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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汉家枫竹     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txt下载     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5、

    对于周围情况,方长却似浑然未觉。

    篝火愈小,照亮范围仅有丈许。

    周围那几道黑影得了鼓励涨了胆气,维持着待扑击之势,缓缓爬近。它们见空地中间天被地床之人,正自酣睡,便欲动作,上前扑杀大嚼一番。

    忽地!

    有道灵光从地上人衣中飞起,翩跹若流星,在周围极速穿梭。

    锋刃贴着皮肉飞过,削断几许毛发,纷纷扬扬间,几只野兽身躯骤然绷紧,而后将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中间,嗷呜着朝远方跑去。

    很快,这几道身影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方长翻了个身,依然在酣睡。

    空中那柄直背小玉刀,围着篝火在上空绕了个大圈子。

    见左近再无威胁,便滴溜溜打了两个转,重新飞回方长衣兜中,自行入鞘,再次变得朴实无华。

    …………

    ……

    伴随着初升朝阳,方长从睡梦中醒来。

    他也不行早课,只是静静躺在那里,感受着淡淡晨雾与微醺的阳光,听着远处树梢鸟鸣,和旁边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响。

    如是半刻钟,他才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爬起来,修行人就是这么随性。

    旁边篝火已经熄灭,但仍有余烬,晨间湿气重,方长耗费了不少力气,才寻了些合适的干柴,重新将火堆升起。

    早餐倒是好办,他包裹里还有几个熟鸡蛋,那是他进纵断山前,于山脚野店里所买,他将它们放在篝火边烤热,和烤干粮一起享用。

    小心地将篝火彻底熄灭,以土掩埋,方长收好行李,继续上路。

    “咦?有趣。”

    方长立住身形,笑一笑,而后沿着这条山路,轻快地朝前走。

    有道身影,跪在不远处。

    那是只麋鹿,巨大的鹿角如小树一般,但姿势却有些像人,正用两条后腿跪地,前蹄平趴,头抵于地,满满当当地阻在路中央。

    “上仙!”

    见方长前来,对方呼道,同时将头抵地面更紧。

    看到这只妖怪阻路,方长也不出声,只是在丈许外站定,定睛看着它。

    “上仙!”

    对方又呼道。

    方长这才开口,说道:“何事?”

    那麋鹿磕了几个头:“昨夜间见仙长独自一人夜宿路旁旷地,几只豺狼虎豹无法近身,便知仙长神通广大,小妖特来投奔,愿为仙长坐骑,只求未来能有一份化形机缘。”

    “在下并不需要。”方长摇摇头,从麋鹿妖身畔路过,继续向前。

    接着,后面传来了极为悲怆的号哭声。

    回过头,方长看见,那只麋鹿保持着原本姿势不动,失望伤心之下,在大声号哭,声震山野,显得凄惨无比。

    摇摇头,他略动了恻隐之心。

    停住脚步,方长问道:“你就不怕我是个喜欢降妖除魔的,将你斩杀在此处,取了鹿角挂在墙上做装饰?”

    听到后面声音,麋鹿妖赶紧抹了几蹄子泪水,拼命止住哭声,回身叩道:

    “小妖我寿数将至,无非是赌一把而已,便是被上仙斩了鹿角拿去当装饰品,也强过看着自己被岁月消磨,在这山间逐渐老去朽坏。”

    世间野兽,开灵智成妖之后,会获得长达几十倍上百倍的寿命,原本能活十几年的野兽,开灵后往往可以寿达几百载,寿命悠长。

    但这个寿命悠长,只是相对于普通人类来说,若是和修行人相比,便又不够看了。

    妖兽们化了横骨之后,下一步就是追求化形,除了人身更近道之外,还为了更久的寿命。

    毕竟相对于修行人来说,野兽妖躯短寿,难以在修行路上更进一步,如草木精怪之类比人类寿数长的,却又修行困难,进境缓慢难以忍受。

    人类相对于大多数野兽来说,本来就是长寿的生物,若无病无灾,百余岁也能见,若修行有成,简简单单可以有几千载寿命。又是天地眷顾的生灵,修行简单,故而化形是所有妖怪的首选项。

    虽然妖兽化形后寿命仅比普通人长上些许,只有百余载,但无吝于新生。

    而且有向道之心,有修行基础,以人身入修行,便可如修行人一般长寿,何乐而不为。

    这也是天下妖物们的普遍选择,如白狐妖胡雪球那般得了人身,却不再考虑更进一步者,终究还是少数。

    但化形又何尝容易?

    或者说,在修行路上,人类的起点,就比绝大多数妖怪的终点还要高。

    只是人之所以为人,罕有选择修行之路的个体,也是重要原因,不然社会秩序彻底崩解之下,人就不再是人,当然,作为被天地所眷的族群,也不会出现此种现象。

    见方长神色依然未有变化,麋鹿精神色一黯,又忍不住开始抽泣。

    挥挥手,方长道:“不要哭了。”

    这话很管用,难听如放气般吱的一声,麋鹿精哭泣声,被它捂住嘴的蹄子急刹住。

    方长仔细观察了下面前这只鹿妖,微微笑道:“看在你心诚,正好我最近需要出趟远门,你为我代步三天,我许你一句机缘。”

    麋鹿精听得,整个妖一怔,而后忽然理解了意思,开始猛磕头。

    “不要跪。”摇摇头,方长说道:“其实我并不喜欢有人跪我。”

    “是,上仙。”心情经历了大起大陆,麋鹿妖非常高兴,差点又要喜极而泣,还是想到可能会让面前仙长不喜欢,强行忍住了。

    它站起身来,四蹄着地,低下头:“仙长请上座。”

    “辛苦了。”方长点点说道,而后抬腿跨坐在麋鹿脊背上,“沿着这条山路继续走,直朝榆州去,满了三日,我便指点你一句,而后汝自行离开便好。”

    “遵命,上仙,另外不知上仙如何称呼?”

    “我姓方,你也不必称我上仙,叫我方先生就好。”

    麋鹿撒开四蹄,开始沿着山路奔跑,速度比马快得多。

    考虑到路人们接受度,方长将身上那种被动透明感延伸了一些,让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忽略这一人一妖。

    有了麋鹿代步,原本不紧不慢,悠闲行路的方长,赶路速度猛增了一截。

    而且出了纵断山之后,他们还时不时抄个近路,对路线截弯取直,途中便是高山大河也不在话下,麋鹿不怕冬天水冷,渡河轻盈的紧。

106、 河工

    “用劲干那么哈嘿!”“哈嘿!”

    “不会冷诶喂呼嘿!”“呼嘿!”

    “来年水到打粮食呦嗬呀!”“嗬呀!”

    “下田变成水浇地哎!”“水浇地!”

    “给娃添衣盖新房!”“盖新房!”

    “……”

    热火朝天的劳作景象,沿着条正在开挖的河渠,从山脚下远远地延伸开来。

    震天响着号子,节奏较缓,却声调高亢、激昂,且带着些本地的口音,号子由小批人领喊,而后所有人重复重音,同时手上共同用力。

    这里是利州地界,过了利州,就是方长准备去的榆州。

    官道蜿蜒着盘过这座山脉,转过一道弯,方长便发现了远方这幅景象,他叫停了胯下麋鹿妖,驻足望着这番场景。

    麋鹿妖对远处山下那番场景,并不理解,表现的很是茫然,但是它听话地停在山道边上。

    有条大河经过利州,但是这里依然旱涝不定,因此近几十年来,每到农闲时节,官府就会将百姓们组织起来,出河工,兴修水利。

    河渠被挖开后,露出新鲜泥土的颜色,就像大地的伤痕。

    从方长这儿的角度看,长长的河道里面,劳作的人就像蚂蚁一样小,但他是修行者,目力可以及远,能够看清楚每一个细节。

    现在的气温,已经有些低了,还好农闲刚至没多久,地面未彻底冻上,挖掘起来还算容易。

    原野上风很冷,不过沉重的体力劳动,让人们头上蒸腾着热气,想来一定已经汗流浃背。

    他们挥舞着铁锹,推着简陋的车,用筐、用篮,跟随着号子,在河渠中挖掘与平整,并将挖掘出来的泥土运到两边,堆成堤坝。

    河工苦,河工累。

    除了官府组织命令,更多是百姓们那片淳朴的,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在支撑着他们劳作。

    还好如今已经不像当年那样,当初利州刚刚开始兴修水利时,都是百姓们自带伙食,工具也不好,条件更苦。

    现如今出河工,不仅管一日三餐,每天还有一文钱的贴补,这对百姓们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诱惑,毕竟省下一个人的口粮,就能多存留些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便更好渡过。

    而只要有饭吃,力气就用不完,百姓们对这份账算的很清楚。

    方长想来,云中山脚下的宁河府,应该也是这幅景象。

    发源自云中山的白沟河,在很久很久以前,年年泛滥,致使宁河府比周围几府要穷上很多。

    随着多年不间断的兴修水利,花大力气治理白沟河,才终于让其从大害变为水源,灌溉着宁河府万顷耕地,带来连年丰收。

    在方长眼中,这幅万众一心的景象,自有一番气势。

    不像城池之势,也不像大军之势,比前者更纯粹一致,比后者更活泼灵动,更生机勃勃,这是让人道昌盛,成为天下间主宰的气势。

    改天换地,本就是人族一大气运来源。

    得见此景,让方长感觉自己对“势”与道,理解的更为透彻,不知不觉间,修为增长了一截,只是瓶颈所限,依然没有质变。

    拍拍身下麋鹿,他说道:

    “我们走罢。”

    “恭喜方先生修为精进。”麋鹿妖半是心悦诚服,半是羡慕的说道,而后它依言继续撒开四蹄,开始奔跑。

    方长哂笑了下,并不搭话。

    但是在麋鹿妖心中,对于方长的敬畏之心,却更加坚定。

    毕竟背上这个修行人,刚刚只是在路边驻足,看了一会儿远处的人群,修为气势便就一涨,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威压感。

    这份变化却又十分自然,让麋鹿觉得,背上人驮起来甚至更轻松。

    …………

    ……

    当天蒙蒙亮,走到榆州与利州边界时,算起来,方长已经骑乘了麋鹿妖三日三夜。

    雾气尚未完全消散,右侧路旁一块巨石上,刻着两个大字“州界”,里面填着朱砂,显现出红色。

    这也是天下大地上的常见景象,很多跨域位置,都有刻字或者路牌作为标识。

    “州界”两字左右侧,分别写着“榆州”和“利州”,证明此处向前便是榆州,向后,是方长刚刚经过的利州。

    方长从麋鹿妖背上跳下,看了看这块巨型界碑,对旁边麋鹿妖笑道:“俗话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送了我虽不及千里,但速度飞快行路平稳,还是要多谢你,而且,是时候分别了。”

    麋鹿妖俯首道:“那是小妖的荣幸。”

    “既然如此,你已经驮了我三日整,我也要按照许诺,给你一句机缘。你在我这里想求的,依然还是化形问题?”方长询问。

    想了想,麋鹿精说道:“当然,方先生,我还是想化形。”

    方长点点头,而后围着这头麋鹿,转了三圈,笑道:

    “好,日前以我观来,你在被拒绝后,哭的很伤心,这证明你的思维方式,已经非常像人了,此可以算是‘得了人心’,这去除了你化形路上最难过的一环。”

    “所以,我给你的指点便是‘不要太过强求,放松点’。具体为啥,你自己去思考一下,然后照做试试效果。”

    出乎方长意料的是,面前这头麋鹿,竟然像被醍醐灌顶一样,忽地跪下,以鹿角鹿头撞击了几下地面,算是磕头:

    “多谢仙长大恩大德,小妖没齿难忘!”

    “不必,两不相欠,走吧。”方长挥挥手,紧了紧包裹,准备继续寻路,他能发觉,麋鹿身上气息波动不定,显然是即将突破。

    麋鹿妖似乎想向方长申请,再聆听教诲一次,终究还是未有行动,它转过身,朝侧面山林里而去。

    不久以后,远方山里隐隐有雷声传来。

    看来便是那只麋鹿妖,听到指点后忽然突破,正在渡化形劫。

    希望他成功。

    方长继续赶路。

    …………

    ……

    榆州很大,寻找起目标来非常困难,还好方长有办法,他在这榆州治下几个府城间转悠,每到一地,标准流程都一样。

    方长仗着自己耳力全然不同于普通人,每到一地,就会寻觅当地名吃,在酒店或者街边小摊上,要上些食物酒水。

    而后,一边慢悠悠享用美食,一边聆听周围食客们,甚至远近几条街上人们的交谈声,从早听到晚上,以分析信息。

    唯一的缺点,就是纷至杳来的话语们,太过杂乱无序,而且大都没有多少营养。

    这日,方长正待在延正府一家饭店里,点了几道小菜。

107、 顺风耳里得缘迹

    瘦多肥少上好猪肉用细绳五花大绑,捆扎紧实,下锅煮熟透却不使过火,捞出放至冷却,而后解开绳子,用利刃横丝切出来很薄很薄的大片,肥瘦凝固而不散。

    码在盘子里端上桌,用筷子挟起,蘸旁边用酱油和蒜末等调的酱料吃,不柴不腻,香烂醇厚。这道白切肉,其实适合配高粱酒,但方长这次仅要了壶浓茶,也没有动腰间的葫芦。

    鳝鱼切丝,一两寸长,以猪油旺火爆炒,除了精盐,和出锅时洒上的少许香菜之外,不需其它任何配料。放在桌上的生炒鳝鱼丝成品,鱼肉呈白色,不失本味,有微微脆意,极其可口。

    鸡胸肉细切细斩剁成泥,然后取鸡蛋白,倒入其中按一个方向搅,直到融和为一体,不见渣滓。温起油锅,将蛋肉泥摊入其中,呈大而薄的片状,至薄而不碎、熟而不焦,火候恰到好处。

    出锅时,这道芙蓉鸡片中,又加了几根嫩豆苗作为点缀,还洒了几滴鸡油,味道既佳且妙,方长十分喜爱。

    还有碟不刷油的烙饼,这个比较寻常,只是相当软和。

    相对于粟来说,天下种麦稍少,磨面又费工费力,因此白面饼也是较显档次的吃食。

    最近这几天,方长虽然没有找到那对夫妇消息,却每天与美食相伴。

    这日子过得挺爽利。

    就是包裹里面银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方长动筷优雅,举止看起来很慢,但桌上几道菜品却似被风卷残云,很快便见了底,那碟一筷子切成角的烙饼,也仅余下最后两张。

    还好周围不管是食客们还是跑堂的,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不同寻常的食量。

    正用筷子卷起片白肉,准备在旁边小碟中蘸料享用,方长耳朵忽然动了动。

    而后,他扭头看向饭馆墙壁。

    在吃饭的同时,周围十几条街巷里的细微声音,方长都能够听到。

    还好他已入修行路,本心坚定不为所动,不然换了普通人,拥有这种千百声音入耳的能力,只会被搞疯掉,或者去大漠草原隐居才行。

    应该是两位市民,在距离这里约莫三个路口的距离上,正小声议论,听不见走路声,估计两人正站定,按照交谈声回荡情况,是在小巷中。

    同时,有瓜子被嗑开,瓜子皮落在地上的动静。

    其中一人用榆州口音,瓮声瓮气的问道:“四叔,你说到底是修桥好,还是请先生和修学塾好?”

    被称作四叔的人,咔嚓咔嚓磕了几粒瓜子,似乎是在犹豫和思考,然后才停下手,说道:

    “我也说不上哪个更好些,修桥呢,大家去对面能够少走上五里路,若是用这些钱来修学塾,则能让周边娃娃们能够读书识字明道理,似乎哪个都好。”

    沙沙两声,应该是最初瓮声瓮气说话那人,挠了挠自己头顶:“我寻思着也是如此,要是那水员外多捐一些就好了,而后既修桥也修学塾。”

    这边方长放下烙饼,将肉片往口中一塞,咀嚼着继续聆听。

    不知道那位被称作四叔的是否摇了头,但听他用年长者的语气,颇为不赞同的说:

    “富贵啊,咱不能这样想。捐多少是人家的事儿,咱们要想的,是员外捐的这笔钱粮,到底投在哪里更好,等到合议时好和大家一起做决定。”

    “毕竟这水员外家,万贯家私来的清清白白,都是祖上为官,朝廷赏赐的产业,而且几乎年年为善事,不是那些为富不仁的能比。”

    “小侄受教。”那年轻人依然瓮声瓮气,嗑瓜子也没闲着,“也是,这官宦人家就是不一样,水员外一家人整日里深居简出,低调的很,和城里那些整日宴饮的全然不同。”

    嗑瓜子的声音里,又开始夹杂捏碎花生壳的脆响。

    “四叔你自家炒的这花生不错,是用了河边挖的沙土吧?”

    “对啊,还过了筛,喜欢就多吃点……我想了下,平日里多走几步路没什么,反正大家也不经常过河,不是逢年过节,谁平常没事儿要去河对岸?这边也啥都有。但是娃娃们读书认字可不能耽搁,晚了一年,长出去的岁数可找补不回来。”

    “……四叔你说得对,等过几天合议时,我要把绿豆扔进建学塾那边。”

    “嗯,我也一样,还是建学塾吧。”

    “对对对……”

    这边方长微微一笑,应该就是他们提到的这家了,至少也是有关系的人,毕竟水这个姓氏非常罕见,而且自己在榆州境内,转悠的这些日子,完全没听到有谁姓水。

    他们口中所提的这水员外,听起来倒是个良善人家。

    至少所行之事,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

    方长收回注意力,将面前方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浪费食物是可耻的行为,还好方长胃口好食量大,从来不怕食物多。

    “客官慢走~!”

    施法清理了口手,在柜台会过账后,方长走出门外,后面店小二微微躬身喊。

    …………

    ……

    既然已经得知了消息,方长便从这种不紧不慢的状态中退了出来,开始有目的去打听。

    这家人虽然平日里行事低调,但并未避世,却也不难找。

    随便找了个路边小童问下,方长就知道了水员外家宅院所在,只是这次倒没有遇上那种,要求等价报酬才指路的有趣孩童。

    之前从李老叔那里得到的消息是,所有人都以为当年那个孩子,和老仆一起被贼人杀了,并不知道他被人救下,更不可能有人知道,这孩子成年后病逝,遗体里已经换上了另外的灵魂,只余下一股执念。

    这个年代,婴儿夭折并不是罕见事情,想来那对夫妇悲痛过后,应当早已释怀。

    水员外家是个高门大院,看起来颇有年头,门口有拴马桩石狮子高门槛,匾额上书“水府”二字。

    见到这名字,方长哂然: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水神庙。

    已到近前,他掐指一算,便知道这次已经来对了地方,自己解决这股执念的契机,就在这院落里,想来原身父母,当在院里。

108、 烟消云散 得见真我

    瞅了瞅,灰白院墙旁边不远处,有颗枝繁叶茂高大的槐树,方长面上一喜,迈步上前。

    此刻街上人很多,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动作,仿佛街边这个背了个包裹,身后插着把油纸伞,穿着身显眼白衣的年轻人,只是空气。

    他于白日里,在路上轻轻一跳,便就到了这颗大槐树的高处,找到舒适的枝桠,他两脚悬空坐着。

    脚下便是繁忙的街道,下面三三两两来往的行人,即使有谁抬头,也不会注意到头顶树上坐了个白衣人,只会感叹:好大树。

    日升月落,复又循环。

    时间过去了三日,方长也在这颗树上坐了三日,不眠、不动、不言、不食,甚至,清晨他会和树一起挂上霜,并在阳光中化掉,复又干燥起来。

    终于,目标出现在院子里。

    正是身上那份执念,一直以来所等待的人。

    毕竟院里是大户人家,平时有人侍奉,一日三餐不用自己动手,足不出户也正常。

    有位看起来比方长年纪稍长,文质彬彬的年轻书生,顺街道乘车过来,进院门拜访。在仆人们通报后,有对衣着富贵的中年夫妇,带着位垂髫小童,迎出堂屋门。

    他们甫一出现,方长便知道,这次终于找对了。

    由于眼力耳力俱好,他能清晰看见下面几人面容,听见下面几人对话,只见那年轻书生背对着槐树方向,率先说道:“儿子问父母安。”

    原身母亲说道:“祥儿快进屋,别在外面站着了。”

    “是,母亲。”

    “唉祥儿啊,你啥都好,就是在礼节上有些迂腐了,总爱搞这些繁文缛节。”应该是原身父亲的中年人道。

    “礼不可废。”

    “好吧好吧你喜欢就好,快进屋,你二弟想你很久了。”说着,中年人抚摸着旁边小童的脑袋瓜。

    小童也兴奋喊道:“大哥快进屋,我新得了套石印绘本,十分精巧。”

    “好,我一会儿看看。”年轻书生笑道,而后问自己父母:“怎么不见小妹?”

    “她去你姑姑家了,估计会住上两个月。”

    “噢……”

    院外,方长看着里面这幅天伦之乐的景象,笑了笑。

    而后他跳下树来。

    小心着不踩到撞到路上行人,路上行人们也没有哪个注意到,有位白衣人忽然从上面掉下来。

    微微运转灵机,身上因化霜而湿漉漉的衣服,瞬间蒸干。

    不知不觉间,缭绕在自己身上,并让修为一直处于瓶颈的执念,已经烟消云散。

    毕竟,前身的这份执念,其实很简单。原来的方长只是在去世时,依然想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送走,同时,想最后再看眼父母。

    只不过,这份执念虽然简单,却非常强,强到对方去世并换了个灵魂后,依然会影响后来人修行,并且达到了完全不能无视的地步。

    方长这段时间的不断调查,已经弄清楚事情的原因,只是起自一场犯罪和意外,而且,他也最后看了一眼原身父母,满足了这份执念所欲,执念自然散去。

    原身父母已经有弟弟妹妹,生活幸福,故方长也不去打扰,只是远远看下,便跳下树默默离去。

    从此,他真正算得上是无牵无挂,心无尘垢,前身的故事,是个不大不小的悲剧,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

    而且,这番经历,让方长无意中被触动了很多。

    我是谁?

    这放在哲学上,或许是个终极问题。但是在方长修行路中,却是一个非常现实,也十分关键的锚。

    自从刚刚见到原身父母,解除了执念后,方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穿过街巷,走出城门,无意识的避让着行人,同时低头沉思。帅气坚毅的面容,低头沉思时深邃幽远,配上飘飘白衣,出尘不似世间人,可惜此景无人有缘得以注意到。

    “我就是我,哈哈!”行走至城外旷野中时,方长忽然福至心灵,抬头望天,朗声笑道。

    放下心结,了结因果后,得以明身见性,照见真我,自然有大喜悦。

    原来的方长,早已经寿尽而终。

    自己是穿越者方长,是修行人方长,和原身并无关联。

    此时,搞懂“我是谁”的问题后,他心境圆融,许久未曾有进展的修为瓶颈,也有了突破迹象。

    静静站立片刻,方长顿觉在修行路上前进了一大步,修为再上一层楼!

    他心念微动,足下云起。

    “这便是腾云?”

    云落地时若雾,缓缓升空,带着上面方长也缓缓而起,寒风凛冽,却吹不散这片雾、这朵云,更无法让方长感觉寒冷。

    刚刚脚下是条田间路。

    周围远近倒是有普通人在行走,还好方长身上效果仍在,大家依然不会注意到他,只会认为起了雾。

    对于这种能够让所有普通人,下意识忽视自己的方便法术,他经常使用,也很是喜欢,甚至给这门法术起了个名字,叫“对面相逢不相识”。

    甚至有时候他会想,其实这种状态可以尝试反着用,说不定能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如果能行,或许可以给它的相反状态,命名为“天下谁人不识君”。

    云飞的不高,只半刻钟,便飞出去三五十里。

    方长按落云头,寻了座山谷,准备在里面闭关几天。

    腾云驾雾虽然方便爽利,但他不准备以后常用,毕竟用自己双脚走,才能保持出行节奏,顺便不错过两旁风景。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刚站立突破的地方,两旁田野中的植物在冬天发芽,继而快速生长。

    草木重春,三五丈内一片绿色,在这冬季肃杀的原野上,十分显眼。这乃是方长修为精进时,无意中泄露的一丝气息,让周围植被得了好处。

    直到冬天堪堪快过去的时候,才有地方官员将此事上报到了州里。

    州官亲自来查看之后,将这件事情当做祥瑞报了上去,毕竟有一小片地忽然如春夏一般有植物发芽生长、开花结果,并且不畏严寒,怎么想怎么是怪事。

    只是朝廷之中不知发生了何事,没人理会这道奏折,或者说,没有任何奏折被理会,终究是未掀起任何波澜。

    没过多久,榆州也陷入了混乱。

    除了当地百姓们,偶尔会提起这件怪谈之外,便不再有人会想起此事。

109、 永嘉府偶遇

    两日后。

    方长从山谷间某处土坑里,撞破上面薄薄一层草木枝叶,在树枝树叶漫天飞洒间,一跃而出。

    伸手轻轻一掸,灰尘尽皆脱去,身上白衣重新洁净起来。

    突破之后,他找了个坑静静躺了两天,权当巩固,如今从坑里跳出来,也算是破关而出。

    修行中,闭关之事常有,但是就方长所知,大部分们修行派别中,闭关时间都不会很长,少则一两天,多则一旬。至于传说中一闭关就几个月几年,或者一次闭关几百年的情况,几乎是没有的。

    毕竟修行人虽然长寿长生,却终究有限,若将大部分时间都限制在方寸之地……那也过于凄惨了。

    当然,某些道路特殊的修行派别,说不定真的会如此。

    毕竟大道万千,奇形怪状的路都有可能出现。

    抬头看看天色,方长将背后油纸伞抽在手里,也不打开,而后在旁边寻了条小山路,朝山下行去。

    云如黛卷,风气骤变,眼看就要下雪。

    没多久,雪开始落下,先是细细如米粒般雪粒,零星降到地面,继而变大,不一会儿,便片片如鹅毛,若云絮,似飞鸿,纷纷扬扬。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将自制的油纸伞扛在肩上,方长沿着官道,慢吞吞的朝东走。

    那是回云中山的方向,离开仙栖崖这些日子,他有点点想念屋里的火塘了。

    还有那头老牛,不知道在云中山里,过得是否快活;崖边那只傻乎乎的雕,筑完巢成双结对后,是否下了蛋;云中山的山神章淳,是否还整日一个人和自己下棋?

    但他还是慢慢的走。

    因下雪而变得苍茫一片的天地间,他一个人扛着伞,缓缓而行,身上白衣与雪地混为一色,难以辨别身形。

    方长驾云从城中飞出来时,没有辨别方向,随便找了个山头落下,如今他走到官道上,却发现前面不远处,就是利州地界。

    在原身父母家院子外面守了三日,又于山谷中闭关两日,方长未曾进食喝水。对于他来说,这其实无所谓,就是有些干渴饥饿感,此是由于他有意未习辟谷,故依然能够感觉到渴饿。

    他随手从路边掬起一把雪,搓了个雪团子啃,倒也有些趣味。

    就跟大冬天吃雪糕似的。

    雪势渐渐减小,能见度恢复,前方不远处出现座城,那是利州治下永嘉府府城,城是方城,夯土所筑,不算很高,瓮城望角箭楼护城河等,倒是一应俱全。

    方长准备进去找寻食宿。

    之前路过这里时,他骑乘着那只麋鹿妖,取了直线直接走到利州榆州交界处,未曾进城。

    如今要进这永嘉府城时,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天下城池的入城费,并不统一。

    方长在云中山左近几州转悠时,入城费皆是按人头一文,在榆州治下的几府内,入城费也是按人头一文,没想到在这永嘉府,这项费用竟然涨到了按人头两文,却也是怪事,不知道是另有隐情,还是习惯如此。

    还好他包裹里不缺银钱,爽快的掏了这两文。

    也得亏这城门收费乃是明码标价的地方,不会有乱收费等情况出现。

    雪停了。

    方长收伞拿在手里,朝着城中走去。

    城里众人们,纷纷出门扫雪,却也不仅各扫门前,而是齐心协力,将临近左右,凡是能够过人的地方,俱都打扫干净,露出地面来。

    共同劳作的场面很是热闹,但方长作为路人,不好参与进去,他只好边走边看。雪停不到一刻钟,城中路面便被从积雪中剥出来,收拾的整整齐齐。

    很快,大家便各回各家,继续渡悠闲的冬日时光。

    “掌柜的,您这烧饼怎么卖?”

    方长看旁边有家烧饼店还在营业,便走上去问道。

    “天寒地冻的种类不多,芝麻的两文一个,麻酱的一文一个,清油的也是一文一个,请问您要哪种?”烧饼店掌柜抬了抬拢着的袖子,似乎在拱手发问。

    “听起来不错,给我每样来两个。”

    “好嘞。”见生意上门,烧饼店掌柜瞬间来了精神,他放开双手掀开遮布,用竹夹子取了六个烧饼,垫上黄纸递出来:“您小心拿好,好吃再来昂。”

    方长接过烧饼,细细品嚼。

    几个小烧饼似乎是出炉不久,又被遮布挡了温度,烧饼依然温热酥脆,带着油与面被烤出来的香气,或许是一分钱一分货,其中尤以芝麻的最为美味。

    他手上嘴上动作都快,没等烧饼摊彻底走出视线,就吃完了烧饼。

    “诶?”

    看见前方有一伙人围在大树下,方长有些惊奇。

    天寒地冻的,竟然有不少人围在一起,不知道正干什么。反正自己也闲来无事,方长抓了个雪球捏硬,当零嘴儿啃着,也凑了过去。

    嚯,是俩老头在下棋。

    虽然用的是围棋棋盘,但两人明显在下五子棋,方长将油纸伞重新叉在背后,默默站在人群背后,围观中间战况。

    周围围的一伙人和这俩老头,都穿的挺舒服,厚实不透风,看着就暖和。

    都是街坊邻居,也没人理会“观棋不语真君子”的事儿,反而七嘴八舌的出主意:

    “下在这里!”有人指挥。

    “我看还是这里比较好……”有人拖着下巴沉思。

    “你没注意到?你快输了,这儿这儿。”说这话的人同时二指如剑,用中指敲打着棋盘。

    “放这儿放这儿,放这儿他就完了!”

    “不行不行,别听他的,你看放这儿的话,对面他再这样一放,你就输了。”

    围观的人们叽叽喳喳,似乎是要用穷举法,寻找出下一步所有的可能答案,就如几百只鸭子聚集在一起。

    见此情形,方长倒是对中间两位老头很佩服:能够身处这种环境,还能正常下棋,可见定力和养气功夫多好。

    其中白发的那个老头,忽地扭过头来,斜斜深看了一眼方长。

    “咦?”

    感受到老者的视线扫过,方长回报以微笑,令他完全没想到,但才发觉的是,中间下棋的一位老者,竟然……

    也是位修行人。

    不一会儿,随着其中一个人赢得了胜利,这次对弈便告以结束。棋子被收拾起来,大家全都散去,只剩下两人。

    方长拱拱手:“您好。”

110、 陋居闲话

    “请问阁下是?”那老者抬起手,大方地还了一礼,而后问道。

    “云中山里闲散人。”方长笑道,“在下方长。”

    面前这位老者,竟然是名段位很高的修行人,不知已在此处修行了多少年,身上灵机圆融内敛,若不是无意间发现,他都无法得知这老者也是位同道。

    “在下谷山,就居住在此处,阁下请进屋里聊。”说罢,老者侧过身,手朝起一扬。

    方长顺着他所示意方向看过去,柴扉之后有座小院,里面是栋很有年头的屋子。

    土坯墙面,草泥屋顶,看起来是三间,外表倒是有新近修葺过的痕迹,也不知是面前老者自己所为,还是街坊邻居们中年轻力壮的帮忙。

    看来那就是面前这位同行,隐居在闹市所居住的地方。

    跟随老者的脚步,方长走进这个小院。

    看了看周围,这个小院不大,虽然没有树木种在其中,但有口水井,井沿挺高,还有砖砌井台。

    院子地面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泥土表面混了细沙,半根草也无,看来主人应该是个细心人。

    作为修行人,无儿无女也属正常,所以方长猜测,这位老者当是独居。

    中间堂屋开着门,同时作为厨房,是小户人家的布局,院门和屋门俱都朝南,一侧小屋应是杂物间。

    将方长让进东面正屋,摆上炕桌,两人盘腿坐在两边。

    老者拿起旁边空茶壶,放了些茶叶,而后伸手朝屋外水缸一指,给壶中加满水,接着又一指茶壶,便给方长面前摆上茶杯,倾倒壶身。

    随着水流进茶杯,竟有热气袅袅上升。

    似乎是感觉这样对方长有些慢待,他略带歉意的说道:“家中没有热水,也来不及去烧,只好以术煮制,还请阁下谅解,而且在下家境清贫,没有好茶招待,也是让客人见笑了……”

    “不敢不敢。”方长笑道,“在下住在山里,所饮之茶都是自己采来的,故而从不挑剔。”

    双方相视一笑。

    端起茶杯尝了尝,确实比较普通,茶叶有些散碎,还略带些苦味。

    不过这和老者谷山屋子里简陋的陈设,倒是很相洽。

    谷山也端起茶杯,美滋滋喝了口,对方长笑道:“刚刚下棋时,偶然感觉旁边比平日里多了个人,抬头一看却是您。在下于这小城住了五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清逸出尘的人,又见旁边灵气环绕,想来是位修行人。”

    方长放下茶杯,拱手为礼:“那在下应当称一声前辈。”

    老者谷山摇摇头:

    “当不起,当不起,修行无先后之分,也无穷达之别,既无师承,自当平辈论交。”

    “阁下直接称我谷山、谷老头皆可,称呼无非便是个代号,喊得人明白,被喊得人知道,也就可以。”

    闻言方长嘴角微微一扬,他面带笑意说道:

    “入修行这些年里,有人喊我‘方仙长’有人喊我‘方先生’,还有叫我‘客官’和‘阁下’的,我俱都应了。”

    “您说得对,名称只是代号,便是别人唤我方长、小方,只要我知道是在喊我,也就是合适的称呼,所以在下喊您一声‘谷前辈’,也很合理。”

    两人一齐大笑了几声。

    老者停下笑声后,开心地道:“可以可以,却是在下自相矛盾了,称呼什么的随阁下喜欢就好。”

    “谷先生刚刚在下五子棋?”方长捧着茶杯说道,为了维持聊天气氛,他还是从善如流,没有称呼对方‘谷前辈’。

    “嗯,这几条街上住户不少,冬天下了雪也都很闲,但是没有会围棋的,也没有人想学。不过对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只是图个乐子,而且五子棋也挺有意思。”老者谷山说道。

    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说着天南海北的新鲜事儿,交流了修行中一些问题,倒是都感觉大有裨益。

    这老者谷山虽然“大隐隐于市”,却交游广阔,消息灵通,至少比大部分时间窝在仙栖崖上的方长,消息要灵通的多。

    当方长谈起永嘉府府城的进城费,要比起其它地方贵上一倍时,谷山笑了:

    “这件事情,其实是新近才有。当然,天下入城费并不都是按人头一文,但至少这利州永嘉府,十年前也是入城费一文。”

    “只不过当初有任县令搜刮的狠,将入城费翻了一番,随后两任县令,也都没太注意此事,被当惯例因循了下来。”

    至少在这种集权程度不高的农业社会中,税这种事情,向来是涨上去容易,降下来千难万难。

    若想动税务,不知多少只手,多少层关系都会成为阻挡,而流官又常常为老吏所欺,很容易出现减税增负的情况。

    对这些事情,方长很明白,但嫌弃其乱杂费神,并不喜欢去想。

    却听面前老者说道:

    “前不久,本地城隍派差役给我捎了封信,里面拜托了些事情,故而我最近几天,正好有事要去县衙解决下。”

    “相逢既是缘分,不如随我一同去?面见县官时,可以顺便提下城门税的问题,说不定能得到解决。”

    对于谷山的邀请,方长倒有些兴趣,他点头应道:“乐意之至。”

    老者谷山点点头:

    “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便去吧。”

    “好。”方长应道,随即起身,将放在炕头的包裹和油纸伞,重新背在背上。

    旁边老者谷山也不更换衣物,只是微微整理了下,又打开柜子,拿出个蓝绸小荷包,系在腰间。

    作为修行人,他们两个都十分潇洒,说动便动,不带磨蹭。

    出门时,谷山为方长讲解了下事情前因后果:

    “前几日,本府的齐县令,去城隍庙祈福,他祷告时说了自己一件苦恼的事情,为城隍公所知。兹事体大,温城隍也不敢怠慢,立刻便着手,尝试解决此事。”

    “这位温城隍知道我在此,平日里也偶尔会和我往来,因此便想到了在下,遂具书一封,使一位巡游差役送过来,请我去给齐县令解决一下问题。”

    方长道:“我们便就这样直接上门去?县令是否知道此事?”

    “当然。”谷山笑道,“温城隍早已经准备万全,他提前给齐县令托了梦,告知会有人去为他解决事情,等一会儿到了县衙,我们从侧门过去,只需说‘王白岭故人来访’,知县便知道是我们。”

111、 烦恼的齐知县

    方长点点头,他也不问是什么事,只是跟在老者谷山后面,走出院门。

    外面人并不多,大家热热闹闹将地上积雪打扫起来,堆在不碍事地方后,便各回各家,毕竟寒冬里,还是在暖和地方猫着最为舒服。

    倒是稍大一些的孩子们不怕冷,纷纷在外面玩。

    刚刚大人们打扫起来的雪堆,成了他们最好的游乐场,有团雪球打雪仗的,有将雪团塞进别人后脖领的,有拿了工具在堆雪人的,有堆起雪人来当目标,从远处用雪球砸碎耍的……

    “这永嘉府挺热闹。”方长对谷山说道。

    “嗯嗯。”

    县衙一般不在城池正中,往往在城池里面偏北一些的位置,当然各地随自己情况又有不同,但几乎没有哪家县衙,是修在城墙边的,修在城外的更是一个也无。

    永嘉府耕地广袤,虽然气候偏干旱,但由于多年来不间断的兴修水利,尚算富裕,街面上总体看来,和宁河府类似。

    两旁店铺不少,只是冬日寒冷,客源稀少,倒是不断有马车从街道上来往。

    载客的马车挂着门帘窗帘,有些是碎花蓝布面,有些则挂着皮毛绸缎,拉货的马车依然只苫盖一层油布,或者直接用草绳捆扎,将里面货物就那么露着。

    前不远就是县衙,看起来还挺新,像是近几年所修,谷山在一旁讲:

    “俗话说‘官不修衙’,永嘉府历任知县也是如此,不过前两年,这县衙年久失修,终究是倒了,连修葺的余地都不再有,现任知县只好从库中出钱,重新盖了座。”

    “便是这次和谷先生求助的这位么?”

    “没错,就是他。”

    …………

    ……

    知县齐南已经颓唐好多天了。

    其实之前他的情况更严重一些,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终于师爷看不过去,某日上门拜访建议道:“县尊若是心有难事,且不方便和别人说的话,莫如去城东城隍庙参拜下?将您心中思虑朝城隍公讲一讲,很多事情说出来会好很多。”

    知县齐南依言而行,摆起仪仗,来到城隍庙,待其中百姓祷祭完毕,方才进去拜了几拜,将自己之困境朝台上城隍泥塑,默念了一番,又上了几炷香。

    他心并不诚,只是感觉这样做了后,确实好受了些。

    但回到后衙里,他依然感觉难以入睡,晚上还是会辗转反侧……这导致温城隍托梦都有不小困难。

    等了两日,他躺在榻上,经历了两个时辰的思绪彻底混乱后,总算沉沉入睡。

    终于抓到了机会,见榻上齐知县开始发出鼾声,不远处的温城隍这才松了口气,开始施展法术,托梦给齐南。

    梦中。

    知县齐南见自己坐在木桌前,上面摆着茶水,头痛的感觉几乎不见,思维重新敏捷起来,竟好似重新活了过来。

    他不知是梦,只是贪婪地端起面前清茶,美滋滋饮用着。

    忽然,绿缎门帘一挑,有人走进来。

    “谁?”

    齐知县立刻抬头,只见来人身着官袍,形制和自己身上却有不小区别,反而更像是城隍庙中泥胎塑像,其面容也依稀熟悉。

    对方拱手说道:“在下乃是这永嘉府城城隍,齐知县可以称我为温城隍。”

    知县齐南又惊又喜:“诶,这世上真有城隍?”

    温城隍:“……”

    愣了几息,温城隍想起正事,对知县说道:“这只是个梦,在下……”

    闻言齐知县也是一愣,插言道:“噢原来只是个梦,怪不得我现在身上感觉很好。”

    温城隍:“……在下听闻了您在城隍庙所说,深感兹事重大,可惜职责拖累,分身乏术,只好请求城中一位老友,前来帮助您。”

    “多谢城隍公。”齐知县总算回过神来,起身行礼道,“那位什么时候到?何字何号?在下必以上宾之礼相迎。”

    “这样,我告诉他,等到来时,说一声‘王白岭故人来访’,齐知县便可迎接。”

    看知县齐南点了点头,城隍一挥手,转瞬不见,而齐知县则悠悠从梦中醒来。

    再抬头,却发现日上三竿,而自身因长久失眠导致的疲惫,睡过后减轻了不少,正好今天是休沐日,不用升堂,他干脆在榻上躺到午饭时。

    接下来几天,知县却并未睡好。

    得了城隍温公的承诺,齐知县能够睡着觉了,只是睡眠质量依然不佳。

    他依然在担心这是不是真的,比如只是自己做了个真正的梦?他又担心来的人,能否给自己解决问题……总之,每天他依然要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几个时辰,才能入眠。

    这日,齐知县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带着满面倦容,召集左右手下升堂点卯完毕,又询问了城中积雪清除事宜,布置了几项任务。

    刚刚回到后衙,就听见家中老仆通报道:

    “家主,侧门外有两人,自称是‘王八岭故人’,您是否接见下?”

    “快请进来!等等,他们是王白岭,黑白的白,不是**的八。”知县先是一愣,而后赶紧纠正自家老仆的口误,“还有,不用你自己去请了,这是贵客,本官要亲自去迎接。”

    老仆点点头,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耳朵确实不太好。

    齐知县看了看自己身上,刚刚离开前衙,身上官服恰好未换下,他整理整理衣襟,正了正冠,和老仆一起走到侧门处。

    “两位便是王白岭来的朋友吧,在下便是本地知县,已经恭候多时。”看到两人站在侧门外,知县快走几步,一边躬身拱手一边说道。

    令他心安的是,这两人看起来都很不凡。

    左边的那个明显年纪很大,但不拄拐不驼背,虽然衣衫很旧还有补丁,但浆洗的干净整洁,双目如炬,显得精神矍铄,看起来就是位高人。

    右面的人更是让齐知县瞩目,他背着包裹和油纸伞,身着一袭罕见的白衣,似乎赶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但全身上下不染尘埃,面容如翩翩佳公子般,却不似凡间人物。

    真不愧是城隍公请来的人。

    自此,齐南心中再无疑虑,保持着行礼姿势,凑近道:“二位请入内就座。”

112、 所遇难事

    但不等方长二人说话,齐知县又说道:

    “二位可曾用饭?已近午时,不如共进午餐?只是鄙处条件简陋,又未曾提前准备,还望莫要嫌弃。”

    谷山看了看方长,笑道:“也好。”

    衙门里比平常人家要好太多,至少有个单独的小餐堂,平常都是县令和老仆一起用饭后,县衙里其余人再一起吃,不剩任何东西。

    三人在餐桌旁边坐定,尚未说话,旁边老仆就将饭菜端了上来,这都是在灶上已经做好的,就等齐知县下令开饭。

    由于两人来的突然,厨房确实没能单独准备,只是将平常午饭端了上来。

    天寒地冻,即使是衙门里也没有太多蔬菜,而且看起来县令生活比较简朴。

    端上来的两道菜分量十足,是大瓷盆中盛的白菜炖冻豆腐,里面有几片肥肉,还有一大盘鸡蛋炒白萝卜片。

    额外还有盆冬瓜汤,里面有几粒在这内陆不贵但不常见的海米。

    这些算是家常菜色。

    当然,如果是寻常人家,这样一顿已经算得上是开荤的好饭菜。

    齐知县看了看,有些不满意,他对旁边一位仆役高声嘱咐道:“再去厨房,让他们弄两个快些的硬菜上来。”

    “好的。”仆役微微欠身,转身朝厨房去。

    诶这县令的行事好有江湖草莽气,听到齐南有些不拘小节的大嗓门,方长心想。

    由于来了客人,老仆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齐知县一起吃饭,而是侍立在旁边,为三人盛上冬瓜汤,又奉上筷勺,接着拎来桶黄澄澄的粟米饭,为每人装了满满一大碗。

    方长二人朝老仆道谢。

    只听面前知县自我介绍道:“在下添为永嘉府知县,姓齐,单名一个南字,东南西北的南。不知二位来自何处?怎么称呼?”

    老者谷山手执竹筷说道:“齐知县客气了,老头我正是永嘉府治下百姓,就住在城中,名叫谷山,叫我谷老头即可。旁边这位是方长方师傅,来自东面云中山。”

    闻听此言,方长在一边笑道:“在下山野之人,却是不受管辖,若要说属地,现在或许可以算京州宁河府人。”

    知县齐南连称不敢,微微后仰,防止衣袖沾到饭碗,拱手出声:“谷先生,方先生,二位先且用餐。”

    然后三人一齐动筷。

    正此时,旁边仆役迅速端了两个碟子上来。

    想来是不管蒸煮还是炖,都已经来不及,厨房只是切了两挂自制香肠,又切了块猪头肉,俱都片的很薄,装在盘中洒了点蒜末,作为肉菜呈上来,倒也味美鲜香,非常下饭。

    白菜和肥肉片炖的软烂,和多孔冻豆腐一起,吸饱了汤汁,是冬天里常见佳肴。白萝卜气味厚重,和澄黄的鸡蛋同炒,很有滋味。冬瓜汤更妙,瓜片炖的透明,几粒海米更是让口味丰富起来。

    正好方长好多天没吃东西,只在今天啃了两个雪团子,见此美味,他筷子动的优雅,面前饭碗中的粟米很快见底,旁边老仆见状,又给他盛了一碗。

    方长笑道:“多谢知县招待,在下已经好些天水米未进,就今天啃了两个雪团。”

    齐知县有心事,他面对着这些平日里的珍馐,却食欲并不好,闻言后,只是微微点头,不过内心很惊讶:

    面前这人自称好多天没吃饭喝水,看起来不像是假话,众所周知,人不吃饭十天半个月也能活,但不喝水两三天就没了,如过这位方先生所言为真,那真的是位高人,可是,这高人混的也太惨了……好多天没饭吃……

    不提知县齐南内心的汹涌思绪,直到三人默默用完午饭,老者谷山才主动提道:

    “齐知县……”

    知县齐南会意,屏退了周围仆役,并吩咐他们不得靠近,不过倒是对旁边老仆说道:

    “老孟,你可以留下,正好也听一听。”

    见周围已经严密,谷山接着说道:“齐知县,不知城隍让我们所解决那件事,能否再说一下?温城隍信中所说并不完全。”

    “当然。”知县苦笑了一下:“若不是实在没办法,本官也不会去城隍庙寻找慰藉,只是令人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城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方长来的匆忙,没有从谷山那里得到消息,遂仔细聆听。

    齐南整理了下语言说道:

    “出任这永嘉府知县,是在下第一次为官,也算得上是经验寥寥,还好有老孟和师爷辅佐,自认干的不算差。”

    “年年在考评中,虽然无法总得‘优’,至少也能够得个‘上’字,按这趋势,说不定再过两年,有了出缺我便能升任别州副职。”

    “而且二位是世外高人,说出来也不怕笑话,本官这些年还算清廉,最多不过是将日常吃用,放进了衙门开支里,花些公款。”

    “在下并不好奢侈,故这点所费也不多。几年里所攒下的钱财,全是自己俸禄平价售卖后所得,不存在‘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种事情。”

    说到这里,旁边谷山抚须笑道:

    “齐知县确实是不错的官,在下便于永嘉府内居住,百姓们称赞能够听见。”

    “您上任后,勇于任事,不畏艰难,而且不搜刮、不暴敛,又不忘劝课农桑,不停兴修水利……”

    “几年下来,大家的日子过得好多了,永嘉府也比以前更为繁华,其中有您巨大功劳。”

    听闻面前老者之言,头一次被治下民众当面夸奖的齐知县,竟然脸上发红。

    他略带窘迫,摆手说道:“在下经验不足,其实做的也不好,这番评价,在很多方面实在是受之有愧。”

    老者谷山摇头道:“其实齐知县不必妄自菲薄,能够做到这些,已经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好官了。毕竟天下不如意事十有**,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施政,也一样。”

    “受教了,请受在下一拜。”

    齐知县认真地拱手躬身,谷山并未避让,大方地受了这一礼。

    而后齐南接着说道:“却说这次所遇到的事情,在下没敢多说,连师爷都不敢告诉,也不敢问他的主意,亦没敢和老孟说,一个人憋在心里,天天失眠。”

    “乃是有人要收买我,而且不是普通人,是州里的上官,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他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也太让在下心中害怕。”

113、 出乎意料的反应

    旁边老者谷山点点头,显是早就知道此事。

    但由于谷山并未给方长解释,齐知县所说的情况,也让方长微微有些呆滞——自从走上了修行路,这还是头回有某件事情,让他有此感受。

    被上官收买?上官竟然还用收买下属?上官的要求竟然让齐南焦虑至此?

    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若方长是个作者,怕是早就脑补出来几万字到几十万字的怪异情节。

    不过他只是位修行人,对于这些怀疑,方长并未在面上表现出来,只是静静地听面前的齐知县,苦着张脸继续诉说。

    “……这个月初八,本官忽然接到知州私信,让我去利州城里一趟,但那封信里面,并未说明是何种缘由。”

    “既然上官有吩咐,在下不敢怠慢,立刻便安排好诸事,启程动身。路上没有耽搁,一路疾行,故收到信后第三日,我就到了州衙里。”

    “但是却只和知州本人见了一面,知州勉励了我几句后,就以身体困乏劳累之名回屋休息,让他的幕僚接待我。”

    说到这里,知县齐南顿了下,缓解了情绪后,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方长和谷山,见二人听得认真,他继续开口讲述当初事情。

    那幕僚姓邱,乃是和知州一起从府县中做起来的人,对知州是忠心耿耿,

    直到此时,齐知县依然不疑有它,只是和邱师爷喝着茶闲聊,顺便问问知州叫自己过去,所为何事。

    听到齐南的问题,那邱师爷哈哈一笑,而后从小桌下面,直接捧了个匣子出来。

    他当着齐知县面打开,随着匣子盖被翻到一旁,窗外阳光照射进去,立刻,光芒耀花了齐知县的眼睛。

    那个匣子里面,全是金玉宝石,满满当当。

    匣子里的财物,虽然说不上价值连城,但也能让一位平平无奇的市民,瞬间跃而进城里最富有的那批人中。

    “邱师爷这是何意?”

    齐知县用了不少力气,才将注意力从宝光上挪开,问道。

    “看起来齐知县很是喜欢这些,不枉在下费心收集所得的这些。”察言观色后,邱师爷喜道:“点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齐知县收下。”

    齐南咽了口吐沫:“但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知道知州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些事儿,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财帛动人心。

    对于这个大诱惑,齐南这时候的想法是吞下,顺便问问知州到底有什么吩咐,竟然要下这么大本钱。

    见目标已经上钩,邱师爷挺直了腰板,抄起一旁羽扇摇了两下,文质彬彬地道:

    “是有些事情,非齐知县不可。既然知县您答应,还望接下来按知州指引行动,将事情办漂亮,同时这些,都是您的。”

    说罢,他将手中匣子朝前推了下,移到齐知县面前。

    齐南拱手问道:“不知是何事?”

    邱师爷缓缓吐出了两个词:“加税、招兵。”

    “!!!”

    听到此处,方长没有按捺自己的好奇心,他问面前表情纠结的知县:“他们要干什么?”

    “在下并不知道,想来不是什么好事儿。”

    齐知县苦笑道:

    “为官这些年,虽然未能给百姓带来多少惠处,但对待百姓们,自认为做的不差。我从不在百姓们手里扣索,更没有擅自给百姓们,增加过任何一点税负,他们太穷太难了。”

    “下面呢?”方长赞同的点点头,问道。

    齐南说道:“二位且听我道来。”

    吐出这两个词后,见到对面人的震惊,邱师爷立刻为齐知县解说具体的意思。

    加税,是让他巧立一些名目,多收钱粮,并私下设置个仓库储存,派人看守,时刻点数,以备不时之需。

    招兵,是让齐知县以组建捕盗队的名义,从民间招纳些好兵员,知州会给他派去指挥官,并严加训练,以加税所得钱粮养着。

    让齐南意外的是,邱师爷要求他,对这事情保密,并且尽量封锁消息。

    听到这些,加上自身并不喜欢横征暴敛,齐知县开始打退堂鼓,脸上不由得有了退缩之意思。

    这时,那邱师爷冷笑道:

    “齐南知县,这是知州的意思,这匣东西,您是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面前这知州幕僚话语中寒意,让齐知县被吓住了,他双手微微颤抖着,拿过面前匣子,盖好夹在肘腋中。

    被这样一吓,他瞬间明白,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是知道了,知道之后再想跑,就有点困难了。

    “看来齐知县是个识趣的人。”

    见对方收下匣子,邱师爷立刻换上了一幅热情的面貌,夸奖道。

    但此时,齐知县对面前这位知州幕僚,不敢有任何轻视,毕竟转换面容如此之快的人物,不可能好相与。

    “听闻知县您还是单身一人。”

    邱师爷说道:

    “为此,知州特意给您说了一门妾室,等到月底,她便会过去寻你,并带去知州的吩咐,她的话就是知州的话。”

    “有关加税和招兵之事,你只需向她汇报即可。除此之外,知县您只需像对待普通妾室那样就可以,这可是别人求不来的福气。”

    齐知县哪敢拒绝,他现在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直视面前人,只能低头称是。

    听知县齐南讲述完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方长与谷山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凝重,也有些疑虑。

    谷山问道:“齐知县,但是这些事情,须得寻凡人渠道解决就好,大不了上告,为何城隍如此重视,还寻了我们这等方外之人?”

    齐南摇摇头说道:

    “没啥解决渠道了,所以在下如此焦虑,”

    “知州自从不久前,得了位新妾室后,便就将日常事情大部交给了对方,从此夜夜笙歌,少问政事。”

    “但最可怕的一点,是在下打听到,天下几乎每个州都这样,连朝中人皇,也是如此。”

    “朝中混乱,只剩下左右尚书,在皇帝不理外事后忙碌,却已经没有什么途径可以去首告。”

    “而且天下间一片寂静,没有人对此有反应,这也让人心中没底。”

    “不过在下想来,应该是最后邱师爷嘱托的那句,才让城隍重视起来。”

    方长、谷山:“哦?”

    “他说,让我对那新妾室多包容,即使对方形态有异,也不要惊讶,有什么心事,可以去州衙找他聊。”

114、 人生充满意外和戏剧化

    二人再次对视一眼,而后方长和谷山从表情中互相知道,对方也明白了其中意思。

    “既然如此。”

    老者谷山略微沉吟,率先说道:

    “齐知县可于侧门悬挂一灯笼,待她来后,使可靠人将灯笼摘下收回,吾二人便知,自会上门查看。”

    “当然,若是事出意外,齐知县可先虚与委蛇,我们听闻有人到来后,即使不见灯笼,也会前来解救。”

    “好。”齐知县答应道。

    似乎是压在心头许久的大石头,今日终于松开了些许,他脸上神色一松,同时长吁了一口气,而后齐知县调整了下坐姿,想了想,继续补充道:

    “我去备上两个红灯笼,若是对方到来,便以庆祝为由,吩咐将外面粗纸灯笼换成红灯笼,如此更不易穿帮。”

    谷山和方长都点头,这样确实更为稳妥些。

    毕竟,若是事情忽然泄露,那妖怪挟持了知县,或者干脆将齐知县干掉,也是麻烦事儿。

    旁边老仆放下手中茶壶,拱手对知县说道:“家主,此事交给别人也不放心,便由在下来罢。”

    闻言知县齐南闻言不断点头:“你办事,我放心,这再好不过。”

    老仆看起来话不多,只是应道:“必不负所托。”

    齐知县又道:“这后衙颇有几间好客房,二位先生或许可以考虑,在后衙住下?这样便不用刚刚的布置,直接来了瓮中捉鳖便是。”

    “不妥。”谷山摇头,“若是走漏了风声,被对方察觉了情况,反而不美。”

    “毕竟,现在是敌在明我在暗,若是对方逃掉,那可就处势转换了,我们又无法一直保护,恐怕齐知县您会遇不忍之事。”

    “!”知县闻言,立刻放弃了这种想法,他看了下这个小饭厅环境,转而说道:“我们移步书房可好?此处非谈话之地,而且他们还饿着呢。”

    二人对此倒无不可,便随着齐知县一起,来到书房坐定。

    身后面,县衙里其他成员见几人终于撤走,纷纷近前。

    他们等开饭已经等了许久,早上又都未吃太饱,肚子饿的紧。

    众人一起动手,将饭桌上装着白菜炖冻豆腐,却几乎见底的大菜盆,从锅中盛菜重新装满,而后争抢着剩下的猪头肉和香肠,打扫着鸡蛋末,各自端着粟饭碗大嚼。

    知县家中老仆没有去用饭,而是跟着三人一起,走进书房侍立,并为他们奉上茶水。

    倒是方长有些过意不去,说道:“老人家,您不如先去厨房用饭?我们都是乡野之人,并不拘礼,无需如此。”

    对方摇摇头,算是婉拒。

    方长也不强求,他转向齐知县,说道:“在下前来拜访,却是还有另外某件小事,希望询问下齐知县。”

    “先生请讲。”齐知县恭敬地说道。

    面前这位方先生,给他的感觉十分神秘。

    尤其是刚刚那会儿,自己和谷先生交流时,方先生几乎没说话,只是如盆栽一般,在旁边默默聆听,若不是自己神情专注,几乎注意不到旁边还有这位。

    刚刚好像总是会下意识忽略,旁边还有一个人,就好像方先生是这书房里本来的陈设似得。

    却听这位方先生继续问道:

    “在下于天下行走了许久,到过许多府城,入城费皆是一文,可到了这永嘉府时,发现此地入城费,竟然是两文钱。”

    “有此事?”

    齐知县有些迷惑,他下意识问一旁老仆。

    老仆倒是知晓,微微躬身告诉他道:

    “禀家主,确有此事,永嘉府入城费都是两文,比别处贵一倍。您平常出入乘车坐轿,不用和百姓一起排队,自然不会注意到此事。”

    “乃是上上任知县在此为官时,为了横征暴敛,所颁布的命令,后面那任知县也您之前一样,并没有听说过这种情况,于是这比旁出高得多、甚至有些特立独行的城门税,就延续到了现在。”

    “那怎么使得!”

    令方长惊讶的是,齐知县知道此事后,脸色变得很不高兴。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正了正官帽,在房间空地上来回踱步,过了一小会儿,齐知县忧心忡忡的说道:

    “入城费可不是一次缴纳就完了,而是一个出入就两次,多出来的两文钱,对于咱们来说没什么感觉,但是对于百姓来说,赚得一文钱都千难万难。”

    “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若是全家务农,手中有粮无钱,每一文钱都不好赚到,卖个粮食都要受商人盘薄,这多出来的入城税,都是百姓们血汗啊。”

    “日积月累之下,衙门收入倒是增加了,但不知道多少人,会因为这点小事儿,生活变得更糟糕。三天之内,本官要解决此问题,不能再这样下去。”

    方长听得连连点头,很是赞同。

    没想到这永嘉府知县是个懂行的,而且看表情和话语,他真切的能感受到,这齐知县说的是真心话,并不是做样子。

    受此心境感染,方长心中大点其头。

    于是他抬起双眼视线,用望气之法,注视着齐知县头上气势,想判断一下对方的官运如何。

    “唔?”

    所见到的情形,确实让人感觉诧异。

    “怎么了?”旁边谷山听到方长声音,侧过身子来问道。

    方长轻轻咧嘴笑了:“齐知县。”

    “诶?”

    “以在下观之,您竟然不是走科举之途上来的?或许,是其它原因?”方长直白地说道。

    面前知县齐南的表情,瞬间变得错愕,而后又爬上了恐惧、气愤、忧愁,最终归为平静,就似心如止水一般。

    他看了看旁边老仆,苦笑道: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瞒着二位先生了,我都坦白,但还请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您放心,我们都是方外之人,并不会将后面情况泄露出去。”方长保证道,“若是不方便,其实不用告诉我们也可以。”

    齐知县摇摇头:“这个秘密已经藏了太久了,接下来要对上知州的手段,还不知道我的下场如何,有些事情,却也是不吐不快。”

    方长点点头,旁边谷山也是,倒是一旁老仆,身子骤然动了下,似乎要阻止,但又停住。

    “我不是知县。”齐南说道,“真正的知县,早就死了。”

115、【能进话本的俗套往事】

    “哦?”

    放下手中空茶杯,方长和谷山同时出声,表示了一下惊异。

    齐知县说完后,闭住口似乎有些踟蹰,好像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叙述,旁边老仆闻言也顿时僵硬住,拎着茶壶戳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长上前接过茶壶,给三人都添上茶,又端起了品了口,县衙里茶叶似乎不如仙栖崖上自己制的,也不如外面酒楼里那些,但比谷山家的要好太多。

    对于百姓们来说,这也是小康之家才能喝得起的品种。

    见环境有些沉默,他问道:“真正的知县?他什么时候死的?”

    知县齐南这才回过神来:“病死的,在赴任路上。”

    接着,似乎终于组织好了语言,齐知县说道:

    “原本那位知县,才叫齐南,我其实是他身旁的随从,跟了主家姓,叫齐平。”

    “主家他很有才华,科举连战连捷,刚到中年就中了进士,而后翰林院培训后,被授予永嘉府知县之职,便离京走马上任。”

    “由于醉心举业,主家多年来都是孤身一人,无父母妻儿,那次上任,也只带了我们两个。只是路途劳顿,主家偶感疾病,不幸殁于半路。”

    方长点点头。

    后面应当能猜得出来,这齐平顶了齐南的名字,来此上任。

    故事挺普通,不过自己是修行人,并不会管这种事情,而且看起来,这齐平改名齐南出任知县之后,做的还不错,至少百姓们安居乐业。

    毕竟,他记得有人说过,当官是天下间最简单的事情。

    只是当得好不好,要看具体情况而已。

    面前齐知县接着说道:

    “见到主家病逝,我一时间没了办法,新进士家穷,又无力奔丧,只能卖了马,耗尽盘缠,为家主打了一口寻常棺材,在野外寻了个无主好地方,草草下葬。”

    “本来,考虑到前途迷茫,我准备去上山当山贼。”知县齐南指了指旁边老仆,“但他劝我,或许可以行险走另一条路,合计了两天之后,我便顶了家主名字,来这永嘉县走马上任。”

    “还好在主家多年教导下,我认得几个字,而且主家曾经托同年介绍来位师爷,于在下上任之后不久,就手执介绍信上门。”

    “师爷他业务娴熟、经验老到,让我大松一口气。从那时起,我就将这个知县位置坐稳了下来,直到现在。”

    旁边老仆情绪有些低落,插言道:

    “原本主家其实对在下很好,一直多有照应,算的上是恩重,老仆时刻记得。但主家忽然撒手人间,也让我无所适从,那几天一直在胡思乱想。”

    “让齐平顶替主家来上任,确是老仆我的建议,我寻思了许久,依然觉得,不愿意看到主家一番辛苦化为流水,这齐平心性我知道,所以让他去顶替。”

    “然后,便是在下的私心,由于在下投奔齐家多年,无儿无女亦无亲族,也没有什么积蓄,主家一去,在下便老无所依。若是和齐平分了行李,各奔前程,只会落得个晚景凄凉,所以动了念头。”

    齐知县和老者谷山只是默默听着,面色平静,却默不作声。

    方长则对此表示理解,就如听故事一般,不过这确实解了他的疑惑。

    刚刚他看到,齐知县身上并无文气,却有官运,甚至还算亨通,不解之下便直接出言询问,未曾想能听到如此一段有趣往事。

    旁边的齐知县,终于找到了倾诉对象,开始喋喋不休:

    “……当了知县却知道,这竟也是个苦差事,不像当年看到以为的那么威风。千头万绪理清楚后,有些事儿也确实要干,比如赋税,比如劝课农桑,比如河工水利……我只得假戏真做一直做下来。”

    “小时候我家穷,也算知道民间疾苦,面对百姓们,真的下不去手,下面的孝敬也不想收。”

    “所以知县这位置,并不像想象中那样钱财多多,我唯一做的,也就是按照惯例,将平常吃用算在了衙门开支里,把所有俸禄都省了下来。”

    “因为我这份性格,这几年过得是殚精竭虑,太累了……甚至有劳累的月份,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最近还遇上知州这档子事儿,连觉都睡不着。”

    “还好师爷能力很强,加上府里一直在修水利,这几年倒也能称得上风调雨顺,看百姓们过得不错,我心里还能舒缓下……”

    “唉……”

    深深叹了口气,带着脸上难掩的疲倦之色,齐知县将手中茶杯举起,一饮而尽,那姿势就像其中不是清茶,而是烈酒。

    他用官袍衣袖狠狠擦了下嘴巴,重又低头说道:

    “知道二位是大能,连城隍公都推崇,既然已经识破此事,若是绑了我去首告,在下也落个轻松,也算终于解脱,不会有任何怨言。”

    方长看了看旁边老者谷山,笑了笑。

    谷山开口道:“我们是方外之人,不是很关心这些俗世规矩,而且遇事是否管上一管,只看缘分。你冒名顶替,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啥大问题,修行中人虽然好管闲事,但这种情况也懒得去管。”

    “毕竟,你在这个位置上做的很好,至少作为永嘉府治下百姓,在下能看到周围百姓安居乐业。为官的根本便是造福一方,不负黎民,你做到这种程度,自然证明这个位置很适合你。”

    “愿我们这次揭破,不会带来困扰,也希望我们解决这次危机后,你可以继续不忘初心,为了百姓,继续好好做官。”

    原名齐平,现在叫齐南的知县沉默。

    又过几息之后,他才点了一下头,深呼吸了几下,道:“今日将过往一说,竟感觉心头轻松了不少,多谢二位。”

    说罢,他离座而起,长揖到地。

    方长和谷山未动,受了他这一礼。

    而后他们起身,对知县说道:“这下今天没什么事儿了,齐知县您尽早采买灯笼,我们这便离去。”

    齐知县和旁边老仆一起躬身:“慢走,我们送送二位。”

    出了屋门,方长脚下云起,带着谷山朝空中便走。

116、【将至】

    “诶出什么事儿了?”

    “天怎么黑了。”

    “好大雾!……”

    衙门里的其余人,已经吃完了饭,他们将桶中粟米一扫而空,锅里盆里的大白菜炖冻豆腐,还有盘里剩下的猪头肉香肠,也被分吃的干干净净。

    此时,他们正在收拾桌椅,刷洗餐具。

    忽然平地云雾起,包裹住了每一个人,几乎对面不得见,灶膛中余烬也被瞬间扑灭,大家一时间有些慌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纷纷乱嚷嚷,却又不敢乱动。

    俄顷,雾气从下到上,瞬间散去,恍如刚刚为白日梦境一般。

    “咋回事儿?我眼花了?”

    “是真的,但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突然就起了雾,突然又没了。”拎着大号勺子的厨娘摇摇头,对旁边帮工的疑问不置可否。

    县衙围墙外面行人,也有几位有了相同经历,待云瞬间离去后,惊疑不定地站在街上,而后又满脸疑惑地回到家中,其中两个还决定第二天去城隍庙拜一拜。

    却说齐知县,见面前两人忽然驾云离去,张大嘴巴,呆愣看着天空。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满面笑容地对旁边老仆道:“看来这次走了大运,竟然遇到两位真仙!”

    “恭喜主家。”

    “你我二人,不用见外。下午就去买普通灯笼挂上吧,再准备两个红灯笼,像他们所说那样,待我那‘妾室’来了,就挂上去。”

    齐南挥挥手道,而后他继续看着天空,似乎在欣赏天空中的云朵。

    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阳光真美,天空,真蓝。

    …………

    ……

    方长带着谷山,脚下踩云,同起在半空。

    幸好谷山也是个修行人,不然**凡胎过于沉重,想驾云雾带起来太过困难,除非卷阵风摄起,但比起像高人,像妖怪更多一些。

    他选择爬云离开,而不是其他方式,是为了让知县安心。

    效果应该很不错。

    老者谷山站在方长身旁处,于云上轻轻打量了方长一下。

    他早就观察到方先生身合天地之象,知道他修为高深,但未曾想竟至此境。

    可以爬云飞行,这是令许多修行人艳羡的神通。

    自己虽然号称是“大隐隐于市”,和“高端”的方先生比起来,也不过是凡间俗子罢了……

    乱想着,谷山移开视线,欣赏脚下大地。

    从高空中朝地面看去,城池如小院一般,里面顶着积雪的房屋,就像院内地砖,行人如砂砾,街道似砖缝。外面的田野一片雪白,便如蓝天下的柔毯模样,将田地、池塘、河流、树林、道路,统统盖在下面。

    寒风呼啸,但两人都并不在意这点,方长发觉了谷山不惧寒暑,也未帮其挡风,反正这云上稳地很。

    见谷山对脚下景色很感兴趣,他也未急将云雾散去,而是静静站在旁边微笑,给对方留出充足时间查看。

    过了约莫一刻钟,谷山才转回头来,眼中带着丝不舍。

    “让方先生见笑了,在下不会飞行,头一次得上天空,见此美景没忍住,多看了会儿。”

    方长笑道:

    “很正常,从天上往地下看,远近四方一览无余,而且大地之美,可以尽收眼中,确实是新奇体验。”

    “便如在下第一次登山那样,站在峰尖看着山下美景,只感觉流连忘返。反正今日无甚事,不如在上面多游览一会儿?”

    “已经足够,我们回去吧。”谷山摇摇头,“沉溺于新奇景色并无意义,若今生老汉我修为还能更进一步,也会再自己上来的。”

    “我们去哪里?”

    “嗯……方先生,还是去在下家中吧,稍微坐下,喝上两杯茶,再去衙门侧门等待灯笼挂上。”

    “好。”

    方长按落云头,来到谷山常常居住的那个小院里。

    他这番动作,使小院周围几户,也经历了一次“云雾忽来事件”,还引起了一点惊慌,或许百十年后,这次事件会有更多出传言版本,加上各式各样的背景和调料,逐渐丰富成全新版本的睡前故事。

    谷山给壶中加上水,寻来茶杯茶叶,竟然真地沏了壶茶招待:

    “先生见谅,我家贫甚,却也无力购置像县衙中那样的好茶,也不知您在刚刚喝完县衙里的好茶后,是否还喝得下去这种。”

    …………

    ……

    二人稍微歇息了一会儿,重新朝县衙走去。

    “我们不露面,应该也不会有人认出。”谷山说道。

    “好,倒不如稍远一些,找个能看见县衙门口的茶馆茶楼,在里面待着便好。”说着他拍了拍背上包裹,“我这次下山兑换了很多,暂时不缺银钱,我来请客就是。”

    谷山欣然听从:“在下这么多年,却还没去过茶楼,正好今日借方先生的光,一起去体验体验。”

    “那儿有座茶楼,我们去二楼坐定,正好看县衙侧门门口。”方长指着前面道。

    茶楼倒是不难上去,和店小二明说之后,对方立刻将两人,轻轻邀请到二楼。

    这里生意看来不佳,很多桌椅都空着,里面服务人员也不多,只有楼上楼下各一位店小二。

    两人找靠窗处,能斜看见县衙侧门的位置,轻轻坐好。

    还好这只是一座县衙,没什么讲究,如果对面是皇宫,这样观察就犯了法了——窥伺禁中机密,可是大罪。

    方长随意选了几样,店小二麻利的将一壶好茶送上来,还端几盘精致的小点心,可以配茶用。

    “果然不错。”

    见方长拎起壶,缓缓倾斜,微微褐黄,剔透如琥珀的茶水,从壶嘴流出倒满茶杯,谷山端起尝了一口,又吃了两块点心,称赞道:“在下从未尝过此等好茶,唔,这些点心也很棒。”

    方长伸出手指轻拂了下桌面,见干净无比,笑道:“这茶馆环境不错,谷先生,这几日白天,我们就来这里吧。”

    “乐意之至。”

    接下来几天,方长每日带着谷山来此,要一壶茶,几盘点心,双方谈上一整天,而后去酒楼填饱肚子,再一起回到谷山家里。

    几日下来,谷山面上竟然显得更有光泽了不少。

    第四天清晨。

    刚刚和谷山的脚步刚迈过拐角处时,眼尖的方长忽然喝道:

    “谷先生快看,前面侧门,灯笼已经挂成了红色!”

117、【捉妖】

    “果然!”谷山也看到了,神色一凝。

    “看来对方已经到来,齐知县或许已经开始周旋。”方长看着前方不远处,县衙侧门上方两个高高挂着,穗头随风飘荡的红灯笼,缓缓说道:“也是我们该出现的时机了。”

    “直接上门?”

    “自然该直接上门。”方长取了几个铜板给街边小贩,买了两个芝麻烧饼,递给谷山一个,后者摆摆手不要,他便自己拿着啃,同时说道:“我们直接敲门进去罢,也去会一会那位。”

    己方两人都是修行小成之辈,这种情形下,正面怼过去也无甚问题。

    毕竟能够供人驱策,用来长期在知县旁边卧底的妖怪,虽然根据相关情报,应当已经化形,却不会是多么强力的妖物。

    而且这终究是人间,目前人道昌隆,没哪只妖怪有将事情闹大了的胆子。

    反正不论如何,只要齐知县那边不在对方面前露馅儿,都算得上是出其不意,当能让对方措手不及。

    两人联袂上前。

    抬手将县衙侧门的门环,当当当拍上三下,门内便有动静。

    “稍等,来了。”

    脚步声近,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隙,有人伸头出来,也不询问,而是四周打量了下。

    却是之前齐知县身边的老仆,他看见是方长和谷山,立刻喜上眉梢:“二位来了?快请进,我们一起去见县尊。”

    说罢,他将侧门推开,将二人迎进院里,也不通报,直接带着两人朝前走。

    “衙门有客人?”方长笑问道。

    “是,县令正在客厅陪候,也非外人,我们可以径直过去。”老仆很懂察言观色,不留痕迹地告诉了二人内里情况。

    “善。”

    客厅里的小桌,已经换成了张大方桌,上面摆着菜肴美酒、佳点好茶,很是丰盛。

    知县齐南正坐在一侧,手执温好的细颈酒壶,正给另外人杯中斟酒。他言语姿势间颇为恭敬,身子微躬,似乎正在汇报着什么。

    此时,方长已经啃到了第二张烧饼。

    卖烧饼的摊主似乎经营了多年,烤制烧饼确实有一套,外皮酥脆却不掉渣,内里柔软,味道纯净,也不知使用了何等调料,食之只有细微的“咔嚓”声,却唇齿留香。

    “见过知县。”

    方长与谷山一起拱手,对堂中知县说道。

    听到院中人声,齐知县身形微微一震,立刻放下酒壶朝面前人告罪,从椅凳间迅速起身,笑道:“原来是二位先生到来,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对着他这起身的动作,知县齐南便离了正在招待的人远些,视线离开知县身躯遮挡,谷山与方长都能看见屋内那人模样。

    坐在主位上,是位年轻美貌女子,身材玲珑娇小,明媚皓齿,一身素色衣裙,头上戴着两个绒球。其手执一根羊腿,口上还粘着油,正满脸疑惑地看着这边。

    见此情形,方长与谷山互相对视了眼,他们都能看出,如设想那般,来的果真是只妖怪。

    谷山从怀中摸出个蓝绸小荷包,开始解绳子,方长认得这个荷包,那是几天前和谷山一起来县衙调查前,谷山从柜中取出来之物,这几日一直带在身上,未曾示人。

    如今见其掏出,方长确实有些好奇,荷包中间到底是什么。

    不过两人其实无暇他顾,盖因谷山解开蓝绸小荷包系口绳子后,抬头朝向屋中尚未反应过来的大妖,高声喊道:

    “兀那妖物,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倒是方长在一旁啃着烧饼,心中大为惋惜:正面怼上来就怼上来罢,如此动手前大吼一声,岂不是让对方警觉。

    随着谷山此声大喝,便从蓝绸荷包中,掏出了个漂亮的小铜铃铛,一抬手便祭起在空中,铃铛迎风见涨,从栗子般个头,变成有梨子大小。

    与此同时,那妖物果然被谷山这句话惊醒,也不去探究和观察对面两人修为,似乎早就有腹稿预案,她从椅子上跳起来,咣当一声踹倒后面屏风,就要朝后走掉。

    后衙是个三进的院子,这间客厅其实联通前后住处,内里两边又有侧间。

    中间有座屏风,隔绝了前后,使这客厅不受穿堂风欺辱,那方桌就摆在屏风前。此妖也是机灵,知道朝前走有危险,便欲走后门逃走。

    见妖怪要跑,谷山一指空中铃铛,顿时有阵清响回荡在院落里。

    方长与齐知县倒不觉如何,倒是前面那已经踹倒了屏风的妖怪,忽觉神魂不稳,身形剧震,脚步顿时错乱,恶心欲呕。

    心下清楚,这是着了老者手段,那妖怪惊惧之下,立刻全力以赴,她伸手朝后面,看似谨慎却又鲁莽地,猛力一挥,纤细手指在空中划出迅捷姿势。

    接着,县衙中忽然开满鲜花。

    客厅中、院落里,纷纷有枝叶从砖缝里砖头上钻出来,接着挂上花蕾,继而开放。得此术加持,妖怪步履速度猛地一提,眼看便要脱离掌控。

    “站住吧。”

    方长摇摇头,看见对方踩过屏风,出了屋子后门,就要纵跃而起逃出去,便将手中没吃完的一小块烧饼,随手一抛。

    飞出去的小块烧饼,直直将妖怪从半空中击落,却又回弹到方长手中。

    “啊——!”

    自从进了县衙,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这妖怪出声。

    这声呼喝脆生生地,娇媚婉转中渗了丝绝望,让旁边齐知县心头一荡。

    此时方长与谷山已经窜上去,走到地上妖怪旁边查看,那妖怪见逃跑不成,指头上弹出长长利爪,就要负隅顽抗。

    见此,方长随便用几分力气,挥了两拳过去,砸在脸上,捶得对方乖乖认命伏法。

    由于之前两回囧事,方长包裹里备了条绳子,因此也不用腰带,径直将妖怪捆了,拎进厅中。

    他轻轻伸手,就把被踹倒的屏风扶起,放回原处,只是上面被妖怪踩踏出的脚印,短时间内消磨不掉。

    县令见妖怪成擒,抚掌笑道:

    “多谢二位此行,刚刚她忽然至此,在下正虚与委蛇,还好谷先生方先生来得快,不然在下还真有些心虚,马上便要撑之不住。”

    用脚尖碰了碰地上这只,被麻绳捆作一团的妩媚妖怪,方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是察觉到此情此景不容许她抵赖,妖怪缓缓低下头去,道:“奴家郭达。”

    方长:“……”

118、【当堂拷问】

    对于面前这妖怪所,方长心中略觉怪异,妖怪们起名字,竟然起的这么豪放和随性。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她自己所取,还是别人所取……

    不过旁边谷山对这名字并无感觉,而是满面威严地斥道:

    “郭达,我观你尚未化形,为何不于山中或者红尘中潜心修行,争取早日脱得妖躯,而是来此祸乱一地?加税招兵之事,也是你能碰得?须知此事恶业深重,当心因果缠身再无存进!”

    妖怪被倒攒着手绑住,刚刚伸出的利爪依然尖锐,只是被麻绳限制住四肢不能行动,她跪坐在地板上,素色罗裙平摊着,情形狼狈。

    经过这番变故,她受了惊吓,微垂着头,眼泪哗哗涌出,但由于面容精致妩媚,竟然有梨花带雨之感。

    刚刚激烈战斗中,这妖怪头上一朵绒球落下,黑发中竟然支棱出只粉白兽耳。原来此妖化形未成,为了在人间行走,将耳朵和绒球头饰捆在一起,作为遮掩。

    听到谷山厉声询问,她只是不断摇头,一个字都不说。

    谷山转头问旁边齐知县:“齐知县,此妖来了县衙多久?”

    知县齐南放下心结后,最近睡眠充足,食欲大振,吃好睡好后精神充足,面容红润,再不见丝毫疲惫,黑眼圈也消失无踪。

    他听到谷山相问,满面笑容,施了一礼说道:

    “刚到几个时辰,二位来的很是及时,在下多谢两位先生援手。不久前这……妖怪,忽然出现在后衙院中,让人带她见我,而后我屏退左右,又奉上美味佳肴。”

    “即便如此,她还施展了一手妖术,将桌上空汤碗劈为两半,断口光滑无比,恐吓我若是有违命令,脖颈就会如那汤碗般断开。”

    旁边老仆点点头:“还好看到她到来后,我就如约定那般,用提前才买的红灯笼,替换了门口灯笼,之后没多久,二位就来敲门了。”

    谷山怒道:“真是凶残。”

    而后他转向地上妖怪,呵斥道:“谁派你过来的?整个计划又是什么?还不速速从实招来!不然我严刑拷打,可不留手!”

    地上妖怪只是哭泣摇头,坚决不言。

    “很好,有骨气。”

    谷山像个反派似的说出此句,而后伸手一指,地上妖怪便全身抽了筋,倒在地上痛苦呜咽。

    见到此景,方长赶紧一挥手,隔绝这客厅中声音,免得这呜咽声传出去,不然怕是对齐知县名声有损。

    片刻后,谷山收了手指,喝道:“郭达,你可愿招!”

    地上妖怪从抽筋中缓了过来,畏惧地看了看这手段狠辣的老者谷山,依然不说话。

    “既如此……”

    见地上妖怪冥顽不灵,谷山正欲再次伸手指,让这妖怪再尝尝全身抽筋的滋味,结果地上妖怪看到其动作后,猛地一声惨叫:“不!我愿招,我愿招,郭达愿招!郭达愿招!”

    方长和知县,以及知县家中老仆,一齐站在旁边,看着谷山拷问。

    谷山接着问道:“既然愿招,那就老实交代,我们能知汝是否撒谎,若有半句虚言,绝不轻饶!”

    “上仙饶命!我愿招。”

    地上妖怪连连叩头,表示不敢有所隐瞒。

    “派你过来的是谁?是不是知州?”

    “不是,是知州身边的彩娘子,我在她手下听用。”

    “她是谁,是妖怪?”

    “嗯,她也是。”

    “你们的上线是谁?是谁派你们来的?为何要祸乱人间?!”

    “只是听命而行,具体是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那次恰好有机会,我当面问过彩娘子,结果她告诉我说,她也不知道。”

    “哦?竟然这样?”

    见对面拷问自己的老者满脸疑惑,手指不断晃动,地上小妖心头大恐,拜道:“上仙明鉴,在下不敢有半分虚言!”

    见状,旁边方长出声,对谷山说道:“她说的是真的。”

    谷山点点头:“我也感觉到她没有说谎,但这更让我疑惑——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倒也不难。”方长笑道:

    “温城隍拜托谷先生此事,必然不仅仅是为了捉这未化形小妖,应当也有让先生一起解决本州威胁之意。我们拿了这郭…达,不如这就启程,去州城中寻到那彩娘子,调查一下此事。”

    “好。”谷山点头。

    他们对旁边知县辞行道:“齐知县,我们准备继续追踪一下此事,为此要将这只妖怪带走,若知县您无异议,我二人这便告辞。”

    “当然,尽管带走就好。”知县齐南对于地上被绑住的妖怪,心中很有些畏惧,方长和谷山所提,他确实求之不得。

    接着,知县又让旁边老仆端出个小托盘,上面是些散碎金银。

    “二位先生大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赠些黄白俗物,可以路上用作盘缠,家资不丰,望莫嫌弃。”

    “不必。”

    方长摆摆手,旁边谷山也表示于己无用。

    见知县态度诚恳,方长笑了笑,看了看周围,而后从刚刚开宴的桌上,取了叠大饼卷起,又拿上两块干肉脯,对知县道:“这些足矣。”

    齐知县眼中,两人态度洒脱,故而不敢多让,生怕恼了两位高人,于是让老仆将托盘收起,又拿了木盒点心塞给两人。

    谷山扭过对旁边地上妖怪说道:“还不速速现出原形!”

    妖怪闻言,顺从地将头一低,迅速化为了只大号兔子,约莫有臂长,浑身雪白,长耳短尾。倒是那两根麻绳,不管对方大小变化,依然贴身,紧紧捆着兔子前后腿。

    其实这只兔妖,并未进行化形,本质还是兽。

    化形完毕后,从里到外皆是人形,故也拥有了人族寿命和道路。而脚下妖怪这种强行变化者,其实与未化形近乎一致,和人族也有生殖隔离,确实算两个物种。

    谷山拎起兔子后腿,往肩膀上一挎,而后对旁边方长说道:

    “方先生,我们走罢。”

    背着兔子,他们就像上山归来,有了收获的猎人一样,沿着官道,朝东徐徐而行。

    他们准备去利州府城里,会一会那彩娘子。

119、【故妖相遇州城里】

    城内街道打扫的干净,只有屋顶积着雪,显得整齐清爽,富有生活气息。

    但城外广袤的田野,依然是茫茫雪原。

    下雪时雪花随着寒风在地上滚动,铺满了大地上每一个角落,河沟水渠、农田村落、荒破树林,都变成了同样颜色。

    天色此时有些阴沉,朦朦胧胧,天地悠然同色,仿佛变成了张白纸,只是明暗略有不同。

    远山与树冠皆白,官道上的雪,被来往车辆和行人踩压得很是瓷实,想来春暖花开之时,路上雪也会比旁边草尖儿上那些,晚融化上几个日夜。

    某些路段有人维护,被洒上了些沙土,倒也不是那么滑。

    不过来往的车辆,马匹驴骡的蹄子上,都包了防滑的东西,而且行走得较慢,毕竟出门在外,安全总是第一位,而且这年代,也没有多少需要赶时间的事情。

    方长和谷山二人并排着,徐徐走在官道上。阳光西斜,将他们淡淡的影子,在雪地上拉的老长。

    身着一袭白衣,方长背着个青布包裹,身后插着把油纸伞,手中拎着酒葫芦,靠左走着。

    旁边是谷山,他布衣裋褐,精神健烁,没带任何行李,倒是将一根麻绳挎在肩上。

    麻绳后端系着只兔子,绳子在兔耳处栓了个结扣,前腿后腿各有麻绳捆着。

    这只兔子甚是肥大,远超寻常,它毛色洁白柔顺,像个秤砣似得挂在谷山背后,随着他迈步行走,而来回晃荡。

    “天色渐晚了,谷先生,我们找个背风地方休息一夜吧。”

    “嗯。”听到方长的建议,谷山点点头,“事情并不急,我们也没必要太过匆忙。”

    方长停下脚步,四周看了下,指着一个坡下沟说道:“那边似乎不错。”

    谷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也很满意,遂点点头,两人背着一只妖怪,下了官道,朝那个坡底下走去。

    “明日便可到利州城里。”

    扫净一块石头上的积雪,谷山对旁边方长说道。

    “嗯,到时候我们可以看一下,此事到底是为何。”说着,方长在旁边找了几颗大树,跳到高处折了几根枝叶,充作扫把,将周围积雪打扫干净,露出地面。

    他们都是修行人,不怕冷,也不怕积雪,但是若睡在雪地上,被温度融化的雪有可能会粘在衣服上,将衣服弄湿后冻住,会很不舒服。

    “生堆火?我带了火折子。”谷山说道。

    “好,不过柴禾似乎不太好找。”方长环顾了下,“谷先生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想办法。”

    说罢,他起身朝着上方走去。

    这年头燃料对于百姓来说,是重要的生活物资,做饭取暖都靠平日积攒的柴禾,所以野地里精光,没什么可燃物,田地里连草叶都会被收集起来。

    不过方长有经验也有办法。

    在仙栖崖上,他隔三差五就要去树林中,寻找柴火背回,供自己日用和建造消耗,所以对寻找可燃物一事,并不陌生,反而熟稔的很。

    他找路旁大树,跳到高处,寻那干枯枝干,轻轻用力折下,扔到地上。

    如是三五次,方长跳到地面上,将折下的枯枝干收集起来,便可够一晚之用。

    他没有东西可捆,就这样抱着走回坡下。

    见方长归来,谷山微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方先生真是行家。”

    “哈哈。”方长一笑,又去官道边上,在石缝里寻摸了些枯黄的草,抖落其上积雪,积攒一大捧拿回来。

    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又轻轻吹了记下,才见到火苗燃烧,谷山赶紧将干草点燃,放在细枝下。在火焰舔舐枯枝,火堆渐渐燃起的同时,他将手中火折子一抖,待火苗熄灭后,重新盖好放进怀里。

    篝火燃起,毕毕剥剥。

    折腾了这一阵,夕阳已经彻底落下地平线,收起了最后一丝余晖,夜幕降临在雪原上。

    橙红的火焰,映照着周围雪地,如同刚刚夕阳落下前的天空。

    方长打开包裹,取出从永嘉县县衙中,拿的那叠饼和肉脯,用树枝架了,在火上小心的烘烤。

    虽说二人吃冷食物并无问题,但是于这雪地里,吃上一顿热食,还是更为美妙。

    被麻绳捆扎着的兔子,在谷山坐下后,也从肩头被拿下,放在旁边,四肢依然捆着。

    兔妖看着火焰灼烤食物,眼神中竟然有些畏惧,尤其是方长掏出点精盐洒在肉脯上时候,那副模样,似乎是怕自己成为配菜。

    “嗯,不错。”

    将食物拿下,分了一半与谷山,方长咬了口。

    倒是别有风味,尤其是这饼,里面似乎还抹了荤油,喷香满口。

    “你吃啥?”

    方长看了看旁边俘虏,从手中肉脯上撕下一块,放到对方口边。兔妖似乎心理挣扎了一阵,而后嘴巴诚实的将肉脯吞下,又吃了角饼才作罢。

    二人倒也未入睡,他们依靠着土坡,对着满天星斗,聊了一夜。

    旁边兔妖倒是有皮毛挡寒,睡得挺香。

    虽然知道谷先生并不惧冷,方长还是打开包裹,拿出件旧衣服,给旁边年长的谷山披上。

    …………

    ……

    “这便是利州城了。”

    方长抬头看着前方城门,比起一般府城,州城形制规模要大上不少,城墙更高更厚,护城河更宽更深,城门也更为广阔,连墙砖都要大上一号。

    甚至城门处收入城费的兵丁,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而且衣甲鲜明,腰背挺拔,精神抖擞。

    “嗯嗯,上次我来这里,还是八年前。”谷山也抬着头,看着城门上方牌匾,“那次是和周围邻居们,为了件营造事务,合力来此处采买。不过这么多年过去,当初和我一起来的好几个邻居,都已经过世了。”

    他们顺着进门队伍,朝里面走去。

    “进城费三文!”守门兵丁卖力吆喝着,“车辆单算,牲口单算,马车也按畜头缴税,钱不多,莫要自误。”

    方长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他还是摸出六个铜钱,当兵丁面扔进藤筐里。兵丁一挥手,示意他们俩个可以进去。

    “没想到这里比永嘉府更高。”

    “或许和这兔妖郭达所交代的,知州身旁那位彩娘子有关。”两人一起在城内干道上踱着步,谷山说道。

    方长也点头,很是赞同这个判断。

    不过他眼神扫到不远处道身影,忽然一停,而后笑着喊了声:“孙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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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512/ 第一时间欣赏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最新章节! 作者:汉家枫竹所写的《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为转载作品,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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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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