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将目标们聚成一团】
钟鼓的质量很好,音色清亮幽远,虽然鼓槌钟槌已经停下了,但声音似乎依然在山间回荡。
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抢来的好物件。
原本按照桑子平的想法,钟鼓司这里的防卫,对于两人来说依然和薄纸一样,可以直接杀上来,将此处妖怪们清理干净。
接着两人再一起敲它十七下,就能将所有妖怪聚集过来。
但是方长并没有同意这个方案。
因为钟鼓司的位置太高太显眼,而主洞的妖怪们,在外面活动的时候,又常常喜欢抬起头,看看山上吊在架子下面的大钟。
故而若将这里清空,太过显眼,容易被发现。
而且这里地势高山风烈,条件艰苦,换班频繁。加上蚁山里气候干燥,少有云雾遮挡,所以也不好将钟鼓之处遮盖住。
再加上,从各洞聚集起妖兵,并整队来到主洞,需要不少时间,中间可能的变数太多。
所以他们只好伪造命令的方式,走正常流程。
幸而一切顺利。
对于回去复命之事,桑子平有些担忧,不过方长安慰他道:
“我们多敲了几下子而已,妖王很可能不会追究,毕竟山里的妖怪们从来不缺憨傻的,办错事情十分正常。更何况——它追究起来也打不过咱们。”
闻言,桑子平哈哈一笑,而后两人带着令牌,重新朝那条窄洞里走去。
他们接下来要缴还令牌,顺便承受下妖王的申斥。
果然,就和方长预料的一样,虽然妖王对于他们的行为很是愤怒,但为了自己威严,还是将错就错。
不过妖王申饬他们道:
“我明明说的是召集大小头领,你们两个的耳朵哪里去了!”
“还好目前只是平常,若是战时传错了命令,那你们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卤切来恕罪的!回去好好反思,万莫再犯!”
说着这些,妖王心里想着,这些外面妖怪,就是没有自己手下的蚂蚁兵们听话好用。
虽然那些工蚁兵蚁们,没有这些靠自己力量开灵的妖怪们聪明,但是十分忠心,对命令的执行也很少出这种大错。
方长和桑子平躬着身子,唯唯诺诺地退下去。
…………
结果刚走到主洞里还,不等他们有所动作,溶洞的管事便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你们两个,也一起过来!”
方长和桑子平立刻走过去,问道:
“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吩咐?”
管事语速极快地答道:“刚刚的钟鼓声没听到?那是妖王不知道因为何事,要召集各处将士,事情很急,都没来得及通知我。”
“不过不管怎么样,再有一儿,各路头领的大军就要到了,需要准备的事儿还多着呢。”
“你们两个赶紧去取石灰,在外面的地面上。后面可以按照老样子画格子,需要让各路按照脚下标线歇息,免得爆发冲突。”
“是。”
方长和桑子平领了命令,去溶洞里面的仓库领取石灰。
整个过程中,之间后面那个溶洞管事,忙的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用心地准备着各处用得上,或者作为备用的细致方面。
外面倒是已经在管事的安排下,干的热闹。
有小妖手执锄头扫帚,清理外面空地杂草、并进行打扫。
有的抱来大捆彩旗,的在空地边上仔细地竖起,还有的已经开始在溶洞门口布置高台,等一会儿妖王要在上面点卯讲话。
…………
野犬妖正待在凤鸣洞里,于某个山风凛冽的角落,歇息着。
他在风鸣洞里的时间,几乎已经是洞里妖怪们中间最长的一个。
但它依然并不喜欢风鸣洞。
因为这里常年有风,还会根据风向发生巨大的声音,很是影响他那灵敏地听觉中,对于周围环境的感应。
刚刚主洞的钟鼓响,野犬妖便没有听太清楚。
还好聚集所有妖兵的指令,和其他指令数量区别太大,因此野犬妖听完狂风呜咽中,尚显清晰的那七八下钟鼓响声后,他立刻对手下说道:
“主洞有急事准备聚集所有人,我们也要过去,立刻把大家都叫起来整队!我们不能落在最后一位,不然咱们风鸣洞,一定会成为笑话。”
“是,副洞主。”
左右告退,倒是副洞主野犬妖,起身准备去喊熊洞主。毕竟熊洞主才是一洞之主,而自己,则只是这个山洞的备份指挥官。
将手下的妖怪们找齐,很是费了一番力气,同时让他们按照队列站好,更是消耗了相当多的精力。
这还是物资充裕之后,对妖怪们的训练,水平和数量增加了一倍之后的结果。
练兵难……
上山路上很是崎岖,幸而很难迷失方向。
毕竟高大的主峰就在前面,于行军途中走散了的妖怪,只需要抬头看看,就能够大致确定自己要朝哪里走。
一路上见到不少波队伍,各自由各自的头领们带着。
所有人都掏出了近乎全部人手,只剩下看门的几个妖怪,而后浩浩荡荡弟地朝着主峰进发。
主洞前面的平台,被打扫的十分干净,还细心地用石灰浆画了格子。
走在队伍最前面一位,头领们各自带着自己手下的妖军,按照入口处那几个主洞妖怪的指引,去对应的格子里面站好。
头领们被告诫要强力约束手下,不准离开脚下格子,甚至小妖们要站在原地,控制好和边线的距离。
太阳在空中的角度,随着时间流逝,朝西面旋转了几分。
各路妖怪们很快到齐了,没有一路少掉。
又等待了一会,随着妖王的身影出现在主洞洞口,朝着新近搭起来没多久的台子上走去的时候,场内所有妖怪都静了下来,不再喧哗。
“砰砰砰——”
随着妖王的身影,在台子上的案几后面站定,台下有几声手铳爆响,喷射出大股浓烟。
这是近几十年的新玩意儿,原理和鞭炮类似。
却是妖怪们在山下各处打劫的时候,于官兵们手中缴获的战利品,虽然不像刀枪那样容易上手,但是他们还是将其用了起来。
这响声,正好来做礼仪所用。
一堆堆一队队的兵蚁工蚁也围绕过来,在场地周围围成一圈,这份威势,更是让场中的领主洞主和小妖们,从心底感到敬畏。
妖王站在台子上,面对着下面几千号妖怪的注目,高声点数。
256、【进行反包围】
各路正副洞主各路大小头领们,来的整整齐齐。
随着妖王逐一点名,每个头领都站出来,说了说自己部分的情况,包括现有妖兵数量、已到妖兵数量、最近损失的妖兵数量,妖王则挨个勉励两句,一时间上下融洽。
有算学好的稍微一统计,竟然有上万之数。
待点卯之事尘埃落定,妖王拿出那张信笺,依然没有意识到上面内容是被人炮制出来的。她正要按照这张信笺上的命令,朝着所有妖军高声宣讲里面的口号“消灭人类暴政,世界属于妖!”,眼角余光却见到一丝不妥。
只见两个妖怪,起在半空。
“你们是谁?!”
刚要呵斥他们,让这两个飞起来的妖怪回到队列里去,妖王瞬间感觉到了不对:似对面这种轻描淡写的立在半空,可绝不是自己手下那些普通妖怪能做到的事情。
下面的上万妖兵也纷纷仰头观看,一时间,他们成为了场中的焦点。
“哦,呵呵,差点忘了。”
只见半空里其中一个小妖轻轻挥挥手,他们两个便恢复了人类的本来面目。
地面上的群妖大惊。
空中二人明显有着修为在身,他们脚下空荡无物,不靠依托就那样站在半空,位置比台案后面的妖王还略高些。
只见这两个修行人:
一个白衣负剑、容貌俊朗,腰间挂着葫芦,背上背着青布包裹,头顶仅用一根银簪挽住头发;另一个粗布青衣、麻布草鞋,头顶插着根乌木簪,手执朴素的戒尺。
他们上面是千里无云的朗朗晴空,后面是起伏不定的群山,前面是高耸入云的雪尖高峰,左右两侧下方遍布妖军,周围还有黑甲蚁兵围着,眼前则是蚁山妖王,端的是风采卓绝。
而看到这两个修行人现身,妖军们的反应各异,有的胆小开始躲,有的胆大握紧了兵器,还有的准备上前围住。而头领们有的肃立不动,有的微微伏身作势欲扑,还有的怒睁双目。
只有周围围着的黑色蚁兵们,在没有新命令的时候,依然尽忠职守,维持着周边圈子。
而妖王看到这一幕,也咬着牙叱道:
“人类!竟然敢潜入蚁山!”
桑子平狡辩道:“天下山川属于天下众生,何来‘潜入’一说?”
妖后对此不屑一顾:“废话少说,既然胆敢来到这里,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而后她快速朝周围,自己手下的妖军们喊道:“对付修行人,千万莫要留手,给我一起上!!”
擒贼先擒王,在地上诸多头领反应过来的同时,方长和桑子平将身形一晃,迅捷无伦的朝妖王扑过去。
妖王似乎知道不可硬敌,一扭身朝着山洞中逃去。
而且旁边几个黑色兵蚁,在她指挥下猛地扑上来,挡住了方长和桑子平的前进势头,接着被两人挥掌抡尺砸开,散落在旁边地上。而且依靠着这些手下的牺牲,妖后也成功躲进了溶洞里面。
桑子平快速念了几句咒语,甩出一蓬绿色雾气,挡住几个速度较快、率先扑上来的妖怪头领,而后和方长一起,紧紧追着蚁后身影,冲进溶洞中。
后面诸多头领们,按照奔跑/飞翔速度和初始站位不同,先后鱼贯而入。
这时候,那些法力低微的小妖们才反应过来,不过都明智地围在溶洞洞口,不敢进去。只有兵蚁们忠实的执行了妖后临进洞前的命令,顺着妖兵们让开的道路,如流水般涌进溶洞里。
只听里面各种异响,还有怒喝声,接连不断。
随后,一声喀喇怪响,主峰整个矮了一点,又有裂纹从内部延伸出来,呈现在地面上。
妖兵们情绪各自漂浮不定,紧紧望着洞里的动静。
接下来似乎安静了阵,接着,洞口忽然抛出些什么东西,妖兵们下意识后退,让开一个圈子。
结果,落在地上激起团团尘埃的,是妖后被斩成两段的尸体,还有头领们的一些零件。与此同时,那两个可恶的修行人,又各自拎着戒尺和宝剑,从主洞洞口跳出来。
其中白衣之人,还在洞口上方猛跺一脚!
轰隆隆……
巨响传开,让妖怪们纷纷站将不稳,倒在地上。
数道裂缝以白衣人跺脚位置为中心蔓延开来,几乎贯穿整座山体,而前面溶洞则彻底被落石堵死,不剩半分缝隙。想来里面剩下的蚂蚁大军,已经凶多吉少了。
这让周围围观的妖怪们,心里凉的通透,而后用各自的声音尖叫,就要四散而逃,一时间,溶洞口周围鸟鸣兽嘶,十分热闹。
“尔等速降!”
方长冷笑一声,见没人搭理,便挥手施法。
旁边桑子平也掐诀念咒,并从衣兜里掏出一大把竹符,如同天女散花般朝四个方向扔出去。
随着他们的动作,周边瞬间有了动静。
只见周围的山峰顶上,爬起一堆身高两丈拎着石矛的土石人,又有一批身高两丈拎着长鞭的水人从山谷中爬起,从远到近慢慢压过来。
而那些飞出去的竹符,落地之际也变成了许多木头人,挥舞着木叉木棍木刀木斧,拎着木弓箭,加入了包围圈。
上万妖兵,竟然被方长和桑子平两人,包围的严严实实,没有一个能逃掉。
就连长着翅膀的那些,也被纵横交错的箭枝逼了回来、
看着这些,方长对旁边桑子平叹道:
“无辜的真少啊。”
却是在他眼中,能够清晰地看到,场中被包围起来,不知道该如何动作的这些妖怪,身上的气息流转——未杀吃过人类的,竟然只占据少部分。
刚刚在洞中,他们施展全力,迅速追上并解决了妖王,而后转身从头领们中间杀了条路出来,中间还有余力给山体来了下狠的,将山体里面所有的工蚁兵蚁压在其中。
那些妖王和各路头领们,中间更是一个无辜的都没有。
毕竟手下妖兵们杀人越货,都是来自于这些头领的命令,他们要负领导责任的,所以也都死的很干脆。
还不等发话确定这些剩余妖兵的下场,它们已经做出困兽之态。
257、【一网打尽】
由剩余的一些副头领们带着,剩下的这些妖怪们中间,那些本领尚算高强的,不约而同地朝方长和桑子平,发动了凶猛的冲锋。
其中有个野犬妖,还拿过旁边座位仪仗的手铳,装满药子后,朝这边砰的放了一铳。
铅子儿带着巨大声音,朝方长飞过去。
他不闪不避,只是伸左手在空中一抄,便将那肉眼完全无法得见的小小弹丸,抓在手中。方长也不去看,只是将铅子儿随手抛在一边,而后将右手的灵泉剑往前一掷。
灵泉剑如穿针引线一般,在妖怪群们中间翻起花儿来。
只是妖怪们数量依然太多,哪怕他们之前为了点卯排了比较齐整的队伍,很有利于灵泉剑这种来回穿梭的运动,但将其中作恶多端的全部消灭,依然还用了不少时间。
剩余的妖怪们,看到身旁同伙在金线穿过后,跌落于地再无声息,各个吓得不轻,有的瑟瑟发抖,有的不敢有任何动作,有的委顿余地,有的跪地磕头如捣蒜,还有的闭目等死。
但方长终究只是处理了那些罪孽深重者。
依靠自己的视野,他清晰地看到妖怪们的情况,按照心中规则,将需要处理的对象挑选出来,并规划路径让灵泉剑从中穿过。
在这段时间里,他和桑子平所施法召来的土石人、水人、木人,有不少在妖怪们的冲击之下,被称为土石、水流、竹符。还好剩下的数量依然可观,维持了包围圈的完整。
从深入妖怪们的重围,到两个人翻过来包围所有的过程,十分刺激。
这让桑子平有些兴奋,他刚刚挥起戒尺,打退了几个朝他们扑过来的小头领,而后坐视对方被速度极快的灵泉剑一穿而过,了无生息,眼看尘埃落定,他对方长笑道:
“如此已经接近大功告成,这样一网打尽,当还周围百姓安宁。只是剩下的这些,方先生准备如何处理?”
听到同伴的问题,方长笑笑,但未搭话。
他只是将青布包裹从背后解下来,轻轻一抖,将之前在信鸽司捕获的几个妖怪,从包裹中抖落在地。自此,除了三两个不受重视,被命令守卫各处洞府的小妖之外,蚁山群妖已经接近齐了。
“削落修为与灵性,使其十年内不再能附逆,作为惩罚即可。而且,能够避开此次大劫,对于它们来说,是福是祸还是两说。”方长道,这番话声音不低,加上场中十分安静,故而传播开来,被大部分妖怪听到。
没有妖敢反抗,只是静静听着这番审判,并等待被处置。
这时候,有几个一直缩在后面的主洞妖精,略微大起胆子,凑过来。
方长一看,却是之前每天摸鱼偷懒,自称“蚁山七友”的那几个,于是笑道:“你们有何事?”
这几个妖怪中活过岁月最久的那只,迈步出列,看了看已经回到方长身侧,水平悬浮直指前方的宝剑,强自镇定心神,躬身施礼说道:
“之前真是有眼不识真仙,实在唐突。在下来此是因为,二位上仙没有当场取了我们性命,特地过来道谢。来此非止乞活,而是愿发誓不再参与,只求保留灵慧,归隐不再问世事。”
却是他们以为会被彻底打回原形,陷入了巨大恐惧,才爆发出勇气上前。
毕竟之前和这两个卧底下棋时候,感觉他们不是毫无逻辑道理的那种,如今危急关头,只能相信直觉。
方长思索了几息,和桑子平对视了眼,而后朝这个妖怪说道:
“保留灵慧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附逆依然需要惩罚,而且需要被烙下印记,避免再度搅合此事。”
“多谢上仙。”
七个妖怪撅的高高,长拜于地。
方长挥挥手,斥退了他们几个,而后在半空中转身,对剩下这些不再反抗的妖怪们,运力施法,将他们的修为剥夺,只是留下了思维与智慧。
而且除了上前的七个妖怪外,其余众妖甚至不能再言语,只能寻找机缘重新炼化横骨。
接着,方长立在半空,用了几丝法力喝道:
“从此之后,莫要为恶,莫要聚集,切记切记!”
话语如同烙铁般,在遍地的小妖们神魂中,留下了深深印记,从此,他们会下意识躲避开类似情况。由于七妖怪求情,它们倒是保留了智力,不再浑浑噩噩,想来重修会很迅速,但不会再有机会参与本次大劫。
“散去吧,离开蚁山。”
方长挥挥手,刹时间场内鸟腾兽突,很快散的精光。
两人落回地面,看着活妖怪跑光,仅剩下一片狼藉的场地,方长对桑子平说道:“我们尚未竟全功,还需要做一件事,才算得上圆满。”
桑子平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点点头,将戒尺插回后腰带,率先朝后山走去。
那里还有大量人类奴隶待解救。
由于山脉阻隔,留下看守奴隶的几个小妖,并不知道山前出现的状况,只是和之前一样,看守着被关回屋子里的人类。
它们很简单的被处置掉,而后桑子平掐诀念咒,手一挥。
场内被上锁的门,整齐划一地洞开。
不明外界情况,衣衫褴褛的人类奴隶们,从忽然敞开的门中,麻木地望着外面。有不明情况的,还以为禁闭结束,又要重新上工,发出了叹息声。
直到桑子平喊道:
“蚁山妖怪们已经灭掉,大家出来随我离山!”
只听到屋里的人们,逐渐开始兴奋,继而张口互相交流。很快,他们一齐涌出关押地点,聚集在前面,躲避着地上那几具妖尸,用各种礼节朝方长和桑子平表达谢意。
方长挥挥手,将主洞前方散落的兵刃摄到这里,扔在尘埃中,说道:
“山中依然有法力微末的小妖散居,不是特别安全,你们拿好兵器,互相扶持,一定不要走散了。待出了蚁山,再各自寻路径回家罢。”
“回家……”
听到这个词,刚被解救出来的百姓们神情俱动,百态各异,有的悲伤、有的怀念、有的忐忑、有的神情灰暗,还有的满脸迷茫。不知道被妖怪们肆虐后,他们是否还能找到自己的家,是否还能找到自己的家人。
258、【进入西域前最后一座城】
只是蚁山留下的苦痛压力依然在,他们默不作声组织起来,各自拎上一两件兵刃,有的还把旁边工棚里面的轻便工具带上,共同朝山外行去。
他们牢记了两位恩人的嘱托,选好走的路途,时刻清点人数不要走丢,更莫要去那有危险处查探。
方长和桑子平并未跟着。
对这些被解救的奴隶们来说,后面应当再无危险事,毕竟对于被拘禁很久的普通百姓来说,早点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当前的第一要务。
目送他们消失在远处,方长收回视线,笑道:
“我们走吧。”
“嗯,事情已了,是时候离开了。”桑子平抚须笑道。
而后方长挥挥手,主峰另一边的流水与土石巨人尽皆散去,而桑子平也掐诀结束施法,让那些化为木兵人,并没有被妖怪们的冲击打散的竹符,复了原型,飞回他们手中。
他们也不管身后情况,径直朝着西北方向,往山外行去。
这里没有其他人,因此放开行走也不会惊世骇俗,所以两人各自展开脚力,转瞬之间,便到了好几个山头之外,离得远了。
而这个故事,被幸存下来的人们传扬了出去。
他们并没有留下名字,但是被奴役的百姓们,把二人的装束看在眼里,继而加上些许美化和想象,并用被解救时候因为兴奋导致的错觉渲染一番。这导致故事带上了些许神话色彩,光怪陆离。
而那些妖怪们被消灭的过程,结合溶洞坍塌时候大地的震动,也被套上了各种各样的想象。
有说妖怪们被天火灼烧继而雷劈致死的,还有说两位仙人召来大水,像灌老鼠洞一样淹死了妖怪们的,还有说仙人力大无比,轮着碾盘粗细的大铁锤,妖怪们从洞里冒头一个就砸死一个的……
稍微靠谱的,会说蚁山里的十二妖王,被仙人们用法力擒了,绑在那里。
然后一个仙人用戒尺打手板,每次都痛彻骨髓;另一个仙人拔剑切片,片下来的肉如纸张一样薄而透明……通过这种方式,两位仙人拷问出了大量财宝下落,赚了个盆满钵满,快活无边。
而那些总有个暴富梦想的闲汉们,最喜欢这个版本。
只有寥寥几家人,流传下了祖上被仙人所救的故事,两位仙人一个手持戒尺麻衣麻鞋,另一个腰间挂着葫芦,白衣负剑,不染尘埃。此版本因为过于平平无奇,并未能流传开来。
倒是蚁山多宝的传闻开始出现。
确实有那江湖上的猛士,三三两两持了兵刃进山,寻到了妖怪们留下的洞府,获得了许多财富,继而印证了这个传闻。有那细心的,还能够从各种痕迹上看出,里面的财物都是妖怪们从山下抢夺而来的。
不过这个过程常常有争斗,因为终究有些法力不强的小妖,被留下看家,避免了主洞面前那一遭。还好它们战斗力不强,许多见到人类就吓跑了,剩下的也往往不是敌手。
总之,自此之后,蚁山再未聚起成气候的妖怪。
倒是山间的蚂蚁依然活跃,虽然都比沙粒还小,但是它们在山间建造的烟囱形巢穴出口,则在无人关注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直到蚁山里降雨量增加,变的湿润之后,才渐渐消失。
…………
关中的景色很是豪迈,此时正为夏秋之交,周围呈现出丰茂碧绿和五彩斑斓交相切换的状态,而百姓们则安居乐业,每当三餐之时,到处炊烟袅袅。
这里地形崎岖,黄土地极为深厚,被从西面过来汹涌的河流,亿万年来切割的支离破碎。从大地上卷过的风,则加剧了对土地的侵蚀,哪怕有草木护卫着,风也让被切割出来的大地边缘,变得圆润起来。
在各处稍显平整的土地上,尤其是一条大河的河谷区域,则种植着各种粮食。
这里除了粟米之外,种的都是小麦。
现在并不流行冬小麦,地里面长的都是春小麦,目前正是金黄时候,但尚未到收割季节。田里的粟则依然泛着绿色,方长知道,今年关中由于风调雨顺,肯定又是一个丰收年。
此处小麦种植面积比中原更大,是因为朝廷一直在推广。
这和最近几十年的气候有关,根据朝中掌管天文气候那一系列的官员记载,关中这几十年,降水比一两百年前多,还暖和一点。
而这里气候更加暖湿,则更适合小麦这种高产作物生长。原本的荒山上,植物也一团一团疯长,许多光秃秃的山岭,已经被绿色覆盖,但这个过程太慢,只有老人们会察觉到,年轻人们只会习以为常。
但是降水较多,也导致地面径流水量增多,河流变的更加迅猛。
还好各地这几十年兴修水利较多,希望这次大劫中,不要有水利设施失修。那对于关中和下游的百姓们来说,可是不小的灾难。
关中风物也和中原迥异,口音也有区别,倒是装束比较一致。
奔离蚁山之后找到了官道,方长和桑子平则又恢复了比普通人步行稍快的速度,慢悠悠随着车马行人向西而去。
“前面便是那座大城,在这里可以游览几天,稍作补充之后,便可以找个马队,或者孤身上路,出发去西域。”桑子平看着前方,指点道。
到了这里,官道上多有商队,都是从中原或者蜀地,亦或是北方草原上过来的,将这座城作为终点出货。
这些人把各地特产汇聚过来,在这里换成西域和关中特产,斟酌着所来之地物价,将车马用合适的比例装满离开。而他们带来的各地物产,有马队会运往西域,获得翻好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或者换上些更为贵重的东西。
桑子平告诉方长,西域多产宝石。
猫眼儿、琥珀、绿松石、青金石……还有在到处都十分受欢迎的羊脂美玉,做些漂亮盒子装上,或者加工成首饰,运到中原后会被各方高价竞相抢购。
但是方长并不在意这些,他对关中的特色食物更感兴趣。
259、【羊羹店里的罕见食客】
首先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大碗肉丁面和面皮,还有大块寒肉、猪头肉被装在坛子里,小火煨着和锅盔饼一起售卖。
肉丁面十分讲究,黄、黑、红、绿、白五色俱全,黄色的是鸡蛋、黑色的是木耳丁、红色的是西域胡萝卜、绿色的是切碎的蒜苗、白色的是豆腐,加上小碎肉片熬成的鲜嫩肉丁浇头,快速的端将上来。
由于制作比较费事儿的步骤都可以提前完成,所以在街边就能售卖,只需要煮面后将浇头和配菜放上就行,尤其在这热天里十分受欢迎。
寒肉做法与三岔口处并无不同,倒是锅盔很有特色。
这是一种大饼,饼直径有三尺左右,又圆又厚实,简直可以用来当锅盖使用。据说,无论是士兵们行军打仗,还是民夫们上工兴修水利,这种食物都是供应粮食的主力。
卖家往往将其切成角,搭配着肉一起卖。
食客们将大块寒肉或者切成片的猪头肉放在上面,或者撕开夹在里面,一起享用,尤其是刚出锅的大锅盔,乃是一绝。热腾腾的面香将肉香烘托到了极致,而肉的肥腻,又被锅盔吸纳化解,变为醇厚酥软,吃起来非常过瘾。
方长和桑子平换了几个小摊,挨个尝试,但摊主们讲的来源传说,则变了好几个版本,互不相同。
桑子平的食量虽然远超常人,但和方长相比远远不如。
之前蚁山之行,桑子平缴获了不少财物,于是手头也十分宽裕,他和方长一起,穿街过巷,看到有趣的吃食便上去买了尝尝,并不再让方长结账。头一次尝试这种游览法,让他颇感新奇。
走动间,忽然有香味扑鼻,两人抬头,看了看。香味乃是从一家,名叫“雨松羊羹”的店里飘出来的。
这家店看起来很有年头,招牌虽然时有擦拭,但已经被岁月浸入了无法改变的深深痕迹,完全看不出木头的质地,显得无华且古朴。至牌匾于上面的漆,则早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已经剥落到完全看不出来,只剩下微凸的字。
门口处有不少人正在离开,不少还用手帕擦着嘴巴,证明它们刚刚在里面享用了美食。
“这家看起来不错,进去看看。”方长说道。
“好。”桑子平点点头跟上。
里面地面坑坑洼洼,明显是青砖铺就,且早已经被磨损的不成样子,桌椅倒是有新有旧,形态各异。
看到方长和桑子平一起走进来,里面有个还是个半大孩子的小伙计,蹬蹬蹬跑过来,招呼道:“二位客官,要点儿什么?”
“这里有些什么?”
方长经常下馆子,娴熟地问道。
旁边桑子平之前倒是来过这座城,但是上次他囊中羞涩,并未有机会到处尝尝。因此,对于关中的饮食情况,桑子平只是知道个大概,并不能给出太多好建议。
伙计满脸笑容、声音清朗地回答道:
“二位是第一次来小店?本店太小,主卖只有不同价位的羊羹,其余只有各种现切凉菜,乃是卤好的猪头肉、肝、肺、心之类,还有便宜爽口的凉拌胡瓜,中原少见,味道最是清脆不过。”
方长点点头,说道:
“那先来上一盘凉拌胡瓜,再随便切几盘肉上来——你且介绍下,这里羊羹是何物,有哪几种售卖?我们从中原来,并不知道这里情况。”
小伙计看了看周围,见顾客逐渐稀少,还有自己的同伴照应,自己暂时没事儿,也很高兴遇到了愿意聊天的顾客,欢快地说道: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要说这羊羹,乃是我们关中一绝。”
“关中向来产上好羊肉,却是在偏西北方向,有那养在盐碱地上的羊,味道细嫩柔美,毫无腥膻气。因此,不知道在多久之前,便有将羊肉炖的软烂成羹的做法。”
“到了大概百多年前,有前人对羊羹做法,进行了不小的改善。”
“羊肉终究是贵,纯羊肉羹平常人都吃不起,所以那个大厨,就将锅盔弄碎,将羊羹和汤浇在上面,依然也叫羊羹,结果大受欢迎。但也有传言,那个改进了羊羹的厨师自陈说,他是看到几个江湖汉子,用肉汤泡锅盔吃时候想到的。”
“不管怎么说,这个做法被发扬光大,如今连锅盔都已经不再用,而是烙了专门的小饼,又叫小馍,两三个掰碎有一碗,而且要在肉汤里煮上一下,更为入味。”
方长表情满意地点点头,说道:
“听上去很不错,给我们来上两份,刚刚小哥说有不同价位,那就来两份最贵的。”
“好嘞~!二位各自要几个馍?”小伙计问道。
“你看我们两个这样身材的人,食量有多少,差不多就行。”方长说道,然后小伙计端上了两个粗瓷大碗,还给他们每人两个小小的半发面圆饼,让他们自己根据喜好掰碎。
然后,小伙计一溜烟跑到旁边,净手后开始给他们做凉菜。
“倒是有些趣味。”桑子平身具修行,手上动作又快又准,掰下来的馍块大小十分一致,而且速度远超其他食客,但他还是笑着对方长说,此是第一次看到还需要顾客帮忙加工的吃法。
但方长并未回话,而是一边将手里馕饼掰开,一边瞅着旁边某桌。
桑子平发现了异样,顺着他的眼神望过去,却见那里有两个风尘仆仆的人,正在对坐用餐。听聊天,乃是许久不见的好友,桑子平暗暗端详了许久,才发现异样。
其中那个一身褐色粗布衣,发髻高高长长,面容削瘦的年轻人,身上透露出一丝妖气。那妖气虽然十分寡淡细微,却随着对方行动间源源不绝,让桑子平内心甚是警觉。
由于在蚁山周围的各种见闻,让桑子平对于这种情况十分警惕
但他刚准备起身张口,就被对面方先生挥手阻住。
桑子平按照方长的示意,重新将抬起半寸的身子,坐回到凳子上。只见对面方长聚音成线,对自己说道:“桑先生你没看错,那确实是个妖怪,而且,是罕见的草木精怪,还是个极难一遇的麦子精。”
260、【饮食之间自有真】
“哦?”桑子平很惊讶。
他没有方长的眼力,只能隐约看出,那化为人形,坐在那里吃饭聊天的瘦脸汉子,大概率是个妖怪,但没法百分百确定,更没法看出对方本体。
而且,麦子精实在是罕见。
草木成精虽然不算太罕见,但相对于植物巨大的数量来说,本就为概率少很多的物事,而这种一年一收割的农作物成精,更是近乎不可能的情况。但是天地造化之下,竟依然有这种妖怪出现,让桑子平有些惊叹。
方长掰着馍笑道:
“说不定是哪个洞天福地野生的,或者荒芜田地里面哪一株得了大机缘,若是有机会,当面问问就是了。”
“此妖未曾做恶过,而且……竟然有功德在身,这才是我刚刚驻目观察的原因,也不知道它做出了什么有益人间的事儿。”
听到这话,桑子平也放下心来。
既然对方并不是那种为祸一方的恶类,只是在人间生活,那便只是寻常事情,不用有太大反应。于是他继续将注意力放在手中的食物上,依然按照店员所教,稳稳地将小馍饼掰成豆粒大小。
待到弄好,小伙计蹬蹬蹬跑来,将碗收走,并记好顺序。
听对话,后面掌勺的大师傅,却是这家羊羹店的掌柜,看来这家乃家传的手艺。
说是后面,却和食客们吃饭的地方并无遮挡,就是前后通透的大屋子。
如今天气正热,为了让吃饭的人们好受些,前后都开了门窗,尽可能的让这里有些穿堂风。还好灶台特意被砌在外面,仅在屋内留下了几个灶眼儿,不用时候还关上,故而散发的热量还可以承受。
方长和桑子平侧身看过去,掌勺的店掌柜接过碗,将已经掰碎的饼粒倒进小锅里,加上厚熟羊肉片、炖羊肉时和各种香料所熬的汤、细粉丝、葱花,还有撕碎的木耳和黄花菜,以及按照食客喜好所加的香菜,大火快煮后,倒在碗里。
小伙计则凭借记忆,按照顺序给食客们端回去,轻轻放在桌上。
而方长和桑子平这桌,小伙计先是将切好的几盘肉片,和一盘凉拌胡瓜端了上来。肉味一般,但凉拌胡瓜确实如小伙计所说那样,清脆爽口,乃是夏日佳品。
接着,他将方长和桑子平的羊羹端了上来,其中,桑子平不喜香菜,故而没有让掌勺师傅添加。
见饭菜已经上齐,小伙计声音清亮地说道:
“客官请慢用,这里还有腌糖蒜,可以解腻,是否使用看个人口味。”
“不错!”
方长看着面前的端上的大碗羊羹,称赞道。
小伙计听到面前外地食客对店里饭食的夸奖,很高兴:
“多谢客官夸奖,在这城里,很多人每天不吃上一碗,总是感觉不得劲儿,就喜欢这口。”
“还有诗谣说‘日啖泡馍三大碗,不辞长作关中人’传扬的甚广,但不知道具体出处。”
“它本叫羊羹,但是现在更多本地人管它叫泡馍,总归都是同一种东西,不影响它受欢迎——这可真不是自夸。”
接着,小伙计自去招呼其他客人,而方长和桑子平则执筷享用。
绿色的葱花香菜白色的馍饼,黄花菜和黑色的木耳,还有洁白的细粉丝,上面盖着几大片厚烂羊肉——这是最高档位的羊羹才有的分量——汤清味鲜、香味四溢。
吃起来口感丰富,肉烂且香、肥而不腻,汤浓馍韧,爽滑且回味无穷。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吃上一大碗,饱腹感强烈,暖胃又顶饿,就算是接下来干重活或者赶远路,吃这个都能胜任。而对于新来到关中的人来说,这种滋味浑厚的美味,往往能带来巨大惊喜,无怪乎小伙计说传言云“日啖泡馍三大碗,不辞长作关中人”。
方长和桑子平胃口大开,十分欢畅。
忽然,方长放下手中筷子,侧仰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品尝碗中这人间美味,让他心中忽有所感。
为了穿堂风,窗户被用细竹竿高高支了起来,外面有寥寥几只飞鸟飞过,还有缕缕白云,被风搅合的散乱。越过屋檐,还能看到一点夯土城墙,城墙凹凸不平且斑驳,并有几根野草从土中顽强地钻出来。
坐在对面的桑子平,忽然停住筷子,抬头看着方长。
旁边不远处桌边那只麦子精,正吃完吃饱满足地和友人聊天,也忽然愣住,视线不由地瞟过来。
却是方长许久没有突破的修为境界,忽然有了动静。
这段时间里,他法力一直在因积累而变得深厚,但修为因缺乏一些契机,很久都没有大突破了。方长所修行的这条路,讲究的是感悟天地自然,最是简单,但也最是困难,并不冲突。
之前在蚁山斩妖除魔,并不能增加他对天地自然的体悟,虽然有功德加身,但于方长无用。
——倒是吃东西时候碰到了机缘,实在是诡异。
方长突破时候所产生的这股气机强大无比,直冲云霄。虽然一闪而逝,但是影响范围不低。还好这股气机,只有身具修行的才能感应清楚,对平常百姓毫无影响。
于是对面的桑子平,还有旁边的麦子精,都清晰地察觉到了不对。
想来城中的城隍,以及周围百十里内的山神土地、水精野怪,也会明显地察觉到,不知几多惊惶,几多疑惑。
店里的麦子精,则于一愣之下,迅速回过神来。
他找了个理由和友人匆匆告别,逃也似地从店中窜了出去,转瞬间就汇入门外大街上的人流中,脱离了店内人的视线。当然,对于方长来说,这按照人类跑步速度逃开的麦子精,依然没离开他的听觉范围。
只是方长无心理会此事,他只是停顿了几息,就将视线从窗外重新收回来。拿起筷子,他向对面桑子平笑道:
“吃饭吃饭,这羊羹味道实在是好。”
桑子平看了方长几眼,赞道:“方先生真是让人艳羡。”
而后两人一齐动筷,将碗中羊羹和桌上几道凉菜一扫而空,结账出门。
261、【堵住】
饭后,方长和桑子平一起在集市上闲逛。
他们准备购买些东西,在去西域的路上使用,而这座城里由于离着西域最近,而且常年有商队在此和西域往来,故而从不缺对应的物件。
桑子平溜达着,给方长说道:
“但凡从这里离开的,往往都会带上一大叠锅盔,这个耐放味美,十分适合长途赶路食用。而从西域回来的那些商队,则会带西域那里特产的烤饼,也是个头巨大,被烤的又干又硬,耐储耐饥饿。”
“与此同时,水是西行穿过大漠时候,最重要的东西,所以能够挂上多少水袋就要挂上多少水袋。而且由于可能遇到各种情况,还有沙暴,所以不同材质的水袋都要备上一些,免得因为意外一次全损。”
“在沙漠里,不吃饭还能活许久,说不定能撑到出去,但是不喝水的话,人很快就不行了,能够撑到碰见绿洲的万中无一。每年葬身于大漠的人里面,以迷路后缺水的数量为最多。”
“还有,沙漠里面太阳毒辣得很,弄顶带纱围的帽子也不错,也有人用白布将自己全部裹上,仅留两只眼睛,效果亦是不错。因为在烈日下面,有遮挡反而比没有遮挡要凉快……”
虽然桑子平之前西行,并未走多远,但是这些细节都有了解。
毕竟对于赶路来说,路边的美食远不如路上的风险更重要,何况之前他囊中羞涩,故而只关注了与行路有关的情况。
方长听着,打量着两旁摊位,但是没怎么出手购买。
他们只是一人弄了顶有白色纱围的斗笠,背在身后准备在进西域时候戴上,免得外形和别人太过不同,那样会过于招摇。然后桑子平买了几张锅盔,也随手背在背上。
这时候,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二位大侠留步。”
却是看到他们的装束,知道两人准备西行,而方长背后的长剑,则让叫住他们的人,认为他们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方长和桑子平对视一笑,回过头来,问道:
“这位先生,有什么事情?”
喊住他们两个的,是位精壮为主、稍稍有些富态的商人,身着绸缎,看起来有些身家,却背着个布袋子,应当正在采买。其腰间绑着短剑,身后还跟着两个拎背着东西的伙计。
看见两人回话,这人很是高兴,行礼说道:
“在下乃是一支商队的锅头,名叫席同,常年行走于西域和此处之间,但是这次因为些变故,常年合作的镖局派出的人手少了许多。”
“刚刚看两位大侠采买的东西,也是准备去西域?要不要一起走,我们对于西面地理风俗熟悉的很,而看起来二位是有功夫在身,路上互相能有个照应。”
方长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位席锅头,我们之前也没有过接触,就凭借刚刚的观察,你也不怕我们是歹人?”
席同继续行礼道:“在下于这风险万分的西域行走了这么多年,分辨人的眼力还是有的,能够看出二位绝不是歹人,而且新来西域不久。”不过他并没有说出自己是从哪儿看出来的,毕竟这才是安身立命的真正本钱。
“好。”
方长和桑子平微微回礼,算是应了下来。
对于他们来说,路上如何行走,并无一定之规,和商队同行,也无所谓。
席同见两人答应下来,十分高兴,拱手躬身道:
“咱们商队就在城北的风来客栈里,出发时间是后天一早,我回去后会为二位大侠准备房间,这两天直接寻过去便好。待到此次行程安全结束,商队会有一份仪金奉上。”
于是双方分开。
桑子平看席同走远,对方长笑道:“既然如此,我们还要多采买些东西,至少买匹骆驼,看起来更像样子。”
于是他们又回去。
虽然商队里面,估计有食物和饮水以及用具的供应,但是按照惯例,每个西行人,都会准备足够的物资随身带着,防止因风沙走散时候的匮乏。既然答应和商队一起走,那便不好特立独行。
市面上很是热闹,反正无事,两人便开始货比三家。
就像真正的西域客那样,仔细查看各家的质量、询问价格,以及砍价。
如此体验一番,倒是颇有趣味。
为了防止影响到讨价还价的体验,方长甚至施法,暂时将身上那股让有智生灵皆感亲近的那份气质,尽力掩盖了一会儿,只为了和寻常人那样挑货。据说,有些修行派别,专门干这种事情,扮演各种角色来感悟修行。
正和一个摊主聊得激烈时候,桑子平忽然拽了拽方长的袖角。
“怎么了?”
方长回过头来,对桑子平道。
“看那边。”、
桑子平伸手遥遥指向不远处,方长看过去,却发现是刚刚那只麦子精。
那麦子精似乎已经感觉自己离开了可怕的修行人,回到了安全地方,完全放松下来。
其正站在个卖棉花糖的摊位前,兴致勃勃地看着摊主动作,看那雪白的糖丝被工具甩出来,继而被粘在小木棒上。
“过去看看。”
麦子精掏出两个铜板,从摊主手中接过一根棉花糖,吃了口转身正准备走,结果被两个人影堵在当场。
看到方长这身白衣之后,麦子精呆愣了下,然后准备跑。
“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方长笑道。
但麦子精还是朝另一个方向跑了几步,才缓过神来,慢慢停下脚步,僵硬地转过身来,看向方长和桑子平,而后苦笑道:
“不知道二位有何事?在下只是个微末人物,不值得为难吧……”
“只是看阁下颇为不凡,想上来结交下?”
“结交?”
麦子精手中的棉花糖不小心脱手,而后在落地前,被他矫捷地一把抄起,重新抓在手中,满脸疑惑地说道:
“比起不值得被为难,我这样的,更没有什么值得来结交吧?”
“当然有,只是因为我们有些疑惑,阳光过于猛烈,不如去旁边茶馆里坐一坐?”
“呃……好。”
262、【集市间又见故人】
麦子精磨磨蹭蹭的跟着二人,到旁边一家茶馆坐下。
他们特意选了个清净角落,防止对话影响到普通百姓们,而后方长掏钱要了两壶茶,给桑子平和麦子精斟上。
看到对方付钱和倒茶的动作,麦子精终于感受到了对方的友善,稍稍放松了点儿,但双手依然紧紧捧着茶杯,由于杯里是滚烫的开水,有夏天阳光下麦田的味道传出来——他还是十分紧张。
桑子平在旁边安慰道:
“我们确实没有恶意,只是喜欢听故事,看到阁下颇为不凡,心中好奇所以来认识下,此非虚言。”
麦子精奇道:
“不凡?二位看起来见多识广,我这样道行微末的小妖,应当见过许多才是,哪里又有什么不凡。”
旁边方长摇摇头,解释道:“只是感觉上的偏差而已,莫要妄自菲薄。”
“好吧。”麦子精有些无奈,自己介绍道:“在下开慧有几十年了,化形也有几年,在人间逛的多了,也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麦丰饶。不知道二位是?”
“在下方长,旁边这位叫桑子平,都是中原来的闲散修行人。”方长说道。
三人重新见礼,接着喝茶。
麦丰饶按讷不住好奇,率先问道:“不知道二位仙长,为何找上我?说是我有‘不凡’,不凡又在何处?”
方长将杯子在手中旋转着,笑道:“首先一个问题比较冒昧,世间这些当年收获的作物向来难以成精,阁下当年是因何而有进修行机缘的?”
听到这询问自己根脚的话语,麦丰饶先是满脸为难之色,而后听到对面那个腰间别着戒尺的修行人说:“只是好奇心作祟,并不刨根问底,阁下大略描述一下即可。”
还可能刨根!
听到这措辞,麦丰饶心底一惊,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安慰。
不过根脚之事,对于他来说确实没有太大保密价值,故而他也不隐瞒,大方地告诉两人道:“在下并非农田里出身的,而是在某个向阳山坳中长成,那里土壤肥沃温度适宜,光照又好。”
“或许是哪里的飞鸟衔来的种子,落于泥土中扎根。我便于那座山谷成长,因缘巧合,懵懵懂懂开了灵慧,成为妖精,多了几十载寿命,又懵懵懂懂地踏上修行路,化形后直至今日。”
听完他的说法,方长与桑子平算是解了心中疑惑。
因为对于小麦这种一年生禾本植物来说,刚成熟就会被农夫们收割掉,而且天下依然是农业为主,物产不够充盈,百姓们不会放过田里任何一株。便是广袤农田中,有哪些开了灵慧,也会在懵懂中伤在锋利镰刀之下。
说完这些,麦丰饶又放松了一点,他对方长和桑子平说道:
“这下二位可是满意了?”
方长笑道:“我们依然还有好奇。”
这话让麦丰饶瞬间一哆嗦:“怎么,还有什么事情。”
看了看对方杯子,方长抄过一旁的茶壶,给他斟上茶,待其端起杯子平复心情之后,才问道:“在下眼力不错,能够看出阁下身上,颇具不少功德。这种程度,只有为天下做了许多贡献者,才能积攒到。”
“功德?我怎么不知道。”
麦丰饶满脸惊奇,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然后什么都没发现。
“不用怀疑方先生的眼光,他说有,那么你便是真的有,所以阁下这些年,在做什么?”桑子平在旁边说道。
方长补充了下:“当是对人间有意的事儿。”
似乎想到了什么,麦丰饶在凳子上坐立不安了一会儿,才想到了原因,他有些扭捏地说道:
“我是麦子出身,天生便感觉,自己的同类若是再多一些更好,但又不在意被人类吃掉种子、烧掉秸秆。所以,开灵之后我迷茫不知前路时,便找了个有些趣味的事儿干。”
“是什么?”桑子平给他捧了下哏。
麦丰饶定了定神说道:
“我喜欢种麦子,希望天下人都能吃上麦子,这样麦子才能遍布大地。”
“所以闲暇时候,我就依靠自己这一系的天赋,到处播种、补苗,有时候也偷偷垦荒一些。”
“除此之外,只是普通地混迹于人间,打些零工赚钱过活。毕竟,化形之后除非现原形,在人间生活,没法像之前那样,扎根在地里晒晒太阳就能活着。”
“若是我真的做了什么对天下有益的事儿,或许就是到处种麦子吧……”
方长灵觉中,已然知道对方所言不虚。
他在桑子平抚须赞叹时候,端起茶杯敬了下麦丰饶,笑道:“原来如此,那么,祝你愿望成真。”
……………
回到集市上后,方长竟然碰到了个熟人。
“陈远?”
看到不远处那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方长不由得有些惊奇,他快走了几步,来到陈远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方先生!”
转头看到是方长,陈远瞬间将其认了出来,惊喜地喊道。
赶紧将陈远拽到一边,方长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你不是出海了么?”
陈远拱手行礼,说道:
“朝云港一别再见,先生风采依旧。”
“唔,你的气色倒是更精神了。”方长回应道。陈远比之前又黑了一些,虽然如此,似乎这段时间他饮食不错,显得健康粗壮了许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风的磨砺。
“方先生这是要去哪里?”陈远问道。
“准备去一趟西域,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呢?”方长微微打量了下,见陈远依然身着布衣,麻鞋绑腿,头戴着旧斗笠,那根早就磨得包了浆的短杖,依然被他抓在手中。
“我在海上大略转悠了几处,接着便从北方绕回来,于关中大地上转了几圈。接下来,我准备去一趟蜀地,看看哪里的景色。”陈远兴奋地说道:
“顺便将从海上带来的一些货物,在蜀地出掉,听说那里富饶,离着大海又远,能够有不错的价格,干完这一票,能有不少年的路费。”
263、【赠佩】
方长问道:“不知道是否去了西域?”
“没有。”陈远摇头说道:
“我只是顺着北方草原边上,沿着山脉下面官道,从海边绕了过来。经过关中,但没有往更西面去。”
“据说,西域大漠万里,黄沙遮天,草木不生,实在是万分凶险的地方。其地民风剽悍,多有匪盗,且聚居之地散落四方。”
“在下准备等再多游览几个地方,再去西域看看,至少要好好准备一番再说,或者说,先把手头的游记整理一版,免得遭遇不测让这些手稿蒙尘。”
方长点点头说道:
“此是老成之举,周围来往西域的并不少,但都对那里的情形存着几分敬畏,所以谨慎些绝对没错——你的手稿整理的如何了?成书之后的名字定下来没。”
陈远听到方长问起这个,瞬间兴奋起来,他说道:
“已经有些眉目了,自从立乡之后,我一直没停下记录各地风土与景色,也一直没有停下对手稿的整理。”
“如今框架已经粗略搭好,但暂时没有多少东西可以填充进去,我需要继续游览更多地方,将这部游记的皮肉充全,免得被后人耻笑。”
“为了防止中途不测,每当告一段落,我便托人给自己的好友送过去,让他帮我存放,权作备份。”
几人又聊了许久,方长还将桑子平引荐给陈远,几人都曾经在天下各处行走,见多识广,也能找到契合话题,故而相谈甚欢。
末了,方长告诉陈远道:“你立志游览天下四方,这可是个危险性颇大的活计,且不说各种险峻位置,还有变幻莫测的天气,光是路上不怀好意的人类,还有山间那些可怖妖兽,都是巨大的威胁。”
陈远先是道谢,而后表现很轻松地说道:“对我来说倒不是什么问题,俗话说,善泳者溺于水,戏文里面也说,将军难免阵前亡。”
“对于我这种闲不住总是在天下乱窜的人来说,便是哪天在追逐风景时候殒命,也不过是应有之义,除了那未完成的手稿之外,也没有什么值得遗憾之处。”
方长略一沉吟,说道:
“我倒是有个建议,你每到一地之后,都可以去拜一拜那里的山神土地,说不定在凶险时候,能够保自己平安。”
他倒是十分看好眼前这个年轻人,因为对方眼中的希望和朝气,实在是人间较为稀少的优秀事物。作为一名修行人,也是在自己的路上,孤独而踟蹰的向前行,对于这种情绪感应十分清楚。
于是方长准备帮上一把,他伸手到自己腰间,摘下那块随身佩戴了许久的碧玉佩,说道:
“这是我在自己道场,和友人挖掘池塘时候,所获碧玉,当时便将玉剖开,做了几块玉佩。其余都已经赠给了友人,只有这块,我一直随身带着,在山神土地们眼中,它应该并非凡物,佩戴此佩去庙里,可以让他们多关注你一下。”
“哈哈哈,先生真会说笑。”陈远并不知道方长真实身份,只当他开了个玩笑,不过他还是郑重地接过玉佩,挂在身上,行礼道:
“长者赐,不敢辞,几次相遇,陈远多谢先生祝福与鼓励,此去山高水长,还愿下次依然能再见——时候不早了,远就此告辞。”
三人挥手作别。
看着这个年轻人,背着包裹拄着杖,顺街道朝远处走去,方长笑笑,和桑子平继续于街道上逛。
刚刚那块玉佩,他佩戴许久之后,已然非凡物,在山神土地们中间,应当十分显眼。只要对方遵从自己的告诫,每到一地先去拜下当地神祇庙宇,会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凶险。
毕竟,即使是路上行人去求助,往往也会在不知情时,被这些神祇出手救助。若是得到几分“特别关注”,陈远的安全定然会再多几次保障。
而且那玉佩制造时候,他还施了法术在上面,有清心宁神之用。经过自己长久佩戴,被灵机日夜浸润之下,那宁神清心的术法效果,近乎能永久持续。若是遇到风险,能让佩戴着此佩的凡人,保持头脑清醒,多上一点反应速度。
集市上依然喧嚣,方长和桑子平来回逛着,对比价格,并在合适时候出手购买——就像真正的西域旅客那样。
他们满载而归:
两人又各自买了一大叠锅盔,作为路上干粮,毕竟和商队一起行走,若是什么都不带,那也有些太过突兀。然后就是几个水袋,这是来往西域行人们的标准装束,甚至在大漠之中,水比粮食还要重要些。
然后就是帐篷毯子之类杂物,方长没有放进自己包裹中,而是和桑子平一起抬着走。他们又去骡马市,在一堆西域商人和几个本地商人中间,来回对比了一番,才掏钱买了两头骆驼,并将买到的东西,一股脑放在骆驼背上。
去西域的商队里,以骆驼为多,但也有不少马匹,却是根据所去目的不同,选择了不同的代步牲畜。
…………
“好了,如今已经算是买齐。”桑子平将自己那头骆驼背上的大包行李捆好,拍拍手对旁边方长说道。
方长点点头,依然在整理骆驼的缰绳。
而那两头骆驼倒是十分安静,各自咀嚼着几根草料,对周围反应十分平淡,就像漠不关心。将绳子牵好在手里,方长轻轻拽了拽,骆驼听话地跟着自己走,完全不用什么额外操作。
他对桑子平笑道:“那我们去寻那位席锅头,以及他的商队吧。”
锅头这个词,乃是这里的商队马帮之类,经常用来称呼领头者的尊称,具体来源已经不可考,但肯定和路上饮食有关,或者是用吃饭的情形,来代称某些管理结构。
城北的风来客栈,规模并不算太大,但是里面挺热闹。
看起来,有三两只商队都将这里作为落脚点,在这里修整,并刷喂牲口、补充货物,甚至在这里招募人员。
两人牵着骆驼,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去柜台打听道:
“请问席锅头所在的商队,是在哪边居住?”
264、【前倨后恭】
“那边。”
见不是过来寻求住宿和饮食的新顾客,店里伙计的热情程度迅速降低,不过他训练有素,表现的很不明显。
小伙计只是轻轻抬起手,言简意赅地给方长和桑子平指明了方向。
点点头,道声谢,他们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再问了一人,就找到了席同的屋子。有人进去通报了声,马上屋里面就有了动静,之前在集市上碰到的席锅头,略微整理了下衣着,出门相迎:
“二位大侠来了?请进。”
然后他对刚刚进门通报的商队小伙计说道:“去前面柜台弄些热水,再去那个打开的货包里面,取点茶叶来。”
“好嘞。”
小伙计很机灵,应着声,马上便从屋里退出去。
“二位大侠请入坐。”席同微微示意,而后率先坐在主座上,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过来了,果然是守信之人,旁边的甲字六号房是给二位预留的,一会儿直接过去就好。”
屋里除了席同之外,还有其它几位商队成员,对于走进来的方长和桑子平,他们各自上下打量着,也不言语。
对于席同的话,方长开口答道:
“多谢席锅头招待,我们的骆驼和行李暂时拴在外面,让店里人照看,一会儿便将行李拿上来,去甲字六号房歇息,后日随商队一起出发。”
“好。”
席同点点头,对周围人介绍道:“这是我在集市上偶然遇到的两位大侠,他们也准备去西域。我看正好顺路,便主动邀请他们同行,这样能够安全不少,毕竟镖局的人手不足……”
方长和桑子平各自报了姓名,屋内几人也同样叙说。
而后大家各自略微抬手,算是简单认识。
看众人还算融洽,席同给方长和桑子平,简单介绍了下商队的情况,包括此次的路线、目的地,还有队伍里的人手数量、人数构成、货物类型,以及路上可能遇到的风险,并重复了一些常见规矩。
而后,方长和桑子平告辞离开,去取骆驼背上的各种行李。
席同递上房间钥匙之后笑道:“二位大侠且回房安置,待妥当之后,再来此处,我们多多交流。”
“自是极好。”方长道。
看着方长和桑子平二人离开,席同回过视线,端起桌上茶杯饮了一小口,而后对旁边的几人说道:“怎么样?看这两位新加入的同行人。”
有人恭维道:“锅头的眼光,从来不出错,定然是好的。”
也有人根据感觉评价:“看起来倒是有两下子,毕竟这份风度普通人决计装不出来,只要不是骗子,那自然能多上两分保障。相信以锅头的眼力,也能分辨出他们是不是沙匪卧底,这点倒是无虑……”
众人皆点头,毕竟席同作为这支商队的锅头,已经无数次向大家证明了自己决定的正确,得到的只有彻底信服。
只有席同手边,座次离着他最近的那个人,依然在看着门外出神。
发现了自己旁边人的异样,席同伸手轻轻拍了拍对方,让其瞬间警醒,立刻意识到锅头在呼喊自己,赶紧起身行礼,说道:“席锅头恕罪。”
“怎么了,老赵?发现什么了?怎么如此愣神。”
被称作老赵的人,打扮也是个练家子,其手脚袖口都被牛皮带子绑好,身上没有多余容易钩挂之处,腰间横着柄沙蜥皮鞘的直刀,眉目之间颇有威严,看起来是这支商队里面说话分量很重的人。
听到席同的问话,老赵略一思索,组织了下语言,说道:“这两个人,决计不简单。”
“哦?说来听听。”
“首先是那个白衣人,这份气质真是头一次见,虽然装束略普通,但来回行走间,每个动作都如此……自然,真个是让人看不透。而且其身着白衣,在这挨近西域而多尘的关中,竟然如此洁白……”老赵开始说的有些磕绊,但越说越流畅。
席同点点头:“刚不觉得,你这一说,确实是这样。”
“我还没说完,还有几点”老赵接着说道:“这份气质倒也罢了,说不定是天生异禀,但是刚刚你们是否察觉到,他们进来出去,没有什么脚步声?”
听到老赵的话,旁边几人倒吸一口凉气:“啊这……”
“再说那个靠后一些的人,虽然一身麻衣,但其腰后别着的那把尺子,看起来很不简单。而且以我的感觉,虽然这两人行动都很不平稳,看起来毫无功夫底子,但若我当面对上,怕是连一个呼吸都撑不下来。”
这话引起了席同的巨大兴趣,他赶紧开口问道:
“老赵,你莫不是在开玩笑罢?以你的身手,世间还能有人让你撑不过一个呼吸?这形容也太过夸张了。”
周围几人也一起笑,对于老赵的身手,大家平日里见到过多次,如今信心自然在他这里,并不相信他的描述,只以为是夸大其口。
“莫笑。”
老赵正色道:“席锅头,若是我所料不差,两位很可能是传说中的修行人。这个几率并不小,若是真的,你可是捡到宝了。”
“修行人?”“神仙?”
旁边的两三个人,对于老赵的说法有些惊讶。
对于这些事情,老赵明显懂得不少,他摇头说道:“他们不是神仙,至少没有修行人会自称神仙。但对于咱们这些普通人来说,也差不多。毕竟咱们这些凡人被困住之事,往往对于修行人来说都可以挥手解决,也早就不是同一层次了。”
锅头席同皱了眉头,开始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才有些疑虑地问旁边老赵:“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儿?”
“当然是好事儿!”
老赵高声说道,并对席同的想法有些哭笑不得:“如果我猜的没错,只要没弄岔,有这两位在商队里面,此行无忧也!”
席锅头瞬间高兴起来。
这时候,方长和桑子平已经从骆驼身上,将在集市里面采买的货物,放进了房间里,正敲门进来。
听到通报,席锅头立刻从自己椅子上弹起来,一边上前迎接一边吩咐道:
“上茶,上最好的茶,二位大侠请进,请上座!”
265、【歇脚时西面来客】
黄土地。沟壑。黄土地。沟壑。
从早到晚,两边的景色便如此单调地变化着,一连好几日。偶尔在哪座小镇歇息修整一下,待背着清晨阳光向西出发,路上便又是这种奇妙又单调的风景。
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并不仅仅因为商队里面大部分是普通人,也因为骆驼背上都放满了货物,这让平日里行路便不紧不慢的骆驼们,脚步更加悠闲缓慢起来。
方长和桑子平也在商队里面,和其它成员一样,没有骑在骆驼上,而是手牵缰绳,牵着骆驼走路。
过了几条河流之后,是几座高山。
张目望去,附近有乡间小路,上面有手执短笛的牧童,骑在暮归老牛身上。农田里面庄稼随风舞出波浪,星星点点地村落缀在大地上,正值傍晚,家家户户都冒着炊烟。
这是进入西域之前,关中最后的风景。
席锅头告诉方长和桑子平,越过前面山梁之后,在一座隘口横着道雄关,出了关后,便是西域。
关口处有军队驻扎,无论何时,都有两派士兵站立在关外,手拄长矛警戒着,隔几个时辰便换班一次。天下的乱局,似乎没有影响到西北边境这里,将士们依然尽心尽力,在这和平光景里,随着日升日落执行平常作息。
这只小小的商队,径直穿过了这座雄关,在外面夜宿。
毕竟这座关隘虽然雄奇险峻,内里空间却十分狭小,供应士兵们使用已经有些满满当当,没有更多地方用来容纳各种商业设施,所以在关城里面,根本找不到客栈,也没有多余屋子给他们住。
骆驼身上带足了帐篷,商队里人们找好空旷平坦的地方,便合力将这些取下来,在平地上简简单单地支了起来。
每人还有自己的被褥之类,在帐篷里面简单布设,便是舒适的居住环境。初秋时节,夜里西域已经有些冷,这和酷热的正午完全不一样,甚至外面的草叶,早上起来都会挂满露珠。
这时候,车队雇佣的镖师们,没法像普通人那样休息。
他们要自行轮值,守护报警用的小铃铛。
若是夜里有事,只需要将铃铛弄出声音来,商队里面的好手们,已经约定好时间,各自值夜。方长和桑子平也轮值过两次,不过之前路途都是在关中境内所遇到的,夜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儿发生。
如是几天后,气候又有变化。
干燥的空气开始多了一点湿润感,地上的草木植物旺盛了一些:“这里似乎降水不错?但是没有人于此开垦。”
旁边的席锅头笑道:“外面风险太大了。在外面开垦种地,遇到的风险也过大。即使开上十几二十亩地,常常沙暴一过或者雨水不合适,亦或是西域到处都在游荡的掠夺者们经过,往往就此变成一无所有。”
“席锅头,前面是哪里?”方长问道。
“前面那可是不常见的景色,猪野泽。那是真正的远路江湖,里面混乱的很,有避世的农人隐士,横七竖八的形成了各种聚落。还有凶残的沙匪土匪,干些剪径的勾当。接下来的路途,一定要开始小心。”
足下脚步不停,席同解释道,而后他继续给方长讲述:
“天下有三大泽地,其中最大的,是江汉的云梦泽,然后就是这里,最后则为西北地斤泽,三大泽地不知道形成于什么时候,但是面貌大不相同。”
“云梦泽里面,据说是个好地方,那里被称为‘鱼米之乡’,虽是稻饭羹鱼,但是大泽里面的丰厚物产,让那里百姓过得无忧无虑,我曾经有个好友,便是在那里做生意。”
“西北的地斤泽,在咱们这里更北方,面积相对小不少,那里人迹罕至,甚至连野兽飞鸟都没有多少。最后这猪野泽,便如刚刚所说,里面形势复杂,经商路过可要小心里面状况。”
没过多久,方长就看到了猪野泽。
正午时候的太阳热气,将沼泽里面蒸腾起了雾气,这雾气不知道混杂了什么,吸入过多对身躯伤害很大。道路看上去有很多年头,虽然细小但被踩得很平整,即使旁边就是水域,但依然干燥的不能行走,路中间更没有什么草木冒头。
出了关外,则已经没有了中原才有的那种,可以快速便捷交通的官道。
那是大一统王朝才能支撑的社会福利。
这里的小路,不时地有分叉冒出来,岔路绕过大片芦苇,不知道延伸到什么地方去。还好商队常年跑这条线,里面都已经趟熟悉,对于路途的选择很稳当,看起来十分让人信服。
“天色不早,我们再走上三里路,在那边一个避风坳里,有我们每次路过时候,都会于彼处扎营。大家加把劲儿,早些到那里,我们好早点儿吃饭歇息。顺便还可以卸货于地,让骆驼与驮马们休息下。”
“好!”
众人齐声应和,瞬间加快脚步,也拉着缰绳那一头的骆驼们,让它们被迫提速。
三里路又轻又快地被走完。
商队停下来,挨个走进去,让骆驼们在外面卧一圈,而把驮马牵进了内里,队伍里的镖师和几个江湖人,则跑去了外围,警戒四周状况。毕竟大漠茫茫,什么风险都有可能发生。
不光是沙匪剪径,甚至还有狼群之类,都很难对付。
方长和桑子平因为属于保卫的人员群体,故而和镖师们一起,在外圈警戒,
接着商队的伙计们,则纷纷打开骆驼们、驮马们背上的行李,取出帐篷原料,抡起大木棒当做锤子,当当当的往土里面楔。
又有些伙计则解下锅来,于空地上搜集柴薪,燃起大堆篝火,并将锅架在上面,先烹煮热水供给大家使用。接着才打开骆驼们背上的米袋,将粟米饭放进锅中,大火炖煮。
还有伙计根据职责,单独架了堆火,接着将从周边找来的菜蔬,放进锅里与素油一起翻炒。
这时候,忽然有一骑,从西面由远及近的靠过来。
266、【身在草泽,胸怀家国】
从这里向西看,视野不算开阔。
留给商队的反应时间,并不算所,由于需要留足扎帐篷准备过夜的时间,此时距离夜晚还早,这个迎着夕阳过来的身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家迅速提起警惕,几位镖师已经将武器拨弄到了取用顺手的位置,伙计们也走近货物,只有负责做饭的那个,依然在不紧不慢地用长勺搅动锅里食物。
大泽里面路窄难行,对方速度也不快。
如此过了片刻,这一人一骑才来到此处,看到这个避风坳里人员密集,表情明显有点吃惊。不过对方的惊讶表情也仅仅是一瞬,而且只有眼力超群的方长,才注意到了这点。
对方年纪很轻、风尘仆仆,文质彬彬像个读书人,但感觉又不太一样。其蓄了短须,身着普通布衣,皮履木簪,腰间系着条绸带,很有混搭风格。
虽然看起来是行路者,但他没有带兵刃,只有根枣木短棒挂在马上。
坐骑也只是常见的枣红马,身侧还挂着个藤制小书箱。
见对方没什么敌意,不像歹人,商队这边放松了些。
然后有善于和外面打交道的年长伙计,迎上前去,问已经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往这边走的人:“请问来者是何人?”
从马背上下来的人,行了个很标准的回礼,而后用清亮地嗓音说道:“在下只是路过,原本想在此歇息过夜,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人了,若是不方便,我继续前行就好。”
上前搭话的年长伙计,见到对方如此通情达理,有些迟疑。
这时候后面的席同锅头忽然起身,走上前去,和来人互相施礼后,说道:“这处山坳并非我们所占据,里面依然宽敞,都是远行人,自然方便。请进来罢,里面有篝火,而且夜里多个人便多一分安全。”
“多谢。”来人又看了看里面情形,确认安全后说道,然后根据商队的引领,进入这片简陋营地。
对于席锅头的决定,商队员工们没有什么异议,因为席同看人一向较准,而四方行商,广交朋友一向很重要,和气方能生财,总是得罪人的生意很难做的长。至于方长桑子平和几位镖师,由于没有利益关联,更是对此不甚在意。
来人走到篝火边,寻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坐下,见周围人都很忙碌,便从身上抽出本书来读。
方长看了两眼,对方剑眉星目,倒是生了副好皮囊。而且从刚刚来人骑马往这边行来的时候,方长就注意到,对方头顶云气厚重诡谲,将会在天地大劫中,有一番作为。
见周围几个镖师都很轻松,桑子平也找了个地方默默待着,方长解下腰间葫芦,仰头灌了一口,而后朝篝火旁边走去。
他的目标正是那个前来的人。
“阁下从何而来?”
“哦,我本就是猪野泽中人。”年轻人看到拎着葫芦背着长剑的方长走过来,礼貌地回复道:“在下公冶渚,此次是准备去中原一行。以前常来这里,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商队在此处停留。”
方长点点头,笑道:
“对此我倒是不甚清楚,在下方长,准备往西域去,于是中途进了这个商队,和他们搭个伴,之前倒是从未走过这条路,更没有在这个山坳停留过。”
夕阳已经与地平线相接,橘红色晚霞布满天空。
又有一骑从西面过来,商队的几个镖师再次进入了警觉状态,把兵器拨弄到了随时可以拔出来的位置。
这次却是名女子,对方一身青衣,骑着匹黄马。
来到山坳近前处时候,看到这里有许多人,对方奔驰的速度减下来,让马匹转为碎步小跑。
镖师们稍稍放松,方长倒是没有挪地方,他早就听到了远处的动静。
过来的年轻女子不施粉黛,却依然明媚动人,她双目十分有神,身形矫捷。路过山坳时候,她仔细朝里面查看了下。
结果看到了那匹身侧挂着书箱的枣红马,她眼神骤然一亮。
“吁——”
停住之后,她翻身跳下来,牵着缰绳往商队这边过来。
还是那个年长伙计迎上前去,问道:
“这位姑娘,不知道有何事?”
女子微微行礼,礼貌地说道:
“这位大伯好,我是前来找人的。本欲经过此处前行,没想到发现了他的马,故此前来寻找。”
谈话时候,篝火旁边的公冶渚已经发现了来人,起身迎上去:
“楠楠,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为了找你。”女子紧走两步过来,“为何不告而别?”
“我……我不是留下了信么。”公冶渚有些踟蹰,语气中却满是温柔,“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去做,却是辜负了你。前路不知道什么样子,更不知道是否还能回到这片泽中,不能再耽误你,是我的错。若是来生有幸,再报答吧。”
方长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没想到跟随商队在山坳里歇脚,还能遇上这种好戏。
叫做楠楠的美貌女子见公冶渚这样说,竟有怒色:
“我知道你公冶渚素有大志,自然留不住你,但是离别时候,能否来见上一面?只留下封信道别,谁知道你是嫌弃我跑掉,还是被什么歹人骗了去!”
随后她语气一软,又叹道:
“我不是那阻你道路的人,只希望你走的不要那么利落,带上我,不好么?”
公冶渚明显有点心动,但很快把持住,他叹了口气,说道:
“天下如今越来越不安宁,匡扶社稷也不是安全事情,不知道我这次前去,是能做出一番事业,还是埋尸荒草再无人知。但这些年我所学的东西,都在告诉我,必须去。”
“没有人挺身而出,天下依然会重归清明,可这个过程中,天下百姓只会遭受更多困苦。只望我此行,能够让一些人活的姓名,便是不负所学了。前路迷茫,我不能带你,更不能给你什么承诺。”
“……原谅我。”最后他声音极低的说道。
名叫楠楠的女子沉默了许久,接着张开双手,轻轻抱了下公冶渚又放开,坚定地说道:
“不管如何,我等你。”
而后她就要转身开,被公冶渚伸手拽住:“晚上行路危险,不如在这里歇息一宿。”
267、【黄沙漫漫】
女子停住了脚步,略一思索,答应下来。
天色已经发暗,泽里路又难走,夜晚确实有很大风险。于是他们一起回到了篝火旁,寻地方坐下,相视无言。只有不断跳动的火光,将公冶渚和楠楠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
公冶渚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在篝火边烤热,分给女子。席锅头在远处看见,还让伙计们给二人盛了几勺粟粥,以及一些蔬菜。二人道谢后接过,吃的一干二净。
在方长没有打扰的情况下,这对男女一夜无言,只是依偎在篝火边睡了一宿。
第二天,在商队还在收拾营地,收起帐篷、整理货物的时候,两人便准备离开。
当公冶渚再次准备致歉的时候,女子将手指在唇边竖了下,说道:
“不用说这些,我已经原谅你的不辞而别了。但不要说什么‘不想耽误你’这种话,我会在猪野泽中等你,无论你是否还能回来。”
接着她潇洒地跨上黄骠马,“驾——”,朝远处行去。
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远方,公冶渚神色有些黯然,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挺起身子,牵过自己的枣红马,和商队的席锅头道了谢,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
越过大泽之后,土地重新变得干旱起来。
行走了不少日子之后,便进入了这段旅程中最难走的一段。
这里已经看不到脚下的路,因为流动的沙子,随时会将人类和骆驼经过的痕迹湮没。而狂风日夜不停,将沙粒狠狠砸在人脸上,只有以纱遮挡才能减免疼痛。
能够用来标记方向的,只有大漠里面偶然出现的树。
这树因为常年的狂风而歪向一边,被当地人称之为刀树,从侧面看去,被风吹偏的树冠,确实像一柄带有弧度的刀。再走一段,便是连人烟都没有,上无飞鸟下无走兽的“死亡之海”。
两旁地貌很是出奇,因为风的侵蚀,呈现出各种漂亮的结构。
路途中常可见人畜骸骨,那是不幸殒命于此的前行者。
漫漫大漠黄沙之中,偶有地下水突出形成的湖泊,以及围绕着湖泊的绿洲,那里零星生活着些人类,居住在以土石搭建的房子中。还有些小动物,在芦苇沙竹白刺等之间若隐若现。
商队会在这些小块绿洲中补给,并进行一点点交易,帮助维持绿洲里人类的生活,这是一种互助,因为只有人类存在的地方,才能出现补给点。
路上依然很混乱,甚至还遇到一次沙匪。
灰头土脸的匪徒们凶残至极,所以商队也拼命抵抗,沙匪们见事不可为,便退走远处。还好他们也知道绿洲补给点们的重要性,只是欺压那里的百姓,并不敢太过分。
早在上一个比较大的聚居处,商队便已经将驮马都寄养下来,租了些骆驼上路。因为骆驼有着宽大的蹄子,不怕风沙的鼻孔眼睛,以及储存了足够营养与水分的驼峰,只有它能够顺利穿越沙海。
现在,周围全是沙丘。
远处残阳如血,方长和桑子平走在商队边缘,看着这幅景象。
方长说道:“真是壮阔。”
桑子平在一旁点点头:“中原可见不到这种景象,不过此处也太过孤寂,对比起来,我还是更爱那遍地农田炊烟。”
前面响起了商队里管事的高声,大家准备到前面不远处过夜。
那里有避风的位置,依靠的乃是一些雅丹地貌的山丘,当然,这里它不叫这个名字,商队里人只是和所有路过此处的人一样,将其称呼为“堆”。
和一贯的印象不同,沙漠里能够捡拾到的柴不少。
所以,商队并不需要携带燃料,只是派出些人在附近搜捡一番,便能在这块小小的避风凹陷处,燃起篝火。而在野外,火的重要性比庇护所还要重要,它可以提供热食、干净的饮水,还能够驱赶有毒虫孑、吓阻不怀好意的野兽。
这些天的路途中,偶尔也能碰到其它商队,不过由于前行速度问题,碰到的都是迎面过来的队伍。
那些队伍往往满载着从西域加装的货物,队里的骆驼在沙地上留下深深地脚印,其中,很多首领都与席锅头熟识,还会打个招呼交换些情报。
坐在篝火边,商队将大锅卸下来,而后开启一些水袋,将其中的清水倒进锅里烧,随着柴火的光芒,锅里渐渐冒出热气。
接下来将烧好的水,给每个人的随身水袋加进去。
进入沙漠之后,用水煮饭已经成为了十分奢侈的行为,大家的伙食都是锅盔、白开水、咸菜、肉干之类,尤其要注意的,是咸菜要省着吃,不能一次吃太多,不然太消耗水。
而在沙漠中,无谓消耗太多水,是很危险的行为。
方长正和桑子平坐在一起,和周围大家一样,小口就着水袋中昨晚烧开装袋后,所剩的白开水,啃咬着锅盔和配菜。
这时候,一个商队里面的老伙计,拿着个小盏,略带谄媚的凑将过来:
“那个……方先生,我能不能……”
“好吧。”长看了看这个鼻尖有些发红,面容憨厚、上了点年纪的商队伙计,从腰间解下葫芦,扭开牛角盖子,缓缓倾倒,给对方倒了大半盏高粱酒。
“多谢方先生,真是太感谢了……”
其人得了这大半盏酒,欢天喜地的道谢。
却是同行时候,互相交谈中,被他得知了方长腰间葫芦是装酒的,于是上来盯上,总是过来蹭些酒喝。这个伙计姓周,在席同手下已经干了许多年,甚是可靠,唯一的爱好就是酒。
由于酒中有水,而且烈酒价格颇高,所以对方还是有些不安的,数次提出用金银换,被方长拒绝。
还好这个伙计从不多讨要,所以倒也没人发现,方长腰间的葫芦,能够装纳海量的酒液——若是被知道了,定会被建议用这宝葫芦装水。
“啊,真是好酒。”
细细嘬了一口酒,让火辣的酒水从舌尖绕几圈,待到口里有丝丝发麻,才恋恋不舍地咽下去后,赞叹了声,才啃着锅盔对方长说道:
“到这里已经走了泰半路程,明天可以在绿洲歇息了。”
268、【绿洲】
方长点点头,也抬起葫芦给自己灌了一口,附和道:
“这沙漠可够大的,还好里面有些星星点点的绿洲,不然真的难以穿越。”
似乎是察觉了方长与桑子平对沙漠的新奇,伙计老周呵呵一笑:
“我从年轻时候,就一直在这条路线上跑来、跑去,整日里见到的都是黄沙,真是有些看腻了。”
“比起来,还是关中好啊……绿树成荫、农田广袤,到处都有人,到处都能很好地过日子。”
“这沙漠里面,连流进来的河水都是越往里越细,就算下雨也落不到沙子上就消失了。”
“没有水的天地,近乎没有生机,就是个绝地。最可怕的还是风,有时候遇到沙暴,伸手不辨手指,四处看不到方向,滚动的沙子很容易就把人埋了……”
老周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而后端起手中的小磁盏,仰头一饮而尽,咂了几下,贪婪地将每滴酒都咽进口中。
方长将锅盔掰开,在篝火边烤热再吃。
原本锅盔就干硬的很,倒也不怕烤的更干,而被火苗燎过之后,锅盔带上了些许褐色,咬一下满口都是香味。
旁边桑子平将手中最后一块锅盔咽下,起身拍拍手,看了看外面。
“有狼。”
他提醒周围道。
听到桑子平的声音后,商队里的人迅速有了动作,大家纷纷放下食物,抽出刀子扛起梭镖,或者拿起猎弓戒备。
连旁边的老周也将没吃完的锅盔,往怀中胡乱一塞,骨碌起身朝外面看去。
几个镖师更是迅速回到外围,持兵刃在手,张望远处。
“哪儿呢?”
打头的镖师疑惑地问道,没有人看见狼在哪儿。
“就在前面,朝着咱们来了。”桑子平指指外面,说道,众人看去,依然只有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直到一声狼嚎声响起,众人才佩服地看着桑子平。
倒是方长在旁边很是安稳,刚刚他比桑子平还早发现远处狼群,他将烤好的锅盔吃完,才起身走到外围,与镖师们和桑子平站在一起。
“不知道有多少,多的话就麻烦了,不过那种情况很罕见。”有那经验丰富的老镖师对方长和桑子平说道,却是为了缓解紧张情绪。
过了一会儿,才有那目力极好的,看见远处沙丘上晃动的小黑影:“在那边!”
待到众人都能看清楚晃悠着朝这边奔来的黑影时,席同锅头也走到了外围,问道:
“这是冲我们来的?”
“嗯,数量不多,咱们人多势众,倒也不用怕。”
仔细看了下狼群的数量后,那打头的镖师似乎松了一口气,说道。
果然,狼群过来后,看到这里的人数和火光后,只是在不远处逡巡了一番。从这里,能看见它们的眼睛,被篝火光芒映的绿油油发亮。
过了会儿,狼王才轻吼了一声,带着狼群走远。
因为担心损失,双方都不愿意发生冲突。
这只是个小插曲,毕竟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沙漠狼,之前商队碰到落单的,几个镖师还围杀了只,烤熟后大家分食之。
接下来一夜无事。
第二天起来后行走了两个时辰,席锅头的脸色便很凝重。
他看着远方的天色,忽然对商队喊道:
“风要来了,我们先准备一下,注意防沙!”
商队里面都是经验丰富的伙计,早知道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他们将骆驼赶到一起卧下,而后蒙上纱巾,在地上趴好等待。
沙暴来的十分快。
远看像一面墙,到了近前则遮天蔽日。
风呼号着,带动着沙粒,用远超平常的力道,在空中飞舞着。
对于普通人来说,身处这种沙暴之中,完全无法分辨上下四方。除了骆驼,没有什么生物可以说对沙暴无惧。
方长站在沙暴里面,风沙从他身边绕开,没有影响他分毫。
旁边桑子平已经念动咒语,施了个辟风法术,还在勉力维持,他对方长说道:
“此是天威,我们暂且躲避一下。”
两人互相之间完全看不清,但由于有修为在身,并不影响他们互相感知位置和对话。
方长忽然心下一动,对桑子平说道:“我们先离开吧,这只商队后面应当没有什么危险,可以先走一步,去绿洲里等他们。”
桑子平自是没有意见。
在沙暴中爬云是个很有趣的活计。
还好风向顺路,不然以方长那和小步快跑差不多速度的云,沙暴停了也赶不了多远。
待方长足下云起,带着桑子平一起升起来后,后面风沙从障碍,瞬间变成了助力。宛如冲浪般,方长借着脚下云,在滚动的沙暴里,一边上下翻腾,一边飞速前进。
直到一条河边。
感受到下面水汽,方长按落云头。
沙暴依然在持续不停,但是力道已经减弱了不少,静待了小半个时辰,它才减缓下来,风散去,沙子重新落回地面。
不远处,能够看到一片绿洲。
绿洲如其名字那样,确实是绿色的,正当初秋,草木的碧绿色在这漫漫黄沙中,更加的沁人心底。河流在绿洲处变缓变阔,滋养着旁边的芦苇、沙柳、大漠杨,还有各种不知名的植物。
有些鸟兽避过了沙暴,正在绿洲里活跃,不远处,还有些建筑房屋矗立。
但是沙暴刚刚肆虐过的痕迹依然在,建筑变得有些灰蒙蒙,树下与草丛中也有些蛇样的沙尘缕随风摆动。
河面虽然波光粼粼,但想来已经被刚刚的沙暴填高了一点河床。不知道几十上百年后,河流会不会因此改道别处,顺便带着绿洲到其它地方。
给自己施展了个除垢术,方长和桑子平一起,朝绿洲中走去。
沙暴过去,里面热闹了起来。
走近看,绿洲里面规模还不小,是个小镇样式。光靠这片河边的物产,无法支撑这种规模的聚居点,绿洲里面小镇的存在,依靠的便是来往商队,他们携带了各种物资,也往往要在这里补充物资,尤其是淡水。
同时,来往商队经常还会在这里住宿修整,足够的人气,给这里带来了繁荣。
还好天下虽然各地口音颇异,但语言相通,两人进入这里并没有什么阻碍。
269、【打探】
由于这个绿洲里居民们的主业,是给来往商队提供落脚处和服务,所以里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种店铺俱有。
天气转好之后,有那在这绿洲里面歇脚的各路商队成员们,钻出屋子活动。
也有些居民们拎着水桶和扫帚之类,出来打扫院落,清理门前和街道,将覆盖在地面上的沙尘扫到别处去。
“那几个是沙匪。”
方长对着桑子平,示意了下旁边正支开窗户的小店,有几个面色阴沉的人,正在里面小桌边坐着默默吃酒。
他们只是往里面看了几眼,并未过去。
绿洲是所有人的落脚处,既是商队的,也是这些在沙漠里劫掠为生、偶尔兼职打工的沙匪们落脚处。
因为利益相关,且切身相关,所以大家都在有意地维持绿洲里的环境。
即使再乱的地方,也有规矩,它限制着所有人,也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人。
这里的食物已经满是西域风格。
绿洲不产粮食,虽然运送粮食到这里并不算赚钱,但也有商队以此为生。
因为这块绿洲离着沙漠边缘距离不算远,所以这条路线风险不大,对于一些实力不强的小商队来说,也是个细水长流的安稳活计。
这里的主食是米面,倒是中原的粟在此处少见。
米不适合在别的地方吃,所以居民们往往煮了自己食用。
给外来者们准备的,是大号烤饼。
为了便于储存与携带,这儿制作主食时候,会用大量的油和糖,还掺很少一点盐进去,并放了许多果干之类,以增加营养,而后将和好的面团擀成薄饼,放进就地挖的炉子里面烤熟。
而后,烤好的大馕饼会被叠起来甚至穿起来,作为从这里歇脚后商队的食物补充。
镇子里面没有足够粮食用来畜牧,所以这里肉贵且罕见。
倒是奶和奶制品不缺,方长和桑子平买了张大馕饼,啃着于镇中巡游时,便发现了一家在售卖碗装酪。
他们各自买了份,当场吃掉,碗中酪入口即化,口感丝滑,甜而不腻,而且意外的富有层次感,十分爽口。
桑子平终于忍不住好奇,问方长道:
“方先生准备在这镇中找寻什么?”
方长将吃光的小碗还给店家,而后看了看显得高且远的碧蓝天空,回答道:
“刚刚在这里转了转,听了听,我已经大致有了谱。前方不远处有个小酒馆,我们去其中看看罢。”
“便依方先生。”
桑子平没有多问,点点头。
酒馆颇有异域风情,连屋舍形制都和关内不同,里面装饰更是如此。
不过门帘上的花纹,都是之前见过的款式,却是制作这门帘的棉布,来自江南。
在那里,织工们将棉花纺成线织成布,又在大缸里面印染后成匹,被商队万里迢迢接力运到此处。
“二位客官要些什么?”
“这里有什么酒?可有下酒菜?”方长问道。
酒馆掌柜的很殷勤,说道:
“小店有西面来的上好葡萄酒,还有自酿的甜米酒,都是好物。还有炒豆子、拌青瓜,以及从中原来的渍乌梅,都可做下酒菜。”
“葡萄酒?”方长说道:“先给我来上一葫芦。”说罢,他将腰间葫芦解下来,放在柜台上面。
店铺掌柜嗅了嗅,面露难色:
“客官,您这葫芦之前是装别的酒所用,若是再将葡萄酒放进去,小心串味儿。”
对此方长毫不担心,他笑着说道:
“你尽管加就是。”
酒馆掌柜转身,取出个干净漏斗,而后将靠墙的大木桶塞子拔开。
瞬间葡萄酒的香气,和桶里面葡萄酒一起涌出来,琥珀色的酒汁汩汩进入葫芦中。估摸着打了一葫芦,店铺老板才将塞子猛地塞回去,而后大致估算了个价格,报给方长。
他不知道的是,方长这个葫芦随身佩戴使用许久,早已经遂心意。
在方长心念一动间,葫芦便顺畅地将葡萄酒都在里面装好,而且不会和原有的那大量高粱酒弄混串味儿。作为凡人,酒馆老板并无能力感觉到葫芦是否装满,只能靠经验估计。
将酒葫芦重新收回腰间,从包裹里面掏钱会了账,方长又对掌柜说道:
“来一壶葡萄酒,并你们店里最拿手的下酒菜,一起端过来。”
而后他和桑子平一起,走到旁边桌子两侧,轻拂去灰尘,坐在那里。
看着掌柜的回头端着壶取酒,并吩咐后厨自己的媳妇弄几个下酒菜,方长忽然开口问道:
“掌柜的,这西域最近怎么样,是否太平?”
“客官说的可是‘太平’?”掌柜的笑道:“我从生下来之后,就没见过什么太平时光。不过最近形势确实很差,无论是中原还是西域,都有乱子起来,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个什么结果,唉。”
方长看到掌柜的连连摇头,继续说道:
“那西域这边,有没有什么奇异事件?难以解释的那种。”
“这个……倒是也有些吧,不知道客官喜欢听哪方面的?”掌柜的捧着酒壶,给方长和桑子平放在桌上,又端来几盘下酒菜摆好,还准备给他们斟酒,但被方长所阻止。
“有没有和妖怪传说有关联的。”
“那岂不是到处都有!”掌柜的这会儿店里也没什么生意,干脆拽过旁边凳子坐下,和方长二人一起聊天,“古往今来,和妖怪们相关的传言就不少。不过你还别说,我真的想起件事而来。”
“出了这片沙漠,往西北方向走,大漠中有个不知道多么广阔的大湖,甚至有不少人也管它叫居海,它依靠水源养活了不少人。在这个居海的北面,有几个城镇忽然消失了,据说是和居海里的妖怪们有关系。”
“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妖怪,所以这事儿还说不准。万一是哪些成了气候的沙匪所做呢?说不准的事儿。而且这事儿挺没劲的,且不说西域这么贫瘠,妖怪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比起这些,这几年里闹鬼的故事倒不少,有些还挺有趣,若是客官有兴趣,可以给您讲一下。”
方长点点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问的消息:“多谢,倒也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