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和同道交流
“还好。”桑子平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感,他轻抚了下黑色胡须,向对面方长道:“稍有了解的便可知道,最近天地异象,代表有大劫将至。但无论多么高明的修行人,都没法推测此次过往,实在有些凶险——但这对我们这一派不同。”
“噢?”
方长端出个小藤盘,里面尖尖地堆满了坚果:“尝尝这些。”
年龄最小的慕安宁对于这些零嘴儿,没什么抵抗力,见到对方端出来,眼前一亮,不过还是先扭头看向师父,待桑子平伸手抓了几粒剥吃,才伸出手,在藤盘中满满地抓了一大把。
拎起小陶壶,给面前三人和自己添上茶,方长问道:
“刚刚桑先生说,天地大劫对几位所在派别,影响有所不同,却是怎么回事?”
桑子平闻言,抬目定睛,再次观察了下面前这位同道。
山风宜人,轻轻从亭柱间吹过,在桑子平眼中,面前衣袂飘飘的方同道,外表很是年轻,看起来驻颜有方,与他对方先生修为的印象一致。
在他看来,刚认识的这位方先生,修为深不可测。
按照所读典籍中记载,这种身合天地的情形,只有在境界到了极高层次的修行人身上,才能够显现,既是标志,也是神通。
对方背后那把剑也绝不是凡品,桑子平自认有些眼力,虽然那剑外观简谱,式样晦暗,但在感应中,那应当是柄有灵仙剑,能将其佩在身上,实属大福缘。
而脚下这座仙栖崖,更是不简单,名字好,风景好,灵气漫布,位置棒,地势棒,风水绝佳,甚至隐有汇聚此山灵脉迹象,非大能无缘占据。
面对如此存在,桑子平倒也不意外不震惊。
毕竟这正在朝自己问话的方先生,已经是位名声远播的有道高人,据传其斩妖除魔手段凌厉,却又救死扶伤心地善良,虽然他知道,传言总会有过分夸大,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对方定是已经做出了番事迹。
心念只在瞬间一转,桑子平恭敬回答道:“正是如此。以在下观之,方先生应该修的是出世法?”
闻言方长点点头,表示的确这样。
桑子平继续道:
“出世修行法,路途正、劫难少,是上等修行法门,高明的紧。虽然各流派传承很是不同,道路万千,便是典籍也难以记叙完全,但普遍对福缘要求极高,常人有缘窥其门径者,万里无一。而且此法中人俱都低调,难为人所见。”
“与此相对,有种入世修行法,不求游戏人间,但将己身入世,扮好自己身份,随波逐流,深刻体验那人生百态,修得也是个‘堪破’,只是此路入门虽然简易很多,却更加难以前行。”
“在下所承这份微末传承,乃是这入世修行法中一支,讲究以出世心态入世,游戏人间。修成几率不高,但很稳,而且无论如何,相比凡人来说,无病少灾安安稳稳渡过一生,也算不亏了。”
“由于颇擅长趋吉避凶之术,在下已经预知,此次大劫是一次机会,风云搅动间,正是我们师徒几人机遇,若是随着人间大潮颠簸几轮,也可朝那大道更近几步。”
言毕,桑子平端起茶杯,细细品尝。
方长拱拱手:
“原来是这样,的确是不错的法门,祝桑先生后面路途顺利,大道得期。”
对于方长,桑子平也是真心结交,故所言颇细。
投桃报李之间,方长也和这位桑先生用心交流,互相交换解答了些许疑惑,同时,他们还交换了消息,探讨了不少深刻问题。
他们还互相交流了下术法,不外乎控水火风之类,只是方长施法间信手而为,不借外物,亦丝毫不见烟火气的情形,让对面桑子平大呼震惊。
和同道交流,尤其是有水平的同道中人交流,向来容易有提高。
一番交谈下来,方长和桑子平都感觉很有收获,旁边一直在饮茶倾听的魏和,也感觉自己获益良多。甚至旁边的慕安宁,亦借此机会吃的眉开眼笑,心中大呼不虚此行。
修行人交友很简单,讲话行事但有些投缘,即是朋友。
看了看天空,方长对面前三人笑道:“既然来了,不如在这崖上留宿几日?也好感受下这云中山里风光,还可以多交流下。”
“恭敬不如从命,那我们便就留下了叨扰几日。”
桑子平拱拱手,拉着徒弟魏和与慕安宁起身,后者犹豫了下,还是用力在腾盘中抓了把坚果,小心翼翼塞进兜里。
方长领着他们,来到院中客房前:
“在下前几日预感到有朋友要来,便提前置办了这客房,还有不远处那亭子,三位请进,暂且先歇息在此处罢。”
道过谢,师徒三人进客房看了看。
屋子挺宽敞,尤其是这种自制小屋,里面床挺多,睡下三个人绰绰有余,明显是按照灵觉中人数水平而配备的。屋中砖头铺地,没有炉火,只有一个火塘,不过看起来生火并不费力。
见此干净且能遮挡风雨的住处,慕安宁和魏和很是高兴,他们接过师父身上行囊,便就一起拿过去,言语间开始互相贫嘴。
“桑先生有几个徒弟?”看着魏和与慕安宁在屋中嬉闹,方长笑问道,桑正平回复的很快:“三个,挺多了,我这派修法缓慢,成功率不高,所以徒弟多一些,才不容易断了传承。”
“嗯……”
方长并没有接话,而是说道:“在下先回去,准备烹饪晚饭,三位安顿好后,请往外面一起用餐,山中条件简陋,还请莫怪。”
桑子平赶紧道:
“此处已经很好了,我们师徒在外面行走,露宿旷野亦是常事,无物遮风亦无物挡雨,比起此处乃是云泥之别。”
方长回到工棚,又取来一盏油灯。
灯是青铜所铸,其中有一小根麻绳,作为灯芯,其它部分则被他装满了油脂,此物可以用作夜间照明。
“多谢方先生。”
“不必谢,另外客房中床铺上只有兽皮,没有被褥,大家晚上将就下。一会儿收拾完毕后,还请来厨房处,尝尝在下的手艺。”
91、 合秋月的催促
桑子平带着徒弟们,在客房中安顿打扫好床铺,把三个包裹放在床头,又拿出几件用具放在桌上。
待到完成,他嘱咐两个徒弟道:
“魏和,安宁,等会儿出去,你们一定要对这位方先生,保持足够的尊敬。”
二徒弟魏和点点头,记在心里。
而三徒弟慕安宁年少活泼,又得宠爱,笑道:“我省得,师父。您教导过我们,做客就要有做客的样子,方先生是此地主人,我们当然要以礼相待。”
“不仅如此。”
桑子平正色道:“在修行路上,这也是个前辈高人,在这条道上他走的更远,自然值得我们秉持足够的敬意。”
“……噢。”
“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吧,别让方先生久等了。”见徒弟们已经理解,桑子平说道,两个徒弟闻言,乖巧地跟着师父出客房门。
食物的香气飘满了崖上,让闻到的人食欲大动,年龄最小的慕安宁已经有些饿了,他闻到这阵香气,喉头蠕动,在不断的咽唾沫。
“快请进。”
方长从厨房中,看到三位宾客出来,招呼道。
待桑子平师徒三人坐定,他迅速地将几盘菜和一陶盆主食放在桌上,又不着痕迹地给双手施展了个除垢术,坐在桌边:“山野之中,条件简陋,还请几位不要嫌弃。”
“哈哈,怎么会。”桑子平闻言笑道,“这已经非常好了,而且我们师徒也是山野之人,平常生活远不如方先生此处,而且从不挑剔。”
“且用,桑先生且用。”说罢,方长率先抓起一只地薯,递给桑子平。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一直独自生活,所以在烹饪上很得锻炼机会,每次方长自己下厨,总会对自己的烹饪手艺更有自信,只是因为材料调料简陋,总是没法发挥出来。
如今还是首次有客人至,方长有些关心他们对这桌饭菜的反应和评价。
“先生好手艺。”
听到桑子平这句话,方长微笑道:“喜欢就好,还请尽情用。”
见方先生也开始抓薯伸筷用餐,桑子平狠狠剜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
但正在狼吞虎咽的少年人慕安宁,并没有注意到旁边师父眼神中的不愉,只是微微低头开心地吃着。看到小徒弟不为所动,桑子平只好皱皱眉头,也伸筷进食。
桌上主菜是一大盘蒸腊肉,这是冬天里的存货,依然没有吃完,瘦的深红肥的晶莹,泛着油光,满满当当,分量十足。配上作为主食的软糯蒸地薯,让人味道大开。
对于因贫而很少见到油星的三人来说,这菜很硬。
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碗炖鱼,一盘冷切盐水山鸡,几盘各色蔬菜,一个水果拼盘,还有一小盆用浆果做的汤,颜色微微发红,酸甜之间带着盐味。相对于仙栖崖上简陋的环境,这确实算得上丰盛。
方长还计划着,有机会去山下弄几只家鸡来养,这样便能时常吃上蛋花汤。
闲聊中,饭菜下去的很快。
天色渐暗,方长去旁边鼎下取了火,将桌上油灯点燃。
灯火如豆,却将室内照的光明,将黑夜阻隔在外,夜里寒凉的山风似乎也随之远了些,让这兼作餐厅的厨房显得甚是温暖,
…………
……
一只灰鸽子扑棱着翅膀,迅疾而快速地朝前飞。
翅膀下面,是广袤的大地,上面遍布农田屋舍、道路水渠,那是人族兴盛的标志,只是看多了就有些千篇一律。
不过不需要看地标,它就知道四周方向,也能判断出自己要去的方向,这是鸽子这个物种的天赋本能,但往往会被铁矿之类干扰。
鸽子所飞行的地方并不高,在它背后的高空中,一只苍鹰正在盘旋。
苍鹰的眼睛十分尖锐,而且锁定目标能力极强,这也是种族天赋。
从下方经过的鸽子,自然逃不过它的眼睛。微微振翅,双翼微拢,厉目前视,苍鹰便如利箭一般,滑翔着朝下方鸽子,凌厉扑下!
鸽子继续朝前飞着,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被盯上,也没有发现一只钩嘴已经在斜后方,遥遥指向自己。
上方袭击者飞速接近,直到双方距离仅剩几丈,眼看下一刻,这灰鸽子就要葬身鹰爪,被做为食物撕成肉条。
电光火石之间,看起来弱很多的鸽子,猛地一个翻身,爪撕口啄,一声凄厉哀鸣之后,片片鹰羽飘落。
苍鹰竟然不敌,败下阵来。
受伤不轻的苍鹰,向下滑落了几十丈才找回平衡。
它双翼猛扇,胡乱找到个方向,使劲飞向远处逃命。后面灰鸽子甩甩爪尖鹰血,眼神中微带蔑视,没有追上去,而是扑扇着翅膀,继续朝原本方向迅疾飞去。
鸽子还有任务要完成。
待到太阳运行到最高点时,鸽子才飞到一座城中,它收住翅膀,在一处窗台上落下。
“诶,你来了?”
窗内有张桌子,一位魁梧大汉,正坐在前面写字,见这只鸽子落在窗台上,大汉很熟络地打招呼,而后将手中毛笔搭在砚台边上。
“那合秋月又说什么了?”
听到大汉的问题,鸽子并没有搭话,它也不会说话,对此它只是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右脚,上面绑着个小竹筒,用塞子塞着。
解下这个小竹筒,大汉在手中轻磕了两下,倒出来一卷纸条。将其展开,看了两眼,他笑道:
“合秋月这鸽子精动作还挺快。”
面前鸽子信使听到他诽谤同类,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请稍等,我写一下回信。”
说罢他也裁下一条纸,拿起旁边毛笔,唰唰唰写上“莫急,得手之期,就在近日”的字样,而后卷起装进小竹筒,重新绑在面前鸽子的右脚上。
后者转身伸翅,从窗口飞出去,继而向上不见。
轻笑了一声,大汉又看了下手中,那张刚刚收到的纸条,上面写着“我已经得手多日,正在大展拳脚,你要抓紧。”字体娟秀,当是雌性手笔。
他轻轻一吹。
纸条变成漫天纸粉,飘往窗外。
看着这张纸条在风中,如烟尘一般不见,大汉干脆也不再写字,将笔涮干净倒插在笔筒里,披上件衣服,微微整理了下,朝屋外走去。
92、 明显而蹩脚的试探
“朱先生。”
刚出门,一伙人便迎面前来,见到这魁梧大汉后,这伙人所簇拥的那位年轻公子,立刻将其喊住,拱手施礼道:
“正寻找先生,没想到在门外碰到。”
被称为朱先生的这大汉,见到对面来人,故作爽朗大笑一声道:“哈,原来是吕公子,还请进屋稍待,吾去去就来。”
这行人并没有都进去,而是将大部分僮仆留在屋门外,随时伺候,只有被簇拥的那位公子,还有一位车夫打扮的人进了屋坐着。
大汉有个令他很多时候,会感觉比较羞耻的名字。
朱春花。
他和同伴在路过一座官道小镇时,恰好碰到两位贵公子求仙不成,遂共同行动,各自盯上了一位,一直跟踪下来。
那鸽子精合秋月,跟上了那位叫宋宏业的,如今早已经得手,成功攀附上。而朱春花这野猪精,仍然还在攻略吕阳成,刚见到成功曙光,进度比同伴落后了不止半点。
朱春花摇摇头,将脑中思绪散去。
摊上和这争强好胜的鸽子精同一组,很多时候是好事,省心,但也有时会让自己很不爽,比如总被催促,且对方完全不顾这边现实情况和自己的安排。
他去柜台提了壶热茶水,折返回屋。
这是座客栈,朱春花住在二层的天字号房中。
原本他住不起上房,是和吕阳成攀上关系,并取得信任之后,对方出钱所赠。二楼的屋子宽敞明亮,整洁宁静,陈设高档,用具齐全,居住体验上要好一截。
“呵,让吕公子久等了。”走进房间,朱春花对里面二人说道,他们正站在窗边,观赏刚刚他写下的几幅字。
吕阳成扭过身来,对正将茶壶放在桌上的朱春花赞道:
“朱先生好书法。”
这话说的朱春花脸微微一红,还好他不仅魁梧,而且面黑,看不出来。
旁边车夫上前来,接过他刚刚拎进来的青花白瓷大茶壶,给三人分别倒上茶。
窗前纸上墨迹未干,几行字分别是“顺凡逆仙一念间”、“横压世间百万年”、“何以得喜乐?唯有觅长生”。
三句话语句混乱、毫无关联,甚至由于朱春花功底不足,写的有些潦草,但看的吕阳成心底一片喜欢。
字字句句,都切中了吕阳成心中对修行印象,触碰到了痒处,让他感觉遇到了对的人,更是加深了心中决心。
欢喜之下,连那潦草笔触,在他心中都成了“洒脱自由,不拘小节”。
互相谦虚了几句后,吕阳成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来意:
“朱先生,我在茂德楼订了桌酒席,还请先生赏光。”
“吕公子破费了。”朱春花赶紧摆手。
“能够聆听先生教诲,是在下之幸。”
“公子天资聪颖,举一反三,只可称得上是‘交流’,绝非‘教诲’……”
双方互相吹捧着,走出这家安远客栈,朝外面走去,两家同作为这城中的高端产业,都在一条最为繁华的街上,相隔很近,故吕阳成将马车暂时寄放在安远客栈,和朱先生一起步行前往旁边的茂德楼。
这座酒楼有三层高,檐角各吊着几只红灯笼,端的是气派,连外面迎来送往的店员,都有三位,各个机巧伶俐,善能察言观色。
对于他们来说,记住本地大户和店内熟人是基本功,作为本地的顶级纨绔,吕阳成消费水平又够高,自然被这几位专业店员们记住。
“吕公子,欢迎光临,里面请嘞——”
声音高昂中还带着微微一丝婉转,不过吕阳成见的多了,习以为常。
倒是朱春花未曾经历过此种场面,心底有点点激动。
“楼上请——”
最好的座位当然在顶楼,不过并不是单间,而是屏风隔出的雅座,避开了楼下嘈杂。
窗户开着,高处风比平底稍大大,吹进来带阵阵凉意,十分的舒适。从窗户看出去,几无遮挡,视野开阔,让人心情舒畅。
几人在桌边就座时,桌上已经布满了凉菜碟子,吕阳成亲手给朱春花倒上酒:“朱先生,阳成先敬您一杯。”
“在下却是受之有愧。”
“朱先生只要多为我讲一些那神仙故事便好,阳成这些年最爱好此事,辗转州府,寻之不得,却没想到偶遇先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这龙安府,吕阳成虽然没有知心好友,却也有几位普通朋友。
其中,就包括一位叫周清的书生。
之前他和宋宏业,也是从周清那里得知了云中山有仙的消息。但是对于面前这位朱先生,周清得知后,一直在劝诫吕阳成:这朱先生来历不明,虽然有法力在身,可还是不要轻信为好。
对于周清,吕阳成一直比较信服,因此对方劝诫也多多少少听到了心里去。
故此,虽然朱春花不断在细节上,流露自己怀有法术的迹象,对吕阳成进行诱惑,但是过了这许久,对方才真正的放下疑虑,准备上钩。
和对面吕公子碰了下杯,朱春花又现编了个故事讲给他。
无外乎是一位平常盖受欺辱的庶子,忽然有朝一日得了秘籍在手,修行有成法力高强,不仅出尽了恶气,还让所有之前看不起他的人受到了惩罚,又有娇妻美妾投怀、商贾矿主投献,欢乐无边等。
“热菜来嘞——!”
领班带着众店员,捧着盘碗鱼贯而入。
“水晶鸭、蒜香清蒸肘、富贵银鱼、大四喜丸子、山蘑菇焖鸡块、爽口豆腐、香煎藕合、木须肉,菜已经齐了,诸位请慢用,有事儿您请吩咐——!”
流利地报完菜名,领班微微躬身行礼,而后退到楼梯口处,示意随时可以招呼。
吕阳成让道:
“且用,朱先生且用,这茂德楼的厨师颇有一手。”
“多谢吕公子,一起罢。”朱春花动筷,率先挟起一大块猪肘。
他是野猪精,这家猪只是远亲,更何况精怪们常在开灵后,以妖族为同类,而非原来种族,故朱春花完全不避讳,反而吃的颇有滋味。
推杯换盏,酒过三轮。
此时,吕成阳才问出了这次的核心:“不知道朱先生……是否还愿意收徒?”
93、 有朋自远方来,必先劳其筋骨……
“哦?”
朱春花停住手中筷著,从菜盘上抬起眼睛,神色平静地瞅向对面吕阳成。
后者平视着自己,甚至努力表现出一副心诚的样子:“若是先生有意收徒,我希望拜在门下,能够更好聆听先生教诲!”
不用吕阳成解释,朱春花就知道对方的意思,但他心中,却远不像表面上这么平静。
自己布局攻略了许久,今日总算是见到了成果,这条大鱼,终于上钩了。
不容易啊。
两个多月的辛劳和殚精竭虑,这下终于有了回报。
佯装顿了一顿,仿佛吕阳成解释后自己才听懂,朱春花将筷子继续伸向前方,挟了半个肉丸子,却不急送入口中,而是问道:
“公子为何有此想法?”
“当然为了求长生!”吕阳成理所当然的说道,“还有那些法术,学来可以像故事中一样,肆意生活,快活无边。”
“好。”
朱春花点点头,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不过他却对吕阳成说道:“公子,不是在下不愿,而是公子您天姿聪颖,在下并无收徒福分。”
此话一出,对面吕阳成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夹杂着失望与羞怒,正用力忍住。
“但是。”
说着,朱春花将半个丸子塞进口中大嚼,待吞咽完毕,才接着说:
“承蒙公子招待许久,尽心尽力,若是吕公子不嫌弃,在下愿为门客,伴于您身边。不管是修行之法还是修行故事,皆愿意倾囊相授,不敢藏私。”
“太好了!”
作为狂妄之人,吕阳成本来就不喜欢拜个师父,压在自己头上,但由于对修行和法术的渴望,压过一切,他方得在之前硬生生忍住。
见这朱先生如此上道,他不疑有他,只以为是自己人格魅力招揽到了豪杰,大喜过望:
“如此甚好,那先生就跟在我身边解惑就好,待遇定然令您满意。”
…………
几天后。
带着新门客走在河堤上,吕阳成见四下无人,说道:
“朱先生,这几天勤加修炼,我已经找到了您所说的那丝气感,相信很快就能抓住它,开始强行引气入体。”
“公子修行确实很顺利。”朱春花笑道,“普通人有十年八年能达到此程度,便已经不错了,公子这是成仙有望、大道可期。”
随手在河畔垂柳上掐了根柳条玩耍,吕阳成接着说道:“那么朱先生,所幸这周围没人,能否继续给我,讲解那修行常识如何?”
点点头,朱春花夸奖道:“公子不仅心地善良,更是方方面面考虑的齐全,在下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想了想,开始四处乱扯:
“上次说到,修行讲究的便是四个字,财侣法地,公子有自己住所,不缺‘地’,还有在下指导修行方式和修行方法,既是‘法’又是‘侣’,那么公子所缺的,便是‘财’了。”
“公子现在情形,和周围普通人比自然算得上十分富裕,但这份财力,远不足修行所用。故此在下认为,您应该先想办法,聚集钱财和势力,方能修炼有成……”
吕阳成无比同意,他修行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富贵荣华,为了用不完的金钱。如今听到朱先生所说,他十分感兴趣地问道:
“先生之前不是说,并不会点石成金之术嘛,那您帮我参详下,应该如何快速弄到足够钱财?属于自己的势力,又该从哪里入手?”
朱春花心里大为高兴,这吕阳城十分上道啊,虽然远处那只母鸽子精,已经早早将宋宏业拖到这种情况,占据了先手,但相信以自己的运营能力,即便开局迟一些,依然会后来居上:
“公子您先听我说,于在下看来,聚集属于自己势力,和聚集钱财,可以说是一体两面,我们应该……”
…………
……
“方先生,您在做什么?”
早课与早饭后,桑子平师徒三人闲来无事,走出门外,却见方长方仙长,正用青铜锹掘地。
“挖池塘。”
“噢?这有何用途么。而且据在下所观,这仙栖崖上风水绝佳,擅自破土动工,并不好吧?”
“风水?”方长笑了笑,“在下并不太过在意。目前这种情况,是我感觉那里应该有个池塘,而且挖个池塘也挺好,就径直开始行动,您可以理解为,这乃是使自己念头通达。”
“您这功法,确实神异。”憋了半天,桑子平只是称赞了句,没有多说什么。
方长则拄着锹把,对面前三人道:“要不要一起?”
“好。”
桑子平欣然同意。
毕竟这项工作,看起来还算有趣。
“工具在那边工棚里,请桑先生随意取用。”
“好的,好的……”
片刻后,桑子平师徒三人,便共同站在平地上,各自手执工具,帮方长一起,挖掘这个池塘。
他们把碎石挑出去堆在一旁,将泥土装在筐里运到一边。
桑子平和魏和干得很卖力,只有慕安宁,前后跑来跑去干些零工——他年龄不够大,力气小体弱,只能作些轻体力活。
“……待下次离山,我便寻找一些莲子,拿到这水塘里种下,想必等到立春时节,此处莲花嫣红,定会美不胜收。”方长一边用力挖掘着,一边絮絮叨叨给旁边人说道。
“方先生,我有一事不明。”
桑子平将工具拄在地上,对方长说道:“如果想要个池塘,直接用法术炸一个出来不好么?为什么非要自己挖?”
见状,方长也停下手中活计,对这充满了疑惑的师徒三人笑道:
“这仙栖崖上一草一木,大都是我亲手所制所寻,脚下这个池塘也是。这日常劳作,即是忙碌,也是修行。”
“劳作本身就是在下修行的一部分,既可以磨炼道心使其圆融,又能体悟天地加深修为,更何况,且不说施法费神问题,一切骤然而成,又有什么意思?”
桑子平略微一思索,摇摇头:
“却也是,方先生这条道路非常巧妙,不过这条道,对我们这流派只有些许参考价值,毕竟,我们几个接下来,都要入世。”
94、 魏和
几人中间没有急性子。
挖池塘也只是方长兴之所至,没有工期限制,没有完成压力,大家也不缺时间,故施工过程很慢,大家只是在缓缓劳作,顺便聊天。
甚至旁边最为年少的慕安宁,已经开始玩耍,偶尔还从兜里摸出个坚果嗑开吃。
桑子平忽然停下手,说道:
“方先生,这池塘挖好后,您也可以在里面养些观赏鱼,譬如可以去弄些锦鲤放进其中,偶尔投食,便会金红翻涌,会很好看。”
“唔,不妥。”方长边挖掘边摇摇头。
“为何?”桑子平奇道。
“因为锦鲤不好吃,还是养点普通鲤鱼好。”
“……有理。”
几人继续干活。
方长划定的这口池塘,占地约有两丈方圆,但很不规则,就像一粒镶嵌在崖上的腰果。
他只是用一根木棍,简简单单在地上画了个圈,而后几人便在其中挖掘。
由于力气极大,方长比年轻力壮的魏和干活都要快。桑子平虽然已近中年,但干活很稳,一看就是常年劳作之人。
旁边慕安宁也跑来跑去,一边帮忙一边玩耍,只见他一会儿拿起小锄头挖几下,一会儿抱着筐子往外舀土,嘴巴还不停止吃坚果,满是少年人的活力,看的旁边几人不住微笑。
几人忙碌之下,只用两个时辰,这圈子里就已经被挖下去两三尺。
底部深度一致。
挖出来的土,在旁边堆成了个小土包,由于被挖掘后更加蓬松,这个小土包的体积,看起来竟然比挖出来的坑还要大一些。
看了看天色时间,方长将青铜锹往地上一插,说道:
“已近中午,我们不如歇息一下?桑先生,你们且去烧水弄些茶喝,还可以在这崖上转转,亦或是下棋解闷,在下去打些新鲜猎物来做午餐。”
“好的,方先生且去。”
桑子平也将工具放下,带着两位徒弟回屋。
方长从工棚里拿出藤筐背上,又将青铜斧放在筐里,几个纵跃间,就从崖上下去,消失在山林中不见。
剩下三人来到厨房里,捅了捅火塘中炭火,加柴使其重新燃起,从旁边水缸舀水放在鼎中煮。
此时,慕安宁才说道:
“师父,这方先生行事,真的是很怪。”
听到最疼爱的小徒弟这回答,桑子平没有正面接话,而是问道:
“安宁啊,在你看来,这方先生怪在哪里?”
慕安宁稚气未脱,大胆道:
“嗯……首先他性格很怪异,行事十分跳脱,看起来就像,就像,嗯,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一样。”
“然后就是行为怪异,很难想象,竟然有人在这荒山野岭中,从无到有自制一切生活用具,当然,他那身白衣应当除外。”
对于爱徒的话,桑子平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转向一边的魏和,问道:
“魏和,你怎么看?”
“我倒是注意到一点,师父。”
旁边魏和刚刚出了不少力气,正捏着个水果啃,听到师父问话,想了想才回答:
“这方先生穿着白衣挖土,却从头至尾不染尘埃,不知用了何样术法,修为实在是高深莫测,而且行动间犹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光是看着,就能感觉对方超凡脱俗。”
桑子平这才点点头。
他减小了火势,用大勺子从鼎中将烧开的水舀出来,倒进茶壶里冲泡茶叶,水汽翻滚间,桑子平盖上壶盖。
他又给旁边两位徒弟和自己,各自倒上一杯,茶汤清绿,叶片舒展,在杯中随着水流翻腾,继而平静下来。
将粗陶茶壶放回一边后,桑子平才说道:
“在为师看来,方仙长所行,乃是极其高明的修行法。”
“这种修法,家中典籍里有提到过,以体悟天地自然为本,身心与天地相合,练至深处,就会出现这种现象。”
“只不过,方先生所走的修行路,非常讲究机缘和天姿,没这份天赋,贸然去修,只会将自己活成野人。”
魏和点点头,道:
“所以,师父您早上才说,咱们这不适合借鉴方先生修法?”
对于魏和的理解力,桑子平很是赞赏,他高兴地说:
“没错,方先生和咱们的道,大为不同。我所教授这条道,虽然层次不高,虽然苦、累、慢,甚至成功率低,但是相比起来,绝不那么挑天赋,对你们来说,最后这点比起其他加起来都重要。”
“只需要足够努力,加上一点点悟性和灵光,就能在修行路上有所成就。对于咱们这些天分一般的人来说,这是‘可能成’与‘不能成’的区别,中间相隔天渊。”
话音落下后,三人都开始喝茶。
一时间,这间小屋里无人言语,连慕安宁都静静坐在那里,思考着心事。
“我回来了!”
方长清亮的声音,在远处响了一声。
好快!
这是屋里三人共同的想法。
他们刚刚将小半鼎水烧开,还没聊上几句话,方先生就打猎回来了?效率也太快了一点儿,就像农夫说去自家鸡窝里抓只鸡一样迅速。
三人一齐起身迎出去。
“仙长好迅速。”
“嗯,这云中山里物产丰盛,我抓了一只竹鼠,一只山羊,还有几把绿芹,中午就吃它们。”
几人一起动手,将猎物收拾干净,下锅加水加盐,放进野蒜野姜和几种自制香料,生火炖煮,香气很快飘散在悬崖上。
吃完午饭,将碗筷收拾起来,于浣花溪中洗净,桑子平朝方长道:
“方先生,在下准备带两位小徒,温习一下功课,出来这几日,略微有些荒废了,幸好今天得以安顿下来。”
“桑先生请随意。”
告了声罪,桑子平带着两位徒弟,回客房中练习自己派别的导引法。
和方长所练完全不同,他们只是盘坐在自己床上,双手持印,一动不动,闭目运功。如桑子平这种修为高深者,偶尔会有水汽从发间冒出,可见其行功之劳累。
…………
……
第二日。
方长从仙栖崖边大石上走回,见桑子平正带着慕安宁,在厨房里鼓捣早餐。
于是他趁着这个机会,在空地上拉开架势,修习了一遍自己的导引法,如虎扑熊翻、猿攀鸟立……
看的旁边魏和很是钦佩。
95、 有钱不?
“方先生这套导引术,很高明。”
魏和抱着手,站在旁边屋檐下看方长打完一套后,称赞道。
“要不要学?”方长笑道。
对于魏和这位桑子平的二徒弟,他印象很不错,这个年轻人行止谦和、相貌俊朗,稳重实在且言语有礼,而且能够看出,对方切切实实在践行桑子平所传之道。
因此他也不藏私,毕竟修行这种东西,更讲究缘分,而不是敝帚自珍。
但是,旁边围观的魏和,只是摇了摇头,同时将抱着的手放下,轻轻一揖道:“多谢方先生厚爱,不过您这套导引法,应该与我们的心法不合,学之无用。”
“嗯,也对。”
方长从旁边石桌上,拿起个桃子扔给魏和,然后道:“过来坐。”
听到方先生让自己坐下,魏和麻利的走过去,坐在对面石凳上。
虽然师徒三人都管方长称呼“方先生”,但在魏和和慕安宁看来,这位方先生乃是和师父平辈论交的人物,因此皆执晚辈礼节。
看出魏和有些紧张,方长嘿嘿一笑:“不必如此紧张,且手谈一局?”
“好。”
双方取出棋篓,各执黑白,在这刻有纵横棋盘的石桌上对弈。很快,上面二色棋子便犬牙交错,互相纠缠。
啃着桃子,方长伸手放下一子,问道:“魏和,你是何时拜师在桑先生门下?”
魏和恭谨的说道:“迄今有八年了。”
“噢?反正闲来无事,说来听听。”
对方微一沉吟,似乎在回忆当初情况,然后讲述道:“当年,我只是……”
…………
八年前,一座无名小镇上。
或许这座小镇有自己的名字,但是只有镇上人或者周围人在意,对于过客们来说,这里是哪儿,并不重要。
比如桑子平。
此时的桑子平,外表要年轻得多,虽然也是黑发黑须,但却更加浓密。
这也属正常,只有修为到了极其高深处,或者修行法门神异者,才能驻颜有术,其余都抵挡不住光阴的冲刷。
他并不是像方长那样行走世间,而是有着明确目的。刚刚在一座偏远州县,当了十年私塾先生,这段体验让他收获颇多。
如今桑子平正准备返回山中,消化自己这十年来的经历,使修行更进一步,同时,还要看看自己的好徒儿,这些年来在山中生活和修行的如何。
其实对于桑子平来说,做出将自己唯一的徒弟留在山上,独自一个人生活的决定,总归是有些愧疚。尤其是自己这位徒弟,用那份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表示,自己已经长大,可以独自生活了的时候。
只是自己修为恰好卡在了瓶颈,正巧有这次突破契机到来,无法放弃。还好徒弟程乐当时已经获得了自己的全部传授,也算入了修行门,加上程乐从小聪颖,这也是让桑子平比较放心的地方。
这座小镇,便如很多江南村镇一样,近乎建在水上。
白墙黛瓦间,以河渠为道路,用拱桥互相沟通,水路上行着小船,这是此地最为常见的交通工具。
最初路过南方时,这幅景象让桑子平非常惊异,后来见的多了,便觉得也属寻常。
接下来,他穿过江南,到了南部边疆处的州县,寻了个私塾做老师。那边虽然多雨,却没有这幅水上人家的景象。如今再次路过,便如重游旧地一般,让他有些唏嘘。
桑子平并没有坐船,他选择在岸边穿梭,时不时路过桥梁,准备从另一方向穿过这座小镇。
接着,路边一位乞儿,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孩子衣衫褴褛,拎着着个破碗,正在乞食。
孩子年龄不大,虽然没有拎碗的另一只手里,正拿着一小块干粮吞吃,但其脸颊消瘦,双目也饿的有些无神。
只看了第一眼,桑子平就认定,这孩子和自己有缘分。
他走上前去,拦在前面,问道:
“这位小哥儿,你家人呢?”
忽然被黑影阻住去路,乞儿似乎受到了些惊吓,赶紧将手中那点食物完全吞进口里,然后才抬头,看向前面人。
桑子平一惊,赶紧退后一步,示意自己并无威胁:“小心点儿,别噎着。”
待其吃完,他才重新蹲在这乞儿面前,平视着对方眼睛,问道:“孩子,你的父母呢?”
“发了大水,饿跑了。”
“其它亲人呢?”
“没吃的,路上把我赶出来活命,他们继续逃荒去了。”
“你要不要跟我走?我缺个徒弟。”
“有饭吃么?”
“有。”
“好,我和你走。”
桑子平带着这个孩子,去旁边小摊买了碗粥喝,又去给他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路北行,回到南屏山。
山中留守的徒弟,已经成为了小伙子,见到师父回来非常高兴,而这徒弟见师父给自己领回来一个师弟,更为高兴。
这个孩子,就是魏和。
…………
“所以,你就这样入了门?”方长手上轻轻用力,将啃完的桃核扔下山坡,问道。
这次魏和终于看清楚了,方先生是对自己手施了个小法术,沾上的桃汁便全然不见,心底一振,而后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正在问自己话:
“嗯……其实这些,都是我师父告诉我的,我已经记不太清楚当初的事儿了。”
“入了修行,是好事。”
“其实我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魏和摇摇头。
“哦?”
方长正准备从棋篓中拿起棋子,闻言停手,看向魏和。
魏和说道:
“我上山后终于能够吃饱,不用再颠沛流离,肯定是好事。但是,由于我当年这段经历,我后来发下宏愿,希望百姓们不因水患而流离失所。”
听到这个,方长皱了下眉头,从棋篓里拿起粒白子,说道:“宏愿?这可轻易发不得,朝天地许下诺言,就得去实现……你后悔么?”
“当然不后悔。”魏和语气很坚决,“这便是我心底最深的愿望,若不是因为如此,我也不会发下宏愿。只是如今我发现,按照目前的修行路走下去,实现这一点遥遥无期,道与愿,甚难抉择……”
方长:“你身上有铜钱么?”
“?”
96、 你赔我徒弟!
对于方长这个有点突兀的问题,魏和表情上有些疑惑,但他还是认真的回答道:
“有的,方先生,我身上有二十七个铜钱。”
说着,他伸手在身上暗袋掏摸,拎出两小吊钱,还有几个散铜钱,放在面前石桌上。
山风吹过,几片银杏叶飘下,打着旋儿从两人旁边经过。
方长伸手掂起一枚品相好的铜钱,举在手中,看阳光将其照的明亮,然后微笑着对魏和说:
“金钱法。”
魏和很好奇:“金钱法?”
“嗯,这是一种最简单的问心法。”方长点点头道:“说此法简单,是因为它简单到,多数凡人只要掌握了诀窍,也能够使用。”
魏和明显对此有些感兴趣,他认真的看着方长,等待方先生接下来的解说。
将这枚铜钱轻轻放在石桌上面,平推到魏和面前,方长继续说道:
“我们修行中人,修道当遵从本心,这是一等一重要之事。因为此法有问心之,故而其被称作‘金钱法’,而不是‘金钱术’,以彰其能。”
“比起那些通不过就会身陨,或者再无存进的问心法,我还是更喜欢这个。因为所谓问心法,无非是排除杂念,显露内心,用手段和法术,只要达成的结果相同,便是一样的。”
魏和的目光,也看向方长手里那枚铜钱,略有热切:
“先生,此法该如何施用?”
方长对面前这位年轻人讲授道:
“很简单,你首先在心里,给这枚铜钱有字的和无字的一面,各自赋予一种选择。”
”而后将其朝空中抛一次,待它落地后,基地特就会——幸运的话,等铜钱落地前,你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么了。”
“莫要看其简单,它里面原因很是复杂,总之若有疑虑,可以试上一试,反正只需要动动手指头,连法力都无需消耗。”
沉吟了下,魏和拿起面前这枚铜钱,道:
“那,我便试上一试。”
“落下后若是有字一面,我便按部就班继续修行,若是另一面,那我就走自己的路。”
语毕,他将这枚铜钱往上轻轻一抛。
叮的一声。
铜钱朝上方飞去,翻滚着划出道闪亮轨迹,而后转而向下落在石桌上,弹跳了一下——
是有字的那面。
若是按照之前许好的结果,这代表他要继续按部就班修行。
魏和瞅着这枚铜钱,忽然笑了。
是的,在它尚未落地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
“选好了?”方长看他发笑,遂问道。
以自己能力,无法知道他从这其中想到了什么,又选择了什么,这是投币人心底的东西。
“嗯,想好了。”
魏和点点头,眼神满是坚毅,随即开始散功!
对面方长微微一惊,将手抬起又放下,最后却叹了口气,还是没有阻止他的动作:毕竟,是魏和自己的真心选择……
感受到外面灵气涌动,屋里面桑子平几乎是小跑着出门,查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刚刚他正在里面教授小徒弟慕安宁。
授业之事,虽然很有一些可以让自己的二徒弟代劳,但依然有一些只能自己传授,可没想到只是半个时辰,外面就出事了。
走出门外,看到自己弟子目前的状态,桑子平愣住。
我好好的一个徒弟,养了那么多年,那么大一个徒弟,这就……没了?
“魏和……你……”
魏和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师傅正站在几步外,看着自己,他从石凳上起身,伏地便行大礼:
“师傅,徒儿要离开了。”
虽然对此桑子平早有预感,但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心疼的不得了。
“这……也是你的缘法,唉……”
魏和再叩:
“对于此事,徒儿已经思考了多年,只是一直在犹豫。今天有幸碰到方先生传授金钱问心法,得以照见本心,以此为契机做出了选择。”
“修行无法实现徒儿之愿,徒儿只好以凡人之身,入人间行凡人之事。做出这个选择,徒儿并不后悔,只是思及不能侍奉师父身前,十分难过。”
“小徒今日便下山去,仙凡相隔,想来当徒儿年老离世之时,师父您依然会春秋鼎盛……万望珍重。”
桑子平微微定了定神,而后伸手,将二徒弟从地上扶起。
旁边慕安宁也跑出来到中间,看看师父,又看看师兄,忽地说道:“师兄,你不要我们了么?”
“不是的。”魏和轻抚了下慕安宁的头顶,笑道:“以后欢迎去我那里做客。”
用力捏着自己胡子,桑子平也嘱咐道:“你也一样,有困难随时回南屏山找我们,没事儿我也会去你那里探望的。”
修行人的离别很常见。
魏和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就准备向师傅师弟,以及此处主人方先生辞行。
方长拉住魏和,拿出一块花纹朴素的玉佩。
“这块玉,是我当初刚来云中山时,一位灵猴精的赠礼,其中一块成为了我这把小餐刀,另一块我用掉了一小半,其余部分我打磨成了一只玉佩。”
说着,他一挥手。
随着法力涌动,玉佩似乎发出了辉光,继而隐去。
“玉佩上面,我附加了一个宁神术,佩戴此佩,可以不为外邪所侵,也能时刻让自己冷静下来,从而不忘初心。”
魏和只是散去了修为,但见识还在。
当方长将这只玉佩挂在他脖子上,魏和有些意外的说道:
“多谢方先生馈赠。”
方长摆摆手,开了个玩笑:“不用谢,我弄没了桑先生一位徒弟,他不要怪罪我就好。”
几人都笑。
只听方长继续说道:
“魏和,你之‘希望百姓们不再因为水患流离失所’的宏愿,真要着手去做,必是千难万难,甚至你这一生都不会够。”
“我曾经听到一番话,很有道理,‘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不必在意成败,只要前行就好,无论是萤火还是炬火,都可以照亮黑暗。”
魏和点头记下,逐一再拜,接着朝山下行去。
桑子平目送自己的二徒弟到极远地方,依然不肯挪动位置和视线。过了很久,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接着枯坐在石头上,许久未动。
随后,他又窝在屋里,一日未食。
第二天,方长发现,损失徒弟的哀伤,竟然让桑子平,在修为上有了些进益。
97、 池心碧玉
对于桑子平的这种状态,方长的理解是,他们这些入世派,需要体验诸般人间疾苦、爱恨别离、贪嗔痴怨……
这些相关经历和体验,对入世派来说,是修行进益的关键。
经历过,才能最终脱离凡俗。
对于桑子平来说,虽然对二徒弟魏和离去早有预感,但是多年相处骤然分离,还是给他的心境带来了巨大震动,破立之下自然有了明显革移。
只是徒弟陪伴身边和修为精进二选一,不知桑先生会更倾向于哪个。
得失之间,也是冷暖自知。
“二位,且用早餐。”方长结束早课回来后,生火在鼎中熬了一锅浓汤,而后去客房呼喊桑子平师徒。
“方先生早。”
桑子平似乎已经从昨日里,爱徒骤然离开的打击中,彻底恢复了过来,见方长呼唤,立刻带着小徒弟起身走出门外。
方长拎着勺子,开口安慰:
“桑先生,缘起缘灭本就是世间常事,无需过多介怀。”
“嗯。”桑子平点点头,看来他已然看开:“在下也知道,我那二徒弟仙缘已尽,从此道凡两隔,但这并不影响他是我的徒弟,以后我多去探望就是了,毕竟他仅仅是散功离去而已,能够找到方向,其实我应该为他高兴。”
“桑先生能想透彻,是极好的。”方长道。
“唉,这是我们这一派修行中的常事,若是有何看不开想不透彻,那可是祸事。”
几人坐在厨房里饭桌边,开始用早餐。
这锅浓汤主料依然是地薯,不过是晒干砸碎的地薯粉,以山葱和油脂呛了……鼎,里面还放了蔬菜丝与肉丝,洒了少许盐。
浓汤口感甚是顺滑,咀嚼中能感觉到着美味肉丝和清香蔬菜,味道丰富。
方长和桑子平吃着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倒是旁边年纪小的慕安宁,似乎还没从二师兄忽然离开的情绪中,将自己缓解出来,他正在埋头猛吃,好似这就能用食欲镇压悲伤一般。
桑子平用木勺舀了口汤,放在口中便吃边说道:“方先生,看进度,外面这口池塘,今日便可完工,反正时间富裕,何不以石铺底?那样水会清澈许多。”
“这池塘我准备用来种莲花。”方长摇摇头,“而且种莲花的话,可以挖藕吃。若是用石块铺上,莲花倒是还能种,藕就不容易挖了。”
吃饭刷洗完毕,两人带着少年慕安宁,继续在坑中挖掘。
池塘已经现了雏形,方长计划,这个边缘浅中间稍深的池塘,待正中心有齐腹深时,就算达到预期,可以开始注水。
随着挖到下面,坑里一半是泥土,一半是石块。
这也是进展没有那么快的原因,不然以方长神力,若是全力开动,便是徒手进行,到现在也已经完成,
现在为了防止崩了青铜锹刃口,只能试探着下锹,故而两人都进度很慢。
当然,既然有了省力的工具,也没有必要像那样蛮干。
反正两人都不缺时间。
“咔啷。”
普通的轻响,表明青铜锹又挖到一块石头。
轻轻一撬,方长将石头从泥土中剜出,正准备扔到坑外石堆上,忽然他“咦”了一声。
“怎么了?”桑子平听到方长这边的动静,瞅了过来。
“好东西。”
方长将石头捡起,用手掂了掂,对桑子平笑道。旁边慕安宁也发觉了这边情况,将青铜锹杵在地上,走过来看热闹。
“里面或许有玉。”方长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手中石头,确认道。
“玉?”桑子平也放下青铜锹走到旁边,“我在山中生活了这许多年,也没有见过玉是怎么从山石中采出来的,今天正好长长见识。”
方长哑然失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云中山产玉之事,他早就知道,因为当初猴精孙云,曾经给他献上过两块璞玉,只是不知道产地在何处,他也没有问。
“玉者,石之精也,有玉的石头,必然比普通石头更加灵秀,刚刚我观此石,能见到表面有丝灵光流转,想来里面应该有玉,或者是别的什么灵物。”
施展了个除垢术,方长将沾满泥土的双手,和手中沾满泥土的石头,一同变得光洁如新,而后他探手入怀,摸出了自己那把直背小玉刀。
这把小刀,看上去光泽似玉非玉,锋锐无比。
自从造航母他一直随身携带,加上其材质本身很好,即使一直被作为餐刀使用,如今也明显已非凡品。
方长笑道:
“至于是不是,直接打开看一看就好了。”
“我听过个故事,曾经有个人,发现了藏有绝世宝玉的石头,便向所在国之王进献,结果周围人都认为只是块顽石,王怒,砍掉了他左脚。”
“到了下代王继位时,他又去进献,然后失掉了右脚。到第三代王继位,他不甘心,又去进献,这次的王年轻,当场命人剖开,于是得到了一块绝世宝玉。”
桑子平在旁边摇摇头:
“此人过愚。”
方长挥动小玉刀,像削土豆一样削起了石头,手中石头碰到这把餐刀,竟然如切胶泥一般,被片片剥下,几无碎屑。
片刻后,一抹翠光出现在新切面上。
“果然。”他更加谨慎地运刀,不再似最初那样大片削掉,而是一小片一小片切开,近乎完整地将其中玉石掏了出来,然后才收刀入鞘,放进怀中。
桑子平从方长手中接过这块碧玉,端详了下,称赞道:
“好玉,就是个头不大。”
“正好再做几个玉佩。”方长笑道,而后他指着脚下坑:“这池塘再有一刻钟便能挖好,既然碰到此玉,那这池塘名字也有了——碧玉塘。”
桑子平笑道:“这名字有些过于简朴了,不过寓意倒是不错。”
…………
……
将浣花溪离着池塘最近的这段,重新修整,使其经过池塘。
掘开最后一层阻隔后,溪水欢跳着趟进坑里。
随即,仙栖崖边那条瀑布断流了,等碧玉塘蓄满水后,这条纤细瀑布才能恢复。
看着逐渐浸湿的坑底,桑子平对方长说道:“池塘已经完工,不过方先生,这口池塘通水后,崖上的风水竟然越来越棒了?”
方长没太注意桑子平的话,他皱着眉头,看向山下官道方向:
“有恶客,桑先生和我同行一趟?”
98、 他反应好迅速
“哦?”桑子平并未察觉到什么,但是他相信方长的水平,于是点点头,“能够出一份力,在下乐意之至。”
三人一起回到工棚,抛下后面正在哗哗注水的新池塘,将刚刚所用工具放回原位。
“方先生,我们这就下崖去么?”从工棚出来,桑子平微微整理了下衣衫,扭头问旁边方长。
“宜早不宜迟。”
“安宁,你回屋待着,等我们回来。”桑子平嘱咐慕安宁道,后者乖巧地点点头,便回屋去,接着他转过视线,重新看向方先生。
方长施展了个除垢术,将刚刚劳作的灰尘一扫而空,让身上白衣重新一尘不染。
而后他打量了下桑子平,方长估摸着,以对方体质,应该是无法使用自己的“最短路径下山法”,遂说道:
“不急,一起走吧。”
两人联袂下山,这次方长刻意压缓了速度,防止将桑子平弄丢掉。
…………
却说山下。
有位髯脸瘦汉子,正在旷野中飞速奔走。
他一身灰衣,绑臂缠腿,头戴网巾,打扮像个江湖人士,但是奔行速度,却没有任何一项江湖功夫能及得上。
只是他姿势较为别扭,就像时刻想放下双手,四肢一起奔跑般。
还好这汉子终究是忍住了。
快速奔跑间,耳畔熟悉的呼呼的风声,让他感觉非常舒适,就像重新回到了化形前,在草原上驰骋时一样。
就像自己的名字,罗夏风。
当初被赐名,挑选名字时,罗夏风第一眼就相中了“夏风”这个词,并率先出来选中了这两个字,作为自己的名字。
倒是那只蠢猪,最后一个有动作,结果明明是只公猪,却只能选择“春花”当名字,真真是笑煞旁人。
罗夏风是只骡子精。
虽然他没有之前的记忆,并不知道草原上,为什么会出现自己这只骡子,但这一点它并不重要。
对他来说,现在想法里面,最重要的是,自己应该怎么完成这次的任务?
他继续奔跑着。
脑后几根从网巾中钻出来的散碎发丝,在风中飞速飘颤,同时,他的思绪,也像他的速度一样,在心中飞速翻滚。
既然接了这个任务,就要做好,而且还要比那俩人做的更好!这是罗夏风心中的想法,他一直都是如此争强好胜。
本来,招揽统御云中山群妖的这项任务,是交给朱春花与合秋月两人共同完成的,没有罗夏风什么事情,因为他身为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中的最强者,有比较重大的保卫任务。
但令妖想不到的是,朱春花与合秋月两人,中途忽然擅自转换了目标,去了两位富贵公子哥身边卧底,去当门客。
最令罗夏风无法接受的一点,是他们将情况上报后,竟然被夸奖了!
中途放弃任务,不守规矩,竟然还受到嘉奖,这让总是奋勇争先、兢兢业业完成上面分派任务的罗夏风,心里非常不爽。
在他看来,洞主处理方式,不是成事之道,罗夏风甚至准备,等这次回去后便劝谏一下,避免这种情况蔓延,否则若下面人人各行其是,那还了得!
罗夏风并未走官道。
他直接在旷野中奔行,所行路途是一条直线,直指目标,即前方抬头可见的云中山。
官道就在近前,罗夏风放缓了速度,径直穿过,官道上来往行人,只以为这是个寻常江湖人,无人怀疑。
他接到的命令,是“招揽并统御云中山里精怪,事成后上报,注意蛰伏,不要被人类发现。”
这其实没有多大难度,很少有人失手,尤其罗夏风的实力,在他这个层次的妖怪们中间,是拔尖的那批。
但是,洞主在他出发前,还给他看了一份资料,乃是那朱春花与合秋月二人分别传来,他们从卧底的富贵公子们那里得知,云中山里有仙人存在,只是那两人寻访无门,并不知其详细情况。
对此罗夏风一直暗自寻思:
“便是有修行者也不怕,未听说有什么名人在云中山里,直接寻找到,一蹄踢死,这样既不会有消息泄露,行动又不会被修行者打扰,最是完美不过。”
过了官道,没多远便是云中山。
找了个无人山脚,罗夏风直入山中,翻过两座山头,他准备按照既定方案,先寻找两个妖怪打伏收编,然后用它们带路,挑翻所有精怪。
这个过程中,还可以让云中山里精怪们带路,将那修行人揪出来打死。
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向上面报告,那时自己也会成为此山妖兵统领,端的是前途远大。
那朱春花与合秋月真是可笑,蠢猪倒还罢了,那鸽子精竟然也犯了蠢,放着这么有前途的任务不去做,去给凡俗人类当卧底门客。
忽地,他停住脚步。
前方两道身影,遥遥地挡住去路,其中一位白衣如雪,神貌俊朗,背负宝剑,另一位稍微年长,黑发黑须,面貌沉稳。
后者对自己大声喝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
将骡子精阻挡住的,正是方长与桑子平二人。
眼前这只妖怪面生得很,而且看所行方向,正是从山外而来,应该就是方长灵觉中的那位不速之客。
之所以能察觉到此妖,乃是因为此妖有方长的恶意,而且毫不掩饰。
自从按照两本书籍中所载之道,修行有小成之后,方长便拥有了这种趋吉避凶之能,只是今天这是第一次,有智慧生物针对自己。
旁边桑子平也知道,两人已经捞到了正主,他大喝一声: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却见对面那只化形大妖,眼睛滴溜溜直转,也不说话,快速打量着自己两人。几息之后,才瓮声瓮气出声道:“你们是谁,为何要阻挡在下去路?”
“呵呵。”方长轻笑了下,“不知道阁下来云中山,图谋何事?”
骡子精听见对方话语,心中骤然一惊!“图谋”?事情败露了?不对,不会,对方应该并不知道自己身负的任务内容,否则不会发问。
罗夏风仔细端详了下对面两人,想判断一下蛀牙如愿修为,结果看的眼皮直跳。
他二话不说,转身便跑。
见拦住的这只妖怪转身几个起落间,就到了对面山头,桑子平立刻抛出一根戒尺,朝逃跑中的罗夏风一指: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咄!”
99、 因果与道途
随着桑子平一声呼喝,空中那戒尺迎风渐长,最终有三四块板砖大小,滴溜溜便朝前方妖怪去了。
那妖怪见后方法器袭来,吃了一惊,立刻放下双手,四肢并用跑了几步,身形微晃间,便现了原形。
却是只皮毛油光水滑的大骡子,正撒开四蹄在山间猛跑。
空中戒尺疾驰而至,骡子猛地扬起后蹄,朝戒尺迎过去。
喀喇一声巨响。
方长估摸着,那骡子的后蹄可能已经裂了。
那妖怪猛地发出嘶鸣,不知用什么法子,虽然剩下只有三只蹄子完好,却速度飙升,一溜烟跑远。
桑子平轻轻招手,那一击后弹回空中的戒尺,便重新归为原来大小,飞回手心。他收了法器,问道:“方先生,是否要追它一下?”
“不必。”方长摆摆手,“将其赶走就好,去抓太费事。”
“那我们回去罢,安宁可能还在担心。”
两人齐齐转身,朝仙栖崖上回去。
远处拼命逃开的骡妖罗夏风,终于跑到了云中山山脚,见后面俩人没有追过来,他猛松了一口气,心中大为庆幸。
刚刚那两人的修为层次,让他看起来感觉非常不妙。
其中那位有胡子的修行人,已经让罗夏风有不相伯仲之感,考虑到修行人们多莽且多爱降妖除魔,这本就不太妙,而另一位白衣负剑者,更是让自己看不透,必然是修为绝高。
所以他二话不说,走为上。
碎裂的后蹄传来阵阵疼痛,罗夏风反而有些沾沾自喜,能够从这种境况下逃出性命,真是“吉妖自有天相”。
成妖之后,已经不像野兽那般怕受伤,不管怎么说,逃得性命就是好事。
活着才能办大事,活着才能继续执行任务。
就比如现在,自己要立刻回去汇报。
不知道上面会不会暂且放过云中山,停止收编此山精怪,反正京州也不是什么重要位置。
还好这次自己被阻拦的及时,尚未有任何行动,也没有被抓获,自然不存在事情泄漏的问题,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想来朱春花与合秋月他们两个,中途放弃任务都未受罚,自己这样狼狈的逃回去,应该也不会受罚吧,从这点来说,摊上一个比较开明的洞主是好事。
接近官道,罗夏风微微一晃,重新化成髯脸瘦汉,只是足跛了。他迅速混迹在行人中,沿着官道朝西朝南而去。
…………
行走在崎岖山里,方长忽然对桑子平笑道:“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在崖上开条栈道出来,这样可以从崖边直接上下,不必绕这种远路……”
“方先生好想法,不过这可是个大工程,需要积年累月的去做才行。”桑子平跳过一块大石,回复稍前面方长道,“不过那样一来,上下山崖都方便很多。”
“哈哈还好,入了修行后,不缺建造时间。”方长笑道,“而且也主要是上崖省力,以往下来,我都是直接跳到地面上。”
“唔………那也不错。”
仙栖崖遥遥在望,但却需要再朝侧方绕过两个山头,才能上去。
两人行走间,方长问道:“桑先生那戒尺是随身法器?”
桑子平笑道:“是的,我曾经在边远州府当了些年塾师,戒尺用的顺手,便干脆炼制了此物,也挺好用。当然,比不上方先生的宝剑就是了,只是先生刚刚未出剑,没能得见风采。”
身后叮得一声轻鸣,乃是灵泉剑所发声音。
方长笑了笑,精神探过去轻抚了下剑身,然后他笑道:
“刚刚直觉不当我来出剑灭杀此妖,便未有动作。此骡子精当是冲我而来,抱有恶意,但杀之不如纵其归去,原因尚且不明。还好桑先生出手,将其赶跑,也算将此事消解,在下多谢。”
桑子平赶紧道不敢,两人又讨论了几句这只皮毛油光水滑的骡妖,才来到崖上。
“师父!”
听话待在客房里的慕安宁,隔着窗子看到二人,立刻推门迎出来。
轻抚其头,桑子平说道:“来了只小妖而已,为师只是简单出手,对方就被打跑了。”
慕安宁仰头道:“师父好厉害。”
桑子平哈哈一笑,抚着长须道:“师父当然厉害,不过方先生更厉害,你看他施展法术,可曾施咒?”
慕安宁:“确实不曾,方先生好厉害!”
闻言方长忍俊不禁,只是微笑。
桑子平扭头对他说道:“方先生,叨扰多日,在下与小徒准备今日辞行。”
“好。”
修行人来去随心,自然无需挽留,方长只是简单点头,而后回到房里,拿出一袋坚果递给少年慕安宁,又取出三片碧玉佩:
“昨日得了这块碧玉后,我昨晚将其简单削成了这三枚玉佩,正好一人一块。做工粗糙,不够光滑,也无甚花纹,还请不要嫌弃。”
“多谢方先生相赠。”桑子平收了玉,递给小徒弟一块,然后说道:“在下此去,准备先去看望我之首徒,而后寻个地方落脚,带着安宁一起体验人间百事,过几年才会回南屏山,到时若是再路过此处,定当前来拜访。”
方长知道,桑先生这番红尘炼心,乃是是修行之路,也是为了带小徒弟慕安宁入门,他点点头,也道:“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在下也会去一趟南屏山,想来到时令师徒已经回山。”
“欢迎之至。”
“这块铜锭和这丸银,桑先生也收下罢,算是在下赠予些盘缠。”
“哈哈,多谢方先生,有了这些,我们或许可以尝试和之前不一样的体验法。”桑子平接下方长递过来的大块铜锭,和约摸几两重一只银丸。
它们可以在山下方便的兑换成钱,这些年桑子平和徒弟们入世时,身上一般缺乏钱财,大都是以下九流身份切入,未曾试过以殷实人家落户,有了这份赠礼,接下来想象空间会大很多。
旁边慕安宁倒是知道银钱作用,剥吃着坚果,有些希冀的看着师傅。
方长低头带着丝恶趣味逗道:“过几年可以让你师父,给你说个媳妇儿,让她每日间催促你做功课。”
少年一怔,吓得剥坚果的手都停住了。
桑子平在一旁大笑。
待到这师徒二人将行李收拾齐备,准备离开时,方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他赶紧道:“桑先生,你们一直在游戏红尘,不知如何消解因果?”
桑子平笑道:
“方先生您修的是出世法,当然不清楚,因果一事几无对等,若要消解,自然是千难万难,不过消解它们对我等道途影响,却也简单。”
“无非是‘宁可天下人负我,不教我负一人’罢了,此为削减因果无上妙法,但说穿了,也不值一提,只是做起来有点费事而已。”
100、 方长下山先吃面
时间悄悄溜过去。
崖上对于季节感受并不算明显,但是温度已经悄悄降低。
方长便知道,又一个冬天将至。
挥起青铜刀,收割了田里已经成熟的粟与高粱,又将耐贮存的蔬菜在小地窖里放好,他想了想,反正自己盐多,干脆将一些萝卜之类,在陶坛里码好,一层层撒盐腌制。
颗粒归仓后,他在崖上闲逛。
“诶,成熟了。”
看着不远处,挂在早课大石边的葫芦藤,方长暗自出声。
由于平时太常遇到,所以他每日路过时候,已经不去查看藤上葫芦状态,今日一见,发现葫芦已经彻底成熟。
嗯,当然,
没有葫芦娃娃蹦出来喊自己作爷爷。
毕竟云中山里,虽然灵秀万分,使得开了灵智的鸟兽草木很多,但相对于这片山里各个物种的巨大数量来说,妖精其实很罕见。
而且开了灵智后,它们寿命普遍会增加上不少,因此密度显得有些大。
虽然并未开智,这葫芦却透着一股灵气,方长轻笑了声,走上前,将最先结出的那只摘下,拿在手里端详。
很漂亮的葫芦,上小下大,模样周正,个头合适,伸平手掌托之,它站的很直。许久未关注,这葫芦外表,已经呈现令人舒适的浅黄色。
其实在葫芦与葫芦叶柔且嫩的时候,方长吃掉过一些,用它们做的菜和汤,味道鲜美,清香四溢,又可上鼎蒸制,口味清爽,乃是佐餐佳品,所以藤上葫芦不多。
用直背小玉刀,将葫芦嘴儿横着一刀切下,而后轻轻旋刀开口,又用工具掏挖。
将葫芦籽和葫芦瓤轻轻掏出,再放入一些自种的豆类摇晃、倾倒,确保大部分絮状物已经掏出,方长才将葫芦籽收好,准备以后再种。
而后将葫芦用清水浸泡三日三夜,又灌水放入锅中煮上两刻。
接着,继续掏挖。
待里面掏净后,他去山中寻蜂窝,取了点蜂蜡,熬化后灌入摇匀,晾凉后再重复一遍。内部上了蜂蜡后能够防止渗漏,而且经久耐用,且不易发霉,不影响内容物。
方长以前有猎下的牛角,他取其尖,切削蒸煮后,做了个漂亮的葫芦塞子,又以银片镶口,看了看,经过这番操作,葫芦灵韵并未受影响,反而带上了些机巧之感。
用自编的绳子,系在葫芦腰处,将空葫芦挂在腰间,方长收好工具,走出屋子。
他站在崖边亭中,看向山下远方。
最近这两个月,灵觉中自己的机缘将近,而且越来越清晰,或许今日就要下山一趟,彻底解决原身这份执念。
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夜间天象也运动的愈发诡谲,可见人间大劫已开始运作。
不过如今方长已能看出些许,这天象所兆,不仅仅是人间事,故而变量激增之下,与以往诸般情况皆为不同。
行了,去收拾行李罢。
走进屋里,方长取出包袱皮,将一点零食和《修行道》、《修行法》装进去。自从有了除垢术,这身白衣已经够用,无需换洗衣服,但旧衣服还可以用来铺盖,也装上。然后他又装上了几块铜,以及一点挖铜矿时得来的白银块,还有些梳子之类零碎物件。
系好包裹,方长将背后灵泉剑摘下。
自从铸好后一直形影不离,剑中灵已洗尽铅华,尽脱蒙昧,但这种剑灵又与精怪不同,并未开灵智,更非成妖。
只是距离大成,还差一丝火候。
方长握住剑柄抽剑而出,看了看,决定暂时不带它。
把剑鞘挂在墙上,他出门扬手,灵泉剑一声轻吟,朝上空飞去,几入云中,而后于空中轻轻一转,对准后山斜斜落下。
噗通。
灵泉剑重新落入灵剑泉中。
宝剑在此地温养,有水雾渐起,轻动轻绕,将灵剑泉半遮半掩,美妙非常。
回到屋中环视了下,方长拿起油纸伞,插在身后。
这伞是年初时所造,后来又做了纸,在云中山找桐树果实,以手攥出油刷上。它竹身纸面,颜色素净,轻盈美观,夏日雨中,他使用过几次,算是不错的实用物件。
收拾打扫了一下,关好屋门和篱笆院门,方长转头从崖边跳下。
随着急速下落,山风在他耳边呼啸。
平安落地。
旁边瀑布下水潭更深更大,细细瀑布从崖上跃下,在水潭中冲激出响亮声音,边上有水草密布,水中还有鱼儿和青蛙活动,不知是哪儿的鸟兽带过来的草籽和卵。
水潭旁边石头上有青苔分布,似乎被崖上灵气影响,这里竟然有些幽静自然。
方长整了整衣服,朝山下走去。
林溪村显得热闹了许多,丰收之后,尚未严寒,人们互相之间串门,或者在墙根下聚集着,晒着太阳闲聊,活跃的很。接近饭点儿,空气中淡淡飘着新粮食的香气。
小山村没有大户盘剥,虽然田少且薄,但生活比山下平原过得还要好些。
一年劳作下来,理论上按亩数缴纳一成皇粮后后,剩余全都是自己的,只是需要集中青壮,赶车运去府城,吃嚼一些,又要经受小吏们踢尖换斗之苦,便是如此,盘剥下来剩下的收成也不少,足以过个好年。
孩童们吃的面色红润,精力十足在玩乐,大人们也放下忧虑,尽享农闲时光。
看着这番景象,端的是令人心情舒畅。
方长依然如以往一般,正大光明从村中穿过,但又没人能够发现他。
上了官道,他解除了这种透明人效果,如普通行人一般,在官道上慢慢行走。
前方十几里就是虎桥镇,方长准备去铁匠家换些铜钱,而后在镇上吃碗羊肉面,再买上几个伏虎饼放包袱里。
以伏虎饼做行路干粮,是过路行人们的常见选择,毕竟伏虎饼重油重糖,耐放不易坏,味道又美,还没有汤汁,很适合携带,这也是伏虎饼之所以出名的原因。
方长的计划,是先去怀凤府,因为上次下山调查,能够知道原身父母,应该和一家名叫“永旺”的商号有关,自己去兴庆府路过怀凤府时,曾经在府城中看到过这家商号。
倒是在羊肉面摊上,他又遇到了怀凤府的脚夫谢广安。
“诶,是方先生,好久不见。”
101、 化妆侦查一下
“哈哈,幸会幸会,又从龙安府回来?”
方长吃着面,见风尘仆仆的谢广安上来打招呼,笑道。
“是啊,捎脚这种事儿,就得数十年如一日,单日来,双日往,方能不误了托付人的事儿,从而维持生计,给全家老小讨口饭吃。不逢年过节时,只有闰上一天的月份,前后多出个单号日字,才能歇上一天。”
“辛苦辛苦。”
“多谢多谢,吃面吃面。”
两人寒暄了几句,一起埋头吃那加了葱花芝麻油,薄如蝉翼的羊肉面。
其实能看出来,谢广安的收入与平常农夫相比,还是好上不少,毕竟这羊肉面比豆腐面麻酱面要贵上几文,能够常吃,足见家境殷实。
将碗里最后几滴汤水倒进口中,方长悄悄给嘴巴用了除垢术,而后问旁边道:“老谢,我大半年没出门,最近天下有什么大消息么?”
见方长如此问,怀凤老谢来了兴致,他咽下口中面,眉飞色舞说道:
“西方几个州府出了乱子,里面主官互相指责反叛,正兴兵互相攻伐,但是朝廷竟然不管此事。”说到这里,谢广安眉眼之间又有一丝忧虑。
方长未动声色,只是暗暗记下,而后他接着问:“其它还有么?”
“北面远处有几个府,闹了水旱灾害,没了收成,还好常平仓里不缺粮,这几年又管的严格,亏空甚少,不至于出现饥荒。而后便是东南,闹了风灾,也是减产不少,但还能活下去。”
“比起来,我们京州和东面阳州这几府,近几年算得上是风调雨顺,连年丰收,多亏老天赏饭啊……”话语间,谢广安也没耽误了进食,将饭碗中面吃的一干二净,连个葱花都没剩下。
作为脚夫,老谢消息灵通,方长从他这里颇是了解了下远近情况,而后道别:
“多谢告知,在下准备去怀凤府一趟,就此告辞。”
谢广安惊讶道:“哦?先生也要去怀凤府?天色正晚,不如在镇上歇一宿,明日早间一起行走。”
“多谢,不过不必了。”方长笑道,他又不怕走夜路,也不用休息。
和摊主会了账,辞别了老谢,又去旁边小摊上买了几个伏虎饼,用提供的草纸包了,塞进背后包袱里。
接着,他走向小镇头上那家酒馆。
“掌柜的,加满。”
方长解下腰间的新葫芦,放在柜台上。
“好嘞~,客官您要哪种酒?”
“十文一提的那种——如果这里没涨价的话。”
“客官放心,没涨,没涨,今年粮价挺稳当,上等好酒依然是十文一提。”酒馆掌柜说道,而后打开齐腰高大酒坛盖子,用漏斗插在葫芦上,数着数量,一酒提一酒提把葫芦加满。
“六提多一些,客官您给六十文就好。”
方长点点头,接过葫芦,将一把铜钱排在柜台上,而后将酒葫芦重新系在腰间,走出店门外。
丰收过后,酒馆里外的人较以往更多。
甚至有几个粗壮庄稼汉捧着碗站在酒馆外面,立在夕阳余晖中,神色轻松地聊天,他们颈面呈现着日光晒后的深红色,手上老茧粗大,显然是常年劳作。
可见至少对这里来说,今年又是个好年景。
方长从虎桥镇南离开此处,顺着官道一路转向西面,在旷野中穿行。反正夜里府城也不开门,他干脆放缓了速度,在天光刚亮时,才到怀凤府府城。
城门吱呀打开,吊桥放下,守门士兵伸着懒腰,开始坐在藤筐旁收入城费。
方长缴纳了一个铜子,和早上入城卖菜卖果子的农夫们,一道进入了这怀凤府府城。
两旁建筑鳞次栉比,和上次到来时别无二致,盖因比起一般小镇,城中建筑的更迭速度,要慢上很多。
他缓缓地在街上走着,作为修行人,方长无生存之忧,不用像旁边讨生活那些人一般忙碌,也不用像身旁路过的,那些只为早点到早市上,提前选些新鲜蔬菜的市民一般匆匆。
“诶?”
有一座新院落在主干道边,上面匾额是“刘府”。
虽然这大门和院墙都很新,明显为新近建成,而且规格不低、宅院上空官气亨通,但是在方长眼中,却没来由的有一种熟悉感。
回忆了下上次在怀凤府的经历,方长笑了。
看来这是书生刘修文和白狐妖胡雪球夫妇的新家,估计那刘修文读书有成,已经出人头地。
希望他做个好官,当个对这人间世有用的人……
他脚步不停,路过刘府朝前行。
行走间,方长忽有所感,回过头去,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停在远处刘府门口,一位年轻妇人正从车上下来,也不用旁边丫鬟搀扶,身形矫健。
方长眼力好,能看出这正是那刘家娘子胡雪球,他笑了笑,扭头继续去寻那家商号。
各人有个人缘法,看来这白狐妖过得不错。
后面。
刘家娘子正要进大门,忽然有感觉,扭头向左面街道远处,深深看了一眼。
旁边小丫鬟察觉到,问:“夫人,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
已经被人称作刘夫人的胡雪球,微微一笑,扭头进了大门。
刘修文高中进士后,已经入了翰林院学习庶务,和她两地分居,这座新宅子冷清的很。
胡雪球正在筹划,安顿好家中事务后,筹集盘缠,上京寻夫。
…………
永旺商号,规模并不算很大,不过年份非常久。
对于不少人来说,他们的能见过的老人,都在年轻时见过这家商行,从这点来说,永旺可以称得上是“老字号”。
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是这家商号门匾,方长轻轻停住脚步。这次里面有人,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大门紧闭。
想了想,他施展了个小障眼法。
若是有旁边普通人关注,能够看到这个白衣人,忽然就变成了个行商打扮,变的风尘仆仆满脸精明,身后包裹也看起来体积巨大,不知其中装了什么货物。
迈步进门,方长随意抓住个伙计,问道:
“老哥,请问贵号掌柜的在哪里?”
102、 您提我名字就行
“啊……客人稍等,客人稍等。”
被方长抓住的这个伙计,明显对这种情况缺乏经验,也缺乏思想准备,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慌乱。
对方走开两步楞了一下,似乎才想起商号掌柜位置,于是走回来说道:“客人请跟我来,我带您去见掌柜的。”
方长点点头,跟着这位伙计一起,绕过院中堆堆垛垛的货物,走向后面一间屋子。
“掌柜的,有客人来。”
这伙计也不敲门,直接推开门就喊,然后让开视线,把后面的方长让出来。
掌柜的戴着**一统帽,正对着账本拨弄算盘。
听见伙计所喊,他放下手上东西,走出门外,问道:
“客官所需为何?”
方长拱拱手说道:“在下想打听下织物与干货行情,顺便还想看看货,不知道掌柜的可否方便?”
“当然方便。”掌柜笑道,“客官稍等,在下唤人接待,他们对货品和价格都清楚,还能给出很棒的推荐,往来本商号的客户听了都说好。”
“好,多谢掌柜。”
这掌柜的朝外面喊道:“锦程!”
“诶!来嘞!”有人答应,而后快步走过来,进门施礼道:“掌柜的您有事儿吩咐?”
“这位客官想贩织物和干货,你带他去看看咱们的货,顺便将价格和各地行情给他介绍一下。”掌柜和颜悦色的说道。
“好。”这位名叫锦程的伙计点点头,而后对方长说道:“客官,请随在下来。”
方长依言跟上。
永旺商号的院子里,都是堆好的货物,就那么露天放着,苫盖着油布。大部分明显是刚刚运来,还有部分贵重品,放在旁边的棚子里、屋子里,能够更好防备天气变化。
叫锦程的这位伙计带着方长,从中挑选了属于织物和干货的堆,打开角给方长查看,还详细地介绍里面货物成色、价格、优劣,又说了这半年附近几州的货物行情,并给出建议,贩运哪些比较稳妥,以及哪些有可能会承担一些风险后,有几率暴利。
若方长真是一位行商,估计目前早已被说动,看来这永旺商号作为百年老字号,确实有几把刷子,或许,这就是它有别于其他商家的立身之本。
和锦程道了谢后,方长自己在院中闲逛,和伙计们聊天。
他又找上了最初那位伙计,对方不善于接待,便不似其他人那么机灵,相比起来,倒是更像朴实市民。
随意闲聊了几句,便能发现,这伙计很好闲谈,而且擅于发散话题,正是顶好的突破口。
对方正闲,聊了一阵后,方长状似随意说道:“听说当年在这怀凤府地面上,你们永旺号的车队遇到过劫匪?这些年来,周边还太平么?”
“当然嘞!”
这伙计手猛地一挥,就好像他是个捕头一样:
“这可是当年的轰动事件,那伙劫匪知道自己做了好大事,就四散而逃,这边官府也广发通缉令,调兵遣将将贼人一个不留,全部斩杀,悬首于城门外。”
“从那时到现在,再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盗匪山贼,敢在怀凤府地界上撒野,附近太平的很。”
“那可真不错,雷霆手段,换得几十年平安,怀凤府这遭倒是因祸得福。”方长赞道,“话说那次,商号里损失如何?”
“唉,其实那次,是龙安府分号朝西走的车队,好像要去西面榆州?那伙劫匪甚为悍勇,杀散了临时拼凑的护卫,首先是死了不少伙计护卫,抚恤赔偿花费不菲,又损失了全部货物,让我们永旺号龙安府分号元气大伤。”
“噢原来只是路过?”
“当然,毕竟我们这边的分号,也没有太多组建车队的需要。客人你要是喜欢了解这件事儿,龙安府分号那边,有个经历了当年事情的李老叔,我和他非常熟。您若是啥时候路过龙安府,可以去找他聊一聊,就说我汤亮介绍的。”这伙计拍着胸脯说道。
“一定,有机会一定。”
方长状似敷衍,其实已经在汤亮这里得到了满意的消息。
他辞别伙计汤亮,准备离开这永旺号,因为啥也没买,他没有去见掌柜,只是和那位名叫锦程的伙计说了声。
下一站,方长准备去龙安府。
既然当年的车队,来自于龙安府的永旺分号,他预感中,去那里一趟会有收获。
可以考虑去见一见李老叔,提提这个汤亮的名字。
离开永旺号大门后,方长回头看看,而后从包裹里摸出一吊钱,随手一抛。
院里,汤亮正和同伴一起,将几样货堆上的苫布揭下来叠上,给货品晒晒太阳通通风,防止发霉。
正一齐用力间,忽觉口袋一沉。
对此他并未在意,只是继续干活,晚间发现时惊讶喜悦纳闷不提。
…………
……
方长去了旁边车马行。
本来他完全可以直接奔行到龙安府,但是既然不急,也不缺钱,有车坐当然不选自己走。
他订了明天清早出发,从怀凤府到龙安府府城的马车座位。
像上次一样,方长去旁边客栈,订了间上房,而后出来在市面上闲逛。
怀凤府产好鸭梨,他掏钱买了几个,拿了一只在手上啃,其余放进包裹里。这鸭梨个大味甜多汁,好吃不贵,皮虽然有些厚,却也不影响风味。
记得这里有家“悦来居”不错。
方长上次来怀凤府时,曾经在里面吃过道脆皮桂花鸭,滋味很美。
摸了摸包裹里充足的银钱,他将手中梨核找灰堆扔掉,转身朝悦来居位置走去,不算饭时,里面比较清净。
“客官要点儿什么?”
店小二迎上来,将方长带到二楼空座位上,倒茶端上问道。
“唔,请给我来上一只脆皮桂花鸭,再来五个旋饼,温一壶好酒。对了,这次你们的招牌菜黄焖牛肉有没有?”
“有的有的,客官您来的正好,城里那拿了官府养牛牌照的人家,昨天正出了一头肉牛,后厨便有。”小二说道。
“好,那再上一份黄焖牛肉。”
“好嘞~!”小二流利地复述了一遍,飞奔到后厨递报菜谱。
两道菜和饼子美酒,前后相接流水般摆到了方长桌上,他斟饮用餐,吃的颇为欢畅。
山间虽好,但也有遗憾,崖上暂时条件不足,没有此种美味。
103、 登门拜访
方长掏出小玉刀片鸭子,蘸砂糖和桂花酱吃,偶尔伸筷挟上块牛肉,再端起酒盅吸溜上一小口。
这番表现,倒是和他目前这障眼法下的行商打扮,很是相称。
鸭子如上次一样美味,脆皮蘸砂糖抚慰着每个味蕾,配了桂花酱的鸭肉鲜香中带着丝清甜。
黄焖牛肉为上浆后下油锅炸黄,又烧焖而成,色佳味美,香气满口,烂而不糜,嫩而不韧,在方长看来,这比凉切的卤牛肉酱牛肉好吃许多。
酒也和上次一样,温好后装在细嘴瓷壶里,斟进白瓷小盅后,清澈中微微带些琥珀色,味道醇香绵软。
见旁边小伙计侍立一旁,方长起话头问道:
“小兄弟,上次我来这儿的时候,你们这里有个叫陈远的小伙计很不错,今天似乎未见到他?”
见方长朝自己说话,旁边伶俐的小伙计赶紧上前,微微哈腰后回道:
“客官您说陈远呀,他前些日子忽然辞职不干,说要去好好追求什么梦想,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方长点点头。
对于那个向往远方,想去看看世界的年轻人,他印象挺深刻。
……………
……
车马行的马车由两匹挽马拉着,带着叮叮的脖铃声,在官道上前行。
它的速度不够快,只比平常人步行快上约一倍,但胜在稳定持久,因此早上从怀凤府出发,傍晚就到了龙安府。
中间还路过了虎桥镇和林溪村,但马车并未停下,连伙食都是早上带好的干粮和咸菜,车夫在中午时分取出来分给大家。
马车停在龙安府府城里车马行门前,核对了票根后,才宣布这次行程结束。
入城费已经包含在了车票中,进城时由车夫按照人头数统一缴纳,这辆马车和两匹马也单独交了十文。倒不是乱收费,而是县衙里很早很早以前,就颁布下的条例,至少附近几州都是如此。
方长依然未解除障眼法,还是那副行商打扮,只是背后那只巨大的货物包裹被隐去。
这龙安府也挺繁华,和怀凤府近似,都比下辖云中山的宁河府要强。
此地无甚特产,但优势在于是多州通衢,相当于是一个超大号虎桥镇,南来北往行人车船繁忙的紧,也形成了此处较为独特开放的风气。
附近村镇里农人们,常在闲暇时节来府城里或者河边路旁打零工,生计轻松不少,甚至有失地人家,干脆卖了房屋,来城中城外生活。
这让护城河以外,绵延两里都是房屋店铺等,故而这龙安府府城从面积上来说,是京州之冠。
天下皆说官话,但是口音上有些区别,龙安府这里,语速就比西面几府要快上不少,而且对外交流多,新鲜名词更多一些。
路上行人大都饭饱衣暖,但行走比其它地方匆忙很多,足见这里生活节奏更快。
而且方长注意到,或许是经济活跃但偏向无序,这里的乞丐要稍多,方长仅仅前行了两个路口,就看到了三四名,各自捧个破碗缩在路边。
龙安府里人形形色色,鱼龙混杂,腰缠万贯的员外,游学此处的书生,行走八方的郎中卦师,做生意的小贩,衣帽鲜亮的差役,跑腿的伙计跑堂,逛街的妇人女子,还有看家护院的,捎货运人的,卖力扛包的,卖唱的杂耍的刮脸的修脚的,三百六十行纷纷攘攘。
他甚至看到,有位妖娆女妖,也不怕被人斩妖除魔掉,混迹在位尖嘴猴腮的富家公子哥身后,招摇过市。
“嚯,这里可真够热闹。”
他先找了几个人,打听到永旺商号位置,又设法问明白那个李老叔住所,而后在路旁找了个茶馆,要了壶茶,几样小点心,慢悠悠一直吃到夜色近临,华灯将上时。
外面很繁华,方长找了家店,买了只烧鸡,又称上半斤点心,朝李老叔家走去。
轻轻敲了三下门,里面有人喊道:
“稍等,来了。”
片刻后,有位鬓角已经发白的老者,从门缝里探出头,看到对面拎着礼物的陌生人,有些迷茫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方长六识通明,已经知道这陌生老者便是李老叔,于是笑道:“您就是李老叔吧,在下乃是汤亮引荐来,今日到了龙安府后,特意上门拜访一下。”
“噢,原来是小亮子托的您,快请进,快请进。”李老叔赶紧说道,同时打开房门,请方长进去,又吩咐家人烧水冲茶。
坐定后,他接着对方长说道:“小亮子有心了,不过您能来就好,老汉我很领情,倒也不必带东西。”
却是因为方长进门时,将手中礼物放在了进门桌上,闻听此言,他客套道:“都不是什么贵重物,而且也没有空手上门的道理,对了,还有这个。”
说罢他打开包裹,从里面掏出几个怀凤鸭梨,摆在桌上。
“诶?这梨,是怀凤府的吧。”看到客人掏出它们,李老叔笑了:“这可是好物,味美价廉,我年轻时候每次路过怀凤府,都要吃上几个,而后买上一堆,带回来给爹娘妻儿尝尝。”
“车队里其他人,一般也会这么干,可惜我年纪大了后,体力不佳,不能再跟车队走,已经好多年没吃到了。这梨倒是耐运输耐贮存,但运到这里后,终究要贵上一些,家里不富裕,总是不舍得买……”
看见方长认真听着,李老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客人笑话了,老汉我本不是话多的人,只是上了年纪后,有些止不住。”
方长道:“在下很乐意听这些。”
又看了一眼桌上鸭梨,李老叔说道:“而且说起来,这梨还救过我的命。”
“哦?”
“确切说,是怀凤府的鸭梨树。那是多少年前来着?我们车队行至怀凤府地界上,正快活地聊天唱歌,忽然就遇上了劫匪。”
“那帮人真狠啊,我们临时阻止抵挡了一波,却被杀的星散,那贼匪们还不依不饶追上来砍杀,不少人被追上了结了性命。”
“老汉我跑进了片梨树林,幸好这梨树枝叶浓密,还好攀爬,不像枣树那样多刺,我是躲在梨树冠里才避开了贼匪们。”
104、 夜宿纵断山
方长点点头,看到对面李老叔,没等自己带节奏,就将话题扭转到了这个方向,心中微微一喜。
而后他顺势说道:“那情形可真是太危险了!”
听到客人对此感兴趣,李老叔精神更为振奋,双手挥动的幅度更大:
“可不是么!当时我躲在树上,透过树叶缝隙,能看见那持刀贼人从树下经过,刀刃上还滴着鲜血,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我都不敢动,因为一直疑心他们还在周围守着,直到晚上,我才从树上下去。”
“那回可真就就差一点儿啊,差一点儿就交代在那里了,我侥幸逃得性命后,大概有两三个月卧床不起,不敢出门。”
“还好商号掌柜的大气,给了不少抚恤,随后又传来消息,官府组织军兵,将那些四散的贼匪们全部剿灭,一个未留,个个都是当场格杀,然后我才从阴影中走出来,重新上工。”
说罢,李老叔擦了擦汗,似乎还心有余悸。
方长趁机问道:“那次的遭遇,永旺号损失很大?”
“是啊,那次一起出车的伙计们少了一半,有几个就被砍杀在我面前,这些年,我偶尔还会梦见他们,而后从睡梦中吓醒,唉……”
“还不止这些,那次的货非常值钱,全被劫走了,即使后来贼人们被剿灭,也未能追回,加上抚恤钱,龙安府分号差点没挺过去,还是总号支援才撑下来。”
“跟车的一些其它人也没了不少,还有对夫妇,在外地新生了孩子准备回乡,和车队一起走,结果遇见劫匪后,孩子和老仆一起被杀,他们伤心了不少天才离去,连商号的抚恤都没心情要。”
听到此处,方长瞬间集中了注意力。
他接着这个话题,微微带了下节奏,叹道:“真惨。”
李老叔也颇为感慨:“是啊,那夫妇两人很年轻,还好死掉的是他们第二个孩子,不至于悲伤过度。”
“他们是哪里人?为何要跟随永旺号的车队?”方长直接问道。
“唔,我想想……好像是榆州人?对的,没错,我想起来了,就是榆州人,因为那趟车队的目的终点,就是榆州,因为顺路才一起行走。”
“这家人姓什么?”
“对这个我倒是印象深刻,是个比较罕见的姓氏,那男主人姓水。”李老叔回手摸了下后脑勺,毫不磕绊地说道。
对于这年头普通人来说,见识并不多并不远,很多新鲜事都会记上很多年,甚至一个罕见的姓氏。
方长点点头,又寒暄了下,顺便拒绝了对方的留饭。
…………
……
榆州离着阳州稍微有些远,不过不急,方长不缺时间,慢慢过去就是。
反正已经确认了目标,毕竟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来说,当年那次事件中,只有这对夫妇带着孩子,应该就是原身父母。
倒是长时间离山,仙栖崖上地窖里那些蔬菜,可能下场不太妙。
问了下,永旺商号这个月并无去榆州的车队,而车马行主要以短途客运为主,也没有直达的马车。
方长干脆离了龙安府,直接朝西行去。
乘车过了怀凤府、兴庆府,出了京州,他日夜兼程,一路向西。
气温越来越低,甚至清晨间有霜出现在草叶上。
路上行人渐渐少,他们衣装也逐渐增厚,随着离开京州渐远,道旁景色也逐渐不同,植被也有了变化,甚至居民们口音也大有不同。
仗着包裹里银钱充足,方长以马车为主要交通工具,前行的也算快捷。
每到一地,若有闲暇时间,他总会寻访一下当地美食,细细品味一番,随着目的渐近,心情放松之下,方长竟然感觉这许久未曾有动静的大瓶颈,有了些许松动。
这让他有些欣喜。
不过有时方长也会在心里,暗自吐槽一下: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旅行修炼?
就是太费钱了。
大地上官道四通八达,承平许久,官道们大都被各地衙门修葺的很不错,规格与云中山下那条很一致,也人来车往各自繁忙。
只是,并不是每两个地方,都能有车辆相通。
方长偶尔还是需要步行。
启州卫州之间,有一条南北朝向狭长山脉,名为“纵断”,隔断了两州交通,也是这两州天然边界。
若是乘车,只能朝南北远远绕路,但是对于方长这种没有货物要运的人来说,步行走山路,横穿这条纵断山脉,是两州之间最快的穿越方式。
此时,方长已经解除了障眼法,恢复了那副白衣飘飘的样子。
日头西斜,他独自走在荒山野岭中。
山路并不平整,十分崎岖,宽窄不定,偶尔还有大石从路中支棱出来,还好这条路似乎常有人走,草木被踩的干净。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而且方长没有任何同行人,前后看去,也没有其它路人——大家都会提前计划好住宿位置,毕竟在山中夜宿对普通人来说,异常危险,指不定就被什么野兽叼了去。
“看来只能在这里凑合一晚上了。”
方长看了看周围,暗自道。
周围十分荒冷,看不见半点人烟,前方后方都是山头,偶尔才能从坡上看见一点盘山道,那正是脚下这条路的延伸。
包裹里干粮不缺,腰间葫芦里还有酒。
在这山间睡上一宿,只需要准备篝火和栖身地即可。
看来要使用钻木取火的老手艺。
他挑了个四周很少易燃物,没有引发山火危险的地方,清理了下空地,而后才寻来木柴和干草,取下腰带,用软硬木制了个简易火弓,快速抽拉半刻钟。
很快,熊熊燃烧的篝火出现在空地上,照亮周围夜幕。
系好腰带,简单清扫了下旁边,将干粮烤的喷香,就着葫芦里面高粱酒吃掉,方长解下背后包裹和油纸伞,用旧衣服铺在地上,也不怕凉,直接躺在火边地上。
夜深了。
篝火渐小。
有些眼睛反射着星光,开始游荡在山间,进行猎食。
其中部分被烤干粮的香味吸引,专门来此处查看,看见地上方长,便流着口水,作势欲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