纪尚轻的武文杰,对于做员工的思想工作还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武主任,你看,咱们技术中心成立以来,原来所在单位的员工,还是习惯于找各自原来的领导,这样显然不利于双方的融合。咱们从顶层就把融合充分体现出来,业务工作重点找你,员工的思想问题、生活问题,让他们都来找我。”这话说得入情入理,武文杰听得心服口服。
只是,即便是他擅长的技术工作,做起来也是很伤脑筋的。
简单说来,在交通运输装备方面,速度和负载本身就是一对矛盾。
跑得快,劲就没那么大。而劲大了,跑起来就会没速度。
机车要解决的,就是这个“牛马特性”问题。
再说老七那边,还是他把问题想复杂了。
没帮新东家把武文杰挖进来,对他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得知他有这么牛的一位同学,新东家让他保持好这种关系即可,并未再提更多的要求。
老七入职后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换车。
并不是他虚荣,而是他担心武文杰着急。
想想也是,武文杰手里把着那台来路不明的新车,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活像个烫手的山芋。
车辆不但不帮武文杰解忧,而且似乎还抱着乐观其成的态度。
刚一买下新车,老七就把自己那辆旧车开到武文杰家,顺便还打了个条,算是交割的凭证。
见武文杰有些不解,老七解释道:“你是国企干部,身份敏感,来不得半点含糊。有了这些凭据,你这车就可以敞开用了。当然,钱不用急着还,看你方便就行。知道你现在正负重爬坡呢,手头肯定宽裕不了。但好歹咱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吧,总得有点通融,一起想法把这难处给扛过去,而且还不能犯了毛病。”
武文杰听了十分感动,而老七新买的那部越野车,让他的眼前一亮。
他看中的不是这车气派豪华的外观,而是它的运行指标。
可以说,这部车的“牛马特性”相当好。
这正是当下武文杰全力以赴攻关的关键点。
武文杰坏坏一笑,说:“你这新车,我看上了。”
老七愣了一下,还是很豪爽地说:“那我把旧车开走,新车给你留下。”
尽管他心疼,但好友有求,他绝不会含糊的。
就算是车车知道武文杰有要求,她也不会有什么反对意见的。
对于这一点,老七很有信心。这是让他既有点不爽又特别自豪的事。
老七的头脑中万马奔腾呢,武文杰说出的话却是轻飘飘的:“我不要你的新车,我就想拆开看看它,看看它里面的结构特点。”
老七这回有点结巴了,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
汽车与机车,工作原理基本相同,但又有许多不同的地方。
武文杰知道,即使看了越野车的结构,也未必对他设计内燃机车有多大帮助,但他还是觉得,多一个借鉴,就等于多打开一扇窗口。
车车原以为,老七送了车就可以利利索索地回来,便安排了活动。
谁知左等右盼,也不见他回。
电话一问,老七带着丧气告诉她:“咱家的车开不动了。”
这得拜武文杰所赐。
获得老七同意后,他当着老七的面爬到车下面捣鼓。
本来只说“打开看一眼”,谁知他这山望着那山高,越看越深入。
眼瞅着散落一地的零部件,老七心里暗暗叫苦,却也无法,嘴上还一个劲地说着鼓励的话:“好,你就大胆拆,没事,拆吧拆吧。”
终于,武文杰拆够了,该往回装了。
他问老七:“这车带装配图了吗?”
老七没好气地说:“人家没给我。恐怕你得去汽车制造厂去要,至少也得是四s店吧。”
武文杰硬扯着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老七跟他一起往回装。
装着装着,就发现情况不好。
就好像拼拼板,总有不知该往哪里的放的板,这会影响人的信心。
好在两位都是机电学科的高材生,有理论也有实践,经过一番摆弄,总算像模像样地把地上的件都给装上去了。
不,不是都给装上去了,怎么还剩下一样呢?
的确,其它的件都可钉可铆地就位了,就多出一件。
这可怎么弄?
满脸油污、满头大汗的武文杰,登时傻了眼。
衣服弄得脏兮兮的老七,愣了半天,才想起拿钥匙去试着启动一下车。
武文杰对启车不抱什么指望,但他也不好拦老七,那是人家老七的车。
不出武文杰所料,车启动不了。
嘎嘎新的一部车,经武文杰“大师”这么一鼓捣,连火都打不着了。
这可麻烦了。
第一八七章 牤牛出征
武文杰请老七和车车一家吃饭,名义上说是感谢他们的二手车,实际上是谢罪的。
老七的那辆新越野车,被武文杰拆开后,装不回去了。
后来四s店来人把车运走,费了挺大的劲才恢复了。
老七嘴上不说,心里着实恼火。
车车可没客气,抄起电话把武文杰数落了一通。
武文杰自知理亏,连连赔不是。
好在都是老朋友,这事就算完了。
可武文杰的心里过不去。
而打开老七的越野车,里面的构造还真给了武文杰很大的启示。
技术活往往就是这样,过像丁子成所说的“窗户纸”,捅不破时,怎么也看不透,如在云里雾里,一旦捅破了,就会恍然大悟。
当然,捅破窗户纸是要有条件和基础的,那就是日常的技术积累,包括理论的和实践的。
而这两方面,武文杰一直在不断地积累。
就凭捅破这层“窗户纸”,武文杰所带的团队又攻下了一个“牤牛”项目技术方面的难题。
工厂为这个项目给团队的奖金,武文杰并不想要,他知道那些日夜拼搏的年轻人比他更需要钱。他希望给大伙多分点。
谁都知道,这个项目的突破是源于武文杰,所以当他提出自己不要奖金时,团队的年轻人都不答应。
“你不要,我们就都不要!”团队的年轻人异口同声。
武文杰无奈,只好收下了他那份。
如果奖金足够多,他可以干脆给老七买一辆新的越野车,自己把他那辆被拆过的也收了,省得老七和车车心里膈应。
无奈奖金有限,即使把全部奖金都给他,也不够买那样一辆车的。
不过,分给他的那份钱,请老七一家吃顿饭还是富富有余的。
跟丁娟娟商量好以后,先给一家四口每人都买了礼物,然后挑了家最好的餐厅,约了他们。
这种聚会,最快乐的永远是孩子们。
三个孩子玩得无忧无虑。
而大人们讨论的话题却有点沉重。
武文杰谈的是,新产品开发任务越来越重,而年轻科技人员队伍却似乎越来越不稳定。
老七给他下了注脚。据他所知,包括他们公司在内的许多外企,都把国企当作人才培养基地,正千方百计从中挖人。
武文杰听罢,苦笑道:“连你不都想把我挖走嘛。你还没入职,就要帮新公司猎头,你说这有多可怕。”
车车接茬道:“还不是因为厂里的待遇还不够好嘛。现在是市场经济,都想充分体现自身的价值。外面机会这么多,有多少人禁得起那些诱惑呀。你看小铁子,抬手就赔给你一部新车,可不就是因为看不过眼了嘛。”
说起那部车,武文杰直摇头:“最近邻近都以为我要转行卖车了呢。最多的时候,门口一下子停了四辆车。”
四辆车?
可不是嘛。
撞坏的面包车,小铁赔来的车,老七家的二手车,还有被武文杰拆坏了还没来得及拉走的老七的新越野车。
就是现在,也还有三辆车哩。
武文杰找了几次小铁子,让他把车开走,可小铁子装聋作哑,就是不办。
武文杰眼下又要出长差,家里的车已经有了着落,他得当机立断了。
这回,他找了车辆,请他帮自己来了断这事。
车辆推说自己马上也要返回广东,没工夫弄。
武文杰小小地翻了一下脸,把车辆唬住了。
在车辆看来,自己当年的这位小部下,这些年一直不断在进步,官升脾气长,越来越不好惹。
自己在业务上有求于他,而在人格上也确实佩服他。
小铁子这回出手大方,只是这种大方很可能暗藏玄机,一念不慎,就有可能弄出麻烦来。
武文杰志向远大,自律严格,不能在小节上有亏。车辆心里还是有掂量的。
把车还给小铁子的时候,他一脸的不高兴加一脸的大惑不解。
“难不成,他是嫌这车还不够份量?”小铁子像是在问车辆,又像是在自说自话。
武文杰这趟出差,第一站是上海。
“牤牛”要上阵了,它身上汇集了武文杰等一班人马的巨大心血。
又是无数个夜晚的试验。
跟客运列车试车还不完全一样,货运列车是要满负荷运行的。
拉着货物在干线上行驶。
对于武文杰来说,重点关注的焦点有.两个,一是满负荷能拉多少吨货,二是满负荷能跑多快。
设计负荷是多少?5000吨。
设计时速呢?120公里。
其实,除了这两样指标之外,需要关注的点还有许多哩。
比如,满载时可以爬上的坡度,刹车距离,等等。
武文杰头一次进入即将出征的“牤牛”的驾驶室时,心里还是相当紧张。
主要倒不是为个人安危担心,他担心的是,在厂里精心设计好的那些性能指标,在正式的线路上运行,能不能发挥岀来。
对于运行安全,他还是有相当充分的把握的。
“牤牛”就是“牤牛”,没有辜负大家对它的期望,也没有辱没了它的这个可爱又霸气的名号。
在干线上的几次试验运行,所有的设计指标全部达到标准,有一些数据还特别的好。
接下来就是客货混运套跑试验了。
也就是说,这个时候,“雄狮”也要登场了。
寂静的江南秋夜,沪-宁干线上,满载着货物的由“牤牛”牵引的货物列车,与满载着米袋子的由“雄狮”牵引的客运列车,开始了混运试验。
开始,全是夜间试验。武文杰迅速调整“时差”。
夜间试验的数据采集充分后,开始把试验车插入白天的正线运行图当中。
武文杰赶紧再调“时差”。
好在现在对于调“时差”已经很自如了,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调过来。
更让武文杰引以为傲的是,这些年的昼夜颠倒和长途奔波,让他获得了极佳的睡眠休息功夫。
只要有一丁点时间,无论是乘坐汽车火车飞机,还是在任何等候的时间里,他都能在短短几秒钟内入睡,而且睡眠质量还相当高。
不管之前有多么疲劳,只要一个短觉睡过去,马上就会精神抖擞,可以立刻投入任何紧张的工作当中去。
沪-宁线试验十分成功,部里不失时机,当即对局部运行图进行了调整。
路外并未予以过多关注,但路内轰动了。
要知道,这可是国内首条客货混运的快速干线铁路!
第一八八章 娟娟之问
沪-宁干线快速列车试验完成,已至初冬。
部里又下指令,在京-秦(皇岛)线北京至北戴河区间试验。
武文杰匆忙回了趟家,拿了冬装,又赶往试验线路。
在家停留的时间不长,听丁娟娟讲起了两个孩子将来升学的事。
家里住的这个片区,不是学区,等来年孩子小升初时,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
丁娟娟还说,听说好多同事都在各显神通,希望提前做好准备,以便孩子能进个好点的学校。
武文杰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听丁娟娟讲了一大通,基本没听明白,他只能说,要丁娟娟也跟其他同事那样想想办法。
丁娟娟不高兴了:“我能想出什么办法来?你知道人家都是怎么做的吗?转户口,买学区房,甚至还有假过继……”
武文杰一听脑袋就大了,那些招数别说他想不出,就是想得出,他也做不到。
但事关孩子读书,却又是天大的事。
关于读书的重要性,恐怕武文杰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可以说,读书改变了他的命运,读书给了他完全不同的人生。
不仅如此,他的家人,他从小生活过的小村庄,也都受益于此。
想当年,如果不是老二垫付的那一千块钱,村里用电不知又要延后多久。
老二是武文杰的同学,是他的人脉资源,而老二之所以会垫付那笔钱,恰是由于武文杰运用在大学掌握的本领,为老二的公司做了贡献。
如果他武文杰的孩子,因为没有机会接受比较好的教育,影响了未来的发展,那岂不会让他抱恨终身?
优质教育资源是稀缺资源,并不是伸手就能得到,从某种意义上说,还得“抢”。
可武文杰哪里懂得怎么样去“抢”资源呢。
好在军号又吹响了,他又得赶紧出发。
把自己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是忘掉生活压力最好的方法。
只是,就算你忘掉了,压力它依然在那里。
在北方的寒冬做试验,辛苦自不待言。
深夜里,寒风凛冽,吹得司机室里如同冰窖一般。
试验中,在司机室里收集数据,不仅要时刻盯着看仪表,还要不停地观察外面。
窗户打开后用不了几秒钟,司机室里就跟室外的温度差不多了,再加上嗖嗖吹进来的像刀子一样的风,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可是没办法,该观察还得观察,该记录还得记录,所有的活计,一样也不能少。
“来都来了,当回好汉吧!”北京铁路局的同事见他们辛苦,看不过眼,非要给他们安排去趟长城。
机会难得,武文杰兴奋不已。
为保证白天试验人员有精神头,前一晚上的试验,段里特意排了个短班,不到凌晨两点就结束了。
可武文杰回到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
平日里,他们都是迎着晨曦才进屋睡觉的,现在这个时间上床,就好比作息正常的人下午四五点钟就去睡,一般人都睡不着。
而武文杰的睡神功夫,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在缺觉的情况下。
另外,就是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事。
这几天丁娟娟连续打来电话,每回说的都是天气变冷,让他别着凉了的关切话,可最后都会把话题转到孩子升学的事情上。
武文杰能够感觉到妻子的焦虑。
两个孩子的学习,几年下来,初见端倪。
武艺一直成绩顶尖,学习自觉性很强。
武功则成绩中上,而且不是那么稳定,上上下下,时起时伏。
随着丁娟娟一次又一次的絮叨,武文杰越来越明白了她的焦虑所在。
她担心的是,如果不能为两个孩子争取到好的教育资源,他俩的前途和未来堪忧。
丁娟娟和车车当年所上的初中,就是目前武艺和武功所在的学区中学。
遥想当年,这所厂属学校还是名头很响的,输送出了数不清的优秀学生。
只是近些年来,企业办社会移交地方后,有些衔接环节没有理顺,造成师资外流严重,生源也随之外流,一来二去,几年下来,一所响当当的学校,迅速沦落了。
沦落到了什么程度呢?
初中毕业进入重点高中的学生,和考上大学的学生,由原来的三位数,雪崩似地降到了个位数。
并且,以往总有部分初中毕业生能够考入当地的顶级高中,也总有高中毕业生能够考入顶级大学,而现在,已经成了虚无缥缈的梦了。
校长和老师们努力的目标,是“不要剃光头”。
什么意思呢?
初中毕业生考进重点高中的,和高中毕业生考上大学的,千万别是零。
武文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按照家门口这所学校的状况,武艺使足了劲,初中毕业时可能能考到一所说得过去的高中,之后会怎样,就得看她的努力和造化了。
如果初中毕业没考出去,那么在本校高中上完,拼到头,也就是考个普普通通的大学上。
而武功这边呢,就更不乐观了。
以他目前的情况,基本上没有飞出这所学校的可能。
若是持续这种学习状态,高中毕业的时候,他没有可能进入考上大学的那个小圈子。
那么他的去向,要么考他妈妈所在的职校,当个大专生,要么考技校,学一门技术。
这两个选项的结果,学成之后就是进工厂。
武文杰曾经对从出生到退休都可以不出厂区的生活无比羡慕,那是因为他出身的.asxs.太低了。
试想,对于在大山深处生活了十几年后才走向外面世界的孩子来说,当然会羡慕一直生活在大工厂社区的人。
但当他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又有机会走出这里看到更广阔的天地时,曾经的羡慕和满足,就会变成不甘。
孩子们的学业问题,事关他们的一生,武文杰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当下,他又确实一筹莫展。
老七和车车就不用为他们家的王天宇小朋友发这个愁。
他们在市里最好的区段有房,是最好的的学区房。
房不成问题,择校不成问题,但王天宇的学习成绩却挺成问题。
按车车的话来说就是:“我和你爸的智商都不低,他交大毕业,你娘我也是有考进交大的实力的,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傻儿子呀!”
其实王天宇一点都不傻,相反,还相当聪明,只是不走学习这根经。
丁娟娟试探着问过车车转户口的事,就是把武家孩子的户口转到王家去。
车车很上心,专门去咨询了,人家说可以办,只是手续巨麻烦,周期相当长。
要办,就得赶紧启动,否则就来不及了。
对了,要办也只能办一个孩子的。
“武艺和武功,你打算办谁的?”这是丁娟娟之问。
第一**章 得守规矩
面对丁娟娟之问,武文杰想都没想,便毅然决然地说:“那条路,咱们坚决不走。”
本来还可能走一个娃,还要费心选一下,看究竟把谁的户口转过去。
武文杰这一定调,倒是省事了,谁也不用去了。
那究竟该怎么办,一时也想不出办法来,只能再放放。
武文杰还要去做他的好汉呢。
待武文杰脑海里信马由缰地想到发困时,天色已近黎明。
在这寂静又至暗的片刻,他沉沉睡去。
等他一觉醒来才发现,窗外竟然一片银装素裹。
凌晨两点收工时,夜空中还布满星辰。
他不知夜里什么时候落的雪,一眼望去,屋檐上雪还不薄哩。
这样的天气,会不会影响去长城呢?
正想着,有人砸他的门。
是段里的人叫他吃早餐。
北京的早餐,除了油条、豆浆还有青方红方外,稠厚味重的囟煮吸引了武文杰的注意。
小时候,一年也几乎吃不到什么肉腥,而偶尔能吃上的,就是类似的囟煮下水。
尽管武文杰出来这么些年,尝到了许多美味,但在他的记忆深处,囟煮下水似乎是他吃过的东西中最好吃的,没有之一。
北京的囟煮,勾起了他童年的味蕾。
他干进去满满两碗囟煮火烧,吃完,撑得他直打嗝。
几位熟悉的同事见武文杰今天的吃相,都禁不住乐了。
有人打趣他,为当好汉,真是下足了功夫。
武文杰随口应着,并没有多说什么。
刚才在吃那两碗卤煮火烧时,他的味蕾把他带回了生活在小山村的那个时候。
吃得满饱的囟煮,顶着铺天盖地的雪,踩着泥泞湿滑的山路,翻山越岭去上学。
那种感觉,那个景象,跟今天还是有几分相像呢。
只有十几岁的他,当然完全没有想到,仅仅二十多年以后,自己会在祖国首都北京试车,还即将要登上梦寐已久的长城。
打出的饱嗝,还带着浓浓的囟煮气息,跟当年一样。
也是同样的雪花扑在脸上,寒风吹在身上。
所不同的是,当年褴褛的衣衫,难抵风寒,而现在身着色彩鲜艳、轻薄保暖的防寒服,感觉温暖而舒适。
当年,对武文杰来说最可怕的就是脚冷。
那可不是一般的冷。
他的那双脚,一到了冬天,血口子尤甚。
寒风和积雪不只是触及他的脚面,而是直接钻进那一个个敞开的血口子里面。
那可是钻心的疼啊!
现在,他的脚早已恢复正常了,正稳稳当当地呆在那两只漂亮轻便的劳保鞋里,不慌不忙地行使自己的职责—-从食堂出来,缓缓走上早已候在那边的汽车里。
算一下时间,自己当年的岁数,也就跟武艺武功他们现在这么大。
老家里的小辈,有些也有这么大了,尽管跟生活在城市里的武家姐弟还不能比,在村里跟自己比,也比二十多年前要强得多了。
孩子们上学,不用再爬山了。
现在想吃口肉也容易多了,除了岁数大点的,年纪稍轻的恐怕就没人爱吃那味道古怪的下水了。
衣着鞋帽也有了挺大的改善。过去武文杰不时会把穿剩下的旧衣旧鞋寄回老家,近来老家人在电话里说,不用再寄衣服了,娃娃大人都瞧不上眼了,想穿什么,去集上和县城买,花不了几个钱,还更合适。
听了这话,武文杰半是失落,半是高兴,不,小半是失落,大半是高兴。
他家的那些旧衣服没了去处,这当然让他会有不爽,但他更为家乡人的日子越过越好而感到开心。
汽车在白雪皑皑的京郊大地飞驰。
连绵起伏的燕山山脉,又让武文杰想起了家的山。
雪中的山色,都是一样的洁白。
家乡的山险峻,北京的山雄浑。
尽管外观上有很大的不同,武文杰几次隔窗出神,还是在恍惚中不辨自己身在何处。
车到了长城脚下。
举目远望,巍峨的长城依山蜿蜒,显得格外壮美。
“大家当心,地上滑,千万要当心。”同行的工作人员提醒道。
武文杰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他的信心是有理由的,脚下的这双鞋,抓地性能相当强,在这里显然能够发挥出优势来。
果不其然,他脚底下太稳了。
一阶阶攀上去,武文杰步履稳健,节奏轻盈。
有人爬了一段,就因为脚下打滑,实在没法继续往上走。
也有人走得吃力,爬到一定的高度,体力耗得差不多了,也只好停下休息。
武文杰带着几个精悍的同事,一路爬上去,直爬到了尽头,方才驻脚。
长城正式开放的部分,就到这里了。
那块“不到长城非好汉”的牌子十分醒目。
武文杰正在那里喘匀气,有人不甘心地提议:“武头儿,还有没有气力了?有的话咱们从这个口翻过去,到那头去看看还有啥?”
看来,还真有人没有尽兴。
去过长城,爬到过尽头的朋友都知道,尽头那边,就是长城的未开发地带,也就是所谓的“野路子”。
有人提议过去看看,从武文杰内心里,确实也有意一探究竟。
这一路上来,武文杰饱揽了长城胜景。
尽管一直爬到了尽头,但对仍有余力的他来说,内心里还是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的。
如果往回倒十年,按照他以往的性格,他会毫不犹豫地带头翻过去,去探究一下对面的神秘。
但现在,他要考虑的就多了。
安全,规则,表率作用……
面对提议,武文杰只是稍作考虑,便坚决地拒绝了。
“大家就在这里欣赏,可以多看一会儿,多照几张相,但要说翻过去,那是坚决不允许的。”
武文杰语气不重,但态度十分坚决。
有心气高的,故意做出夸张的遗憾姿态,眼巴巴地往外扒着看。
武文杰见状,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他偷偷拍下几张照片。
回去的路上,武文杰把照片显示给本尊欣赏。
“瞧瞧你的这副模样,活像是一个扒墙头的。”武文杰调侃道。
“武头儿,今天的这个遗憾,我得记一辈子。到了边沿了,却没能翻过去看看那边,太可惜了。”扒墙头者唏嘘不已。
武文杰嘴里只吐出了两个字:“规矩。”
第一九〇章 它从何来
春节临近,在外面连续忙活了几个月,大家都归心似箭。
武文杰特别担心,这个时候由于大家心浮气躁,会出现什么问题。
每天一早的碰头会上,他都要反复把安全的事一讲再讲。
尽管这样,还是出了点状况。
一位同事在车下检查的时候,因为没带安全帽,不小心头被碰伤。
去北京的大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问题不大,但不能继续工作了,要静养休息几天。
就在这时,武文杰又接到丁娟娟的电话,家里这边发生一点事,电话里不方便说,她问武文杰哪天能够回来。
武文杰听了有些心慌,忙问丁娟娟是哪方面的事,要紧不要紧。
丁娟娟见吓到武文杰了,便向他解释说,不用担心,不是坏事,但也不好说是不是好事。所以她才着急问武文杰哪天回来。
武文杰本想让他在电话里直说,但既然不方便说,那想必有她的道理。他也不好再勉强。
正好这个时候,单位又有些事情需要武文杰回来,问他方便不方便离开那边的试验。
这正好是个机会。
武文杰安顿好试验这边的事,便带着受伤的那位同事回来了。
一进家门,丁娟娟给他拿出一个硬皮的本。
武文杰一看上面的字,不解其意。
“这是什么?”他明知故问。那本上明明白白地写着,那是一个房产证。
丁娟娟示意他打开。
打开一看,他吓了一跳。
这个房产证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他武文杰的大名。
“这是怎么回事?”这回他是真不明白了。
见丁娟娟没吭声,武文杰又问道:“这是谁买的?是你买的吗?”
问完,他又仔细看了看房产证上的字。
这是学区房!是在市区最好的位置,他梦寐以求的学校就在那个位置附近。
武文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反复看了好几回,他疑惑地问丁娟娟:“这是什么情况?你倒是说呀。”
丁娟娟说:“我打电话想问你的,就是这事。因为觉得太蹊跷了,所以才不方便在电话里说。”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外面,除了忙活试车外,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武文杰挠着后脑勺说,“一来,我拿不出钱来买房,二来,我就是要买房,也得先跟你说呀。”
他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房产证问丁娟娟:“别光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这个证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一大早从房顶上掉下来的?”
丁娟娟递给他一个牛皮纸大信封。
武文杰仔细察看信封上的字和戳,只看出是从本市寄出的,具体信息不详。
信封里还有哗啦啦的声音,他掏出来一看,是一串钥匙。
越剧《红楼梦》里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武文杰这回可好,天上掉下个学区房。
“从理论上说,这房现在就是咱们的了,有房产证,有钥匙。”武文杰一手掂着钥匙,一手拿着房产证,喃喃地说。
丁娟娟点点头:“是这样的。我找你问,就是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武文杰想了想,忽然笑了:“是不是咱家来了田螺姑娘啊?不过,田螺姑娘只是帮着洗洗衣服做做饭,怎么还能送一套房呢?”
丁娟娟知道他在开玩笑,也跟着笑了:“要真是田螺姑娘,我倒高兴了,那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只怕是黄鼠狼大娘给送来的。”
武文杰点点头:“对,要真是田螺姑娘送的,咱毫不客气。如果是黄鼠狼大娘给的,那打死也不能要。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不妨先去探访一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小区,一点都不比老七家的那个小区次。
小区保安见武文杰丁娟娟面孔生,又没有备案车牌号,便把他们的车拦在门外。
武文杰只得亮出房产证,给保安看上面的字。
“你看,就是这个小区,没错吧?是别人帮着买的,所以,其它啥手续还都没来得及办呢。”武文杰用半开玩笑的口吻对保安说。
看着武文杰有点没正形的样子,保安着实有点含糊。
按照他的管理职责,只能见车证才可以放行,其它任何东西都不行。
可当他看到比车证更豪横的家伙—-房产证时,他屈服了。
进了小区,武文杰对丁娟娟说:“严格来说,保安没规范执行好他的职责。”
丁娟娟扑哧一笑:“你又犯那个书呆子劲了。人家让你进来了,你还怪人家没执行职责。这不是在咱工厂,哪有那么多穷讲究。”
武文杰摇了摇头:“规则意识可不是穷讲究,放到哪里都重要。一个人能不能规范执行定好的规则,体现的是这个人的可信赖程度。平时经常让我头疼的事情之一,就是身边不够重视规则的人太多,常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变通’。厂里的事,尤其是技术上的事,就得是丁是丁卯是卯,来不得半点变通。当然,生活中多数情况下,也不应该随意变通。”
听到这里,丁娟娟也摇起了头:“也不能完全脱离实际。咱中国人习惯和擅长的就是变通。好多时候,如果不讲变通,会变得寸步难行呢。就好比说今天,如果没有保安的变通,咱俩现在还在小区门外等着呢。”
武文杰来了犟脾气:“为了小区的安全,我还真不希望遇上这样的变通。”
两人说着话,到了单元的门口。
门禁关闭。
武文杰的手里,只有房间钥匙。
“得,让你得便宜卖乖。这下好了吧,没有门禁,你还是进不去。”丁娟娟幸灾乐祸。
武文杰这下也犯了愁。
来都来了,到楼下却进不去了。
“以后别净说便宜话了。”丁娟娟笑嘻嘻地看着皱着眉头的武文杰,逗他道。
“那可是一码说一码,该怎么说怎么说。”武文杰依然倔头倔脑。
在外面冻了好一会儿,武文杰有些不耐烦了。
丁娟娟正想跟他提议打道回府,单元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从门里闪出一位仪态雍容的老太太。
蹲在一边的武文杰迈开大步冲向门口,却把才探出大半个身子的老太太吓了一跳。
她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身体隐进门里,只露出那张化了淡妆的面孔。
第一九一章 房事调查
丁娟娟忙拉下武文杰,示意他别把人家吓到。
武文杰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冒失了,忙止住脚步,向门口的老人家露出笑脸。
老太太依然满脸狐疑地注视着面前这两位衣着整洁的中年男女。
丁娟娟陪着笑说了句:“阿姨,您要出门啊?你慢点走,您出来了我们再进去。”
听面前这位美丽端庄的知识女性开腔,老太太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些。
她往前探了一步,问道:“你们是来找谁家的呀?”
丁娟娟和武文杰交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回家的。”
听完这话,老太太正要迈出的第二步一下子退了回去。
“咦?你们回家?你们回哪个家?”
武文杰见老太太如此警觉,怕来言去语间出什么纰漏,便想打个马虎眼:“阿姨,咱们是一个门洞的。来,我扶您出来,您慢些走。”
没想到老太太不依不饶,像个将军似的把在门口,嘴里念叨着:“你们跟我一个门洞的?我怎么不认识你们?你们究竟来干嘛的?”
丁娟娟心里起急,又感到有些可乐。
刚才武文杰责怪保安搞变通,这会可好,碰上这么个倔头倔脑的老人家,看他怎么办?
武文杰似乎也没什么招,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跟老太太对付了一会儿,却丝毫不起作用。
武文杰只好使出最后一招,他扭身走到车里,取过房产证。
“您看,这就是我的房产证,这是楼号,这是我的名字,武文杰。”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房产证,又抬眼盯着武文杰的面孔。
“你怎么能证明,上面的这个人是你呢?”老太太像尊门神似的发问。
武文杰急了,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居民身份证。
“您看,这是我的身份证,这是我的名字,您再看房产证上的名字。”
“房产证上又没有照片,你怎么证明这个武文杰就是身份证上的武文杰呢?”老太太眼神犀利地追问。
武文杰的额头渗出汗来了,语气有些不耐烦:“房产证上没有照片,那不是我的是。不是我的房产证,我怎么能拿在手里?阿姨,您快去忙您的事吧,我们要回家。”
老太太点点头,从门里一前一后迈出两只脚,然后回身把门合上了。
门禁发出啪嗒一声响。
“好的,那我去买菜了。你们回家吧。”老太太慢吞吞地说着,慢吞吞地走了。
剩下武文杰和丁娟娟,面对着关闭的单元门,面面相觑。
丁娟娟先醒悟过来,紧走几步撵上老太太。
“阿姨,可能我们没把话说清,让您误会了。这房是朋友帮我们买的,我们因为工作忙,一直还没有机会过来看呢。这回赶上周末,过来看看房,只是朋友忘把门禁交给我们了,所以进不去楼门,还是麻烦您老帮我们开一下门禁。”
这时,武文杰也举着那串钥匙凑上来。
“您看,这是我们家的钥匙。”
见眼前这两位着急的样子,老太太脸上露出了一丝调皮的笑。
“你们倒是早说呀。刚才你们只是一个劲地想往里闯,看着架势怪吓人的,那我还不得留个心眼儿?”
武文杰见气氛缓和下来了,上前要搀老太太,老太太没让他搀,自己转过身来,悠悠地往回走。
武文杰看了丁娟娟一眼,两人会心一笑。
老太太边走边说:“咱们住对门,我还奇怪为什么一直没人来住呢。见过有人开那房门,是一个大高个,我以为那是他的房子,所以一见你们,我觉得情况不对,就有点起疑心。”
武文杰听了心里一动:这不是线索吗?
“阿姨,那个大高个儿什么样?”武文杰问。
“说实话,我也没看得太清,是从家门上的猫眼里看到的。说他是大个,是见他那脑袋都快顶着门框了。你看你那脑袋,肯定离门框远着呢。”
武文杰和丁娟娟顿时心里有数了。
武文杰又追问了一句:“说到脑袋快到门框了,那他的头发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稍有些花白?”
“对,看着岁数不算大,应该比你们俩大不了多少,就是顶了一脑袋花白头发。”
车辆!
武文杰完全可以确定,老太太看到的那个人,就是车辆。
打开房门,武文杰和丁娟娟眼前一亮。
真是好漂亮的一套房!
三室一厅,布局特别讲究。
“呀,如果这房子真是咱们的,那就太美了!”丁娟娟感慨道。
武文杰贪婪地扫视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嘴里回应着丁娟娟:“是啊,这房真是太好了!放心,我会给你挣来的。”
他这句话,把两个人瞬间打回了现实。
“老车这是搞什么名堂?原来还怕找不到线索呢,这下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武文杰说。
“其实,开始我就想到,有可能跟车大哥有关。你想,你的朋友圈虽然不小,但真正能弄出大手笔的,又有几个?”丁娟娟把眼光从房子移到了武文杰脸上。
“可他平白无故搞这个名堂,又不跟我说,这是什么意思呀?”武文杰表示不解。
“大概是在业务上有求于你吧,希望你能给他关照。”
“这就太不可思议了。我与老二、老车共处了这么些年,早就有共识,就是在规则之内的相互支持,互利合作。合法合规的合作,一直在进行,而且合作成果挺不少的。而法规之外的关照,我沾都不会沾,他们早就知道,也不会有任何非分要求。突然弄来这么一套房,着实让我觉得奇怪。”
武文杰把电话打给车辆时,开板说的是客气话,可口气却是**的:“老班长,谢谢你啊,对我太关照了。这可让我怎么回报你呢?”
一听车辆的回应,就知他心里不自然。他可不是个善于掩饰自己的人。
“哎哎,文杰,你……你怎么说话呢?平时咱们不都讲互利合作嘛,就是相互帮助,相互支持呀,什么谢啊,什么回报啊,一说那就太见外了。”
武文杰听他口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大班长,我这个人的原则你可是知道的,不该我得的,无论有功无功,我都不受禄。”武文杰语气硬度不减。
车辆听到这里,也不再遮掩,干脆地说:“文杰,你是说那房的事吧?那事我确实知道。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第一九二章 左右犯难
武文杰手底下有几个科研人员要跳槽走人,据观察,技术中心还有一些人也不大稳定。
外面的企业,包括外企和民企,都希望能召来他们这样在国企培养岀来的人,来了直接就能派上用场。
他们走人的原因,除了工资待遇和住房等条件以外,还有孩子的就学问题,也是困扰他们的一大难题。
“我们自己考学考出来了,尝到了读书的甜头,是读书改变了我们命运,让我们成了对工厂、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但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因为没有机会上更好的学校,而耽误了孩子的一生。我们离开工厂,尽管不能为工厂做贡献了,但还是可以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的。”
在跟厂领导交流的时候,那些要走的同事这样说。
听上去,确实有他的道理。
工厂领导也很苦恼,这样大的企业,用待遇和福利留住优秀技术人才,工厂已经做了很多。
考虑到工厂的长远发展和内部的均衡协调,这一块的改善空间是有限的。
更何况,一批批青年优秀操作人员也在成长起来,他们同样是工厂的宝贵财富,工厂也同样需要把他们留下来。
这一块,未来也将会面临新的课题。
武文杰也参加了厂领导与即将跳槽人员的沟通。
厂长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弄得他脸红了一下:“武主任,你说说看,你家孩子的上学问题,你和小丁老师是怎么考虑的?”
武文杰有些措手不及,磕磕巴巴地说:“还没顾上考虑,也正在为这事犯难呢。”
厂长点点头说:“孩子上学,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事关职工队伍特别是科技队伍的稳定。而学校现在又不归工厂管了,鞭长莫及,着急也没用。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帮助员工和家属解决各种困扰大家的生活难题。”
说到这里,厂长又语重心长地对那几位离开工厂的年轻人说:“说实话,面对着你们,我的脸上在笑,心里却在哭。我实在是舍不得你们啊。你们来到工厂,与工厂同呼吸共命运,为工厂的发展添砖加瓦,做了许多许多贡献,我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你们有本事,有想法,也有个人的追求。现在工厂一时还满足不了你们的要求,我作为厂长,很无奈,也很惭愧。希望你们出去后,能多念些工厂的不易,有机会的时候,也向工厂伸把手,力所能及给工厂一些帮助。老企业,包袱重,迈步难,你们多担待了。”
说完,厂长起身,向几位年轻人轻轻鞠了一躬。
那几位年轻人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办离职手续的时候,厂长特意嘱咐,如果走的那几位在住房上一时倒腾不开的,可以暂时再住一段时间,不要急着催人家搬。
武文杰在会上面对厂长的问话,之所以答得有些手忙脚乱,是因为他遇到的事情也很让他为难。
对于那套档次不低的学区房,武文杰找到了车辆这条线索,于是便直接问到了车辆。
一问才知,这个方案的始作甬者,是小铁子,也就那位王铁王总。
那部用来赔偿的车被武文杰退回后,小铁子坚持认为,武文杰是嫌车不够份量。
无论车辆怎么劝说,小铁子都不相信,执意再弄一把更大的。
这些年做业务搞合作,这位王铁老总认准了一条道,只有收下他“心意”的人,才是有可能跟他诚心合作的。
他未来有求于武文杰,在真正展开实质性合作之前,他一定要和他“交上朋友”。
他交朋友的方式,就是给予对方“帮助”。这就是他的“心意”。
一眼看到武文杰开了一辆不起眼的旧车,他立即想在这方面帮他一把。
而他帮人,总是喜欢不动声色,不留痕迹。
于是便有了所谓的“旧车撞毁”和“新车赔偿”。
不料武文杰倔了吧叽,没抻这个碴。
而老七在一边又横插一杠子,彻底把小铁子策划的方案给搅和了。
按小铁子的思维,武文杰现在的权力可不小了,他既然当面回绝,只能说明人家不入眼。
那咱就给你来个入眼的。
很快,武文杰的住房情况被掌握了,紧接着,他两个孩子的上学问题也被人家知道了。
这套学区房,一箭双雕。
改善居住条件,提供学区便利。
多少钱?
什么钱不钱的,先住着再说。
如果武文杰再犯倔,可以让他先把两个孩子上学的事解决了,占下学区再说。
别的放在以后再商量。
武文杰了解清楚整个情况后,自己先静静地想了很久,又跟丁娟娟反复商量。
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让夫妻俩实在犯了难。
这一头,小铁子是刚结识的朋友,并无业务往来,只是热情过头,莫名其妙地对自己异乎寻常地大手大脚。
那一头,家中两个渴望有机会进入一所好点学校的宝贝孩子,自己目前却一筹莫展,不知所以。
车辆大大咧咧地说:“那房其实不贵,小铁子有门道,是最优惠的价格,这么说吧,比厂里那些房改房的价格还要便宜。如果你们还觉得不妥,就把房先空着,先用这个房产证把两个孩子的上学问题解决了。”
他的这番话,跟武文杰内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丁娟娟也觉得这样不错。
武文杰长舒了一口气。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困扰自己一家的一大难题,就这样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给解决了。
轻松之余,武文杰还是隐隐有些顾虑。
厂长问及,他当然不方便照实直说,只得撒了一个谎。
撒这个谎,对于武文杰来说是件挺痛苦的事。
他并不是“还没顾上考虑”,而是有人已经替他考虑过了。
而“正在为这事犯难呢”这句话,却是歪打正着。
他确实犯难。
当然,让他犯难的事要复杂得多了,绝不仅仅是孩子上学这一件事那么简单。
现在的实际情况是,孩子上不了学,会让他犯难。而以这种方式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同样也让他犯难。
丁娟娟给孩子们办手续很顺利,她没想到学区房的魔力竟然会这么大,简直是一路绿灯。
当武文杰皱着眉头对丁娟娟说,给孩子办上学的手续先缓缓时,一贯好脾气的丁娟娟急眼了:“我都办了一大半了,你突然让我停下来!这怎么停得下来?再说,咱俩事先不是商量得好好的了吗?况且,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你还有什么路子吗?”
一番话,把武文杰问得哑口无言。
第一九三章 不速之客
孩子入学的事不是小事,单凭武文杰和丁娟娟自己的力量,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着落。
学区房一来,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
武文杰无奈,只能先由着丁娟娟去办手续。
就在这个时候,小铁子露面了。他来找武文杰。
见到武文杰,他像老朋友一样没有客套,单刀直入把他的想法跟武文杰说了。
简单说来,他希望他家生产的几种部件,能够尽快获得装车的资格。
这可是铁路的规矩,铁路装备事关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造火车需要资质,同样,装在火车上的那些零部件要想上车也需要资质。
具备这些资质,得有一整套手续呢,可不是简单的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办的。
小铁子既然一直给铁路做配套,需要具备资质这事他显然是明白的,他制造的那些能装上车的部件,全都是有资质的。
“这是我新收购两家企业的产品,质量和性能都没有问题,可以拿我的人品做担保。走审核批文,周期长,程序麻烦,我们耽误不起,你就给行个方便吧。”小铁子说得轻描淡写。
武文杰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个时候,他连一句硬话都说不出口。
吭哧半天,武文杰才说,让小铁子把资料留下,他看看再说。
小铁子走的时候,轻松地说:“这事就拜托你了,我就不再操心了。办完了,你告诉我一声就行。”
看着小铁子转身离去的背影,武文杰的脸涨得通红。
回到家,武文杰冲丁娟娟说:“孩子上学那事,赶紧停下来。”
丁娟娟大吃一惊:“你疯了吧?手续马上就办完了。这你都是同意的呀!咱俩说好的事,怎么到这里时候还变呀?这会儿变了,两个孩子要是没学上,你让他们将来干嘛去?”
武文杰的脸又涨得通红,几次张开嘴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丁娟娟见他面色严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既然武文杰没说出什么来,丁娟娟也只好一声不吭,静静地呆在那里。
等了好一会儿,武文杰才张口:“快去找学校,咱不走那个学区房的政策了。”
丁娟娟尽管一脸不高兴,但显然没打算逆着武文杰的意思。
“对了,你再找找车车,看能不能把咱一个孩子的户口转她家去。咱们分散突围,走一个算一个吧。”武文杰提议。
“找车车当然没问题,只是咱们让哪个孩子去呢?”丁娟娟提的,也同样是让武文杰苦恼的问题。
“闺女吧。你看呢?”武文杰半天才憋出一句来。
“那行吧。只是委屈咱儿子了。”丁娟娟叹了口气。
临近春节,爸爸打来电话,给武文杰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有几个在外打工的老乡,买不到回乡的火车票了,求到武家爸爸,让他跟儿子打个招呼,看能不能给帮着买几张火车票。
在乡亲们眼里,武家的娃儿出息了,在铁路上当官了。
求着买个火车票,不正是归他管嘛。
乡亲们哪里知道,武文杰所在铁路,跟坐火车的那个铁路,完全是两码事。
铁路工厂只管造车,不管跑车,当然也就跟卖火车票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但这怎么能跟乡亲们解释清楚呢?
别说乡亲们不明白,连武文杰自己的老爹都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既然乡亲们有求,武文杰当然得伸把手。
春运的火车票有多难搞到手,地球人都知道。
武文杰一张一张地磕,仍然有老大的缺口。
他正急呢,老爸的电话又来了。
工地上节前要提前收摊,要求工人们把住的工棚提前腾出来,不让再住了。
可火车票是好几天以后的,中间的日子,冰天雪地的,总不能住到大马路上去吧?
爸爸问武文杰,可不可以让那几位乡亲在他家里暂时住几天。
这种困难,能帮得帮,不能帮也得帮,根本没法讲什么条件的。
武文杰一个磕巴也没打,当即应承下来。
撂下电话,他开始犯难了。
这事怎么跟丁娟娟说呀?
他几次要给丁娟娟打电话,拨了一半就放弃了。
他觉得难以向她说出口。
那天,丁娟娟按他的要求,跟学校把名额退了。
办完回来后,趁孩子还没到家,她声嘶力竭地哭了一场。
武文杰到家,见她哭肿的双眼,心知是怎么回事,也不忍再掀她内心的伤,便没问什么。
吃晚饭的时候,丁娟娟一个劲地给武功的碗里夹菜,以至于明显到武艺看不过眼了,一个劲地用眼白妈妈。
武文杰心里难受,也没法点明,只好主动给女儿夹菜。
谁知武艺的倔脾气也上来了,把爸爸夹给她的菜还回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妈妈。
武文杰一再使眼色给丁娟娟,丁娟娟才醒悟过来,又赶紧给女儿夹菜。
武艺则气哼哼地把妈妈夹给她的菜,又夹到弟弟碗里。
弟弟还不领情,又把菜还给姐姐……
一家人这顿饭吃得好不别扭。
这两天丁娟娟的情绪好容易好了些,突然跟她商量家里要临时住进一群从工地上下来的乡亲,对武文杰来说,实在是件发愁的事。
但无论多么发愁,也得提前跟丁娟娟说好。
这不光体现的是一种尊重,也是为避免难堪的事情发生。
武文杰相信,即使乡亲们突然光临家中,丁娟娟在面上也会做得周全得体,给足他武文杰面子。
丁娟娟的家教和涵养,会让她这样做的。
但这样的贸然到访给家里带来的不便,肯定会让丁娟娟大为不快。
到那个时候,受到影响的必将会是家庭内部的关系,更确切说,会影响夫妻间的理解、沟通和信任。
再进一步说,假使丁娟娟认为此事超出了她意愿的承受限度,情绪上没能控制住自己,或者孩子们感到受了委屈而导致情绪失控,在武文杰和乡亲们面前说出或做出让人感觉不适的言行,那就更麻烦了。
乡亲们并没有什么错,他们遇到了巨大的麻烦,自己无力解决。
说起来,丁娟娟即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没有什么错。
一群对她来说完全是陌生人的武文杰的乡亲,突然进入她家门,还要在她家借住几天,设身处地地站在她的角度来看,确实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
挤在中间的武文杰,现在就面对这样一个难题。
第一九四章 措手不及
武文杰跟丁娟娟一说,丁娟娟的脸果然就阴沉下来了。
“咱家就那么大点地方,别说来几个人,就是来一个,住着也不方便呀?”
武文杰陪着笑说:“他们也是没办法了,大冬天的,确实没地方去。”
丁娟娟还是撂着脸:“我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也不是狠心刻薄的人。但凡条件允许,我会毫不犹豫地去帮人家。但现在你看看,咱家有这条件吗?你这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家里来几个人,你让我怎么办?让孩子怎么办?”
丁娟娟确实说的合情合理,武文杰收起笑,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默默叹气。
两人谁也不说话,谁也不看对方,就这么各自坐着。
好一会儿,丁娟娟打破了寂静。
“想想也是,我也是给你出难题。大冬天的,总不能让乡亲们在外面冻死吧。就让他们来吧。给我留点时间,他们住在家里,我带着孩子们出去找地方住。”
武文杰一听,脸立马笑开了。
“还是我老婆通情达理呀。”
丁娟娟点了一下武文杰的脑门:“瞧你刚才那个样子,啥话也不说,分明是把球踢给我。我再不说句话,咱们得傻坐到什么时候去?”
现在的问题是,丁娟娟和孩子们搬到哪去住。
丁娟娟问了一圈。
车车那儿不太方便,老七的父母过来过春节,马上就到了。
车辆倒有个房,平时也不住,就空在那里。但他成天全国各地跑来跑去,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住一宿。
丁娟娟说到车辆那房的时候,武文杰连眼皮都没抬。
丁娟娟知道他什么意思,便没往下再说。
看武文杰那样,他显然觉得车辆那里也不方便。
“实在不行,我们去那新房里凑合几天吧?”丁娟娟灵机一动。
上次已经跟小铁子说好了,春节以后就把那套新房的钥匙还给他。
之后他去办过户,把武文杰的户头改掉。此房从此跟他武文杰再无关系。
当然,那个学区也跟武艺和武功再无关系。
武文杰听了连连点头:“这还真是个办法!尽管那是个空房,至少用电和上下水都没问题,也就是再帮你们几个弄个睡觉的家伙就行了。”
睡觉的家伙,是用行军床,还是用睡垫,武文杰和丁娟娟又有分歧了。
武文杰说买三张行军床,丁娟娟和武艺武功一人睡一张。
丁娟娟不同意,说那玩意儿不实用,这次用过,以后也用不着了,浪费,还不如买几个垫子更实用。
武文杰再说,垫子紧贴着地,正值冬天,睡了怕闹毛病。
丁娟娟再说,房子里很暖和,没那么多事儿,更何况,行军床不平整,睡着不舒服。
争了半天,未见分晓。
武文杰建议等孩子放学回来问问他们的意见。
没成想,孩子一回来,局面更乱了。
武功认准了吊床,说他有同学能买到又便宜又实用的,店家还负责安装。
武艺更神,说什么也不用,就拿床单往木地板上一铺就行。
四个人四个主意,还都想坚持自己的。
时间紧迫,哪容得众说纷纭。
武文杰只好当机立断,替大家拿了主意。
“买三床褥子,你们各自带上自己的被子。咱们就因陋就简,就地取材吧。”
令大家没想到的是,乡亲们提前到了。
工地里面出了点情况,离指定的日子还有一天,就让大家卷铺盖卷走人了。
领头的老乡手里有武文杰的地址,虽然没到约好的时间,人家还是来了。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乡亲们还能呆在哪里?
站在他们的角度是这样,但是站在武文杰一家的角度,那就确实很有些措手不及了。
看着门外黑压压的一堆人,武文杰愣了。
领头的老乡一开口,那熟悉的乡音才提醒他,门外的这堆人,没有走错门,人家来找的,就是他武文杰。
“原来不是说,只有四个人吗?”武文杰忘了招呼乡亲进来,这阵势把他吓着了。
当时让他买火车票,说的是买四张。他已经解决了三张,还差一张。
但门口这堆人,显然不止四位。
“啊,文杰侄子,是这样的,我们来了七个人。还有三个也是咱的乡亲。原来他们三人说自己解决的,不找咱们的,现在也办不下来了。外面太冷,待不住。我就说一块儿过来找你。”
丁娟娟让两个孩子在屋里呆好,自己出来张罗。
“文杰,你快让老家人进屋吧。都站在那里,堵着楼道,邻居也不方便。”
武文杰赶紧往屋里让他们。
好嘛,七个大汉一进屋,立刻把小小的门厅挤得水泄不通。
武文杰觉得自己的气都喘不匀了,脑子里一片乱麻。
好容易想起一件事,忙问:“那他们另外三个人的火车票解决了吗?”
“没有嘛。”
这三个字,像三柄大锤,重重地在武文杰的心里捶了三下。
他几乎觉得有些上不来气了。
稀里糊涂中,丁娟娟带着略带紧张的两个孩子,从人缝中挤出门去。
按照计划,他们要去暂时还属于他们的那套满高级的房子,把自己的家让给这群穿着不那么干净,说话怪腔怪调的人。
当着孩子的面,丁娟娟没有吐出一个抱怨的字。
尽管她一肚子的牢骚,但这牢骚只能当着武文杰的面发,绝不能在孩子面前流露出来。
教育孩子向善,父母要言传身教。
即使一句不经意的牢骚,也会让无数积极引导的效果烟消云散。
一路上,武艺和武功倒是在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的不爽。
“妈妈,那些叔叔伯伯的鞋好脏,你每天擦得那么干净的地全被踩脏了。”
“妈妈,他们身上好像有股怪味,不好闻,我刚才路过的时候,都是憋着气的。”
丁娟娟一一纠正他们。
“他们是从工地上来的,就是盖大楼的那种工地,可辛苦了,不许嫌人家脏。”
“工地上干活流汗多,洗衣服洗澡可能也不方便,不怪人家叔叔伯伯。人家到咱家,就是咱们的客人,一定要热情接待人家。”
俩孩子发了一路牢骚,丁娟娟逐个给化解了。
最后,俩孩子的共识让丁娟娟很高兴:“那些民工叔叔很辛苦,很不容易,我们不能嫌弃人家,不能笑话人家,要尽力帮助人家。”
丁娟娟意犹未尽,又补充道:“妈妈猜,那些叔叔伯伯家里,肯定也会有大宝宝小宝宝,但那些孩子的条件比你们差远了。你们要珍惜自己的生活,以后有机会,还要去帮助那些大朋友小朋友。”
到了新房门口,丁娟娟掏出钥匙开门。
门开了,丁娟娟朝里一看,惊讶地轻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