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动了动了】
方长点点头,人上了年纪,就最怕摔跤,气急攻心时候再摔一跤,向来十分危险。眼前床上的老者,若不是有柯城隍口中那位修行人出手,恐怕也难以活命,而且即便如此,对方也只能保住老者的性命,无力彻底救治。
旁边柯城隍已经说完一番,见方长正和大夫搭话,于是将其介绍给方长道:“这位是李大夫,在城里世代行医,活人无数。更难得的是,他德行广厚,对于穷人来看病,经常不收钱。”
被在陌生人面前如此夸耀,李大夫有些羞赧,他脱口而出:“济世救民是天经地义啊,不算什么的。”
方长道行深厚,自然能看出来,李大夫这句话并不是谦虚,而是真心如此想的。于是他转头对柯城隍说道:
“果然不错,如此水平,不为良医,也可以为良相啊。”
然后,在这位李大夫满头雾水的情形下,方长和柯城隍心有同感,哈哈笑了几声。
笑完后,方长走到榻前,轻轻拎起老者的手臂,轻搭了下他的尺、关、寸三脉,而后轻轻翻看了下病人的伤势,他问了下老者跌倒时候的情形,说道:“这病我应该能治。”
柯城隍奇道:“方先生还会治病?”
方长点点头正色说道:“在下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游方郎中,虽不敢说‘无不治之症’,但也往往能药到病除。”
旁边的李大夫,对方长充满了不相信,但是想到旁边的柯老伯总是能带来些效果奇特的药粉,也就保留了自己的意见,没有出言阻止。
若是放在往常,他听说有游方郎中想接手自己的病人,定然会暴起阻止。毕竟游方郎中这个群体,总是充满了不靠谱、庸医、欺骗,小病治成大病、大病治进棺材都是常事。
当然,有总是比没有好,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生了病能够遇上游方郎中,总比自己在家里苦捱强得多。毕竟这个年代,医生是稀缺资源,乡下不仅医生少,也难以攒够买药的费用,游方郎中恰好能够弥补一点点这个缺口,让很多人不至于在家等死,所以即使他们手下的治愈率不高,这个职业依旧兴旺。
由于这间屋子里面吵架的声音消失,杂院里的邻居们渐渐开始放下手头的事情,围拢过来。邻居们七嘴八舌又细声细语的劝慰声,终于让争吵的三人彻底冷静下来,把注意力投向病床这边。
大家都是对生活见多识广的聪明人,他们经验丰富,知道对于争吵这种事情,只有事后劝阻才会更有效。相反,如果双方正在争吵的火头上,旁边人贸然闯进去劝架,大概率会变成火上浇油,反而坏事。
却见李大夫轻轻收取了病人身上的银针,在灯焰上烤过后,重新放进布包里面,卷好贴身放着。而后他让开病床边上的位置,站到一旁静静候着观察,方长则端坐在旁边,轻轻抖了下袖子,接着重复了望闻问切的步骤。
方长有心教授这个好心医生一些东西,于是他讲解的很详细。
李大夫完全没料到,面前人竟然对医术如此精通,立刻便升起了崇敬的心思,小心地应对、打下手,并尽力地仔细记忆和学习着。有不懂的问题,李大夫说出来后,立刻便能得到方长的解答,这比当年自己学艺的过程,要舒服多了。
旁边的人听不懂方长说的什么,不过见李大夫听得郑重,于是在讲解告一段落之后,有些担心地凑上前去,问李大夫道:
“李大夫,这位先生的法子……靠谱不?”
“当然靠谱!太靠谱了!”李大夫语气急促地说道,“真没想道,竟然还可以这样,我今天可是受益良多。”
“就这样,去熬药吧。”他们说话间,方长已经写好了药方。
将写好的方子递给李大夫,李大夫十分高兴地接过来,恭敬而迅速地说道:“我立刻去抓药,这些在医馆里面都齐备。”说完仿佛方长会让别人顶替他一样,他飞也似的跨出门去,几息后便跑得远了。
周围围过来的邻居们中间,还有之前柯城隍所提到的那位同道,也不知道他是在体验这种生活,还是正红尘炼心,这位正用普通人老者的身份,租住在这片杂院里面,也正是他出手保住了床榻上老者的性命。
朝对方轻轻点了点头,方长没有过多询问,而是默默等待着。
片刻之后,李大夫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还用黄纸和麻绳层层叠叠包着几包药材,他跨步进门,兴奋地对方长说道:“药我已经抓回来啦,我这就生火煎。”说着,他弄燃了炉子,便开始煎药。
浓郁的药味,很快便铺在了小院中,刚刚方长将药方交给他时,说明白了煎药的步骤和方式。
长年累月从事此行当,李大夫对这些十分熟稔,仅听一遍就记住了,而且没有任何错误。他煎好药,略微放凉后,以黄酒做药引,轻轻给床榻上的老者喂下。
“好苦啊。”老者喝着药,泣道。
“药似人生苦,再苦也得喝啊。”李大夫没头没脑的说了这样一句,老者倒是止住了哭泣,慢慢地将药全部喝完。接着,他指挥着周围人,小心地将老者放平,接着打开了自己的针包,取出银针于烛焰上轻轻灼烧下,按照方长所教授的法子施针。
整个过程消耗了小半个时辰,众人不敢大声,也没心情交谈,都静静地看着李大夫动作。
待施针结束,李大夫轻呼一口气,重新收拾好他的小针包。与此同时,有眼尖的邻居注意到,老人的手微微动了下。
“动了动了!”
他兴奋地指着老者的手,喊道。
于是众人一齐看去,老人的手又动了一下。
“动了动了!”
大家一齐高兴地喊道。
老者的女儿激动地凑上去,却又不敢碰,又因为激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李大夫。紧接着,老者的女婿,还有照顾了老人许久的年轻人,也凑上前去,问道:
“大夫,您看这情况?”
515、【新界域入口的消息】
看到自己的病人好转,李大夫也是面露喜色,他连连点头,对老者的女婿和与妖怪妻子离异的年轻人说道:
“恭喜恭喜,有了这个开头,后面会好的很快。这段时间我会常来,你们也小心些,多给翻身活动,不要弄错了熬药和药引的步骤,相信病人会好的很快。”
老者的女儿很激动,就要朝李大夫下拜,不过李大夫马上阻止了她,并朝旁边方长示意了下说道:“你要感谢的是这位方先生。”说着他也转身朝方长作揖长拜:“多谢先生传授医术。”
方长则轻轻扶住了准备朝自己拜的妇人,笑道:“没有李大夫长久以来的治疗,这次也没法这样轻松。治这种病,从来都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才可行,毕竟药石银针又不是法术,没法立竿见影。”
几次试图拜下去,都没能成行,老者的女儿激动地说道:
“二位且稍待,让我整治桌好饭答谢两位恩人吧,能让我父亲好转,真是恩情深重。”
“不必不必。”
方长和李大夫自然是拒绝的,李大夫表示还要回去给别家看病,而方长则说道:“病人的病情刚有起色,切莫折腾,这时候你需要的是多加看护,按时熬药,待病人完全康复再说这些。”
这个理由无可挑剔,老者的女儿只好听从。
…………
“苗先生,您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方长朝对面老妪问道,而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捏起桌上的点心,轻轻咬下。点心味道不错,而且就像这年头各地最流行的各种点心一样,里面放了大量的糖和油,能量充沛。
面前坐在桌子另一边的老妪,是个修行人,正是她之前出手救下瘫痪老者。根据柯城隍介绍,她的名字叫苗贞韵,两人已经相识许久,平时偶有往来。她虽然行动矫健,但依然有根拐杖靠在一边。
“我呀,在这里住了有十年了。”苗贞韵说道,“我刚来那时候,这个院子里的人比现在少一些,现在还剩下的,就只有我了。”她用有些怀念的眼神看着窗外,“那时候这个杂院还很新,房顶上也没有杂草,价钱要稍贵一些。”
方长、苗贞韵、柯城隍三人,此时正待在苗贞韵的屋里喝茶,苗贞韵还端了些点心师上来,旁边那家子见老者有好转迹象,正自高兴,于是方长看李大夫离去,便也告辞,随着柯城隍一起来这里坐坐。
“古语有云,大隐隐于市,阁下此为大隐也。”方长笑道。
“这可称不上。”苗先生连连摇头,她说道:“只不过是找个地方落脚而已,当初我入了修行之后,寿数变得悠长,过了不少年,同辈人和儿女辈人都没了,待孙儿辈都离世之后,我便选日子离开了家乡。还好当年娘家殷实,压箱底的嫁妆钱有不少,于是在这里落脚,把日子过下去。”
方长点点头,不过马上对面的苗先生,就将话题引到了他身上。
她简单叙述了自己的事情后,便问方长与柯城隍:“阁下姓方名长,可是传闻中那位义薄云天、交游广阔的高人?”
“哦?”方长有些好奇。
“传闻中有位云中山的方先生,常年在天下间四处游览,结交各地神祇与修士。这次大劫,他又亲自下场,行大漠闯东海探南疆搜极北,亲手灭了妖怪的许多核心堂口,而后和新朝的柳丞相于元帅一起,踏平了妖怪们的总部,让天下重归太平,可是您?”
“额,是我。”没想到这次的传言竟然破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于是方长大方地承认下来。
“果然是阁下,失敬了。”老妪起身行了一礼,方长赶紧还礼。
交谈中,苗先生告诉方长,他听说的传言其实和刚刚她的叙述并不太一样。在传闻中,方长所做的那些事情,被蒙上了许多传奇色彩,而且被补充了大量根本没有发生的细节,变得光怪陆离。
而传闻中的方长,也不是眼前他本人的样子,而是喜欢夺人宝物、又风流成性的一代大侠。由于百姓们接触不到修行人和妖怪,所以在他们口中,敌人已经成了个地下邪道们建立的个组织。也不知道苗先生是怎么从这些支离破碎的传言中,提炼出事情的本来面目的。
苗贞韵问了些当年的过程后,对方长笑道:
“我听他们说这些故事的时候,每当他们对故事里的方大侠有诋毁时候,总会批判他们道‘这些话,只当是蝇虫的营营声罢了,再有缺陷,那也是提剑保天下的战士,而蝇虫再完美,依然只是蝇虫罢了’。如今方知,这都是传播时候被编出来插进去的段子。”
于是三人一起笑,苗贞韵又问道:“方先生如今来到这里,所谓何事,还是单纯因为这里风景优异,来游览一番?”
方长正色道:“却是因为天下间又有变故。”
听到此言,苗贞韵顿时正色起来:“哦?大劫不是已经过去了么。”
于是方长将有新界域的事情,仔细为苗先生分说了一遍,旁边柯城隍也仔细听着,因为方长的叙述中,有许多之前和同僚们交流没有得到的细节。
听完之后,苗贞韵和柯城隍都沉默了,他们对视了一番,眉头紧皱。
苗先生想了想,她对方长说道:
“这事情,我可能有所耳闻,甚至有人曾经碰到过新界域的入口,而后又出来。不过当初没有仔细问。如果方先生有趣的话,在下带你去找人,正是从他那里,我才闻听了这件事。”
“好。”方长立刻起身,“事不宜迟,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方先生稍待,且让我收拾一下。”苗先生也立刻起身,麻利的并不像高寿老者。她将屋里的茶壶茶杯,还有点心盘子收拾了下,而后打开柜子花半刻钟简单地弄了个行囊,才对方长与柯城隍说道:
“我们出发罢,并不在此城中。”
516、【骗子西门鹤】
方长自然是点头同意,但是柯城隍是本地神祇,不能随意离开自己的管辖区域,所以他只能朝方长两人告别,并祝二人接下来的行程一切顺利。
告别了柯城隍后,苗先生锁上门,然后她和杂院里面的邻居们说了声要出远门,便和方长一起走出门外。杂院里的人们素来知道柯老伯和苗大娘交好,如今见苗大娘和柯老伯带来的年轻人一起离开,并无担忧和好奇。
两人没有说话,苗先生在前面带路,她虽然高龄,但拄着拐杖走的很快,方长则在后面默默跟着。他们直接出了城,往西面去,这时候方长才问道:
“苗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那里在什么方向上,和这儿大概有多远?”
“不算很远,就在一百二十里外的南冈城。”苗先生说道,脚下和手中拐杖依然不停,走的飞快,“以我们现在的速度,只要五个时辰就能走到。”
方长想了想,感觉让如此高龄人士这样疾走,终究是有些不妥,于是建议道:“不如我驾云过去,会更快些,而且不必劳累。”
“哦?”
似乎是没想到这位方先生看起来年纪轻轻,竟然还有这本事,苗先生停下了脚步,扭过头来朝着方长看了片刻,笑道:
“那自是极好的。”
于是方长施展了两了个“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简单法术,使两人不会被周围行人们注意到,而后他足下云起,对苗贞韵说道:“请上云,苗先生。”
如今方长的云头已经十分之快,虽然未到传说中“朝游北海暮苍梧”的境界,但这原本以苗先生速度需要走五个时辰的路程,他只用了半刻便到。
在南冈城外按下云头,方长略略打量了下四周。
那种不对劲的景象,在这里更加明显,甚至他能够看到些许裂隙在此处。丝丝不一样的气息从裂隙中涌出来,团团簇簇,宛若在宣纸上晕染开的墨迹。同样,也有本界的气息往其中汹涌而入,不知道会在对面产生什么状况。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复杂环境,似乎于对面生灵来说,也是难以接触的险地,所以并没有什么东西能从裂隙中过来,而这种裂隙,对于寻常人甚至修为不足的人来说,根本不可见。
譬如旁边的苗先生,就对这种恐怖的景象视若无睹。
“我们进城吧。”苗先生说道,“不过这会儿有些早,先找个地方待上些时候,顺便等人。”
对此方长很有经验,他带着苗先生,找了个茶馆,要了壶花茶,和苗先生边喝边聊些闲事。中间方长也问道:“苗先生来这南冈城,是为了找个什么样的人?”
“唔,只是个普通人,他在衙门里当个吏员。”苗先生轻抿着茶水说道,“那还是前朝时候,当初我正在此地城隍处做客,忽然有人在城隍庙里面祈求,其哀婉苦闷打动了城隍,故现身一见。”
“这个小吏,曾经是个浪荡子弟,他后来因为家中之事忽然洗心革面,开始老实过日子。由于能写会算,也在衙门里面承袭了个文书的工作。”
“处于这种职位上,总是能见到太多不公和太多阴暗。原本按照他当年浪荡的性子,不会理会这些,谁知他洗心革面后,心肠也变得柔软,有些受不得此事,又无力改变,于是来城隍这里诉说。”
“我们也算是忘年之交,常有书信来往,有人进了疑似新界的事儿,我就是听他在信中说的,当时并未太过在意。直到今天,听到方先生你提起这事,我才意识到应该探究下这事。”
窗外街上行人如织,并随着阳光和风不停地改换密集的区域。从茶馆这里,能够看到县衙。如今太阳已经西斜,这年头也很少有加班之事,于是县衙也敲响了下班的锣鼓。
“到时间了。”苗先生说,而后他带着方长,朝着县衙门口走去。
“诶,苗大娘,您怎么来了?”方长和苗先生站的比较显眼,从县衙侧门里,不时有吏员拎着行李,从里面走出来。其中一位身材很高、气宇昂扬的小吏,看到这边的人i后,十分惊讶地对方长二人说道。
“专程为了你过来的。”苗先生对小吏说道,“有些事情需要你协助下。”
脸上露了一丝难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忧苗先生提出的请求太过为难,但想到苗先生的品格,小吏员还是镇定下来,躬身答道:“但有嘱托,绝不敢辞。”
“不是什么大事。”苗先生笑道,“之前你在信中,不是说过一个骗子的事情么?我和旁边这位方先生,有些话要问他,烦请你帮忙引荐一下。”
“噢,他啊,那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听到苗贞韵的请求,小吏心里顿时放松下来,于是满口答应。毕竟对于他来说,一个小骗子只不过是个工作对象而已,带他们去寻找既不违反律法,也不违反公序良俗。
路上走着,苗先生对小吏笑道:
“如今看来,你的精神头比当年强多了,看来最近公事挺顺利?”
“那可不。”说到这个,小吏顿时打开了话腔,“新朝新气象,加上换了顶头上司,一切都比当年好太多。”
“当初真的是看不过去,但又无力去做什么,那时候我天天在想,若是没有承袭这份职务,像以前一样和几个兄弟招摇过市、打抱不平,虽然想法简单,但多么快意。”
“如今终于不用再考虑那些事情了,虽然每天忙了许多,但干的安心,也干的开心,这样的日子真不错。”
说话间,几人已经来到一处住所前面。
这里连院子都没有,就是一排样式各异的平房,外面竖着些竹竿,似乎是用来栓绳子晾衣服所用。小吏走到一处门前,抬手拍了拍,喊道:“西门鹤,西门鹤,快出来。”
门嘎吱一下开了,不过出来的是个妇人,他看到是小吏身上的衙门制服,有些忐忑:“官人不在,他……出门去了。”
517、【浪子难回头】
看到出来的是个妇人,小吏脸上的蔑视顿时消散掉,他退后半步,略略行了个礼,问道:
“在下寻找西门鹤有事相询,还请告知其去向。”
“这……”妇人有些吞吞吐吐,甚至神色还有些慌乱。
看到这幅情形,小吏顿时明白过来,而后他勃然大怒:“这个家伙,他不会又去行骗了吧!”
似乎被说中了心事,妇人顿时慌张起来,就要下拜求饶。
小吏怒气冲冲地喝住了她的动作,说道:“简直是无可救药,手脚俱全做点儿正事不好么!且告诉我他去了哪里,看我亲自把他揪回来,免得酿成大错,那时候谁也救不了你们!”
妇人更加慌张,多重惧怕之下,她很快交代了西门鹤的去向:“他去了春风楼。”
小吏点点头,对她说道:“且在家等待,我马上去揪他回来。”妇人点点头,缩回了屋中,
而后他转头对方长和苗贞韵说道:
“我们一起去罢,这人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他本质虽然不坏,但总是做坏事。我抓过他许多次,只是每次他骗的都不算大,刑罚并不重。但在我看来,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犯下大错,彻底无法回头,那时候便是神仙都救不了他。”
春风楼是这座城里最大的酒楼,其档次虽然及不上府城里那些知名同业,但也位居这座小城的水平尖峰。
作为本城居民,对于这座城里最大酒楼的位置,小吏很是清楚。他匆匆赶到春风楼,带着方长和苗贞韵便朝里面走。作为县衙里的文书,小吏在城里也算个很有面子的人,门口的小二自然是不敢拦,也没敢多问。
走进前堂,小吏整理了下身上的公服,对方长和苗贞韵说道:“烦请二位稍待,我这就去把那西门鹤拎出来。”
此时的春风楼里面,一场酒宴正在展开。
并非城里的头面人物们聚会,而是以几个外地豪商为主,还有数名城中人。三人寻找的西门鹤赫然在列,正身着绫罗和旁边豪商觥筹交错,聊得热烈。看情形,给他们香烛案几的话,当场就能拜把子,但西门鹤心中知道,火候远远未到。
结果他正思索间,忽然有个身着公服的人闯进包间,拎住自己的脖颈,就往外面拖。
“诶诶,你干啥,小心点儿。”
他口中呼喝着,赶紧将手里酒杯放回桌上,免得脏污了这身好衣服。
见来人穿着公服,席间诸人里面,本地的几个自然是知道咋回事儿,不过他们不会说,反而会帮西门鹤掩饰下。而几名外地豪商刚来这里,不明状况的情形下,也没有出言阻止,免得卷入不好的事情中。
于是这西门鹤被径直拖到了外面大堂中,小吏汇合了方长与苗贞韵后,径直出了酒楼,寻找了个僻静地方。西门鹤也瞥了眼两个陌生人,见是个年轻人和一位老妪,也没太在意。
“你来春风楼干啥,是不是又要干坏事。”小吏见周围无人,低声朝西门鹤喝道。
“嘿,磊哥,你是了解我的,看这几个外地羊多么肥啊,这种情形下我怎么忍得住,定然要上去弄几个钱花花。”西门鹤口气十分浪荡地说道,不知是故作如此,还是已经真的这样想。
“你!真是无可救药。”小吏怒道,而后看了看西门鹤身上,说道:“你这衣服哪儿来的?这可不便宜。”
“当然是借来的,我哪儿有钱买这行头。俗话说,话是拦路虎,衣裳是瘆人毛,不先从行头上唬住人,怎么好多进几步。”西门鹤道。
“废话少说,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
“讨打!”
“好好好,我回去,不过得让我先去把衣服还了,不然下次不好再借。”
“你还想有下次!”
“不敢不敢,但还是得先还衣服,有借有还才合道义。”
“行吧,我跟你去。”小吏无奈,只得带着西门鹤,去他借衣服的地方还了这身绫罗,取了他之前寄存在那里的旧衣服,而后三人一齐往西门鹤的家里来。
西门鹤家中的妇人,见到西门鹤全须全尾的回来,松了口气,喜滋滋地喊了声“官人”而后便去烧水冲茶,招待几人。西门鹤让几人坐定,才询问小吏道:“说罢,到底是为了甚么,来坏我好事。”
小吏摇摇头说道:“那个不急,我说西门啊,你有手有脚的干点啥不好,非要做骗人的事儿,万一哪天预见狠人被打断手脚扔在街上,谁来养你。如今世道清朗,你又能写会算,便是学着给人做个账房,也远好过这种朝不保夕的行当。”
西门鹤对此有些不屑一顾,他有着自己的一套理论:“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光靠老实过日子,能弄几个钱?几斗粮?”
听到这个,小吏勃然大怒,斥道:“这几年来,你别说横财了,平常过日子的钱又赚了几多?你看看你这家里,碧娘也跟着你吃苦受罪,若不是有邻居接济,估计你们早就饿死了,还有脸和我说甚么‘横财’?!”
这话终于戳在了西门鹤的心窝子上,让他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西门鹤似有悔改之意,不过他张口说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啥,应该不只是为了来骂我的吧?”
小吏见火候尚可,便开口说出三人的目的:“喏,这两位是远方来的贵客,他们对你上次掉进洞里那事儿,很感兴趣,所以专程来问问。你老实说,有你的好处。”
方长想了想,干脆伸手进后面包里,摸出来块银子,放在桌上。
落在了眼前的好处,顿时吸引了西门鹤的目光,他咽了口口水,看着方长说道:“贵客这是何意?”
“只要说清楚,这就是你的,切莫有不实和夸大之处。”方长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西门鹤大喜,忙不迭的开始讲述自己之前的经历:“说起来是俩月以前的事儿了,我从个外地商人那里诓了几吊钱,结果他带着伙计拎着杖子追我。”
518、【平安】
“我势单力孤、身轻体弱,自然是抵挡不过,只能无奈遁走。还好我自小擅跑,等闲人追不上我,于是未被追上。只是逃命时候过于着急,跑入了个山洞,本想着里面崎岖复杂,追兵难进,又有其它出口,可谁知里面竟然通着别处。”
听他说到这里,方长便知道这次寻找的目标已经达成,里面想来便是另一界。只是不知道西门鹤口中那个山洞,是用何种方式连接到对面的?他没有插嘴,继续听西门鹤的讲述。
却听西门鹤边回忆便说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忽然周围的景色就不对了,原本粗糙狭窄的洞壁,忽然就变得开阔起来,然后又有了微微光亮,但不见太阳。”
“能看见天,但天是一种很让人不舒服的灰黄色,地面也一样,就像是放久了的铅,但摸上去还算松软。走了一段之后,我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也越来越认为,自己不在山洞里面了。”
“因为小时候没人管,经常到处跑,那山洞里面的情况我也清楚,只要跟着风向走,就不会迷路,所以这次被人追,我就想着靠熟悉地理来逃开,毕竟我虽然跑得快,也拉不下他们太多。”
这时候,小吏打断道:“且说说里面的情况,你遇到了什么?”
西门鹤立刻将思绪拉回来:
“噢噢,感觉到周围不对之后,我就害怕了,想往回走,但这时候,我忽然发现后面竟然没有路,于是一下子就慌了神。我在里面像苍蝇一样转悠了大概有两天,才突然找到个山洞回到外面。”
“放在平常,我可不会这样,但不知怎地,那两天的时间里,我感觉心里浑浑噩噩的,整个人都呆了,走路简直像在游荡。还好里面能找到水喝,身上也有些干粮,不至于渴死饿死。出来后想到这段经历,可吓死我了,我发誓下次我再也不往山洞里面跑。”
旁边小吏听了这话震怒:“那你怎么不发誓再也不骗人?要不是你骗了人家,至于往山洞里面躲么!”
西门鹤被他吓得一缩脖子。
方长接过话头,问西门鹤道:“里面有活物么,还是荒凉一片,阁下对此是否还有印象?”
看见方长说话礼貌,也没有看不起自己的意思,西门鹤很高兴,他告诉方长:
“活物定然是有,远处好像有人影在活动,不过我那时候神智浑浑噩噩,不知怎地就没敢凑过去,也不知道是野兽还是人。”
“但是我找出处的时候,遇到过一个人,他给我指了指方向,说能出去,然后说他是五年前误入这里,并定居下来的,总之感觉他奇奇怪怪的。”
“不过话说回来,最后我找到的出口,真个在他指的方向上,只是既然知道出口,他为何不出去?”
说到这里,西门鹤连连摇头。
小吏在旁边敲打他道:“还有什么情况没,一并说出来,不准隐瞒。”
西门鹤忙道:“当然不敢隐瞒,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也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啊,只是我确实只记得这么多……我可以拿了么?”他指的是桌子上那块银子,西门鹤很是激动,眼神不由自主地想往银子上瞟,鼻尖也沁出来几滴汗珠。
“自然可以。”方长挥挥手,示意西门鹤可以取走银块,“阁下已经告诉了我足够的消息,这些正是我想要的,根据之前的约定,这银子是你的了。还望以后多行善事,少做坑骗的行当。”
“多谢贵客!”西门鹤很激动,将银子快速揣了起来,“这够我们生活不少时日了。”
见旁边妇人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西门鹤立刻会意,不耐地说道:“不诓些东西,咱们怎么过活?不过说到转行,今儿个这事让我有了些别的想法,要不我改行当消息贩子吧,这样也挺适合我。”
方长接着对西门鹤说道:“我们有意进阁下说的那个地方一探,不知道是否愿意替我们引路?可以提前给报酬。”
西门鹤面露难色,但又难掩对金钱的渴望:“我想去,但实在是不敢再去了。”
“不用随我们进去。”方长笑道,“只需要带我们到您之前所至的那个山洞洞口即可,后面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行吧,这倒不是问题,那我就走一趟。”西门鹤咬了下嘴唇,说道,“但里面还是太危险了,两位最好还是不要进去,谁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万一不像我这样运气好,找不到出来的路怎么办?而且这位看起来年纪太大了,还是不要折腾了吧……”
方长没有回话,而是又掏出两大串铜钱来,放在桌上。
“二百文,阁下只需要带我们找到洞口就行,其余的事情我们自己负责。”
“乐意之至。”看到黄澄澄的铜钱,西门鹤立刻转变了态度,“二位请随我来,就在城外不远处。”
方长和苗贞韵一起,随着西门鹤出了城,往城外面的山里走去。
运起目力,方长仔细看着城外周围的环境。
随着两界渐渐贴合,各种凡人看不见的裂隙,并不常见。看来两界已经纠缠的十分之深,这事并不好解决。
前方不远处,路边有小溪哗啦啦地流入地中。
“从这里顺着溪水拐上去,走不远就能看到那个洞口,几位跟我来。”
西门鹤引着路,将两人带到一处僻静的山脚处,这里果然有个大洞。洞口近似圆形,周围的石头已经被磨得光滑,也不知道曾经多少畜类多少人类从这洞口处走过,生生蹭平了山体。
里面有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方长知道,这是地下河流淌时候发出的声音,而这个山洞,明显是一口溶洞。这样的洞,比外面的房屋更结实,至少普通的地震完全无法影响到。
“我只敢走到这里了,实在是没有胆量重新埋进去。”西门鹤朝方长与徐贞韵苦笑了下,说道:“祝二位一路平安。”
519、【入界一探】
说完这话,他调头就走。
这里给西门鹤留下的阴影过于强烈,若不是看在银子的面上,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当然,若不听从吩咐,害怕落了小吏面皮将其得罪,导致后面自己不好过,也是一个原因。
如今人领到地方,自然是赶紧走为上,不然若他们反悔让自己前头带路怎么办?那个白衣人背后背着长剑,看起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旁边的老婆婆也是,一把年纪竟然比自己这个擅跑的年轻人走的都快,诡异得很。
惹不起,惹不起,赶紧走才是上策。
他常年行骗,自认在眼力上能力不俗,所以深切地认为当前境遇过于危险,故而溜的特别快。
方长和苗贞韵走到洞口前,往里面看去。
“果然是这里。”苗贞韵笑道。
“没错,就是这里。”方长也笑道。
从他们的视角里,洞口下面深处,已经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便是天地间规则也有些许变动,这对于修行人来说,尤为明显。不过有这幅样子的地方,正被层层叠叠的泥土和山石挡着,还好据之前问到的消息,顺着眼前的山洞能够走进去。
苗贞韵仔细看了看里面,拄着拐杖对方长郑重地说道:“我们一起进去看看罢,探探里面情况,再做考虑。”
方长说道:“那是自然,都到这里了,当然要进里面看看,同去同去。”
于是便一同去。
洞口不算大,需要弯着腰进去,然后很快就变得十分宽阔。苗贞韵手中的拐杖微微一顿,顿时拐杖的头上便发出光来,比火把明亮,却柔和不刺眼。
洞里是典型的溶洞式样,大洞套小洞,石幔石花石笋比比皆是,在拐杖的光亮照射下,绚丽无比。有的石壁上满是闪光的星点,就像夏日的夜空一样,那是岩石里面夹杂的石英。
钟乳石上下两根相对生长着,就像巨兽口中的獠牙,总有一天,它们会上下交接连成一体。石笋上面都极其光滑,上面有水在缓缓地浸润流动。正是这些看似柔弱的水,在亿万年里孜孜不倦,将坚硬的岩石大地侵蚀成了眼下的样子。
有的地方洞顶上不停滴下水来,密集的地方像雨帘,稀疏的地方像珍珠串儿。在拐杖头的照耀下,五彩缤纷,晶莹剔透,变幻迷离。方长耳力很好,他能听到远处哗哗地水声,那是地下的暗河,也是这些不停流淌的水最终的去处。
洞里自有一套生态,各种早已经适应了洞中环境的菌类,借助着溶洞里的潮湿环境,在边边角角处生长,同时也有不少以这些菌类为生的小生物,警惕地移动着。但它们似乎完全察觉不到,有两个人类从旁边经过,依然如往日一样活动。
“就在前面了。”方长忽然停住脚步,对苗贞韵说道。
“哦?”听到方长如此说,苗贞韵立刻也站住,不过她什么都没察觉到,只好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发觉到不远处的异样。仔细分辨了下,她郑重的说道:“我们小心些。”
方长倒是能察觉到更多,他微微凝神,笑道:“对面应该没啥危险,直接过去罢。”说着率先迈步,走了过去。宛若穿过一层宁静的水面,又好似身边拂过了一阵清风,周围的样子已经悄然变化。
“有些吃力。”苗贞韵从旁边也跟了上来,她拄着拐杖,样子有些难受。
“嗯,倒也还好。”方长也感觉到了,这里的天地规则,对自己的修为有些压制,但方长修行之道神异,正在迅速适应。而且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两界交接处附近,和直接闯进此界深处并不一样。
在原地站了小半个时辰,方长身上的束缚感终于彻底解除,见旁边苗贞韵依然有些吃力,他伸出手指,朝对方凌空一点:
“凝神!”
苗贞韵微阖双目,几息之后睁开,已经重新恢复了精神:“多谢。”
见同伴已经彻底无事,方长点点头,而后往前走几步,回过身来开始研究这交界处的样子。他沿着这处交界之地,走了数里,又返回来,仔细检查了多处,而后他对苗贞韵说道:
“简略看了下,已经得知了两样消息,一好一坏。”
“先说好消息是什么?”苗贞韵问道。
“好消息,是这次的两界相交,我们有极其充足的时间来应对。至少目前的状况,会维持相当一段时间,这个时间是用年为单位的。”方长道。
“唔,这样看来,各地城隍土地们至少还撑得住,在情况更加恶化之前。”苗贞韵松了口气,“果然是个好消息……坏消息是什么?”
方长叹道:“坏消息,是两界相交的位置已经十分广阔,非人力所能阻止。原本若是相交不广,我一剑将两界斩开便是。然而如今两界相交位置太过广阔,而且在中原似乎不止一处,加上交界处天地规则纠缠,已是十分棘手。”
苗贞韵沉默了下,说道:“其实早有预料,也不是无法接受,只希望我们能够在留下的时间里,能够探索出稳妥的解决方案来。不说这个了,我们此次主要还是先将里面的情况看清楚,一起前行吧,方先生。”
方长已经看清楚了这附近的情况,感觉不再有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于是点点头,两人一起往此界深处而去。
这里和西门鹤描述的样子并无出入,阴沉沉的地面和天空,似乎了无生机,但周围依然有植物生长着,只是模样都不敢恭维。动物也是如此,两人没遇到什么大型动物,但见到的几个鸟兽俱都画风灰暗。
“前方似乎有人。”苗贞韵道。
“或许便是西门鹤所说的,误入此界之人吧,近前去看看。”方长眼力更好,早就看到了,而且已经辨认出来,那是纯正的人类,而且并非此界原住民。
于是两人便微微调整了前进的方向,朝前面凑过去,按照西门鹤的说法,他碰到的人类还算和善。
520、【异域小镇】
走的近了,方长眉头忽然一蹙,不过他并未作声,而是继续走上前去。
“客人从哪里来的?”
前面的人身着粗麻衣,肩膀上扛着柄木锄,他看到方长和苗贞韵之后,爽朗地询问道。
“我们是从外面来的。”方长略一打量,回复道:“请问这位先生,这里可有路?”他和苗贞韵进来之后,一直在向前走,但是脚下都是荒芜的野地,只有各样的植物和土石,并无真的能称上是路的东西。
“路?自然是有的,周围这么广阔,走哪里哪里就是路。”
对面的人将肩膀上沉重的木锄撂下,双手拄着锄头柄,看着两人,不紧不慢地说着:
“不过我劝两位,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此处可不宜久待。你看我,来到这里时间长了,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在这里建房开田住下来。喏,我给你们指个方向,朝那里走,能出去。”
说着,他将锄头重新抗在肩膀上,朝着某个方向指过去。
苗贞韵笑道:“我们进到这里之前,曾碰到个年轻人,他说不小心跌进此处,还好有你指路,才得以逃出去。”
眼前的农夫楞了下:“哦?噢,你说那个年轻人啊,是有这么回事儿,就在前不久,那孩子快累坏了。当时我看他在乱转,就上去告诉他出去的路,如今知道他没事儿,我很高兴。”
方长则好奇另外一件事:“既然先生知道出去的路,为何不回去了?”
农夫摇摇头,略带忧伤地说道:“唉,回不去了。”
苗贞韵刚要说什么,方长在旁边抢先一步,朝面前这位农夫问道:“不知道阁下在这里居住许久,可否见到这里的居民?我们希望见到他们,问些事情。若是知道怎么走,烦请为我们指路。”
“唔,当然知道。”农夫回答,“我刚来这边的时候,若不是他们教我在这里如何耕种,早就饿死了。便是我住的房子,也是他们赠了我些材料,才搭建起来的。从这里往那个方向走,有个市集,那里人最多,但他们可不太好说话。”
方长留下些咸肉做礼物,而后和苗贞韵道了谢,便朝农夫指的方向去,后面的农夫将锄头抗在肩膀上,自顾自地往远处走。方长和苗贞韵眼力都不差,能够看到远处农夫走的方向上,有几块零散田地,里面种着不明作物。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苗贞韵才问方长:“不知道刚刚方先生为何阻止我接着问?”
背着手,方长叹道:“他已经不是人了……我刚刚仔细看过,他身形略有些虚浮,不像是有肉身的样子,倒像刚刚去世之人的魂魄,但又凝实千百倍。”
听到这个解释,苗贞韵有些沉默:“原来如此,此界果然有古怪。”
方长指了指前面:“我们继续往前探罢,说不定答案就在前面,那个镇子已经不远了。”
两人运起目力,往前方看去,已经隐隐绰绰有屋舍的影子。
快速往前走了十余里,屋舍农田已经很是清晰,那些房屋排列很不整齐,最为密集处,应当就是指路农夫所说的那个小镇。小镇周边,各种建筑远近如大饼所缀芝麻一样,四处散落着,分布在阡陌农田之中。
“看来这里没有任何外部威胁。”方长笑道。
“何故如此说?”苗贞韵奇道。
“看这些聚落,零零散散,没有任何针对外部的防御设施,可见这里既没有兵灾也没有野兽威胁。”方长仔细地解释,这是他走遍天下时候,所见识到的事情,往往村镇都会比较集中,此中缘由,更重要的是聚集在一起有安全感。
不过他马上停住脚步,旁边的苗贞韵也跟着停下,方长停顿了几息,说道:
“前面似乎有水声。”
“哦?”
两人又一齐往前看,终于发现了有不对劲的地方,在前方雾气中,能见到有一处地面和别处不太一样。
“那里看起来有条河。”方长道,而后他们继续向前。
由于朝向两人这边的河岸要高一些,从这里看过去看不到河面,故而刚刚两人都忽略了这条河。走到近前,只见这条大河已经不知道在此流淌了多少年,大地被水流切割成了深深地沟壑,往下看去,河岸如同峭壁一般,距离水面十数丈,河中水流湍急,涛声阵阵、飞星溅沫、鹅羽难浮,不知道奔流向何方。
“好大一条河。”方长道,“那边似乎有座桥,我们从桥上过去罢。”
其实对两人来说,并不一定非要走路走桥,踩着水面过去也是可以的,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比鹅毛还轻,但方长和苗贞韵还是决定走正常路。
河上这座桥修的很简陋,没有栏杆,也没有拱面,只有几根粗大坚实的巨木插入水底,成为桥墩,上面则铺着木板做桥面。桥面离着水面有十数丈,即使涨水,也没有被水流冲击的危险。虽然稍显单薄,但这座桥的规模甚大,也蔚为壮观。
走上去后,发现构成桥体的木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十分坚固结实,脚踩在上面毫无晃动。而且虽然这座桥建造的年头,看起来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但桥面桥墩没有任何朽坏之处。
“也不知是何人所建。”方长笑道。听到这个问题,旁边苗贞韵只是摇头,表示想象不出。两人一拐杖很快的经过了这座长长的木桥,朝前方的镇子走去,方长想了想,挥了两下手,让自己两人看起来和本界居民无异。
镇外的农田中,种植的作物和指路农夫田中的一样,两人都不认识,这些作物虽然稀稀落落,但长势还算凑合,而且被伺候的很精心。
走到小镇里,发现此处虽然不算不上繁华,但并不冷清,有附近百姓自发在此摆了草市,交换些用品之类。指路那位农夫肩上的锄头,估计便是从这里换来的。若不是居民们的形态并非人类,忽略建筑风格,简直就是一座普通的中原小镇。
521、【归来也得食补】
方长注意到,他那无形之中具备的天然亲和力,在此界也能生效,于是他迅速地发挥了这点优势。
他找到个正在卖筐子篮子的老大娘,观察了下这里人所用的钱币,看依然是铜质,轻轻舒了一口气。于是他悄悄从背包里掏出铜来,在袖中用法术捏了几个钱,上前去买篮子。
倘若没有货币,或者这里的货币是比较罕见的材质,那方长只能考虑以物易物了。不过那样也会有许多不便,毕竟他包里的食物用具都是异界品,难以定价。而考虑到之前经过的木桥,用背包中的木材来交换的话,对于这老大娘来说搬运也是难事。
“我们是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这里是何地?”方长攀谈道。
“噢,客人来自远处,年纪如何,可曾婚配?这里叫奈何镇,我没去过太多地方,不过大家都说,方圆百里这是最大的一处镇子。”似乎是看方长面善,也或许是旁边的苗贞韵让她感觉亲近,老大娘很熟稔地搭腔。
若方长真个是普通年轻人,可能已经在这套连击中败下阵来,不过他终究是见多识广,而且已非凡人,遂不动声色地说道:“嗯,来往许久,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别处很少有这么多人。”
“我们过来时候,见旁边大河十分汹涌,还有座木桥架在上面,看起来十分结实,但没啥人从桥上走过,不知道那座木桥是何人所修?这条河叫甚么名字。”
方长这话迅速转移了老大娘的注意力,于是她不再刨根问方长两人的来处和个人经历,讲起了这里人口口相传的常识:
“旁边那条河叫忘川,这个名字怎么来的不知道,只知道从最早这里有人开始住的时候,它就叫这个名字了。至于那座桥,却是这里刚有人住不久,还没形成村落时候,便有一大群高人过来修的,并告诉周围的人,桥名为奈何。”
“后来这里人多了,便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奈何村,后面又改做奈何镇。所以是先有桥,后有奈何村,最后才成了奈何镇。那木头十分结实,曾经有人带着工具,准备给桥面上加个栏杆,结果斧凿用过后,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反正我年轻时候听镇里老人们说,当年修桥的厉害人物,说过这桥以后会用得上,有大用。但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到用上,而且桥对面还是一片荒地,没啥人住,自然也没啥人走这座桥。还好桥足够结实,就那样架着,也不坏……”
攀谈了一段时间,方长和苗贞韵感觉十分满意。
这就是方长专门找老者询问事情的原因,一是他们更有耐心,二是他们更有见识。那些陈年的老故事、旧秘闻,往往只有这些老人们记得最清楚,找他们打听这些,准没错。
离开镇子一段距离,方长对苗贞韵说道:“现在可以确定了,有群本领高超的人修建了这座桥,而且似乎预见了如今的事情。”
苗贞韵点点头:“而且这座桥的名字,起的很是微妙。天下间对于轮回事情有不少流传,其中一种说法,便是有忘川水奈何桥的,如今遇到这种情况……或许是天意罢。”
方长看了看四周,道:
“我们应当去寻找下这群‘高人’,交流下便知道情况。反正看进度,两界彻底融合还早得很,时间十分充裕。”
“好。”
于是方长架起云头,请拄着拐杖的苗贞韵上了云,而后快速向前。
不过他脚下的云相对于此界的天空来说,有些显眼,这幅异象不知道引起了多少讨论,又会留下什么传说。
只说两人站在云上,朝里面一路行过去。
此界风景依然有些晦暗,地上的居民也依旧黯淡,山川河流都泛着灰,而两人除了游览了下此界风光之外,一无所获。
“看来咱们这次是找不到人了。”方长叹道。
“目前收获的消息,足矣,我们或许该早日回到人间,召集有办法的人,一起商议该如何应对此事。”苗贞韵严肃地说道,虽然时间宽裕,但她依旧感觉这样漫无目的的寻找下去不是办法。
“那我们便回去罢。”方长点点头,拨转了云头方向,“不过转了这许久,可以确定一件事,此界比我们来处要小许多许多,甚至可以说是一粒粟比之沧海。”
“诶?如此广阔,似乎不比中原小。”苗贞韵奇道。
“但是,这里没有星空。”方长指了指上面,这是他这段时间观察下来确认的一件事,此界只有大地与天空,没有天上的群星,甚至天光也不是来自于太阳,而是整个天空都发着蒙蒙光亮,无日无夜,带着一丝亘古与永恒般的苍凉。
两人朝着来的地方去,中途没有停留,直接到了两界交汇之地。
对于方长和苗贞韵来说,回到人间并不难,他们很快寻找到了位置,回到了那潮湿的溶洞,继而从进洞之处回到地面上。
结果他们一出来,就看到西门鹤正被人追,慌慌张张地从洞口飞速路过。
方长摇摇头,并未理会,他对苗贞韵询问道:
“苗先生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苗贞韵拄着拐杖,笑道:“既然已经探明情况,我准备先回住处,并将此事告知城隍,方先生接下来要去哪里?”
“具体该怎么做,还没想好。”方长道,“在对面待了许久,如今重见天日,不如进城先去吃些东西再说。总之,回头我也要将今天知道的事情,尽快扩散出去,人多力量才大,而且尽早行动,也能尽早组织起来。”
不过两人最终没有进城,方长和苗贞韵在城外官道边上,找了处生意火爆的食铺,要了些诸如猪油渣炒菜心、白切羊脸肉、豆腐菘菜、干炸小鱼之类的家常菜色,又各自要了碗粟饭,吃饱后才约定常联系,而后各奔东西。
方长只是因为在鬼界待了许久,只能吃带的干粮,准备改改口味。而苗贞韵终究是有些修为不足,在阴冷的异界待久了,有些微受影响,如今这顿充满烟火气息的饭食吃下,让她元气大涨、精神重振,离开时候气色好了许多。
522、【聘猫】
眼前的风景很好,身下的石头也很硬,还有棱角,不过方长躺在这里,就像躺在自己的玉床上一样舒服。
此处是个山尖尖,小山不高,但挺陡峭。
山顶上是几块巨大的石头,常年被风吹日晒,让石头表面不时有剥落,于是几块大石下面是大量的碎片,而大石本身也变得斑驳开裂。除了裂缝处有几株小草和些许苔藓,这山顶甚是荒芜。
倒是躺在这里很不错,适合思考。
小山陡峭,也没什么特产,连柴火都不多,所以平常没什么人来攀登,自然也没人来打扰方长。
远处风滚云动、彻地连天,明显是要下暴雨的样子,但那团云附近,便是郎朗晴空。云团如同大蘑菇一样,飞速旋转着,慢慢碾过下面的村庄、农田、城镇、道路,里面不时划过几道闪电。乌云顶部拖着长长的尾巴,被阳光照射着,在后面留下的晴空里,闪着金红霞色。
他是春播之后下山的,如今已经是初夏,眼前远处,夏日的雨云正要展现自己的威势。里面除了暴雨,应该还会有些小冰雹,不过这时候对人和庄稼影响不大,于是方长依旧躺在山顶上,看着远处这幅壮观景象,想着自己的事情。
良久,待眼前的乌云远去,方长才从山顶上一跃而下。
他已经有了定计。
反正不着急,接下来可以回云中山了,仙栖崖上的庄稼,应当已经出苗了吧。花圃里面的花朵,在他离开时开的正艳,也不知多少会凋零。春夏雨足,碧玉湖面估计涨得高高,崖边的溪水与瀑布也会更茁壮。
方长朝前面的小城走去,刚刚被暴雨洗礼过,小城的外观显得很干净清新。
不过里面的街道上,则有些狼藉。
由于雨势甚急,街上行人和摊贩们忙着找地方避雨,遗落了不少杂物。被骤雨打落的树叶没有被水彻底冲走,依然趴贴在路面上,沟沟洼洼里面的水积得很深,浑浊不堪。有些低洼路面,依然需要居民们挽起裤腿,趟水而行。
还好这次的风雨冰雹,来得急去得也急,相较起来降雨量并不太大,所以不管是城里面结结实实的房子还是城外乡村里的茅屋,都顶住了这次强对流天气,庇护住了来得急跑进遮蔽处的人们。
方长找了个重新支起来的小摊坐下,摊主正在棚子里手忙脚乱地重新收拾。
旁边也陆续有人过来,也在摊子上坐下,他们似乎和摊主很熟悉,其中有人对摊主说道:
“这么快就开摊子了,你不怕再下雨?刚刚雨那么急,淋到了没。”
“怕啥,云彩都跑远了,这大晴天,还能再下一次雨不成?赶紧开门做生意才是硬道理。”
摊主说着,手上动作不停,同时问道:
“我说几位啊,今天要点儿什么,还是老规矩?今天人少,各种作料都齐全着呢。”
“自然是老规矩,来碗烂肉面,加块卤豆腐,多放菜丝和芝麻盐。”马上便有人喊道,“正好这会儿货栈里积下的事儿多,吃饱了正好上工。”
于是众人纷纷出声,表示按照自己惯常的老规矩吃面。
摊主那里擀好的面条俱都现成,他将锅里水烧滚,把面条下去,烧两个开便捞上来,盛在碗里放好菜丝浇上烂肉浇头,再依照记忆中每个人的口味,添加好芝麻盐、醋、芝麻酱和新近开始流行的辣子,才分别端上去。
这年头做生意,要有个很好的记忆力,对于熟客的喜好都要记下来,譬如面前的摊主,虽然对于这些熟客们他根本叫不出名字,但他依然能记清楚每个人喜欢吃什么,甚至作料的分量都分毫不差。
当然,对于方长这等新客人来说,他就得亲自上来询问了:
“客官,您要点儿什么?”
“也给我来一碗烂肉面吧,多加些菜丝就好,不用作料。”方长道。
“好嘞,客官稍等。”摊主转头便去煮面。
这等吃食做起来十分快捷,只需要将面煮熟,浇上浇头就好。
若是夏天则更方便,可以提前煮一大锅面条,放进冷水中泡着,那可以算是冷淘的做法。只不过这里的食客依然会要求浇上烂肉卤。
毕竟来这里吃面的人,都是劳作不停的普通人,这烂肉面分量大滋味美,还有些油水,填饱肚子最是合适不过。
众人一齐吃面时候,摊子上倒是安静,没人边吃边聊。
直到有人率先吃完,舒适地一抹嘴,才说:“管它做驴做马,吃饱了烂肉面再拉呱”而后开始等待周围人吃完,消食聊天。
方长吃的很慢,在慢慢品尝碗中面的味道。
这烂肉卤和普通面条,虽然不是什么好肉好面,而且做法和外观都很粗犷,但滋味做的确实不错。
他听着周围人聊天的内容,无非是些家长里短、远近趣事,倒也无甚大新闻。
这时候,又有个穿着青布衣的年轻人,拎着几个纸包,匆匆地走到摊子上坐下,而后感叹道:“好大雨!差点误了时辰。店家,给我来碗烂肉面,我吃饱了要去聘猫。”
周围人听了,立刻朝他道恭喜,这人也乐呵呵地逐一还礼。
方长好奇地问道:“请问这‘聘猫’是怎么一回事儿?”
年轻人斜眼看了下方长,略作打量后,说道:“先生是外地来的吧?我猜刚到不久,不然应当不至于没听说过此事。”
“没错,正是从外地过来。”方长道,对于自己的行迹那么快被人看出来,他倒不是很意外,各地都有自己的一套生活习惯,外来的人就算模仿的再像,也定然有系别部分考虑不到。
“聘猫这个词儿呀,谁也说不清它流传过多久了。”年轻人说道:“在咱们这儿,领养猫和买猫不能叫领猫买猫,而是要叫聘猫,需要财礼和聘书方成。如果是家猫,要像我这样给主家送盐或者茶叶芝麻之类的东西,作为彩礼;如果是野猫,彩礼则是给猫妈妈的一串小鱼。”
523、【还是当猫快乐】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几张描红纸,展示给方长看。
方长打量了下,却见上面的格式竟然有模有样,而且措辞严整、文风通达,不知道是抄来的,还是请有些水平的人所写。同时,这年轻人还拍了拍旁边,那是几个用麻绳捆在一起的纸包,看来里面便是他要迎接那猫的聘礼。
“我从外地来此,确实没听过这个风俗,如今听闻后心中好奇,不知道能否跟随一观?”方长拱手行礼,对年轻人问道。
“自无不可,只要你时间上方便。”年轻人道,“等我吃完饭,同去。”
而后摊主将烂肉面端上来,年轻人赶忙收好聘书,接过面碗开始狼吞虎咽,他嚼得很快,腮帮子也塞得很满,脸上的表情也很享受。能够看出来,这年轻人很喜欢眼前烂肉面的口味。
方长早就吃完,他静静地等在旁边,待年轻人吃完后抹嘴会账,才随之起身。
“兄台且跟我来,你可是不知道,我早就想聘上一只了,不过总是忙碌没时间,直到最近才闲暇下来。听说磨坊巷有家人去年新添了几只猫,便找上去问了下意愿,而后请人写了聘书,备了礼物,选了今天的日子过去。”
两人沿着街巷绕了几绕,便到了年轻人要去的人家。
这座小城不大,从东头走到西头和从南头走到北头的时间差不多,都只需要不到两刻钟。方长感觉,这里人的生活节奏,要比之前见到的那些大城,比如皇都之类,要慢上许多,市民们生活甚是悠闲。
走到巷子中间,年轻人在一处门洞前停下来,抬手在木门上敲了几下。
方长注意到,这条巷子里,其余人家都开着门,只有这家大门紧闭。不过他听力卓绝,能够听到院里有人。而且,里面的几个人,刚刚还在商议关于年轻人上门之事,似乎对此别有安排。
果然,随着年轻人的敲击,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问道:
“请问是谁上门呀?”
“听闻贵府有佳猫贤淑,特来求聘。”年轻人按照规矩,恭恭敬敬地答道。接下来,两人对答数句,皆是按照套路,而后年轻人才掏出聘书递上。接着主家打开门,迎接年轻人和方长进去。
虽然聘猫一事流程看起来有点郑重的意思,但对于这只猫本身,其实没啥投入,既无披红挂彩,又无盖头花轿,被选中的猫,只是老实地待在个笼子里,等待被年轻人领走。
整个过程稍显得无趣,但颇为热闹,两家人乐乐呵呵地交换了这只小猫的归属。
方长默默围观了仪式全程,喝了点主家的茶水,便随着年轻人一起离开。年轻人拎着装着新猫的笼子,满脸都是高兴,脚步轻快。
走出巷口,方长说道:“今日真是开了眼界,多谢领携,在下就此作别。”
年轻人挥挥手:“举手之劳而已,我也要赶快回家了,还得给它做个食盆,我找找有没有废木板自己钉一个。”年轻人几乎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中这个新得的漂亮小家畜上,和方长简单作别后,飞快地走开了。
看年轻人走远,方长转身回去。微微闪身,便没有人能看见他,包括之前聘猫仪式上,一直趴在墙头晒太阳的那只猫。
方长拎住了那只猫,走到个无人角落,将猫放在对面,好奇地问道:“如果我没看错,阁下应当已经化形了吧,为何要潜伏在这个人家?”
“这与上仙无关吧?”
猫儿忽遭此无妄之灾,心中有些抗拒,于是做人言怼道。
不过这猫儿眼力是有的,虽然如此顶回去,但其心中颇为忐忑。只是由于活的年头久且见识广,它面上不动声色,真个像有些愤怒的普通猫儿一样。
方长笑着解释道:“只是好奇罢了,今日既然进了这家门,也算是缘分,见阁下修行有成,却待在这家人墙头上,故而好奇问下。”
他深谙望气之法,能够看到这只猫儿未曾做过恶。
但凡修行人因欲杀戮了有情生灵,定然会被因果业力缠身,其顶上气表象即不同,若是吃过,则更为可怖。这猫头上气息白轻洁净,应当也是个有道的——但方长还是好奇,它待在这里是为何。
猫儿听了他的问题,哑然失笑:
“没想到上仙你修为那么高,竟然还在这种事情上好奇,我其实只是为了舒服罢了。修行多年,甚至化形得了人身,结果到头来发现,还是当猫的时候快乐。悟到这点后,我就变回了猫身,找了个人家待。”
“每日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闲来可以扑鸟抓蝶,或者衔几只鼠儿耍子,倦了无论是屋顶还是墙头,趴着就能晒太阳,真个是快活无边。有时候想想之前的自己,当猫有什么不好,为什么要修行?”
“之前大劫时候,还有妖怪发现了我,想拉我入伙,真是想得美,我每天有吃有喝舒服无事,便是传说中的神仙也不换,为何要去搞事。果然,他们现在都被灭了,而我还在这里晒太阳,比起我来,他们真是傻得可以……唔,阁下应当满足了好奇心了吧,还请将我送回去。”
听起来好有道理,方长看了看,发现这只猫修为并未荒废,反而还有精进。看来其所思所行,某些方面也符合了道意。
他点点头,拱手笑道:
“原来如此,看来刚刚多有得罪——我这就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认路,自己走回去便是。”猫儿看了看四周,抬爪打断了方长的动作,而后扬着尾巴走远,几步窜上旁边柴垛上了墙头,几个纵跃后便消失在了那家人的方向上。
方长站起身来,笑笑,转身便走出了这个墙角。
外面阳光很好很明媚,正如刚刚照射在墙头上的,风雨过后,刚刚的乌云不知道飘向了何方,此地已经是晴空。
直接回去吧,回云中山,回仙栖崖。
然后再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524、【主动邀请】
云中山脚下的虎桥镇。
依旧是满眼兴旺,穿镇而过的官道上南来北往的人员车马源源不绝,他们在这里歇息、交流、交易,维持着这个小镇远超农耕村镇的繁荣。
当然,也因为今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阳光和煦,还有微风拂面。
没有坏天气扰人心情、阻人行程,大家都乐意出来溜达溜达。镇里居民们有事业的自是忙自己的事业,无业的也会找些事情做。行商们则趁着天气好,整理车马货物,准备接下来的行程,并在间隙里找些商机。
方长许久未来,在镇里好好转了圈,看看镇里情形。
和上次来时候相比,这里又有不少变化。街边多了几株小树,那是镇里人在春天时候种下的,还有根大树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原地一截矮树桩,正被闲人当做凳子。
镇里有的人家搬走,但屋舍卖掉被挪作它用,有几栋新房屋已经造好或正在建造,那是镇里有新结婚的小伙儿自立门户,还有官道旁原本是谷仓的地方被拆平,正在兴建新门面。
但变化最大的,还是虎桥镇的土地庙旁。
那里搭起了大棚子,里面有读书声传来,还有建筑正在新建,看规制是所学校。方长驻足看和听了一会儿,便转身走开。
虎桥镇里的伏虎饼很不错,这种重油重糖的炊饼,顶饿又耐放,而且滋味挺好,很受来往的行人客商们喜欢。走远路的人们往往会买上一叠,这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不能生火时候,顶好的储备粮。若是能够生上堆火,将伏虎饼烤热,再烧点加了茶叶的水,便是一顿美餐。
既然来到了虎桥镇,方长自然不会放过这等美食,他寻了个之前去过的摊子,买了一叠,这小摊前面的人最多,而且摊主还是当年那位,只不过摊主的脸上,皱纹更加深了许多。
方长没有当场吃伏虎饼,而是将这叠饼子都放进了背包里。
回崖上后,哪天卤些肉夹着吃,味道更美。
镇上的酒馆生意依然很好,不过现在是农忙时节,酒馆里的顾客都是来往行人客商,少有农人。现在仍旧是春天,仙栖崖上春播刚刚结束,但山下已经到了出苗时候,需要时常除草,颇耗人力。
对于自家的田地,百姓们从来都很上心,“这世上土地最不会骗人”等格言流传甚广,大家都很信奉使多大力气有多少回报这种事。尤其是新朝已立,上面派下专员来,专门疏离了之前的地政,劝农之余,将官田的情况重新整理了一番,于是百姓们无论是种自家田地还是佃种官田,都暂不缺田地。
虎桥镇的官田数量比旁处还多些,方长记得,当初镇里有个庞员外多行不法,后来被抄家流放,于是在发还了非法所得后,宁河府在虎桥镇的官田依然多了许多。
在天下游历了这几年,方长身上的钱钞不少,无需再去将金银铜块兑成铜钱,因此没必要再去镇上铁匠铺之类。不过他还是找镇上那位“种菜的老谢”,又买了几种崖上没有的种子。
接下来,他准备去吃碗面。
每次来到虎桥镇,方长都要到这里的羊肉面摊,吃上一碗羊肉面。扯出来的面片又薄又软滑,配上羊肉汤羊肉片,以及几种配料,味道鲜美无比。
“一碗羊肉面,双份羊肉,再加个煎蛋。”
“好嘞~!客官稍等。”
自从摊主老徐逝世后,由于摊主的儿子出去求学不愿意接手,这个摊子便传给了老徐的女儿徐莲蓉和女婿。徐莲蓉心灵手巧很能干,她对这羊肉面继续进行改进,如今已经和方长最初吃到的有了不少区别,但味道更好了。
方长找了个地方坐下。
正好已经到了午时,这里的食客挺多,而且有不少下地干活归来的镇民。只听有人对徐莲蓉说道:
“莲蓉啊,你弟弟这下可出息了啊,怪不得当初老徐要送他去读书,啧啧。”
徐莲蓉正如飞针穿线般游走在几张桌子间,一边给正在扯面煮面的丈夫打下手,一边将煮好的面端给大家。听到这话,她依然有闲暇满面笑容地回答:“那可不是我爹要送他去兴庆府府求学,是五仁他自己想去,他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
那人哈哈大笑:“不管如何,你弟弟当了这个学校校长,镇上各家孩子的前程,都得仰仗咱们的五仁先生了……话说回来,朝廷推行这种学校,真的是仁政。”
徐莲蓉抿着笑容应和道:“是啊,以前谁能想到学校可以开到镇上,人人想学都能有学上?等我家娃到了岁数,也要送到学校里去,多学点儿东西。唉,若不是我岁数大了,定也要去学校里上两年学。”
旁边也有人说道:“其实最让我意外的,还是这次朝廷没有让大伙捐钱。据说各个镇子上老师的束脩,都是府里直接从收的田税里出,孩子们的课本则是合着用。我表哥前不久去了次府城,他说府城里还腾出几间大屋修建成了甚么‘书馆’,朝廷发来许多书放在里面,让读书人借阅。”
这时候,锅里的面片熟了,徐莲蓉的丈夫麻利地将面盛进几个碗中,捞出羊肉切片放上,而后放料浇汤。徐莲蓉则按照刚刚大家各自的需求,准确地将面碗送到每个人面前。
方长接过自己的面,里头放了双倍的羊肉,还有个白生生金灿灿的煎蛋。
…………
仙栖崖上景致变化不大,下山前播种的庄稼又长了一截,碧玉塘里面的荷叶正在成型,崖上的树木也浓密了不少。无名殿庭前铺满了落叶,将石桌石凳湮没在缤纷之中,这些落叶有的已经发黄,有的还满是翠绿。
方长打开门,将包裹和佩剑放进卧室,便去取来工具,将崖上清扫了一遍。
而后他回到屋里取出张纸,磨墨提笔在上面写道“章山神,若有空,来崖上下棋呀”,待墨迹干后,他将这张纸折好望空扔出去。
525、【给人出个好主意】
没过多久,山神章淳便从崖边栈道走了上来。
对章山神来说,接到方长的传讯很是意外,毕竟之前他只是棋瘾犯了之后,便在云中山里寻找对手,待和那几只化形大妖对弈没了兴致,才会来仙栖崖上,寻方长酣战一番,才满足离去。
之前每次,他都是主动前来,没想到这次竟然得到了邀请。
不过章山神并未多想也未将意外表露出来,他只是随手拎了几块山神庙里供桌上的点心,包好便径直朝仙栖崖上过来。
两人常有来往,十分熟悉,见面后二话不说先在棋盘上摆开阵势厮杀几局。
闲聊中,方长讲述了下自己最近的经历:
山神手中掂着棋子儿,静静地听完方长讲述自己和另外一位修行人在另一界的见闻,而后略加思索,倒吸一口冷气:“嘶,竟然是如此情况?实在是超出我原本意料,这可怎么应对是好。”
想到这里,章淳感觉自己手中的棋子都少了许多趣味,于是干脆将棋子放回棋篓,坐在那里皱眉沉思。
却听对面正拎着瓷壶给杯中倒茶的方长,朝自己胸有成竹地说道:“那鬼界着实广阔无边,里面的居民们不时消失,已经在当地引起了不低的恐慌,也给这边的百姓和神祇们,造成了许多压力,这是已经存在的事情,但说起来也不难解决。”
“哦?”章山神顿时神色一凝,反问道:“虽然最近那些鬼冒出来的频率降低了许多,但大家都说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大的还在后面。今天听方上仙这样说,才知这个猜测不虚。面对这种险峻形势,竟然是‘不难解决’?还请为我解惑。”
方长缓缓地将手中棋子放在棋盘上,受此影响,章山神也下意识在棋篓里,将自己刚刚丢进去的那枚棋子拿了出来,不过他的注意力还在方长身上,眼睛看着,仔细听着。
却见方长端起刚刚倒满的茶杯,抿了口才说道:
“回来的路上,我想了下,偶有所得。目前来看,两界结合之事,进程十分缓慢,时间充足,这是我们面对问题的巨大优势。同样,面对此天地剧变,我们也有巨大的劣势。”
“就我自己的感觉,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找不到一个组织来负责这件事。不止一次遇到新情况后,我都有想法就是,某些事情有明确的人来管就好了。于是在回来路上,我便简单梳理了下。”
“面对鬼界之事,人间的组织肯定不足用,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门派之类,面对这种事情都很无力。便是像义军那样,修行人们纷纷入世加入朝廷,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不说别的,光是让凡人指挥修行人,便有外行指导内行之嫌。”
“妖怪们自不必说,自从上次大劫后,妖们甫刚成型的组织便被打散,已经不存在组织。”
“而修行人这边也有缺陷,修行门派都是仨瓜俩枣,无法做大,也不适合做大,毕竟有了严密层级的修行,那还是修行么?这和入世修行有了根本不同。真要出现了那种演义小说中才有的门派,势必会将影响力大幅蔓延到凡间,这对文明也是一种摧残和自我阉割。”
“光靠这些仨瓜俩枣的修仙门派,和修行人们的自组织,能够起到的作用很小,完全解决不了眼下的问题。”
说到这里,方长闭住了口,但他没有拿起茶杯,也没碰棋子。
毕竟刚刚他行棋后,章山神没有跟上,而是仔细地在听他的讲述,现在依然有些入神。
方长静静地看着山神章淳,只见山神思考过后,忽然反应了过来。
章山神用自言自语的声音说道:“那就只剩下我们了。”
点点头,方长赞许地说:
“没错,那就只剩下天下的神祇们了。”
“虽然目前并没有符合要求的组织,但这个群体的潜力巨大。毕竟各路神祇都是天地所立,职责一致、目标一致,利益诉求也一致,在面对两界结合这等问题上,立场相同。”
“再加上你们互相之间又不乏交流的手段,以上这些,证明天下的山神、土地、城隍、水神们,天然就有着组织起来的能力。所以,按照我的看法,不如你们互相之间组织起来,建立个隐藏在世俗之外的新朝廷,掌管这些神仙鬼怪之事。”
“凡间朝廷虽然知道修行人存在,又有个事务部门将入世的妖怪造册管理了起来,但终究是缺乏约束不法者的能力,这片空白,当由你们来填补。”
话音刚落,方长忽然抬头望天。
章山神似乎也有感应,于是一同抬起头来,望着湛蓝澄澈的天空。
“哈哈,看来此事颇合天意。”方长收回视线后笑道,“接下来章山神若有意,可以试着促成此事,必然为大功德。”
章山神思绪已经不稳,于是告罪后收了棋子,匆匆下山去。
方长走回来,坐在石桌面前,看着石桌上形成棋盘的纵横沟壑,微微笑了笑,而后将杯中茶水饮尽。
刚刚他说出这番话后,立刻便有感应,此举已经获得天地认可。
对这件事情,既然已经开始,那就很难结束。从主观上来讲,方长并不是很想掺和进去,功德于他更是无用。
想了想,他从怀中摸出了个铜钱,望空轻扔。
看着铜钱叮当落在石桌上,弹动两下一面朝上,方长笑着摇摇头,收起铜钱和茶壶茶杯,拎在手里,慢悠悠地往无名殿里卧室走去。
对他来说,是否主动参与进天庭的组建中,是个很小的小问题。
方长知道这件事情已经板上钉钉,甚至这个背后朝廷也会被命名为天庭,而两界融合之事,距离最后的时刻颇为久远,人类有极其充裕的时间解决,所以接下来如何动作,就看心情就好。
或许天庭建立的时候,自己可以去见证下,毕竟这对于两界来说,都是有巨大历史意义的宏大事件,看看很能开眼界。
说起来,林里的牲口已经肥了,这几天要抽空尝尝。
526、【忙碌与悠闲】
“唔,确实不错。”
刚将大块的肉从锅里捞出来,方长就抄过旁边的刀,于上面片了一大片下来,洒了一小撮盐便放入口中。
家猪的肉质比起野猪来说,更加细嫩、油脂更充足,味道也更中正平和,能够在烹饪上有更加广阔的应用范畴。从这方面来说,它比牛羊鸡鸭,或者方长经常在崖上吃的野猪肉和鹿肉之类,都要优秀。
更何况,方长捕捉的这只,是他从山下将猪苗买来后,放养在崖上林中长成的。这里无论是植物、土壤、空气,都被厚重的灵气浸润着,于是这些夯物也长得更为健壮美味。
收拾得到几大块好肉之后,方长将头耳口条和各种下水卤了,又将棒骨等炖了汤。至于这些肉,他只取了几斤,其余的准备都做成腊肉和腊肠,这样可以将这些吃不完的肉保存许久许久。
他选了两块最好的肉,没有煎炒也没有红烧,而是捆好用清水炖煮。
上等的食材无需用太过繁琐的做法,简单处理便是美味。
煮熟的白肉用刀片成薄片,在盘子里搭成锥形,再于锥尖浇上一点蒜泥和酱料,宛若正在喷发的火山。而后他将两块瘦肉剁成馅儿,调好之后,烧开油锅炸丸子。炸好的丸子外酥里嫩,若是再上锅蒸一下浇些骨头汤,更是可口。
桌上不能光有肉,还要些蔬菜点缀。方长从鸡舍里面取了些蛋,看菜畦里面的南瓜花正旺,于是摘了许多南瓜花,用蛋液裹了煎熟。于是南瓜花的清新味道,全被闷在了蛋皮中,咬开后喷香宜人。
可惜这个月份,旁边的那些槐花已经掉落不见,不然也是天然好食材。
方长将饭菜排布在庭院里的桌上,从屋里墙上取来了酒葫芦,独自一人,慢悠悠地斟饮进食,从中午直到晚上。
山风吹拂着仙栖崖,这个季节也不显干燥,风中带来湿润的气息,十分舒爽。山间山下的云雾缭绕,时聚时散,将远方大地遮挡的朦朦胧胧。倒是艳阳在蓝天和云朵中划过,默默地完成当天的活动,藏到了远山后面。
有头小山猪从崖边爬了上来,口中叼着个信封。
望其灵动的眼神,明显是开了慧的妖怪,不用想,能够在云中山里驱使精怪的,定是章淳章山神。
小山猪看着方长面前没吃完的剩菜,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阵惧怕。
虽然不理解为何有这种感觉,不过它还是坚持了使命,将口中信件轻轻放在方长前面的地上,才慢慢退后一段距离,接着转身从崖边栈道跑下山去。
方长笑了笑,附身将信封拾起,伸手抽出信纸,平铺在桌上。
却见信纸上面,章山神说,他已经联络了不少熟人好友,但为了增加可信度,特意说了这是方长的提议。毕竟经过之前大劫的事迹,以及方长游历天下的广阔交游,如今在各路神祇里,方长已经是个知名人士。
对此方长并不在意,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将信纸重新折起来装进信封里,方长开始收拾碗碟,在厨房里的竹制出水口处冲洗干净,放进碗架里。当初做的这个竹渠挺方便,下水口直通碧玉湖,还能给湖里的鱼加点餐。
将石桌擦干净,方长带着章山神的信,回到屋里。
在书桌前添水磨墨,他挥笔便写就了回信。于信中,方长对章山神说,自己不欲掺和推进此事,但若事情有成,希望能够提前知会下自己,以便到时候去见证下。而后他将这张信纸折好,打开窗子朝着外面最后一丝余晖扔出去。
而后方长便将这事放到了脑后。
天下间事物很多,方长游览天下后,也见识了不少,他准备将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更充实一些。
田里的庄稼长势良好,包括其中的各种豆子。
他已经收获了多次,积攒了不少谷物和豆类,用途都很丰富。方长准备这些日子,试着开辟下豆类的新吃法。山中盐洞里面,伴生了不少石膏,很适合用来点豆腐,他计划做个小石磨,自己磨豆浆点豆腐,还可以做成豆皮豆干。
初期手动便好,自己不怕劳累,后面还可以改成使用电力,毕竟工棚并不每天使用,大部分时间里,瀑布处的发电机的功率都闲置了。
先看会儿书休息,明日便去做事。
他回身从书架上抽了本书,并点着了桌上的青铜油灯。
……………
章山神正在自己的府邸里面忙碌,这份忙碌远超他山神的本职工作。
平常作为云中山山神,章淳的日子过得很悠闲。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在山中巡视即可,偶尔调整下山里的动植物分布,或者微微改变些地形,这些都费不了什么功夫,所以章山神还有时间去看自己的栗子。
在揽下来这份任务后,他几乎整天的时间,都在写信、发信、收信、回信,联络各方的同僚,诉说和解释此事,并慢慢调整和商议后面的计划。由于没有清晰的组织,每个人的想法也不一样,这是个很大的工程。
而且章山神认识的同僚并不算多,他只能依靠互相之间的关系网,互相联络。所以除了议事之外,他还要了解各地的联络进度。由于过于松散且无隶属关系,加上各地的事件让很多城隍土地变得忙碌,这个交流过程很是缓慢。
还好大家都是神祇,寿命悠长而充沛,便是中途偶有更替,也不至于出现失联。
这一搞,就是许多年。
最终,天下各处的山神土地们,决定在挑选个好日子,寻个地方开一场大会。但这依然不是简单程序,光是商议何年何月开会,就耗费了不少时间。
而且各地神祇离开岗位也不是简单事情,大家需要开坛向天地请假,才能离开几天。离开的时间里各种事情如何安排,也要提前确立好才行,免得开会时候出现大乱子。
为了不至于累垮,章山神每月都抽出一两天去仙栖崖上,寻找方长下棋,权作休息,顺便享受下对方的招待。在章淳看来,方上仙做菜的手艺越来越好,崖上的酒也由于窖藏年数增加,变得更为醇香。
527、【再访仙栖崖】
而后,就是每次上仙栖崖,章山神都会感觉崖上有些变化。
有时候多几座建筑,某次去的时候又不见了。似乎方上仙在崖上的日子虽然悠闲,但他并没有整日静坐或躺着,而是在不停做事。章山神也问过此事,方长只说是无聊做些东西。
最近几次,他还看到方上仙造了个丹炉,正在开炉炼丹。
两人下棋时,章山神也将自己联络天下神祇的进度说与方上仙听,有时候还会得到些建议,往往都很不错。不过他去崖上找方上仙下棋,以及说自己平常做的事,都是为了排解繁重事务带来的疲惫,并不是专程去请教。
由于忙于联络之事,章山神对于天下间的情况,掌握的反而不如方长,所以两人还交换天下间发生的事情。
将又一封信写好封好,山神章淳活动了下脖颈,而后将信三五下折成了个纸鹤,轻轻吹口气,便扔了出去。纸鹤离了手,瞬间变得灵动了些许,它扑闪下翅膀便飞向远处不见。
这招是章淳从仙栖崖上请教来的法子,大大减轻了他的工作量,只是他还做不到方长那种水平,需要叠的更加细致,而且施加其上的法术,只够单程。
正抽出信纸,准备写新的一封,章山神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外面。
有人呼唤自己,而且是熟人。
自从多年前穿山甲的故事传播开来之后,这座山间的小小山神庙便不缺香火,由于常年有官道上路人来此祭飨,从官道到这里的小路,被踩得很是宽阔坚实。后来由于雨天泥泞,又有人募集钱粮将上山路铺了石板,并再次扩建了山神庙。
这里还有了庙祝,偶尔还有路人避雨或者借宿,两年前还多了两家住户,在附近恳了些田,并摆摊做香客们的生意,眼看着便有发展起来的意思。
章山神走到外面看了看,瞬间欣喜起来。
原来外面苍松之下,站着个年轻人,正是离开云中山许久的胡云,他还是穿着一身橙红色衣服,挑着担子,旁边带着他夫人。下山多年,胡云的模样变化不大,只是蓄了须,表情也更加稳重。
“章老叔!”胡云见到章淳,立刻上前来,旁边他夫人宋瑶也上前见礼。
“快进来坐,孩子呢?”章淳赶紧将他们带进府中,取出当初方长所赠仙栖崖边的灵茶,准备取开水冲泡。由于每天忙碌的紧,章山神这里的火炉一直烧着热水,他很喜欢用大量碎茶泡壶浓茶,边干活边喝。
“去兴庆府求学了。”胡云说道,“虽然当初那两位简先生已经不在,但兴庆府的学校还是要比我们那儿的好很多,雨儿他又爱上进,我们商议了下,便顺从他的意思送他去兴庆府上学。”
“这样一来,他只能住在兴庆府了,还好与他一起去的有好几个同伴,不缺照应。雨儿一走,我们这就闲了下来,想了想,干脆回云中山里看看,顺便换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
章淳正提着茶壶拿着茶盏过来,闻听此言,陡然一惊:
“这次回来,不走了?”
“嗯,不走了。”胡云说道,而后接过章淳手中茶壶,给三人盏中倒上,而章山神则闻言大喜。
“你们准备住在哪里?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山神问道。
“住处还没想好,待先在云中山里转转再说吧。”胡云说道,“暂时有些想法,但还未确定。接下来,我准备今天先去爷爷那里看看,然后一起去仙栖崖上拜见下方先生。”
“好。”章山神说道,“如今我这里香火旺盛,府邸也宽敞了许多,先在这里住上些时日吧。”
…………
狐谷。
春夏之交的气候很宜人,眼前的山坡上,开满了漂亮的花,山风吹过来,花海泛起波浪,十分好看。
胡风去世时,按照其遗愿,并未留下坟茔,只是葬在这片花海之下。胡云站在这里,静静看了会儿这片花海,而后和宋瑶一起下拜。两人起身后,又在这里站了一会儿,四处转悠了下才离开。
“走吧,我们上崖。”
语气中带着对往昔回忆的些许沉浸,胡云对自己夫人说道。
“这几年章老叔看起来好忙啊。”宋瑶对胡云说道,“记得前两次来山里的时候,章老叔好像很悠闲。”
“嗯,没错。”胡云笑道,“章老叔这几年有大事要做。”
由于前不久刚给自己放过假去过崖上,所以章山神并没有跟着两人一起去,胡云夫妇先是在狐谷简单祭拜了胡风,接着便朝仙栖崖的方向行去。这不是他们第一次上仙栖崖,因此路途还算熟,不过山中没有现成的道路,很多地方崎岖难走,胡云只好像之前那样,在路不好走的地方将妻子背上。
仙栖崖下的风景依然不错,有林有水有瀑布,很是招人喜欢。宋瑶看着这里,又仰头看了看栈道,对丈夫胡云说道:“这栈道太高了,还好到了高处两边有云雾,不然真个是吓人。”
夫妇俩正准备上崖,忽然不远处有个身影走过来,对二人笑道:“来了啊。”
胡云立刻转头,看清楚来人,高兴地喊道:“方先生!”
方长笑道:“嗯,这座栈道确实有些高了,曾经想装个牵引梯,奈何找不到合适的绳索。待后面有时间,我先给栈道装上栏杆罢。今天么,你们随我来。”
说完,他挥挥手,有云从三人脚下生起。
宋瑶和胡云第一次乘云,只觉外面山壁快速向下,远方的大地也越来越低,待穿过朦朦雾气后,云已经停靠在了仙栖崖边上。方长引着二人穿过石环做的大门,朝无名殿的方向走去,后面的云则悄然消散。
“真是神仙手段!”宋瑶赞叹道。
两人走到崖上,见周围景色变了许多,譬如当初那个池塘,如今面积扩大了数倍,像个小湖。远处菜地边上,还多了几栋形状奇怪的建筑,就像一排房子被斜着切掉了一半,然后切面上布满了木架,上面镶嵌的都是玻璃。
528、【温室大棚与瓦罐丹方】
对此,胡云很是好奇。
这么多年来,玻璃已经在天下广泛应用,而且价格不贵,小康之家也用得起玻璃窗,至于玻璃杯盏之类,更是走入了千家万户,所以倒也是平常物件,不过像仙栖崖上这样,将屋子去掉屋顶和一面墙,并用玻璃窗填充的做法,实在是罕见。
在桌前坐定,喝着方先生端过来,和章老叔那里味道一样的灵茶,胡云问道:“方先生,那边那座房子是用来做什么的,是丹房么?我听章老叔说,你新造了个丹炉在尝试炼丹。”
方长也在二人对面坐下,他笑道:“非也,非也,那边不是炼丹的地方。”
胡云仍有些疑惑地看着那边,一旁宋瑶也安静地喝着灵茶,听两人对话——虽然身为凡人,但嫁了个大妖,某些修行上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譬如眼前的灵茶,绝对是好东西,即使对她这普通人也是。
只见方长指了指那排安装了大量玻璃窗的房子,解释道:
“那边其实是个温室,种些菜蔬瓜果,比地窖好用的多。不过你们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冬天到这里,能够吃上新鲜的蔬菜瓜果,当然,长在树上的果子不在此列。”
宋瑶恍然大悟:“喔,我曾经听过这种事情,不过不太一样。据说有地方,山中流出温泉,当地的农人便在冬天用温泉水灌溉,可以在寒冬里种出鲜菜来,卖的很贵。还有的地方,将蔬菜养在屋子里,烧炉子取暖,成本更高,也能勉强种出来。”
由于家境一直不错,她的见识其实比胡云还要多些。
方长笑道:“没错,正是此理,不过玻璃透光比窗纸要好太多,阳光照射进来提升温度效果很好。加上我特意用了两层玻璃,墙壁也设置了夹层,大棚里面的温度很难跑掉,不需要太多薪柴,就能维持很好的温度,所以成本和长势都不错。我将经验过程总结了下来,写就了一本《冬日蔬果奇法》,待以后遇到有缘人,便将抄本送出去。”
听着方长的解释,胡云释然,不过马上就因方先生最后几句话惊讶起来。但他没有过多询问,毕竟将妙法赠有缘人这种爱好,听起来就很高端,很符合方先生世外高人的风范。
却见对面方先生继续说道:“炼丹的话,我在远处建了个草棚。”他指了指远处,胡云这才注意到,崖边巨石间,有个孤零零的草棚立在那里,中间摆了个圆鼓鼓的青铜丹炉。
“由于之前没有和人学过炼丹,都是自己摸索,为了防止炉子炸掉,殃及这边的屋舍农田,所以建的远了些。但中间也没出什么问题,尝试的过程很顺利,我炼出来些好东西。等等,我去拿些来。”
说着,方长便起身走进无名殿里,片刻后他便出来,拿着一个玉瓶两个玉盒,还有本线装书。
他将玉瓶和玉盒打开,展示给两人看:“这两种你们用得上。”
却见玉瓶里面,是几丸黄豆大小的丹药,闪着橙光。而玉盒里面,则是黏糊糊的药膏,左面那盒是种透亮的紫色,右面则漆黑如墨,又反射着天光。
方长指了指瓶子与盒子,说道:
“这瓶丹丸,便是丹炉里面煅烧出来的,不过后面我嫌弃丹炉太过麻烦,待掌握了药性之后,便尝试在瓦罐里面炼药。虽然不成丸,但损耗少了许多,效果也相差不离,而且简单便捷。”
“后面用瓦罐炼药的过程,我也记了下来,写了这本《瓦罐丹方》。这瓶丹药,和紫色的药膏,其实是一种东西,服之可驻颜乌发、补充元气、祛除寒凉。旁边这盒,则是种伤药,无论是止血疗疮还是续骨治腑,都挺合用。”
“这些药赠给你们,可以备用。宋瑶你可以服用三天这丹丸或者紫色药膏,每天一粒或一小勺,多葆十年容颜当能做到。另外这本丹方,你们带着,若是碰到需要的人,便赠将出去就好。”
宋瑶早就看着这驻颜丹和驻颜膏眼热呢,正激动时候她闻听此言后大喜,立刻起身朝方长行礼。随着年龄增大青春不再,她对容颜流逝方面的感受越来越深,一直以来很是在意。
胡云见妻子这反应,加上方先生也不是外人,于是将药收下,然后说道:“但是方先生,我该如何知道谁是有需要的人?若是送不出去怎么办?”
对此方长只是轻轻摆手,笑道:“会用上的,到时候自然知晓。”
这话充满了预知性,胡云倒是明白,方先生在卜算之道上也有极深的造诣,既然他这样说,那定然是看出了什么,自己也很快会遇到。
闲聊了会儿,方长许多年没有下山,也问了问山下的情形。
百姓们大体上还算安居乐业,新朝建立之后,也算轻徭薄赋,又清贪腐理田政,颇有清明之象,这些年来诸多措施也显出了效果。新朝为了从制度上解决妖族问题,建立了个新部门,借助一些修行人的帮助,将天下的妖怪造册管理了起来,胡云也已经入册,也算是个有正式身份的百姓。
对他来说,平时行动没什么不变,只是在搬家之类的大事上,需要简单报备下即可。于此之外,除非作奸犯科,不然和普通百姓别无二致。
方长也询问胡云接下来的计划,胡云将准备搬回云中山的事情告知,而后他说道:
“由于兴庆府那两位简先生理念的影响,如今天下的村镇中,正在筹备数量更多、覆盖更广泛的学校,各地都很上心此事,朝廷对此也投入了不少力量。来时我听闻,周边不少村子都在筹划此事,我准备去村试上一试。”
“至于接下来的住处,我还没想好,但大致有三个方向,要么在狐谷,要么在山神庙那里,要么寻个风景秀丽之处。考虑到瑶瑶的方便,我想还是靠官道最近的山神庙周边最好,而且那里平日里也不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