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是山神显灵么】
多年重负一朝得脱。
山神语气中很有扬眉吐气之感,佝偻的后背,也再次直起来些许。
刚刚那会儿,或许是他出任山神的这百十年里,最意气风发的时段。
手执上仙所借宝剑,他毫不停顿,带着满是自信、又有点破釜沉舟的心理,直接杀上了那几家淫祀所祭拜神灵的洞府。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山神没多废话,直接动手。但对方没有来得及转过念头,还像惯常那样嘲讽他,甚至质疑他是不是发了疯,竟然飞蛾扑火。
山神沉默不语,只是仗着手上灵剑,用力刺击斩削。
于是对方的嘲讽声忽然变成了哀嚎:无论是利爪还是尖牙,在这锋锐无匹的仙剑面前,都一分为二。
敌人尚未来得及求饶,就已经在剑下伏诛。
待到除尽恶神,他还站在原地,愣愣待了一会儿。
然后就是无尽唏嘘。
当年甫一上任,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接下来自己应该做什么、能够做什么的山神,就被刚刚伏剑的几个痛殴一番,并进行了诸般威胁,若不是这份职位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那份屈辱痛彻身心。
后面更是连香火都没有,只能在山中苦捱度日,遇到对头们还要被迫行大礼,并受到言语上的侮辱,还会看对方心情挨揍或者被破坏劳动成果。
平时里,山神总是盼着早点结束任期,重进轮回,不再受这番苦。
没想到今日幸运遇到高人,仅凭相借的一柄宝剑,便就翻身在上。
真是上天开眼啊……
待了一阵,山神才转身回去。
高人还在自己洞府中等待,不能怠慢,需要赶紧将灵剑还回去才是。
…………
上山村和下山村陷入了惶恐之中。
两村的青壮此时都不在,留下的只有老弱妇孺,骤然遇到怪事,纷纷慌乱起来,说什么的都有。
对于很多村民来说,甚至有天塌了的感觉。
毕竟长年累月祭拜,隔三差五就去上香,并以之为精神寄托和生活一部分的几座庙,忽然一起塌掉……对村民们来说有些壮观的场面,震撼了不少人心神。
有人对起因各种猜测:
“……怎么回事儿,难道是神灵们发怒了?”
“……会不会是对我们祭拜山主不满……”
“……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啊……”
还有人在废墟前趴地跪拜连连磕头:
“……求求了,要是有怒火朝我发,饶了我儿子他们……”
“……黄花神、五石神、瓦刀木神莫要降罪,愿四时花果供奉不停……”
更有些人只是乱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连晚饭都没有几家开伙做。直到有眼尖人,看见附近山梁上的一列身影,高兴地喊道:
“他们回来啦!”
似乎瞬间获得了主心骨,有行动能力的人,立刻迎上去。
闹腾了小半个时辰,归来的队伍才来到村口。
晚霞已经铺满了半个天空,但是成功给山主进过贡,喜滋滋回家准备吃晚饭的村民们,却被泼了一盆冷水。
两个村子的人零散待在谷中,手足无措,附近不远处,原本修葺的比任何一家屋子都好的庙宇,变成了废墟瘫在地上。
“咋回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这幅罕见情形,他们急切地问村人。
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回答道:
“谁也不知道咋回事儿,似乎是打了几个晴天霹雳,出门就发现几座庙都塌了。刚刚有人清理了下,里面神像俱都粉碎,完全看不出形状。倒是檩木砖瓦大都完好,也不知道怎么就忽然塌了,而且是一齐倒塌。”
青壮们也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处理。
这时候,几个村民忽然发现旁边,多出了一位白衣负剑的陌生人。
人多胆气壮,有人直接出声问道:
“客人从哪里来,找谁?”
陌生人的外貌和气质,和这多尘且破旧的山村,并不搭调。有那经常进城,见识比周围人多一些的,在心里感叹这人就像画里走下来的一样。
听到问话,对方指着旁边废墟,轻轻一笑,令周围人如沐春风:
“不用太担忧,这是好事儿。”
“从这里往南偏西一点,走十二里,在那处遍布松柏的山坳里,石壁上有个山神庙。得空的话去寻找到拜一拜,上几炷香,无需什么供品,山神自能保佑一方平安。”
周围人惊疑不定,互相交换眼神,也没人搭话。
倒是方长说完话后,潇洒地一转身,便朝远处走去,就在山民们眼前,骤然消失不见。
“没——没没没了!”
“人呢??”
村民们瞬间鼓噪起来,引得刚刚没有注意此处的人,也纷纷转过头来。刚刚见证了此事的,更是立刻开始添油加醋跟别人说,尤其是陌生人刚刚撂下的那句话。
很快,大家都信了。
有那年纪颇大的老者抚着胡须说道:“当年有过传言,附近确实有个山神庙,不过大家都没见到,也没人去找,都忙着祭拜这些黄花神五石神。没想到今天终于知道了地方,看来这些庙倒塌,也是山神手笔。”
大家议论纷纷,都表示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筹备出发,去寻山神庙。
还有人建议,将倒塌庙宇中那些砖瓦梁木带上一些,若是山神庙有损坏处,就给修葺下,以取悦神灵。
更有村民感叹道:“刚刚那就是山神本人吧?”
周围人皆点头赞同。
一个中年人说道:“必然是山神本人,刚刚出来说上两句,而后突然消失的情况,就像话本里的故事一样。”
“可惜我进城次数不够还没怎么学会,不然也想去城里当个说书先生,到处讲给人听。”
大家耻笑道:“你又不识字,怎么编故事?就算你突然开了窍,那些说书先生编出来故事也是行会和师门的,个个要交份子,穷困潦倒,走那条路你是要饿死全家人么。”
中年人不忿,争辩了几句,还是败下阵来。
有老者换了个话题:“但刚刚那真是神仙气度,是山神本人没跑了,以后咱们等丰年有了余钱,可以考虑给山神塑个像,就照着刚刚那样子。”
周围人继续点头赞同。
倒是不远处,开启了“相逢何必曾相识”效果,正自在离开,还没走远的方长,听得脚步一顿。
然后他摇摇头,继续远去。
196、【奇特山谷】
在单调的路途中,见到同类,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天气愈发寒冷,人们于屋外活动的频率都大大减少,尤其是在北方。这种环境下,厚实的墙壁和温暖的火焰,才是最能够抚慰人们心灵的东西。
但是在小镇外一颗大松树上,方长看到个人。
修行人。
对方在树上,搭了个简易的窝棚样容身处,应当是一直住在里面。
方长看到他时,他正坐在树屋门口,在寒风里晃着光溜溜的双脚,就那么看着远方。
十分的特立独行。
而且看外面寥寥几个人看向他的眼神,方长知道,对方并不能被世人所理解。估计在周围百姓们认知里,树上这个人不是疯子就是精神有问题。大家已经见怪不怪,随风传来那些对话里零散透露的信息,也佐证了这点。
但是树周几里,随着离树愈近,而愈发高涨的灵气水平,则确切的告诉能够看到这场景的人:树上这位,并非凡人。
他上前几步,仰头看着对方,道:“今日天色不错。”
树上人似乎也早发现了方长,只是没有动作。听了这句话,他才慢悠悠的收回脚丫子,从窝棚里趿拉上两只麻鞋,轻轻跳下树来。
落地并无声音,就像装了猫爪的肉垫。
他随意地走向方长,点点头:“嗯,天色确实不错,客人来我家坐坐?”
“好。”方长跟在他后面,轻轻一跃,一齐来到了这株大松树上。
虽然是冬天,但松柏等树依然长青,只是针叶的颜色黯淡了些许。树干平整易坐,不似皂荚树等还要靠皮肤去压碎长刺,还有淡淡松枝清香。
这个修行人的窝棚,明显装不下第二个人,而且看对方虽然修为深厚,却必然走的是个不为外物所惑的路子,也不会着力经营住处、拓展内部空间等事。
故而那个树上的窝棚,或者说树屋,只是简简单单用木板绳索搭的窝棚,没有其它奇特之处。
“在下方长,阁下怎么称呼?”方长坐好,问旁边的修行人。
“叫我松间客就好。”
对方性格倒挺开朗,闻言笑道。
方长看了看周围,也哑然失笑,这个名字确实很恰当,常年居住于松树干之间,甚至把居所都安在树上,可不就是松间客么。
他接着问:“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不多不少,恰好一十三年。”松间客伸手捋了下自己胡须,轻轻说道,而后他反问:“客人这是路过?”
方长点点头:“恰好路过此处,本来算得一直朝这个方向走,当能遇到某故旧猴妖,没想到半路遇到位真修。见此处情形甚为奇特,故上来结识一下。”
“真修倒也谈不上,但修行十余载,确实不再是当年人。至于这里情形,哈哈,足算得上奇特,周围人都用另眼相看。”松间客也不知是不是谦虚,接着他转而说道,“不过,客人所说那猴妖,在下说不定还见过。”
方长心中一动,奇道:
“就在此处?”
松间客平淡地说道:
“就是此地,前不久,我看到有个猴妖身着衣帽,顺着官道匆匆忙忙进了镇子。后面还有个其它妖怪跟着,似乎一个在逃一个在追。”
“只是后面那个虽未化形,但不知用什么法子,掩饰的很好,吾虽不像凡人那样为障眼法所惑,却看不出其根脚。”
伸出手微微掐算,方长笑道:
“哈哈,多谢指路,正是我将要遇上的猴妖。”
两人又聊了许久。
与同道交流,方长自感受益良多,这位松间客水平很高,又常年居住于繁华之地边界,见多识广。虽然两人所修之道完全不同,但也能触类旁通。而松间客,也为方长对道的理解所折服。
松间客本是下面村镇的普通人,但因缘法走上了修仙路途,听其描述,也是入世法的一支。
随着修为日深,渐渐地,他在镇民们眼中,越来越特立独行。
最后,他干脆散尽家财与邻人,弄了些木板占下了村口这几颗大树,终日居住于上面,并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松间客”。就连每日饮食,也是受了恩惠的邻居们,隔三差五给送些上来,虽然分量不多还常常遗忘,他也不恼。
如此十几年,周围百姓们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镇边大松树上,有个精神不正常的怪人,甚至还嘱咐孩子们不要去那周围玩耍。镇民们还编了些故事,睡前讲给孩子们,甚至用这个“怪人”来止小儿夜啼。
方长和松间客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已经是第三天早上。
两人坐树杈上论道,周围也有些许异象。
冰雪消融,草木返绿,小病小痛不药而愈,无论男女老幼,皆头脑更加清明,甚至平日行事都更加顺利。
只是这些异象幅度很小,并未太过引起百姓们的惊讶,人们见到只是感叹一句,便继续忙手中事情。冬日里窝在屋中,做些搓谷穗、纺线之类,即解闷,又暖和,是普通人家平日里常做的事。
辞别松间客后,方长不在下面镇子停留,直接顺着官道穿镇而过。
他仗着目力强,远远地回首望去,镇子另一边那颗高大的松树上,松间客如刚见到时那样,光着双脚坐在树屋旁,于寒风里一动不动看天。似乎是察觉了方长的目光,对方朝这边笑了笑挥挥手,而后继续看天。
……
随后三五天,他不知道走了多远。
方长对两边景色,也从以前的不断流连,变成了走马观花。
他只是到一地,补充些食物酒水,便就继续上路,不再去体验这几天路上所遇到的人和事,不再去寻访感受各地风情。
在一处山谷中,方长遇到了孙云。
这处山谷在人们眼中挺反常,里面全然不似冬季,鸟语花香,一半是普通山谷,另一半是桃林。
遇到孙云时,这只猴妖正扛着工具,从外面走回来。
他依然没有化形,只是靠着衣冠来遮掩与人类的不同,虽然满脸毛发,但由于长得较为憨厚,倒也不被人所疑。
197、【猴子和桃树的恩怨】
“孙云。”
方长紧走几步,来到猴妖后面,轻声喊道。
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孙云立刻停下脚步回身看过来,背着的几件工具互相碰撞,叮当乱响。
有两件工具长度明显过长,不太合他这样的五短身材使用,也被他背着。
“方先生!”
见到是熟人,孙云十分惊喜:“您怎么出现在这里?快请进谷,只是这里十分简陋,莫怪招待不周。”
方长慢慢走到近前:“只是朝这个方向一直行走,本来这次算得会和你有一面之交,没想到前面路过某镇时,在那里遇上个待在树上的修行奇人。”
“他告诉我你的行踪,我便直接走过来,看到这处山谷里天地景色迥异,便停下准备欣赏一番,没想到你在这个谷口出现,真是巧。”
“哈,那个修行人我注意到了,不过先生您说这世道也真有意思,人在树上,猴子在树下……真的很有意思。”孙云笑道。
他引着方长走进谷里。
在山谷里没有桃树的半边,有座用材简陋的小小房屋,看起来新建不久。
不过建造者的手艺很好,虽然材料匮乏,却将屋子造的精致结实。这应当是孙云手笔,毕竟他下山之后,便学了修房子的手艺,四处为人家干活,维持生计之余,还赚了不少钱财,混的很好。
孙云自去旁边小屋,将身上工具放好,微微清理了下,才来主屋里招待方长。
他拿出不少新鲜水果洗净,还有些干果蜜饯装了两盘端上来,又开始忙活着烧水泡茶:“先生请用,我平日里无甚大爱好,只喜欢吃些零食,故此在家中多屯了些,都是我亲自在市面挑选过的上品。”
方长随意抓了几个蜜饯吃,确实很好,清香且蜜渍的甘甜透彻,色泽鲜艳,美味且不粘牙。
看来在食物上面,这猴子确实有足够的鉴赏能力。
待到水壶被放在烧旺的火炉上面后,孙云过来陪坐在对面道:“水还要一会儿才能烧开,先生稍待。”
说罢,他从衣兜里掏出点谷类食物,喂给一旁的猫。
这猫并非妖兽,而是普通野兽家畜,看起来像胖橘,但花色并不太正。方长问道:“你还养了猫?够胖的,这是什么品种。”
孙云抚摸了下猫头:“没什么品种,胖橘不胖,它其实是杂种。只是比较像橘猫,我懒得想名字,直接叫它胖橘。”
“嗯”
方长转过话题:
“你怎么来到了这里,不在原来地方了?”
猴妖笑道:
“遇到了些事情,被迫卖掉住所,离开了利州城,最近才于此处安稳下来。刚刚是去谷外人家找点活干,冬日里找人修补烟道的有不少。”
“一路奔逃下来,手艺都生疏了些,而且也没有什么进项,不过今天去五里村,倒是开了张。”
说话间,水壶里面翻开了花,猴妖赶紧走过去,将杯壶烫上一遍,找出些茶叶放进茶壶里,加热水泡开。
而后他拎着壶和杯子,给方长面前倒上清茶:“我不太好此物,故而没备下太好的茶叶,先生莫要嫌弃。”
方长直接端起杯子,不怕滚烫,喝了大口:“好茶。虽然量大易得,但这种茶其实挺有名气,在滋味上并不显差。”而后他才放下茶杯,问道:
“你遇到了什么事情?”
孙云也端起茶,捧在手里抵抗外面寒意:“先生您是否记得,当初我遇到的那个桃树精?据说您曾经将那些妖怪们聚到一起,挨个斩了。”
“当然记得。”方长点点头:“不过我和谷山没有将群妖们斩掉,而是打落修为保持灵智放归自然——与这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初招揽我的那个桃树精,在您出手之后,它由于不在现场,逃过一劫。”孙云咕咚咕咚喝光了杯中茶,又给自己续上:“结果没过多少日子,那桃树精又来招揽了,目标似乎还是我们。”
“我便虚与委蛇,参与了进去。也是那时候我才知道,先生重创了他们在利州府的分部,剩下的仨瓜俩枣,本不具有列席资格,但其余头领甚至彩娘子都败退后,他们重新接受上面指示,隐蔽并转化为地下活动,而且一直在招募人手。”
“里面也没有什么意思,甚至耽误了我做工赚钱的时间。于是某日,我干脆偷看了他们只在高层间互相传的消息,知道了不少内情,又在那些妖怪来抓捕时,抢走了桃树精身上的桃子两只,吃干抹净。”
“只是似乎捅了马蜂窝,他们纷纷来追,尤其是那只被我偷吃了桃子的桃树妖。我跑了好远,绕了巨大圈子都没能摆脱。于是后面追着桃树,来到这山谷里,正好此地人烟罕至,我边扎根住了下来,边和那桃树精整日对峙,麻烦得很。。”
说话间,窗外另一边山谷似乎忽然活跃了起来。
淅淅索索的声音响起,这是大量枝叶抽动的声音,而且越来越近,似乎在逼迫这间小木屋。
“就是它。”猴妖孙云指着外面道:“先生稍待,我去去就来,每天都这样,反正互相奈何不了谁。”
方长摇摇头,从椅子上起身:
“不必,一起去看看吧。”
他整理了下衣衫,理了理背后包裹与灵剑,带着孙云一起,走出这间小屋的门。
却见一只现了原形的桃树妖立在前方,枝杈覆盖数十丈,另外半座山谷依然长满了桃树,这是桃树精跑到这里后,给自己营造的宜居环境,却不是它所化。
桃树精喊道:
“兀那孙云,还不束手就擒,随我一起回去!你到底怎么想的,不一起在利州快活,竟然妄图造反!”
话音落下,桃树精才见到和猴子一起走出门的方长。
虽然方长在利州,和同伴一起大发神威时,桃树精并未在场,但他后来接触过彩娘子,见到她脚上那触目惊心的断痕,也知道那次来踢场子的人,有一个就是浑身白衣的。
其气势瞬间矮了三分:“你是谁?”
孙云从后面跳出来,笑道:“当然是灭了利州那些作恶妖怪的人。”
198、【重要情报】
桃树妖大惊,刚欲遁逃,又想起彩娘子那速度绝伦的飞遁术,以及对方被砍去的脚,气势顿泄。而后它又想到了昔日彩娘子那些手下们,被削去修为放归原野的悲惨遭遇,庞大身躯上的枝条有些微微颤抖。
它看了看因这位白衣人站在身边,而胆气远超寻常的猴妖孙云,内心变得十分苦涩。
而后桃树精才看向方长,低声说道:
“上……上仙怎会在此处……”
桃树原本庞大的身躯,也开始佝偻,开始往回缩,眼看就要将枝叶根须成为一团。
方长立在屋门口前,笑问道:
“你追了孙云有多久了。”
“大半年。”桃树精不敢过多反抗,只好老实地回答道,倒是旁边猴妖孙云,看到这原本豪横地桃树妖,不似往常那样和自己打的有来有回、威风凛凛,在一旁乐不可支,上蹿下跳不止。
“我只是路过,偶然遇见孙云,见他被追杀,正好过来解救一番。”
方长这话,让对面桃树精沉默了下,而后光棍地说道:“我认栽,上仙随意处置便是,在下定然无法反抗。”
桃树精思绪万分,不似以往那般迟缓,想法转的飞快,但往往比较黯然。
在他看来,自己大概率会像自己那些同伴一般,被面前人削去修为,留下些许灵智,放归山林,从此作为一株桃树风吹日晒,不知何时会被砍柴人断肢枭首而去。
对面方长沉吟了下。
他仔细看了看这株桃树,虽然对方附逆,却未曾做恶,依然保持着草木精灵那股清气,故而有心放其一马。
在世间,飞鸟走兽成精者多见,但草木精灵成精者罕见。
因为草禾之类寿命太短,几乎都未曾成妖便去世;而树木之类又寿命太长,相对修行缓慢,开灵十分困难。而草木之属,往往由于天性,喜净不好动,又因所属多无性别,与世无争,故而更为修行人所喜。
“既然如此,那你发下誓言,三百年内不要出此谷一步。”方长正色道,“与你那个组织断掉联系,不要再去接触。”
桃树精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方长继续道:“天地大劫已起,这是好事儿,继续在外头奔波,可是有不小几率身死道消。你也不希望哪天变成毫无生机的死木,被妖怪人类拿去,或雕琢物件、或劈碎当柴吧?”
略一迟疑,桃树精发下誓言,敛枝叶根须,微微行礼,而后朝桃林中去了。
“先生威武!”
见纠缠自己许久的大敌,被方上仙连手都没动,三言两语解决,猴子孙云更是兴奋的不能自已。
他们一起回到屋中,孙云表示:
“马上饭点儿,俺去锅灶边整治顿饭食,招待先生。”
“好。”
给方长更换了茶水后,孙云风风火火去灶台边,劈柴烧水忙的不亦乐乎,他还打开今天回来时所捎行囊,从中取出些米粮菜蔬,还有两条油亮的腊肉,刷洗锅灶碗瓢后,生起火来烧水烹油,又蒸又炒。
“对了,方先生。”正在忙碌中的孙云,忽然对旁边方长说道:“我这次进了那妖怪们的组织,得到了不少有用情报。”
方长心中一动,放下茶杯:“哦?说来听听,这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孙云手下忙碌不停,切菜剁葱蒜,同时嘴上讲述道:“虽然俺进去后,地位低微,没法窥见全貌,但似乎最近他们由于在各地进展都顺利,对消息管理松了一些,下级成员也能知道些东西,在下听说了不少事儿。”
“如彩娘子这种,都是各地中坚,他们被派到各处扰乱世间,目的不明,但偶尔从其只言片语中听到过,她们似乎是为了‘气运’,具体是什么,尚且不明。”
轻轻嘶了口气,方长皱眉:“气运……”
孙云点点头:“那彩娘子有日训话,便就是这么说的,不过语焉不详。而她们这些人,来自于天南海北极东极西的几个训练堂,在外面执行任务后,还要回去轮训,顺便将经验传授给里面妖怪,故而生生不息。我抢了桃树精的桃子,从利州府逃出来前,彩娘子就回去轮值了。”
这对于方长来说,倒是头一次知道的消息:“可知道这个组织领头的是谁?身在何方?”
用笊篱将焯好的蔬菜捞出装盘,孙云摇头:“并不知,对于此事,平常妖怪们经常在问,但都被搪塞了回去。有一日问得急了,彩娘子大怒道,虽然听过头领训话,但她也不清楚大头领叫什么根脚如何,只有训练堂的几个长老知道,还不肯告诉她们,说是为了保密防止被修行人先擒王。”
对于孙云的情报,方长十分在意,他称赞了其几句,而后打开包裹取出纸笔,在一张纸上迅速书写,而后晾干墨迹,开始慢条斯理的折叠。
旁边的猴妖也放满了手中活计,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
“诶?飞了,这是?”
见方长叠好展开后,手一扔那张纸便飞入长空,化为个白点终于不见,孙云好奇地问道。
“传讯的手段,这次大劫的主角,应当对这些情报感兴趣。你所获的情报,十分重要,必有大用处。”方长解释道。
“能够帮上先生就好。”孙云继续忙碌,很快将蒸好的粟饭并两道菜端上来,拿来碗筷盛给方长。似乎是独自生活久了,孙云的烹饪手艺很不错,加上这次刚刚出去做活归来,得了些银钱买来食材,一人一猴大快朵颐。
“先生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我准备先回云中山,去崖上看看,然后等两个人的消息。”方长反问道:“你接下来准备去何处?”
孙云放下碗,笑道:“准备先继续住在这谷里,这里环境挺好,又被俺再置办下了这份家业,便先待上几年。那桃树精本就奈何不了我,这次又被先生降服,俺正好等那半谷桃子熟透几回。”
辞别了这只猴妖,方长灵觉中,后面路途不再有事情牵绊。
于是转向西南,认准了云中山的方向,运起脚力,疾速径直而去。
199、【世事不停移】
寒风凛冽波涛怒,扁舟篷里灯火明,
非是不知路途凶,难避莫如向前行。
…………
接近云中山时,方长没有选择从背面进山,而是绕了个大圈子。
他从东北方向距离云中山还有百十里的地方,转折向南,在阳州治下广平府境内,折而向西,经龙安府,回到了宁河府。
自龙安府有一条官道,直通怀凤府,它经过林溪村,通往虎桥镇。
方长在龙安府找了个车马行,买了在虎桥镇下车的座位,而后跟着乘客们一起,被马车载着顺官道而行。
虎桥镇的样子,上次来这里时候没啥变化。
毕竟这次方长下山后,虽然遇到了许多事情,但在山外待的时间并不算长。
今年的冬天比往常要冷一些,白沟河里面河水尚未解冻,而伏虎桥前面,写着“虎桥镇”三个大字的那块石头,顶部和背阴处还有积雪。
由于处在交通要地,这里依然像平常那样人来客往、车马粼粼,十分热闹。
在车马行于虎桥镇设立的下车处,出示了买座位的签票,他跳下车马车,没有与同路乘客们一起去用饭,而是顺着街道走了一段,来到老徐的羊肉面摊上。
比起双脚走路,马车要快上一倍,现在是刚过中午,而不是傍晚,看来这次是碰不到那个见多识广的轿夫谢广安了。
“一碗羊肉面,羊肉要双份。”
“好嘞——!诶客官好久不见,快请坐。”摊主老徐记性一向很好,他认出了方长,态度十分热情,而且说话间,手上的动作也全然不停,飞快地将面片扯成蝉翼般薄片,丢进水花翻滚的大锅里。
旁边有熟客问摊主:“老徐,你儿子还没回来?”
听到别人问起这个,老十分高兴地说道:“他呀,应该还要一段时间。前些日子还有信寄过来,虽然还有点歪歪扭扭,但可是他自己写的呢!我去城隍庙前找了刘掌柜读了信,是在考试时候,好几个班一起比较,他考了第三名。先生很是欣赏,听说家里没什么书,建议他在学校里再读上几天,待年关前再回来。”
熟客边吃豆腐面边恭维道:“那可真是好福气,兴庆府那个学校我听说过,里面是顶好的,人还多。能在里面考第三,定然是个有天分的,说不定老徐你这个小面摊儿,还能飞出个进士,光耀门楣哩。”
“这不可能的,只要他多识字高兴就好,进士这种事情还是不奢望了。”老徐嘴上谦虚着,面上表情和欢快的语气,表明他对这份恭维十分受用。
谈话间,面已经煮好盛出,放上双份的肥瘦相间大羊肉片,浇上煮炖羊肉泛着油花的卤汁,洒上几粒翠绿葱花,冒着热气由一汉子端上来。
“客官,您的面。”
“多谢。”
方长接过,加了点点配料,拿起筷子就吃。
味道一如往常。
周围食客们也很受用,在这哪怕太阳高悬也冷气嗖嗖的天气里,吃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属实是种享受。
面摊上忙碌的只有两个人,除了老徐之外,便是他女婿,刚刚那个给方长端面的男子。老徐的女儿徐莲蓉并不在此处。方长抬眼看了看,老徐和他女婿面有喜气,看来不久之后,这家人的成员中会多个婴儿。
吃完了面结过账,方长来到镇上酒馆。
“掌柜的,打酒。”说罢将葫芦放在案台上。
“好嘞客官,要多少?”似乎是看着方长有些面生,酒馆掌柜还特意给他报了价格,“普通的酒依然是一文钱一大碗,不过客官应该不会打这种——好些的三文一提,中等的五文七文一提,半提起售,上等的十五文一提,最极品的百花酿按两售卖。”
“又涨价了啊。”
“是啊,虽然丰收,但年景并不如往年那么好,而且好像全天下的粮价都在涨,咱们宁河府也不例外。酒是粮**,粮价涨了,酒价自然网上去。”
方长暗自算了下身上盘缠,拿下包裹拎出钱串:“来二十提吧。”
“好嘞~!”
见到生意做成,掌柜的很兴奋,转头便去打酒。
由于酒价比照以往有上升,这家小酒馆的生意冷清了些许,甚至有方桌空着,这导致酒馆里盛放卤味的大盆,内容也单调了许多。唯一不变的,就是酒馆外面顺墙根戳着,用大碗喝最劣质掺水酒的闲汉们,毕竟虽然味道淡了,但还是一文钱一大碗。
掌柜的迅速打完二十提,收好漏斗和酒提,将酒坛盖子重新盖上,才准备将葫芦重新递给这位白衣负剑的顾客。
他心下有些疑惑:虽然打了二十提酒进去,但这葫芦分量似乎增加的不太对。
不过生意在前,没时间想这些,酒馆掌柜很快将葫芦递给方长,顺便在其转身离开时喊道:“客官,以后常来呀~!”
出了酒馆门,方长揭开盖子灌了一口,才将葫芦重新系回腰间。
这个浅黄色外皮,银片镶口牛角为塞的酒葫芦,本生长于他常行早课,吞吐灵机的大石旁,又被他亲手炮制做成酒器,常年带在身边。灵机浸润之下,早已经不是凡品,里面容积巨大,但外观可爱,分量轻巧。
下山以来,方长每到一地,便在那里酒馆给葫芦中加些高粱酒。
他并不嗜好此物,只是当寻常饮料,故而装进去的总比喝掉的要多,里面已经装了不知有几缸酒,这花费了他带下山的大部分盘缠。
在镇上转了转,用剩下的钱买了几个伏虎饼,方长离开虎桥镇,朝北行去。
回仙栖崖,从林溪村上山最为合适。
以方长的脚力,十里路程转瞬便被甩在了后面。
刚刚他所乘马车曾经路过此处,但上车时,车马行并不提供在此处下车的牌票,方长也就选择守规矩,没有叫停马车耽误其他乘客的时间。反正他既不在乎浪费时间,又不在乎多走路程。
林溪村倒是有些变化。
几家人重新修了房子院落,替换掉了原本摇摇欲坠的屋子,但最大的区别,还是遍布梯田的山坡上,多出的几亩药田。
200、【崖上凡间远】
冬日天冷,药田里大部分当年的药草都已经收割,但还是有多年生的草药生长着,被细心地做了各种越冬措施。
这是林溪村中林海的手笔,他学艺归来后,在山坡上栽种草药,供应给山下医生,缓解了周围百十里内有医无药的局面,挽救了许多人,也解除了许多人的病痛,很是为周围大夫们所称道。
方长穿过林溪村,并未引起村民们注意。
临近年关,村里洋溢着欢快地气息,今年年景虽不如去年,但毕竟也是一次丰收,而且村里两户人家搞起副业,也无形中带动了丝村里的经济水平。
其中一个是林海,他那里经常有行商过来采购些药材,另一个便是村里林二,他用自家旧院落,提供给官道上行人们作为简陋落脚处,顺便从周围人家采买些吃食卖给他们,随着这里名气渐长,收益不低,那处旧院落,也被他装上了顶棚。
由于泉水有着温度,村外小溪只是结了薄薄一层冰壳,下面水依然在流淌,也给村民们提供着水源。
几块长木板出现在小溪上,架在溪水两边,让人越过小溪上山时,不用再踩着石头经过。
方长回首望了望,这个坐落于山腰欣欣向荣的村子。
他笑笑,朝前继续走。
翻过前面山头,就能看见高耸入云的仙栖崖。冬季天朗气清蓝天如缎,但仙栖崖周边,依然围绕着终年不散的云雾,遮挡了上面虚实。
在方长眼中,这座高崖的灵韵愈发凝实,甚至辐照大半个云中山,让方圆几十里的山水更加秀美。
隐隐约约,能看到那从崖底曲折向上的栈道,但山脚下被布设了阵法后,凡人非有缘者无法接近,只可远观与猜测,于是“仙栖崖上有仙人/妖怪/魔王/隐士”,渐渐变成村民们口中的传说。
崖下的阵法经过时间的磨合之后,运行的更加圆融自如。作为阵眼和阵基的树林,也生长的高大茂盛,受冬天影响小。
轻轻穿过浓雾,崖下大水潭依然清澈,虽然天冷导致其中龟鳖已经冬眠,但里面还有些不畏寒冷的鱼类活动,在水草间穿梭往来。
方长仰头看看,然后踏上栈道。
竹木栈道踩上去嘎吱嘎吱的,而且边上没有护栏,若是胆小之人可能会吓得抱住石壁不敢走,但对于方长来说,却轻松的很。
一是他修行有成,心境强大坚实,自然如意,不畏高,二是他掉下去也就砸个坑,伤不到分毫。
栈道旁边的石壁上,还有开凿了一半的石洞,那是方长准备在上面做几个屋子。不过尚未彻底完工,也无门无窗,于是有鸟在其中筑巢过冬,飞进飞出。
边攀登边远眺下面景色,他用了些时间才到崖顶。穿过用作大门的石环,方长看着熟悉的仙栖崖,叹道:
“回来了。”
崖上有些积雪,覆盖了农田花田,覆盖了石桌石椅,覆盖了屋顶棚顶,还好几间屋子都撑住了,没有倒塌。
石环旁边的小棚子空着,看来阿牛并不在崖上,倒是崖边树上那个雕巢,规模愈发变大,这段时间里面的居客没闲着。
轻轻打开门扉,方长走进自己的屋子。
他先掏出火折子,用旁边的干草和木柴燃起火塘,将水罐在火堆旁边烧着。
待屋里有些烟火气和温度,才拿下肩头包裹,把里面几本书包括《修行道》、《修行法》放在书架上,包好的食物也拿出放在擦干净的桌上。
将包裹中各杂物收拾完毕,他才叠好这块青布放起,准备下次使用。
酒葫芦没有被摘下挂在墙上,方长依然将其留在腰间,随着他走动而晃荡。
方长出门在崖上空地巡视了一圈,周边风景远不像山下人间那般,并没有留下太多时间痕迹,除了覆盖上积雪之外,变化不大。
归来时,屋里火塘边陶罐里,水花已经翻滚。
他将自制的粗糙茶具刷洗一番,打开墙上塞紧的竹筒,取出些茶叶扔进茶壶,将开水注入。
一时间,屋里茶香飘溢,这采于崖边的自制茶叶,比山下的凡品要好很多,即使对于修行人,也是可以拿得出手的馈赠礼物。但是有缘得到的,只有云中山里近水楼台的山神章淳。
茶毕,方长走到旁边工棚,取出扫帚笤帚等,开始清理崖上。
屋里清灰尘,屋外扫积雪落叶、枯枝败草,俱都倒入不远处的灰坑。那里石面上有处凹陷,被方长当做丢弃灰尘的地方,还好足够深阔,放得下积雪。
直到天色渐暗时,崖上才焕然一新。
地面和屋顶的积雪一扫而空,几间屋里的器具也重新变得光洁,让人心情舒畅。
池塘里面荷叶残败,只余下莲蓬挺立,他站在水面上轻轻折下一枝,回屋剥开取出莲子。塘底淤泥下应当还有不少藕,十分美味,他只是秋天挖了些吃,其余还在淤泥里面没有动。
厨房里调料还算齐全,除了油盐酱,还有些山野中寻得的香料,做菜时根据不同特性放上些许,能让味道增色许多。
地窖里面保存的食物依然新鲜,方长拿出些水果菜蔬,从屋顶摘下条腊肉,再去取出些今年丰收所获得的粮食,开始在鼎下生火熬莲子粥,烹饪饭食。
虎桥镇的伏虎饼重油重糖,味道很好,稍微热一下,是上佳的主食。之前酿造的果酒已经可以饮用,方长滤了些。其色泽很深,酸酸甜甜十分可口,倒也不次于山下打来的高粱酒。
回到崖上的第一顿饭很是丰盛,刷洗完碗筷,天色已暗,夜空寒凉。
方长回到自己屋中,从书架上取下本书,靠在榻上,借着旁边油脂灯的亮光
屋外山风呼啸,屋里温暖安静。
只有火塘里毕毕剥剥的燃烧声,和烛火偶尔爆开的声音。
他轻轻地想着,明天早课后,可以去旁边工棚,拿起筐子和青铜斧,后去崖上山林里砍些柴,再去当初击败穿山甲的山谷中捡些铜矿石。
顺便还能在大山中,寻找些冬天特有的食物。
201、【冬春交际 造屋开炉】
冬天并不影响方长施工。
毕竟他的几间正殿,已经完成了墙壁部分,剩下的都是木工活计。其实装修也可以使用热水融化各种原料,也可以等到开春再说,不过这些并不着急,他还是准备先弄好屋顶。
反正冬天已经快过去了。
山下的百姓们,也已经开始采买年货,准备过年。
而新年,则意味着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整片大地离着春暖花开的时候,已经十分接近。雪水渐渐有消融之象,有些从山顶发源,不依靠山泉的融雪小溪,也渐渐脱离了枯水期,开始有了径流。
方长将最后一根梁木放好,用青铜钉子钉上,而后轻轻跳到地上,仰头看了看自己的作品。
五间正殿沐浴在冬末阳光下,房梁如格栅般铺在上面。
接下来,只需要铺上钉上小片木板,再盖上薄草席,即可上泥铺瓦。估计等春暖花开的时候,这五间大殿就能完工,自己便能慢慢装修,而后搬进去。
由于秋天他积攒了足够的食物和燃料,冬日里反而并不需要活动太远。
除了盖房子之外,方长还继续去挖掘铜矿石,并收集铜矿的伴生矿,偶尔也会开炉冶炼、铸造,弄些小玩意儿,或者单纯积攒些铜锭。
这种高价值的金属除了是工具原料外,也是下山时候必带的东西,铜可以换来重量更高的钱币,这让方长几次下山,都没有去打工赚钱。同时,铜矿伴生的锡,除了可以作为合金添加物之外,本身也是很好的材料,只是不耐寒冷。
更不提,有时候还能找到银块,它比起锡更稳定,方长头顶的发簪便是这种材料。虽然由于山下法律,银子不能直接当做货币,但是金银质铺对于这个很是欢迎,愿意用大量铜钱来兑换,价格公道。
他还计划着,等银子攒的够多,便用它们做些餐具,比如银盘银碗银匙之类。毕竟他现在烧不出瓷器,只能造出各种陶器。
方长还去了趟可能有铁矿的那几座红色山头,虽然有些远,但储量似乎还不错。
云中山真是物产丰富。
不过他并没有着手开采,而是找寻了许多石英,装在筐子里搬回崖上。
剩余的时间,方长都在山里寻找有碱的地方。
因为易溶于水,天然碱石并不好寻找,但云中山里降水充沛,更难有什么盐碱地,若是没有结果,他只能从草木灰里淋取。
下山寻找也只是备选方案,但是这时候碱多数靠北方的天然碱湖里运来,而且各地用量不算大,所以买都买不到多少,为碱远行北方更是不可取。
为此,他甚至扛着青铜工具,在山中寻找合适的地方,而后——挖下去。
“今日或许会有些收获。”
灵觉中感应到后,方长自言自语道,而后他弯下腰,奋力向下挖掘。
若是不考虑形象问题,也不考虑工具磨损速度问题的话,依靠着青铜工具和超凡的体魄,方长的打井速度,却要比前世钻井设备更快,或许只有某些以钻山打洞为天赋的大妖,可以比拟。
洞稍微倾斜,以便将土石扔出,他小心地避开地下水脉,直挖到一两百丈深处。
这段时间的挖掘,虽然没有找到碱层,但是让他发现了些其它矿藏,比如煤层等等。不过他有着自己的目标,只是记下位置,掩藏好打出的洞,便继续自己找碱的行动。
“唔,卤水,也算不错。”
移步退后了一大截的方长,看着洞里面迅速从洞壁渗出,渐渐上升的液体,蘸了点尝尝后笑道。
虽然不是碱石,但这种含碱卤水用起来也很方便,总比熬碱土或者淋草木灰强。当然,这种卤水并不能用来点豆腐,那不是同一种东西。若是方长有足够的豆子,倒是可以去盐矿里挖些伴生的石膏,化水点豆腐。
不过方长现在手头没有容器,身后的竹筐并不适合装纳液体,他又不想施法,干脆过一两天,带着桶或者缸来。反正它的产地已经寻找到,跑不了。
从地下爬出来,方长抬头看了看天色。
太阳位置已经西斜,将小半个天空的零散云彩染成橘黄色。
是时候回崖上了。
将磨损严重的工具,和背后筐子一起放进工棚里后,方长从地窖里拿了些地薯,又选了两捆野菜,开始在厨房生火做饭。
去年虽然崖上也是丰收,但因为他开垦的地并不多,他存的粮食有限,不能常吃。更何况方长现在吃饭,只是为了让自己更舒服,并不是真的需要食物,便也不挑。
有时候他也会感觉到,自已已经不是凡人了。
毕竟若是放开吃,他能一次性吃光自己地窖里的所有食物,而且牙口好,不挑食,不考虑口感的话,屋子床铺、山石泥土皆可吃得。若是全然不顾形象,也不考虑修持问题,刚刚的那个一两百丈地洞,啃出来也是可以的。
就是画面有些崩坏,他想。
至于自己的极限在何处……方长估摸了下,去除后山的话,大略可以将这座仙栖崖,从上到下吃掉三分之一。
鼎中水开。
热气从上面方形笼屉的缝隙冒出,弥散在屋中。
地薯被蒸熟的香味,也微微荡漾开。
方长敏锐无比的听觉中,感到山下远方,开始有爆竹的响声。那应该是孩子们得了属于自己的年货,开始到处玩耍。
快过年了。
…………
春暖花开时候,方长造好了新炉。
这个炉子的位置,就在他原本几间房子前面的地方,和炼铜的窑炉挨着。
旁边的五间正殿已经接近完工,上面铺上了他这几年烧砖时积攒的瓦片,里面粉刷了石灰,除了未装门窗、里面没有家具暂不适合入住之外,其余大都已好。
正殿建造在高地基上,那是挖掘池塘时候取出的土,四周被条石围住,连台阶也是条石铺就,平整坚实,不怕水流。悬崖上的梁椽飞檐,搭配着周围风景和极为广阔的远方视野,倒也有几分不凡气象。
202、【烧炉玻璃才符合身份】
大殿地基里面掺了许多石灰,这需要的量很大,几乎消耗了方长所有的存货。
云中山里有许多大木,不过这几座屋子并不算太高大,方长只是伐了些直且长的回来,作为前面台阶上的廊柱。
其实正殿的门窗,方长已经造好,不过还放在工棚里,它正需要自己现在制作的东西来配合。虽然弄成雕花窗,贴上自制的竹纸当窗纸也行,但方长反正在山间无事,便随心所欲起来。
炉子的造型很别致,借鉴了冶铜窑炉的反射之类保温措施,用了不错的烟道,但却有一内一外两个炉室,一个是使用陶瓷烧制的大型坩埚,另一个则是靠外的普通炉室。
特殊的炉体结构,能够让炉室温度超越火焰温度,从而炼制之前难以融化的东西。
他准备尝试着烧些玻璃。
原料已经选好,从山中采来的大块石英石、大块大理石,用锤子砸碎。从冬天所挖出洞里取来的含碱卤水,用多种步骤提取出不算纯的纯碱,和石英石大理石按照比例放进陶瓷锅中后,他便在窑炉中生起火来。
虽然各项原料融点很高,但是作为混合物的玻璃,本身并没有固定熔点,且会在较低的温度融化。
实验几次后,终于灵觉中知道自己会此次成功。
这炉煅烧了许久,方长赤手拽开滚烫的观察口,发现陶瓷坩埚中的原料,已经混合在一起,只是较为粘稠。
他轻轻关上了观察口,继续对炉体保温,使里面温度上升。因为接下来的步骤,玻璃溶液流动越佳越好。
工棚里储藏了大量金属,其中就有铜矿的伴生矿,锡和银。
方长挑了许多锡块,拿到炉边,放进另一个较大、已经加热但空置的炉室里,静静地看它融化。
金属锡的熔点很低,甚至远低于木柴火焰的温度,因此它是人类应用较早的几种金属之一。
唯一的问题是,这散发着烟气的窑炉,有些破坏这崖上画风。方长准备回头弄个小院,将工棚和几座窑炉围起来。
工具已经做好,类似长长的青铜马勺。
再次拽开观察口,方长在窑炉内,快速舀出通红的玻璃汁,倒在已经融化成银白小池的锡汁中。
由于比重问题,玻璃漂浮在锡的表面上,形成均匀的一层。又由于玻璃开始融化的温度,远高于目前锡汁的温度,因此玻璃层开始渐渐冷却凝固,却又能持续加热锡汁,使其维持液体状态。
“当初发明这个方法的人,一定是天才。”方长心中暗道。
待玻璃层凉下来凝固住,他伸出手,轻轻捞出滚烫的玻璃板,在手中观察。或许是哪种原料不太纯净,制作好的玻璃板有些绿颜色,还有细小气泡稀疏地分布其中。
但方长已经很满意:
“真不错!”
回头切割一下,便能装在大殿门窗上。
他继续打开观察口,舀出玻璃汁倒入锡上。由于修行有成,他的手很稳,对于重量的感受很细致,观察能力又入微,于是造出的玻璃薄厚十分一致。
而且放在锡汁上面,玻璃冷却的速度均匀,不容易破裂。
崖上窑炉的烟气依然在冒出,方长将一块块平板玻璃,轻轻在旁边戳好。
他拥有的木炭再次见底。
………………
春暖花开时候,也是播种的好时节。
方长每次下山后,遇到售卖种子的人时,总要掏钱买上一些。所以他手里的作物种子,比他栽种过的,要多得多。
去年的收获他也留下了种子,包括种过一季的瓜果蔬菜,包括高粱和谷子。
高粱已经屯了不少,等今年丰收后,或者可以自己酿些酒。
除了粮食蔬菜瓜果之外,方长还买了许多花种。
之前他就将一半的田地,种上了花。
春日里,他扛着锄头铁锹,在清理田地,准备新一年的播种。花朵已经被移栽到了别处,今年还可以种上一些。
正在忙碌时,他看到后山方向有动静。
却是许久不见的刘阿牛。
他并不似寻常牛,正在双脚直立,挎着个草编袋子朝这边走——只是因为没穿衣服,有些不雅。
远远地他也见到了田中方长,于是面色一喜,加快脚步跑过来。
“师父,您回来了!”
阿牛已经是自己的记名弟子,不过方长看了看他头顶气色,微微掐指,发现这段师徒缘分,距离缘尽结束已经不远了。
方长拄锄站在田地里,笑着看刘阿牛奔过来。
“怎么从这边上来?”
“我体重太大,身形还夯笨,即使可以这样行走,也怕踩坏了崖边的栈道,所以从后面绕过来。”阿牛说道。
方长没有问他去了哪儿,不过心地实诚的阿牛说道:
“我这段时间在云中山里转悠,大致于仙栖崖北面的广阔地方,去造访了下故旧,同时在山里散心觅食。”
“现在见树抽了绿枝,想着崖上田地需要人耕钟,便回来准备给田里翻地播种,没想到师父您也已经回来了,这可真是好事儿。”
方长点点头,笑道:
“既然你回来了,那便先不急,回去歇息一天,明日再说。”
而后他扛起锄头,带着阿牛回到屋子处,放好工具和阿牛聊了半日,有时问问他这段时间的见闻,有时候解答些对方修行上的小问题。
“师父,俺去年就寻思,崖上空地如此广阔,土地又肥沃,何不多开上几亩田?也好多种些东西。”
“好啊。”方长自无不可。
第二天一早,师徒二人在崖上,用灰划了线,便开始犁开地面松土。
开田难度不大,但是后续耕种是精细活计,一块新开的荒地,要耕种上两三年才会成为熟田。伺候土地也有多种做法,山下人间由于人丁滋生,现在普遍使用的是精耕细作之法,就为了在有限的田地上,种出尽可能多的粮食。
“去年的熟田种谷子高粱,还可以种点麦子,今年新开的田种豆子,可以肥田。再给您留下两块,一块种蔬菜瓜果,一块种花。”
对于耕种,阿牛有很多想法,娓娓道来。于农事之道上,多年劳作被耳濡目染,且身体力行之下,他比方长更为专业。
203、【蹄瓣与十指】
方长自然是全盘接受。
在很多事情上,听专家的建议没有错,何况,只是在崖顶上开几亩田这样的小事。
即使崖上土壤被灵气滋润日久,质地上却与寻常土地一般无二。阿牛重新将四蹄着地,套了粗木架配青铜犁头,却不似山下人间普通耕牛那样肌肉块暴起,而是如闲庭信步般在田地上来回走。
身后尚未耕种过的土地,在犁刃前被破开,顺着倾斜弯曲的犁身,被翻到一边落下,将从未见过天日的部分暴露在空气中。
阿牛力气大,扶犁的方长力气更大。
虽然土壤里面草根盘结,还有树根横生,但靠着明亮飞快的青铜犁,开垦速度还是很好。
只是土里有石头,怕伤着犁,所以他们不敢跑全速,每当有金属与石头相碰的声音,便就迅速停下来,由方长将石块捡拾出来,扔在一旁。
这牛妖颇有宿慧,拉犁没有占据他全部精力,所以他闲余力气便开始思考。
师徒都不是凡人,却用凡人的方式,不用法术纯靠体力来开田。
此中定然有深意?
阿牛脚下步子稳健,身后木犁依然快速的将地面翻起。但他开始将开灵后的所有经历、认知,在心中翻滚咀嚼,顺便对照着当前情况,静静思考。
“老师曾说过,我化形的机缘在田中。如今可不是在田中么?而且一妖一仙,不施法力,而是像凡人一样,拉着扶着木架青铜犁,在仙山上开垦,真是奇景。可是这样身体力行,却是为什么?这和在主家待着,下田耕地当是两种情况。”
阿牛福至心灵。
他放慢脚步,朝身后方长问了个问题:“师父您住在崖上,为什么所有用具都要自己做?连粮食都要自己种。”
方长笑笑道:“只是一种前行路罢了,这也算不上多么高明的手段,对于咱们修行者来说,道就在前方,各有脚下路途,无非是殊途同归。”
阿牛心中疑惑,沉默了一阵,又开了半亩田。
他忽然停下,回头问身后:
“师父,什么是道?”
见自己这个记名弟子,问出了个很有哲理的问题,方长开怀一笑:“无处不在。”
阿牛又想了想,接着追问:
“师父,日月星辰、雨雪云雾、春夏秋冬、山川江河是不是道?”
“是。”
“山石化为泥土,草木繁华凋零,白昼黑夜交替,是不是道?”
“是道。”
“山下人类、山中生灵,他们的吃喝拉撒和生老病死,是不是道?”
“也是道。”
“那么师父,到底什么才是道?”阿牛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思索,似乎忽略了身后所套木犁,目视前方,刨根问题的追问。
见到阿牛思考的如此认真和深入,方长赞许的哈哈一笑:“道法自然。”
阿牛点了点巨大的头颅,而后低头继续拉犁。
地上用灰划出的预计田块,被直溜溜的犁痕覆满,曾经的地面被翻开,将上面草芽压在下面。阿牛依然沉默不语,他和方长一起,犁田结束后,又给自己套上了耙,开始将田土趟平。
这种工具,乃是用木头组合成平坦的框架,而后在每个交叉点,伸出个青铜的粗长钉齿,可以破碎土块,将田地变得平坦细致。
来回走了两趟,阿牛忽然站在田里,低头不动。
方长见状,轻轻一笑,从耙上跳下,走到田边看着。可惜现在是春天,不然若是夏秋时节,能在旁边摘个瓜吃着看,那才是极好的。
昨天刚见到阿牛,他就发现两人师徒缘分将淡,不过他没有去深究后面因果。
今日阿牛刚开口问,方长便心下了然。
缘分将尽,是因为对方将要化形,这点他却是没想到,毕竟妖怪化形乃是巨大关卡,几十年无动静也是正常事。而妖怪与人类有些不同,化形后所走的道路,要自己去寻找。故后面阿牛化形后,随之而来的必然是长久分别。
至于成功率倒不是问题,阿牛素来文静,不喜争斗,也于天地人间无咎,反而有些许助益,只要不是心魔横生,不会有太大波澜。
今天天气依然晴空万里,和早上一样,也和方长这几天灵觉里的预感一致。
高耸的仙栖崖上,无端响起几声晴空霹雳,明亮纹路在上方高空中闪过,声光远播。不过雷电未击打在地上,反而像是祝贺下方妖怪化形的礼花和彩带。
方长是第一次看妖怪化形,还是在如此近的位置上。
只见阿牛四蹄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忽然就变成了人形,身上用来套耙子的绳索之类落在地上,而原处出现了位麻衣的粗壮汉子,正处于五体投地的姿势。
过了几息,对方才从地上爬起,检查自己的新状态。而后他看到了脚下散落的绳索,下意识的蹲下拾起准备整理。
也几乎是在同时,他才想起了什么,视线赶紧四周一扫,看到田边不远处,正看着这边笑的方长,于是这粗壮汉子大礼拜下,高呼道:
“多谢师父指点!”
“起来吧。”方长笑道。
“噢噢,田还没耙完呢。”阿牛起身说道,而后重新将绳索背在肩头,方长也走过来,站在耙子上面。
耙子飞快行在地里,在后面留下波浪状的痕迹,同时将田弄得平整柔软。
阿牛满脸高兴,轻快地走着,似乎这幅身躯比牛形更好用、更适合农活。
他一步一步走的很稳,十分有力。
未化形时候,他就有直立行走的经历,更何况化形本就是脱胎换骨,从肉身到精神的全方位重塑,倒也没听说谁化形后走路不稳当。
只用大半天,师徒二人将新开垦的地以及去年熟地,一起耕种完毕。
将工具放回工棚,刘阿牛却意犹未尽的活动了下臂膀,似乎这点田地面积太小,尚不够热身,不足以爽利。
方长走出来,给两人拍了个除垢术,然后说道:“恭喜化形,阿牛。感觉如何?”
阿牛赞叹道:
“还是人身便利!俺设想了不少年,没料到如今真的得了人身,却比想象中更为方便。尤其是这十根手指,干起活儿来灵巧准确,原来那两瓣蹄子,与之真是云泥之别!”
204、【阿牛学会了用筷子】
化形本就是从精神到**,全方位的脱胎换骨,故而他十指灵动,运转间毫无生涩,就好似已经当了许久许久人一般。
方长闻言笑道:
“人身之妙,亦在于其更近天道,故无论各种妖怪,后面都要有化形这一关。”
“而且,这幅身躯对修行之增益,可不止于此。你可以感受下自己的精神与思维,看看是否清明迅捷许多。”
阿牛闭目感受了下,也发现思维运转远超以往,飞快且毫无阻滞,遂大喜:“多谢师父提点,我之前竟然未察觉到此处。”
方长让阿牛去他那个小棚子里整理下,人形之后,清理打扫变的方便,可以将身周弄得利落些。而他则走下地窖,取出剩下不多的地薯,又回屋割了腊肉拿了风干咸鱼,到厨房里忙碌。
进入春日后,物产丰饶的云中山里,能够食用的东西,一下子多了起来。
厨房里已经有了不少食材,正是他这些日子所收集食用的种类。火塘里依然有火种,移过来在鼎下升起火,方长开始忙碌,准备整治饭食。
屋前银杏树下,那刻有纵横棋盘的石桌上,很快摆满了菜肴。
“阿牛,过来用餐。”
方长招呼道。
听到师父的声音,阿牛赶紧应声跑过来,看到满桌饭菜,又因为之前习惯有些踟蹰:“师父,不用这样,我……去找些嫩草吃便好……”
“哈哈哈哈,那怎么行。”闻言方长大笑:
“既然化形,那就要用人类的方式生活了,来坐下,也尝尝人间的饭菜。今天祝贺你化形,也正好陪师父我喝两杯。”
说罢,他将阿牛拽过来按在石凳上,又把筷子塞在阿牛手里。
由于力气有数量级差别,阿牛竟然分毫无法抵挡,于是遵循了方长吩咐,有些不安的坐在桌边。
虽然以前见过人类吃饭,上山后也常见方长在这张桌子上用餐,但阿牛自己坐在桌边还是第一次。
在方长指导下,他练习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用筷子。
让这两根小木棍成功运作起来的经验,可不会在化形时候获得,而能将其运用自如,也确实需要一番功夫。还好他有修为在身,对肢体控制力极好,学习能力也极好,才掌握的如此之快。
桌上菜肴琳琅满目。
豆苗细嫩可人,炒过后茎白叶绿,清香滑嫩,无论南北都是这个时节甚受欢迎的蔬菜;春日竹笋乃是上品,切片后与腊肉同炒,做法简单滋味却不简单,笋片口味微脆,腊肉多盐、肥瘦分明,无须过多调味,便是佳肴。
春雨过后,仙栖崖上的山林里,处处都有蘑菇露头。修行有成且有大把闲暇时间,方长终于将常见种类,都品尝了个便,并记下哪些能吃、哪些有毒。
蘑菇不算生灵,他往往是两种同采,并销毁毒蘑菇,免得采摘年月久了,毒菇对于可食用蘑菇形成优势。而可食用蘑菇里面,吃不完的部分他用细绳栓了,挂在屋檐下风干,便如一串串珠帘,随风晃动。
新鲜蘑菇炒熟后,味道鲜美,又根据品种不同,口感各异,特色十足,方长甚为喜欢。
他还开了坛果酒,那是去年秋天,趁着硕果累累时所酿,倒是挺成功,酸甜可口。但由于果皮发酵后甲醇太高,可能不适合普通人喝,对于自己和阿牛这样的修行者来说,倒是无所谓。
桌上没有鲜肉,春天是交配的季节,方长顺天顺心减少了捕猎网鱼。
阿牛的口味依然偏素,对于腊肉片和蒸咸鱼只是略动,但他对盐大加赞赏,感叹之前只是为了生存所需而舔舐的东西,放在菜肴里竟然有如此惊艳的效果,从而对师父口中,山下人间丰富的食物,多了许多憧憬。
桌上作为主食的蒸地薯,阿牛未化形前也经常能吃到,并不意外。
对于酒他也不是第一次喝,在主家住着时候,似乎是由于那里习俗,每年开始春耕时,他都有一碗米酒,也算尝过这种滋味。
阿牛告诉方长,这种酸甜口感,让他想起了某些美味浆果。
饭毕,他抢在方长前头站起道:“师父,我去刷碗罢。”
“好,你可以练练,艺多不压身。”方长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这个记名弟子,在山上留不了太久了,以后去人间生活,家务等杂事乃是必备技能,“过会儿我们去把你住的棚屋,略微升级一下,顺便看看我怎么修房子。”
…………
“嘿,老陆,你觉得是那里么?”
有两个人走进山,站在第一个山峰顶,朝四周眺望。其中一个獐头鼠目的人,看着某个方向问自己的同伴。
“俺琢磨着,应该是那边。毕竟咱们从远处行来,方向偏了些许。”另外那个嘴鼻稍细、大耳招风,姓鹿的人看着周围,皱眉说道,“看起来,那晴空雷电,应当是在某个高山上空。老田,你眼力更好,还记不记得那座高峰有什么特点?”
獐头鼠目的人闻言,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用了巨大力气回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似乎那里云气比别处重些,而且远远望去,似乎有个平台般的地形。但无论怎么说,那雷电出现的诡异蹊跷,还在云雾上方,又有特色的很,必然是妖怪在化形,这点不会错,我们可千万不要失了礼数!”
“我自然晓得。”老陆看了看周围,忽然伸手指着一处地方,“当是那边了,老田,你仔细看,当风将山上树木吹动时,后面那座高山半腰,是不是有个崖顶平台?”
“是了!”叫老田的人顺着方向看过去,待时强时弱的山风,将过冬后重新泛绿的树冠吹动时,也看到了那副景象,“和我在远处看过的对照,差不多就是那里”,随后他又发现了盲点,赞叹道:“好浓重的灵气!”
“那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过去。”老陆催促道,“化形后说不定要温养一小段时间,那位大妖几天内应当不会走太远,我们莫要错过。这种实力的只要招揽到,必然是大功,不说奖赏丰厚,也对我等大业十分有利。”
二人都脚力出众,他们拎着轻巧礼物翻山越岭,不多时,就到了那座高高悬崖下。
“这雾气可疑的紧诶。”
“没事儿,看起来伤不到我们,莫要误了时间。”
205、【喝水导致的冲突】
说罢,他率先前进,走入浓雾笼罩的树林。
另一个也随之跟上。
行走数十步,豁然开朗,眼前景象骤然变化,林边是崖底,又有瀑布飞溅,水潭幽深,周围水草灌木刚刚返青,虽然只是常见物事,却没来由给人清新秀美之感。
周围的雾气,正是方长修建来,用来遮挡门扉的阵法。
雾气挡不住有修为的人和妖怪,只挡凡人,所以他们没有受到丝毫阻碍,径直走到了仙栖崖下方。
不过这个阵法高明的紧,他们完全没察觉到,刚刚竟然穿过了个法阵,不然必定后怕至脚软腿酥。
“好地方!”
獐头鼠目的老田感叹道,而后对旁边说:
“灵气浓重之地,多为此类,虽然所有景色都寻常,但就算是凡人,也能看出不寻常来。若是以后堂口修在这个地方,我肯定向上面打申请,哪怕来做个副手也是好的,住在这种地方,定然不亏。”
旁边老陆点点头:“有时候挺艳羡那种生在灵气充足之地的妖,天生开灵的几率就比旁人大,修行也顺利许多,而且好地方往往资源丰富,同类也多便于交流,唉……”
紧接着,老田拽拽他衣袖,说道:
“别着急感叹,咱们会不会来错地方了,你看前面。”
“噢?”
老陆顺着伙伴的眼神方向看去,忽然发现一条曲折栈道,从崖底直通而上。刚刚来到此地时,不知道为何,竟然没有发觉这条,本应最为显眼的栈道。
“竟然有路,这谁修的?”
“咱们都是刚来,上哪儿去知道。”老田说道,而后有些踟蹰,“我们要不要撤回去?”
老陆一向很勇很莽:“怕什么,说不定是前人遗迹,上面已经被那个大妖占了,正好以后修建堂口用。”
听到这话,老田脸色更加担忧,他在地面上来回走了两趟:
“不可能是前人遗迹,你看那打进石头的木桩断茬,明显是新近修建的,最多不超过三年。”
只要预设了立场,各种想法都会用于解释预设立场的合理性,老陆辩解道:“也可能上面有个村子,或者咱们这次看到雷劫的主人,是个有大本事的也说不定。诶老田你看,地面上周围的草地灌木,连条小路都没有,可见这里不常有人走动,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上面会不会是大能道场?”老陆又找了个新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我们运气不会那么差。”老田说道,不过他也冷静了一点,“那我们悄悄上去。”
“可是,这里应该是正门啊,怎么悄悄进去。”
两人一个欲要前行一个欲要撤退,无法说服对方,正自争执不休。
忽然有扑棱棱的翅膀声响起。
他们同时停住话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却见一只大雕,不知何时滑翔过来,扑棱棱降落在水潭边,似乎准备喝些水。
雕也看到了两位不速之客,边轻啄水面,边警惕地看着他们。
不知道为何,这只雕不在崖上水源处饮水,反而要来到这腾挪飞翔不方便的崖底,两人商议了下,又靠老田能够看出灵气的眼睛,发现此雕已经开灵非普通野兽,遂走过来准备问路。
结果老陆张口说道:
“兀那鸟儿!过来。”
崖边的傻雕正经过此处,觉得口渴便来这惯常饮水之地,今天它并不饿,没准备捉鱼鳖吃,结果落下来后,却发现两个人在附近站着争吵。
此雕最莽,它听到对方毫不客气的呼喊,当即大怒。
于是凶狠凄厉地鸣叫一声,震彻山谷,随后展翅高飞,俯冲而下,伸爪出喙!
“诶你这鸟儿怎么打人!!!”
虽然崖边这只雕未曾化形,甚是是否炼化横骨也不得而知,修为段位上与两位不速之客相差甚远。但它妖力澎湃,又是惯常不要命的打法,攻势威力绝伦。挨揍的不知道其准头有问题,只知道硬抗,当即就吃了不小的亏。
“逃!!”
还好老田和老陆搭伴许久,心意近乎相通,互相援救遮掩之下,堪堪挡住。但还是被追打出了一个山头,后面那只猛禽才罢手。
“嘶,好疼。”
两人衣衫褴褛,还有不少抓出的血痕和伤口,狼狈非常。
“这鸟儿什么来头,怎么这么不识好歹。”老田摸着脸上身上的伤口,心里十分不忿,感觉这次出来亏大了。
“谁让你那么不礼貌”老陆则继续完善刚刚的想法:“上面定是修行人道场,这只鸟儿是护山灵兽,想来里面化形的那只也不是自由身。这灵兽太过凶猛,估计里面主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说不定还是修行人,我们来错地方了,还是快跑吧。”
“也没准儿,万一只是那位化形大妖的山场,这是他的手下呢?”
“老田你醒醒,别冒风险了,这趟就是你提议才直接过来的。万一我猜测对了,我们和那些修行人可不是一路人,只要知道我们来意,可不仅仅是这护山灵兽的攻击,命可只有一条……”
两人又在这山坡上,互相争执了许久。
这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日常。
最后老陆受伤较轻,精力旺盛,遂吵赢了。
他们议定,先回去养上,同时在组织里的资料里查一查,看看这云中山是否有什么古怪再说。
…………
半日后,方长与刘阿牛一起回来。
阿牛拎着个布袋子,里面都是炒好的栗子,开着口儿色泽金黄,师徒二人正便走便剥栗子吃。
章山神炒栗子的手艺愈发纯熟,加上栗子质量好,山神香火旺盛也舍得放糖,吃起来十分美味。
这其实是山神章淳送给阿牛的见面礼。
之前阿牛化形时,仙栖崖上空滚过一阵霹雳,山神定然也会得知。
于情于理,方长认为自己都应该向自己这位老朋友,知会上一声,于是他在今天,带着阿牛过去,去山神庙上门拜访了下。
见崖边那头牛也已经化形,山神挺高兴,招待的十分热情,给阿牛也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这里发生过争斗。”
方长站住脚,对旁边阿牛说道。
地面有着脚印爪痕等,稍显凌乱,还有几根雕翎羽散落在地上,方长灵念一转,便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206、【崖边问道】
看到地面雕翎羽,灵觉一转,方长便知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对旁边笑道:“阿牛,看来刚刚是冲着你来的,估计因为你化形时候的动静太大。现在这波被崖边那只雕挡了,后面不会再有事。”
阿牛唯唯,满心都是疑惑。
但师父并没有给他更多解释,他也就没有多问。
两人一起拾级而上,方长笑道:“化形后很大的好处,就是你可以走栈道上崖了,不用再绕远路。而且以后,说不定我会把仙栖崖周围围起来,除了侧面藤条崖留一条小路,后山留一条通路,只剩下这个正门出入。”
阿牛点头,两人一起从石环进入。
石环门边就是阿牛的住所,前两天师徒二人一起,为原本是个棚子的住处,起了墙壁,造了床榻,阿牛也渐渐开始适应人类的作息。阿牛提着糖炒栗子口袋回屋放下,而后和方长一起,去厨房里忙碌。
这两天刘阿牛在学习简单的烹饪,却是方长说,如若他下山自己住,还是需要些做饭手艺,毕竟买着吃十分不现实,而去野外吃草对于邻居们则太过惊悚。
………
朝阳卧于云海之上,青松斜伸向崖外,上面两只雕正沐浴着金色阳光,梳理羽毛。
松下不远处,崖边有凌乱茶树生长,又有石环栈道,飞瀑流珠,云海缝隙中能看到远方大地,农田泛着土地被翻开的颜色,村镇则经过了春雨洗刷,尘埃俱净,生气勃发。
茶树上方有块大石,上面一位白衣人正盘腿而坐,五心向天。
正是方长。
不过他并未行早课,吞吐灵气摄取太阳真火,是他刚入修行路没多久时候的方法,如今已经不用。自从某次突破之后,他已经内生灵机循环,自给自足之外,还反哺外界天地。
这幅灵气制造机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能量守恒,故而不用再劳累修行积累,只需要寻找机缘突破即可。
但方长还是习惯早上来此坐坐,或许是因为,这幅晨间美景看多久也不会腻。
阳光近乎横向照过来,不仅照亮了崖上,更是将后山照的辉煌,下面巨大山崖顶上茂密广阔的丛林冒出丝丝雾气。空地后方灵剑泉水潺潺,随着浣花溪蜿蜒而下,在刻有溪水名字的大石处分叉,一支流入深谷,一支流经崖上池塘。
池塘里绿色荷花刚刚伸出水面,距离夏天还早,没有任何花苞,塘边几座茅草屋,几座窑炉。一株年轻的银杏树矗立在中间,下面有着石桌石凳,不远处则是一座有石阶的砖瓦大殿,五间联排,只是门窗尚未安装好。
除此之外,崖上还有几块农田,已经被翻耕播种好,尚未出芽。而在几块耕地上出了大力气的刘阿牛,在方长的早课大石旁侍立,准备请教修行问题。几朵白色小花将早课石围绕着,大石旁葫芦藤早已经干枯,但方长一直没将其清除。
从周围收回视线,方长问旁边侍立的记名弟子刘阿牛:
“怎么了,阿牛?”
“师父,我想请教下化形后的修行道路。”阿牛低头行弟子礼,对盘坐在大石上的方长恭声说道。
“嗯,你坐过来。”
方长侧身动了一点,示意旁边空位。
阿牛赶紧上来,仿照方长的样子,也五心向天盘腿坐下。这个姿势是他化形前决然做不到的,除了灵长类外,大多数走兽飞禽都做不到。而后他才看着方长,等待他的进一步教导。
看了看远处已经完全跳出,挂在云海上空光芒万丈的朝阳,方长并未转头看向阿牛,直接说道:
“你能意识到这点非常好,妖怪们化形是必备路途,除了寿命等客观条件之外,便是修行路的选择问题。”
“但凡妖类,修行上仙多因种族而定,但都远远比不上人类。故而到了某个程度,便要寻找机缘化形,这也是天地为生灵们敞开的路。从化形之后起,不仅各方面都向人类靠近,连修行路也要朝类似方向靠。”
“而化形的妖怪比之普通人,也有优势,便是他们可以有意识的主动修行。不像凡人之中那样‘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观天下人间,上士终究罕有。”
“至于阿牛你后面的路,和普通修行人一样,最重要的,便是要寻找自己所持所行之道。”
阿牛疑惑的抬头问:“道?”
方长点点头,语气轻稳地说道:“没错,就是道。只有找到自己的道,才能继续前行,否则便像没化形前一样,再无寸进,最后寿尽而终。”
闻听到这里,阿牛悚然,赶紧问:
“那么师父,我怎么样才能找到自己的道呢?”
“这要靠机缘和悟性,不过就像你化形前夕,在田地里和我问答的那样,道其实无处不在,不管是天地间万物万事,无论善恶美丑,都循道而行。而所谓‘适合自己的道’,只不过是自己能够行走,也最符合心意的一条。”方长笑着回答。
阿牛沉默不语,默默思索。
方长在一旁安慰他:
“不用担心,以你之聪慧,只要勤行勤思,找到自己的道应当只是早晚问题。莫要过于担忧,忧愁与焦急等情绪,反而会蒙蔽眼与心,是修行的阻碍。”
“我晓得了,多谢师父。”阿牛拜道。
方长朝着自己的住所一伸手,而后两本书脱离书架,穿出窗户,凌空飞过来:“这两本秘籍,一为《修行道》,一为《修行法》,乃是我所修持之法、修持之道,虽然不适合你,但看一看也能触类旁通。”
阿牛看着他递过来的两本书,羞愧低头道:
“师父,我不识字。”
“唔,那就强行记下,以你化形后的修为,这不成问题。下山后先学习识字,回忆理解。后面的人生路和修行路都很长,不用太过着急。”方长笑道。
太阳渐渐升高,颜色更加白亮。
光芒热力之下,雾气散去不少,周围诸多事物变得更为清晰。
阿牛继续请教道:“师父,我化形时候,天空中那雷霆闪电是怎么回事儿?”
207、【宁河府城联络点】
“那是雷劫。”方长答道。
“雷劫?是了,当初我和阿黄炼化横骨时,也是雷雨交加的天气,竟然未太深思那雷霆闪电。师父,为什么会有雷劫?太吓人了。”阿牛回忆了下,问道。
方长给自己这位求知欲很好的记名弟子,解释道:
“这是一种自然现象,乃是天地于较为剧烈波动有感而生,唔,你肯定没见过火山和地震。有较为猛烈的现象产生时候,天地便会因之有所感,雷霆闪电,便是其中最为明显的一种,其余狂风烈火也可能得见。”
“而妖怪化形,本就是一种对周围环境与自身改变很剧烈的行为,这种从里到外的脱胎换骨,乃是从根本上的变动,影响之处远远不局限于身躯,故而也会有次现象。另外,根据之前所行所为纠缠的因果,这番变动的影响大小也不同。”
“若是因果缠身又侥幸能走到化形这一步的,甚至会被雷暴之类天劫吞噬,往往渣都不剩。故此,修行要谨守本心,莫要为多余**所惑。”
这番话,让阿牛后怕不已。
悚然之中,对于天地也更加多了几分敬畏。
又解答了他几项疑惑,却见阿牛有些踟蹰,接着说道:“师父,我准备下山,寻找自己的道。”
方长早知道将有这回事儿,笑道:
“不急,我们师徒缘分还有几个月,过些日子,和我一起下山吧。”
阿牛点点头,而后又疑惑地看着他。
知道自己这记名弟子想问什么,他解释道:“此次分别之后,我们师徒几乎不再有机会再相见,故此缘分已近终末。”见到阿牛神情,方长大笑着安慰道:“莫要沮丧,缘起缘灭本就是天下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作为修行人,于此当笑对。”
“弟子明白了。”
阿牛恭谨下拜说道,但神情中依然有许多不舍。
方长继续说道:“这段时间,你随我一起劳作,多学些手艺再下山,有许多方便之处。至于闲暇时候,你把这两本秘籍上内容记牢。”
“是。”
“今天,嗯,先去随我做饭,而后今天教你做木工。”方长从大石上起身,刘阿牛赶紧起身跟上。
悬崖上,师徒前后行走着。
前者神貌英俊、白衣负剑,分外出尘;后者膀粗腰阔,步履稳健,对前面师父甚为恭敬。
阳光从后面洒过来,照射着师徒二人后背。
山间春色正好。
…………
却说从仙栖崖被打跑之后,老田与老陆两个,没在周围停留,径直回到了自己住处。
他们在宁河府府城,有家小小院落。
这座小院,已经是他们的私产,整治收拾的干净利落。
当初购买这处院落时,他们各自拿出了积蓄,又挪用了上面派发给他们,让他们建立据点的钱款,买下这座院落,各自拥有一半产权。
对此他们很满意,毕竟宁河府府城也算大城,在里面置办座产业,甚至院中还有水井,已经是挺让人高兴的事情。比起山野中的陋居,这里宜居的很,周围还有繁华市集,不管是购买食用物资还是打探消息,都非常方便。
“嘿,我回来了。”
老陆全名叫陆正福,是个人类,但并不是这宁河府居民。
他曾经在山野中修行日久,但不得其门,进境十分缓慢,还出了不少问题,直到遇上了名叫田见木的老田,以及他们所在的这个组织,被招揽进去后,才得到了对他来说不错的法门,从此忠心耿耿效力。
作为他的发现人和引荐人,田见木和陆正福被分配在同一组,大多数时候在执行相同任务。长久下来,两人倒也友情深厚,多有默契。
在宁河府这个联络点,他们经营了有不少时间,不过他们两个没有手下,事事向来亲为。
“东西买齐了?”
“买齐了,两刀竹纸,半斤盐,又打了壶灯油。这些东西一个月内用不着补充了,还有我看到集市上有卖桑叶的,给你带了一篮当零嘴儿。”
“嘿,还是你懂我。”
听到这里,田见木十分高兴,走出门外接过东西,而后说道:“先进屋,别处和上面传来的情报都到了,我们一起检视,这是规矩。”
他们将盐放到厨房灶旁,拎着灯油竹纸,还有桑叶篮子就进了屋。
这座房子修建的很不错,结实宽敞,还有后院,当初花了他们两个不少钱。后院里和别处不同的是,这里有很多笼子,每天随时能听到咕咕咕的声音。
“别吵了。”
田见木冲着鸽子们喊了一声,鸽子们声音瞬间小了下来。
“这几只,都是今天飞过来的,脚上竹筒还没拆。按照规矩,咱们俩要一起拆下,再到屋里一起打开看。”他指着几个笼子,例行公事般对陆正福说道,后者也敷衍地点点头,而后上前,和同伴一起将这几只鸽子带的信解下。
两人给鸽子们加了些食水,又简单清扫了下鸽笼。
“这套信鸽驿传很厉害,又快又准确,就是需要养鸽子,照顾起来还挺麻烦的。”陆正福感叹,“听说提议创建这套驿传的人,正在不远处的阳州广平府,给人当小妾,她便是个鸽子精出身,建造这套驿传时候出了大力。”
田见木点点头:
“养这些鸽子的成本,都比拨给咱们的经费高了,还好上面拨来的钱一向充足,吃用不愁。不过,咱们俩相对于周围州府的联络点,有一个方面差很多,就是还没找到生钱的路子,只能靠上面养着。”
陆正福嗯了声:“还好咱们工作成绩比旁人都出色,上面多有嘉奖。”
对此也挺自豪,田见木说道:“其实上面很宽容的,有的地方没啥成绩也不能赚钱,依然拨款养着,还有地方盲动遭遇了惨败,还记得利州的事儿不?”
“当然。”陆正福咂咂嘴,“太惨了,整州的好手全灭,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连头领都收了重伤,终身残疾。还不止利州,天下四十二州有很多地方都遭到了反扑,损失并不小。”
208、【资料里的云中山方长】
田见木点点头:
“是啊,我们对手很强,人很多。只是他们目前不成型,大都是修行人或者江湖人在单打独斗,若是他们真正联起手来,我们还真的不好办。”
“还有各地神灵,肯定是对我们这些行为有所了解的,但他们囿于自己职司,不怎么能出手干涉,多寻找帮手代替他们行动,也是不小的阻碍。”
老陆打开屋门,走到桌边坐下,赞同地说道:“若是大业成了,定要将各地的城隍土地挨个更换上一遍……快将其它地方传来的信件取来,我们一起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咱们遇到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儿。”
田见木擦过手,捧着那些竹筒过来,挨个打开。
自从在云中山里被疑似护山灵兽的怪鸟,狠狠地揍了一顿,拼尽全力才逃回来之后,他们两个就向四外联络点,包括自己的上级,发送了问询,想看看这云中山里到底怎么回事儿,为何如此凶险。
他们按照规矩,将问询话语,附着在普通来往公文后面,而后便是等待。
为了节省运送成本,按照规定,没有相关信息的单位,会在下一次传讯时候,将“查无此事”的回复同样附带在普通公文后面,由信鸽寄送过来;而能够回应请求的地方,则需要将消息书写在纸上,新启用一只信鸽专门传递过来。
故此,今天这比平常早到的信鸽们,应大都是带着情报来的。
陆正福手脚麻利地拆开个竹筒,经常做这种事,他已经十分娴熟:
“这份是……正常公文,唔,上面要求各地估算本州府秋收时候粮食产量,灵清府请求我们调查白沟河水量?老田你在事务册子上记下。噢,最后面写了‘于云中山隐者,查无此事’,看来他们并没有相关记载。”
田见木立刻从一旁架子上抓过书册,化开笔刷刷书写。
陆正福等了下,待同伴写完,他才将其中文字归档,而后拆开另外一个竹筒。看了看其中内容,他表情微微有些发愣,没有念诵。
老田有些疑惑:“这份是谁的?里面怎么说?”
“这是洞主送来的情报,你看看吧。”说罢,他将这两张微微卷曲的纸,递给自己同伴,“看来咱们真的是运气好,尽然还能逃出来。”
略有疑惑地接过,田见木读着其中内容:
“某年某月,洞中特使朱春花、合秋月,执行去云中山收编山里众妖,开设分堂口任务时,路遇新目标,临时决断转换任务,事后向上报告,洞主允许之,故此暂时放过云中山任务。”
“某年某月,洞中特使罗夏风,被委派继续执行云中山任务,然未及进山,便被修行者二人所阻,其一使用巨尺状法器,特使罗不敌,蹄碎而逃。其归于洞中汇报后,洞主念及风险,特令周围不再执行云中山任务。”
“某年某月,收到怀凤府联络点汇报,传闻云中山里有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曾与穿山甲妖在山中激战,声势广传。根据传闻内容,穿山甲不敌败走,山中仙得以接续山下村落水脉……”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罗夏风,他们都认识。论战斗力,在洞里诸多妖怪里面,这只骡子精可以称得上是名列前茅。至少田见木和陆正德,自认弗如远甚。如此看来,连罗夏风都吃了大亏,全身上下最坚硬的部位都被打碎……
自己两人确实是足够幸运,除了遇到个凶猛的鸟之外,竟然逃了出来。而且只是受了些伤,损毁了两件衣服,依然全须全尾,身躯上下没缺少零件。
至少比那个骡子幸运多了。
陆正德盯着同伴看了一会儿,沉默了一阵,他继续说道:“后面还有呢。”
田见木立刻换了页:
“唔,这是份报告说,某年某月某日,忽然远远见到远处云中山里高崖,被浓厚云雾遮挡,对于凡人们来说此事很寻常,但是却引起了某位观察员的注意,故此上报。——这应该就是我们去的那儿吧?”
点点头,陆正德又拆了几个竹筒,将里面的情报叠在一起,而后两人继续翻看。
“后面这些各府传来的消息,则大都是捕风捉影的了。”陆正德说道。
“嗯。”
“就比如这份资料,据传闻,兴庆府两位简姓老塾师,唯一孙子曾经遇到怪病,结果被路过仙人治好,有闲人见过那个仙人,可能来自于宁河府,哈哈哈也太假了吧。”
“还有这个。”田见木也抽出来一份,“当地联络点有人和卫州那边的有交情,他们说旁边利州的团灭惨案,可能是云中山里高人所为,但没有任何证据。嗯,这就有些牵强附会了。”
“你这不算最扯的,这张里面,说江南有几个据点里,百十个妖怪被除掉,只知道凶手来自北方,不排除云中山。但日子和咱们那位罗夏风特使,在云中山出事的日期一致,定然与山里人无关。”
田见木手执一张纸,用指节敲了敲:“倒是这个有些意思,老陆你看看。”
“哦?”陆正德接过查看:
“蚁山妖王手下,曾经有个堂口叫凤鸣洞,里面的头领是只……穿山甲?这似乎和传闻能够对上,它某日出去执行任务,被天外飞剑枭首。群妖溃散,废了好大力气才收拢起来,任命了新头领。”
“伤害穿山甲头领田山的,怀疑是一柄从正东面而来的飞剑,蚁山东面地域广阔,不过正东方向上,主要山脉是纵断山和云中山。这个推测倒不无道理,但没有任何可以确认的证据。”
二人又聊了一阵,陆正德复又拿起最初那份情报,说道:
“这些里面有真有假,不过上面洞里发来的最为可信。上面对云中山的评价是‘山中疑有修行者一至二人,可称之为云中君。或有道场在其中,若有道场,应在偏南部分。其地危险,若要分派任务当有完全筹划,切记。’”
田见木皱着眉头:
“如此说来,我们见到的栈道,真是修行人道场,那只鸟儿,也真的是护山灵兽?”
209、【老伙计归来】
陆正德苦笑一声,说道:“看来是了,所以我才说,我们能逃脱出来,真是大运气。若是被那修行人知道了,以其可以轻松击败罗夏风的实力……”
两人又沉默许久。
而后相顾叮嘱:“实在是危险,惹不起惹不起,以后无事莫要离云中山太近,就在这宁河府城活动就好。”
…………
“这烧玻璃的法子,如今传给你了,阿牛你下山后,可以自己用此做个营生,也可以将其售予赠予正派人,将此法传入天下,也算是一项功德。”
方长带着记名弟子一起,正从冷却下的窑炉里往外取平板玻璃。
阿牛不似方长耐热,还要用工具辅助,才能从融化的锡液上,将已经凝固的玻璃取下,学着师父的样子,轻轻戳在一边。
“只是不准当奢侈品售卖高价,那对世间无益。这本就像陶器瓷器一般,是种适合普罗大众的材料,用来搜刮乃是失了本意。”
听完这个,阿牛用心记下而后点头,旁边方长则继续教授道:
“除了我们现在所用的,这种‘浮法’制平板玻璃之外,还能用吹管、模具等做各色器皿,都能用作百姓日常使用,很有特色。至于其更多功用,还要天下人一起来挖掘,仅除去杂色就是门大学问,若是除色后做成平板、镀银镀锡,还能做成好镜子……”
方长耐心讲述着,阿牛也仔细聆听。
他这段时间,从方长这里学了许多东西。未化形前还是牛身时候,他身躯笨重,不好跟随在方长身边接受教导。
而化形后,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而且新的人类身躯十分灵活,还能够帮上些忙。
“来,阿牛,随我一起,将这些玻璃运到那边。”
阿牛依言,师徒二人齐动手,将玻璃运到几间大殿附近,在台阶边上放好
接着他们走回工棚,方长边取工具边笑道:“现在平板玻璃最大的用处,便是可以镶嵌在门窗上,比窗棂窗纸要明亮的多,而且坚固结实、防风防雨,只是需要窗帘遮挡,崖上暂时没有许多布料。”
“阿牛,我教给你的木工活计是否熟悉?你用这些,按尺寸造扇窗子试试。”他将工具递给刘阿牛,指着旁边的木料,让其练练手。
听到方长的话,阿牛踟蹰了下,而后上前:
“好的师父。”
五间大殿在建造时候,方长就已经埋下了窗框门框,不过没安装门扇窗扇,而是放到现在制作。
阿牛中途还返工了次,才将窗子造好。
“尺寸俱都合规,我们这就将其装上去试试。”方长笑道,而后两人一起,将窗框带到玻璃旁边:“玻璃尺寸太大,装不上去,这时候我们要对其进行切割。”
“但是玻璃其实是种很硬的材料,若是凡间想切割,需要使用金刚石。不过我们目前没有,所以……”
说着,方长拔出了身后灵泉剑。
量过后,他也不用尺子比量,直接用锋利剑刃在玻璃上面划过,坚硬的玻璃悄无声息的在剑刃下分开。
阿牛赶紧上前扶住,防止摔落,他已经知道这种东西虽然硬,但是脆的很,落地就会坏掉。
收剑入鞘,下面玻璃已经变成了整齐方块。方长先指挥阿牛,将银合叶的一边钉在窗框上预留的浅槽里,而后拿出些小银钉,用小锤轻轻将玻璃钉上卡好。
青铜太容易锈蚀,而方长目前没有锌造不来黄铜,以他目前的条件,银比纯铜更容易获得,于是他干脆用白银做这些小零件儿。
剩下唯一的缺陷,就是方长手头的漆树不足,窗框依然泛着木材本色。他用石灰抹了窗缝,而后才与阿牛一起,将窗子钉在大殿的窗框上。
“果然明亮!”阿牛叹道,“我也看过虎桥镇上的窗户,哪怕是员外家里,用上好细纱做窗子,也远不如师父的窗子清澈漂亮。若是有普通人看到,定要喊一声‘仙家气象’,要不是我也学了烧玻璃,大概也会如此感叹罢。”
“今天时间还早,我们干脆将所有门窗都完工,让你也有机会在里面住几宿。”方长笑道,“也感受感受其中妙处,等下山后,可以对比一下。”
…………
方长背着手,站在池塘中心看荷。
刚到夏季,池塘里已经有了花苞,可惜此处地势太高,没有蜻蜓能飞上来,无法再现“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景致。
他和阿牛一起,在这碧玉塘上面,铺了条木板路,阿牛的木工手艺遂变得纯熟。
阿牛从远处走过来,恭敬地喊了声:
“师父。”
而后他并手侍立在身后不远处,静静等待。
“塘里的鲤鱼肥了。”过了一会儿方长才笑道,而后转头问阿牛:“怎么了?”
“师父,这两本秘籍的内容,虽然因为不识字我完全看不懂,但已经记得纯熟。”阿牛说道,而后捧出两本书,“特来归还。”
“嗯。”
方长接过,将《修行道》和《修行法》重新揣入怀中。
阿牛问:“师父在想什么?”
没有正面回答,方长笑问道:“阿牛,如今五间正殿已经完工,我们都搬了进去,感觉住的如何?”
“当然舒适。”
由于阿牛不久后就会下山,方长将预设的客房让他居住。
这段时间师徒俩做了许多事儿。
他们在旁边修理了地基,可以建造几间偏殿,还在山崖栈道上,将预留的几个洞继续开凿了下,做成几间屋子,以后可以用来储物,也可以用来做客房。
“那么你感觉,这座殿宇,取个什么名字好?刚刚我便在思考这个问题。”方长笑道,“若是有什么好主意,大可以说上一说,正门的牌匾还空着呢。”
阿牛认真思考了下,接着摇摇头,略带愧色:
“师父,弟子愚钝,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这种事情,还是要师父亲为,恕弟子无法服其劳。”
方长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住口,而后转身看向崖下方向。
阿牛疑惑,也看向南方。
过了片刻白光闪至,方长伸手一抄,赫然是自己的小玉餐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