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别人家的徒弟】
除了这些之外,妖族总是被人族压住,还有修行人的因素。人类数量众多,即使踏入修行路的比例很小,基数充足之下,修行人的数量也甚为可观。
虽然仍不如开灵妖怪们数量多,但人类修行轻松,往往修为更高些。无论是单对单遇上还是群殴,都不落下风,至少让妖怪们无暇用修为高超者去对付普通人。
这种情况下,起妖兵直接攻打人类世界,已经是一个不可能的选项。
毕竟人类军队的强弓硬弩,一样有着不俗的力量,只要修为高绝的妖怪不上场,和普通妖军正面对上也是互有胜负。而且人类的数量才是世间大头,远超人类修行者和妖怪。对于这次搞事的妖怪群体来说,以他们的成员数量,完全经受不起此种损失。
于是他们仅需曲线行动,忽悠人类内斗。
只要人类的气运下降足够快足够猛,幅度足够大,说不得就有机会让人妖二族气运逆转,更改天下的主导种族地位,而且这种事情天机会更显混乱。如此看来,领导对面那些妖怪的妖王,很有几分水平。
方长讨了张纸,将这些新情报写在上面,叠成纸飞机凌空扔出去。
这一手让桑子平很是好奇,问道:“方先生此是凌空传信之法?是要将这些寄给谁?”
闻言方长笑道:
“之前某次下山时候,和本次大劫两位主角有过交情,经常会分享情报,故用此术将消息传过去。”
桑子平点点头:
“此法真个奥妙万分,我却是学不会。”
法术这种事情,对于修行者来说,看懂了就是会了,而看不懂自然学不会,甚至无法传授。同样,修为到了一定程度,法术也是自生,它只是修行附属。对于方长叠纸飞机扔向空中,其可以飞高飞远,自动寻人这种,桑子平感觉自己做不到。
又聊了会儿天下大势,话题自然转换。
方长提起了桑子平这派,选取此处作为道场,以及和百姓们混居的状况。
桑子平笑道:
“山中确实安静许多,也灵气充足、美景环绕,但是不适合我们这个修行分支。毕竟我所修的乃是入世法,我的师父师祖也是入世法,故而离着人间近一些反而更好。”
“所以最初选在了这个村落边沿处,这里既不远离俗世,又不深陷其中,取若即若离的境界,可以随时去人间体验与修行,也可以随时回来总结得失。”
方长哈哈一笑:
“外面对于南屏山里几位‘老神仙’的传言,很多很广,反倒是这里村民,不认为你们是传说中的‘神仙’。”
“哈哈哈哈。”桑子平也大笑。
旁边的少年慕安宁,听闻自己也被称为“老神仙”,亦是忍俊不禁。
桑子平继续说道:“其实这里倒也和方先生的仙栖崖等同,仙栖崖是将云中山作为后山和前庭,这里是将整座南屏山作为后山,山中物产一样是触手可及。”
方长点点头,院落里面有几座木头架,上面晾晒着山中草药。
借着耳力听村里村民的交谈,他得知这几师徒在人间的角色,是位救死扶伤的大夫。平常村民们有病痛损伤,往往会来这里瞧一瞧,过后只需要给些自家物产作为诊金即可,如此已经持续了不知道多少年。
倒是几师徒出山的时候,村民们只能去较远的地方求医,不如他们在这里时候方便。
旁边侍立慕安宁走上前来,拎起大铜壶,给二人添上茶水。
方长看了看慕安宁,想起之前事情,问桑子平道:
“魏和如今怎么样?”
说的是桑子平的二徒弟,他曾经在仙栖崖上一朝顿悟,为了践行自己的理想,散尽修为下山去。其因为幼年所遇之悲惨事,曾经立下誓愿,要用一生的精力,去理水治水,让人间少受些水害。
听方长提起自己那损失掉的二徒弟,桑子平神情微微一黯。
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徒弟,即使修行后心境稳定,也不免有丝低落。而且二徒弟魏和的离去,和面前这位方先生的点拨,也不无关系,虽然对于魏和来说可能是好事,但桑子平未免有些睹人触景。
不过修行多年,只用瞬间他就调整好了心态,告诉方长道:
“魏和离开后我们还偶有联络,只知道他现在已经如愿以偿,进入某州治水衙门做了副主事,每天忙碌。他说闲暇时候,还在搜集古今各地的治水记载,准备将其汇集总结成书,减少经验遗失。”
方长点点头。
随后他心中微微一动,不由得伸出手来掐算,而后方长略有些动容:
魏和虽然仅剩再无机会入修行,但很可能会有大气运大功德加身,后面他的人生路发展说不好,不过绝不会差。反正修行也不是天下唯一的好路,更算不上唯一正路,将生命用在人间建立功业也很有意义。
倒是旁边慕安宁说道:“二师兄现在做的事情,都将流芳百世,他的名声,会比我们的寿元更为长久。”
“嗯。”桑子平点点头,而后似乎是怕小徒弟也跑掉,说道:“不过安宁你莫要学他,好好修行便是,你没有他之前的际遇、也没有你二师兄那份坚毅,重回人间的路途并不适合你。”
“师傅我省得。”慕安宁应道,接着他转头对方长说道:“我大师兄之前来信,说是这几天会回山来探望我们,想来他一定会乐于见到方先生。”
桑子平在一旁笑道:
“刚刚我还和方先生说我那大徒弟要回来的事情,此次我要随方先生一起去西域一趟,便让他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让他敦促你修行,顺便操持下这里的事情。马上入秋,四外村里的急症较多,草药已经备好,只缺能够看病的人。”
慕安宁年岁依然小,水平不足,平日里村民们上门求医,多是桑子平接待。
几人又聊了会儿,眼看到了饭时,方长叫住了准备去厨房准备食物的慕安宁,自告奋勇前去烹那条鲶鱼。
倒也不费事儿,只要清理干净,放足调料加水煮便是好味道。
只希望如此大的鱼,肉质鲜嫩些更好。
当然,尝了才能知道。
226、【小小竹渠】
方长便在南屏山住下。
这里天朗气清,不似山下那么燥热,而且周围很安静。
站在小院里,回首便是绿意盎然的南屏山,往前看则是屋舍错落的山村,还有山下如蛛网般各不规则的稻田。
桑子平师徒生活很简单,除了读书和用功修行,便是上山采药和为村民们瞧病。
并不是全然免费,来瞧病的百姓们,多根据自家状况,拿几尾鱼,拿一条肉,或者拿上一斗粮食过来,作为求医的报酬,桑子平师徒也不挑剔,逐一收下。
往往此时,桑子平负责诊治,他的徒弟给他打下手,或者去抓药。桑子平看病的水平不错,虽然说不上药到病除,但想来对症,故而在十里八乡很有名气。
但方长并没有去围观他们看病。
虽然在恢复原来装束前,他将自己打扮成了江湖郎中。
南屏山也产大竹,方长闲来无事,从桑子平师徒处拿了砍刀,去山上无主处斫大捆竹子运回,而后去掉枝叶。
正当他将竹子从中剖开,去掉其中竹节时,慕安宁忙完了手上事情,出现在他旁边。
“方先生,来吃饭啦!”
“好的,我这就来。”
方长停下手中动作,将扔在一旁的砍刀拎在手里,随着慕安宁下山,朝炊烟渐渐散去的小院落走去。
路途中倒是不乏美景,云雾与溪流紧密相接,掩盖了叮咚声来源,偶尔还有鹿獐之类从雾中穿出来,下意识忽略方长,但看见慕安宁后猛地惊走。它们看起来很是美味,方长准备得空猎上一只,和桑子平师徒分享。
慕安宁有些好奇的问道:“先生砍竹子准备做什么?”
方长笑道:“南屏山里水真好,但是看你总是爬山许远找山泉往回拎水,太过辛苦。”
听到提起打水的问题,慕安宁说道:
“这是自然,山上的泉水干净甜洌,是煮茶商品,更遑谈平常吃用。但村落下面挖进去不多深,就都是石头,虽然因此让建造房屋地基坚实,可也没法打井。”
“山脚下水潭里面水虽也不错,但水质远不如山上的。故而村里稍微勤快些的人家,都会上山去打水,其余的也会朝上走一段,取山溪中水。”
不过他依然很好奇,方先生弄这些竹子是干什么。
只听旁边方长道:“反正闲着无事,我准备用它从山上引水下来,这样可以每天有不间断的流水引下,免得总是要往上爬。”
“先生这个法子好,我们之前怎么没想到!”
慕安宁还是个少年,思维活泛,稍微一想,就知道了方长准备做什么,然后他欢快地问:“先生,这引水竹渠,我能不能和您一起做?这山上道路我熟,砍竹子我平时也做的顺溜。”
“当然好,不过你师父那里不需要你帮忙么?”
“来看病的没有几个人,说是让我打下手其实是让我学习医术,师父平时不怎么管我做啥。他说我们这一门历代都是这样过来的,以后我自己下山,也要靠自己去做去悟、去想怎么走。”
桑子平已经整治好了午饭,他对方长并不见外,因此只是他们的寻常吃食。
这里产一些云中山左近见不到的青菜,被用小块荤油炒了,盛在盘子里绿的明亮鲜艳。碗里盛着条不大的鲜鱼,与葱段蒜瓣一起,烹炖的透烂,盐酱甚足。除此之外,还有碟子里几小块腌泡菜,几乎顿顿都有,脆生生的甚是好吃。
主食是米饭,因为这里是水稻种植区,不过这作法很有特色,先是将米加水煮,而后沥一下,将米大部分盛进木桶里蒸制,剩下的米和米汤则一同熬成粥。虽然费些事,但不管是米饭还是粥都味道香浓可口。
“师父,下午我随方先生上山。”
“好。”
桑子平并没有问他要去干什么,不管是自己的徒弟还是方先生,都是让人放心的,无需为此劳神。
饭后,方长和慕安宁一起,带着工具走上山。
将方长之前砍下的竹子全都劈成两半,去掉竹节之后,方长直起身来,对旁边慕安宁说道:“我们把这些带上,朝上走,先选个合适的水源地。”
“嗯!”
慕安宁手脚利落,很快和方长一起,将这些处理好的竹子捆起。
不过少年修为低力气小,只扛了很少一部分,大部分竹子都被方长背到了背上。
他朝慕安宁嘱咐道:
“最好水流充足些,免得水少时候断流。”
“先生放心,我这里有个好去处,十分适合引水。”慕安宁很兴奋,爬山飞快,不过方长总是会扛着大捆劈成两半的竹子,稳稳跟在他后面。毕竟方长脚力出众,而且这几年也一直生活在山里。
两人一起经过不短路途,带路的慕安宁没有管一些溪水之类,他领着方长,一直走到半山腰处。
“就是这里。”
方长看去,发现几眼泉水汩汩流出,汇集在一起,顺山势而下。
在不远的地方,水流于一处光滑陡坡,形成了个小瀑布。陡坡石质紧密,外表干净,旁边也没有泥土和杂草,上面也没有纷乱的树枝遮挡。
水花在阳光下闪着粼光,方长上前掬了一口:
“果然好味道!”
他将背上竹捆放下,带着慕安宁一起,在旁边砍了许多树杈,插进山石缝隙或者泥土中卡稳当。每片竹子用两枝支好,凹槽朝上上下相搭,很快便铺了几十丈出去。
“先试试。”
在慕安宁期待的眼神里,方长将瀑布处的竹子移到水中。
从上方淌下的湍急水流,瞬间冲进了沟槽。水顺着铺好的竹渠朝下流去,从几十丈外的出口处哗哗流下,击打在地面上。
“嗯,果然有效,我们多去砍些竹子来,争取这几天通到院子里。”
“好的方先生!”
看到这幕景象而雀跃的慕安宁,立刻拎起工具,便要和方长一起进竹林砍伐。
对于这新鲜物事的建成,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二人这番行为,吸引了不少具有好奇心的动物,它们聚集在不远处,大胆地围观着这两个忙碌的人类。
227、【千里独归人】
小兽们站在不远处,用或新奇或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两个直立人类折腾竹子。它们虽然不互相攻击捕食,但也严格遵循了安全距离,警惕地离其它围观者远一些。为了有更好的视野,甚至有同类小兽叠起了罗汉。
山上的泉水,随着方长和慕安宁的劳动,朝山下延伸的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清澈水流随着架高的竹渠,哗啦啦流淌着,翻越了几道微凸山岗,穿越乱石滩和草坡,顺着山沟蜿蜒而下。
方长伸手指着面前竹渠,朝慕安宁笑道:“看起来山里的生灵们对这个很好奇。”
此时周围围观的小兽越来越多了,甚至有灵兽混迹其中,并不怕人。众目睽睽之下,方长倒是放弃了抓两只回去品尝的念头,哪怕围观者们有些看起来很美味。
慕安宁倒是对这幅景象见怪不怪,他边将削好的树杈往脚下土里猛戳,边说道:
“我上山采药也经常有小兽来围观,不过师父总让我带好利器,免得被那些懵懂凶恶的猛兽袭击。南屏山里的灵兽不少,也不怕人,其中还有几位开灵化形的,和我们有些交情,哪天碰到的话,可以将他们引见给方先生。”
干活的过程中,少年偶尔还会去旁边采上几株草药,放进随身的布袋里。这是他平常一直在做的事情,就像入睡与饮食一样自然。
南屏山里这些药材,被他们师徒二人采下山后,会经过炮制,而后用来救助周围百姓,解除病痛。
方长准备这几天里,自己有闲暇时候,和桑子平师徒学习一下辨认药性炮制药材等。毕竟这种学问,可没法像法术一样,跟着修为提高而自然会,只能自己去学。如今正好碰上,方长自然要求教一下。
因为云中山里药草也很多,但他并不会应用。每次在山中遇到药材,只能放过并小心不碰坏。倒是山下林溪村里面的林海,不知道去哪里学来了种植药材的手艺,将自家山坡梯田改成了药田,给山下大夫们供货。
另外,方长还记得自己在利州时候,所结识那位爱下棋的老修行人谷山,会炼制草丹。
草丹功用甚多,应当用了灵草和草药,虽然不清楚理论,但想来和医者岐黄之术有相通之处。回头待学习足够多,有了把握,自己也可以铸个丹炉,去信和谷山请教一番之后,开火炼丹。
仅用两天时间,方长和慕安宁就将这条竹渠,引到了山下村庄处。
代价是山上竹林少了一小片,露出高于地面半尺的竹节,还好这种植物生长很快,用不了多久,翠直的身影会重新占据这片空地。许多形态合用的树枝,也被两人砍下来,做成符合要求的支架。
听到门外动静,桑子平走出门来。
他正看到方长和慕安宁一起,在往地里打树枝做成的支架。、
两人身后,有竹子所制成的长长沟槽,被树枝架在几尺高处。竹子俱被从中间劈开,露着雪白内里。清澈的水流正经过这竹制窄窄沟槽,往外流淌,激在地上形成水花,湿了一大片,
见到这一幕后,桑子平十分高兴,他称赞道:
“户枢不蠹,流水不腐,这想法真是巧妙,又有深意蕴于其中。而且这水,要比用水桶打来的要好上一丝。方先生,不若把出口放在院外,这样村里人家也可取用。”
对于这个提议,方长自无不可。
他与桑子平师徒一起,合力将最后几段竹渠装好。
从竹渠末端涌出的细细水流,在地上冲出了个浅坑,顺着山势蜿蜒绕过村庄,朝下面流去,坑中泥土被水流带走后,渐渐变得清澈。
旁边桑子平说,村庄特意如此设计,在村外留下一道地势低洼的地方,防止下雨时候水冲坏屋子,如今正好排水。
渐渐有村民们来围观,看到这幅情景后啧啧称赞。
桑子平见周围人越来越多,找了个稍微高处站定,对众人说道:“这里的水是从上面山泉引过来的,大家自可取用,提着桶来接就好。”
见到是桑大夫,众人皆笑道:
“这竹渠确实方便,桑大夫放心,肯定要每天桑大夫家打完水我们再来取。”
桑子平又和村民们寒暄了几句,慕安宁则回去到院里,取来烧水的大铜壶接满,准备用新水煮些茶吃。方长和桑子平回院时,已经看到有村中百姓取来了水桶,正准备试个新奇,要将家中水缸打满。
“先生确实奇思,这道水渠惠及了不少人。”桑子平笑道。
“不算什么,比起在山下理水的魏和,这真个只能算是小道。”方长说道,旁边拎着铜壶的慕安宁也连连点头。
山泉水煮茶味道很好。
杯中茶叶产自南屏山,但却不是桑子平师徒自制,而是他们在山下集市里采买所得。虽然远不如云中山里方长自制茶叶,却足够新鲜,喝起来颇有趣味。
“算算时间,你大师兄也快到了,他一向守时。”
桑子平端着茶杯,朝旁边慕安宁说道。
自从上次和自己大徒弟通过信后,桑子平便天天计算日子,估摸其回到这里的时间。甚至方长到来后,由于素来知道方先生能掐会算,他还请方长起了一课,也显示今天能到。
说话间,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院的门从来不关,因为随时可能会有乡亲们上门求医。当然,没有紧急事情的话,上门的都会敲门后再进。
视线往门口那里一瞟,桑子平立刻站起来。
而后他重新坐下,定了定神,轻咳一声对旁边说道:“安宁,你大师兄回来了,去迎接下。”
“好的,师父!”
慕安宁迅速起身迎出去。
方长早就感觉到,这次来的人并非周围村民,不过他没有提示面前的师徒二人,而是捧着茶待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
“师父,我回来了!”
来人不及上台阶,便躬身行礼,情真意切地喊道。
却是一风尘仆仆的青年人,头戴斗笠,背着个灰布包裹,打着绑腿穿着麻鞋,手拎木枝短杖,躬身站在院中。
桑子平再难坐住,起身走出去。
228、【赠薯】
“师父!”
“你回来了,快进屋吧。”
看到面前的青年人,桑子平似有许多话语要讲,但终究忍住,只是简单说了句,便将其往屋中引。青年人在这里生活过多年,一切都是轻车熟路,他跟着师父脚步走进屋里,就像他多年前每天那样。
不待慕安宁有动作,桑子平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大徒弟,又吩咐其将包裹放在一旁就座。
“先喝口水……旁边这位是方长方先生,乃是京州云中山的高人,正在这里做客。你这次回来多待几天,过几日帮我照应下这里,顺便辅导下安宁,为师要和方先生去一趟西域,有些要事需处理。”
他的大徒弟看到方长后,刚要张嘴询问,桑子平就对方长做了一番介绍。
“是,师父。”青年人说道,而后转向一旁的方长,起身行礼:“在下沈敬文,见过方先生。”
“幸会。”方长还礼,而后两人重新坐下。
桑子平在一旁问道:“敬文,这几年过得如何?”
“还不错……”青年人听话地将杯中茶喝尽,而后给桑子平和慕安宁,讲述他这些年的经历。
方长在一旁默不作声,没有打扰面前这幅重聚的场面。
桑子平的这位大徒弟沈敬文,自从出师后,便自己去人间混迹。沈敬文平常所做,如桑子平曾经传授的那些一样,不断更换身份,体验不同的生活,从中找寻感悟,并寻找自己的道。
这便是他们这一派修行之法,稍显粗糙,但很有效果。
而且此法行起来也有讲究,即必须是在一处的故事已经走到了尽头,有了正当理由离开,才能更换身份去别处,不能不告而别。而且这个过程如同走钢丝一样,离开时不能留下过重的因果,否则会受到不轻反噬。
甚至桑子平曾经告诉方长,不知道多少年前,曾经有这一派的人,因为失误只好以凡人身份活了百年才得以脱身。
“……师父,你要去西域是为了何事?徒儿是否能够帮上忙。”
谈话中,沈敬文颇为关切地对桑子平说道。
桑子平摇摇头:
“有方先生在旁边,不用担心什么,他修为通天,足以照应的好。至于去西域的原因……这几年你一直以凡人身份生活,又不通天象与数术,不知道也正常。”
“又一次天地大劫将至,世间逐渐混乱,有生灵涂炭之虞。根据目前所得消息,乃是一伙妖怪们为了某些目的,在有组织有计划地搅乱人间,各地已经出现许多反抗者。”
“方先生最近得知,妖怪们外派到各州府渗透的成员,乃是他们从四方的四个训练堂中,不断训练出来的,而且这个过程依然在持续。”
“现在敌人的一大弱点,就是摊子铺的太大,导致各地可用人手不足,素质也良莠不齐,若是放任这些训练堂,说不定再过些年,我们要面对的就是训练有素、数量众多、经验丰富的敌人了。”
“方先生准备去西域,由于之前和我有旧,路过这里时候过来拜访。恰好我曾经西行过,所以自告奋勇,和他一起去西域调查下这个训练堂的事情。若是有机会,出手阻碍一番敌人的筹划也是好的。”
沈敬文听懂了,他十分乖巧地拱手说道:
“师父您放心去做,我会看好家、照看好师弟的。”
桑子平欣慰地点点头:“你办事我素来放心,还有你的医术没有落下吧?若是周围乡亲们上门求医,需要帮他们瞧病,顺便还要教授安宁。”
“师父放心。”
“对了,你二师弟那里,最近敬文你是否去探看过?”桑子平继续问道。
沈敬文点点头,拿过旁边茶壶给自己倒上茶,晃悠了下又轻车熟路地拿过旁边铜壶,给茶壶中加上了热水,才对自己师父说道:
“二师弟那里我前不久去过一次,他现在过得很是快活,虽然他平日里看起来很累。不过小和放弃了修行,只为了追求理想与理念,实在是让我有些惋惜。但他丝毫不后悔,甚至有些庆幸当初的选择。”
“他带着许多人,每天在州里来回跑,测量、编制方案,或者带着许多人实施工程。由于天天待在外面,又没有修为护身,他现在已经黑了好几个颜色。倒是和他手下聚拢的哪些人,晒得颜色已经差不多深了。”
桑子平说道:“他过得高兴,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二师弟这条路可不好走,可以预见他定会遇到许多坎坷。”
说完他伸出茶杯,沈敬文下意识地便提起茶壶,给师父倒上。
接着,沈敬文继续说起了二师弟魏和:
“他跟我说,理水分两种,一是治理水之泛滥,防洪抗涝,二是治理水之匮乏,抗旱备荒。这都是生民姓名所系之事,马虎不得。”
“不过小和现在所任职的州府,本就水少,最近几年又有大旱的趋势,所以他一直在带着手下人,以兴修灌溉沟渠为主,又建造了几个储水库,涝时拦洪、旱时灌溉。”
“希望这次百姓们能够少受些苦头,毕竟没有水打不到什么粮食,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虽然目前情况不重,一般人家不至于饿死,但是路上行人皆面有饥色,能见到的老人孩子更是瘦弱——饥饿的滋味绝不好受。”
师徒一起摇头叹气。
倒是方长,在旁边听到百姓们所面临悲惨处境,有些动容。他打开自己包裹,取出来几个地薯,而后对沈敬文说道:
“荒年可能是大劫的附属品,这几个地薯乃是云中山特产,我恰好在包里带了几个。它抗旱且生长较快,产量又大,晒干后又耐储存,可以用来减缓旱灾荒年的影响。送给你,待有机会可以带给魏和,让他妥善处理。”
“啊这……”沈敬文有些不敢相信,不过还是伸手去接。
“等等。”方长止住了他的动作,而后运转法力,朝着手中几个地薯一指。
桑子平师徒三人只感觉一股强大灵机在周围流转而过,便知道面前方先生施展了个精妙的法术,他们有些疑惑地看着方长,等待着解释。
229、【知见障】
方长将几个地薯往前一递,说道:
“这几个种薯几年内不会腐朽,切成小块就可以种植。待长成后,可以将藤蔓截成段扦插,或者待结出的薯发芽后切块种植,易种好活。”
却是他不知道沈敬文何时才会离开南屏山,特意施法避免这几只地薯朽坏。
沈敬文郑重接过,说道:“若是真能耐旱备荒,不知道能活多少人性命,先生提供此物实是功德无量。”
闻言方长摇摇头:
“功德对于我倒是没啥大用处,不过是不违本心而已。另外此物也有缺陷,便是不耐涝,而且就这几个的话,一两年只能推广至州府,短时间内无法有太大的作用。”
“抗灾这种事情,主要还是要靠人们自己,靠魏和一直在建造的沟渠水利,那才是煌煌正道,才是真正的功德无量。倒是以后若有旱灾,地薯还是可以起得上作用。”
旁边桑子平也很赞同:“大劫中的荒年,往往是大劫的附属品,尽快终结此次大劫,对于我们来说才是第一要务。”
…………
大徒弟回来探望,桑子平很高兴。
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所以他和方长约定,三天之后再一起出发,对此方长并无不可,毕竟西行之事并没有太过明确目标,时间上也不着急。
方长走出屋门,正准备从后门出去上山看看,就见沈敬文在院内一座高棚上,正盘腿打坐修习完毕。
收住呼吸,沈敬文从高棚上一跃而下,看到方长后,拱手道:“方先生。”
“晨练呢?”方长随口说道,而后他看了沈敬文一下,却发现了不小问题。于是他对面前人说道:“你这样坚持,有多久了?”
沈敬文顿了下,说道:
“自从我独自下山之后,一直没有放下,平时再忙也要抽出时间运功。”
方长点点头,继续说道:“那你的修为,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动静了?你似乎进入了瓶颈。”
沈敬文闻言瞬间黯然,而后郑重地说道:“不瞒先生,确实如此,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我在按照师父所传法门,获取生活中的体悟之后,似乎懂了什么,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懂,修为也停滞不前毫无寸进,只剩法力随着每天运功变得深厚。”
对于沈敬文的问题,方长看得倒是分明,对方只是有些机械地按照学会的法门,在不断践行,但并没有彻底弄清楚,为什么要那么做,所以才遇到了当下这种情况。
修为层次上没有存进,其心中更为苦恼,只好不断地坚持运功,因为在这上面可以感受到一丝进步。
书中对于这种情况的描述,叫做“知见障”。
甚至沈敬文本人也知道,自己有些陷入了知见障,但这不是明知道就可以摆脱的东西,需要机缘和足够悟性,可惜他两方面都欠缺一些,囿于此处很久。
方长想了想,对沈敬文说道:
“你师父对我说过你们这派的修行方法,在我看来,你们所行之路,更像传说中的隐士,而不是真正成为普通人。虽然每日与常人无二,但终究有一份超脱在里面,你想想是不是如此?”
沈敬文听了后,眉头轻皱,方长的话让他眼前似乎剥开了一片硬壳,但终究还是有层薄纱笼罩着,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自己所悟。
他作揖行礼道:“先生说的是,确实如此。”
看见对方这番反应,方长笑了笑,继续说道:“古人云‘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按照这种分类,我所行之道乃是小隐,你们这些在凡尘中混迹的其实为大隐。同样为隐者,虽然我和你们路线不同,走的是按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中一个方向进行体悟,但也应有不少参考价值。想来无论哪条道路,尽量顺应本心,而不是为了体悟去体悟,都是必要之事。”
沈敬文沉默了一下,而后喃喃念叨:“顺应本心……”
同样走入了修行路,桑子平的六识敏锐也是远超普通人,同在一个院子里,方长在屋外点拨自己徒弟的事情,桑子平听得分明。当然,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担心过,怕自己的大徒弟,像二徒弟魏和一样被方先生说动凡心,同样弄没掉。
他之前并未察觉自己素来优秀的大徒弟,竟然陷入了知见障,有丝微后怕和自责,并对方长点出这点很有些感激。听到沈敬文已经开始自言自语思考,就剩下临门一脚,他赶紧走出屋来,对自己的大徒弟说道:
“勤奋努力,只是匠人,修行即讲究缘分悟性,也讲究水到渠成、不着烟火。按照为师以前传授过给你的,我们这条混迹人间体悟百态的道路,乃是“法”,但勤加运功导引灵力,只能说是“术”,而修行之事,最终还是要走自己的“道”,各家法不同、术迥异,但道却相近,或者说殊途同归。”
沈敬文闻言,又低头沉默了半刻,忽然抬头,脸上挂满笑容:“师父,我懂了!”而后他转过身子,朝方长躬身行礼:“多谢方先生点拨!”
旁边桑子平抚掌大笑,方长则欣慰地说道:“恭喜,恭喜。”
弹指之间,沈敬文身上气势微微一变,却是他已经突破了卡在此处许久的瓶颈,修为更上一层。
侧面屋子门也打开,慕安宁也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逢此事大家兴致都很高,几人互相礼让几句后,寒暄了一番,桑子平问道:“方先生这是准备上山?”
“嗯,我想去最高的峰顶看看,欣赏一番南屏山景色。”
“那里确实不错,值得一去!南屏山之灵秀,在方圆千里内首屈一指,景色神奇秀丽,虽然不如现在的云中山,也是天下间善地。除了峰顶,西北方向还有片石林值得一观,再往西走上几里,还有几十条瀑布聚集在视线内,同样是好景致。”
慕安宁在一旁窜出来,笑道:
“这些我都熟悉,先生我给你带路吧?正巧我也许久没去了——家门口的景色,总是会因为‘不着急’而一拖再拖,去得反而少。”
230、【南屏山山神】
沈敬文也笑道:“师弟说的是,我下山这些年,经常会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好好看一看南屏山。就是因为这种心态,结果直到离别时,也有许多地方都没有去过。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同去,也再游览一番这座我从小待到大的南屏山?”
方长对于身边是否有人并无感觉,多跟上一个也没有区别,所以说道:
“当然可以,此地你们是主人,我只是客人,俗语有云‘客随主便’,修行人也没必要例外。”
然后他在心里微微掐算了下,转向桑子平道:“不如一起?今日应当无病患上门求医。”
桑子平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今日我也去游览一番。”
于是他关了院门,随方长和两位徒弟一起,朝小院后方的山上走去。山路崎岖岔道许多,他们只是随着方长和慕安宁修建的竹渠,一直向上。竹渠中水流依然茁壮,不知疲倦地向下流着。
这两天,村中百姓们都已经知道,上面桑大夫家门口处,有了方便且水质上佳的取水点,于是待每日桑子平取水完毕后,纷纷带着水桶水罐之类,聚集在小院侧门外面,轮流打水。
人多起来后,院外开始变得热闹。
还有人寻思着自己也要在农闲时候做一条,毕竟这竹渠的原理,一眼就能看明白,只是层窗户纸,而山上的竹子又不要钱。还有人在考虑怎么把这里流下去的水利用起来,村民们兴高采烈地各自出主意,还好南屏山脚下并不缺水,大家不至于出现冲突。
途中,桑子平和沈敬文,对他们的作品很是夸赞:“真是巧思,如此简单便改变了水流,实在是妙。”
方长笑道:
“这比动手挖沟渠简单太多,而且只需要支高一些便能翻越山头,唯一问题是竹子易腐朽或移位,需要不断维护才行。”
“时时维护也不是大问题,那也比开挖一条水渠省力太多了。”
“也是。”
几个人都有修为在身,哪怕年纪最小的慕安宁,脚力也远超一般人。因此仅用小半个时辰,他们就将竹渠和泉眼远远地抛在了身后,走到南屏山中,最高山峰顶上。
这座山峰远比周围峰尖高,甚至会在云层较低时候,穿破白云,屹立在云海之上。不过今天天气很好,晴空白日宇色清朗,站在最高峰的峰顶上,除了拂面而来的澎湃山风,便是对周围一览无余的广阔视野。
远处的农田、河流、城镇,近一些的湖泊、村落,还有南屏山里奇秀的山峰,都映照在几人眼睛中。若是有山下读书人看到此景,说不定会大呼这能够洗涤心灵。
他们眼力都很好,甚至能看见山脚下桑子平师徒世代居住的村庄,以及他们那个摆满了晾晒草药架子的小院。方长目力最强,他可以看到小院侧门处,拎着水桶水罐聚集在一起聊天的村民们,并能够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
后面慕安宁说道:“方先生,那边便是其余几处景致,我们可以由远到近,逐一游览。”
三人俱都转过头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不过低处有些云雾翻滚,尤其是石林的间隙中,难以窥见其全貌,但想来也是好去处。四人交谈了几句,而后互相道一声,接着各自展开身形,朝着下一处景点奔去。
后面的几处景色并不负他们期待,新奇险秀。
但也只有修行人有这份能力去观赏,平常人上去十分耗费时间,也有巨大危险,故而上面并无人迹。
回程路上,桑子平忽然对方长说道:
“前面不远处,是本地山神道场,方先生是否要去拜访一下?在下有幸结识过,但对方深居简出,很少能碰见,故而交流不多。”
方长闻言停住脚步,点点头说道:
“当然好,这几年我下山到处转悠,却是结识了不少山神土地城隍河神等。既然来到了此处门口,上门去拜访下也是应有之意。可惜来的仓促,未曾准备些礼物,如此唐突有些不好。”
这几次下山,每当有条件时,方长便会去当地的城隍庙、山神庙、土地庙、水神庙等地,带上些许礼物敲门进入,而后和当地神祇结识交谈。这个过程中,他获得了许多消息,也得知了许多修行中的常识,甚至有时候会互相赠书。
同时,方长也由此知道,世间的城隍土地山神之类,都是天地所生职位,虽然很多时候依托人类体系进行传承,但并不成严格体系。这个不存在永生只存在长生的世界,只有因自然敕令而成的山神土地城隍,没有天庭存在,也没有什么组织进行统筹协调。
甚至他们的结构称得上是“扁平化”,山神土地之类虽然对城隍更尊敬些,但他们都是同一等级,不分高下。而且缺乏联系与统一步伐。他们互相之间仅以公文交流,很少且很难越界交往。
因此神祇们虽然实力尚可,整体却并不强。
“这不是问题。”
听到方长所说的礼物问题后,桑子平哈哈一笑说道。
而后他跳上一块大石,手搭凉棚望向四周。
似乎还不够,他还从怀中掏出些药水,滴两滴在手指上,轻轻抹在眼中。而后桑子平简单念咒掐诀,起了个法术之后,运目往周围几个方向一扫,接着散去法术对方长说道:
“南屏山里灵草有许多,但对于神灵们来说,由于缺乏对应知识,往往难以应用。但这是我的强项,故而采几株灵药,作为礼物拎上门,并不丢份。”
言毕,他让方长在原地等待,而后带着两个徒弟,往选好的三个方向去。
不一会儿,他们各自捧了株植物回来。
采集过程似乎很小心,甚至植物的根须都十分完整,这也能透见,三师徒已经和草药灵药打交道时间很长,对此事很有经验。
“都是山野之人,也不用过多讲究,无需容器盛纳,就这样过去就好。安宁,你捧着这三株草药。”说罢桑子平和沈敬文一起,将手中灵药交给慕安宁。慕安宁则安静下来,看起来就像个捧药童子一般。
231、【名声在外】
沈敬文边和大家一起在山间纵跃前进,边满脸笑容地说道:
“我还记得小时候,那时候晚上不太喜欢很快入睡,总想多玩一会儿,那时候师父便会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故事。其中就会说山神的可怕,在故事里,他是位青面獠牙身材三丈,最喜欢吃柔嫩小孩的七足凶兽。”
“后来长大后,师父不山上,我一个人生活。某次在山间活动时候,曾有幸见过山神一面,结果发现是位和蔼可亲的白发老者。前后差距十分之大,让我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然后方知睡前故事之无稽。”
于是方长和桑子平三人皆哈哈大笑。
慕安宁也在一旁说:“这个故事师父和大师兄二师兄,也都给我讲过,只是每人所说都有些微不同。有时候他身高三丈,有时候他身高五丈,还有时候他身高一丈二却体长九丈腿千条。有时候他喜欢用盐腌渍我吃,有时候他喜欢把我片成片小火慢烤,还有时候他喜欢揉成一团生吃。于是经过思索,我很小就确认了那些故事都是假的。只是后来了解多了,我依然不明白,为何天下都喜欢用这么可怕的故事吓唬小孩,会做噩梦的诶。”
三人都大摇其头,感觉慕安宁说的有些道理。
桑子平笑道:“等以后你有了徒弟,如果他年龄小不喜欢睡觉,你可以试着给他讲些美好的故事。”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山神庙前面。
这座庙并不大,勉强容得一人,以慕安宁的身材倒是转身轻松一些,外观看起来经常有人修葺,上面瓦片新旧掺杂。
前面是个不大的空地,上面还留着祭飨的痕迹,庙中粗陶碗中还有香灰未被风吹尽,后壁上除了“南屏山山神”几个粗笔大字之外,还用简陋的手法和艳丽颜色,绘制了幅惨不忍睹的神像。
桑子平在空地上率先站定,而后说道:
“南屏山山神有些深居简出,平日里很少能碰得见,所以这会儿他应该还在自己府中,不会扑空。而且他的管辖范围就是这座南屏山,不会离开,在南屏山范围内,以山神职权,往来不会消耗什么时间。”
他看了看四周,找了片阔叶,用指甲在上面刻了个字,而后双手掐诀打入其中。
桑子平手执阔叶笑道:“这是某次和山神碰见后,互相约定的递门刺之法,只要山神还在这座山中,便能收到。”
说完他将叶子往山神庙门里一抛,阔叶于半空中瞬息不见。
四人略微等待了几息,接着就听爽朗笑声响起,接着一位白须白发、灰衣长杖,杖头还绑着个小葫芦的老人出现在庙门处。他朝桑子平微微行礼,待其还礼完毕,才说道:“有许久未见桑朋友了。”
慕安宁上前,将手捧的几株灵草奉上作为礼物。
山神随手接过,正要将在场几人带进自己洞府里,忽然发现了旁边方长。
他眼神一凝:这位站在那里,十分自然,就像在这里摆了多少年的松柏大石,竟似比自己这个山神更为贴近这片山川,但其身周气息灵动,又有着无尽超脱感。
毕竟拥有者天地赋予的些许权柄,对于这座南屏山里的事情,山神的感觉比旁人更为敏锐。
高人!
这是山神的首先想法。
他定了定神,转身朝方长行了一礼,接着问道:“这位新朋友是?”
“在下方长,乃是桑先生的朋友,因事情路过南屏山,便过来盘桓上几日。”方长说道。
旁边桑子平也连连点头,刚刚相见匆匆,他还没来得及介绍,山神就对方先生有了不小反应,让他神情上略有些辛苦。
山神叹道:“原来你就是方长!”
“?”
方长有些疑惑,面前这位山神难道还听说过自己不成?
只听前面山神说道:“几位快请进。”说罢一挥手,将几人带进自己洞府。
山神出来时候放在炉子上的水壶已经烧开,他取来茶叶泡好端给几人,又拿来两盘柿饼子给几人后才入座,接着转头对方长解释道:“在下乃是这南屏山山神,姓唐名朗,出任山神已经有数百年。”
“吾虽只能在这南屏山里活动,但和周围土地河神有些交往,偶尔在边界碰到,便会停下来聊上几日。一来二去,和周围几方神祇,也有了不少交情,这应该是山神土地等的常态。”
“最近这段时间,在山神土地们中间,流传了一位叫‘方长’高人的故事。传说中他修为高绝,学识渊博,而且活动范围甚广,和许多地方的山神土地城隍都有交往。现在看来,应当就是阁下?”
方长有些表情古怪的说道:“那应当是我。”
他没有想到自己拜访一路上山神土地城隍的事情,竟然被他们当做新鲜事和周围朋友分享,一来二去这个名字也有了不小名声。
却不想,这些山神土地河神城隍之类,天地所立神祇,平日里活动范围受限,又不能在普通人面前现身,除了自己职责之外,和周围人交流范围不多。除了城隍有自己手下之外,许多山神土地河神都只能和临近神祇,还有本地偶尔出现的修行人往来。
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些新鲜事,就会被用来和同类人分享。如此,许多神灵多了个叫“方长”的新朋友这种事情,在他们中间流传开来,也并不出奇。
此事方长倒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之前没有往这方面去想。
念头一转,他也就释然。
一番交谈之后,宾主尽欢,方长与桑子平师徒离开时候,唐山神还装了篮柿饼子,非要让他们带上。这扁圆形的柿饼味道很好,乃是去年的霜柿所制,肉厚味甜,柔软清香,几人皆称赞,尤其是慕安宁对此评价很高。
“神祇的修行路,虽然看起来很好,但受到的限制太大了,十分不自在。”桑子平感叹道。
“是啊……各有各的艰难,面对的阻碍不同。”沈敬文说道。
方长则摇摇头:
“与其说他们在修行,不如说神祇是目前天地中不可缺少的一环,算是轮回路的附属品吧。”
232、【要种子】
虽然探究这点不太容易,但是依靠对大量现象的观测,世间神祇和修行人们,还是得以窥见天地之秘。
世上生灵死后,自会进入轮回,而后走过漫长的轮回路后,不知道经历什么,接着一点真灵会重获新生。生前行为会决定死后所向,诸如山神土地这些兢兢业业有功于天地的神祇,卸任后重入轮回,向来会投身较好,至少也是个人身。
另外可以确定的是,这方天地并没有幽冥地府,轮回也并不清晰只是个大致概念。
其在天地伟力下自动运行,而且山神土地城隍之类,除了维护世间秩序之外,便是疏导生灵们死后进入轮回的道路。至于这些神职最初的来源,已经不可考,但应当和人类有某些关系。
方长和桑子平师徒都是修行人,脚力出常,很快山脚处小院便到了眼前。
村镇还算繁华,由于田地产出甚丰,村民们过得还不错。
所以,刚刚唐山神的庙宇才有明显的祭祀痕迹,看起来规模不低,这都是家有余粮时候才能做得。方长灵觉中知道,这里的百姓们一年上山祭飨两次山神庙,比云中山章山神能够享用的要多一倍。
当然,现在云中山章山神有了外快,也即山外官道上行人们,总是会去拜上一拜祈求平安。如今这种额外的香火收入,虽然每次量不大,但叠加起来,已经远超平常村民们的正常量,让山神章淳十分受用。
侧门处打水的村民们已经散去的差不多了。
因为这条竹渠水量不低,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满足全村人的饮水缺额。方长顺着风中传来的声音听到,家家户户都已经将屋里的水缸装满。
看到桑子平一行人从山上下来,他们立刻躬身行礼问好。
“桑大夫好!”
“桑大夫上山回来了啊。”
“诶这不是敬文么,你什么时候回的南屏山。”
“……”
桑子平逐一还礼,而后几人一同开锁进门。
村民们的恭敬,主要是由于常年救死扶伤、祛除病痛的医生,天然会得到尊敬。
然后就是这条水渠确实方便,吃水感念建渠人。
最后,则是这院子里的人,向来深居简出和周围交流较少,村民们确实能感觉到这几师徒和自己不一样——至少给这几个师徒说亲事的人,从来没有成功过。
烧开水喝着茶,方长称赞道:“南屏山果然秀美。”
桑子平也不谦虚,手抚着黑须:“南屏山之景,不仅是礼江府,便是在方圆两千里内,也能够排的上号。”
接着,桑子平开始安排自己离开后的事情。
他对沈敬文吩咐了很多,包括各种琐事,还有照看好师弟、善待村民、莫要破坏南屏山、保护此地安宁等等,又回屋拿出几本典籍交给他。
桑子平的行动,让沈敬文有些心惊:师父看起来在交代后事?
不过他不敢说这个,而是隐晦地问道:“师父,你们此行可是有危险?千万注意安全。”
“怎么可能没有危险。”桑子平放下手中茶杯,对自己的大徒弟笑道,“此去一切情况皆不明朗,不知道会碰上什么,对方又数量众多,修为不知道有多高,所以危险自然是有的。但相比起来,这次一无所获才更值得令人忧虑。”
旁边慕安宁这才意识到,师父此行似乎不像之前所说的那么稳妥和轻松,他转过头来,紧紧盯着桑子平,神色十分紧张。
“那……师父你一定要注意安全,预见危险往回跑也是好的。”沈敬文很不放心的嘱托。
桑子平却很不以为意:
“你们两个大可放心,有方先生在身旁,他修为高绝,我们自保无虞,而且为师何时会置身险地而不避逃的?”
对于这番言语,并没能抚平两个徒弟的担忧,他们反而大摇其头。
自己的师父自己清楚,沈敬文清楚地记得很多事情,他知道桑子平虽然带着徒弟们在身边时候,遇见事情都很谨慎,但是独自一人时往往会有些莽撞。而这些往事,虽然慕安宁没有经历过,却听自己师兄讲述过,也心头明白。
最后还是方长开口,为桑子平解了围:“倒也不用太担心,我粗通观气之术,能看到桑先生身上福缘绵长,断不会在此处遇到不测,放心便是。”
这番话让沈敬文和慕安宁心态稍平,但桑子平却对他们说道:
“既入修行路,生死之道便是率先要堪破之事,不止是自己,也有他人。当然,非是漠视生死,而是要知道它仅是人间之寻常罢了,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行人,不管是草木鸟兽,甚至山川河流、日月星辰皆有逝去之时。”
“修行路上,更是充满艰难险阻,事到临头退缩看似从心,往往会事后后悔让道心蒙上阴影。道心蒙尘从而再无存进,更属常见之事。若因为前方可能的危险便疑神疑鬼,忐忑不安,这不是修行人的样子。”
他的两位徒弟低头受教。
不过屋中气氛一时间有些凝重,宽敞的厅堂里只有茶水倒在杯子里的声音。
方长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说道:
“对了桑先生,还有件事。盘桓这几天,我在贵处看到许多草药,不知道是否有种籽?若有草药种子,还请给我一些。待回到云中山仙栖崖上,在下想尝试开个药圃,试着合上几丸草丹耍耍。”
“这个自然有的。”桑子平笑道,而后他转过头,对慕安宁吩咐道:“安宁去取些来,顺便从库房架子上,将上次做的那个盒子取来。”
“好嘞,师父。”
慕安宁仰头干了杯中茶水,掂起一块柿饼,一边咬一边朝门外跑去,桑子平看到这情形,与沈敬文对视了眼,哈哈一笑。
不一会儿,少年慕安宁唰唰唰地跑了回来。
由于有修为在身,他脚步轻盈,身形矫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江湖练家子。
“师父,方先生,我把草药种子拿来了。”说罢,慕安宁将手中的袋子,还有一个长条形小盒轻轻放至桌面上。
233、【结伴出南屏】
“这是……”
方长率先看向了桌面上的那个长条形小匣子。
匣子安静的躺在布袋旁边,最吸引人的一点,乃是这个匣子整体透明,如同整块冰那样,在阳光下折射出道道光华。
其中物品也影影绰绰可以看见,被光彩一晃,很是绚丽。
桑子平指着小匣子给方长介绍道:
“南屏山里有上好水晶,其亲近灵力的性质与玉类似,我曾经取了些雕琢成容器。匣子里面是几种灵药种子,是我们师徒几人近些年采药时候,所积攒的一部分。”
“灵药种子和灵药一样,若用水晶盒子保存,能和玉盒一样能够长久不坏。便是多年以后,只要将这些灵药种子,寻到合适地方种下去,依然可以发芽生长。”
方长将桌面上的长条形水晶匣子,轻轻拿在手中。
由于水晶材质上面,很难雕琢出密封性好的铰链,所以这个匣子的开关用的抽拉式、盒盖盒体分离的结构,这样将其盖上后,很严丝合缝,而且制作比较简单。
他轻轻拨开盒盖,观察着。
这个匣子外壁很是厚实,明显是一整块水晶雕琢而成,盒盖看起来也是从这块水晶上切割下来的。
盒盖下面的盒体中,被雕琢出了十个凹槽,其中有七个凹槽中,已经放有一两粒种子。
种子形态各异,方圆菱扁不一而足,但俱都透着生动和活力,上面灵气流转,明显不是凡品。
方长并不客气,直接道谢手下。
旁边桑子平说道:
“这些灵草,需要种植在灵气充足的地方,不过想来,云中山里并不缺乏这种位置,甚至可以考虑直接种在仙栖崖上。”
“反正这些灵药,采集来时都是野生,种下去只要发芽生长,便无需过多照料——但是要防止妖怪兽们来吃。”
“旁边这个袋子里,都是普通草药种籽。”
他打袋口展示给方长,“已经用纸包包好,放置两三年没问题,同样是山中野物,打理照料也不费事,或者说,开辟一片药圃并不耽误你下山。”
袋子里面,是铜钱大小纸包,被叠的很结实,在一起散乱地堆着。
纸包上用炭迹写着字,标示着里面的草药名称。
桑子平继续道:“安宁,你来给方先生介绍一下,这些灵草和药草的形态、特性、炮制方法、注意事项,我看看你最近几年学习的如何。”
骤然听到要考自己,慕安宁迅速紧张起来。
他缓缓走道桌前,仔细回忆着以前所学,慢吞吞辨认着盒子里和袋子里植物种类。
而后慕安宁小心翼翼地,给方长介绍面前这些纸包里的种子,长出来后是什么样、需要如何照料、药性如何、怎么辨认、怎样炮制和储存。
桑子平在一旁听着,不时点点头。
而方长也边听边用心记下,还好作为修行人,他的记忆力十分好用,这种只需要听一遍就能够记住,经久不忘。
待完全讲述完,慕安宁才停下话语,扭头看着旁边的的师父。
直到桑子平点头说:“还不错,没有任何谬误,看来记得挺牢固。”的时候,慕安宁才松了一口气,接着喜悦爬到脸上。
方长看着他的神情估计,若非这是屋里且周围人多,慕安宁可能还会跳起来庆祝一下。
但少年马上便被桑子平打击了下:
“无须太过高兴,记这些不出错仅仅是基本功而已,修行人本就记忆力超常,没什么特别的。能够不出错复述草药诸般特性,只是证明你没有偷懒而已。”
“是,师父。”慕安宁赶紧收住神情。
桑子平重新喝了口茶,接着朝着自己卧室伸手,只见一股灵力涌动,有本厚书破空而来,落在他手里。
“方先生,刚刚安宁所说,只有现有的这些品类,但草药灵药种类何其广泛,如河中之沙难以计数。这本书里面,录有常见的草药和灵药,以及一些简成药丹方配置之法,赠送给您。”他将书递给对方长道。
“多谢!”
方长接过,而后和草药种子灵药种匣一起,放进包裹里。
这本书对他来说确实有用,毕竟他对草药和灵药缺乏足够的知识。
之前扮作江湖郎中的时候,他也给人看过病,但就因为对这些知之甚少,只能在自己所了解的那十几味药上打转,虽然好抓药好配齐,可疗效有限。
“莫要嫌弃,一会儿可以共同去我这里的药圃看看,虽然面积不大种类有限,但许多诀窍还是说一下更好。”
桑子平事无巨细,而方长欣然答应。
…………
离别的日子很快便到来,虽然早就相通堪破这些,但沈敬文和慕安宁脸上都有不舍之意。
他们一道给桑子平准备了不少行李,聚成一个大包。
“师父,我去小武家里给你们买两头驴子骡子?这次远行多准备些东西不是问题。”
在桑子平将作为法器的尺子装好,并检查随身各项物品是否完好时,慕安宁拎着那半人高的大行李包,过来朝方长与桑子平问道。
“这……属实有些太多了。”桑子平皱眉道,然后他就要开口,让沈敬文与慕安宁将行李中物品精简。
“不必。”方长笑着阻止了他,“桑先生莫怕这包裹过大,而导致过于显眼。这样,有什么沉重或者占地方的的东西,我帮你带着便是。”
“?”桑子平很好奇。
方长上前接过慕安宁手中的包裹,放在旁边桌上打开。
“便是这样。”
他拎起其中几包脱水干制的耐携带吃食,取下背后青布包裹,打开一角后将几包吃食全都塞了进去。
青布包裹的体积并未变化。
“此法不错!”
桑子平赞叹道,他没想到方先生背后那个其貌不扬、平平无奇的青布包裹,也是个能够装许多物品的法宝。
他高兴地和方长一起,将两个徒弟准备的行李包,从内到外整理一遍,把多余的物品一股脑塞进了方长的包裹。
桑子平甚至上前拎了拎,掂掂重量,结果他发现,塞进许多东西之后,青布包裹的重量也没什么变化。
却是由于被方长随身携带太久,灵机滋润之下,青布包裹皮也已经不是凡品,不仅能装,还不重。
和方长一起走出院门,站在绿草相夹的村里小路上,桑子平扭头冲着门前两个徒弟嘱咐道:
“你们两个在家看好,我与方先生去也!”
234、【三岔口】
离了南屏山后,方长和桑子平一起,朝着西北方向行去。
一路倒是波澜不惊,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劫数虽然愈演愈烈,但由于天下足够广阔,大部分地区尚未受到过多影响。虽然年景差了不少,但百姓们依然能活,只是度日更加艰难了些。
两人不乘车也不乘船,只是靠着脚力,沿着古老而宽阔的道路一直行去。
道旁景色,渐渐变化。
从一幅遍布稻田的水乡样子,逐渐变得干燥,倒是路两旁植物的颜色依然深绿,茂盛的草木农田,几乎覆盖了每一片土地。山脉越来越多,地形变得破碎,两旁能看到苍茫的山麓和错落的峰尖,有人居住的地方愈来愈少,往往只有两山之间些许平地处。
由于走的都是干道,路上行人车辆不少。但是和中原不同,这里有些路段年久失修,容易造成拥挤。
刚从过来的地方便是这样一处,道面上布满落石,导致马车骡车排起长队,一辆一辆的从仅容一辆车穿过的缝隙中过去。后面的行人也被拥堵住,两人顺着队伍,排了许久才穿过来。
桑子平和方长一样,背了个包裹在身后,不过他没有像方长背着灵泉剑这样,带着明显的利刃,而是将戒尺插在腰带上。
他走在路上,朝方长说道:
“再往前面百十里,道路就好走了,那里地势平坦许多,两旁不再如此险峻。而且随着接近西域,人烟渐少,行人车辆都会开始稀疏,不会再如此拥堵。另外降水也少,地面会更加干燥,少有泥泞或者山洪之类,虽然维护一样少,但道路更加长久。”
方长略微停住脚步,朝前望了望,说道:“前方似乎是个繁华之处。”
桑子平点点头:
“嗯,那是这条路上最为繁华地方之一,官道在前方分了岔,一条继续朝西北去,另一条转向西南,经栈道入蜀。”
“噢传说中的栈道么?”
方长抬头看过去,但山壁高耸遮挡住了一切,从这里什么都看不到。
桑子平也停住脚步,说道:
“是的,据故老传说,这条栈道是三千年前所修。但只留下了几个故事,具体已经不可考。倒是蜀中对这条路看的十分紧,每年都会组织专门的人来修葺。”
“开辟这条栈道,一定要耗费绝大精力,我虽然未曾入蜀过,但去看过栈道样子,乃是在悬崖绝壁上,开凿出坑洞,而后将木头插至其中,再于上面铺好木板。”
“还有些地方,估计是开凿不便,干脆在石头绝壁上穿沟打洞。栈道挺窄,难以转圜,更没法进车马,于是进出货物都得靠人来背。”
他指了指路上几个行人给方长看。
那些背着巨大包裹,一直向前行的路人,很多都是要经由栈道入蜀的。
而后桑子平继续告诉方长:“前方三岔口处,有大片繁华地区,路上这些车辆,许多都将最终目的设为了那里。再更换人力入蜀,当然,也有些会在那里稍作停留,而后往西北去,路上还有座大城,也是百业发达。”
两人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他们一直保持着行人能够走得最大速度向前,旁边人偶尔会好奇地看一眼,而后便会见怪不怪地收回目光,感叹一句这两人走得真轻快之后,或闷头赶路,或者和旁边临时打扮赶路的同行者交谈。
“这里可有名字?”
方长看着面前繁华景象,问道。
远处还不觉得,只能看到上方云气绚丽,走近之后,他发现此处经济确实足够活跃,大量建筑满满当当地,将这处山间空地挤的毫无余处。目光所及,甚至连农田都看不见,只是能隐约看到几处菜畦。
看来这里的粮食都要靠外购,只有蔬菜这种难以长途运输的快消品,才会在本地拥有生存空间,这是只有纯粹交换活动、且足够发达的商业地一个显著特点。
桑子平指着前方这个繁荣大镇,对方长说道:
“这里最初只有三两户人家,那还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儿,后来这里越来越繁荣,可那几户人家所成立村子的名称却保留了下来,叫三家村——虽然和目前这幅景象完全不符,但也没人有心思去改了它,毕竟名字仅仅只是个名字罢了。”
方长点头赞同:“确实如此,只要说的人和听到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所代指的是谁,那末这个名字便是有效的,这也是名字的意义——用来标识和指代。桑先生,我们不如在这三家村休整一下,看看这里风情。”
“好啊。”
桑子平所修法门,对于人间事的品味也是一大重点。
按照当初借住仙栖崖时,他讲给方长的理论来说,桑子平是入世派,和方长这种出世派不同,但路途相近并不罕见。而且,入世派出世派只有难易之分,有法门是否精妙之分,整体无高下之分,都是选择天道的某个侧面去修习。
“这天气看着快要起雾,我们先找个住处,而后去岔口处看上一看。”方长道。
桑子平立刻紧了紧背后包裹,快步跟上,
三家村里面店铺林立,许多商号都会在这里开个分行,用于处理各种事情,以方便自家行动。同时这里停留的大量人、货,催生了许多交易市场,和大量以为他们提供下层服务而存活的店铺、人员。
倘若是有朝一日这里的商路忽然断绝,那么三家村估计会用难以想象的速度衰落下去。以不过这点几率几乎为零,毕竟不管天下属谁家,不管是不是太平年月,都是要路来交流的——哪怕是掀起大劫的妖怪们也一样。
看着两旁鳞次栉比的建筑,桑子平笑道:
“但凡交通要地,都很繁华,这乃是常识。不过我曾经看过几本凡间风水书籍,里面有个说法很有趣。那书里说,路通水,水即财。但细细琢磨,其实并不玄奥,只是简单的道理。”
“江河之类水的一项巨大作用,也在于行船运货,沟通上下游。如此看来,和用来交通的道路,是同一种东西。而交通便利,人气自然兴旺,又有货物财富来往,只要行路的人还有需求,自然会诞生许多产业,那么交通便利之地,自然会迅速繁华起来。”
235、【三家村特产】
对于这番言论,方长没有什么研究,他只是点头。
却听桑子平接着说道:
“在我看来,凡间风水之术,就像医术有些类似。都是一代代人,根据现象总结而来的,往往似是而非,但却有效。”
“只要有效便是好的,暂且用之即可。”方长道,而后他指着前方:“我们就去那家客栈吧。”
客栈生意兴隆,门口人很多。
外面门口处招牌幅面巨大,写着“云祥客栈”四个字,旁边又有长长宽幡,上书“客栈”二字。由于它所面向的群体,往往需要走南闯北,因此都识得几个字,故而这些招牌还是很有用处。
门口台阶上,站着个小伙计招呼客人,每当有人走过来,都会被问“几位?住店还是打尖儿?”,得到答案后便高喊通知里面,再由柜台上细谈,而每当有人离开,都会说一句“客人慢走”。
这个位置最重要的素质,是将尚在此处住宿的客人挨个记住,十分考验天赋。
“掌柜的,来间上房。”
经历了门口店小二问询和报告之后,方长和桑子平一同走进这家云祥客栈,朝柜台后面的掌柜说道。结果客栈老板看了眼方长身后的长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陪笑道:
“二位客官,小店最近顾客稍多,不巧上房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地字号房和人字号房,但绝对干净,而且价格公道,可以放心入住。”
方长笑道:“那就来间地字号房,我们对此并无挑剔。”
“好好好,东子,给这两位客官去准备地字二号房!两位,请这边来。”客栈掌柜将方长与桑子平,引到名叫东子的店小二面前,而后不着痕迹地抽身回去,到柜台后面继续迎接新顾客。
“二位客官,请跟我来。”
似乎能够见到的店小二都是统一打扮,俱都是布衣小帽,或缠或搭条白巾在身上,眼前这位也不例外,他将二人引至一层的地字二号房,用钥匙打开房门后交给他们。方长看了看,里面确实很洁净,又有阳光照进,位置还不错。
小二给他们拎来了热水,又拿来一小竹筒茶叶,告诉他们这里随时可以供应热水,而要吃饭的话,去大堂点菜点饭也可,叫自己过来点菜单送过来也可,只是后者要加十文的跑腿费。
而后他退出房间,顺便拉上了门。
“如此可以在这里待上两天,顺便看看这里风物,若要准备行程的话,还是要到后面那座大城。这里的货物种类,更偏向关中与蜀地的使用,适合进西域的太少,不好一次就找全。”
桑子平拉开凳子坐在桌边,倒了两杯茶水,拿起一杯自顾自喝着说道。
方长走到窗口,打开看了下外面,而后重新关上窗子销住,把炽烈的阳光挡住:“距离起雾还有段时间,我们去外面转一转?看看这三地交界之处,有什么特殊美食。”
“哈哈,好。”
桑子平随口喝干了壶中热茶,笑着起身随方长出门,同行了这段时间,他也知道眼前这位方先生,除了修为高绝厨艺妙之外,还喜欢寻觅各地吃食。
从南屏山上出来后,每到一个新地方,方先生都会去那里的食馆、小摊、农家去寻觅一番,找些能满足口腹之物。这在修行人中间并不反常,甚至是普通事情,由于各派所持之道不同,各自讲究也不同,于是很多修行人平常行为,看起来就像有些怪癖一样。
还好方先生袋里银钱似乎总也用不完一般,如此花销,竟然也撑得住,这倒和许多艰难度日的修行人不同,想来,应当是云中山足够富饶。同时,对方也顺手负担了自己跟随而来的路费,桑子平准备的钱,竟然丝毫没有用掉。
倒是在其它部分,方先生则又表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样子,他比以前遇到的修行人更加随遇而安,不为外物所拘束。譬如住宿,对方是豪华客栈也住得、野地林间也住得,甚至在树杈上都能睡一宿。
桑子平跟着方长脚步,走进一家其貌不扬的饭馆。
方长呼喝道:“小二!”
结果对方正自忙碌,赶紧道声歉,继续满头大汗地听取另外一桌人报菜名。桑子平见状好奇道:“这里连伙计人手都不足,里面也简陋陈旧的很,为何选择这里?这桌子都——腐朽了。”
桑子平轻轻用手抹了下桌子,竟然掉下木粉来。
方长见状随手拍了个除垢术,让桌面光洁了些,但依然掩盖不住桌板旧意,他对桑子平笑道:
“你看周围食客,皆安定自若没带什么行李,衣着也家常居多,应当都是本地居民,或者常来这三家村的。而且外面招牌已经蒙尘不知道多少年,证明这家存活时间也够久。往往这样的饭馆,味道才好。”
“客官抱歉,这会儿人实在是太多,让您久候了——吃点儿什么?”从后厨跑出来的小二,用手中白布擦了下额头,说道。
“这里有什么拿手菜色?最好是别处难见的那种。”
“当然,您可来对了地方了。”店小二看了看两人衣着,感觉他们也不是差钱的,便径直不管价格,把店中几种拿手招牌报来:“小店有两绝,往来食客但凡在这里摆宴,皆会选这两个或其一作为压轴菜,乃是炸酥肉和寒肉,有兴趣可以尝尝。”
“好,将这两个都上一份……还有么?”
“当然,当然。”小二看到方长足够利落,心中脸上高兴,嘴上更是麻利:“还有米皮,咱家做此物可是一绝,味道鲜美价格实惠,尤适合天热时候吃,平日里大家主要是冲这个来的。”
“除此之外,三家村的豆腐享誉远近,韧性好、口感细、温柔爽口、清香滋润,无论是煎、炒、烹、炸、溜、炖,都是顶好的。而且二位若是要喝点儿的话,这里还有蜀地用多种粮食所酿美酒,窖藏后经由栈道运来,只是价格稍贵。”
方长点点头:“那便除了炸酥肉和寒肉之外,再来两份米皮,然后让后厨师傅看心情做几道豆腐,再来一角酒。”
236、【日食】
“好嘞,客官稍等。”
小二十分麻利地应声,随之快步走到后厨,将方长两人点的菜色通报过去,接着快速出来,迎向下面一桌客人。
看起来这家饭馆人手确实不足,上菜甚至是饭馆掌柜亲自来的。
速度倒是挺快,原来这寒肉喜久炖,乃是早就炖好于灶上用小火温着,食用仅需盛出来装碗盘,而酥肉的原料也是头天晚上就腌好,裹上粉在常备的小锅滚油里,稍稍一滚待炸透便可出锅。
米皮更是便利,早就做好一张张叠在一起,而且此物乃是冷食,后厨仅需要揭下两张快速一剁,放进碗里浇上调料便可上桌。唯有几道豆腐比较慢,除了其中一份和皮蛋凉拌端上来的之外,都要花些时候烹制。
“酒来了,桑先生且尝上一尝。”方长看着店老板拿来一角酒,已经放在细颈小酒壶里温过,一同还拿来两个细瓷酒杯,质地细腻洁净远超酒壶。
他有些好奇,问道:“为何使用这么好的酒杯?”
饭馆掌柜回答道:“这酒确实珍贵,不如此没法配上。”
哦,原来这家饭馆的掌柜是个讲究人儿。
“这酒好清!”将壶中酒液倾倒入细瓷杯中,二人称赞道。虽然这个时代,由于蒸制技法的革新,酒早已经过了以清为美的年代,各种都很清澈,但如面前这种清亮透彻,如一泓清泉的酒,依然显得有些不凡。
方长和桑子平举杯虚虚示意,各自饮酒入口。酒味醇厚,入口甘美,入喉净爽,清而不浊,甘而不哕。
“好酒!”
二人动筷,酥肉炸成明黄色,丝毫不焦,上面洒了椒盐,香滑爽口微脆,又有着油脂香气。米皮又薄又细、又筋又软、里面放了新鲜黄豆芽,还浇了勺蒜泥、香醋、酱油、芝麻油调制的汁水,香浓且层次丰富。
寒肉最为抢眼,乃是选上好硬肋肉,切成大块后,在腊汁里面炖煮而成,然后一直在灶上用小火煨着。其切成薄片入盘,食用时须蘸着味碟吃。味碟里面乃是用韭花酱、姜末、蒜泥、葱花、醋等调制而成。
观其色,闻其味,不食也会满口生津。挟上一片色泽红润、香味扑鼻的寒肉,在味碟里蘸一下,入口酥软香醇,耐嚼爽口,还有一丝药物清香,肥肉不腻口,瘦肉满含油。
“好寒肉,胶糯香滑,味道美得很!”方长称赞道,而后他喊住旁边正给旁边桌送完菜,正准备去后厨端菜的饭馆掌柜,说道:“店里可否有小面饼?这寒肉若是随意剁上几刀,将圆面饼切开后夹进去,搭配起来应当会更好。”
“有的有的,小店里面饼与粟饭、米饭都是有的。”掌柜说道,却是这三家村在几地交界之处,本身又不产粮,南来北往的过路行人口味也多样的很,所以这里的饭馆中,不管是南方的米饭还是北方的粟饭、面饼,往往都常备有,以满足各地客人的需求。
掌柜去取了几个面饼,用寒肉切碎夹在其中端来,他甚至自己也尝了个,而后称赞道:“客官好妙思,这样方便又美味,肉与面配合起来,更是口感均衡。这盘夹肉饼是小店赠与二位的,多谢提点。”
方长笑道:“这样的吃食可以按个卖,而且抓着就能吃,不占地方。”
邻桌确实有人注意到,看着眼热也让掌柜上两个,饭馆掌柜十分高兴,快速走向后厨准备。
桑子平和方长笑笑,继续斟饮吃菜聊天。
吃喝时候几道豆腐菜也端了上来,和刚刚那道皮蛋豆腐一起,将两道肉菜围在中间,十分好看。豆腐这种东西,做法不同味道也差异巨大,而且其本身色泽洁白,颜色往往随着调料、配菜、烹饪方法而多变。
品尝了下,确实比其它地方的要美味许多,店掌柜事情减少,看二人感兴趣,上来介绍道,这乃是选取半山坡所生长的顶级黄豆,用某处特定山泉水所制,才有这种细腻洁白、清香弹韧的上好豆腐。
此地是三岔口,但正式入蜀位置,还要往前走一点。
桑子平告诉方长,那里景色不错值得一观,于是饭后特意带他去瞧瞧。
道路在前方,忽然通入了山中。
两侧高崖峭壁如同利剑一般插向天空,中间仅留下窄窄的空隙,又像一整座山,被利剑从中一分为二。大石两侧刻着不少字,最大的乃是“蜀关”二字,而后便是一些传世诗词,阳光从两侧高崖中间略带倾斜地照射进来,明亮地洒在地上。
桑子平对方长说道:“从这里过去,走上半里路,就要上栈道,故此进出此处人都是步行,顶多带着头小毛驴。”
方长寻个无人地,径直蹦到高崖之顶,而后向里远眺。
却见远近遍布峰峦,比这里高的不知几许,上面绿色斑驳,太过垂直地方则是石头的青白本色,有的还有雪顶,遮挡住了视线,云雾萦绕其间,让群山中带上了一丝缥缈之意。
栈道与在石壁上开凿的细窄道路相连,于群山中盘绕通向远方,上面有针尖大小人影背着包前行,险峻无比。
他对旁边手脚并用,几次折跃才爬上来的桑子平说道:“真是个好地方。”
桑子平站定,像刚刚他一样远眺,而后说道:“蜀地有剑仙传承,也是修行人,只是所持之道有些特别,或许便是因这些如长剑般的峰峦而心有所感吧。回程时或许可入蜀一观,里面风物又与中原有大不同。”
“好。”
方长笑道,而后二人一同从山顶上下来,准备回镇子里去。
这时候,却见路上不少人驻足而立,望向天空。
间或有惊呼之声。
方长和桑子平回过头,顺着路人们视线看去,发现天空中不知道哪里飘来片云,让阳光亮度下降到凡人可以直视。透过薄云看去,那本来恒圆的太阳,却突然缺了个角儿,如同被咬了一口的烧饼。
倒是接近两块石壁处,还在阴影中的行人,恍若不知。
237、【抓住个小信使】
桑子平与方长都是修行人,不怕日光猛烈。
他们一起背着手,看向太阳,欣赏这许多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云彩散去,阳光重新将热烈的光芒喷下,路上行人们受不了这种光芒,纷纷收回视线,继续赶路。而方长和桑子平则不用,他们一直盯着太阳,直到阴影居于太阳正中,留下一个金环。
待阴影彻底过去后,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方长转过身来,对旁边笑道:“日环食。”
桑子平则面带一丝忧色,说道:“不知道这次日食又会预示什么,方先生,你在天象一道上颇有研究,是否知道?”
“不用担心,只是普通天象而已。”方长走在前面道,“每隔固定时间便会有同样现象,并未预示什么,莫担心。”
“那就好。”
两人朝东北方向的三家村走去,他们准备在镇子里逛逛街。
繁华的街道上,往往是一个地方人最活跃最有生活气息的部分,很值得一去。
桑子平快走两步,跟在方长身旁,而后放慢脚步走了段,眼看镇子已经在眼前,他忽然仰头看着天上缕缕白云,对方长说道:
“此次西行,希望能找到妖怪们那个训练堂口,让人间少几分创伤,只是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为何有此疑惑?”方长脚步丝毫未停顿:
“劫数是天道与人道自然运转而化生,但消除劫数也是顺天而行,我们放手去做也符合自然之道。而且由于人为天地之灵,消泯劫数甚至算有功于天地,自有无量功德降下——虽然功德于我无用。”
“多谢方先生解惑。”
桑子平并未正面回答自己有这个疑惑的原因,而是转头一揖,接着继续朝镇中走去。
镇里镇外的人们,已经从刚刚见到日食的震惊中恢复了下来,各自恢复了生产与生活,各自忙碌自己的事情,只是时不时还会交头接耳一番,谈论的全是刚刚那天象。
估计从今往后不少年,天下的人们都会提到这次日食,当然,只有部分地区能看到日光如环的现象。
“咦?”
方长忽然停下脚步,看了下四面天空。
而后他走两步站在路边,对桑子平笑道:“且于此稍待。”
桑子平没有多问,略带疑惑地随着方长一起,站到了三家村镇口的小路边,跟他一起等待那莫名之事。
“扑棱棱——”
两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有鸽子从镇中起飞,往远处去的动静,并没有逃过二人感知,但令桑子平没想到的是,方长忽然有了动作。
只见他望空一指,天上那只飞出的鸽子,便宛若被定住了身形一般,翅膀紧贴身躯不再扇动,惊鸣一声,如同石头般从天空中落下来。
而后被方长一把抄住。
桑子平见状,赶紧开口劝阻道:
“方先生,这鸽子看脚环明显是有人家的,不适合煲汤。”
这句话让被方长抓在手里的鸽子猛地一颤,而后将头紧紧埋进翅膀中,用翅根羽毛遮住眼睛。
方长笑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鸽子。”
桑子平有些惊疑,这才仔细看了一遍这鸟儿:“哦?看起来确实是家养的信鸽?爪上还有小竹筒呢,说不定是哪家商铺养了,用于传递消息的。莫非……这只信鸽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唔,这反应确实不同寻常。”
也不卖关子,方长将手中灰翅白羽的鸽子,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告诉桑子平:“没错,它的反应确实不是普通禽鸟——这是只开了灵智的鸽子,或者说,是一只鸽子精。”
“哦!确实有趣。”
桑子平走上前来,从方长手里接过这只,依然将小脑袋扎进翅膀里面的鸽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却依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他只是疑惑道:“奢侈到用开了灵的鸽子送信?属实有福气,或许是家养的信鸽里面,有年头太久自然开慧的。”
方长摇摇头,否决了这种可能,他说道:“并不是凡人在使用它送信,而是妖怪们那个组织。”
“您是说……四方有训练堂的这个?!”
“没错。”
“这可是……既然如此,我们拆开看看它脚上有什么吧。话说,方先生你是怎么发觉,这只鸽子是精怪的?刚刚看到你直接在镇外驻足,等鸽子飞起来才有动作。”桑子平颇有些好奇,甚至怀疑方长是不是有预测之术。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方长从桑子平手里拿回俘虏到的鸽子,一边解开鸽子腿上的小竹筒,一边对桑子平说道:“我听力甚好,刚刚听到村子里面,敌人放飞这只鸽子前所说的话语,他们说要向什么‘山主’汇报这次日食之事。”
“如若我所料不差,在这种交通便利的要地,敌人都布置了暗桩,甚至相互之间可能都是用信鸽来联系,这次我们只是幸运地撞上了其中一个联络点而已。”方长手中的鸽子毫不反抗,甚至伸直脚,方便两人将它脚上的竹筒解下,但脑袋依然深深地扎在翅膀下,一动不动。
“既然如此,我们一会儿不上门去拜访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桑子平笑道:“不过还是看这里面都说了什么。”
两人一起将竹筒里面的东西展开。
却是张窄而长的纸带,紧密地卷成了卷塞在竹筒里,上面用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地写着,幸好有句读标识着,看起来不算困难。
“果然是他们!”
匆匆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桑子平感叹道:“终于抓到他们的尾巴尖儿了。”
纸条上面详细地写了这次三家村看到的日食,包括日食初期、食甚、日食末期的时刻,还有周围普通人的反应,以及对此事的建议:他们提议由上面统一组织波谣言,由各地联络点散布,以造在人间成更大混乱。
周围渐渐起雾,刚刚从日食里面复原的阳光被遮住,旁边的崇山峻岭险峰幽谷都变得模糊起来,在白色且随风翻滚不停的雾气里面,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238、【打上门去会一会】
“起雾了。”
桑子平看了看周围白色的雾气,缓缓说道。
远近的行人已经看不太清楚,方长手里的那只鸽子,依然用翅根遮住脑袋,仿佛在假寐,大有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决不露头的架势。
“不过截获这封信应当也无大用处。”桑子平毫不迟疑地说,“既然一个小镇上的联络点都能想到,那别处的妖怪们也没理由想不到。而且他们没有理由不像这里一样,飞鸽传书向上报告,用不了多久,天下必定会谣言四起。”
方长点点头,对桑子平的推断十分认可:
“没错,人类一方又要收到更强的压力了,还希望各地反抗的火焰能够顶住。还好人类长久作为天地间主角,底蕴深厚,目前看来依然撑得住,倒不至于有在短时间内被替代之虞。”
“那就好。”接着桑子平看向方长手上的鸽子精,说道:“方先生准备如何处理这只鸽子?既然已经开灵,那便不再适合煲汤了。”
听到“煲汤”这两个字,方长手中的鸽子又是一颤。
“唔,看来你还知道害怕啊。”
方长瞅了瞅手中的鸽子,而后笑道:“念你开灵不容易,而且我观汝身上灵机充盈、澄澈,看起来并做过什么恶事,应当只是浑浑噩噩不知世情,那便绕过你。但切记不要掺和于其中,天地大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小心莫要身死道消。”
“如今被我抓住也是有缘,便放你一马,切记离开后莫要再为这个妖怪组织出力,也不要掺和进两军对垒的大场面里。且自去找个山林住下来,自己寻觅些虫子草籽之类,说不定修为进展还快一些。”
鸽子就像松了一口气那样,悄悄将自己一只眼睛,从翅膀根部露出来,查看外面情况。
只听将自己拿在手里的这个修行人,继续对另外那个中年人说道:
“其实对这只拷问一番,说不定也能得到一些情报,接着可以强行让它带路,寻找到上面妖精的总部,而后逐级类推,说不定也可以将妖王抓住。”
“当然,这样做太过耗时间耗精力,而且,既然已经定下去西域一趟的目标,便不宜半途而废……放了它吧,只是需要确保它不再做恶。”
方长又翻来覆去看了下这只依然脑袋扎在翅膀里的鸽子精,运用一丝法力,将声音聚成一缕,对着这只鸽子精,有意震慑其心神:
“便如刚刚所说,离开后,莫要再回去了!找个山林隐居罢!”
由于其只是个刚开灵的小妖,此举对它效果甚为明显,鸽子精不由自主地将脑袋从翅膀下抽出来,对方长点了两下。
方长松开手,鸽子愣了一下,而后迅速振翅而飞,头也不回地穿入雾中不见。
“我们且去里面,会一会这个联络点的成员。”
“好。”
两人联袂而行,朝里面走去。
方长刚刚已经听到了联络点里人交谈声音,所以才知道他们在放飞鸽子,自然也记住了那个联络点的位置。其实,便是没有记住,只要朝着轻微的咕咕声最多的地方去便好,那个联络点里,用笼子养了不少信鸽。
但是靠翅膀扑棱声不行,因为三家村里有养鸡鸭的,还有商家用笼子装了转卖。
…………
三家村里的联络点,在镇边一处偏僻院落中。
由于经费不足,大多数联络点只能租住房屋,而且地方往往比较偏僻。倒是听说在中原某地,有联络点的人用自己名义在城里买了房子,引发新增设联络点的效仿。
但是三家村的这个联络点设置的比较早,没能赶上那波公款买房风潮。
这让联络点里的两个成员十分不满,还好这里是交通便利因而繁荣之地,人员往来复杂,往往又多带银钱,向西南入蜀又比较危险,通信不便。这给了他们利用自己身手,寻找外快收入的机会。
积攒了许多钱之后,它们却忽然发现,在这小镇上购置房屋其实也就那个样子,并不会带来更多快乐。
反而是将许多钱堆在一起,每天看着,倒是有着让自己心情舒畅的力量。
甚至不用去花、不用去消费,都会很快乐。
于是联络点里的两个成员,在买下所在的这座偏僻房屋后,依然没有收手,而是着力于继续增加自己地窖里的储蓄。
直到今天,有意料之外的情况出现。
“咚咚咚。”
院子的敲门声响起,这很罕见,因为这栋院子平日里没人会来打扰。
“谁在敲门?”听到敲门声,一个正在用力打扫鸽子笼,满脸凶厉细眼扁平鼻的人,对屋里自己的同伴说道,“平时不会有人来啊?”
“嗅不到,去看看,这个大雾天气,会有谁来?”
“说不定是送上门的肥老鼠也说不定。”
“那更应该去看看了。”
说话间,他将手中鸽子笼放回去,也不擦手,就那么走到大门口,将门闩打开,结果门外赫然站了两个令开门者瞳孔一缩的人。
“不好!”
他一声暴喝,望后便退。
门外两人顺势走进院子里,并带上后面的大门。
屋子里的人听到动静,也飞速跳出来,站在院子里,结果他看到进门的两人后,也是小心翼翼地停下了动作,满脸凝重。
都是有修为在身的人,能看出来院外两人的不凡。
那个中年人浑身灵力充沛,举手投足间便有灵机鼓荡,看起来就不好惹。而且旁边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更是可怕,看似普普通通,却又好像不存于世上。
灵觉探去,便如大海和天空一样深邃博大,让心里不由地生畏。其身后所背长剑,虽然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一个剑柄,仍能感受到无尽锋锐寒意。
“你们是何人!”
从屋子里出来的这个妖怪,张口出声问道,而后二妖互相对视一眼,有了逃跑之意。
来者不善,自然走为上策。
结果他们刚要有动作,便听到一声轻鸣,白衣年轻人背后的长剑出鞘,而后缓缓围着院墙盘旋于场地中,封住了他们所有的去路。
239、【尘埃落定】
院子中间的二妖都是经验丰富之辈,见到这个架势,便知道今天无法善了。他们对视一眼,知道已经没法跑掉,只能放手一搏,于是微微附下身子,做出攻击的姿态。
方长上前一步,在对方警惕地眼神中,嗤笑一声道:
“看你们这幅因果缠身的样子,杀了不少无辜的人?是不是还尝过?”
对面二妖并不说话。
倒是旁边桑子平有些惊奇,他对方长道:“先生既然如此说,看来对面两个是作恶多端的?那我今日倒要主持下正义。”
方长四周扫视了下,跺跺脚,对桑子平和眼前二人说道:
“证据就在脚下。”
二妖之中从屋子里面出来的那个,恶狠狠地说道:“兀那修行人,你们人类捕杀我等同类千百年,剥皮取胆,或者整个活泡烈酒享用,岂不也是罪恶滔天?!我们杀些人类取钱又有何妨!少管闲事,小心做了无名野鬼!”
这半是狡辩半是恐吓的话语,对方长和桑子平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都是道心坚固的人,而且前面敌人话语中破绽过多。譬如开灵的妖兽只要小心,一般不会为人类所捕杀,而面前妖类所害的人,都是天生有灵的物种,这之间区别很大。而且方长两人更不怕做了无名野鬼,毕竟场上的形势已经明摆着。
“手底下见真章吧!”
随着气氛越来越沉重,在稍微靠前的敌人终于忍受不住,朝方长电射而出。
桑子平呵呵一笑,拎起手中尺子兜头便打。
喀喇!
一声爆响后,对方无功而返,哀嚎着退回原处去。只见其额头碎了一小块,有殷红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更显得其面目狰狞,但又有些滑稽。
方长似是审判般说道:
“若只是被卷入劫数之中,仅仅是立场不同,还有丝微原谅余地。但你们行此恶事,已经罪无可恕,只有重入轮回才是唯一下场。”
只有杀人者的死亡,才是对正义的最好维护。
甚至无需酷刑,也无需折磨,受害者们若是在天有灵,往往只求一个简单直白利落。
见试探无果,面前两只妖精有些怒了,它们一起摇身现了原形,准备拼命。却是两条白身绿纹的巨蛇,如弹簧般盘在一起,也不吐信,只是呲着剧毒尖牙,随时准备攻击。
它们视力不佳,但眼睛俱都通红,发射着肉眼不可见的光芒,依靠反射定位面前人。这是两条蛇妖在化形后,所拥有的全新能力,比以往的被动感应要好用许多许多。
“唔,两只化形大妖么。”
方长巍然不惧,但旁边桑子平速度更快,手一扬,戒尺便疾速飞了出去,迎风见涨,朝两条蛇砸过去。
但蛇类身形灵动,轻轻一转便躲开了戒尺拍击。
他们呲起毒牙,一左一右朝二人奔来,桑子平赶紧挥手,戒尺从后方袭来,让左面攻向他的蛇妖不得不放弃动作,转而躲闪脑后劲风。
那边方长不慌不忙,微微一招。
弥漫了周边区域的大雾中,顿时涌动起来,而后一缕雾气卷出,化为绵团颜色盾牌,生生顶住了大蛇一撞。对方不甘心,十分恼怒地再度扑上,毒牙直指前方,喷射出股毒液。
盾牌被腐蚀的滋滋作响,但随时有更多雾气补充进去,而且雾盾与方长之间还有不短距离。因此毒液被雾气耗尽了力量,被方长将之和雾盾团成小球,随手望空一抛,穿破雾气云层,被阳光化为灰烬。
灵泉剑依然慢悠悠地盘旋在院子边上,乃是为了防止它们跑掉。这让二妖十分恼怒,它们拼命攻击,也有一分想法是逼的面前白衣人收剑回防,好借机逃走,没想到无形无质的薄雾都能成为对方手中法器。
两蛇退回原地,再度盘起,上身立起来回晃悠,似是寻找时机。
方长伸手入怀,掏出小玉刀,从新做的皮鞘中将其拔出,捏在左手中以备用,而后他扭开腰间葫芦盖,轻轻一拍。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酒水涌出葫芦口,箭射向前方两蛇,与此同时旁边桑子平,也再度将手中戒尺拍出,又洒出一捧药物抛洒过去。
这组合攻击让两蛇变得难以招架,它们尽力避开戒尺,躲开似箭水流,却被桑子平跑出的药物兜头洒了一身,顿时开始嘶鸣。而空中被躲开的酒水也不简单,长长水箭在半空中迅速变软,像真正的绳子一样罩向二蛇,接着与它们身躯纠缠打结在一起。
被酒绳子困住,二妖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再不能攻击和逃跑。
方长抬手,恰好此时灵泉剑转到这里,被他拿在手中,轻轻一挥,便将酒绳与两条蛇妖一齐斩断。酒绳复化为液体洒在地上,散发出浓浓高粱酒香,而两颗狰狞蛇头也落于尘埃,眼睛兀自通红。
却是一剑之下,已经斩断二妖所有生机,剩下的蛇身软绵绵堆在地上。
“结束了。”
灵泉剑依然金黄如旧,未染上丝毫血迹,方长收剑入鞘,又将小玉刀插进皮鞘里放回怀中,对旁边背手抚须的桑子平说道。
“唔,这也是它们作恶多端咎由自取。”桑子平说道,“不过还是要收尾一下,给他们的悬案做个了结。”
“当然。”
方长先走到后院,看了看关在笼子里不断咕咕叫的鸽子们,而后将其中几只已经开灵的鸽子放出,用话语震慑其心神后放掉,这才与桑子平一起,走进二妖屋中。
妖怪们的往来文书积累起来并不多,装了小半个书架。
桑子平与方长抽出两份,略略浏览了一下,大喜。
其中重要情报有许多,价值暂时无法估摸,于是方长干脆连书架一起,装进了背后包裹中,准备在后面路上慢慢看。
接着便是大量铜钱,堆在屋中。
眼光从窗户斜斜照进来,洒在堆于一起的钱堆上,耀人眼目。旁边还有两小堆单独的,看来他们来之前,屋里那个蛇妖正在数钱。
对于这些钱财,方长和桑子平没有去动,一是因为方长有铜矿看不上这些,二是因为这些都是不义之财,取之失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