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赠予】
杨忆远这次没有再纠结于吃煎饼的事儿,他很兴奋,抓住铁铲和竹耙,深呼吸两口气,才开始仿照着刚刚方长的动作,开始尝试制作。
他专心致志地舀了面糊浇在铁板上,像模像样的开始操作。
整个过程勉强还算顺利,毕竟是头一次尝试,在不少地方,他都显现出了手忙脚乱,煎饼也不够均匀有破口。当然,这样做出来的煎饼光看卖相,已经足够拿出去售卖了,因为各种调料齐全,也没有烧糊或者不熟的地方,吃起来一个样。
方长看他忐忑地递上来,用黄纸包着的煎饼,咬了一口尝尝,笑道:
“看来你着实学到了东西,第一遍就做的有模有样。”
于是方长口上不停,咬吃着煎饼,对杨忆远说道:“继续,再做一个,希望这回你能更熟练些。”
年轻人点点头,擦了擦铁板,又舀了一勺面糊摊在上面。
这次杨忆远有了明显进步,无论是煎饼的卖相,还是制作的流畅程度,都有了不小改进,看来在这方面,他不仅有着很好的悟性,也真个用了心。
方长看得很满意,他对年轻人说道:
“看起来你做的还可以,把煎饼吃了吧,下午考验下你。”
杨忆远悚然一惊,好奇地说道:
“是什么考验?”
“下午再有顾客来,你来摊饼售卖,收钱算账也由你来做,希望你别处什么差错。”
“啊……我可以么?”事到临头,杨忆远反而变得缺乏自信起来。
“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不用怕,我会在旁边看着的。”方长安慰道。
于是香喷喷放了两个鸡蛋的煎饼,年轻人都没吃出什么滋味来,他头脑里面一遍遍想着接下来要怎么做,仔细回忆着任何一个细节,想着顾客们前来的时候,自己要怎么交谈怎么应对。
结果这样下来,他反而心里越发没底,甚至有丝丝慌乱。
还好第一个顾客的前来,终结了少年的忐忑。
“请问这个叫甚么?怎么卖?”来人是个衣着较新的中年人,看起来神色较为悠闲,气色也不错。方长轻轻拍了下杨忆远的后背,于是年轻人顿时惊醒,立刻便迎上前去。
他用力换上了笑脸,而后以自己完全没料到的熟练,流畅地应对道:
“客官来一个?这是煎饼,最近才在城里出现的新吃食,味道很好的,价格也不贵,只要四文一个,若是给到五文,还能多加个鸡蛋。”
“好,那我来上一个。”
少年顿时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他像刚刚练习时候一样。
却不知,这是由于他刚刚用了足够的心去观察学习,潜意识中已经知道了该怎么应对,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熟能生巧。
顾客完全没看出什么,根本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是个新手,他只是仔细看着杨忆远的动作,看他流畅地在一张铁板上操作,加了各种原料配料,用熟练的手法,弄出来个喷香扑鼻的煎饼。
于是顾客痛快地付了钱,从杨忆远手中接过煎饼。
由于煎饼很热,对方接连倒了几次手,口中不住地吹着,而后还不顾烫张口啃吃,显然是煎饼的香气太过诱人。
这个成功的开始,让杨忆远信心大增。
接下来,随着人越来越多,杨忆远做煎饼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他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纯熟。到了傍晚的高峰期,他俨然已经算是熟手,很好地应对了大幅增加的顾客人数。
“今天你很不错。”傍晚收摊时候,方长夸奖道,他做了两个煎饼,让杨忆远带回去给他母亲尝尝,后者连连道谢,然后方长说道:“接下来几天,你都过来吧,就像今天下午这样,做煎饼售卖。”
“好的,方掌柜。”年轻人点头答应下来,经过了下午的锻炼,他已经信心满满。
…………
之后一连三天,方长都在早上准时见到了杨忆远。
对方对于做煎饼的各个步骤,早已经纯熟,哪怕现在置办些工具自己开个摊子,也已经绰绰有余。
不过他明显是个守信用的,哪怕在方长这里没有报酬,他还是每日如约前来,做煎饼售卖。而方长则带了马扎,他坐在一边晒太阳。喧闹的街口,对他来说和空旷的崖上没什么区别。
由于他在这个街口待的久,无意间也让这里变得繁华起来。
毕竟方长的修行,自从当年过了某个关口之后,早已经到了随时都在运行,随时都在吞吐天地灵机的程度,而周围的环境也因此受益,变得更富有灵气。
第三天的傍晚,方长收好摊子,但没有背上肩头。
他叫住了准备离去的少年杨忆远,对他说道:“这几天你做的很不错,手艺也已经纯熟。这套家伙送给你罢,既然答应教你,那边连这些也一并授予你,对我来说这不算什么,但是你置办这样一套可不是简单事情。”
杨忆远立刻大摇其头:“方掌柜,这可不行,当初我曾经来偷学,承蒙您不嫌弃不追究,又答应我在这里学手艺,已经是极大恩德,怎么能拿您吃饭的家什?这委实不当人子。”
方长笑道:“其实我做这些只是一时间心血来潮,接下来我要去别的地方,不再做煎饼,既然你学了这门手艺,便接着发扬下去吧,免得让世间没有煎饼,那岂不是人间的大损失?”
虽然方长这样说,但杨忆远坚决不受:
“这不合适,按照别处规矩,学手艺首先要当上几年学徒,管吃管住但不拿任何工钱,几年后才能学到手艺。在您这里,我当天就学到了如何做煎饼,已经是三生有幸,再受您赠这些家伙事儿,我会被知道的人戳脊梁骨的。”
“除非您愿意收下我当徒弟,反正现在只是有实无名罢了,接下来我把您当师父孝敬,三年内我赚到的钱,敬您一半。这在有的地方,也是公认的合适方式。”
方长依然摇头,他认为几日间的观察,杨忆远有这个资格接受他的馈赠,毕竟他送东西从来只看自己心情,但这离着收徒差千万里之遥:“不,你不算我徒弟,因为做煎饼这事儿,只是一时间心血来潮罢了,我并不准备一直干下去。”
见杨忆远坚辞不受,方长也有些无奈,干脆使出了绝招。
他一转身,消失在当场。
499、【遇见神仙了】
当然,方长没忘记带走钱匣子。
杨忆远见到刚刚站在眼前的大活人,突然便消失不见,顿时懵了。
他挑起旁边的担子就要追,但他能看到的每个方向上,都不再有方掌柜的身影。这让他跑了几步之后,无所适从起来。
而且沉重的炉子也提醒他,便是方掌柜只是平常跑开,他挑着担子也追不上。
将担子放下,杨忆远愣愣地站在原地,待了小半个时辰,才忽地原地下拜,朝方长消失的位置磕了两个头,而后才挑起担子回去。
直到走至家门的时候,他都有些浑浑噩噩。
倒是家中老母,听到儿子回来很是高兴,迎出来说道:
“远儿回来啦,我熬了绿豆汤当晚饭,解暑气消心火,快来喝两碗……诶,你这担子是哪儿来的?你做了甚么,不会是去做坏事儿了吧!”
听到母亲的担忧的质询,杨忆远苦笑一下,解释道:
“阿娘莫要担心,我可不是那作奸犯科的人,这担子家伙,是我这几天跟着那位方掌柜的。”
杨忆远的母亲有些白发苍苍,常年的劳作,让她看起来比真实年龄显得更衰老,不过她的精神很好,目光有神。
看着自己儿子,她略带唠叨地说道:
“那方掌柜让你学本事,心地很是善良,咱们得记得人家恩德才是,就算人家不愿意收你当徒弟,那你也得用对老师的礼节待人才是,你可记住了?”
杨忆远连连点头,说道:
“那是自然。”
“嗯,记住就好,咱家虽然穷,但不能短了志气,你前几天去偷学手艺这事儿,以后万不可再有,知道了么?!”
“我晓得,阿娘。”
“那这担子是怎么回事儿?方掌柜为何让你挑着。”
杨忆远继续苦笑,他将担子放下,而后给母亲说了整个经过,包括方掌柜准备将担子送给自己,但他认为收下不合适,坚辞不受的过程。
还有退让几次后,那位方掌柜突然就消失在原地,哪儿都找不到的情节。
他的母亲紧皱眉头,听着自己儿子诉说。
前面讲述的内容,她自然是有着些许疑虑,不过这事情虽然有悖常理,也勉强算符合对方是个善人的人设,不算彻底离谱。不过听到后面,待杨忆远说方掌柜突然消失在原地,这个竦人听闻的情节,反而让她的眉头舒展开来。
杨忆远的母亲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她知道,若是靠编,定然编不出如此离谱的借口;便是勉强编出来,说出去又有谁信?结合自己儿子走进门口时候,那满脸苦涩的样子,她顿时相信了这个解释。
略一思索,她打断了杨忆远的话,说道:
“儿啊,看来你是遇到神仙了。”
“啊?”
杨忆远顿时瞠目,母亲说的这种可能性,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不敢相信。
毕竟在他这么多年的见识和认知当中,没有神仙的位置,他只在城里的城隍庙中,见过城隍老爷的木塑,除此之外,就是从小到大听说过的各种故事和传说了。
那些故事诡谲而离奇,内容荒诞不已,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吓住小孩子,让他们莫要哭闹罢了。
就比如最近两年流行的新故事里,就说了个仙人和穿山甲妖大战的事儿,里面的仙人满口都是押韵的话,动不动就念咒,而那穿山甲妖怪金盔金甲,天天吃小孩儿为生,还不满足要收天下之水脉,家家取水做饭都要先上贡。
当然,每个故事的末尾,都是妖怪们被神仙们经过一番波折,彻彻底底的砍死,救出千八百个百姓,其中当然有还没来得及吃的小孩。
这些故事杨忆远看来,没什么价值,但他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倒是深信不疑。
“阿娘,我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莫要逗我。”
“我的傻儿啊,娘知道你没说假话,但除了这个解释,你又怎么说他忽然就不见了的事儿?难道对方是个妖怪不成,便是故事里面,也没有当街卖饼,还愿意收人当学徒的妖怪,你遇到的只能是神仙。”
杨忆远顿时没了话说,不过他明显还是不太相信。
他的母亲走回屋里,揭开锅开始盛绿豆汤:
“这个方掌柜将能营生的器具赠送给你,这种行为,不管是妖怪还是高人,都算得上是神仙之行了,你就把他当神仙对待吧。”
“不过切不可以忘记人家,若是以后有机会再碰上,一定要好好感谢。老话说得好,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咱家这波受的恩惠,可远超滴水了啊。”
对于母亲的这个说法,杨忆远倒是比较接受,他点头道:
“唔,那我以后就说这个做煎饼的法子,是神仙相传罢。阿娘,我饿了,咱们吃饭吧。对了,这里各种材料都是现成的,前几天我拿回来给您尝的煎饼,我再做上一个,看看儿子的手艺是否还好。”
“可别,省着些吧。”她赶紧拒绝道:“我尝不出来什么,你省好材料明天好经营。一会儿可要将这些器具盖好,莫要被风吹了尘土进去。家里还有点儿钱,明天交予你补充作料用。儿啊,既然你学了手艺,这个家以后便要靠这个摊子了,这是成家立业的本领,可比你扛活要靠谱得多。”
…………
却说方长带着钱匣子走开,便不再管身后的事情。
至于杨忆远接下来会有如何反应,方长也根本不在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本性不错,又和自己有这几日之缘,接下来的人生运道不会差。
即使他没有去看去算杨忆远以后的人生历程,方长也能做出这种判断。
毕竟天助自助者,而如今也天下太平。
当然,由于杨忆远的小摊上,失去了仙栖崖的葱花、泉水、面糊、咸菜、酱,只能代之以普通品,曾经吃过方长所做煎饼的食客们,定然会纷纷感叹味道不如往昔。
而之所以选择今天结束这波摆摊,甚至将煎饼摊子都送了人,却是灵觉之中,他等待了许多日子的时机,终于到来了。
天色渐暗,西面的晚霞渐渐开始变得发灰,周围的光线黯淡下来,无论是房屋街道还是树木花丛,都慢慢隐藏进夜色之中。
501、【抓个样品】
方长找了个街边僻静的地方,安静地站在宁河府府城里。
今晚他不准备回仙栖崖。
月色下墙角的影子,将街道分成两半,而树木反射着凄冷的光,随着夜风哗哗摇曳着。有猫行走在屋檐上,尾巴高高地翘着,似乎在巡视领地,寻找着随时可能出现在角落里的老鼠。
蟋蟀窸窸地叫着,蝉鸣早已停歇,夜空显得很安静。月亮只剩下细细一道新芽,倒是星星因为月色的晦暗,而显得更加明亮繁多。
天上的缕缕白云像白天一样,不知疲倦地向前飘着,将天空染得斑驳,也不时给地上投下云影。
方长站在树下墙边,静静地,看着某个方向。
那里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墙根处的草团,随着夜风摇摆,不时地传出沙沙声。
夜色渐深,方长依然待在原地不动,就像一根木桩。
许久以来,他的修为愈发深厚,呼吸间仿佛与天地合为一体,除非提前知道这里有人,不然都会忽略他的存在。
哪怕方长根本没有使用“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法术,从这里路过的人也不会注意到他。
直到半夜时分,远处才有动静传来。
方长一直注视的那个方向,有脚步声音响起,散乱而匆忙。
听到动静,他微微动了动身子。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求求你,不要过来啊……”有压低了声音的乞求声不断传来。
但听对话内容,这乞求并未生效,因为这段乞求话语在乱糟糟地被重复,这证明对面一直没有任何回应。而散乱且不断在接近的步伐,和粗重的呼吸声,证明在恳求的人,已经很是疲惫且慌乱了。
方长想了想,打开背包,取出来根一直随身带着的绳子。
他此次出行是为了摆摊卖煎饼,因此并未随身携带着灵泉剑,也没有带酒葫芦,身上穿的也不是那身白衣。倒是一直随身的背包,被他带在身上,而若遇到危险的话,他的怀里还揣着那柄小餐刀。
不过方长灵觉中清晰知道,前面来的东西,并不会很危险。而他的目的是活捉,所以没有取带刃的东西,有根绳子就已经足够。
声音的来源迅速靠近,对方的动静在夜空下也十分清晰。
来的只有一个人,也因为如此,这会儿方长听到的,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倒是他口中不住地念叨求饶声,已经有些混乱模糊,不知是因为恐惧和重复导致的声音变形,还是因为他已经口干舌燥。
这人方长前些日子倒是见过,当时他很是意气风发。
不过这会儿,对方实在是狼狈不堪。
方长看向了他身后的罪魁祸首,那是一只黑乎乎的鬼,似有形又似无形,黑雾翻滚流转,虽能清晰看出是个人样子,但其显得浑浑噩噩,不像是能够交流的样子。
或者说,和这方天地里,传统意义上的鬼完全不同。
这会儿,它正轻飘飘地追逐在年轻人的身后,年轻人害怕地奔跑,不断地回头看和求饶,但这只鬼行进速度不快不慢,正比年轻人用力跑要快一丝,而且完全看不出它的目的是什么。
总之不像是什么好事儿,于是年轻人只得不停地跑,而那鬼则在后面吊着,虽然它毫无灵智,但这幅情形怎么看都像猫抓老鼠。
年轻人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往哪里跑,家里肯定是不行的,将后面那玩意儿带回家,是害了家里人,而其它有人的地方也不能去,毕竟都是普通人,谁也不知道怎么对付后面那玩意儿。
所以他只能边用力在街道上跑,边求饶,寄希望于奇迹。
“莫要害怕。”
在年轻人即将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方长轻迈脚步,站出来。
听到前面人声,年轻人吓了一跳,脚步顿了下,不过他马上就想起了后面的威胁,继续朝这边奔来,并大声朝方长喊道:
“小心我后面,快和我一起跑啊。”
却见方长并未跟上来,而是和他擦肩而过,直接迎上去。
年轻人心底剧震,立刻停下来,喘着粗气转身看向后方,却见刚刚突然出现在路旁的那个人,拎着根绳子就迎着那团黑影走了上去。
“小心啊!”他喊道。
却见那人抬手挥拳,正正砸在后面那团黑影的脸上,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年轻人自动脑补了“砰”的一声。黑影受此一击,瞬间被砸翻在地,而迎上去那人伸出脚将黑影踩住,拎起绳子便捆。
年轻人喘着粗气凑上去准备帮忙,谁知那人立刻抬手制止他:“不要碰!这对你来说挺危险的。”
他从善如流,立刻停止了脚步,开始试着喘匀气息。
幸好自己年轻力壮,又向来身体健康,如此猛逃尚且挺得住,若是换了个老弱妇幼,或者身体羸弱的人,可能此刻已经遭了毒手。
被眼前人救下,他十分感激地行礼说道:
“多谢阁下施手相救,不知道怎么称呼?地上这个东西又是什么?在下米玉成,住在城西。”
方长并未讲自己就是为此事而来,他告诉年轻人道:
“举手之劳而已,这是只新样式的鬼,而且绝非此间生灵死后所化。倒是你,怎么遇到它的?教你个乖,下次若是再遇到这种东西,就往城隍庙跑,福德正神对付此物倒是不在话下。”
“啊,果真是鬼?!我就出来起个夜,就碰到这东西朝我扑过来,若不是我眼疾手快,就着了道。然后它不停追,我就不停跑,那里都不敢去怕给别处招祸,我就在城里绕圈子,呼,可累死我了。”年轻人说道,“我可不想再遇到这玩意儿……您说要朝城隍庙跑?城隍爷真的会管这事儿?”
“当然。”方长笑道,“城隍管着这城里人的降生与往生,也会护佑一方,如此不在册却又对百姓有危害的东西,自然是城隍的管辖范围。你往城隍庙跑,只要碰到城隍麾下的巡游阴差,就能得救,若是跑到庙门口,城隍甚至会亲自出手也说不定。”
502、【这样似乎不够】
当然,按照方长了解的管理,城隍们更多会在巡游阴差们一拥而上解决完问题后,才会在他们的汇报中得知事情经过,哪怕城隍庙门口也是如此。
年轻人感叹道:“既然如此说,改日我在城隍庙前干办公务的时候,顺便买点香烛贡给城隍老爷。安稳在城里活到这么大,真没想到还有城隍老爷的一份庇佑在,如今知道了,自然要有些表示。”
而后他有些遗憾和后怕地,回想着刚刚的过程,自言自语:“我竟然不知道城隍老爷是能够治这种东西的,还以为这下要跑死在街头,或者被这黑厮害了性命,活不过今晚了。”
方长想起之前所见到的事情,他笑着对年轻人说:“我认识你,你是衙门里的帮办吧,那天走在街上,看你正和个卖西瓜的理论,赢得了周围人的满堂彩。怎么这份机灵劲儿,在逃命的时候便用不上了?”
年轻人讪讪笑道;
“这个黑乎乎的鬼根本听不懂我说的话,便是我嘴皮子上有万分本事,这时候也用不出来呀,然后就着急,更是想不到还能往城隍庙跑。”
方长点点头,对年轻人说道:
“看你今晚又累又怕,定然是不好受,早些回去歇息罢。”
“嗯嗯,那我先走了。”年轻人松了口气,说道:“平时不觉得,如今被这东西追赶,死到临头倒是忽然想起来,后悔平时没有多陪陪家人了……唉,我这就回家去,想他们。”
话毕,这个年轻的帮办米玉成,便转身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
看对方的身影从街巷转角处消失,方长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脚下。
这只黑乎乎的鬼被绑住后,不停地挣扎,力气十分巨大,还数次想钻出去遁进地下。不过方长的绳子被他带在身上好几年,早已不是凡物,丝丝地束缚着这只鬼,让其分毫挣脱不得。
而且方长还用一只脚踩在了鬼背上,牢牢掌控着形势。
以他那足以移山填海的力气,便是下面的鬼再强壮百倍,也不会有翻盘的机会。
方长看了看脚下的这只鬼,尝试了下,发现果然无法沟通,便放弃了。而后他伸出手来,望着星空掐算,试图捕捉灵觉中那丝微的感应。
但是,这样也没有成功。
和之前大劫中天象被遮掩住不同,这次的感觉十分怪异,就好像天象暂时无法显示全貌一样,结果十分诡谲,难以解算读取出来。
“算了,先带回崖上吧。”
方长摇头想到,而后他将脚下的鬼,拎住绳子提起来,而后另一只手解下背包,在里面翻找了下。
还好背包里物品够杂够多,他选了个手指头长,装药的小瓷瓶,揭开盖子,而后将手中的鬼对准瓶口,径直塞了进去。那鬼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但这嚎叫声也被方长封住,而后被乖乖塞进瓶中,盖上封口。
朝着装好的瓶子轻轻吹口气,使其牢固起来,方长将这个瓶子揣进怀里,而后看了看周围环境。
这个时间点儿,去找客栈显然是不合适的。
倒是旁边这颗大树,枝繁叶茂,粗壮适合待人。于是方长轻轻跳上树梢,寻了个平缓的树杈,躺下闭目,直到东面的天边再次发白。
大多数行业的人都起的很早,他们趁着早上的天光,准备原料、抢占摊位、整理环境……总之这座城市,醒来的比外面村镇还要早上很多。随着天色越来越明亮,大街小巷上的人群也开始流动起来,劳作或者交易。
“各种早餐都有欸,大家快来看,便宜实惠,吃上一碗,整个上午都有力气。”摊主不住地吆喝道。
方长走上前去,看了看周围桌子上,食客们的吃食。
于是他朝摊主说道:“来一大碗馄饨,再要上几个芝麻烧饼。”
听到这个,摊主立刻从忙碌的劳作之中,手上不停地抬起头来应和道:“好嘞,客官稍等,待我包好这几个饺子,就给您煮馄饨。”
说话间,摊主夫妇已经在笼屉上摆满了包子。
而后摊主的妻子立刻抓住机会,将装满包子的笼屉,拿回去蒸,而摊主则拎着笊篱,从盒子里面数出来合适数量已经包好的馄饨,在旁边大锅里面,放在水面上因沸腾而盛开的水花之中。
摊主还端起旁边的碗,倒了几丝鸡蛋液进去,打出漂亮的蛋花。
这中间不时有人来,摊主两人忙到脚不沾地,他们快速地响应着每个顾客的需求,把他们要的油条、麻团、烧饼之类的数好递过去,再按照对应的要求,盛好米粥、小米粥、绿豆粥、豆腐脑、豆浆之类的汤水,共同端上去。
锅里的水再次开了,估摸着时间差不离,摊主拿过个空碗放在旁边,而后一手拎着笊篱一手拎着勺子,用笊篱将大锅里面的馄饨和蛋花捞起来,倒进碗里,同时左手的勺子,也将勺里的热汤倒在碗里上。
再洒上些细碎虾皮,让顾客按照自己口味添加些碎香菜,馄饨便瞬间诱人了起来。
方长飞快地吃完早饭,便朝集市的方向走去。
他这些日子卖煎饼,因为生意很好,所以赚了不少钱。方长准备继续之前的事情,那就是将这些自己赚来的钱,换成猪苗和牛羊,带回崖上散养在崖上的广阔树林里面,这样不用专门喂养,吃起来也方便。
经常光顾这家店主的生意,对方看方长已经很熟,听了要求后利落地选好牲畜苗,收钱交货一气呵成。
不过方长并未急着就此转回仙栖崖。
他绕了点路,走向了自己之前摆摊卖煎饼的那个街角。
果然,他看到了杨忆远。
这个之前从他这里学了做煎饼手艺的年轻人,正站在小摊前面,熟练地摊煎饼售卖。
不过他在干活的间隙,不时地用有些期冀的眼光,看着两侧人群,似乎在寻找某个人的出现。但每次,杨忆远都只能失望地收回视线,或者被顾客的声音唤回注意力,继续手上的活计。
503、【卜】
拎着两个猪笼,方长走回崖上,他不在时候,崖上没有什么变化。
湖水依然映着天光,半湖莲叶铺在水面上,旁边是溪水流淌,远处无名殿,则巍然不动,似乎已经等待了自己许久。
方长走到林边,将里面的猪苗放出去,而后又去检视了下鸡舍,捡拾了几枚鸡蛋。
他从山下用自己赚得的钱,所买的猪牛羊幼崽,都被他放进了崖上这片广阔森林中。将它们放进这里而不是山下,除了想吃时候抓捕方便之外,也因为山下的生存环境,对这些家养的牲畜们来说太过恶劣。
崖上森林里的恶霸,只不过是猴子和野猪,野猪还被他差点吃光。而云中山里,是真个有猛兽生活的。更何况,崖边树上那只雕,只是迫于自己的命令,不敢来崖上,若是山下有猪羊,它自然不会错过这等美味。
方长走进殿中,什么也没做,先在一间空殿里面,将装有鬼的瓶子掏出来。
看了看周围的地面,他皱了下眉头,感觉这里并不符合要求。于是他干脆走出殿外,而后开始寻找材料和地方,准备接下来的事情。
仓库里面材料很是齐全,方长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找齐了所需的材料。
他走到崖边,坐在早课石上,静静地看云。
山间的云在风不强烈的时候,会显得很是温顺,与大风天气下汹涌奔腾的马群不同,此时的云就像温软的棉花团一样,围绕在崖下的几座山头周围,顺便朝远处铺了一层。
但山下远处的大地依然清晰,方长可以看到那里的村庄和农田,看到阡陌间忙碌的人们。
那里是烟火人间。
和平重归大地之后,在方长眼中,山下的气象又变得祥和,虽然百姓们看不到这个,但他们也能感觉到,日子变得平和起来,生活节奏重归平缓悠闲。
于是方长一直这样看着,久久未曾移动,从早到晚。
太阳从的轨迹划过头上天空,方长落在早课石上和旁边的影子,也从西摆到东,变短又变长。
直到点点星光铺满了天空。
“唔,时间正好。”
方长抬头看了看星空,唰地从石头上跳下,走回殿里。他取来自己之前准备好的材料,还有那只小瓶子,走到外面的空地上。
轻轻一指地面,顿时泥土石块翻涌,形成了个小台子。
这台子也有讲究,其分下中上三层,最下层是方形,正对着东南西北四方,中间一层是圆形,正好与底层的四边相接,最上一层则是八角形,正对着八方。
方长将小瓶子放在台子正中,而后把三件材料放在瓶子周围,成正三角形。
这三件材料,分别是牛肩骨、龟甲、蓍草,它们都来自于云中山,蓍草是方长在山中行走时候所采,牛肩骨是方长吃剩下的。
哦不,那个龟甲不知道算不算来自于云中山,虽然这只龟当时是从瀑布下面的水潭里抓的,但水潭里面的龟鳖,是自己当初在南面大江上乘船时候,委托一个少年在江水里捕捉的,报酬是足够他求学的资金。
他带着一篓龟鳖,从江边穿过州府,将它们放进了崖下水潭里,这些龟鳖经常顺流而下去觅食,但终归还是喜欢回到崖下潭里休息。之前方长曾经选了几只最大的龟,炖取龟壳后将龟壳扔在了仓库里,如今则用上了。
摆好三样物品后,方长在西南与东北方位上,各放了个盛满干松枝的火盆,在其中点燃了火焰。
他抬头看了看星空,迈着有韵律的步伐,调整好自己的方位,而后他从怀里掏出二十七枚铜钱,轻轻洒在瓶子周围。
“原来是这样……”
修为已参造化,方长的占卜之术也早就提升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只要他想运用这种技能,就能在占卜一术上,强过世上绝大多数修行人。
如今借助这个简单仪式,方长在跳跃的火焰照耀下,对照着台上铜钱和天上星空,默默在心中计算。这次,他终于读懂了历次占卜掐算得到的指征,结果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方长皱皱眉头,将铜钱和龟甲、肩骨、蓍草,以及火盆和装着鬼的那个小瓶子收好,再回头一指,台子立刻翻涌起来,呼吸之间便恢复了原本平地的样子。
原来这些鬼,并非这方世界的产物。
有一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与这方天地连接在了一起,并逐渐融进来,里面的生灵便从交界处逸散到这边。由于天地法则相斥,这些生灵都变得浑浑噩噩,幸得里面的生灵都是鬼,倒不至于让这边出现大规模危机。
既然这只鬼是从宁河府抓到的,那便一事不烦二主,将此事告诉温城隍罢。不过这种逸散过来的鬼,已经被各地城隍不停送进了轮回,与这方天地再也难以分割……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方长叹了口气,朝卧室走去。
希望此事可以被平稳的解决,让这片刚刚和平下来的大地,免于再遭劫难。怪不得大劫结束之后,天象依然诡谲。
他想通了许多事情。
坐在书桌便,他抽出几张纸,磨好墨提笔开始书写。
“致温城隍:”
“日前我于宁河府城内,抓捕得新型鬼一只,带回崖上占卜后,有惊人发现……”
他将自己占卜的过程和结果,详细地对温城隍在信中描绘一遍。温城隍也是交游广阔的人,想来这个消息他定然会说出去,不定便有高人,能够找出应对这幅情景的方法。
同时,方长还在信中说,自己准备抽时间去探查一下对面的鬼界,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形,或许会有参考价值。
待墨迹干透,刚要将将信纸折好,方长忽然停下手。
他拿出那个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的那只鬼轻轻拽出来,而后在这鬼的惨叫声里,捏成没有厚度的薄片,粘贴在信纸的角上。说来,当年遇到的这种鬼,被阴差们拷问,也没有痛叫声,如今已经知痛,可能是有点点适应了天地法则的压制。
方长将贴着鬼的信纸,折成纸飞机,朝敞开的窗外扔出去。
洁白的纸飞机化为一条线,嗖地飞进了夜空,继而飞下了崖边消失不见。方长吹了灯,和衣躺在白玉床上,默默阖上眼睛入睡。
不管别的了,先休息下,他想。
504、【技术水平升级】
自从那次占卜之后,对于两界相交这件事情,方长心里便有了底,而他的灵觉也变得更为清晰。
之后的时间他都没有再下山,而是待在山上建造和耕种,顺便准备一个大计划——至少对仙栖崖来说,是个不小的计划。
他准备将自己的工坊升级一下。
原本方长的工坊里面,各项操作都是手工为主,而这样虽然闲适,但效率太过低下。他准备花费些时间,对其进行一番改造,主要是在瀑布下安装个水轮发电机,用电线将电力引到崖上工棚处,再想办法制作些简单机床。
这符合自己所持的自然之道,而且不乏趣味性,更能提高效率。
而且他还可以将研制过程记载下来,以后传到人间去,虽然自己并不在乎这份功德,但是这件事,它足够有趣啊。自己已经有了漫长的寿元,这个过程中,找些有趣的事情做,自是极好的。
想到这里,方长心中灵光一闪,顿时有了更多想法。
例如,自己以后具备了条件,还可以造些蒸汽机之类的器具,同样记下研制过程,下山寻找有缘人馈赠出去,反正自己的青布双肩包足够能装。
这些做法只是有趣,而且不算恶趣味,毕竟也算顺兴而行之事。
说干就干。
当然,以目前的条件,方长有把握制造的,还是一些木工机床。
至于能通切削钢铁的机床,短时间内他并不太报希望,毕竟这个对于各方面的要求都不低。不过对于以后来说,切削钢铁的机床,也是必须要完成的一种。
这些都不是小工程,他接下来会一直将时间投在上面。
崖上事情并不算很多,自己的粮田、菜畦、药田、花田都并不太需要工夫,而且方长力大手稳,干活十分快速,故而空余时间足够多。
至于两界之事,方长也有安排。
如今他的灵觉已经变得清晰,而且灵觉告诉他,处理此事的时机未至。
从这个方面来说,大劫过去是真的好,毕竟再也没有厚重遮掩,将天机搅的一团糟。被大劫影响到的修行者们,几乎都失去了趋利避害的本能,不仅增加了他们做事的难度,也让他们遇上灾祸的概率大大增加。
…………
方长做的第一步,是冶炼足够多的铜。
无论是导线还是发电用电设备内部,都少不了这种金属,毕竟用银来制作太过奢侈,而铁导线虽然不是不行,但它们的发热实在是太高,不仅损耗能量,还有安全隐患。
这不算大问题,还好他的青布包裹里面空间足够广阔,于是方长放弃了之前常背的竹篓,在铜矿处不断挖掘,直到将背包装了大半,然后才背回崖上,寻平坦的石质空地倾倒而出。
顿时,小山一样的铜矿石,便从他手中的青布包裹中涌出来,堆在那里,尖顶处的高度甚至超过了旁边的仓库和工坊。
这些矿石他要尽快冶炼。
毕竟铜矿石有些毒性,得小心被雨水冲刷下,污染附近的土地和下游水源。还好方长灵觉中感应到,接下来一段时间里,天气很晴朗,适合自己开炉。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他不停地挖煤炼焦,而后开炉炼铜。
金黄色的铜汁,不停地从炉子出口处流出来,顺着沟槽流进预留的凝固槽,成为一根根并不圆的铜棒。
仙栖崖上空,不停地有烟冒进天空,让云彩都变得黑了丝。
当然也没人注意就是了。
接下来的事情,比较费力气,方长铸造了块有不同孔径圆洞的钢板,竖立着固定在地上,而后将铜棒一头砸尖,从比铜棒直径稍小些的孔洞里穿进去,拽住穿过孔洞的尖头,用力往外拽。
在山下凡间,这步全是由工具来做的,要么是滑轮,要么是摇臂。
但是方长仗着力气大,省略了这个步骤,他直接上手去拽,效率更高些。柔软的铜被坚硬的铁限制住了粗细,从孔洞里走一遍,就变得更细长了几分,再换更细些的孔洞,来回穿插十数次后,铜棒遂变成了长长的铜线。
这铜由于方长未添加其它金属进去,所以纯度很高,也因此更为柔软。大盘的铜丝待在阳光下,闪耀着紫金色的光泽。而旁边那铜矿石堆成的小山,则在新增的焦炭堆协助下,迅速地减少,剩下的是大堆炉渣。
方长只是初步而简单地升级下崖上的工具水平,所以也不需要管标准,他准备制作的发电机,乃是个傻大粗笨的玩意儿,只要能在瀑布的水流冲刷下发出电来,便是成功。
所以他铸造了个很大的铁外壳,又做了根铁棒,精细打磨确保其足够浑圆之后,才开始制作骨架绕线。这项工作废了他不少时间,而用来记载制造过程的笔记,也越写越长。
铜线的绝缘是个大问题,他尝试了多种材料,最后用浸了桐油的布料,处理后缠在铜线上,用来隔绝电流。这种铜线不仅可以用在电机里面,也可以用来作为输电线路的材料用。
接下来,他选了个合适的位置,在山崖上掏了个大洞。
洞口在瀑布后面,还算隐蔽,而后方长制作了个巨大的铁质水车,架在瀑布后面的洞里。
其实仙栖崖上流下来的这道瀑布,水流并不算大,但由于落差足够,所以水流的力道不低。水流的冲击,让铁质水车缓缓转动起来,也让瀑布落入下面水潭的位置,偏了些许,还不停摆动。
想来下面水潭的底部,很快便会在新水流的冲击下,呈现出新的地形。
…………
山神章淳最近几年的日子过得不错。
路过的行人们,很多都会来自己的小庙祭拜下,求个平安,被扩建后的小庙香火旺盛,自己的修为也水涨船高,更是有了更为广阔的交往范围,联系上了许多老友。
而且,托方上仙的福,自己还找到了爱好,下棋。
由于每天的任务都不多,日日都很悠闲,所以章淳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人下棋的过程中,以及在去找人下棋的路上。
505、【山神来串门】
山中的动物告诉章山神,待在仙栖崖上的那位仙人,已经回来了。
据动物们说,仙人整日里要么在山间行走,采集、捕猎、挖掘,要么在崖上不知道烧些什么,整日里山崖上都在冒烟。
对于自己这位老友的作风,山神章淳倒是清楚。
他每次下山,都不定会待多久才回来,而回来后,往往在崖上住许久。距离上次见到方上仙,已经有些时日了。
于是山神有些手痒,他决定出发,去找方长下棋。
自从他棋艺在不断练习和钻研棋谱之后,有了长足进步,已经能够和方长打的有来有回,正是最为爽利的阶段。整个云中山,他很难找到如此合适的对手,所以听闻方长回山,章淳是最高兴的一个。
上仙栖崖的路,章山神早就走熟了。
从山神庙出发之后,翻过两座山头,在一大片竹林旁微微转向,从山腰折向西南,再走不久便能看到仙栖崖。但方长作为此地天地所选正神,大多数时候不会那样赶路,他只轻轻跺脚,便出现在了仙栖崖下的林边。
他对这座云中山有管辖权,虽然没什么太大权力,但这种省脚力的行走之法,还是很简单的。之所以不闪现在崖上,却是他要对方长表示足够的尊重。所以从林子外面到崖上这段路,他从来都是自己走过去。
穿过崖下的林子,瀑布旁边有竹木栈道,乃是方上仙亲手所修,从崖底直到崖顶,气势恢宏。
章山神听说,崖下林中建造有阵法,能够筛选无缘之人。
他每次经过时候都会着力寻找一番那个阵法,但从来都是毫无所获。
登上仙栖崖的过程中,他注意到,崖壁上新多了个大空洞,里面有叶轮伸出,在水流冲激之下正在旋转。看了几眼之后,他不明所以,于是摇摇头没有继续管,继续向上登。
他走上仙栖崖的时候,正见到方长在那里忙碌。
几根细长的木头正杵在地上,而方上仙正用一盘铜线,往上面的缠绕。
对此章山神见怪不怪,他和方长交往不少,很是熟悉,知道这位经常一个人在崖上鼓捣,造些东西。
对方正铺设的铜线,说不定只是方仙长随手做的什么新东西。
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来,山神章淳见方长朝这边挥挥手道:“章山神且去银杏树下坐,我弄完这些就过去。”
“好。”
章淳转身朝无名殿前走去,银杏树枝叶正茂,但已经带了些许金黄。
石桌上的棋盘还是之前的老样子,没有任何改变,他将棋盘清理好,棋篓摆在两边,准备等方长过来,邀请其对弈。
将那些木杆子在地上戳好,直接连接到不远处的工棚那里,方长才给手上施展了个除垢术,走过来说道:
“刚刚正在忙碌,没能及时来招待,恕罪。”
“不敢当,不敢当。”章山神笑道,“我也是有闲暇才过来,若是阁下有事缠身,大可先行去做活。反正时间和等待,于我们这种人来说,不算什么。”
“时间充裕的很,不急不急,以后再做也一样。”方长笑道,他去旁边拿茶具和茶叶,准备泡茶。厨房里的小炉子里面放了煤块,可以缓慢燃烧上整整一天,炉子上面一直有水在缓慢保温。
如今需要用的时候,只要将炉子用火筷子通两下,让火燃烧旺起来,壶中的水很快就能烧开。
旁边章山神取出了随身带的点礼物,待方长拎着茶壶走过来时,对他说道:
“尝尝这蜜饯,味道很好,是山下最近出现的新品。”章山神拿出个纸包交给方长,娓娓说道:
“虎桥镇北面有个村子,挨着云中山不远,村子到云中山这片地方土地虽然还算肥沃,但乱石密布,不适合耕种。那里的村民们,便在这片乱石地种了许多果树。果树成熟吃不了,经常烂掉,于是有人开始晒果干。”
“最近那里新修了路,又有年轻人出去学了蜜饯做法,将水果做成蜜饯,运出来卖的很好,据说赚了不少钱。估计用不了几年,那个村子就会繁荣起来。”
方长直接取来个盘子,将水果蜜饯外面的纸拆开,把蜜饯倒进盘子,然后捏起几个尝了尝,果然软甜味美。称赞了两句,方长将旁边两个盘子朝章山神那边推了推,说道:
“尝尝我菜畦里面种的瓜,虽是蔬菜,也可以当水果嚼吃。还有这个,是自己种的山薯,切成条之后用油炸至金黄,再洒上些许盐,是很不错的零嘴儿,刚刚我等水开泡茶时候,顺手烧油炸的。”
章山神尝了尝,果然胡瓜脆生清凉,炸地薯外层香酥、内里软糯,端的好味道。
方长在一旁说道:“这山薯和地薯有些类似,不过更加脆生,更像菜蔬。若是有条件的话,切成条后冰上一冰再炸,味道会更好。待今年冬天,我就在崖上挖个冰窖,多储藏些冰块,明年夏天可用……”
闲聊着,两人便饮着茶,就着零食,在桌上摆开阵势下棋。
立时间棋盘上风起云涌,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不过他们没有停止口中聊天,说了下山中趣事,章山神问道:“方上仙刚刚用木柱架起来的铜钱是什么?”
方长捻起粒棋子,说道:
“我这几天正准备造些物件,将下面瀑布的水流冲击之力,通过这铜线传到崖上,再转化回动力使用。到时候可以尝试用这份力道,来切削钻刨木头,或者打磨钢铁,算是件趣事。”
“哦?竟然还有此等做法,确实够玄妙。”章山神奇道。
“其实倒也寻常。”方长笑道,“只不过是下面的水轮,将冲击之力转为雷电,顺线传播,对面再设台机械,收雷电冲击化为力量就是。以此为样子,便是凡人也能运用。”
“听起来委实够玄奇。”章山神落了一子,“待到竣工之日,定要喊我一声,我要过来看看。而且此法既然凡人也能运用,只要能用于百工稼樯之事,或许是份大功德。”
506、【邀请参观】
章山神眼神犀利,而且理解能力颇强。
他只是听方长简单描述,便意识到了他正在崖上做的这些事,所具备的一些意义和作用。
听到老友山神的要求,方长哈哈大笑了下:“这自然不是问题,待到功成之日,我便给你送信,到时候一起见证下,待这套东西完成并运行起来,定然会相当有趣。”
章山神点点头,也是颇感兴趣:
“唔,我很期待到时候的情形,希望能开开眼界。”
二人趁热吃光了薯条,而后开始边下棋边对付胡瓜和蜜饯,章山神对方长炸的山薯条十分赞赏,还又详细问了遍原料的模样,以及整个制作过程,看起来似乎准备回去后自己试着做。
两人虽然都有的是闲时间,但下棋速度都不满,半天就进行了好几局,互有胜负。
长久未逢水平相当对手的山神章淳,对此大呼过瘾:“方上仙不在崖上的时候,我平常都是找云中山里的化形大妖下棋的,不过他们行踪不定,平时也惫懒,下棋更是慢吞吞,虽然可以解棋瘾,但总感觉缺了什么似的。我还找过路行人下过,不过那些更是良莠不齐,往往又赶时间,不能尽兴。”
方长则笑道:“大劫已平,接下来这段时间,我都会在崖上待着。当然,也可能哪天心血来潮,想下去转一转,不过不会离开太久。”
章山神则摇摇头,颇有心事般叹道:
“虽然大劫已经平息,但世间事又有波澜,这不,天下间又出了事儿啊。”
“哦?”方长疑问道。
结果章山神却啃了口胡瓜,落了个棋子说道:“方上仙不知么?凡间涌出越来越多的鬼,俱都毫无灵智,却又对凡人有害,各地神仙神吏无事都要去扫除它们,抓了送入轮回中,但形势愈演愈烈。”
“噢,这事儿我倒是知道。”方长点点头,毕竟他已经为此做了不少工作,还进行了次规模挺大的占卜。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平白增加事务,而且最近我从别人那里收到个消息。”略微压低了丝声音,章山神给他说道:“最近终于有人找出了这些鬼的源头,我有好友来信告诉我,这些鬼其实来自于另一界。”
方长没说话,章山神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那和此方世界交缠的世界里面,只有这些鬼作为生物,所以里面各色事物外观和天下也十分不同,交界处的缝隙联通两界,所以会有对面的鬼逸散过来。由于天地压制,原本具备一点儿灵智的鬼,变得浑浑噩噩。”
“最近还有人特意侦查过,那个开口就在中原下方,里面正源源不断往外涌出来,只是交界处极长,没法布防,于是他只能悻悻而归。”
…………
日子过去的很快。
云中山里,一到春天就会开满鲜花,就如眼下的情况一样,各种桃花、梨花、苹果花,争奇斗艳,甚至能把整座山头给盖在下面。
如今到了秋天,各种树上上已经是硕果累累。
方长这几天,时常会背着筐子在山间到处走,选择那味道好的水果,带回去储藏。他真的是先尝后摘,那些不甜的果子,则直接被遗留在了树上。
崖上的地窖里面,存放东西保持期很长,不过想到之前章山神捎来蜜饯时候所说,他想着以后也可以像云中山旁边那个村庄一样,将吃不完的水果制些果干。也可以像村民们那样,从山里抓些蜂子养起来,弄些蜂蜜做蜜饯。
到时候,无论是自己吃还是馈赠友人,都是极好的。
鸟儿到处唧唧啾啾,享受着秋天的丰裕,努力将身上的膘养肥一些,以渡过寒冬。而候鸟已经纷纷开始启程,去更加温暖的南方越冬。方长也顺手捕捉了些秋后的肥鸟,处理后风干,可以在冬天食用。
同时,山间各处水潭溪流里面的鱼也肥了,各色走兽也在换毛的同时,吃的圆滚滚,方长同样备了些许。可惜自己放养进崖上林里的畜苗,依然未长大,还不到适合食用的时候。
如今方长早已经不用再做早课,但他在早上天气好的时候,还是喜欢偶尔去大石上坐一会儿,看看从东面升起的朝阳,还有那漫天云霞。
“方上仙!”
正在吃早餐的时候,章山神已经到了。
之前曾经答应过,待自己在崖上铺设的线路等竣工之后,便邀请章山神过来参观,但从那次过去之后,花费了不少时间,他才堪堪在仙栖崖上搭好了一套发电送电用电的设备,并给章山神送了封邀请信。
“章山神可用了早饭?不如一起过来吃些。”
方长今天的早餐比较简单,他做了些南瓜馅儿的小饼,里面还掺了些鸡蛋,在铁板上烙熟,就着菜汤喝。
南瓜馅饼外皮是白面的,烙熟之后斑斑点点,散发着面香,他咬开的部分,则露出了里面的金黄色。菜汤的原料,是自己菜畦里面的菜叶,用葱花和一丁点荤油炝锅后,把菜叶微炒一下,再加入大瓢灵剑泉的水,烧开后加些盐即得。
章山神表示自己已经吃过了早饭,不过还是被方长拽到桌边,吃了个饼喝了碗菜汤。不过方长的手艺很不错,不管是饼还是汤,味道都很鲜美,章淳发自内心的称赞了一番。
“且来这边观看。”
将餐具拿进厨房,就着竹管出水口处的水流洗刷干净之后,方长直接进入了正题。
他邀请章山神来到工坊处,看着这边一台新机器。
“下面的情形章山神肯定见到了,被瀑布所冲击的叶轮,会通过内里的磁铁和铜线圈,发出电来。这电被我架设好的引线,引导至工棚里后,便会重新被转化为力量,而后推动机械做些活计。”他给山神介绍道。
章山神听得略懂,但依然没能弄明白,眼前这个家伙怎么活动。
“让我来演示下。”方长说着,将有三个接触刀片的木柄电闸,轻轻地合上,接通的电路。
507、【落在桌子上】
山神章淳的眼神很好,他清晰地看到,随着方长将那个机关合上的动作,金属片相接的地方,有细微的火花闪耀,还有动静传出来。
虽然时间很短暂,但他能借助自己的修为,清晰地察觉到里面蕴含的澎湃力量。
真没想到,瀑布向下倾泻的力道,竟然被眼前几根细细的铜线送了出来,其中原理章山神完全搞不懂,但这分毫不影响他的赞叹。
然而没等章淳说话,旁边的工棚就有了动静。
有座怪模怪样的台子,上面有个圆形的锯片,半露在平台上,带着一阵吱吱嘎嘎地尖锐响声,忽地飞速旋转起来。
“这就是最后出力的地方了。”
方长兴致很高,他将章淳待到工棚里面,将眼前的平台展示给他看。
其实在做出这整套设备的过程中,他着实试验了些次,才最终将其定型并安装完毕。如今邀请山神过来,参观第一次真正的联机运行,方长有着很高的成功把握,于是他首次便成功运行。
他造的是一部锯床,对于木工活来说,这比其它的要优先。
毕竟将原木破开成木板这种事情,虽然锯子也可以做到,但失败风险、掌握难度、工作速度,都远远落后于一部真正的锯床。
“待我啦演示下,章山神注意安全。”
说着,方长拎起一根三四尺直径的去皮木料,轻轻放在台子上面。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木料被轻轻推动,朝着飞速旋转的锯片外缘,缓慢而坚定不移地朝前去。
“滋———”
随着一阵变了些音色的声音响起,沉重的锯片迅速地切入了木料,锯末飞扬之间,木料被削去一片,剩下光滑而平整的表面。如是几次之后,这根粗大的木料,已经变成了一堆木板,躺在那里。
而方长赶紧拉下了电闸,停下锯床动作。
当他将一点水,轻轻淋在已经停止了转动的锯片上时候,白色水蒸气随着滋啦声音飘起。
刚刚的那阵使用,让这个锯片已经因为摩擦,有些过度的热了,若是刚刚没有停下,再破两根木料,说不定就会燃烧起来,或者因为温度改变而出现未知情况,比如破碎飞溅等。
“真是巧夺天工。”章山神不住地称赞道,对此方长并不太在意,然后章淳接着说道:“方上仙准备什么时候将这份技术,传入人间?”却是方长之前已经表露过这个意思,而山神则记下了。
“待有缘时候罢。”方长笑道,“整个的试制过程,还有其中的一些原理,我已经仔细记下了,只待有缘之人出现,便能以之相赠。”
章山神对方长点点头,而后继续查看面前的机器。
从来未曾想到,这些顽铁破铜,被方上仙组合之后,竟然有这种力量和能力。
交游广阔之下章山神见多识广,他很快就将眼前所见的情形,于思路中放进有可能应用上的地方。而后章山神惊讶地发现,天下有大量的行业,都可以引入这种设备。但同时,也会有大量的人口,谋生手段因为机器竞争而衰落。
默默推演了一番,章山神最终叹道:
“也不知此事是福是祸,或许只是造福与造祸存乎一心罢,方先生应该不会太过为难天下百姓。”
方长并未理会,他拽着章山神往无名殿后面走:
“我之前曾经买了猪羊幼崽,放养进崖上的山林里,如今发现有羊已经长得十分肥硕,便抓杀了只,一起来吃些烤肉串,这是我在离州学会的做法,很值得一试。”
章山神立刻便跟了过去。
只见这里已经支了个用铁皮做的烤炉,旁边堆着大块的木炭,木炭粗细不均,这个看起来倒不是山下的手法。
切片的羊肉穿上竹签穿好,又被腌制过,十分入味。
方长点燃了炉中火,请章山神坐在旁边,然后站在烤炉前面,娴熟地将羊肉串翻面、撒料。
香气很快在崖上弥散开来。
章淳接过方长递过来的几根烤肉串,尝了口后十分称赞,而后叹道:“方上仙在烹饪一事上,水平十分高深了啊。可惜胡云不在此处,这种吃法,他定然会喜欢。”
…………
章山神离开的时候,方长没有让他空着手。
他将地窖里面一坛腌制了两年的腌菜,抱了出来,硬塞给山神章淳。
这种行为,让山神有些哭笑不得、十分感动,而且山神终究是执拗不过方长,所以最终还是收下了。
山神知道这坛子腌菜是好东西,由于这些腌菜已经沐浴灵机长久,所以已经不算凡品。这坛腌菜无论是自己吃,还是用来馈赠友朋,都是好东西。于是章山神也兴致很高,匆匆地返回了自己庙中。
方长将锯床修建好之后,先是用锯床浇水,断断续续搞了,重新整理了一遍笔记,务试其中所讲述的内容,简洁直白、浅显易懂。
不过今天他哪里没去,专门坐在书桌面前等待。
透过无名殿敞开的窗户,方长看到极远处有只鸟儿,正扑闪着翅膀朝仙栖崖飞过来,鸟儿气喘吁吁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吃力。崖边的傻雕看了,不等鸟儿飞到崖上,便猛地扑闪着翅膀窜过去。
对于它的体型来说,那只鸟儿已经脱离了“小点心”的范畴,勉强可以算作“正餐”。
但傻雕扑击到近前之后,却遭了殃。
朝仙栖崖这边飞过来的鸟儿,虽然看上去十分劳累,然而傻雕扑击下去的时候,这只鸟却露出了远不趁其疲惫的本领。它猛地一个翻身,翅膀在空中抡圆了一圈,而后呯地扇在了傻雕的面颊上面。
崖边这只雕,当即被打的七晕八素,但也立刻知道遇见了不好惹的主了。由于崖下高度很大,所以被打晕后傻雕只是向下落了一些,失重的坠落感,立刻便从被反揍的懵中醒悟过来。
雕见那只鸟儿似乎有事要忙,顾不上自己,于是猛地扑打翅膀,朝崖边松树上的方向逃命去了。而鸟儿则向仙栖崖的方向,越飞越近,最终从方长打开的无名殿窗户中,飞到了屋子里面来,落在方长的书桌上。
508、【下山,再次下山】
“你来了。”
方长放下手中那本讲述孝悌小故事的书,对飞进来的鸟儿笑道。
这鸟儿个头挺大,大约有两三个鸽子那么高,但只有崖边那只雕不到三分之一的体型。但鸟儿的力气不小,疲惫之余,还能在空中将崖边那雕一耳光打跑。
鸟儿站在窗边,朝方长伸出一条腿。
上面绑着个小竹筒,竹筒看着很新鲜,还带着翠绿色,其外面凝结了些空中飞行时遇到的水汽,顶端塞着塞子。
方长没有继续说话,他轻轻摘下了竹筒,而后没有着急拆信,他将桌上的水盏往前推了推,又拿来些点心摆在窗前。那送信的鸟儿又累又饿又渴,自然毫不客气地用了水食,接着飞到旁边屋檐上歇息不提。
坐回座位上,方长拽开竹筒的塞子,取出其中纸张,铺在桌上展平。
里面是宁河府城隍赵荣的来信,之前方长将占卜所得结果告知后,赵城隍多方交流,传递消息之余,也打探相关消息,如今略有所得,所以遣相熟的鸟妖前来仙栖崖送信。
信上内容简短,只是简单叙述了几个情报。
赵荣告诉方长说,他算了下各方好友告诉他的捕捉数量,得知这种鬼出现最为密集的地方,是身处中原的睿州地界,离着云中山不算很远。方长暗想,有机会的话,自己或许该去睿州看上一看,了解下这场风暴中心处的样子。
接下来,便是大地的变化,盖因两界交接之处,除了对面的生灵因为漏洞而朝这边逸散之外,还有地理上的切实变化。有那喜欢巡视领地的山神土地,偶然间发现了这一点,目前正在众说纷纭之中。
最后,则是天下间的神祇们,对于此事关注的很,他们互相之间多有书信来往,不过由于福德正神们各自有职责所在,轻易离不得岗位,所以目前也仅仅只停留在书信来往的阶段。
过了段时间,方长才写了回信,表达对赵城隍的谢意,并出门叫过房檐上那只鸟儿,将信装回竹筒中不提。
…………
山上时间过得很快,按照比较诗意的说法,是“山中无岁月,寒尽不知年”,但对于方长来说,他还是能时刻知道年月时分的。或许对于不太在意这事的隐者来说,只能用花开花落的次数计算年岁,亦或是“吃了几次饱桃”的方式。
又是一个春日,云中山里鲜花烂漫,草木也长出了新芽。候鸟从南方向北飞,有的直接定居在云中山,有的只是过客,它们从高高的地方飞过,对下面这不熟悉的地方丝毫不关注。
在方长不断劳作下,仙栖崖上又有了些许变化。
当然,从外面来看区别不大,只是从崖边接上来的铜线,分出了杈,变得更加密集了些,由更多粗木杆支着,还更换了陶瓷件,以增强绝缘能力。而若走到工坊里面,则会有时代变迁之感。
工坊新扩建的几间屋子里面,挨着内侧墙面处,以电动机为动力的木工机床,摆了整整一大排,车、铣、刨、钻……应有尽有,一应俱全。旁边还有加工好的各种木制品,比如木头零件之类。
对钢铁的切削,方长还在试验,若是这个能够做成,仙栖崖上的技术水平,又会迎来一次新的飞跃。可惜这种机床,对于制造材料等方面的因素要求过高,所以方长一直没能得到彻底的成功。
春播已经结束,方长自制了犁、耙、耧,还有各式各样的农具,这极大的增加了方长做农活的效率。
崖上万事都好,走到鸡舍处,方长将鸡舍的门打开。立刻里面的几只鸡,便奔走出来,朝着崖上森林的方向跑去。
平日里,鸡舍都是不关门的,于是里面的鸡,倒是掌握了“日出而离舍、日落回屋息”的本领,每天在森林里面觅食,待到天色变暗之后,它们才奔回鸡舍,于安全的地方过夜。
不过方长马上准备下山,所以这时候,将它们提前放出来才是最好的。
方长又走回工棚,取了柄锄头,朝不远处的药田和花田走去。这时候还是春天,有些作物的种子刚刚种下,尚未发芽,所以菜畦和粮田里面还是一片荒芜的样子。
他给所有的田里,都细细的锄了遍草,而后将较大的土块打碎,又按照学到的培育方法,将那些灵药株根据各自的特性,仔细照料和调整了一番,才准备下山去。灵药比起普通草药来说,对于生长环境的要求,更为苛刻,所以需要更严格一些的照料。
将工具都收拾好,仔细关上门闩,方长才朝崖下走。
他的行头恢复了老样子,穿着一身白衣,头戴银簪,腰间挂着酒葫芦,背后则是青布双肩包和灵泉剑。修行越久,方长的气质也就愈加出尘,搭配上这身行头之后,登时便变得宛若仙人,不过普通百姓们看了,只会觉得这个邻家老哥好糊涂。
至于方长为什么下山,倒也没有太过坚实的理由。
如果强行要说的话,他准备去这次黑色鬼出现最为严重的地区看一看,顺便拜访下路途上的城隍土地山神们,由于不少路段已经不是第一次走,所以很多神祇其实和方长有过交情,于是这行为又可以称为“叙旧”。
方长从栈道上轻轻走过去。
他看着旁边远处的风景,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穿过密林,外面的山也已经微青,方长认准了方向,朝山外走去。方长从栈道上轻轻走过去。
他看着旁边远处的风景,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穿过密林,外面的山也已经微青,方长认准了方向,朝山外走去。方长从栈道上轻轻走过去。
他看着旁边远处的风景,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穿过密林,外面的山也已经微青,方长认准了方向,朝山外走去。方长从栈道上轻轻走过去。
他看着旁边远处的风景,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穿过密林,外面的山也已经微青,方长认准了方向,朝山外走去。
509、【吏员】
这片竹林似乎不受寒冬影响似的,总是保持着墨绿色,每当山风吹过,群群竹叶便互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竹子的生长速度很快,即使在这几年里,方长隔三差五就要从这里砍去一大堆竹子,这片竹林也没有明显的缩减或者稀疏。
都走到了这里,自然要进去看看老朋友。
方长脚下微微轻转,便偏离了一点点方向,朝着竹林中走去。
里面那只竹精似乎有着比较特别的经历,反正方长只在最初来云中山的时候,见过对方几次,而后便全然不见了其踪影,直到前不久为止。回到竹林里面的竹精,不知道因为什么经历,变得沉稳,变得安静。
最近这些日子,每当方长带着铁斧走进竹林,到处拍拍寻找几根合适的竹子,砍了带回崖上的过程中,总是会看到竹林深处待在那里不动的竹精。于是方长也很有礼貌,每次都会打招呼。
前不久,随着两阵狂风呼啸,竹精忽然便能人言,但依然不爱说话。
走进竹林里面,方长围着几根竹子看了看,心道等自己回来的路上,便选几根砍了带回崖上去。走几步来到竹精前面,方长看着这根比其它普通竹子都要高大的竹精,说道:
“竹兄好,我正要下山,恰巧路过这里,便过来看看。我走了。”
没头没脑的说罢,方长转身便要走,毕竟他走进这个竹林,也只是随心所欲罢了。按照每次来这里的经验,他不会得到什么回应,而方长也根本不在意此事。
结果这次,竹精说话了。
“祝你好运。”竹精用瓮瓮的声音说道。
“哈哈,多谢。”方长摆摆手,继续朝竹林外面走去,在他身后,竹精则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样子,默默用比其它竹子更为高大的身躯,迎着风和阳光挺立着。
从这里继续往东,还会路过山神章淳的庙。
许久以来,一直是章山神来崖上拜访自己,找自己下棋,而自己则太久没来上门过了,或许有点失了礼数。
今天既然路过,不如再去看看。
方长绕过石头和松树,从山沟里悠闲而迅速地爬了上来。章山神的小庙,早已经大变样,这里由于名声越来越大,吸引了许多香火,也有不少人出钱出力给章山神重新修葺和扩建这座庙。
于是原来那半人高的小庙,如今已经变成了十余步宽阔,有门有院子的小屋。原本的山神庙,变得像个神龛,被整个包进了正堂中。上面的神名也请有文化的人重新描过,还加了木塑。
这里现在唯一缺的就是个庙祝了。
与新山神庙这规模相称的,是这里的人气。由于“走官道要来山神庙祭拜”的传言,越传越广,而从山下官道路过的行人从来都不少,所以这里的香火络绎不绝。
除了祈求出行平安的,还有求财的、求子的、求姻缘的、求解惑的……按照方长的理解,山神章淳绝对没有这么广阔的业务范围,所以他不可能满足香客们这么多要求,但章山神灵验的传言是越来越盛,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原理。
运起法力到指尖,轻轻敲了敲章山神洞府的门,方长便直接走了进去。
他不是第一次进来,而且方长和章山神十分要好,加上章山神孤身住在这里,所以走进来也是正常事情。
自从章山神香火暴涨之后,章淳连自己居住的条件,也进行了不少改造,至少在方长看来,章山神这个洞府,比起之前看到的,要宽阔明亮了许多。里面的各色用具,也远不是之前章山神窘迫时候的样子。
然后方长看向正堂,那里的人比预计的要多几个。
“方先生!”
耳熟又亲切的声音响起,原来却是小狐狸胡云,正带着妻儿来章山神这里省亲。自从他的爷爷去世之后,对于胡云来说,章山神便是唯一的亲人,所以他经常来这里看望山神章淳,有了妻儿之后,更是跑得勤。
“唔,回来多久了,准备待多久?章山神可想你了。”方长对胡云说道。
“刚到这儿不久,这次我们几个回来,是准备在山里多住些日子的。”胡云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对方长说道,“外面事情繁杂,让人十分疲惫,想到云中山里景好又悠闲,所以便一起来这里看看。”
“那就好。”方长笑道,“这里若是没有住处的话,可以去云中山上注意下,反正我那无名殿的客房,也没有什么人用,那里住宿条件会好很多。”
对于方长的这个说法,胡云并没有推辞,而是大大方方地应下:“多谢方先生了,如果我们这边不顺心,再去您那儿。”
几人闲聊了好一会儿,方长将自己头上的银簪拽下来,送给了胡云的孩子,看得出小家伙很喜欢这根银簪,抓住便用力不松手。
“这可怎么使得。”胡云摇头道。
方长从背包里取出之前的木簪,将头上的头发轻轻一挽,顺势便用木簪将头发固定住,务必使不要有任何一点独立的头发随风飘扬。而后他说道:“既然孩子喜欢,那便是缘分,收着吧,但记得不要将银簪当银子售卖,会太亏的。”
…………
从山神庙往南,既不是镇子,也没有府城。
出了云中山之后,方长向后望了一眼,看了看隐藏在云雾之中的险峻高山,而后朝前望去。官道上人来人往,远处有数个村子,错落分布在原野上。
田里的庄稼大都已经收割,不过有小吏正带着些人,围了块田地,正在那里鼓捣着什么。从山神庙往南,既不是镇子,也没有府城。
出了云中山之后,方长向后望了一眼,看了看隐藏在云雾之中的险峻高山,而后朝前望去。官道上人来人往,远处有数个村子,错落分布在原野上。
田里的庄稼大都已经收割,不过有小吏正带着些人,围了块田地,正在那里鼓捣着什么。
510、【荒野夜谈】
百姓们生活单调,对于凑热闹这种事情,向来是非常感兴趣的。
很多时候,为了凑热闹,大家甚至都不怕冒危险,或者说忽视近在眼前的危险。方长接触到的世界,比普通人要广阔不少,他听到的故事里,颇多这种情况,甚至往往酿成悲剧。
现在已经过了农忙时候,有那庄稼收的早的人家,便悠闲了起来。
“看起来着实不错。”
“嗯嗯,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我好像听亲戚说过,这东西备荒挺好,平时种上几亩地,若是有灾年看势头不对,赶紧补种也能落个一年收成。”
“嚯!那一只个头大。”
围着这几个干活的小吏,周围的百姓们七嘴八舌地互相聊着。
方长凑上前去,往里面一看,原来几个小吏正在收地薯。他们对旁边百姓们的议论充耳不闻,只顾着忙眼前的活计,甚至没有聊天的兴致。
这倒也正常,任谁被这样围着看,滋味都不太好受。
待到地被翻开完毕,大堆的地薯堆在地上之后,有个小吏终于开了口:“且来两个人帮忙,抬着秤杆,咱们称一下这块地到底收获了多少!”
听到这话,周围围观的村民闲汉们顿时来了兴趣,开始吆喝。
反正现在没什么事做,丰收后又吃了饱饭,大家并不在意耗费些力气。于是他们中间立刻有七八个人上前,将小吏们带来的大杆秤,两人用横杆抬起来,其他人便往上放装了筐子的地薯。
粗略的算术属于生产必备技能,好几个人都会些,将诸次称量结果加起来后,得出来个让村民们瞠目结舌的数字。
“两千三百零四斤!两千三百零四斤!”
众人惊讶地呼喊起来,看向地里那些已经被抛在一边的地薯秧,顿时眼热起来。
有那老成持重些的,则带着很懂的语气说道:
“这算鲜货,水分足,不过就算晒干后少一半,也有一千多斤,这可比咱们种的粟强多了。”
“就是不知味道咋样,但肯定没有粟饭麦饼吃的习惯,而且储藏也是问题。”
方长在一旁暗道,这人说的倒是没错。
当初他在云中山深处发现的这种地薯,是介于土豆和红薯之间的一种东西,自然有着二者的优缺点,但产量还是很高的,而且不挑地。
只听那几个吏员擦了汗后,有打头的说道:
“这是衙门准备推的新品种!待开春劝农的时候,就会有人分发,而且不是让大家用来做主粮,衙门的意思,是让你们抽出些地方,种植些即可。”
“地薯这种东西,产量高,长得快,不挑地,便是山坡贫瘠处也能种,也不需要太多照料。地薯能当粮食能当菜,就是长久储藏需要切片晒干,比较费功夫。”
“最重要的,是这地薯可以备荒,荒年的时候,紧急时刻将它种下去,能不至于绝收。种下去,没多久就能吃秧,平常时候也可以喂牲口。”
“咱们这里的气候,平常时候以新推广起来的麦子为主,间杂着种豆和粟,在贫地和边角处种些地薯,只要不怕费力气,日子定然能过好。”
听了他最后这话,周围人立刻笑道:
“那是自然,田地可不会骗人,用多少力气,才能有多少收成。既然几位大人将这地薯说的这么好,我们又称过,那明年便挑小块烂地种些试试。”
见到这次宣讲很成功,小吏们很高兴,他们取了些地薯,给周围围观的挨个发了俩,便套了车,将地薯和各种工具装好,于周围人感谢声中离开
………
夜色已经很凉,薄雾起来,草尖叶端的露水也渐渐凝结,天上的星光则有些隐隐绰绰。
方长在一个避风处露宿,和两辆马车一起。
其实这里不是旅客必至的那种地方,而且是方长先找到的这处,他寻找了些柴禾,生起火来。
如今他生火已经有了新的工具,火折子和火刀已经淘汰,凸透镜也不适合没有阳光的傍晚,从怀里摸出打火机,方长用力擦了几下,便有火苗出来,点燃引火干草,继而引燃树枝。
这是他自制的小玩意,不用法术的话,也着实方便。其实结构也不复杂,打火机是铜壳,里面装了酒精,用灯芯引出来,外面有个小钢轮,还有块可以更换的燧石,转动摩擦便能打出火星。外面做了带绷簧的盖子,轻轻拨动,便能“咔哒”打开或者“咔哒”盖上。
方长没有刻字在上面,对他来说这就是个小工具,只为了方便和有趣才造出来。
里面其实灌烈酒也勉强能打着,但方长还是将酒头多蒸馏了几次,然后添加些生石灰去掉水分,才做出无水酒精来。而提炼黄磷制造火柴的想法,目前只进行了一半,方长用新的木工机床,做了大量火柴梗,便停止了在这方面的尝试。
旁边那两辆马车,则是赶路过头,在傍晚时候发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看到了方长面前篝火的光,才凑将过来,求蹭火堆。
虽然方长带着剑,但怎么看都不是坏人,加上野外过夜人越多越好,所以他们才提出这种请求。
他们行事挺讲究,得到方长允许后,便去收集了柴禾,还取出食物和方长分享。
入夜之后,众人也不着急休息,而是围在火堆周围,喝茶聊天。篝火很旺,上面架着的小锅正咕嘟咕嘟烧着,里面漂浮着大片的茶叶,那是其中一辆马车的乘客所携带的。有个木头勺子放在旁边,每当有人手里捧的容器里茶水不够了,便起身自己舀满。
人一多起来,聊天的内容便不受控制,天南海北的转换很快,但此时并没有人给这种现象命名为“歪楼”或者其它的什么。
“……养生这种事情,各有各得妙法,有人靠吃,有人靠补药,还有的靠在意冷热,但我见过最为长寿的,告诉过我他的秘诀,让我很是佩服。其实说起来也不艰深,但很难办到,尤其是持之以恒,说起来就两个字——聋哑。”
511、【幸福来自于对比】
“聋哑?怎么说?”旁边有年轻人瞬间来了兴趣,不过也有那年纪大见多识广的,已经听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于是在旁边满是敬佩地接话道:
“真是至理名言!若想活的久,对不顺心的事情虽然不去看不去听做不到,但听到后装作听不到,并且莫要发表意见,才是好的。多少冲突都是来自于多嘴?多少冲突都是来自于无意间说错的话,若要家庭和睦,聋哑二字真是精辟。”
方长在心里默默摇了摇头,但他对此虽然不认同,却没有发表意见,也算在某种程度上贯彻了这两字的精髓。他用树枝拨了拨面前的篝火,让木柴更加充分地接触空气,燃烧的更加充分些。
众人闲来无聊,对任何话题都有兴趣,也愿意捧场,所以聊天的氛围很好,大家各自说的很是热烈。
话题从南海边上巨鲸搁浅,以至于海边的居民们饱餐了几顿肉食的趣事,转换到新朝朝堂里几位大佬的秘闻,而后又变成了某地花魁和富贵员外的恩怨故事,接着又变成了某位才子新写的戏文。
方长只是默默听着,偶尔也像其它人那样,称赞上两句。
不过在别人看来,他的注意力更多在篝火上煮的茶上,每当锅里水不够时候,这个白衣人便往其中加水,使得所有人都有茶水喝。
夜色渐深,但是大家谈话的兴趣一点儿也不低。
有人起了个新话头,说道:“最近天下有点儿不太平。”
这句含义模糊的话,顿时招来了众人的不服和叱责,而不是称赞:“这才刚过了多久安生日子?”“大乱刚刚过去,可别再出啥事儿。”“这几年可真是,我反正着实受够了。”“我看新朝挺好,各方面的气象都是能够长久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道。
见自己的话语有歧义,提起这话的人有些羞愤,赶紧解释道:
“我不是说世道,最近总是有恶鬼伤人的传闻出来,虽然在天下各处,但这让我有些不好的感觉。”
众人这才了然,倒是有人看了看周围黑暗中的旷野,微微打了个哆嗦。
于是有人追问,提起话头的人,便一连说了好几个相关的传闻,各个的过程都有些诡谲,也不知道是传播过程中变了样子,还是事情本身就那么可怖。胆小的在黑夜中越来越害怕,不得不朝火堆多靠了靠,而后央求其不要再讲。
有上了年纪的感叹道:“我也听说了,其实这些不是什么大事儿,总比大乱强多了。前几年的日子可真是,朝不保夕啊。”
旁边有人不太赞同,摇头道:“话是这么说,但这种灾祸,对于不幸赶上了的人来说,和遇上天下大乱遭灾,也没啥太大区别——都很惨。”
但又有人笑道:
“是不是幸福,终究是需要对比的,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周围人马上被他带走了注意力,于是这人将杯中茶喝光,起身舀了一勺,坐回去说道:
“在我们那儿,几十年前村里有个单身穷汉,他四五十岁也没找到婆娘,加上人又懒,家里很少能收拾利索。他那被子,几十年没拆洗过,坚硬的和铁片一样。加上他家里又穷,寒冬时候点不起炉子,于是冬夜里面就会冻得睡不着觉。”
“于是每到冬天寒冷难捱的时候,这个单身汉就跑出去,光着身子爬到房顶上,任由那北风吹拂,待到冻僵之前爬下来,钻进被窝里。那坚硬如铁的被窝,顿时变得温暖舒适,此人便高呼着‘不冷!不冷!暖和!暖和!’成功睡去。”
众人一齐拍腿大笑,有人都笑出了眼泪,忙不迭的伸手擦拭。
讲故事的人十分得意,说道:“由此可见,幸福这事儿,其实是对比出来的,不在于当下,而在于曾经。”
这话倒也在理,整个故事由于足够真实,也很自洽。
但不知为何,天依然被聊死了,大家笑过之后,对于聊天这种事情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于是互相道了晚安后,各自寻找避风处去睡了。
夜里倒也没有什么不开眼的野兽,或者马车里几个人所怕的鬼,上来找茬送菜,方长也寻了个篝火边上舒服的位置休息了一晚,而后第二天和众人分别。都是陌生人,萍水相逢没人互相问身份,也没有人会对这个夜晚留下什么特别印象,这只是路上的寻常一夜罢了。
…………
方长穿村过镇,朝着预定的目的地走去,一路上的景色倒也不重复,颇有趣味。
他有时候会去拜访路过地方的神祇,倒也不是为了探听情报,只是随心所欲,如此四处交游,除了当初见过的各位,方长又认识了一大批山神土地城隍。
而诸位神灵,对于认识这样一位修为深不可测,却又显得十分让人亲近的仙人,十分欢迎,加上诸位正神之间也有交流和关系,于是原本就因为参与消泯大劫而名声在外的方长,更加知名。
往往他前去拜访时候,通报完姓名,对方就想到了他是谁,于是立刻出门用高规格相迎。似乎只要不是消息十分闭塞的山神水神土地城隍,都知道有位白衣上仙,喜好交游,经常拜访这些福德正神们。
这一日,方长正在谭阳府,于城隍处做客。
这里离着目的地睿州已经十分之近,方长进城前在城外郊野上运起目力,已经能够看到在睿州方向上,天地隐约间的不协调。这种感觉分部的区域,极长极广,方长暗自猜测,那些不协调的地方那个,应当便是两界相交之处。
此地城隍姓柯,他设宴招待了方长,在席间知道方长喜欢观察红尘白事后,还要拉着他去城里转悠。宴席虽然不算丰盛,但很有特色,很对方长的喜好,而方长来这里拜访也没空着手,他带了一盒铅笔作为礼物。
这铅笔是他在崖上自制的,笔杆来自于新建好的木工机床,笔芯则是石墨混合胶泥,在炉中烤制的,这两点耗费了方长不少力气,他甚至造了几间专门的机械,以辅助完成此事。对于这种新的文房用具,柯城隍很高兴,他郑重的收起来,准备等方长离开后再试。
“喏,这就是我今天准备插手的事儿。”城隍带着方长,走到一处人家外面,朝里面指着说道。
512、【错误的“得人心”】
方长耳聪目明,感觉灵敏。虽然隔着院墙,看不到里面情形,但方长仅靠耳力和灵觉,便知道里面情况。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于是问柯城隍道:
“里面之前什么情况,值得城隍您亲自出手解决?”
柯城隍苦笑了下,说道:“之前的事儿可很复杂,不过也足够离奇,待我慢慢分说。”解决今日之事,对于柯城隍来说不算什么,但他认为这件事情足够有趣,很适合用来招待方上仙用。
“愿闻其详。”方长听了听里面动静,见里面尚未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转头对柯城隍说道,他想先听一听前因后果。
柯城隍也竖着耳朵听了下院墙里面,见局面依然可控,便开始娓娓道来。
方长边听,边啧啧称奇。
事情还要从三年前说起,这院落里是个杂居之处,几户人家租住在里面。随着时光流逝,里面的人有来有去,缓缓更新着。
这世间不止有凡人居住在这等普通地方,有那入世修行的妖怪,或者红尘炼心的修行人,也会以普通人的模样在凡间生活。恰巧,这座杂院里面房租比较便宜,即适合寻常百姓,也适合刚入人间,谋生艰难的妖怪和修行人。
于是这个杂院里,住户成分一直很复杂。
有个化形了的妖怪也住了进来,其虽然机缘巧合下,迈过了对于妖怪来说至关重要的关卡,但天资不佳,思绪时常混沌,食量也大。
杂院里面的租客,倒是对这样的姑娘并不感觉有什么不同,于是有那年纪大的人做主,将杂院里面一个年轻小伙介绍给她,两人便结为连理。
原本按照这样走下去,日子会过得很平淡,哪怕这几年天下乱起,对于这底层讨生活的百姓来说,只要不是被大军正面碾过的话,日子变动也不算很大,仅仅是感觉更加苦累一些而已。
但是,因为柯城隍和这只野猪精的偶遇,造成了不小波澜。
“这里面还有柯城隍的关系?”方长奇道。
“是啊,也有我不小责任,若早知今日,当初实在是……”柯城隍叹气摇头,而后继续讲述。
却是在两年前,那化了形的野猪精,和丈夫一起去城隍庙附近买年货时候,忽然碰到了城隍。由于这城里较为富裕,城隍庙修的好,所以城隍塑像也很真,所以她的丈夫感叹了句“这老者和城隍爷很像”。
结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身具修为,这野猪精能够感应到,前方那位老者不是普通人,便在分头行动时候,上前来找柯城隍搭话。城隍对于妖怪倒是一视同仁,这也是目前的主流看法,所以对于这女妖精请教后面修行问题的行为,也不吝指点。
于是柯城隍野猪精:“你当初怎么化形的?”
野猪精摇头:“不知道。”
城隍便以此为由头,指点她道:“据我所知,但凡天地间的精怪化形,都是要得人心方可,你接下来的路,需要真正的得人心。”说完后,柯城隍便离开了。他认为已经指点到这么透彻,剩下的让女妖精自己去悟即可,结果这便出了事。
平心而论,柯城隍说的完全没问题,对于平常妖怪,这样指点也已经足够,毕竟妖怪化形,都是在某个方面上,心境契合了人类的行为,方能有所进益,而后撬动先天的那一点关窍,成功化形。
但这个女妖精不同,或许是因为原型极为蠢笨,即使懵懵懂懂修至化形,她依然是个懵懂蠢笨的人,又有些风火勇猛。所以对于柯城隍的话,她左思右想都思考不动,于是便去问自己的丈夫。
因为她的丈夫,正和一位熟人聊过天回来,朝她抱怨道:“碰到了当年的邻村玩伴,如今他走对了门路,在衙门里做活,每年能得不少钱,见到我之后虽然礼数周全,但其甚是得意,而且完全不加掩饰。”
正思考着呢,听到丈夫接连提到两次,女妖精便问他:“‘得’是什么?”
她的丈夫也不疑有它,略微想了想,便说道:“‘得’啊,就是有,是拿到,得钱得钱,不就是将钱拿到自己手里么?”
女妖精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没说话,倒是她的丈夫浑然不觉,继续办理年货、搬运东西,同时口里不停地说话。而女妖精有心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起来,对于身边人的搭话,只是微微点头。
在腊月二十九的傍晚,女妖精忽然便想通了,至少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想通了。
既然接下来的修行需要“得”人心,那便找一只人心嘛。
正好,枕边的人长短大小都合适,身材也匀称,想来人心也是极好的,便“得”了试试罢。于是她说干就干,将丈夫拎到院子里,去旁边公用的厨房拎了菜刀,便要出来剖了。
还好杂院里人多,她的丈夫受到惊吓后喊得也响亮。
喊声惊动了邻居们,于是邻居们一拥而上和女妖精对峙起来,旁边又有机灵的去报了官。街上巡游夜差知道之后,也立即行动起来,去城隍那里汇报,毕竟他们都知道里面那个妖怪的身份,规则上必须将此事报予城隍知晓。
幸好巡游夜差们跑得快,柯城隍知道后,也产生了巨大的震惊:没想到短短几天,城里就出了这种事情!
怪不得他最近这些日子,都有些心中不安,腊月二十九这天尤甚,作为不会生病的神祇,柯城隍竟然出现了罕见的心悸,浑身不得劲儿,只好找地方休息,甚至连堂上公务都耽误了些个。
听到巡游阴差的报告之后,城隍立刻便明白了自己的不对劲是什么原因,于是飞快地出现在杂院旁边,用法力偷偷制止住了正和邻居们对峙的女妖精,而后等到衙门里面的捕快前来,将这个差点酿成大祸的妖怪一举成擒。
“好荒诞的故事……但那里面又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柯城隍说了那么多,但是里面既没有女妖精,也看不出和这件抓妖事情的联系,于是方长开口,好奇地询问道。
513、【城隍曾经做的孽】
“方上仙且听我说。”柯城隍点了点头,表示里面和刚刚自己说的事情有不小关联,而后侧耳听了下院子里的动静,听到里面的吵闹声减小,只剩下轻微的啜泣声,才继续给方长叙述当年的故事。
“这事儿在附近周围影响很大,毕竟大过年的,忽然有女子拿了菜刀要对付丈夫,引起了不少议论,加上大家都很闲,说什么的都有,各种猜测混乱不堪。”柯城隍讲述道。
那女妖被抓住之后,城隍和知县私下里通过气,才定下来判决。
女妖犯下了恶行,但罪不至死,经过来回审问,确保其拿刀只是因为某些听不懂的原因,准备剖开丈夫,而不是传闻中绝望的呐喊和反抗,知县上报后,州里判了个流放万里。
当然,城隍出手禁制住了女妖,并将其狠狠地批判了一顿,当然,不是“此人心非彼人心”,而是女妖这种对于生灵漠视的态度。柯城隍让女妖发下重誓,永不得主动伤人伤妖,才放行让其去流放之地。
而女妖的丈夫虽然在菜刀下幸存了下来,并且由官府判了和离,却留下了很深的后遗症。他害怕厨房和菜刀,害怕过年,而且对结婚这事儿有了很大的恐惧,加上他又喜欢说话,于是到处找人说自己当初的经历。
“哎呀,当初我可是太惨了,娶了个媳妇……”
“所以结婚有什么好……”
大家早都听腻了,但是出于礼貌,又不好明面拒绝,直到不久前,又出了事儿。
杂院里面有个年轻姑娘,找到了心仪对象,谈婚论嫁之后马上就要结婚了,于是在院里和大家说了声。这也是应有之礼,杂院里面其它人家,对此都是祝福不停,说的姑娘很是高兴。
但这个差点被妖怪妻子杀了的男人,却不合时宜地开始说当初的事儿。
顿时便伤了和气,将事情弄得一团糟。
在方长看来,这就像刚生下小孩的人,遇到祥林嫂,然后祥林嫂说起了阿毛,自然是不欢而散。而姑娘的父亲,看到自己女儿被这小伙气跑,也十分愤怒,于是怒火攻心之下,气血上涌,顿时晕了过去。
还好这个杂院里面的人物身份复杂,有位修行人也隐居在这里,见状赶忙出手,却只是救下了姑娘老父亲的命,却对他犯得病束手无策,于是姑娘的老父亲只能常年卧床不起。
见闯了大祸,年轻人倒勇于承担责任。
虽然他嘴上依然不承认错误,但他担负起了瘫痪老人大部分的饮食起居,其余的还是老人女儿夫妇来照顾。
不过每次双方遇到,都还是容易起冲突。一方认为自己只是实话实说,另一方认为罪过都在年轻人不合时宜的讲话,于是只要话题到了这边,就会出现争执。由于都住在杂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冲突的烈度虽然不高,频次却不低。
今天便又是一起类似的冲突。
估计是老人的女婿和年轻人吵架,最后老人的女儿在啜泣。
方长暗想,按照城隍的叙述,这应该分成两件事,一个是女妖过傻导致了杀父未遂,另一个则是说话不合时宜引起的冲突。其实在凡间,后者更常见些。
只听柯城隍说道:“唉,说起来,这事儿归根结底怪我,一句话没说清楚,便导致了后面如此多的事情。若不是当初我的失误,说不定里面两家人依然过得和和美美,而不用像这样……”
方长安慰道:“事情都是有根由的,有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世事虽然无常,但很多事其实早就因为各种前提条件而注定了。便是城隍你不说这话,按照那位的思维方式,也很可能搞出其它的事情来,勿需太过自责。不过既然摊上了由头……您准备怎么补救,解决此事?”
城隍叹了口气,说道:“劝吧,我每次过来,都带一点灵草片,赠给那位给老者治疗的大夫,若是对方能治好瘫痪的老者,相信解决这个问题后,矛盾会少上许多。”
他又竖起耳朵听了听院里,感觉动静减弱了不少,遂道:“方上仙,我们一起进去吧,时候正合适。”
于是柯城隍走上前去,抬手推门。
这是个杂居院子,现在又是白天,门不上闩,无需敲门,推门就能进去。
方长跟在后面走进去,看了看里面情形。中间院子不算小,地面没有铺砌,露着泥土的本色,院子角落有口水井在那里,棚子里面堆着柴火和杂物。周围是一圈屋子,看样子隔出了得有七八家。
动静是在西面那家里出现的,周围人家依然自己做着自己的事情,似乎对这种争吵已经习以为常,既不出来围观,也不过来相劝。
方长和柯城隍径直走进屋子去,由于已经混了个脸熟,里面人看到柯城隍,立刻便认了出来,于是收敛怒容起身相迎:“柯老伯来了。”连那个正在啜泣的少妇,也连忙擦干泪痕,去准备茶水。
有个老人躺在榻上,旁边正有医生待着,医生前面的布包上,插满了银针。
这大夫也对柯城隍很熟,见到是他,笑道:“柯大哥又带药来了啊,这药真的很管用,病人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加上我的针法,说不定再有个把月就能略微动弹动弹。”
这话倒是让屋里几人都脸色一缓,毕竟他们最大的矛盾点,还是这位瘫痪老人。
柯城隍简单介绍了下方长,只说是自己远方来的好友,这次恰好碰到,便一起过来。各自见礼后,柯城隍掏出一纸包药末递给大夫,后者赶紧小心地接过来,接着柯城隍便开始劝刚刚吵架的两人。
大夫也在旁边听着,手里的银针不住地往病人身上插,很快病人便像个刺猬一样。方长看了看,有些好奇地问道:“我也曾是个医生,看病人这样子,不止是气急所致?”
将白布上最后一根银针插好,又将几根针捻了捻,这大夫抚须说道:“没错,气急虽然也有关系,但并非主因,他晕倒后摔得那一下子,才是导致他卧床不起的最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