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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汉家枫竹     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txt下载     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0、 故地重游

    方长这幅原身,乃是兴庆府人氏。

    从怀凤府出来后,沿着官道继续往西,过了两府辖区交界后继续前行。

    而后在一颗巨大槐树处朝北转折,沿着小路再走上几十里,便就是方长在另一个世界闭眼后,再次醒来时所身处的那座小镇。

    包括醒来后那次巧遇,即得到身后背囊里那两本修行书籍的奇遇,也是发生在这座小镇上。

    原身在这里生活了近二十载,熟悉这里的每位居民,熟悉这里的河流水井,熟悉这里的小路农田,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这里的每栋建筑,嗯……那边新起的高楼除外……

    总之,在原身记忆里面,这座小镇就是他涉足过的所有地方。

    离开小镇前,方长已经将原身在镇中所有因果,做了个了结。

    那并不耗费什么力气。

    再之后的他,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尘缘不染,因此方长并不准备现身,那会这些邻居们平静地生活。

    他更不想给镇民们留下什么谈资,方长知道谣言变形的速度,若是自己忽然现身被关注到,估计用不了几天,在邻居们口中,自己就会成为双手十四跟手指头、三头六臂、隔三差五就会蒸吃个小孩的那种怪物。

    自己的小屋已经卖掉。

    那是曾经收养了自己的义父去世后,留下的财产之一。

    如今里面住了一家普通人,是从外地过来这里讨生活,他们在门前支了个小摊子,每日耕种之余卖些腌菜。

    老屋提供了这几位百姓的生计,也算是物尽其用。

    曾经的田里,都是已经收割过的粟杆,尚未彻底刈倒,犹如一片针林。方长奇遇走上修行路那条河边,也又生长了一茬芦苇,河边柳叶垂着,给平缓地河面铺上绿色倒影。

    邻家二牛已经娶了媳妇,正在如胶似漆地过日子,村口杜小妹家,门口红字显是新贴,证明这家独生女已经嫁出去,到了临近村镇。

    大树下那位常年靠在那里,晒着太阳,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老头不见了,他家门口多出了一抹白色。

    婚丧嫁娶,人间常事。

    而镇中那些吵架声、欢笑声、孩童嚎哭声,也像以前的每个日日夜夜一样,轮番在这里上演。

    但以上这些,都已经和方长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不再属于这里,不管是身躯还是心魂。

    待到几十年后,这一代人逝去,也不会有人还记得,曾经有一位名叫方长的少年,在这座小镇长大过——那时,这里不会再有关于他的任何印记。

    悄悄在镇中转了一圈,方长从很多人身旁走过,但是他刻意发挥了自己那幅修为境界,变得好似融入这片天地,从而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认出他来。

    这里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当年事。

    原身早就朝每一位可能知道的人打听过,然而大家都只是晓得,那位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很有本事的老方,某日忽然抱回了一名婴儿,并将其抚养成人,而对于这名婴儿的来历,那老方至死也未吐露一个字。

    思来想去,唯一可能有线索的,便是那位偶尔来访的人。

    那人年纪和义父仿佛,每次到来都是一身黑衣,甚至斗笠也是黑的。当年,每次他来访,义父便会将原身支出去,让原身去邻居家用饭。

    能够知道的信息,是那人来自不远处鹿林镇,姓纪。

    只是后来,原身也去鹿林镇寻找过几次,但从没有碰见过,镇民们告诉原身,那处居所已经久无人住,早已坍塌,人更是不知道去向。

    但是在传说中,这位纪姓人,早早地便已入了江湖,不再“本分”。

    若是预感应验,大概率就是应在这个人身上罢……

    方长紧了紧背后包裹,便朝镇外行去,将这个原身长大的地方抛在身后。

    想来,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回到这里。

    …………

    ……

    到鹿林镇这条路,方长也已经行走过多次。

    如今修为小成,无牵无挂,他终于有心情欣赏路两边景色。之前原身多次行走这条路时,并无闲暇注意两边,只是自顾自带着心思,闷头赶路。

    二十几里路转瞬而过。

    站在鹿林镇镇口,方长寻了路边一闲人,上前礼貌地问道:“这位老兄有礼了,请问这鹿林镇里,是否有一户姓纪的人?”

    “嘿,今天咋这么多人问姓纪的?”

    那闲人并不吝于指路,他也不还礼,指手画脚的对方长说道:

    “确实是有一家,而且你来的时候正巧,这家人只剩一个老头,很多年不回来,连房子都塌了,还好没有人去侵占那片宅基。”

    “最近那老头回来了,一个人,还带了不少钱,宴请了四邻后,便就开始招人修葺屋子。说是修理,我看比新造一座还要好上些。”

    方长又拱拱手:“多谢老兄指路,不过,除了我还有人打听这个老头?”

    “是啊,早上有一伙人,在这儿问了之后,我也是这样回答的。但是他们转身便走,一声不吭,好似我给他们指了道路,还欠了他们钱粮一样,实在是缺乏礼貌,更是让人费解。”那闲汉说着,朝脚边土地呸了一下。

    诶?竟然有这种事。

    方长暗暗记下,而后向闲人道别,朝那纪老头家的方向走去。

    新起的院墙屋宇,还带着些新建筑特有的火气,需要一场秋雨洗刷,才能变得和周围房屋合拍。大门紧闭,但只是从里面闩上,证明里面应该有人。

    他没有上门拜访,而是重新从镇民们注意力中,隐去身形,每道视线扫到自己时,总是会被无意中滑过,没人会在意有个人于镇中行动。

    方长看了看周围,轻轻一跃,跳到了旁边房顶上。

    而后他找了个舒适位置,靠在那里,打开腰间竹筒抿着美酒,观察视线前方那个安静地小院。

    直到傍晚时分,方长才发现那位纪姓老者出现。

    那人已经很老了。

    对方拄着拐杖,老态龙钟,但依稀间,还能看到当年模样。

61、 退隐江湖

    这老者当年习惯未曾改变,全身黑衣,衬得他满头白发更是醒目。

    从方长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发现一根木拐杖靠在门内。

    但是老者步履稳健,那根拐杖上也布满了灰尘,可见他暂时并不需要此物。

    方长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那范姓老者走到院里,换上短打练了两套拳,看那老者看着夕阳长叹,看着院里厨房冒出炊烟……

    直到天色渐暗,他才跳回地面。

    朝上抛起粒云中山松子仁,方长用嘴接住,一边细细咀嚼一边慢悠悠走着,朝鹿林镇另外的方向行去。

    经过简单斟酌,他不准备当面询问这范姓老者,因为看见对方这幅垂老模样,方长不忍去惊扰其生活。

    而且,直接上门问,并不一定能得到答案,也并不一定会得到实情。

    镇子外面干活的人们,开始陆续还家。

    各处飘荡着晚饭香气,母亲们开始在院门口,高声呼喊忘记归家的孩童,她们声音洪亮高昂,遍传小镇每个角落,让那些娃娃们回想起了竹板炒肉滋味,内心战栗。

    小镇上几家小店已经接近关门,方长寻到一家杂物铺子,进去问道:

    “店家,可有宣纸?”

    那铺子老板放下饭碗走出来,微微行礼说道:“客人说笑了,这镇上又没几个读书人,况且他们也用不起昂贵宣纸——小店只有毛边纸出售。”

    “毛边纸也可,请给我来上两刀。”

    “好嘞!客官稍等。”

    铺主人取布擦了手,打开货架上帘子取货。

    毛边纸由竹浆制成,价格较廉,细腻轻薄。

    对于纸来说,按规矩七十张为一刀,两刀是一百四十张,若是俭省些,能使用上许久。

    接过店家递过来一大叠纸,方长也不点数,拎在手中。

    他朝铺主人道了声谢,便来到镇边。

    这有座土地庙。

    当年原身来这小镇寻访时,知道这处庙宇位置,原身还在庙前上了柱香,祈求寻找父母顺利。

    当然,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土地公职权从不包括“有求必应”这一项,而且这种事,也明显超出了土地能力。

    走到庙前,方长照例捻了半个法诀。对于拜访当地神灵这种事儿,这段时间过来,他已然驾轻就熟。

    片刻后,鹿林镇土地现身在门前,长拜道:“不知上仙前来,小神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上仙有何吩咐?”

    土地公的反应,和之前遇到那几位并无二致。

    甚至让方长感觉有些无趣。

    似乎是接触到会此拘神法之人,便就默认对方是修为高深大能,他们姿态各个都摆放的很低,再见到方长这幅仪态,更是确认了心中那先入为主的看法。

    却不知道,方长只是所修之道神异,且法术施展随心,本身修为并未有多高深。

    之前方长也是用这幅样子,震慑住了各路妖怪神灵,未经争斗,便游走于远近各方,把几件事情处理妥帖。

    当然,也不能怪这些各地神祗,毕竟方长这种情况,十分罕见,而且这个年代里,信息匮乏,见识狭隘才是常事。

    况且处世之法,当然要以一般状况来适配,从概率上说,这样才能活的安稳、活的久。

    方长朝鹿林镇土地还礼,言道:“在下冒昧来访,却是有事请求土地公帮助,还望让在下说一下来龙去脉。”

    此举让土地公心里稍稍安定,对方长发出邀请:“还望上仙入府中一叙。”

    两人便共同入内,按宾主落座,攀谈了几句。

    土地公姓林。

    这乃是这鹿林镇大姓。

    同样,这鹿林镇名称,虽然看起来源头充满诗意,但实情却并非如此。它有这个名字,仅仅是这里姓鹿姓林者数量多而已,并不是古时这里有“产鹿的林子”。

    “上仙太过客气,太过客气……”

    接过这两刀毛边纸,土地公爱不释手,满脸洋溢着喜色,甚至都没有舍得推辞。

    能够出任山神土地城隍等职位之人,必然识字,或者说识字也是出任这些职位基本条件,故他们对于纸张文具等必有需求。

    而且由于面向受众多为普通人,对于土地山神这两类来说,能够属于自己可以私用的纸张,也妥妥算奢侈品。

    “土地公喜欢就好。”

    见对方露出这幅神色,方长便知道自己选对了礼物,自己若是有小说里那些数字化金手指,说不定能看到土地头上冒出一连串绿色的“好感度+1”。

    林土地收住心思,将这两刀毛边纸放在一边,对方长说道:“多谢方上仙礼物,此确是对小神有大用……却不知上仙想为之事,具体如何?”

    方长笑道:

    “最近在下正调查一件往事,约莫发生于近二十年前,今日刚刚在镇上寻到名知情者。”

    “但是在下只需知道当年经过,思来想去,只有让土地公带我入其梦中,方有几率得知当年所有事情,且不受记忆衰退与个人情绪影响。”

    对于方长这个请求,土地公笑道:“此事容易,不知上仙欲何时施为?”

    “今晚便好。”

    “那上仙稍候,待夜深人静之时,我们一同前去。”

    入梦之术,是神祗比修行者强的地方,这是身为当地神灵,所辖职权范围内之事,用起来便如本能一般自然。

    加上这些城隍土地本就非是肉身,操作起来,要更加精微玄妙。

    当然城隍土地之类神祗,也绝不是阴魂,非要细究,他们乃是天地规则之下,介于肉身和魂魄之间的一种奇妙状态。

    …………

    ……

    躺在自己的榻上,范舟睡得深沉。

    自从金盆洗手之后,他便带着全部积蓄,回到自己家中,将早已坍塌的房屋重新收拾,雇了些伙夫佣役,准备在此度过余生。

    漂泊这大半辈子,他很累。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

    这些年来,他好事也做过,坏事也做过,道上朋友很多,敌人也不少,见识过高尚,也见识过卑劣,有过欢笑,更没缺乏悲痛。

    待到垂老回首时,范舟却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得。

    名声不彰、无儿无女、形单影只,更是没攒下多少银钱,那些江湖事,却更像是虚度光阴。

    想通了这一点后,他心灰意冷。

62、 夜深忽梦少年事

    有时候,范舟甚至会想,若是哪位仇家追查到自己下落,趁黑夜过来给自己一刀,自己也绝不会躲闪和反抗——能够在垂老之时,死在自家床上,也是种幸福。

    可惜没有人会给自己送终,或许仇家们给自己一刀后,好心邻居们会将自己简单葬一下,埋到镇外哪个地方。

    从此江湖上和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自己这号人存在过的痕迹。

    这一生,算是落得个真干净!

    他也曾有过悔意,年轻时若是在那几位和自己性格合得来的女侠中,选一位共同远走高飞,离开这片喧嚣江湖,或许后面人生会完全不一样。

    但每当想到这里时,范舟总会笑着摇头。

    细思之下,若是自己再回到年轻时,他估计还是会做出同样选择。

    即便时间可以倒流,人生可以重来,可是发展却不会朝着自己想的去走,而且更大可能是,一切重来了,结果却更为糟糕。

    江湖啊……

    身不由己,哪是那么容易就能离开。

    如今年迈还乡,范舟将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过,所以从来不对自己吝啬。衣食住行,虽不喜欢奢华,但也追求个精致舒适,让自己老年生活更加自得。

    躺在舒适软塌上,恍恍惚惚间,他开始做梦。

    范舟感觉自己像入睡前一样,坐在一张桌子面前,就着扣肉和青菜炖豆腐,慢慢吃碗中粟米饭。

    只是自己忽然年轻了许多,身体轻健,似是重回少年时,连胃口也变得倍棒。

    而且桌子对面坐下一个人。

    看着对面人那熟悉之极的面容,范舟大为震动,他感觉到自己惊讶出声:

    “方大哥?”

    对面这张脸,在自己心中永难磨灭。

    方大哥名叫方泰和,比自己更早进入江湖,曾经和自己结识后同行多年,共甘苦经患难,并为自己遮风挡雨。

    分开时,范舟已经从一名江湖菜鸟,成长为了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少侠,对于这位方大哥,范舟心中满是尊敬。

    这是梦吧,方大哥已经离世多年了……

    范舟恍惚之间,感觉当前所历的这幕,当年也在自己身上发生过,而且周围环境一模一样。

    再看周围,店铺样式和座位朝向,与记忆中完全相同,甚至那位在旁边,从始至终用抹布擦算盘的奇怪掌柜,在视线触及到后,模样神态也和当年完全一致。

    他又将视线转回。

    记得方大哥手上应该抱着个婴儿……

    再看去,果然像记忆中那次一样,方泰和大哥手中抱着个襁褓,连被褥花色都和当年一模一样。

    似是触动了记忆阀门,这幅场景忽然更加鲜活起来。

    果然是梦……

    不待他做出反应,梦中自己,做出了和当年一模一样的选择,张口问道:“方大哥,这是你的孩子?”

    “不是……”

    方泰和摇摇头,坐在桌前。

    范舟将盘子往前推了推,又和伙计要了碗粟饭。对面的方大哥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才接着说道:“我准备离开江湖了。”

    “啊?”

    朝肥肉片伸出去的筷子停下,范舟没在意自己重演着当年场景,用震惊语气说道:“方大哥你……为什么?这是谁的孩子?”

    方泰和笑道:“别激动,小舟。”

    范舟语气略有些急迫:

    “方大哥,你是因为这个孩子,准备金盆洗手的么?”

    “是的,确实是因为他。”方泰和又扒了口饭,点点头又长叹了口气,“唉,当然,也可能只是我已经厌倦,不想再继续走下去,说不定这个孩子,只是我用来做出选择的借口……谁知道呢?反正结果一样。”

    放下筷子,低头沉默了几个呼吸,范舟道:

    “好吧,方大哥,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也不会劝你,毕竟你的选择没有错过。反正你从事这行,从来是蒙面行动,没有仇家,不会被人追查到。”

    “我也这么认为。”方泰和说道,“我没有什么仇家,也没有什么名声,甚至都不用隐瞒名字,只用这本名生活就好,没有人会在意我的过去、在意我是否曾经为江湖中人。”

    范舟问:“这个孩子,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方泰和慈爱地看了眼怀中襁褓,孩童正在沉睡,小脸上满是安静。他对面前这小兄弟说道:

    “前些日子我们又接了个活,在怀凤府郊外半路打劫一伙人,给钱不多,但是风险很小,可是行动起来后,感觉却完全不同。”

    “那是伙车队,反抗却颇为激烈,领头的兴起,带着大部分人坏了规矩,杀伤不少人。我依然在后面没有靠前,也没有阻止,眼见他们杀散了车队掳掠一番。”

    “做出这等大事,后面必将面临官府不住地追捕,很难再混下去。这伙人本就是因任务随时聚散,散伙前,有人发现一老仆尸体中抱着个婴儿。”

    “大家简单商议了时,领头首领动了恻隐之心,没选择杀掉,他随意选中了我,让我去找个人家寄养,为此还在最后给我多分了一份。”

    “大家当场散伙,我举目四顾,却发现找不到甚么人家可以将这孩子送过去。”

    “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筋打错了,决定自己收养他,从此也不再吃这口饭。就这样,我准备回乡隐居,刚刚只是无意中见到你在这里,一个人喝酒,便就上来打个招呼。”

    “怎么,小舟,这么多年过去,还没找个伴儿?”

    听到方大哥最后这句调笑,范舟有些羞赧,他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江湖儿女,哪那么容易互相看上,而且目前这幅四海为家的鬼样子,嘿,不可能的。”

    “小舟啊,有机会还是要抓紧,莫像你方大哥我,老大不小了还是形单影只,不过有了这孩子,估计以后我也不用再考虑其他事情。”

    “方大哥,你没去找一下这孩子父母?”

    “其实……我也不清楚。”方泰和将碗中粟米饭一口气吃掉,收回右手轻轻拍打着左边臂弯中襁褓,轻轻哼了几声,让婴儿睡得更加香甜。

    “不过车队是从西向东走,只是在怀凤府路过,而且看那牲口和马车的样式,应为远途。里面人还算一致,都说着龙兴府西面口音。”

    “对了,我印象里面,有家商队占据了一半空挡,抵抗最为激烈,他们招牌是‘永旺’。”

63、 曙光中的飞刀

    范舟又问:“方大哥,你以后准备告诉他这些么?”

    听到这个问题,方泰和并不迟疑,他点点头说道:“嗯,等我年老弥留之际,我会把一切告诉这孩子。”

    对于这点,范舟并不意外。

    虽然方大哥这些年所干的不是好事,全然说不上正,但对方从始至终,行事也算的上“直”。

    范舟应了声后接着询问:“噢,这孩子名字是什么?”

    朝后仰靠,轻舒了一口气,方泰轻拍着手中襁褓,温柔笑道:

    “他原本名字并不清楚,甚至连他姓什么都无法知道,所以,我只好用方姓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方长,希望他能活的久一些、长寿一些,平安到老,不要像江湖上这些人……”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不做声,将桌面上食物扫空,范舟朝着旁边不远处,正在擦桌子那位店小二喊道:

    “小二哥!”

    “来嘞~!”

    “结账,再给我来十个煮鸡蛋。”

    “好嘞~客官稍等~!”

    范舟会了账,又将鸡蛋塞给方泰和,让其在路上吃。他还有事,方大哥也要赶路,双方相聚不久,便需要再次分开。

    “方大哥,此次一别不知道何时再次相见,您只需要记得,江湖上,永远有个弟弟小舟。”

    听到这这话,方泰和洒脱的哈哈一笑:

    “我必定会记得,小舟。不过不用那一幅生离死别的样子,我也不会走远,就去旁边兴庆府里住着,如果哪天想我,可以来找我叙旧——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提到接下来的路,范舟感觉年轻的自己,连话语中都洋溢着青春和希望:

    “当然是继续在这江湖上闯荡,接下来我准备去南方看看,听说那边山好水好、稻饭羹鱼,别有一番景致,那边官府管的也松快不少,是江湖人的好去处。”

    “珍重。”

    双方就此作别。

    ………

    老者范舟从梦中醒来时,天光未亮。

    屋中只有自己,秋夜凉风从门缝窗缝溜进来,让屋里觉察不到多少温度。

    枕头早已经湿透,那是自己睡梦中涌出的泪水。

    “呵呵,老了,真是老了,或许这就是‘夜深忽梦少年事’罢……”范舟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自言自语了几句,睡意全无。

    他从床榻上支起身子,拽过一边衣袍披在身上,叹了口气,开始回忆。

    方大哥隐居的地方,其实就在旁边镇子,他后来还去拜访过几次,只是最近这次再去时,方大哥已经去世。

    听说是得了急症走的,连句遗言都没有。

    但是对此,范舟却很是羡慕。

    方大哥后半身过得挺自在,而且上有遮风雨之瓦,下有容身之地,还有个孩子给他送终,远比江湖人舒坦遂心。

    只是不知道,那个孩子如今怎么样了……

    上次去那个镇子时,听说其已经卖了家产离开,说不定也进了江湖……唉,不去想,自己如今风烛残年。

    呵呵,这幅样子,又能管得了啥事儿……

    范舟干脆将衣袍放在一边,把枕头翻个面,继续躺下睡。

    …………

    ……

    方长和土地公一起,在范舟梦里,于他身旁看完了全程。

    此次算得上收获颇丰,从老者的回忆里,他知道了原身义父的过往,知道了那个上门拜访过几次那位黑衣人的来历,还知道了原身父母的一些线索。

    在土地庙前,方长拱手对旁边土地说道:

    “此次多谢土地公援手,在下已经得知所需情况,事情已了,就此告别。”

    “上仙莫要客气,此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慢走。”听到方长所说,土地公赶紧回道。

    而后土地拄着标配的拐杖,目送这位高人拐过不远处拐角,才轻轻一顿杖尾,回自己府中歇息。

    对于那个商号名字,方长倒是有印象。

    从怀凤府路过时,曾经见过这两个字的招牌,只是大门紧锁,里面应该是空无一人。

    灵觉中,他刚刚已经得到了这次下山前,所预感到的机缘。

    结果还不错,一切挺顺利。

    他准备接下来,继续回云中山崖上,等待下一次机缘。方长有预感,下回为此事下山时,便可了结原身这份执念。

    他掐算水平不高,涉及自身更是朦朦胧胧,只有机缘到来时,才会突然清晰起来。

    不过此时,还有点事。

    无法就此离开。

    方长沿着街道,朝着某个方向行去。

    入梦前,他观察过这位范姓老者,见其今日有灾劫将至。

    既然范舟提供了线索,也算得上是有惠于己,那便出手,助其了结了这次灾祸罢。

    此时接近清晨,但报晓鸡未曾鸣,正是人们睡得最深时。连每日早起经营的摊贩们,都还在熟睡中。

    当然,也是做事好时机。

    不远处有一伙人鱼贯而来,他们打着火把,黑衣蒙面,手中钢刀在火焰和月色下闪着寒光。

    方长靠在树上,看着他们。

    然后他从怀中摸出自己那把直背玉餐刀,在手中旋转着。它小小的、窄窄的,和前方那些人手中钢刀比起来,不管是个头还是材质,都像个玩具。

    “去。”

    手一扬,将小玉刀朝空中抛出去,方长轻声微喝。

    温润颜色在空中一闪而逝。

    几乎与此同时,在凌晨时分黑衣蒙面,钢刀举火的那伙人,几乎同时惊叫出声。

    “啊!”

    “谁!”

    “是谁!!”

    一片混乱,他们赶紧伸手去提裤子。

    慌乱中大部分黑衣人,都选择伸出双手完成这个动作,很多火把和钢刀掉落在地上。

    火把将地面映亮,也照出了他们这番反应的原因——

    许多短布条在地面上散落着。

    它们在片刻之前,还是一根根完整腰带,只是在同一瞬间被切成了几十段,这些腰带断的很是彻底,再也没法接起来。

    始作俑者完成任务,迅捷地来到所有人面前,停了一下,让刀刃冲着他们,似乎是让这些人看清本体,而后这枚小玉刀颾地不见。

    “是哪位朋友当面,还请现身一见!”

    领头的黑衣人反应迅捷,只用单手便抓住了裤子,未掉落手中钢刀,他紧张地看着黑暗中,坐等玉飞刀所来方向出现动静。

64、

    (第二更,先更后改)

    许久后。

    “不理我们……”

    领头人惊惧不已,语气中,又有些被无视导致的愤怒。

    “撤。”

    他毫不拖泥带水,朝后面一摆刀锋,对自己这些同伙们说道。

    这伙人提着裤子返回住处的路上,有人问道:

    “老大,刚刚那个是谁?”

    “你问我,我哪儿知道?!”这领头人似乎权威不重,气哼哼地说道,“但你也看到了,绝对无法为敌,要不是对方毫无杀心,咱们刚刚一个都留不下。”

    “那飞刀太诡异了……”旁边另外的黑衣人插嘴道。

    “是啊。”领头黑衣蒙面人心有余悸地叹道,“那种速度和灵活性,对于那把飞刀来说,割断我们喉咙,其实比割断我们腰带轻松多了,还好对方并不欲取我等性命,或许是对方怕麻烦吧…”

    又有人说道:“我闯荡江湖几十年,甚至认不出那是什么武学,简直就是仙法。”

    “别瞎说,这世上哪有神仙。”最初发话那位黑衣人呛道。

    领头黑衣蒙面人伸出右手,制止了他们的争吵,而后赶紧提住裤子:“好了,你们两个又开始了,目前看来,不管是高手还是神仙,都是我们无法对抗的人,只能避其锋芒。”

    “老大,你说,他是为什么而来的?为了这个范舟么?”

    “这显而易见。”领头这黑衣人语气显得很是精明,“他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选在我们准备动手时候出手,而且只吓人不伤人,极有分寸,除了因为这范舟老贼,还能为了什么?!”

    “看来这范舟是动不得了……”

    “有人护持他,当然动不得。”领头人说道,“动了这老贼,如果对方有心报复,是你能顶住还是我能顶住?咱们走江湖可不是为了来送命的。”

    见手下们都默不作声,他又开始鼓舞士气:

    “不过也要往好处想想,今天我们可都是死里逃生,不管怎么样,都值得庆祝一下,今天回去我请大家吃肉,肥的,每人半碗酒!”

    “好!”

    “老大爽利!”

    黑衣人们开始欢呼,这福利水平在江湖上已经算不错。

    接近走到落脚处时候,那领头的黑衣蒙面人,还是忍不住说道:“幸好那范舟老贼,这次看起来是真的金盆洗手了,不会对我们以后造成啥影响。”

    “最可惜的,还是我们这么多人,追踪了他那么久,结果这许多年恩怨,就这样草草结尾,实在是让人不甘心。”

    ……

    见到那伙人被自己吓跑,方长才从树上跳下。

    扭头再看,范舟府上所笼罩的灾劫迹象,已然消失不见。

    他摘下腰间竹筒,晃了晃,发觉里面还有小半筒酒,便灌了一大口,砸了咂嘴,笑笑离去。

    雄鸡报晓,天色开始发白。

    小镇似乎活了过来,街面上逐渐有了人气,一些人家已经开始冒出炊烟,方长在镇外,朝着西南越行越远。

    这种事儿,遇上当管,不过方长也只会管这一次。

    希望那些黑衣人就此被吓住,不再动手,至于以后范舟的命运,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

    ……

    这鹿林镇,离着兴庆府府城已经不远,

    云中山属于宁河府治下,位置在这鹿林镇东方,也在兴庆府的东方,和兴庆府之间隔着一个怀凤府,与两府有官道相通。

    因此,方长准备先去兴庆府府城看看。

    不管是原身还是自己,都没去过这兴庆府府城,正好看个新鲜。

    而且方长包裹里还有很多钱,从云中山上带下来的那一大块铜,所换钱币只花了多半,手头还很宽裕。

    他计划在兴庆府找辆马车,随车一起去虎桥镇,而后从虎桥镇下车,步行进山。

    是的,自己是修行中人,脚力好,跑得快。

    但是有车为什么要自己走?

    虽然已经有些怀念自己那座仙栖崖,怀念上面茅草屋和朝阳,怀念火塘和热气腾腾的自制茶叶,但是方长并不缺时间,也没有紧迫感,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或许方长这样,已经算得逍遥。

    兴庆府府城没有怀凤府府城繁华,和宁河府府城近似,或许是因为这边要偏僻贫瘠一些,但由于在太平年间,依然房屋肃齐、人来人往。

    方长缴纳了一个铜子的入城税,在里面闲逛。

    这边风物,与相邻府又有颇多不同,兴庆府产丝,很多设施景致便都是围绕此点而生,而产物需要运出去,也让这府城交通还算发达。

    找了座车马行,方长走进去,找到管事人。

    “这位先生请了,可是需要车马驴骡?本行牲口和大车都为现成,明码标价概不还价,乃是远近各处声誉最棒的一家,若是送货,远近各府也是价格清晰、童叟无欺。”

    “请问这去东面的车,是否还有空座?”

    “有的有的,先生请看……”

    管事人带着方长去了一座单独院落,这里有不少大车,但是都有篷有座,乃是为坐人所设。

    这家车马行,除了经营牲口大车出售租赁业务之外,还使用闲置人手,专门开辟了几趟,用于临近几座府城之间交通的马车,价格不便宜,但颇受欢迎。

    介绍了一番自家优势,管事的问:“客官可是现在就走?今天已经发车了。建议等到明天,或者单独租一匹马,这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不必。”方长笑道,“我明天出发就好。”

    “好嘞~!”管事人拐着长音答应,而后掏出木炭快,在一张叠起来的纸上写划,“提前说好,客官,本行对于订车,向来是全额缴纳才算作数,开出单子。而且发车时候认票不认人,意思便是,您这张票是自用也好送人也好,俱都可以。”

    交了车票钱后,所剩钱币仍然有许多,被一根长绳串了,待在包裹里。

    方长计划去挥霍一下,全部花掉。

    反正在山上也用不到钱。

    而下山要用时?从自己工棚里拎下去几块大铜坨,找地方卖掉就是钱。

    所谓“家中有矿,心里不慌”便是如此。

65、 兴庆府闲逛

    花钱的过程,对于本人颇有趣味,但细究下来又乏善可陈。

    无非是吃穿二字而已。

    自从有了除垢术,方长认为自己可以尝试穿白衣,就算崖上生活和建造中常有尘泥,今后也不会污脏衣服。

    作为大城,这兴庆府府城比起虎桥镇来繁华的紧,这里百业兴旺,不仅有正规的、摆满了丝绸帛缎的绸缎庄,还有大城市才有的成衣铺。

    明天便要赶车返回,订做已经来不及,方长挑了个成衣铺,走进去。

    “客官要什么样子的衣服?小店式样繁多,没有的还可以订做。”

    店中佣来招揽顾客之人,是两位手脚麻利的小伙计,成衣铺掌柜在柜台后面忙碌,并不参与接待,这点却与酒馆饭肆更为相近。

    在一排排长衣架子中间逡巡,后面一位小伙计在殷勤地介绍,这家成衣店已经算得上“盯人式”服务,但方长却觉得,还是自己一个人逛悠更为舒服自在——有个陌生人在耳旁喋喋不休很是烦扰。

    “我要这个,有合适尺码没?”

    方长指着身白色衣袍,对身后说道。

    “请稍待,嗯……客官试试这一身?”对方也不用尺,只是以眼光在方长身上逡巡了下,伙计便就得出了结果,这位顾客行走间身躯笔直,倒是不用再出声让其挺胸抬头。

    “应该差不多,不用试了,就它罢。”方长略微比量了一下,笑道。

    看起来还算合身,而且暂时他并不想试衣服。

    “客官您确定?”

    头次见顾客提出如此奇怪要求,小二有些惊讶,而后他马上换上职业性质的微笑,道:“如您所愿,贵客且稍待,我去给您包一下。”

    这边成衣店将方长所挑衣物卷了,用一小块青布裹好,交给方长。

    他接过收进包裹里,准备带回山上穿,回程途中,依然穿从虎桥镇订制的这身皂色衣袍便好。

    这身皂色布料还不错,历经许多劳动之后,只有两个不显眼地小破洞,简单打两个补丁便就遮住了。

    嗯,方长,这位很多人眼里的“上仙”,身上正穿着补丁衣服,虽然在边角处,没人注意到。

    站在柜台前,方长拿出钱解开串绳,往下点数着问对面掌柜:

    “在下乃是头次来这兴庆府府城,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劳烦店家给指点一下。”

    “这……”

    见那掌柜话语迟疑,面现难色,刚刚那位给方长引路的伙计凑上来:“这个我倒是知道!”

    成衣店掌柜如蒙大赦,立刻说道:“那你且为贵客分说。”

    那小伙计看起来也是个爱玩的性子,说道这个他眉飞色舞地讲解道:

    “白日里那些景致,我需要上工,不是特别清楚,看先生打量小店招牌,应当是识字人,本府书院倒是个好去处,里面两位简先生是有德高士,最为平易近人。另外,那府学周围还有颇多文房用品,质量颇佳,买了不管是收藏自用还是馈赠,都值得一去。”

    “而后便是城隍庙、风月街等等,小的未曾去过,也不敢妄言。但自从前几年京州阳州开放宵禁以来,都说这兴庆府最好玩的去处,是那城隍庙后夜市,客官刚刚提到好吃的,也自然需要去夜市里面寻找。”

    “里面首推那铁板鸡蛋饼,乃是本府一大特色,蛋液配了秘制作料,拌了各种面糊和碎菜蔬,在刷油铁板上煎的金黄软薄,用薄竹片铲起,拿大菜叶裹了递到你手里,香美可口,价格还很是实惠。”

    “这也好找,好几家一起做,香味能够飘满整个夜市,但里面只有那些面糊掺的少那些好吃,别的只是闻着香,吃着比较一般。”

    “我最为喜欢的,反而是夜市西头那家卖包子的,具体有多好吃我也不太形容的上来,总之是很好吃,非常好吃,客官一试便知。”

    果然有些事情还是问当地人,尤其是当地年轻人比较好,他们对于这里更加熟悉,且更有探索动力。

    摸了两个铜板拍在小伙计手里,方长笑道:

    “多谢小哥指路,还请收下。”

    小伙计大喜,对方长背影招呼:“多谢客官~!客官慢走——”

    …………

    ……

    走在夜市里,方长很是惬意。

    虽然没人注意他,但是当他走过来时,周围人会下意识避开并让路,这让他身周几尺没有任何人。

    如此,步行在这繁华集市上,就如在河边散步一样闲适。

    包子很美味。

    馅料种类很多,韭菜馅儿、茴香馅儿、小葱馅儿……都是味道比较冲的蔬菜,配上切成指甲大小的肥肉丁,吃起来美味可口,丝毫不腻。

    “嗯!真不错。”

    方长举着几个包子,小口咬吃着。

    白天成衣铺里那位小伙计,真是个对美食有欣赏能力的人。

    夜市上很热闹,似乎是远近已经出名,很多摊贩都是白日睡觉,晚上来此搞这么一波,收入远比以前在城中乱逛要好。

    其余卖艺的、卖膏药的、卖糖人的、卖吃食的、卖茶的、卖酒的、卖菜的、卖肉的、代写家信、卖字画的……林林总总,各个生意红火。

    这里交通还可以,加上本地特产,也带来了源源不断地人,他们听闻这兴庆府府城夜市规模后,普遍会产生“去看一看玩一玩”的想法。

    于是游客们便鱼贯而至,让这兴庆府夜市变得更加繁荣。

    兴庆府的酒质量一般。

    似乎是高粱比例有调整,这里的酒和虎桥镇上比起来,风味有了不小变化,而且多了一丝绵软。

    方长猜测,可能是因为这里比起宁河府,离着江南诸州府更近些,所以惯常喜欢的酒也带上了一丝南方口味。

    “掌柜的,给我加……加二百一十钱的好酒。”

    “好嘞~!”

    打酒方式和虎桥镇上酒馆完全相同,掌柜的将方长递过来的竹筒塞子拽下,打开一旁超大号酒坛,用酒提提起,按提计算重量和算钱。

    方长这次要的,乃是十五文一提的好酒,二百一十钱,掌柜的直接给他加了十五提,直接将这方长从仙栖崖上带下来的超大号大竹筒,加到近满。

    “客官接着!”掌柜用力将竹筒举起递过来。

    “谢谢。”

    方长轻轻接过,系在腰间。

66、 凡人才做选择,修行人……

    装满了酒的竹筒,分量很是不轻,这挺考验自己这条腰带。

    还好它撑住了,甚至看起来,还可以再挂上一只长竹筒。

    这家酒馆单纯只卖酒,不像虎桥镇那家,没有卤肉凉菜之类物事,此处也没有方桌和长凳,更没有在桌子周围聚集着斟饮的食客们。

    不过从规模上,这里却是大上很多,而且生意更加兴隆。

    据方长观察,这里主要业务,应是向外售卖坛装酒,那应该多是因红白事事来整坛批发,或者来自周围饭馆、大户人家的需求。

    但这酒馆依然没有放弃零售业务,他们也对个人卖酒,门口外墙根下,那些和虎桥镇酒馆外一样,蹲在那里捧着碗的酒鬼们,就是明证,更不提方长腰间这个竹筒。

    而且这里对于劣酒,也一样掺了水。

    或许这是通用做法。

    饮了两口,方长在这街上溜达,他暂时不准备去找住宿处,毕竟对于睡觉这种事,他需求并不旺盛。

    闲逛中,他又看上一把竹凳,它被做的很是精致,足见木匠手艺精湛,至少比方长要好很多。卖各种竹器这个小摊,旁边摊子上挂满了风筝,他看了看,也有被其中一只吸引了目光。

    买哪个?

    留下去虎桥镇吃一碗羊肉面的钱,方长瞅了瞅,绳子上所串钱币,只够买上其中一个。

    漂亮竹凳和燕子风筝,二选一。

    略微纠结了两秒钟,他摇摇头,对自己笑了笑:很简单,都不买了。

    做啥选择?当然是全不要。

    方长转身回走,离开了这两个小摊,很快便在周围人眼中,被逐渐忽视。

    他从包裹里拽出钱串,留了几个铜钱放回去,准备用于在虎桥镇吃面,剩下的则拿在手里,掂了掂。

    也是凑巧。

    不远处,有位女子正背着孩童,在不远处一家药馆面前逡巡,她衣衫干净却发旧发白,补丁摞补丁,手中捏着一小吊铜钱,面有焦急之色,却满是迟疑。

    晚上药店竟然开门,真是奇事儿,估计是因为这座夜市的存在,说不定就有规则,不能够随意更改。

    运转目力观过去,能发现女子背上孩童正在生病,体温高于常人。

    方长暗自笑道:

    “也是该你有缘。”

    所有人视线扫过来时,都会将自己忽视,因此方长并不躲避,他站在大街中央,将手中这叠铜钱朝空中轻抛,而后伸手一指。

    钱币瞬间不见。

    那位母亲背着背上孩童,正自在药店前焦急。

    这里诊金不低,孩子忽发急病,需要求医,但是手中钱不够……

    身后孩子各种悲惨可能,一时间都泛上心头,酸楚非常,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半是焦急半是悲哀。

    忽然,她感觉手中猛地一沉。

    “?”

    低下头,这位母亲却发现,手中钱币忽然多了几倍,险些拿不动而脱手,她赶忙用力攥住,心中一片混乱。

    “是哪位好心人?!”

    她环顾四周,尤其是前方和正后方,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在原地转了半圈后,身后孩童微微动了下,这简单动作却将女子一下惊醒:救命要紧。

    敛身向四周简单拜了拜,她背着背后呢喃作声的孩子,抹了把眼泪,急忙朝台阶上走去。

    做完这一套,方长赶紧心满意足。

    这样更加舒坦,比买东西要心中舒坦的多。无钱一身轻,何必为了俗务斤斤计较?没的坏了心境。

    而且,不管是竹凳还是风筝,自己回去都可以试着做。

    反正时间有的是。

    ………

    目送着那位有些感激涕零的妇女朝药店里走去,方长没着急离开,而是立在这里,探听街道周围情况。

    这时候,前方药馆里两位坐堂医生,正在说话。

    他们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入了方长耳中,

    “白天我出诊所去这家真是奇怪昂,而且噩梦这种事情,是吃药能吃好的?”

    “当然不能,但是简员外给的钱实在是太多了,看在他们面子上,怎么也要为小公子细细检查一下,没想到毫无症状,可是小公子白日里睡觉状态很是正常,,太过诡异……”

    “唉,简员外可是个好人,希望他们能够听过这一劫,别让小公子有何惨死。

    “就是就是……有人来了!”

    刚刚背着孩子的女子,其实已经走到药店门口,迈进门槛。

    正在互聊的两位医生立刻调整状态,准备将这些话题移动到其他时间继续,现在还是先干活儿更重要些。他们询问了女子背上孩童状态,而后便开始施针开药,那孩童状态登时稍微好转,这让女子口气都变得更加欢快。

    方长反正也没事儿,他便靠在这里,等待女子出来。

    “慢走,一定记得服药!”

    伴随着店老板呼和声音,女子走出了药店门口,脚步变得轻快,哄孩子话语也开始希望十足。这时,药店里两位医生交谈声,又重新响起,并透过厚厚墙壁,传递到了方长耳中。

    “当然,简员外当然是好人,他每日里对邻居们多有帮助,还会资助那些无钱不得读书的孩子们,最重要的是,这里两位简员外,并无佃户,之所以被称呼上一声‘员外’,全赖其教书育人,桃李满城,最近更是让中举人数翻了好几番,这可大大为我们兴庆府涨了脸面。”

    “可惜啊,好人并不总是有好报,那简正清兄弟俩,遇上这件事儿也够糟心的,不知道那小少爷到底是因何事总有噩梦,还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唉……”

    那边两人聊得火热,这里方长略微皱了下眉头。

    “简正清?”

    那不是之前自己下山时,主动叫住自己,用马车载了自己一成那位么。

    没想到他们兄弟俩,就是之前传言中的“简氏兄弟”,也就是那两位,将兴庆府变得文气大涨的良师。

    遇到这件事,方长感觉自己不能不管。

    毕竟也互相认识,算得上是故人,载自己一程,也算得上是于自己有惠,算是种下了因果。

    不过这完全不重要。

    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方长想管。

    顺从本心,才是他所修之道最核心部分,既然想管,那便管了就是。

67、 简氏兄弟

    简家乃是书香门第,但远非豪门大户。

    或者说,与这兴庆府中一般富裕百姓比起来,简氏兄弟也可算得上贫寒。

    衣着朴素,食用简单,家无余财,便是这兄弟二人半生写照。

    简氏兄弟虽然已经在名义上分家,却并未完全分开,仍是住在同一院子里,一家住在东厢,一家住在西厢,而正面几间被空出来,当做二人书房,并用以盛放这两家最大份固定资产——几间屋子里满满当当的书籍。

    这是数代人积蓄。

    历代先人在远近乡里颇有贤名,但世代未曾有人做官,收入并不丰厚。

    几代人所得钱财,也未购置田屋仆役,除吃用外,全都用来置办书籍,或购买、或抄写,几乎每代都要添置上一两个书架。

    每年六月初六,院子里都会被搭满架子,将书籍晾晒一遍,而有幸此时来访客人,都会被那一幕惊讶到:

    这里应该是这怀凤府中,书籍密度最大、种类最多的地方了。

    简正清与简正初兄弟二人,这几年营生倒也算兴旺。

    盖因远近皆知两兄弟腹中锦纶,仰慕他们的学问,故德高望重者和知县商议,于城中大户募钱,建立了一所私塾,并聘用二人为师教授学生,束脩颇丰。

    在兴庆府人看来,二位先生乃是难得良师,他们所教授出来的学生,有半数都成就非凡——这是非常高的成材率。

    便是最近这次考试,兴庆府就中了多位,数量为本地有记载以来之最,更是将临近几府远远地比了下去。

    至于另一半?

    没人会注意,只会当他们是淘汰品。

    倒是简氏兄弟二人,奉行“有教无类”之言,耐心对待每一位学生,即使他们不能中举,甚至无法以读书识字保证衣食,也尽力使他们明理,不让他们走上邪路去。

    此时,兄弟二人正坐在东厢屋里商议。

    茶水已渐凉,但他们没有心情饮用,眉头紧皱间,相对着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作为哥哥的简正初才说道:“明天再去请城东十里外镇上那名大夫,还是不行的话,我便去阳州府,为兴文求医!”

    简正清叹了口气,道:“劳烦大哥了,我这边实在是脱不开身,无法与你分头行动,只是苦了兴文……”

    说罢,他扭头看了一眼旁边屋子的门帘。

    里面儿媳妇正在照顾孙子简兴文,后者刚刚惊醒哭嚎之后,才又睡下。

    兄弟二人膝下,简正初有一女早已嫁人,简正清有一子,娶了城东锁匠家女儿,目前育有一男孩,便是这简兴文。

    作为一根独苗,简兴文受到两个爷爷万般宠爱与全心教育,加上这小童聪慧非常,已经熟读多部经典。

    比起其父,兴文更有能继承兄弟二人衣钵之象。

    只是这几日,这简兴文不知染上何种病症,头两日但凡入睡,便骤然惊醒喘息粗重,言梦见有人掐自己脖颈,家人观之,简兴文脸上果然有些憋的发青。

    求医问药多日无果后,其更是变得精神恍惚,睡深了便哭嚎惊醒,似是从溺水中挣脱。

    “唉……”简正初摇头叹道,“相信以兴文造化,必然能够挺过这一劫。”

    弟弟简正清点点头,也不回话,继续看着窗外夜色沉默,只是眉头蹙在一起,不肯分开。

    “咚——咚——咚——!”

    三下敲门声,在这座小院落中响起,敲门人手非常稳,三次敲击,近乎节拍一致。

    是谁会半夜来访?

    疑惑中,简正初与简正清兄弟二人,便听有人喊道:“不知简正初简先生可否在家?故人方长来访。”

    这是谁?

    二人一同起身,去院中开门。

    打开门闩,借着院中从窗棂里透出的灯火光芒,只见一位银簪布履身着皂色衣袍,身材修长眼睛明亮之人,正在门外等候。

    见到对面这人模样,简正初顺便被勾起了心中回忆。

    他有些惊讶的问话道:

    “方先生?”

    …………

    ……

    问了几位从夜市间退下来的行人,方长绕了一会儿,才在一条偏僻不知名的小巷子里,找到了兄弟二人居住处。

    周围几户较为近似,都是不大的院子里,修建几排房屋,住上几家人。

    甚至有五世同堂之事,也多亏这些年来天下太平,人丁滋长。

    简正初家门口有些寒酸,这与刚刚方长问路时,市民们对简家兄弟恭敬的语气不太相配,但气质上却非常相称。

    听到里面那有印象的声音,方长知道自己没走错地方。

    他直接向前抬手,拍了门环三下。

    几息之后,便有二人来开门,其中之一正是当初下山时,所遇到那位简正初。

    但看内里院落,并不像能够乘得起车辆人家,院子里面也没有牲口棚和停车空间。

    方长不知道的是,当日简正初所乘坐那辆华车,其实为城中官宦人家所借,并不属于他。

    倒是这位简正初本人模样,和当初相见时容貌一致,依然是一身棉布衣服,人很精神。

    另一位,想来便是这简正初的亲兄弟,简正清,二人眉宇间颇为相似,俱都精气神很足,只是眉间愁容抹不掉。

    “方先生?”

    听到简正初惊讶出声,方长笑道:“故人来访,深夜时分恰逢其会,还请宽恕。”

    “请进,请进,方先生请进,这是我弟简正清……”

    将方长请进屋落座后,简正初又向弟弟介绍道:“这位是方长方先生,乃是有道高士。吾上次去龙兴府访友时,归程路上偶遇方先生,交往甚欢。”

    重新见礼后,方长单刀直入地问道:“在下也是偶然路过这兴庆府府城,却听说令孙得了诡异急病?特来慰问。”

    似乎是最近精神压力甚大,不等和面前这位方先生相熟的哥哥发话,简正清便开始了诉苦,为方长仔细叙说事情经过。

    说到难过处,甚至有泪水在他眼眶中含着,只是不曾落下。

    旁边简正初劝慰了几句。

    待到平静下来,释放了些许压力后,简正清反而振奋了点精神。

    正在此时,里屋又传来一声哭嚎,紧随着便是憋气后用力喘息的动静,伴着妇人轻拍安慰声。

    听到这些,外屋的简家兄弟,神色变得更加沉重。

    “可否容许在下进去看看?”

    见此情形,方长平色问道。

68、 拨开云雾重见日

    “……”

    略微沉吟了半息,简正初决定不问缘由,说道:“方先生请进。”

    三人一起撩开蓝布门帘进了里屋。

    一位半大男童,正趴在母亲怀里嚎啕大哭、泪眼朦胧。

    其母手足无措地拍打安慰,看着怀中孩子满是心疼,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见此情景,简正清和简正初兄弟二人脸色沉如墨,而后简正初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言语。

    方长轻轻走上前,看了看。

    孩童眉间有道阴浊气,带着腐朽味道,而且……

    “噫?”

    他端详了下,掐诀施法,在孩童简兴文脸前,隔空轻轻一拂。

    登时,简兴文哭声变小,沉沉睡去。

    睡梦中,他脸上竟然有了笑容,面目沉静,显得很是香甜。见此情形,男孩的母亲大喜,却又不敢发出过大声,怕吵醒了孩子。

    她抱着孩子,抬起带着泪痕的脸,露出一丝欣慰笑容,极其轻声的说道:“谢谢先生。”

    方长对三人说道:

    “应该不会再有事,先让这孩子好好休息下,待他醒后,我有些疑惑想询问。”

    孩子母亲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回榻上,盖好被子,坐在一旁就那样盯着。方长和简氏兄弟离开里屋,重新回到外面坐下,换了热茶水。

    简正初说道:“没想到当初遇到方先生,竟然在今时帮了兴文,刚刚那……还不知方先生,您是何人?”

    “算是一位修行人罢。”方长笑道。

    “原来是方仙长。”

    简正初行了一礼,更为敬重,作为博学之人,他也见到过一些记载,知道世间有修行者,也知道他们大都是有德高士。

    因而,他并不像山野村夫那的样,相信小时候所听到,关于仙人抓小孩的可怕睡前故事。

    方长还礼道:“不必,还是像之前那样,喊我方先生即可。”

    不等简氏兄弟发话,他立刻说起来那孩子的情况,瞬间吸引了二人注意力:

    “以在下观之,这简兴文的情况,并不是疾病。”

    “哦?”

    兄弟俩异口同声惊疑道。

    方长语气有些奇怪:“如果没看错,这孩子,应该是被鬼上身了……”

    虽然平时不语鬼神之事,但事关第三代的独苗生命,他们很是关心,而且刚刚这位方先生那简单一拂,确是立刻让兴文安静下来,很有说服力。

    见两兄弟用充满疑问的眼神看着自己,方长道:

    “但此事却很有蹊跷,盖因世上已逝之人,自有其去处,又有城隍阴差管理,按图索骥之下,没有什么游魂可以在世间久留。”

    “故鬼上身这种事情,只应该在话本小说中出现,几乎不会在现实中碰上。在下会一些望气之术,这兴庆府,最近几日似乎没有过世之人,不该如此。”

    “等这孩子醒过来,我解除其困境后,再行询问罢——睡眠乃是最上等固本培元之法,待其养好精神,才好进行施为。”

    对面简正初以双手加额,拜道:

    “多谢先生援手,若是先生未至拖延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方长摆摆手,道:

    “此是这孩子的缘分,而且作为修行人,在下确实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也算不虚此行。”

    “估计他得睡到明天凌晨,可以考虑先让大家都去休息,我明日清晨再来拜访。”

    “这怎么使得!”见方长欲走,简正清赶紧上前说道:“方先生且歇息在此处罢,半夜让贵客离开,不是待客之道!”

    再三礼让之下,方长也懒得推辞,便接受下来。

    简家人立刻行动,从对面厢房里,腾出一间来,铺好干净被褥,给这位方先生休息。方长听力灵敏,知晓这是简正初的房间——为了给自己腾地方,简家兄弟今晚在一处挤着睡。

    ……

    方长灵觉极其敏锐,更何况他按照《修行法》上所说,以特定方式进行的这种晚间修行,根本算不上入眠。

    清晨时分,他便听到对面房子里,男童简兴文已经醒来,并讨要水喝。

    从床榻上起身,走过去,发现简正清和简正初两兄弟已经起来。

    这时候,窗外才传来几声鸡鸣。

    “早上好,方先生。”

    方长笑道:“二位早上好,简兴文醒了?”

    “是的,刚清醒过来,可以对话。”简正清说道,他现在脸上满是笑容,这几日孙儿有恙,全家都不得安宁。

    “那好,且让在下去看一看。”

    “方先生请——”

    屋内,男童已经醒来,其母亲正端着杯子给他喂水,见到简氏兄弟进来,乖巧地喊道:“爷爷,大爷爷。”

    简正初笑道:“兴文,你醒了就好,这位是方爷爷,让他给你看看。”

    方长:“……”

    他走到简兴文面前,再次看了下,见男童已经神智清醒元神稳固,感觉时机已经成熟,遂对旁边简氏兄弟和简正清儿媳说道:

    “大家让开些,我需要一点空间。”

    众人依言而办,退到门帘处。

    方长跨前一步,先是安慰男童:“兴文,马上呃……方爷爷要有比较大的动作,你且安心看着。”

    “好的,方爷爷。”

    简兴文声音脆生生的,还带着一丝好奇。

    安抚住孩子后,他轻声喝道:

    “出来!”

    伴随着话音,他伸手五指成爪,隔空朝着简兴文猛地一抓!

    旁边三人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是那声撞击地板的“噗通!”声却清晰可闻,他们呼吸都变得粗重了,瞪大眼睛看着。

    却见前面方先生,双手不住倒腾,似乎是按住了一个人形生物,正抽下自己腰带,凌空捆着什么。

    三个围观者不敢出声,甚至屏住呼吸,生怕打扰了对方动作。

    然后眼前方先生站起身来,拍拍手笑道:

    “抓住了。”

    简氏兄弟和男童母亲,只能看到一条绑在半空中的布带,似乎其中东西还在挣扎,将环形布条扭成不同形状。

    倒是男童简兴文能够看到,他好奇地对方长问道:“方爷爷,他是谁?”

    “这是鬼。”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鬼?果然黑乎乎的。”

    “没错,这几天就是这东西害的你。”方长说着话,手在简兴文面前一挥,就像拨开云雾轻纱一般,似是将什么东西撩到了一边。

    男童感觉寒冬腊月遇到了春风,身上瞬间暖和了起来。

69、 去而复返

    “兴文,感觉怎么样?”方长问榻上男童。

    “方爷爷,我感觉好多了!”简兴文高兴地说道,“好暖和!一点都不冷了。”

    “……先不要动,多休息一会儿,我且问你,还记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种寒冷感觉?”

    方长将地上绑好的鬼往一旁踢了踢,向面前孩子问道。

    简兴文朝上瞅着想了想,回答:

    “我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只记得自己从学堂回来,便觉浑身阴冷,盖上棉被也不行,当晚就开始做梦。”

    “然后只要我一睡着,就梦见有人在掐我脖子,费尽全身力气才能挣脱出来,我……害怕,还累……”

    “那天你做了什么?尤其是回来路上。”方长继续追问。

    “也无其他事情,只是用攒的几文零花钱,买了点零嘴儿解馋……”简兴文回忆了下,忽然又道:

    “对了,方爷爷,我还在石板路缝里,捡到个黄铜扣子,没想到一捏便碎了……”

    “哦?可还在,给我看看。”

    “就在窗台角上。”

    方长赶紧走过去,窗台角上有几粒碎黄铜块,显得平平无奇,看形状确实是粒扣子,只是不知为何这么脆。

    “是这个么?”他伸手拿起一块,举起来问简兴文,这铜块瞬间吸引了屋里人们视线。。

    “是的,方爷爷。”

    “看来就是这个了。”方长笑道。

    屋门处,简正清和简正初早已按讷不住,简正初轻轻拉了下弟弟的衣袖,拱手问道:“方先生,就是这粒扣子,害了兴文?”

    “是,也不是。”说了句令人难懂的话,方长踢了踢脚下所绑之鬼,解释道:

    “确切说,应该是这粒扣子里,所附着的一股浓重阴浊气。在扣子被捏碎后,这股阴气溢出,缠绕在兴文身上,并将这只鬼吸引了过来。”

    “正常健康人,这鬼应该无能为力,有了这股邪气,它才有了可乘之机。被鬼上身后,负面效果是做噩梦,每当兴文入睡后,便会觉得被掐住脖子。”

    “每次都用力挣扎方能解脱,并随之惊醒,如此往复,虽然一开始神智能够正常,但长久无法入睡之下,精神必然崩溃,而被此鬼彻底侵入,毕竟缺乏睡眠是清醒意识的最大敌人。”

    “接下来几天,还是让兴文好好睡觉,以将养精神。吃饭时多喝粟米粥,此物乃万民所食,最是养人,可驱邪气。”

    三人再拜。

    方长将地上鬼拎起来,另一只手拎起解开腰带时放在旁边的竹酒筒,对几人笑道:

    “接下来,在下还要去将其押解法办,便不在此久留,我们后会有期。”

    ……

    辞别简家人,带着碎铜扣子,方长拎着鬼和竹筒重新走上街。

    下次要随身带根绳子。

    总是用裤带绑鬼,有**份。

    此时东方已经发白,外面已经有人开始活动,他特意小心不让手中鬼碰到人,故行走很是小心。

    方长并不想去城隍府,因为车票时间在今天一早,时间较紧,不想去见。他只在几条街巷里转悠了几百步,就看见不远处一位城隍府巡游差役的背影。

    快步追上去,他从后面拍了拍对方肩膀,喊道:

    “上差。”

    “哎呦呦呦呦——!”那差役吓的跳了起来:“你怎么能看见我?!”

    “在下乃是修行人……”

    “原来是上仙,在下差点吓死。”那城隍府巡游阴差回过身来,躬身行礼,“不知道上仙喊住在下,所为……这只鬼么?”

    “正是。”

    方长将手中鬼递过去,说道:“此鬼借着一股阴浊气,附身了简正清之孙简兴文。”

    “在下恰好路过,且与那简正初有旧,便出手擒了这鬼。对这种事情进行扫尾,乃是本地城隍府之责,故寻了上差,将此鬼归案。”

    “上仙辛苦!”

    那巡游阴差道了声谢,而后接过,准备去城隍府将其入册。

    方长喊住他:

    “请问,为何最近常见这种鬼?浑浑噩噩,不能言语,颇为不正常。”

    将那鬼抓住住前,他本来以为是城隍府工作时,作为漏网之鱼跑掉的某些鬼,毕竟执法这种事情有疏漏太过正常。

    但是随后方长就感觉不对,这和上次在虎桥镇抓住的那只一样,各方面明显不正常。

    听到这问题,差役停下脚步,摇了摇头:“却是不知,周围府城也有遇到,但是无法沟通,更无法得知他们是从何而来。”

    “好的,多谢告知。”

    方长拱拱手,目送这位城隍府巡游差役押着鬼远去。

    连续两次遇到这种奇怪的鬼,绝非偶然。

    难道和这次大劫有关?

    暗自思索了下,方长伸出手来,细细掐算。

    “诶??!”

    他这次真的有些惊讶了,本来若这种鬼和大劫有关,也不算出乎意料。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测算之下,这种奇怪的鬼,和天下正在经历的大劫,竟然毫无干系!

    “真是奇怪……”

    既然已经开始算计,方长干脆从袋里掏出那几块碎铜扣,算了算它们的来历。

    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

    折返回去,他重新敲了敲简家门。

    “方先生?快请进,快请进。”开门的是简正清,他看见来人后很是惊喜,连忙要将方长往里迎。

    “不了,事情很简单,我说完就走。”方长赶紧拒绝,他告诉对方:

    “从这里出了巷子往北走,那颗槐树旁边的院子里,有一伙盗墓贼。

    “简先生你们可以去举报下,那粒导致兴文染疴的铜扣,便就是他们从地里面挖出来,不慎遗落的。”

    “竟有此事!”

    简正清非常震惊:“盗墓可是重罪!抓住至少判斩刑。”

    方长笑道:“还望抓紧时间,勿使走脱,在下要去赶马车,离开兴庆府城,无法同去,就此别过。”

    ………

    虎桥镇的羊肉面,依然是那么美味。

    面摊上老徐手脚依然麻利,流利地往锅里下着薄如蝉翼的面片,端给顾客们。

    不过这一次,方长吃面时没有遇到谢广安。

    放下粗瓷大碗,方长给嘴巴用了个除垢术,起身和老徐会账道别,径直出了镇子。

    北面十几里,便就是云中山。

    从这里向北看去,能见到山脉连绵起伏,高山矮峰层层叠叠,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镇外官道边,有几簇月季花,生长得很是顽强。

    他削了两截,准备带回山上。

70、 崖上的不速憨客

    即使是太平年间,山下景象也是日新月异,不断变化。

    但世事变迁,很难影响到山上。

    所谓“山中无岁月”,不仅仅是山里对季节和历法感受不深,更是由于山中这份宁静,让人难以察觉到时移事易。

    自第一次进山后这段时日,山下那个方长曾经居住的小镇上,已经有了不少改变,甚至在前后两次下山间,虎桥镇上羊肉面也变了口味。

    而云中山里,一切如常。

    山中最大的变化,应该要数仙栖崖。

    崖上多了几间茅屋、几座炉窑、半畦瓜田、石桌石凳,还有改道的浣花溪,以及溪水从崖边流下,所形成那道细长瀑布。

    “哈,回来了。”

    方长看着秋日里云中山那无边美景,心情甚是舒畅,于是自言自语一句,脸上挂了笑容,寻找路径朝崖上行去。

    由于吃的俭省,下山时所携那袋坚果,尚未完全吃完。他将坚果袋从包裹中拽出来,边吃边行于山间。

    修为渐涨,方长身形更为迅捷。

    他一身浅色衣袍,如行云流水般急速前行,灵动飘逸,可惜这一幕无人得见,只有些未开灵智的野兽,仰起头来迷茫张望。

    “诶?”

    从仙栖崖侧方上去,脚步刚迈上崖,方长从极速骤然停下,有些惊讶。

    他朝着崖边望了眼。

    峭壁上,有一株粗大高树斜斜长出来,树冠比崖顶还要高。

    当初方长刚刚来到崖上,选择清晨修行位置时,曾经在这棵树和如今每日晨课所在那块大石间,微微比较了一下。

    最后大石由于更舒服而胜出。

    方长灵觉敏锐、五感清明,远远地就看见只帅气的鸟,蹲在那株大树树冠中,盯着自己看。

    那是只雕,接近半人大小,黑爪黄趾,尾长翅短,一身暗褐羽毛,翼尖有白色点缀。

    “这是有了个新邻居?”

    他只是笑了笑,暂时不准备和这位新邻居打招呼。

    在这位雕兄警惕的眼神中,方长走回自己的茅草屋,打开栅栏门,将包裹扔回床上,然后把腰带上那筒酒解下,戳在墙边。

    这是他这次下山最大收获,然后就是买了一身白衣,其余什么都没带回来。

    取出干草和钻杆,弄些松柏枝叶重新点燃火塘,烟雾升腾起来,随着火苗出现,继而变得淡薄,烟气熏烤着梁上那一堆腊肉,而后从屋顶两侧冒出去。

    温暖的火焰将屋里照的明亮,也让屋中那一丝潮气渐渐散掉。

    拿出瓦罐,在屋旁浣花溪支流取水烧开,泡了碗茶后,方长拿起那几段月季花枝,走出屋门。

    却见那只雕,依然警惕地望着这边,一动不动。

    并未太过理会,方长在屋旁,寻找合适位置松土,将月季花枝条扦插下去。

    月季这种花有刺、艳丽,生命力顽强,不需使种子便能栽培。

    秋天正是扦插月季花的好时节,来年,它们会为仙栖崖增添几分颜色。

    种好之后,看了看高粱长势,方长准备再去查看下葫芦藤,它们被种在清晨吐纳所坐大石旁,之前长势一直不错。

    谁知走了几步,一声凄厉凶猛鸣叫声,响彻崖上。

    那崖边高树上盯着他看的雕,似是感到了威胁,发出尖叫声,振翅伸爪,朝方长猛扑过来!

    “诶,你这小妖。”

    方长说了声,随便摸出粒果仁掷出去,发出响亮破空声,瞬息而至。

    那雕根本来不及躲,便就被果仁撞在雕爪上,发出金铁交鸣声。那雕痛叫一声,倾翅回旋,再次扑击而下。

    “还来!”

    这次方长也不摸果仁了,待那雕利爪及身时,伸手轻轻一捞,就将那雕双爪抄在手里。

    他又顺势一抡,用半分力气,将这雕砸在地上。

    “嘭——!”

    面前地上尘土飞扬,这傻雕被摔得七荤八素。

    它躬身伸喙欲啄,然后被方长把鸟嘴拍到一边,又给脑袋来了一巴掌:“头一次见到你这么莽的妖精,长这么肥还没被人炖了真是奇迹。”

    闻言此雕终于服了,被方长按在地上,偏过头不瞅不动不出声,似是从命,又似乎在生闷气。

    “嘿,你先出手竟然还有理了。”

    摇了摇头,方长对其说道:

    “这仙栖崖,是我先来先到,已经占下作为道场。你后过来,只能当客人,不要失了本分。”

    “更不要妄想抢夺,那绝非正道,而且以你的修为,永远打不过我。”

    “从今往后,你可以在这树上安巢,但不可碰这崖上一草一木。”

    过了几息后,这鸟才转过头来,点了两下。

    “唉……真是莽。”

    方长感叹了句,松开手,看其重新飞回高树上,才去查看自己的葫芦藤。

    葫芦长势不错,还结了两三个小葫芦,上面灵韵非常,看起来不为凡品。

    “这里……难道还有这作用?”

    对此有些后知后觉,细细感受了下周围,方长才发现,自己修行之地,灵机早已不同往日,生动活泼,尤以这晨课石周围为甚。

    看来是自己在此修行的效果,当然,开辟浣花溪支流,无意中为崖上带来的风水增益,也不能忽视。

    之前还担心葫芦这种一年生植物的越冬问题……如今看了这葫芦藤生机,那担心有些多余。

    方长这次下山前,还有未完成的计划。

    他原本想铸造一把青铜剑,本来已经万事俱备,材料不缺,造了一堆工具,又铸了鼎,实验如此多次已是熟手。

    但是机缘将至,他放下铸剑工作下山。

    如今得了机缘回山,方长计划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情,为自己铸造一把剑,作为护道兵刃。

    所谓护道兵器,泛指修行者所使,用来防身保命,对抗所有阻挡自己道途者,不拘形态材质。

    若是他用自己那把直背小玉刀,当做护道兵刃,也当然可以……

    但方长不准备这么做——不然他就没有餐刀用了。

    这把小玉刀,作为餐刀甚是顺手,他并不准备变更其用途。甚至之前在范舟家附近,对付那几个持刀蒙面凡人时,方长都只用它割了些衣带。

    所以,铸把剑是好选择。

    清扫炉膛,检查燃料原料,准备制造模具,他开始了一系列开炉前准备。

71、 灵剑泉

    用了不少时间,方长才将铸造前的一切,都准备就绪。

    吃了几个水果当早餐,他开始从工棚里,选之前制好那些青铜块中,质量最佳者,装到容器里搬出,放进窑炉底部。

    比起鼎来,剑重量小得多,消耗材料也很少。

    燃料使用之前积存那些木炭,由于炭池做了防水,下山这段日子里,它们依然干燥。搬运间木炭互相碰撞,发出咔啦咔啦声,甚是悦耳。

    更充足的空气,可以带来更猛烈火力,为了增加风势,方长还制作了鼓风设备,加装在窑炉上。

    这种鼓风设备名叫:风箱。

    得益于这次下山前,所制作的青铜锯、青铜刨子、青铜斧等工具,方长对木材加工能力上升了太多。

    依靠这些新工具,他有能力加工木板,有能力在上面挖洞,有能力加工榫卯……

    故而没用多少时间,一只长方体有把手的风箱,就被装在了窑炉旁边。整个过程,除做坏了一些零件之外,没有碰上什么技术难题。

    风箱压力大、气力强劲而连续,是比扇和吹管优越很多的鼓风设备。

    它的结构也很简单,主体是个木板所做大活塞,由把手连到外面,用于推拉。

    活塞两端,各有用活动木板做的单向进风口和单向出风口,再由风道连接到总出风口。

    这样,不管是推还是拉,都会同时吸气和鼓风,从而提供连续风流,效率很高。

    整个结构很是简单,不用一根钉子。

    精度也不是问题,有些缝隙并不影响它工作。

    古语有云“天地之间,其犹橐(tuo二声)籥(yue四声)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这橐籥,便是风箱前身,从某种方面来说,风箱也是暗合天地之理的好物件。

    但方长只准备用它来鼓风。

    自己已得修行法,无须参悟其它。

    而且目前只有窑炉能够用上——他在厨房里用鼎烹饪,没有灶台,自然用不上风箱。

    铸剑模具,方长制作的要精细许多,同样小心的烤干烧透,不使有一丝水汽。

    双手从炉窑中,捧出盛着滚烫铜汁的陶罐,方长小心地将铜汁倒进黄土范中。灵觉里,以筛细的黄土所做模范中,铜汁渐渐冷却、凝固,一把青铜剑逐渐成型。

    似乎因为铸造在这灵机丰盈的仙栖崖上,材料也在仙栖崖上久放,亦或是铸造过程中,方长精神集中所致,也可能只是纯粹偶然……

    ——此剑中竟有灵性自生!

    “嘿,这不错。”

    感觉着范中灵剑那活泼之意,方长暗自笑道。

    旁边窑炉中火焰仍旺,此范中灵剑慢慢变凉,而剑处范中,灵性愈加孕育茁壮。

    “诶?”

    两刻后,守在一旁的方长,忽然表情惊讶。

    因为在灵觉中,剑上灵性忽然有些紊乱,若任由其持续下去,估计等其彻底冷却下来后,自己只能得到一柄普通剑。

    他毫不迟疑,双手捻决施法。

    “咄!”

    哔啵一声,不等脱范步骤,铸造好的青铜剑坯便破模而出,伴随着飞溅的模范碎块,冲上半空。

    然后剑坯高高地,在天空中划出条抛物线,朝空地北方飞去。

    “噗通!”

    “滋…………”

    此剑落入了浣花溪源头,即后山上不远处,那眼无名泉水中,发出一声响,而后沉于泉底。

    方长不紧不慢走过去。

    去泉眼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尤其是在那次山洪过后,浣花溪由于被洪水入侵,浑浊不能使,方长那段时间都是来此处打水用。

    来到近前,却见泉水清澈见底,一柄金黄色青铜灵剑静静躺在水底。

    由于模具精度和模具设计,它表面尚显粗糙,色泽单一,并不光滑,也没有图案花纹铸在其表面。

    但此剑线条流畅、厚实稳重。

    且在方长眼中,有灵光萦绕其上,煞是惹人喜欢。

    他对灵剑笑道:

    “出来罢!”

    接着冲泉水中一招手,这剑从静至动,跳到方长手里,继续安静下来。

    方长端详了下,未开刃的无格剑坯,灵性内敛沉稳端重,他又轻轻挥舞,感受了下重心,赞道:

    “好剑!”

    手中宝剑发出轻轻铮鸣。

    接着,方长看向这眼无名泉水,高兴地道:

    “既然你助我得此灵剑,那么从今往后,便叫你‘灵剑泉’罢。”

    说完他挥舞手中无锋宝剑,在泉边平坦石头表面上,唰唰唰,端正地刻下“灵剑泉”三字,又退后两步欣赏了下,怀抱着宝剑满意而归。

    …………

    这一幕,都被远处高树上那只傻雕看进眼里。

    似乎是出生后头一次认真,它此时才注意到,不远处那个人,仿若与这山崖,还有后面高山为一体,坚实宽厚,让鸟顿生敬畏之心。

    而那柄从天空中飞过去,被那人从窑炉里炼出的剑,更是让这雕感觉到了巨大威胁。

    视之,宛如被利刃比住脖颈一样。

    此时那雕才真正的心服口服,接受了自己只是客人的境地。

    而且,几乎从不用脑仁的这只鸟,正式开始思考要不要搬家,这个重大且可能致命的问题。

    回到自己屋前空地上,方长熄了窑炉,将工具收好,把未用完木炭放回工棚里炭池,又把风箱拆下,也一同放回工棚里,然后才清理炉膛灰烬,清扫这片空地。

    重新拿起这把灵剑,方长走到浣花溪边。

    这是浣花溪原本位置,不是目前流经崖上空地那条支流,里面布满了石头。

    他挑选一块细腻的,拿出怀中灵剑,抄水磨砺。打磨金属的声音,响彻这片空地,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渐渐消歇。

    刺耳声音,让周围鸟兽惊走,猿猴难眠。

    为灵剑开刃后,方长又取来树皮和兽皮绳,还从崖边初次上崖位置,选了些上好藤条。

    以藤条缠绕剑茎,又以树皮做剑鞘、兽皮条做背带,方长将其背在背上试了试,很不错。

    对于他这力大无穷的人来说,没有什么重量。

    从此,自己也有了护道兵刃,待遇到艰难险阻,大可一剑破之!

    方长准备今后一段时间,先将其随身带着,不管是修行还是打猎,甚至是山中闲逛,和其同行同睡同入眠。

    “真是一把好灵剑,那么,为你取什么名字好?”

72、 山坡故妖对个眼

    “要不叫它秋风剑?”

    感受着拂面秋风,方长心中思索着,而后又摇摇头。

    他又想了几个,诸如“青藤”、“松风”、“碧竹”、“金瀑”、“古纹”、“落霞”之类的名字,但都不甚满意。

    忽然间,余光瞥到这浣花溪源头,半山腰那灵剑泉位置,他福至心灵道:

    “哈,灵剑泉中灵泉剑,叫你‘灵泉剑’,如何?”

    似乎是很满意这名字,眼前灵泉剑往上猛地弹跳了下,又落回方长两手间。他甚至能隐约感觉到,自己双手捧着的这把剑中,那一丝欢欣之意。

    仙剑有灵。

    可惜剑已定型,不适合再往上刻字。

    方长掏出直背小玉刀,把“灵泉”两个字写在树皮鞘上,而后将开刃后的灵泉剑入鞘,重新背在身后,起身离开这浅浅浣花溪谷。

    从今天起,他有剑了。

    …………

    ……

    远方朝阳开始露头。

    先是一点明亮出现在地平线上,染黄了云霞,又让附近那颗晨星黯然失色,接着明亮继续扩大,显现出弧形轮廓。

    似乎感应到阳光洒来,仙栖崖边云雾都淡了几分,把遮掩着的崖边茶树、草木,还有那几颗或直或斜树木,露在光芒中。

    崖边大石上,方长五心朝天,正在进行晨课。

    随着呼吸吐纳,身周氤氲着几丝灵气,带得仙栖崖上,本就活跃的灵机,微微一振。

    这灵气似是凭空而现,导致无论内外天地,都随着他不断修行而更富有灵韵。

    大石旁边,有葫芦藤缠绕,大小几个葫芦挂在上面,大的和巴掌差不多,小的只比拇指略粗,很是可人。

    一柄三尺长剑靠在葫芦藤旁,和藤上葫芦一起沐浴在灵气中。

    它青藤绕柄,树皮做鞘,上面还系着条兽皮背带。

    两个字“灵泉”刻在剑鞘上,端正清晰,却不见丝毫烟火气。通过剑格处的金黄色,尚能分辨出这是柄青铜剑。

    最近方长一直带着这把剑,甚至连晚上入眠,都将此剑靠在床边。不断磨砺下,剑刃更显清冷锋利。偶尔去找章山神下棋时,山神章淳见到此剑,不住口地称赞。

    不远处有几座茅屋,陈列在空地上,正冒着袅袅炊烟。方长起来时,在厨房炖了蔬菜肉汤,也是他早课后的饭食。

    直到太阳完全跃出地平线,他才长呼一口气,喷出尺许长白雾,结束晨练。

    精神饱满地从大石上跳下,方长抄起灵泉剑回去。五感敏锐的他,已经闻到了厨房里菜肉汤香气。

    厨房中也有个火塘,里面几根大柴正在燃烧,冒出明亮黄焰,火上有座四足方鼎,鼎中汤水正慢慢咕嘟,蔬菜和肉丝在其中翻滚。

    “好味。”

    撒了盐,用木勺盛进陶碗,方长尝了口,赞道。

    而后他将整鼎汤全部干掉,里面蔬菜和兽肉也被他一扫而空。

    以法术将餐具厨具洁净完毕,方长将塘中火熄灭,从餐桌边起身,伸展了下四肢,准备开始一天劳作。

    嗯,劳作。

    方长现在准备开辟一块田。

    农业才是稳定生活的基石,畜牧业渔业也是农业中的一种,此为这个时代最主要的财富生产方式。

    仙栖崖顶面积广阔,他在崖上选了片肥沃土地,将其上草木清除,趁着秋日翻地松土,为来年播种做准备。

    施肥是不可能施肥的。

    众所周知,修行人不用上厕所。

    故而方长这里并没有那种天然肥料,至于他的灰坑规模不大,也提供不了什么肥料。不过,倒是可以考虑先种季豆类,再于田里种粟。

    方长背着剑,躬身用沉重青铜锹,在田里进行深翻,并将里面石块碎石等挑出,扔在旁边。沉重宽厚的青铜锹,在方长手里却如羽毛般轻便,被泥土磨蹭之下,露出金黄本色。

    “不为衣食累,亦耕仙栖崖;

    待到春日至,一半可种花~~”

    兴致起来,方长胡乱邹了几句打油诗,高声吟着,引得附近树上,那只叼了只竹鼠的傻雕,像看傻瓜一样盯着他。

    对于那鸟的目光,他不以为意,手上动作不停。

    劳作间,方长忽然直起身来,朝某个方向望去——目光正好与远处山坡上一只牛妖对上眼。

    …………

    ……

    对于自己的姓氏,阿牛思考过很久。

    因为对于一只牛妖来说,姓“牛”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但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使用自己前主家的姓氏,和自己好友,犬妖刘阿黄一样,姓刘。

    故此,他的名字,如今是“刘阿牛”。

    自从与自己的好朋友刘阿黄分别,离开虎桥镇进山后,阿牛过得很不错。

    山中让他很自在。

    这里有吃不完的草料野果,山泉甘美,天地广阔,有着许多可以遮风避雨的山洞石穴。山中鸟兽众多,还碰到几只已经开灵的小妖,阿牛性格宽厚,得以又交了几个朋友。

    安全也不用担心,虽然这云中山里很多肉食动物,但他们中间没有成妖者,所以——它们都打不过刘阿牛,阿牛身体强壮,没有谁可以威胁到他。

    不过闲暇时候,他还是会思念过往。

    他想念好友刘阿黄,想念主家刘长青,想念院落里那几个娃娃,但他知道,自己短时间内已经回不去了。

    阿牛每日所做,便是从一个山头,慢慢走到另一个山头,品尝不同种类青草,嚼吃些不同口味枝叶浆果,甚是惬意。

    除此之外,他还在思考自己的化形问题。

    虽然阿黄告诉自己,待主家刘长青百年之后,自会来云中山找寻自己,但那太久了。若是这段时间内,自己能够化形,那便可以重入凡尘,在人间历练,从而更快见到好友。

    可阿牛对此毫无头绪。

    这日,阿牛像往常一样,找了个山头爬上去。

    他准备品尝下山顶那紫色植物。

    在山坡上扭了下牛头,阿牛骤然发现不远处,有座山崖非常壮美。

    峭壁挺拔,云雾缭绕,崖边草木间有道纤细瀑布直冲而下,秋季黄叶树木铺满崖上,林间点缀有长青松柏。

    其间有块空地,上面一人白衣负剑,正在抡锹翻地。

    阿牛眼如铜铃,视力甚佳,认出了那人身份:

    “诶,那不是方上仙么?”

73、 雪花飘落

    紧接着,刘阿牛发现,远处那不知什么时候背上了剑的方上仙,似乎发觉了自己注视,冲这边招手。

    这是让我过去?

    阿牛心下疑惑,但不敢怠慢。

    他弃山顶上那诱人的紫色植物不顾,认了下和方仙长之间路径,长长哞了一声,撒开四蹄,便朝那边崖上跑去。

    …………

    方长朝那牛妖招了招手,见对方朝崖上奔来,笑了笑,继续低头干活。

    那座山头很远,以牛妖奔行速度,从那里跑过来,怕是得一两个时辰,慢慢等就是了。

    认真地将这亩地翻了个个,拍碎所有大土块,方长才将青铜锹放回工棚,又用除垢术将身上白衣清洁一新,准备去寻觅食物烹饪午饭。

    这时,他停住脚步,看向崖边。

    那牛妖这时才姗姗到来。

    见方长等着自己,刘阿牛立刻加速,紧跑几步来到茅草屋前,人立而起,朝方长拜道:

    “小妖刘阿牛,见过方上仙,多日不见,上仙风采更甚往昔。”

    阿牛所说是真心话。

    自从学会除垢术,换了袭白衣后,方长显得更是超然出尘。

    他身后那柄青铜剑,配上这身一尘不染的白衣,与他那整齐的发髻,修长的身躯,温润帅气的面容一道,衬的方长有如陆上神仙。

    而且,在牛妖妖瞳中,这柄剑上灵机涌动,绝不是凡品。

    仙剑有灵……

    刘阿牛心中暗想。

    而后他表情动作更是恭敬。

    见牛妖此番动作,方长笑道:“原来是你,且不用如此姿态,你这妖躯如此站着也会累。这段时间在云中山,可还适应?过得可好?”

    闻言阿牛放下前蹄,四足着地,对面前人说道:

    “多谢上仙关心,自从被上仙救出,并指了路后,小妖径直来了山里。云中山果然是个好地方,甚是适合精怪生存。”

    “这段时间,小妖我吃得好睡得好,身子都壮了不少。而且云中山里天地广阔,任凭驰骋,更是于修为有益。”

    方长背着手说道:“喜欢就好,你开灵并炼化了横骨后,本可以在人间继续待下去,但你家骤遭变故,不适合回去,这云中山却也是最佳容身之地。”

    刘阿牛道:“小妖并不知上仙以此处为道场,未曾前来拜见,还望恕罪。”

    对于阿牛谦虚,方长并不为意:“我也没有告诉你,何罪之有。这里叫仙栖崖,怎么样,我这道场是不是很棒。”

    “当然!”

    刘阿牛笃定的说:“小妖在这云中山里待了许久,转悠了多处,从未见到如仙栖崖一般灵秀者,此处当称得上福地。”

    “哈哈,多谢夸奖。”方长挺高兴,向牛妖说道:“阿牛,在这山中,有需要在下帮忙之处否?若有需要之处,大可开口。”

    牛妖想了想,回复道:

    “小妖我来到山中后,很是认识了几位新朋友。在他们帮助下,生活所需都不缺乏,连盐也不缺。”

    “但也有所忧,首先是上仙何时下山的话,希望能顺路去虎桥镇看一眼阿黄,给他捎个口信,告诉他,阿牛过得很好。”

    “没问题。”方长笑道。“上次我见过刘阿黄,他过得也很好。”

    “多谢上仙!”接着阿牛有些踌躇,“而后还有一事,不知道当不当问。”

    “尽管说。”

    “不知上仙可否知道,小妖我如何才能化形?”

    “好问题。”方长笑道。

    自从他远远发现刘阿牛时,灵觉中他就知道,这牛妖与自己有些缘分,故而招手让其过来,准备指点一下。

    他并没有直接告诉牛妖,妖怪化形所需条件,而是想了想,说起了和化形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阿牛你看,我今天在崖上开了亩地,明年开春,我准备在这里播种。明年春日,你来帮我耕田吧。”

    刘阿牛性格憨厚,立刻说道:“没问题,上仙,这山上不缺草料,小妖我不缺力气。”牛妖甚至有些跃跃欲试,只是他目前四蹄着地,没法拍胸脯。

    “你化形机缘,就在其中。”

    “啊?”

    不理后面阿牛惊诧,方长转身回屋,拿出一个竹篮,挂在牛角上,笑道:

    “云中山物产丰盈,这种地薯味道很不错,烤制后更佳。这篮子地薯我烤过,很是美味,送与你尝尝,连竹篮一齐归你。”

    “……多谢上仙,长者赐,不敢辞。”

    “不错,去吧。”

    对于阿牛这憨厚性格,方长很是满意,但他竟下了逐客令。

    牛妖带着满肚子疑惑,还有一篮子吃食,拜别方长,离开仙栖崖。

    …………

    ……

    瓜田旁边那几排高粱,已经熟透。

    方长使青铜刀将其收割下来,搓下高粱颖果,收入屋中。

    这是他计划用来酿酒的作物,但目前产量不够,还需要再种上一两茬,才适合进行酿制,而且高粱更适合用来制作高度酒,这需要蒸制器具,自己并无合适家什。

    所以这次的收获,大部分都用来留种,用于明年继续撒播。剩下一点,他计划整些高粱米饭尝尝。

    秋天渐渐过去。

    风渐凉,万物肃杀。

    阳州这里,冬季并不是太过寒冷,甚至外面州府中,降雪也不多,但是高山和平原不一样。

    仙栖崖地势很高,因此冬天很冷,且常有雪落下——这是云中山山神章淳,在和方长下棋时所说。

    为此,方长开始做过冬准备。

    先是收集燃料。

    这并不是为了取暖,他目前已经寒暑不侵,主要是冬天下雪时,再收集柴禾就有些费事,不如提前准备好。

    接着,便是囤积食物。

    他将些各色水果切片,放在竹篦上烤干做成果脯,贮存起来。又采集坚果,装满一个大竹篓。云中山产地薯,切片晒成薯干,也是上好主食。其余捉兽屯肉、捉鸟风干,找水潭结网捞鱼不提。

    方长只是以悠闲地心态做这些,云中山物产丰富,估计冬季也不会缺吃的。

    他甚至连盐都去盐矿中搬了一大块,放在厨房里。

    腌咸鱼,腌腊肉,做风干鸟,腌各色菜蔬,都需要用盐,自从发现了那座高品质盐矿之后,方长向来是敞开了用。

    可惜山下律法不允许贩卖私盐,不然下山时不用带别的,带上一大块盐售卖就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

    方长挎着篮坚果往回走,天上阴云密布,忽然,他抬头,而后他见到点点晶莹朝下飘落,接着感觉到脸颊一阵舒适凉意。

    和这几天预料中一样。

    云中山下雪了。

74、 冬日弈中闲话

    雪花纷纷扬扬,从云中散下来,好似春日柳絮,又如斩碎丝绵,在群山之间飘飘荡荡,为山峰树木、沟谷石滩逐个裹上银妆。

    “好雪啊……”

    方长也不躲避,任由片片飞雪落在衣上头上,融化成水。

    他伸手接过几片,看着天光下,雪花那精美的六棱结构,感受着自然精巧,微微一笑。

    云中山分外妖娆。

    山下州府今年收成不错,对于周边百姓来说,即将到来的年关,不会太难渡过,而且方长能够感应到,明年也会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从这方面来说,确实是“瑞雪丰年”。

    想必如今这隐而将发的大劫,不会是自然灾害。

    仙栖崖上,渐渐被雪盖满,一片洁白。

    倒是灵剑泉似乎带着温度涌出,未曾封冻,让下游浣花溪两条支流都继续流淌。

    倒是溪边,有些冰凌茬,表明着天气寒冷,浣花溪两条支流,一路顺着原本溪谷奔向山下,进入白沟河,一路从仙栖崖上经过,在崖边形成瀑布,冲击成水潭,而后不知流往何处。

    回到茅草屋中,方长烧水冲茶,读着书,边饮边欣赏外面雪景,悠闲度日。听说有读书人讲究,会用雪水煮茶,但方长于此不屑一顾。

    雪就这样不紧不慢地下到了第三天,他也在屋里闲适地待了两天。

    早饭后,推门看了看太阳,方长表情很有兴致。

    外面阳光很好,照的雪地白光一片,但天空依然在飘雪,也不知道算不算晴朗。雪地上遍布脚印,两瓣、三爪、四爪、五爪、梅花……证明有多种小动物光临过此处。

    走进旁边工棚,方长取了竹扫帚,不顾天上仍未彻底停歇的雪花,开始扫雪。

    唰——唰——

    地面被剥开新白裳,露出原本颜色。

    将积雪堆进那亩新开辟土地,随手又堆了个雪人,方长手执扫帚,立在崖边,望向山下人间。

    已进腊月,大地喜气渐洋。

    方长能知道,山下人间农闲,已经开始采办年货酒食置办新衣,互相走亲访友,倒是仙栖崖上,虽然被雪花变了个颜色,依然如以往一样安静、宁和。

    …………

    滋啦——

    方长开始消耗自己为越冬准备的存货。

    他正用之前攒下的油脂,在石板上煎腊肉吃,旁边摆着半篓冒着热气、刚刚在鼎中蒸过的熟地薯。

    地薯作主食,腊肉做配菜。

    自制的腊肉,似乎比当初解决水源问题时,在山脚下林溪村所得那块,更为美味。

    外表略黑,但刮净切成薄片后,里面瘦肉红亮,肥肉微黄而半透明,似乎随时有油脂滴下。肉片不断散发着松柏香气,盐味恰到好处,非常下饭。

    尤其是方长所用矿盐,质量与味道,要远远好于山村中所用粗盐。

    火塘上方腊肉很多,估计可以吃到来年春天。适宜的烹饪方式也很多,接下来,方长准备用方笼屉,在鼎上蒸一块吃,换换花样。

    …………

    ……

    方长漫步在山间。

    雪后群山,路途十分不好走,但这对他毫无影响。

    一路行过来,雪面甚至没有多少痕迹。若有江湖人看见,定会瞳孔大张,惊呼“踏雪无痕!”

    然而山中只有鸟兽,它们并不在意方长怎么走路,而是在雪地里活跃蹦跳,寻找着食物,艰难贮存脂肪。

    他一幅山间装束,身后背着那个结实的粗藤背篓,里面放着把青铜斧,背篓和脊背之间,还有柄青铜剑斜插。

    方长手中拎着块腊肉,这肉肥瘦相间,肥多瘦少,卖相极好,作为礼物亦是上品。

    山间人迹罕至,但他还是有位相熟者,能够交流。自从得了方长所赠棋盘后,因几百年未曾见到娱乐物事,而将寂寞积攒满格的云中山山神,便沉迷了此道,隔三差五便邀约方长过去对弈。

    这次的邀请,乃是山神章淳写在竹片上,由一只梅花鹿所衔,送至仙栖崖。

    那鹿只是寻常野兽,但见那小鹿冻得有些哆嗦,方长还赠了半块地薯与它,让梅花鹿很是雀跃。

    慢悠悠走在林边,方长脚步忽然一顿。

    这里是座山坡,旁边几株榆树,挂着寥寥几片枯黄树叶,戳在石间泥土中。

    之所以停下,是因为他忽然想到,这榆树可是个好事物。尤其是在饥荒时,这算得上是活命树,和吃了会死的观音土不同,这榆树皮磨成面,是切切真真可以吃的,若是非冬日,还有榆树叶以及美味的榆钱能够充饥。

    但是两世为人,方长都没有尝过此物。

    兴之所至,他干脆将手中腊肉扔进身后背篓,上前掀开干枯部分,揪下来两片嫩榆树皮,放进嘴里咀嚼。

    竟略带甜味,像是榆钱香气。

    味道还行。

    方长愉快地决定,回去后弄一些树皮磨粉吃。

    …………

    当他赶到山神庙时,山神章淳已然在那里等候。

    经常对弈,一来二去两人已经混的熟悉,于是在方长坚持下,山神连称呼都从“方上仙”改为了“方先生。”

    见所邀客人到来,章淳笑意盈盈,从棋盘旁站起来,拱手行礼:

    “小神见过方先生。”

    “章山神,多日不见,可还好?”方长走上前来,笑道,而后他摘下背篓,掏出那块腊肉递过去,“自己所制,味道不错,山神可以尝一尝。”

    “当然还好,最近香火很旺。”山神笑着说道,他确实有些红光满面,证明最近这座山神小庙,端的是香火丰盈。香火来源不仅是旁边村民们,还陆续增加了很多过路行人。

    接过腊肉,山神拎着看了看夸赞道:“先生真是好手艺,看起来就棒,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简单寒暄一番,二人也不客套,在棋盘两旁坐定,各执黑白,开始对弈。山神用烤栗子、窖藏水果,还有方长所制茶叶招待方长。

    “这场雪可真不赖。”

    方长笑道。

    “确实。”山神章淳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抬头看了看周围银色山峰,对方长说道:“云中山好几年未见如此大雪,今年雪厚,想必明年山间草木得了水分,会更为茂盛。”

    方长点点头。

    双方来回交换了几招,互相吃了几枚棋子。

    那山神继续说道:“最近,夜晚天空异象变化愈来愈多,不知先生对此怎么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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