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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全文阅读

作者:汉家枫竹     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txt下载     修仙从钻木取火开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50、【千里之隔】

    方长掏出火折子,拔开盖,轻轻一晃,火苗便燃起。

    凑近鼎下柴草,火焰很快燃起,他再次将火折子晃熄,盖好盖子,放在一旁。橙红色火苗映的他脸色发亮,也照着这个小厨房。

    厨房四面全是窗子,就这样敞着,透窗向外望去,能看见周围天色渐暗,万般事物都开始变灰变青,夏虫们周围在草丛中,也开始了欢欣奏鸣。

    倦鸟早已归巢,包括崖边的雕夫妇,它们正在站在树枝上互相梳理羽毛。

    在自己这里简单记了个名的刘阿牛,依然如往常一般,卧在崖边石环旁,不过其上面多了个遮风挡雨的屋顶,却是方长用劈开的竹子,给阿牛搭了个住处。

    这个小巧的火折子,是他闲暇时所做。

    看起来简单,却失败了不少次,其外面是竹筒,内里是纸卷,还掺了点特殊草叶,盖子上有几个小孔,用于通气维持筒中缓慢燃烧。

    有了它,加上火塘内常有的烬火,之前那套弓式取火工具被挂在了墙上,许久都不用取下使用一次。

    不过这些小玩意只是顺带做一下,这几个月里,方长最大的成果,便是给仙栖崖,修建了条栈道。

    从仙栖崖底无名水潭旁,曲曲折折,顺着崖壁一直向上,直通到崖边那个石环外——方长真的将石环作为了大门。

    在这云中山里,他唯一相交的朋友章山神,对这条栈道评价很高。

    章淳的原话是“有了这条栈道,从我那里过来崖上下棋,便再也不用绕那么多山头了。”

    只是崖顶现在有门无墙。

    小屋前面倒是有个篱笆小院,却配不上石环门的气势。

    方长暗自计划,待以后将整个崖顶,除了后山之外的三面,用石头或灌木围起做矮墙,将这仙栖崖围起来,让此处真个自成一方天地。

    接下来的时间,他翻新了下自己这三间屋的顶。

    主要是卧室的茅草顶。

    盖好后已经许久,屋顶上甚多茅草已经朽坏,若是不加修葺,没准会开始漏雨。

    当初挖掘碧玉塘时,起出了很多泥土石块,都堆在一旁,方长也进行了处理。

    他将土堆修整规则,掺入石灰夯实后,又用石头围起,筑造了块上小下大,四四方方的高台。

    随着他不断的开窑,工棚周围砖瓦不少,但消耗很少,大部分都未使用。

    日晒雨淋之下,已经有些旧意。

    山林中不缺大木,是时候给自己盖个砖瓦住处了。

    嗯,一排五间,或许可以称殿。

    毕竟自己材料不缺,时间力气更是不缺,干脆盖得稍微宽敞高大些,也能容纳更多阳光。

    原本的屋子倒也不用拆,卧室依然留在那里,可以换着住,厨房也依然是厨房,工棚更是无须变动。甚至,最初方长来到这仙栖崖上时,所建造的那个窝棚,都留在那里,塞满了柴禾。

    不过先不急。

    打好了地基,慢慢建造就是。

    如果中途缺砖瓦,慢慢开窑制造便是。

    若是缺少檩椽梁木,慢慢去林中寻找采伐即是。

    时间多得很,何必太紧迫。

    反正这个茅草屋也挺舒适,毕竟对于自己来说,不管是草窝山洞,还是雕床锦被,甚至以大地为床夜风为被,只要在这片天空之下,住起来都无甚分别,只是方便与不方便而已。

    除了砖瓦之外,云中山里不缺上好石头,也可以搬些来当建材。

    不断添柴,火塘里焰苗很旺,鼎渐渐被烧热,内里水花翻腾,热气上升,将其中食物渐渐蒸熟,而后蒸汽顺着屋子四周空隙散尽夜色中。

    用鼎烹饪挺废柴禾,不过它比陶罐结实很多,导热也好。

    云中山里有铁矿,方长新近才确认了位置,在西面很远处,几座红色的山峰上,有矿苗迹象,只是他日程排的满,没时间去处理。

    今天月亮升起的早。

    方长揭开盖子,拿出其中食物,端到外面石桌上,借着月色吃。

    葫芦里还有点高粱酒,他取出杯子,为自己倒了小半杯,而后坐于石凳上,感受着山风拂面,轻轻地喝了一小口,而后执筷用饭菜。

    月色真好。

    这道蒸咸鱼也不错。

    骤然间,他灵觉受到了些触动。

    皱了皱眉,方长看向西方。

    虽然云中山连绵的山脉,遮挡了所有视线,但他心中,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方长轻轻叹了口气。

    心念微动,背后灵泉剑铮鸣一声,从鞘中跳出,继而如一道闪电般,嗖地穿入云中不见。

    …………

    ……

    穿山甲田山从主峰回来后,便着手开始准备。

    待一切妥当,也距离妖王所说“五日后”很近了。他瞅着时间已到,便起了个大早,聚集手下群妖。

    梆子声响起后,用了大半个时辰,凤鸣洞的妖怪们在洞外聚集了起来。

    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面,穿山甲意气风发:

    “小的们!”

    “妖王有令,这次轮到我们凤鸣洞下山了!”

    “你们各自披挂整齐,随我一起行动,这次要去吃香喝辣!”

    群妖欢腾。

    化了横骨能够说话的,纷纷在喊:“头领厉害!”

    未能人言的,也各自用兽语叫,同时不断蹦跳,似在狂欢。他们将领取任务的功劳,全部记在了头领身上,故而十分热情。

    待妖怪们各自回去,取了顺手兵器——无非是些棍棒长矛铁锤和自制狼牙棒等——集合时,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

    行军也满是问题。

    头一次率领妖怪们出山,穿山甲经验甚缺,大队妖怪行走在山间缓慢的紧,队伍混乱拥挤,常有踩踏,还不时有掉队的,和掉队之后追上来的,都让他有些焦头烂额。

    不过,据他那犬妖副手所说,这场面其实是正常情况,其他头领手下们也是如此。

    穿山甲的计划是,找一个方向直插向人类地盘,扫荡沿途村镇,取得补给和缴获,而后折变个方向,前行几日后,便就返回蚁山。

    他甚至根据从妖王那里学来的东西,像模像样地排了几个斥候出去,侦查周围情况。

    出了蚁山,便是人类农田。

    两侧倒是有些村子,不过田山感觉其中没啥油水,不是很满意,便严令手下群妖不去其中,继续前行。

    不久,有斥候快步从前面跑来:

    “报头领,前面应当是个传说中的人类镇子。”

151、【剑吟如凤鸣】

    穿山甲田山:“……”

    这个斥候见识很少,只是听说过人类有种叫“镇”的东西,但还没亲眼看过,见头领没说话,他赶紧补充:

    “禀头领,那群房子,比之前路过的几个村子加起来都要多,里面还有很高的房子,大多数用方石头垒成,而不是筑土,来来回回走的人类也很多,牲畜也不少,还看到几辆车马,应当就是个镇子。”

    穿山甲想了想,道:

    “那应该是传说中,呸,大家所说的两尺镇,之前为了不搞出大动静,尚未动过他们,里面财货定然丰盈……你继续去镇子外面盯着,有风吹草动回来汇报。”

    斥候领命,跳着前行。

    穿山甲对旁边犬妖副手说道: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在太阳落山之前,合围前方两尺镇!毋使一人逃脱!”

    军令下传和分派的速度很慢,但是妖怪们得令行动起来后,迅速的很,不复山中行军的模样。

    波涛般汹涌的兽潮,在农田里滚滚向前,似利箭一般分开两旁作物。

    临近小镇后妖军分为两支,一左一右,将前方这个小镇团团围住。

    很快便有人类发现了外面异状,大恐、尖叫,他们看见迎面兽群围过来,赶紧扶老携幼,连奔带逃,躲进屋里。

    青壮男女们赶紧取就近物件当做兵刃,都是诸如草叉、竹竿、斧头、镰刀、擀面杖、菜刀之类,准备御敌。

    但是妖军们出现的太过突然,个体战斗力和数量差距也太大,甚至高级妖兽还会法术。

    不到一刻钟,人类的抵抗土崩瓦解。

    ………

    带着几个手下,穿山甲满意地巡视着这座小镇。

    这是他所率领妖军,刚刚攻打下来的战利品。

    这是田山第一次出手,也是蚁山群妖诸多头领中,第一次攻打下的人类小镇,对于这份成绩,他很是满意。

    街道两旁人类死伤狼藉,偶尔间杂着妖怪尸首。

    有手脚的妖怪们,和只会四脚四爪着地的妖怪们,正互相配合着,搜索每一栋房屋,找能用好搬的物件,尤其是金属器物,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搜集食物、盐巴,甚至油酱酒醋、香料药材都不放过。

    它们往来如流水一般,将这些东西运到镇外堆积,还有些经验丰富的妖怪正在打包。

    牲畜驮马更是不会被放过,给他们套上车,或者直接把货垛在背上,可以省却很多将劫获运回山里的时间。

    时不时地,还有些被藏起来的人类幼崽被找出来,在哭喊中被拎到镇外,和其他俘虏放至一堆,有熟识的会赶紧窜上来紧紧抱住。

    看守这些俘虏的妖怪们,并不阻止俘虏们的哭喊,甚至有些享受这种声音。

    看着这一切,穿山甲田山很是高兴,他对旁边自己的犬妖副手说道:“确实够富庶,此行所获甚丰。看来,我们接下来,可以直接回去了。”

    野犬妖对自己的新头领也很满意,恭维道:“都是头领统御有方,才能旗开得胜,我们凤鸣洞这次算得上是开门红。”

    穿山甲田山仰头冲天,哈哈大笑:

    “你说话还是那么让人舒服,不过此次获胜,却也离不开大家的奋勇争先,没想到人类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我们大业有望啊,将来各个都是功勋。”

    “且派人去收敛我们己方的尸首,让镇里大夫救治伤员,接下来还有一件事,完成后,我们便收兵回山,向妖王复命。”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镇外。

    身后妖怪们已经搜集好了战利品,正在纵火,夕阳已经接近地平线,被围起来的人们面上满是恐惧。

    走到俘虏们面前,穿山甲用脑仁简单思索了下,对旁边副手说道:

    “妖王让我们尽力搞些乱子,那么便将这些人类里面,老幼妇孺杀掉,青壮赶去别的镇子,自然会生乱,如此定会被妖王夸奖。”

    野犬妖领命道:“是!”

    旁边离得近的人类,能听到他们对话,瞬间鼓噪起来,有老头挣扎出来,扑到穿山甲脚爪下,高声喊道:“大王不可!”

    “你是谁?”穿山甲问道。

    老者磕头诉道:“小人是云游四方算命的,恰好路过这个小镇。

    田山:“谁给你的胆子,竟然出来阻挡我?”

    被眼前妖怪吓得一哆嗦,但这算卦人还是说道:“小人别的不会,只会算卦,刚刚看到,大王如此行事,若是不收手,恐有祸事。”

    穿山甲心中恼怒,又有些好奇:“你再给我算算,接下来会有什么祸事?”

    说罢,让野犬妖暂时住了手,准备看看这个人怎么算卦。

    老者哆哆嗦嗦的,去旁边取过了自己签筒等物事,用所学之法观察了下穿山甲,定了几个参数后,做几个动作,而后手捧签筒,对穿山甲说道:“大王请抽签。”他语气中,依然难掩对于面前妖怪的恐惧。

    穿山甲伸手一指,一根竹签便跳了出来。

    算卦人讨过田山手中竹签,打开书本,对照了下,念道:“这……这签的谶语为:一念善,一念恶,一念定仙凡,一念阴阳隔。”

    穿山甲道:“那你解卦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前面老者倒是犯了难,毕竟面前是超出常识的妖物,而且他之前解卦,向来是靠和顾客聊上两句,结合实际情况才能猜测卦象含义。

    结果前面穿山甲急躁起来,他不等老者发言,哼笑道:“你这骗子神神叨叨的,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汝可算到,今天你会去投胎?”说罢一爪挥下,算卦人当即横死当场。

    正待让野犬妖,给手下妖军分派命令,继续执行刚刚“只留青壮”的任务,忽地,似乎心有所感,众妖与人群一致抬头,看向天空。

    而后,他们都被吸引住了目光。

    有道金色细长亮线,从已经很显昏暗的东方,披着高空中猛烈的阳光,从寥寥几颗星间划过。

    看方向,竟然是朝此地而来。

    一剑东来。

    瞬息而至。

    临近时,有霞光百丈,瑞气千条。

    众人众妖只觉眼前一闪,似有剑鸣于耳畔,接着那道线折返空中,速度慢下来,开始盘旋。

    再看场中,妖军首领穿山甲,已经倒在地上,身首分离。

152、【灵泉剑归】

    刚刚那柄宝剑只是轻轻一绕,便就将穿山甲妖斩于当场。

    坚硬的鳞甲片,在不知什么材料的金色剑刃前,如薄纸张一样,被干净利落地划开,没有造成任何阻碍。

    剑速之快,更没有给穿山甲按照天赋,将自己团成球负隅顽抗的时间。

    一切发生在瞬间。

    甚至在场的人类俘虏,和手执兵刃的妖怪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们愣愣地盯着场中两段的穿山甲,过了几息,才下意识地看向空中。

    那柄刚刚从高远的东方天空,飞过来将妖军首领斩于当场的宝剑,正在天上缓慢地兜大圈子。

    剑的形状极其漂亮,上面没有刻字,光洁少花纹,神光凝实,望之有中正平和之感,似乎完全无害。

    但在地上妖怪们眼中,这柄平平无奇的宝剑,如恐怖的远古荒兽一般,随时会择人而噬。

    瞬间,不约而同地,妖怪们反应了过来,开始四散奔逃。

    “天啊,首领被砍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

    “那么强的首领,就像鸡鸭般被宰杀在那里,太可怕了!”

    “逃!逃!逃!”

    不过这些只是心声,镇外这片场地中,狼奔犬突,豚跳羊踊,有那带爪子又心思灵动的妖怪,还不忘在跑过战利品堆的时候,顺手抄上一把,掳些物资带走。

    其中,作为穿山甲副手的野犬妖,逃跑速度最快,似乎有过大量经验。

    野犬妖夹着尾巴,第一个反应过来,跑在最前面,也是第一个跑进农田中作物里的妖怪,甚至在逃跑途中,野犬妖还有时间思考,他已经想好了怎么朝妖王汇报。

    可以告诉妖王说,有修为高深的修行人插手,头领不幸蒙难,而且妖怪们都看到了那柄仙剑,这也是事实。

    甚至,他还准备,让妖王给自己寻找个新头领,毕竟自己喜欢被领导的感觉,不管是等待凤鸣洞新头领也好,还是把自己分配给现有头领也好,都可以。

    很快,妖怪群就散入周围茂盛农田,不见了踪迹。

    而对于被俘虏,正面临屠刀,满眼都是绝望的人类来说,眼前的一切,就如一场梦般,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妖怪们,狼狈逃窜,已经不见踪影。

    若不是周围情况还如刚刚一样,镇中依然火起,周围成堆的都是妖怪们搜集的物资,而且身上被粗暴堆在一起的疼痛依旧,身边还少了很多熟悉面孔,定有很多人以为,刚刚只不过是幻觉。

    望着天空中盘旋的宝剑,人们互相看看,就要上前拜谢。

    但不等他们行动,天上宝剑停止了环形盘旋,剑尖朝向东方,背着身后夕阳,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金线,簌地远去,继而不见。

    “救火啊!”

    两息后,有人喊道。

    两尺镇镇民们赶紧行动起来,从旁边杂物堆里取出工具,开始对抗小镇中渐起的火势。

    还好妖怪们尚未来得及多处点火,剑来得又快,火势并不算大,很快被大家扑灭。

    伴随着失去亲人的哀痛,人们开始收拾局面、收敛尸体。

    依靠着原本结构,镇民们自组织了起来。两尺镇里,有许多被人们杀死,未及被妖怪们带走的妖怪尸首,但对于大家来说,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镇外那个两段的穿山甲。

    只是刚刚受惊吓过重,大家都不敢靠近。

    “应当是死透了吧。”

    “都身首异处了,当然是死了。”

    “那我们还怕个啥,一起上去,处理掉。”

    “等等,谁知道干净不干净,穿山甲这种东西怕是有疫病,你们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小心点去挖坑埋了。”

    有那见多识广的老人道。

    后生们依言而行,在村外挖了深坑,将妖怪们尸首一股脑扔进去。

    而后洒上大量石灰,用土埋实。

    却说刚刚宝剑飞空而至,将穿山甲妖斩杀于当场的情形,被不远处树林中,一株竹精真真切切看来了眼里。

    它吓得想发抖,却又生生忍住,不敢乱动,直到妖群逃散,飞剑转回,它才在空荡荡的心中松了口气。

    妖怪们之前的暴行,也让它震惊无比,满是害怕,后面仙剑凌空,取妖首级的场景,更是震撼。

    这坚定了它继续逃跑,远离这世事纷争的决心。

    而且在竹精看来,坚决不能入伙,任何一方都不行。当然,之前也没有妖怪注意到这株竹子精,并上来招揽就是了,现在众妖逃散,剩下的都是凡人,更是没有什么注意到它。

    竹精暗下决心,休息两天补充养分后,就继续前行,以后要藏得更隐蔽些。

    ……

    随着时间过去,岁月流转,两尺镇当地传言,在祖上遭遇劫难时,有仙剑破空而至,斩妖于此,故感念其德,民众立一小庙,名曰剑仙庙。

    里面有块不大的石碑,上书“某年某月某日,仙剑斩妖于此”。

    传说中,剑仙庙正殿之下原本是个大深坑,里面都是妖怪尸体,满满当当,但也没有人闲得慌去挖开。

    庙中所供奉的,是位青衣剑仙,风姿卓越,却面容不清,一柄金黄色无鞘剑,被他执在手中。

    小庙香火虽少,但绵延不绝。

    …………

    灵泉剑在空中疾速飞行。

    直指云中山。

    由于两地时差,蚁山脚下两尺镇刚到傍晚时,云中里已经入夜。

    待临近仙栖崖时,灵泉剑如跌落般,一头扎向仙栖崖,而后准确地插至方长背后的剑鞘中。

    随着佩剑归来,方长也得知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当初穿山甲发下誓言后,双方便有了联系,如今穿山甲不听当初方长告诫,违背誓言,方长自有感应。

    如今其那妖怪如誓言中所说一般,身首异处横死,也是罪有应得。

    随着那穿山甲妖应誓,他逃离云中山后的这段经历见闻的记忆,也被方长所知。

    这让方长很感兴趣,之前很多对于天地大劫的疑问,也有了答案。不过,他只是暗暗记下,转而问背后灵泉剑:

    “我发现,你飞行是剑尖朝前,那么你是否要换个反着的剑鞘或剑匣?剑尖可以朝外,那样再次飞出去时,便不用调头。”

    灵泉剑微微挣扎了下,方长笑了笑,知道它还是喜欢正着待在剑鞘中。

    该刷碗了。

153、【和顺居包厢】

    崖上秋叶落,人间几度春。

    山中溪流浅,不见光阴痕。

    ……

    对于时间的变化,岁月的流逝,在山中的感觉很轻,很不明显。

    似乎不知不觉间,林间的鸟兽便换了绒毛,曾经在春日里冒出绿芽的高大树木,不知什么时候,从郁郁葱葱变成了满头金黄。

    方长没有日历,目前也没有计时工具,只能用自然天象来判断时辰日月。

    黄叶飘落,枝头翻红的果实累累,提醒他,秋天已经正式到来。

    他背着筐子,慢悠悠走在山间,藤筐里面扔了柄青铜斧头,筐子和背之间,还背着把剑,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剑鞘上,灵泉二字。

    这是他在山间行走的标准装束。

    方长每次行走的路线都不同,可以说是随心所欲。毕竟再崎岖嶙峋的山坡山崖,对于他来说,都和行走在平地一般。

    这趟是出来准备寻些食物,以供自己接下来几天吃。

    从旁边树上摘几个红色橙色山果,挖上几块地薯,拔上几颗野菜,方长就像巡视在自家菜园一样自在。

    而背后的竹筐里,食物种类也很快丰富起来。

    他这次前行的目标,是长有栗子树的那个山头。这个时节,树上的栗子已经熟透,正随着风吹而落地,随便捡一捡就能吃上好久。

    仗着自己皮肉糙厚,将布满尖刺的栗子外壳搓开,里面便是棕红色的栗子,回去或烤或煮,都是上等美味。

    不过,他还是先装了小半筐地薯和水果,才继续过去。

    尤其是地薯,这可是好东西,也是方长手中除了高粱之外,唯一可以称得上主粮的食材。

    它可以蒸、煮、烤、炖,还能晒成干磨成粉,性质与白面类似,虽然各方面要差上些。

    而且地薯耐寒耐热又耐水旱,生长不挑地方,虽然产量稍小,但却是很有潜力的备荒作物,方长甚至在筹划,如何省力省心地将其推广开。

    草丛中闪过片多彩羽翼。

    方长眼神好,立刻看到,轻轻跳起朝前一扑,就将只山鸡逮住按杀,扔进背后筐里。

    今天有新鲜肉吃了。

    打猎这种事情,方长如今很是随缘,很少专门去猎杀,只是在采集的同时,看到就捕捉一下。

    虽然这样的后果,是无法每天都有肉食,但是轻松有趣,让他乐在其中。

    方长会飞,也有高明的辗转腾挪之术,然而狩猎时,方长还是步行居多,从不用法术,亲力亲为。

    虽然对于猎物来说,他只将其视为食物,准备吃掉他们,但他还是不喜欢那样狩猎。

    并不是因为欺负野兽,而产生过意不去的伪善,仅仅只是他不喜欢而已。

    漫山都泛起了金黄。

    大部分树木和草藤灌木,都带上了秋天的颜色。

    倒是有些植物,在秋天里身躯枝叶变得满身火红,醒目十分,更是给这大片金黄,添上了些靓丽。偶尔还有些四季常青的松柏,让秋日里的云中山,比花团锦簇的夏季,更加鲜艳,更加壮美。

    虽然冬日将至,但方长并不准备像去年这个时候一样,囤积食物。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久后,就要下山一趟了。

    至于什么时候再回山上,随缘。

    归来的时间,可能是半月后,也可能要半年,反正任何时候,云中山里都不缺食物,方长也早已不怕饥饿。

    而且,现在储存的各色粮食、腊肉、干菜等,也足够他用上许久。

    只是那个小地窖,便就空了下来,他干脆将自己的腌菜坛子搬了进去,把地窖口封好。

    栗子树下,已经铺了一层栗子树果实。

    方长现场搓剥,将背后藤筐装满,而后把青铜斧拎在手上,给筐子盖了些阔叶,便返回仙栖崖。

    几间正殿盖了大半,砖瓦垛在一旁,整整齐齐,还有十几根准备用作檩条的大木,俱都截到长短一致,两头微微烤焦。

    仙栖崖上云霞氤氲,显得仙气盎然,篱笆院中扫拾的很干净,让这里丝毫不像一个工地,反而像个遗迹。

    方长走进厨房,将今天的收获各自储存好,接着将刚刚猎获的山鸡,拎到浣花溪旁刷洗处理。

    很快,仙栖崖上就萦绕着饭菜香气,倒是崖边刘阿牛不为所动,依然慵懒地躺在石门内侧棚子里,一根根缓缓地咀嚼嫩草。

    食毕。

    方长躺在院子里躺椅上,休息。

    阳光正好,山风很清爽。

    崖边雕在梳理羽毛,旁边多了几只毛茸茸的小球,那是雕夫妇的后代,但它们都是普通妖,没有一只开灵成妖。

    盖因妖怪在未化形时的后代,往往都是普通野兽,而妖怪化形后的后代,则都是普通人。

    或许对于这片天地来说,修行本就是罕见情形。

    看着天上洁白长云,在风中慢慢卷舒,方长忽然想上去看看。

    云上会是什么样子?

    想到就做,他干脆驾起祥云,朝上直飞。

    他目前的情况,只能算作“爬云”,远做不到“朝游北海暮苍梧”,不过一直向上飞到云上,在不缺时间的情况下,倒也绰绰有余。

    “唔,也一般。”

    云上的景色很单调,天空青蓝如洗,大地一如往昔。

    而且离远了会发现,从云层高度望下去,下面云中山里雾气蒙蒙,很遮挡视线。这远不如前世朝西飞时,所见到的大地,也不知这个世界的西域,是否也会是类似景象。

    按落云头,活动了下关节,方长继续建造房子。

    筛土,和灰泥,搬砖,再用瓦刀将一块块自制砖,交错着缝隙垒上。

    不过这次下山前,这几间正殿应当是完不成了。

    …………

    ……

    和顺居,是广平府府城里,十分上档次的酒楼。

    这里专门从京城请来了有名号的大厨,烹饪的菜品质量上乘,很受广平府里富贵人家喜爱。

    尤其是,里面以包厢为主,而且墙壁厚实隔音,不论谈些什么,都大大减少了泄密可能,这一点更是让顾客们称道。

    吕阳成只带着两个最亲近的随从,坐在订好的包厢里,喝着茶等待。

    这两个随从,一个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车夫,另一个,则是在他看来亦师亦友的朱先生。

154、【联手】

    这位“朱先生”,正是野猪精朱春花。

    他当初与同伴鸽子精合秋月一起,原计划去云中山里招纳群妖,结果中途遇上两个纨绔。

    经过简单商议,他们改变了原本计划,各自缀上一个,获取信任后,帮助两位纨绔公子运筹帷幄,飞快的打开了局面,各自获得了不小势力。

    对于朱春花来说,吕阳成很是听话。

    尤其是,自己按照对方资质,现编了套粗劣,且有伤天和的邪道修行法,传给他之后。

    此套功法,于身躯与修行都有大害,而且至多不过让修习之人,出点制火抟冰的小法术,也就到了上限,换来的却是寿命减短与暗伤。

    当然,以朱春花的水平,也就能拿出这种东西。

    只是吕阳成不知,反而如获至宝。

    他一直以为这位“朱先生”传给自己的是无上妙法,恨不得对朱先生推食食之、解衣衣之,在各项事务上,更是无所不从。

    放下茶杯,吕阳成对朱春花笑道:

    “这里的茶较为一般,甚至不如朱先生您上次从南方弄来的那一批,等有时间,把我们的货介绍给这里的掌柜,想来他不会拒绝。”

    “公子真是高见。”朱春花恭维道:“这里确实是待开拓的好业务。”

    “哈哈,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不当称赞。”吕阳成很高兴,毕竟没谁能真正的拒绝拍马屁,“那宋宏业怎么还不来,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朱春花心里哂笑,那合秋月才是真正的鸽子,只是他的妖怪身份还要保密:

    “公子放心,虽然那宋宏业不靠谱,但是那位合姑娘我熟,也是位言出必行的人,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刻,我们静静等待便是。”

    “就依先生所说。”

    吕阳成点点头,继续品茶。

    他最近很是意气风发,自从有了朱先生辅佐,自己在每样事情上都顺风顺水,高歌猛进。

    按照高先生所教的路径,自己有了势力,赚了钱财,进入修行学会了法术,身轻体健,据说还能益寿延年。

    总之最近都是好消息。

    唯一令他有些不爽的是,那可恶的宋宏业,最近也行为大异,一改往日模样,似乎精明强干了起来,有了不小声势。

    据说其在竞争家里产业继承人的战场上,已经有了巨大的胜率。

    之所以要见,乃是朱先生打探消息时,忽然告诉自己,对方有如此转变,是因为那小子不知道交了什么好运,娶了个新侍妾。

    而那侍妾也是个有手段的高人,恰好朱先生和那位合秋月合姑娘是亲戚,他们商议后,想撮合两人开释前嫌。

    平心而论,吕阳成并不想和宋宏业开释前嫌。

    但是朱先生的意见,是一定要尊敬的,而且,自己是个事业有成的稳重成熟士绅,不能再想以前那样,如小孩子一般置气。

    应该喜怒不形于色,养气于腹,诸事以利益为先。

    只是不知道,那宋宏业是否也会按照剧本走。

    尚未到及最后约定时间,包厢门被敲了三下后打开,门帘一挑,尖嘴猴腮的宋宏业率先走进来。

    如今双方都有了钱也有了地位,衣着气质各自弥补了短板,风格竟然很是相近。

    跟在宋宏业身后的,只有位美貌女子,正是那鸽子精合秋月。

    她当初和野猪精朱春花分头行动,跟上了那个尖嘴猴腮的,缀大半天进城后,刚找了个路上客栈吃饭的时机,制造事端和宋宏业认识,结果没多一会儿,对方就因为吃多了伏虎饼,上吐下泻卧床不起,差点一命呜呼。

    合秋月抓住这个机会,在他身旁细心照料,让因为兄弟众多,从没受到过别人如此相待的宋宏业,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当她吐露说愿意委身追随后,宋宏业更是将修行后“娶五十个美妾”的理想,消减成了“有了她我只娶十个就好”。

    随着美貌的新侍妾传授自己功法,又指导自己干下了一番事业,宋宏业在自己兄弟们面前大大抬起了头,在家中地位变得举足轻重,甚至大概率成为下任家主。

    于是接下来,他将那个理想削了又削,直至再也没想起过。

    宋宏业和吕阳成互相注视了下,而后微微拱手,算是打招呼。

    双方落座后,宋宏业看了看对面的朱春花,对身旁美貌女子笑道:

    “月娘,这就是表哥?有时间你们可以多叙叙旧。”

    合秋月手帕掩嘴,嫣然发笑:

    “公子说的是,不过这不着急,今天来是为两位公子的正事儿。”

    朱春花在旁边,陪笑道:

    “没错,两位公子今日谈的大事,才真正重要,若因我们误了事儿可不好。”

    屋里五人都笑。

    随着两人这一番插科打诨,屋里气氛缓和放松了许多。

    吕阳成暗想自己是此次做东之人,便率先张口,开门见山地说道:

    “朱先生告诉我,他与合姑娘商议后,准备让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将各自的生意合股,把现在这幅局面做大做强,创造辉煌,不知道宋公子意下如何?”

    宋宏业也很直接:“我听月娘的,既然她说可以,那自然是好事。”

    “好!”吕成阳拍手道,“我这边的事情,也主要是朱先生在负责,如今宋公子你也赞同,便就把事情交给他们处理罢。我们待会儿好好喝上一杯,庆祝下广平府两位年轻俊杰,联手的这个时刻。”

    “我们也不要互相以公子相称了,有些太过见外,既然以后在一起,不如以兄弟相称如何?”宋宏业灵机一动,开口提议。

    “自是极好的,在下痴长半岁,便就冒昧称您一声贤弟了。”吕阳成起身道。

    “贤兄!”

    “贤弟!”

    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似乎还嫌不够,他们又互相抱了抱,才各自回座位。

    原本因年轻气盛,加上一点点互相妒忌,而针锋相对了不少年的双方,表情都一幅感动模样,也不知道有几分演技在其中。

    不过宋宏业和吕成阳二人,对这次联手,倒也各自都有几分真心,毕竟他们的新幕僚也深入剖析过,两人手中的业务虽重叠不少,但更为互补,若是能够联合起来,能轻松冲出广平府,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最近的心智成长,让他们感觉之前自己行为孩子气且幼稚,当然,最主要还是为了接下来的利益,两人借着朱春花与合秋月相识的由头,正式联合。

155、【特派员】

    见两人干脆利落地握手言和,旁边朱春花鼓掌道:“真好,我去吩咐店家上酒菜,两位公子可以好好喝上几杯。”

    说罢,他起身出了包厢门,叫过旁边小二:“告诉后厨,上菜罢。”

    “是的,客官!”店

    小二答应一声,立刻小跑着去后厨,通知上菜。

    未等朱春花坐定,伙计们便用托盘,按他们早就点好交上去的的菜单,依照先凉后热的顺序,鱼贯而入。

    各色菜肴流水般送上来,包厢里这个大餐桌,很快便摆的琳琅满目。

    旁边有个嘴快的小二,只是站在桌旁,每上一道菜,他就上前将盖子揭开,然后报出菜名,同时简单介绍下内容。

    对于上档次的酒楼,凉菜使用冷盘装,热菜要用热好的盘子装,同时盖上个温热的盖子,防止失温损失风味,又可在顾客让上菜时,迅速递上去。

    由于双方都身家丰厚,这顿酒席也甚显富贵,而且,和顺居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学问人,给每道菜都起了个吉祥好听的名字。

    比如清蒸桂花鱼叫“富贵有余”,茶树菇炖白条鸡叫“百鸟朝凤”,大红烤乳猪拼盘叫“鸿运当头”,卤味拼盘叫“锦绣前程”,雪蛤烩鱼翅叫“大展宏图”,上汤时蔬叫“良辰美景”,甚至一份炒粉都叫“福运绵长”。

    总之,这一大桌是山珍海味样样齐全,杂以本地特色菜肴,又有果子点心相配,加上一大坛,从纵断山西麓而来的清香美酒,让桌边几人,不管在吃之一道上是否感兴趣,俱都食指大动。

    小二高声报菜名毕,躬身道:“诸位请慢用。”接着轻轻退出包厢,随手带上门,却是这来和顺楼的顾客,多有商谈机密事宜,酒楼内伙计们按惯例不会靠近。

    朱春花笑道:“我们且稍等片刻,有位特派员要来。”

    见宋宏业和吕阳成,对这点有些期待有有些疑惑,旁边合秋月笑着说道:“两位公子应当都知道一些,但是我与朱先生都没有全盘说过,如今二位强强联合,正是时候。”

    “之所以这段时间,不论做什么都顺风顺水,乃是因为我们有来自上面的支持,这是好事。与我们得到的相比,上面所需求只是微不足道的小部分。”

    “我们收到消息,这位特派员到来,乃是有件小事要安排,正好今日两位握手言和,便一起接待下。”

    合秋月解释得诚恳,而且笑得倾国倾城,让宋宏业和吕阳成,虽然心中依然有疑惑,却也点点头,不再多问。

    话音刚落下几息,包厢门便被敲开。

    有位身着灰衣,江湖打扮的髯脸瘦汉子,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他微微扫视了下,见里面是两位熟妖和两个富家公子模样的人,还有个入了座的高等仆人,便知自己所进房间无错。

    他关好门,大大咧咧地打招呼道:“看来到的正是时候,幸会幸会,在下名叫罗夏风,乃是朱春花与合秋月的好友。”

    宋宏业有些不学无术,并未察觉什么,倒是吕阳成听到三人名字后,心中打了个问号。

    不过包厢里一团和气,几人起身将罗夏风让进座位。

    “你还是那么准时,和约定的时间半刻都不差。”朱春花给吕阳成满上酒后,手虚挡着罗夏风面前的杯子,轻轻斟着道。

    “我素来重规矩,守时也是规矩的一种,既然约定了这个时间道,吾自然会此时来到。”罗夏风说着,有些自得之色。

    酒过三巡,几人几妖互相熟识热络了起来。

    出于对自己幕僚和爱妾的信任,宋宏业与吕阳成两人,彻底接受了这位“罗特派员”的存在,也知道他修行有成、实力强横。至于更多消息,他们不约而同地,准备回去再仔细询问。

    “云中山的情况怎么样了?”

    朱春花也不避讳旁边三位凡人,直接问罗夏风,反正现在看来,他们已经算入伙,上了贼船还想下去?不可能的,而且利益至上当头,他们也不会愿意。

    “洞主已经下令放弃。”

    罗夏风挟起一片烤乳猪,对旁边猪妖说道。

    “你们来辅佐二位公子后,我被派去了云中山,结果在那里碰上了两个厉害人物,都是修行者,道行高深莫测。我付出蹄子被打裂的代价,才从那里逃得了性命。”

    “啊!”

    朱春花与合秋月都吃了一惊。

    他们知道,骡子的实力在三妖中最为强横,没想到他过去也吃了大亏。

    幸好自己两人,当初临时改了主意,来辅佐宋吕二位公子,不然的话,说不定这两条小命,已经断送在云中山内。

    “放弃了也好,反正天下之广阔,不缺云中山一地。”

    “嗯,吃菜吃菜,这次多谢吕公子做东,在下从未吃过如此丰盛宴席。”罗夏风招呼着二妖,挟起半只肥蟹,对旁边吕阳成笑道。

    后者立刻谦虚了几句。

    接着这个话头,罗夏风询问几人,双方目前所建势力如何。

    不过每日操持这些事情的,还是朱春花与合秋月,他们一边和两位公子互相拍马,一边给罗夏风介绍了番。

    宋宏业家中世代经商,合秋月协助他,争来了大批进货与分销的好渠道,其中甚至包括几条走私路线。借着利益,合秋月又拉拢了批商贾,借助他们资金做大,商号往来生意兴隆,资金充沛,每日里获利颇丰。

    而吕阳成,借着家中遗泽和自己广泛交游的关系,拉拢了些官吏,得了大批明面上的好生意。掌控了些矿点和工程后,他和朱春花一起,广招伙计工人,现在手下人员众多,声势浩大,也是这广平府的新兴大势力。

    两人发家史中,自有巨量黑暗之处,不过在场所有人都不甚在意,反而互相夸奖勉励。

    罗夏风见吕阳成与宋宏业都已经入了修行,还开口各自指点了几句,让他们高兴的酒意上头。

    杯盘狼藉之时,吕阳成才问出了那个很关心的问题:

    “罗特派员,不知道上面那位‘洞主’将您派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还请向我们交个底儿,我与宋贤弟才好配合。”

156、【彩头与曲中水人】

    骡子妖罗夏风抬起手,慢悠悠地抿了口酒,而后笑道:

    “自然是有要事,不过前因后果说来话长,另外知道太多对于你们也不是好事儿,而且,就连我也没被告知事情全貌。”

    “还好上面的命令很是确切,难度也小,甚至不用我们亲自出面。”

    他特意卖了个关子,结果连朱春花与合秋月都开始好奇。

    挟了块酱肘子放入口中吃着,罗夏风很不文雅地说道:

    “朝中有几个被贬官员,将要经过此处,你们雇些武者截杀他们,也不要自己出手,总体来说这个任务难度不大。”

    “据说有批江湖人自发当了他们的护卫,都是些普通武者,多找些好手,自然就能赢,此次尽力造成杀伤就好,有战果就是胜利,毕竟后面也不止我们这一波。”

    几人赶紧记下。

    这时候,角落里一直低调无存在感,吕阳成的车夫忽然开口,问道:“不知道上面是为何要截杀他们?”

    罗夏风有些不耐地挥挥手:

    “说起来太费事,你们动手就好——可以简单理解为,那个为首的,是我们敌人中的死硬派,其余也都是他的同党,这样想就好。”

    “至于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出手,而是要找凡人武者,乃是因为对方官位太高,任何人出手必然有痕迹,修行者也不例外。”

    “若是被发现,可能会打乱上面的筹划。区区一条被贬谪的丧家之犬,不值得我们冒那种风险。”

    然后,他不等车夫再说话,便说道:

    “洞主这次,调配了些物资与我,既然你们现在分属两方,那不如把这些作为赏格,立一个和平赌约。”

    “哦?罗特派员请讲。”

    宋宏业与吕阳成互相看了一眼,而后对罗夏风说道。

    他们虽然刚刚握手言和,但是争了这么多年,总是憋着一口气要压过对方,早已经习惯,如今机会摆在面前,当然不会错过。

    罗夏风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玉盒,对双方说道:“这里面,是三株幽明草,很是贵重,千金难寻。”

    他轻轻解开绳勾,打开盒盖,将其中草药展示给在场人。盒子里面,是三株茎叶黑绿色,点缀着零碎红花,被玉盒温养的娇嫩欲滴的草药。

    “对二位公子来说,此草可以增进修为,强身健体。”看着吕成阳和宋宏业火热的眼神,罗夏风笑了笑,“既然是和平赌约,那当然不能赢家通吃。如此,先一人一株,至于第三株,交给老朱和老合保管,你们谁把任务完成的更好,那株草药便归谁。”

    拿过一旁的干净湿毛巾擦擦手,罗夏风轻轻地取出两株,分别递给吕成阳和宋宏业。

    两人小心地接过草药,都用迷茫眼神看着他。

    知道他们不晓得使用方法,罗夏风笑道:“用起来很简单,直接伴温水嚼食吞服即可,茶水也行。”他指了指桌面上那个细瓷茶壶,里面是刚刚等待开宴时所用茶水,接着补充道:“药不苦,甜的。”

    他们果然依言各自倒了杯茶,将两株草药嚼食,用茶水送服。

    接着,吕成阳与宋宏业,脸上立刻浮现了惊喜,然后他们各自摆了个姿势,似在炼化。

    不一会儿,吕成阳头顶,宋宏业背后,便冒出了白色雾气,看起来像刚出炉的包子。

    罗夏风将剩下一株药草的玉盒关好,放在桌面上推到朱春花与合秋月面前,道:“你们收好,做个公证。”

    而后他从桌上扯下一根鹅腿,起身说道:

    “我还有其他事情,多谢你们招待,这顿吃的真爽,唔,走了。”

    说罢扭身出门,头也不回。

    …………

    ……

    进步,其实是一种很玄乎的感觉。

    和修为在积累中变厚实不同,进步就是进步,就是有一天忽然感觉到“哦,我又进步了”。

    只是修行又没有考试,那么领悟带来的进步,便不可量化。

    方长这段时间,只是在悠闲地生活,或者说在生活中悠闲地修行。

    云中山很是广阔,仙栖崖上也很安静,没有人过来打扰。那么这份悠闲,遂变得有些超脱感,十分契合方长所修之道。

    五间砖瓦正殿,在不断地升高,不过方长并不急,只是像因爱好做手工一样,每日里一块一块地垒。

    由于修为高深,方长并未使用脚手架,山墙已经初具模样,只需要将梁木檩条装上,铺设瓦片做好飞檐,就算完工。

    但是,方长停了手。

    他准备先下山一趟,等从山下回来,来年开春甚至入夏后再上梁。

    依照自己灵觉中的预感,方长知道自己这趟会走的远一些,说不定要到明年年中。唯一可惜的是,今年无法吃到旁边那口池塘中的藕了。

    池塘中的荷花已开败,朵朵莲蓬矗立着,倒是莲叶依然田田铺在水面上,遮蔽了大半塘面,给了塘里游鱼更舒适的环境。

    方长清理干净手上身上,缓缓走至庭院中石桌旁,回到躺椅上。

    微风吹过,池塘中莲蓬莲叶,和暴露出的塘水一起摇晃,身后稍微粗了些的银杏树,也在摇曳中树叶相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这株银杏树的叶子早已变得金黄,经过这一年,方长已经确认,自己随手移栽,却是选了株不结果的雄树——有些植物,包括银杏,是雌雄异株的——如此,则免去了许多打扫的力气。

    甚好。

    拿起石桌上像细瓷酒瓶的乐器,方长手指轻轻按住所有音孔,聚拢口中气,轻轻吹着。

    这是埙。

    八音中属土,亦为立秋之音。

    埙之自然,以雅不潜,居中不偏,有质厚之德。

    随着方长吹奏,幽远、浑厚、绵绵不绝的美妙声音,响彻仙栖崖。

    这是他在烧砖之余,自己尝试烧制的乐器,失败了许多次,即使手上这个,音也有些微偏移,不过方长很喜欢它的音色。

    略一停顿,方长伸手一指。

    大团水从厨房缸中跳出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却分毫尘埃不染,转瞬间便如泥塑般,生出头身四肢,五官指趾,栩栩如生,

    这水人在阳光下折射的七彩斑斓,只是本质依然为水,十分透明。

157、【带上小狐狸下山】

    随着水人彻底成型,根根细发丝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其细节俱都恰到好处。

    若是不考虑材质,也算的上是明眸皓齿,甚是动人。

    她轻轻走到近前,冲着方长施了一礼,方长颔首回礼。

    埙声继续回荡在仙栖崖上。

    这水人身姿摇动,伴着乐声起舞,如莲花旋动,回雪飘飖,广袖翩翩舞,衣带似游龙,时如风动云滚,时如弱柳扶风,端的是美妙无比。

    只是这幅情形,观众仅有正在吹埙的方长一人。

    曲毕,舞亦毕。

    方长挥挥手,面前舞者再施一礼,复散为水,归入厨房水缸。

    最近他常常如此,借着心中灵机感触,尝试些有趣术法。施术虽然费些力气,但好在只要修为到了,各种法术自然而然便会,道不变,术可以千变万化。

    便如刚刚以水化人,且生机遍布,灵动非常的这个术法,虽然精细复杂,却也不过是随手之间而已。

    拿埙的手放在膝盖上,方长静静看着天空和周围。

    今日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暖阳肆无忌惮地将光和热洒在大地山川上,从山崖上看向四周,以方长目力,即使极尽之处,依然沐浴着太阳的光辉。当然,背向阳光的地方,还是出现了阴影。

    何谓逍遥?

    在方长看来,目前这种生活,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自己是感受到了无尽逍遥。

    毕竟千人千面,审美与观点各有不同。

    关于逍遥,有人认为逍遥是登高望远,有人认为逍遥是破除束缚,也有人认为逍遥是随心所欲,嗯,他们说的都有道理。

    但以方长这个阶段的理解,不去试图解释逍遥,才有逍遥。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所有刻意,都有些失去本意,落了下乘。

    当然,随着在修行路上继续向前,方长或许还会有新的理解、新的体悟,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说。

    自己这次下山,依然是随心而行。

    但是,却有不小风险。

    大劫在人间蓄势,各种表象也愈演愈烈,做为修行人,原本逍遥自在,若是大劫时下山,往往也会被迫入劫,直到再次海清河晏,天下太平之时,才能重获自由。

    然而方长并不怕。

    毕竟,自己并不是为了什么,才来修行。

    为什么要为某个目标而修行?修行只是修行,不为长生,也不为求道。只是自己想,正好又有这份缘法,便就自然而然的,走上了修行路。

    甚至,如果有一日寿数尽了,也自然而然的去死。

    那也是件值得庆贺一笑的事情。

    想到这里,方长微微笑了笑,从躺椅上起身,放好手中陶埙,走回自己房间里。

    屋里已经很像样子了,随着金属工具的丰富,和更多劳动时间投入,各种用具很是齐全。

    书桌、椅子、箱柜、书架,还有个床头柜,屋子里面唯一变化不大的,就是床铺依然是用木柴堆成台状,支起来的竹板。

    书架上已经有了好几本书,有的是方长随意所写,有的是他从山神章淳处借来,抄录装订而成。

    火塘中火苗不旺,方长加了些柴,把罐子装上泉水放在旁边,而后走到书桌前。

    加水后轻轻磨了磨墨块,拿起桌上已经泡开的笔,他取出一张自制竹纸,唰唰唰写了两行字。

    待纸上墨迹干透后,方长想了想,用折纸飞机的方式折好,轻轻哈了口气,径直朝窗外一扔。

    纸飞机如燕雀一般,直飞上空,而后转了个方向,往崖下飞去。

    …………

    “诶?”

    山神待在洞府中,看到个纸制的物件,仿佛视各种阻隔为无物,直闯进来,在自己头上盘旋,心中疑惑,不由得出声。

    他放下手中锅铲,解开围裙放在旁边,用布巾擦了擦手。

    抬手抓向那个像鸟像蝠的纸质物件,对方似乎有灵性一样,主动钻进了章山神手心里,而后便失去了动静。

    见里面似乎有字迹,章淳按照折叠方式,轻轻将其展开。

    “噢,原来是方先生来信。”

    山神又正反看了下这封信,才把注意力集中到文字上。

    其中写的是,询问章山神什么时候有空闲,他将来拜访,并一起去接胡云下山,回信的话,只需要将文字写在纸上空白部分,重新折好一扔,这张纸就会重新飞到仙栖崖。

    落款为仙栖崖方长。

    内心赞了下这个飞信方式,山神想了想,而后走到桌旁,泡开笔磨好墨,在空白处书写道:

    “在下随时恭候,另外,这只平头蝠甚是精巧好用。”

    可惜自己并不会此法,山神一边按照折痕,将其重新叠好,一边心中暗叹。

    这比让山中动物们捎脚,要便捷快速的多。

    真是仙家之物。

    将“平头蝠”按照痕迹重新折好,章淳将其望空抛去,只见其忽然消失在自己洞府中,想是已经去了外面,飞向了仙栖崖。

    他笑了下,重新系好围裙,拿起锅铲继续翻炒。

    里面栗子快熟了,过会儿可以用来待客。

    ………

    方长伸手接过返程的纸飞机时,正坐在书桌边喝茶。

    去年的早已喝完,这是今年年初时新制的,手法依然生涩,但长进了不少,加上仙栖崖上一年比一年深厚的灵韵,所以滋味更好。

    展开纸飞机,看到山神的回复,方长抬手将茶水一饮而尽。

    而后他起身熄灭了厨房和卧室火塘,开始收拾行李。

    依然是那个青布包裹,里面放了身用于更换的衣服,自己的《修行法》、《修行道》,一些散碎银块,一根绳子,两包食物零嘴,几件杂物,而后一兜一卷,系在背上。

    这次他并没有带伞。

    最近方长一直将灵泉剑背在背上,现在并未取下。同样,那只灵韵遍布的酒葫芦,也挂在腰间,只是里面的酒水已经喝完,现在内装了些清水。

    如此确实算得上轻装简行。

    掩了柴扉,方长和石门内侧,正在四脚朝天悠闲躺着的刘阿牛说了声,便从栈道上拾级而下。

    栈道已经足够便捷,无需再从崖上跳下。

    他准备接上那只小狐狸,下山。

158、【狐谷里的烤鸡】

    从仙栖崖到云中山山神庙,距离很近,尤其是新修了栈道的情况下,即使不使用“最短路径下山法”,也可以很快走过去。

    新制的栈道没有几个人用过,在山风里颤颤巍巍,但其实结实的很。

    他之前还找了合适位置,准备在崖壁半腰上开个洞,但只是刻了槽,还未着手凿制。

    而且凿洞的话,还要考虑以后将栈道换成阶梯的情况,预留出足够空间。

    山下水潭大小已经稳定了下来,周边经过这一年多,也变得草木丰茂。

    水潭依然没有名字,里面的龟鳖在这云中山里过得很快活,身形普遍大了一圈。除了前些日子,方长吃了只鳖外,它们数量倒暂时没啥变化。

    几株小树组成的阵法依然在运转,而且越来越凝实。

    受了灵韵滋润,年初新栽的那几颗小树,也变得高大茁壮,只是秋日临近,叶子微微泛黄。

    但是比起周围来,这几颗作为阵基的树,叶黄时间比周围其它树木晚了很多,说不定过些年,它们也能四季常青。

    阵法激其诡谲而厚重的雾气,遮挡了悬崖栈道之余,也是劝退外界到来的普通人。

    从崖下往东,只需翻过几个山头,就能到山神庙所在的那个山坡。

    又到秋日,一路上山间景色如去年此时一般,红黄交错,在阳光下绚烂的很。

    前几天刚下过秋雨,山间流水也涨了许多,哗啦啦声音响亮。

    小动物们有的开始大量进食养膘,有的开始在自己小窝里储藏食物,准备越冬,哪怕其中很多,在冬天里也能找到吃的东西,但动物也有危机意识。

    走在无路山间,方长看到,仙栖崖边那只雕正在捕食。

    它在空中展振双翅,滑翔追逐着一只兔子,而后收拢双翼,俯冲直下——然后撞在了石头上。

    似乎脑壳甚硬,即使这下发出了巨响,它还是迅速爬起来,飞入天空。

    瞅准还在逃窜的灰兔,它再次扑下。

    这次倒没有撞上石头,但也没能抓到兔子,而是直接撞在了另外一只妖兽身上,挨了顿胖揍,掉了好几根羽毛才逃脱。

    “唉,这傻雕真是,又傻又莽。”

    方长内心暗自摇头叹了句。

    他紧了紧背上包裹,继续朝前走。

    山神庙倒是改观颇大,短短年月里,前面的小路就被踩得宽阔凝实。

    到地方时,方长还发现有普通人祭拜完正在收拾供品,看装束应该是外面官道上的行人,自从山神庙名声起来后,路人们经常或独自或结伴来这里,求保佑求平安。

    不过他没有打扰,而是默默开启了“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效果,从那人身旁直接走过去,在山神庙前施术打了个招呼,进入了章山神洞府里。

    “方先生请坐。”

    见到方长到来,山神章淳很是高兴,他赶紧去泡茶,还端了盘糖炒栗子:“这是刚刚新做的,还热乎着。”

    方长谢过,捏了几个剥开吃,果然又甜又香。

    端上茶碗来,章山神坐到旁边,看了看方长背后的青布包裹,说道:“先生准备下山了?看起来今天不准备再回崖上。刚刚在下收到平头蝠传信,没想到刚过一小会儿,您就到来敝处,实在是迅速。”

    “嗯,山野之人,孑然一身,自然是说走便立刻能走,毕竟早些晚些没有甚么区别。”

    方长笑道,而后他尝了口茶,发现山神章淳用于招待自己的茶叶,却是仙栖崖上所产,春日里自己亲手制作,之前崩作为礼物送了些给章山神。

    不过倒也正常,山神此处的茶叶,还是以仙栖崖上的这种为最好,比他手里那些其他凡茶要强得多,用来待客在正常不过。

    聊了几句,山神提议道:“方先生不如先别急去寻胡云,我们手谈两局如何?”

    “好。”

    方长颔首,这章山神对于弈之一道十分痴迷,想来是钻研棋谱时,又有了新想法,要和棋友方长共同试试。

    他们一同起身,拎着茶壶端着栗子,来到山神庙外,松柏下的大石旁。那上面是纵横的棋盘,还是方长刻好后扛过来的。

    这番厮杀,直到午后方歇。

    方长依然以微弱优势胜出。

    两人皆感觉兴致得到了满足,山神抛下棋子,看了看天色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一起去狐狸谷罢,莫误了先生事情。”

    “好。”

    山神庙西北方向不远处,就是狐谷。

    里面山坡顶端满是高茂青松,下面长草繁密,谷间很是干燥,对于动物来说很宜居,不过这里面住的只有狐狸,其他物种不敢近前。

    章淳顿了顿拐杖,高声喊道:“贤侄胡云在否?”

    几个呼吸后,狐妖胡云的声音从谷中传出:“章山神请进!有失远迎请恕罪。”

    声音未落,一道火红身影窜了出来,就在谷口化为少年,走出来对二人施礼道:“方先生也在,快请进。”

    走到里面,却发现狐狸正在烤鸡。

    有堆篝火,正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于一个深土坑里,熊熊燃烧,左右四根木棍交叉,支起根横梁,横梁上面穿着只拔洗干净的鸡,兀自烤的冒油。

    也不知道刚刚胡云用未化形的姿态,如何才能翻转火堆上鸡肉。

    章山神问道:“贤侄近来可好?”

    “很好,自从上次于仙栖崖上回来,我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一直在等待。”胡云答道,而后他看了看方长背后的包裹,询问道:“先生这是准备出发?”

    “是的,我准备下山一趟,特意按照约定来寻你。”方长笑道,“既然你已经准备好,那就再好不过了,今日,便随我一起下山。”

    “太好了!多谢先生。”

    小狐狸乐的想颠颠儿跳,但是生生止住,看了眼旁边火堆,开始邀请方长与章山神一起吃鸡。

    三人各自扯了块,大嚼。

    山鸡肉十分鲜嫩,只是狐狸没甚么调料,手艺也一般,方长从包裹里套出装盐的小竹筒,给每人撒上了些,果然更加美味。

    方长摘下葫芦喝水时,看了看旁边。

    当初的老狐狸胡风,去世后并未留下坟茔。

    埋葬胡风的这片山坡,虽然是秋日,却依然鲜花烂漫、草坪柔软,对狐狸们来说,是个非常美的好地方。

159、【下山途】

    “先生,且容我去和朋友们说一声。”临行之前,胡云朝方长拜道。

    方长自然无异议,他对面前少年笑道:“嗯,此是应有之义,毕竟你这次不知道要离开多久。”

    小狐狸点头应了声,而后走到谷外不远处,呼唤了几个名字。

    由于耳力甚佳,能够听出来,狐妖的几个朋友,大部分是开了灵的妖怪,只是炼化了横骨的寥寥无几。听对话内容,化形的更是一个都无,可见妖怪们前进之艰难。

    但令他感兴趣的是,还有几只普通野兽,也是小狐的朋友。

    尤其是,其中还有两株藤萝妖。

    草木虽然数量大大多于鸟兽之属,但普遍开灵困难,而且寿命悠长,带来的是修行缓慢,加上天性好静,故此比起鸟兽妖怪来说,要少上许多。

    连草木妖精都能交好,看来是这只小狐狸的性格原因。

    既然如此,便不必担忧他在人世间的生活,毕竟在山中能够做到交游广阔,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定然很好,在人间也不会差。

    和朋友们告过别,即使少年天性,回来的胡云脸上也有些黯然。

    方长安慰道:“分别是为了以后重逢,不必伤悲,准备准备,和我一起下山吧。”

    小狐狸点头道:“好的,先生。”

    说罢,胡云回到自己洞里,背了个小包裹出来,里面东西看起来很少,这应该就是狐妖收拾好的行囊。

    不过方长看到后笑了:“你这包裹背的方式不对——这样路上会散掉的。”然后他上前,给小狐狸示范了正确的包裹打法。

    少年有些脸红,不过还是认真学习记下。

    毕竟没有出过门,不知道也正常。

    待胡云重新背好包裹,方长上下打量了下这个少年,他依然是上次见面那身橙红色布衣——和狐狸毛发同颜色——干净利落,方脸阔额,面上满是少年人的朝气。

    小狐狸的视线,不时的瞅向远方,眼中满是憧憬,那是南面下山的方向。

    “如此,我们便离开了。”方长对旁边山神拱拱手,说道,“章山神,就此告辞。”

    “嗯。”山神点点头,微微回礼,而后对旁边胡云嘱咐几声:“下山后注意安全,多听方先生安排,莫要闯祸,好好修行,不要辜负你爷爷的期待。”

    后者听了连连应声,十分乖巧。

    “走吧。”

    都不是凡人,分别自然也干脆利落,方长拍拍胡云的肩膀,而后二人一起离开。

    一高一矮脚力皆好,转瞬间便去得远了。

    章山神注视着二者背影,消失在南面山头,笑了笑,瞅了眼老友胡风埋葬的山坡,转身消失在原地,再出现,已经是东南面山神庙前。

    他还要去收拾棋盘。

    刚刚和方上仙对弈之后,黑白棋子只是抛在台面上,未曾拾起。

    …………

    ……

    第一次下山,对于小狐狸来说,自然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不过前面这段倒还好,因为:

    “方先生,前面这个村子我以前来过许多次,里面的人看起来不错,不过我听了爷爷嘱咐,藏得很好,并未现身。倒是村子里面的狗,似乎能知道我在附近,吠的厉害,但找不到我,又不敢乱跑。”

    “还有,村子里似乎流传着我爷爷的传说,当年他和山神一道,救了不少人。山神隐藏的挺好,倒是我爷爷现身多次,被这些人记住,口口相传下来,只是内容早就变了样子,大部分都脱离了当年事情。”

    “村里的鸡很肥,比山中的肥多了,口味完全不一样。我曾经吃到过一只从村里走失的鸡,非常好吃,可惜后面就再也没碰到过……”

    稍微熟络之后,小狐狸变得十分健谈。

    在接近林溪村的过程中,他叽叽喳喳说了很多往事,倒是让这段路程变得十分有趣。

    “这是林溪村,如你所说,里面人是当年在云中山里避难人群的后代。这里十分偏远,虽然土地贫瘠,却能相当程度上避开税吏,故而过得还不错。”

    “前不久,还有只穿山甲妖,差点断了村子水源,将这些人逼上绝路。我和山神一起,将那妖怪赶跑,梳理好了水脉,才救下这村人。”

    既然开始了聊天,方长也干脆给胡云讲了一些事,既是开阔对方见识,也是讲述道理。

    “那穿山甲跑了么?”胡云道,“我好像见过它,不过看到我,那穿山甲凶巴巴的要咬我,我就再也没接近过。”

    “跑了,不过前不久,他违背了自己所发誓言,做恶伤人,被我一剑斩了。”

    方长十分平静地说道。

    倒是旁边小狐狸,微微打了个寒颤:“好可怕。”紧接着又笑道:“不过我爷爷告诉过我,既然发了誓,当然要遵守,违背被惩罚也是正常事情,不然要誓言这种东西就没有用了。”

    谈话间,他们走进林溪村,

    “方仙长好。”

    “方仙长又要下山了啊。”

    村民们依然在为了生活奔波忙碌,看见方长带着个少年,也不多问,也未上前,只是远远地打招呼。

    淳朴地村民们,对于“仙人”这种概念,和山下人的理解并不一致,只当是邻家德高望重的老者对待。

    出了林溪村,不远处就是官道。

    “我最远就来到过这里。”胡云看着前方,对方长说道,“官道上人太多,我只是远远望一望,没有再向前过。”

    方长停住脚步道:

    “那么,从这里算起,你才是正式出山。”

    “前进一步,便是人间。”

    小狐狸满脸坚毅,郑重地迈出了一步,而后高兴地笑着说:“哈哈,先生,我到人间了。”

    看到少年这动作言语,方长也笑:“人间与山上的界线,其实很模糊,这道线,只在心里,不在脚下。你刚刚这一步,其实是迈出了心中的山,自然,也就走出了脚下的山。”

    胡云心思玲珑剔透,立刻便知道,这句话里有点化之意,只是并非直接作用于修为境界。

    他转身回首,冲着方长躬身一礼:“小狐记下。”

    方长受了此礼,指着前方道:

    “嗯,我们顺着这个方向走,傍晚前便能到虎桥镇,那里比山中繁华的多。”

160、【虎桥镇见闻】

    “好的,先生。”

    小狐狸也十分期待,去前方镇子里开开眼。

    他倒是听爷爷和山神说过,外面世界的广阔和繁华,但是从未见识过这一切,只是因此多了很多向往,和很多对外面大大世界的奇妙想象。

    胡云肆无忌惮的瞅着官道上的每个同行者。

    不管是背包裹挑担子推独轮车的行人,还是骑驴骡的过客,亦或是插着各色旗子,载人载客的大车,都能引起他无限的好奇和兴趣。

    若不是还有些胆怯,他定会上去搭话。

    方长悄悄告诉他,这样盯着不礼貌,小狐狸便不再一直盯着,但眼珠还是滴溜溜来回扫视。

    走了段路,狐狸凑过来悄悄地说:“先生,我头一次见过这么多人,他们的区别好大啊——像妖与妖的区别一样大。”

    “哦?为何这么讲?”方长奇道。

    “这些行人们,有的身轻体健,有的瘦弱不堪,还有的气喘吁吁咳嗦连连;有的身穿光洁料子,有的身上披红挂绿,有的身上破破烂烂;有的前呼后拥受人服侍,有的被沉重货物压在背上,直不起腰……这些,简直算不上同一类人。”小狐狸这样说着,同时依然看着周围每个细节。

    “嗯,从很多角度来说,你说的都对。”方长点头,不过更多的,他并未给小狐狸讲,而是告诉他:“至于更深入的部分,还要你以后自己观察。”

    离着云中山越远,地势越平坦。

    宁河府大部分,都是块冲积平原,乃是曾经年年泛滥的白沟河所为。

    这些年来经过不断治理疏浚,白沟河终于驯服下来,通过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的水渠,安静地灌溉着山下农田。

    而肥沃的冲积平原,让摆脱了水患的宁河府开始富庶起来,快速追赶着周围几府。

    接近秋收季节,两侧田里满是金黄的粟米,其中还夹杂着些种了杂粮菜蔬的地块,那些往往是离着水渠较近的地方,应当是种植过小麦后的第二茬作物。

    如今随着石磨的普及,面粉各种食用方法也被开发出来,加上比粟谷产量高些,至少在北方,小麦这种粮食的地位也愈加重要。

    按照这种趋势,若无外力干涉,说不定几百年后,小麦就会成为此地的主要作物。

    官道两旁这幅新鲜景色,同样吸引了小狐狸,他看行人车辆之余,也在欣赏两侧风景,同时嘴巴不闲着,不断地聊天。

    对于这活泼的少年在旁边,方长也很欣慰,这样的路途,比以前独自行走,要有趣很多。

    “虎桥镇到了。”

    看着前方,滚滚白沟河对岸那座繁华镇子,方长对旁边胡云笑道。

    “那就是虎桥镇么?我爷爷在世时候,对我讲过那个故事。还告诉我千万不能学那老虎,走上邪路蒙昧了心智,结果被用极其可笑的方式,断送掉性命,实在是蠢到家了。”

    “啊,前面就是传说中的伏虎桥?爷爷对我说过,我还没见过,还有那块石头的故事,我也听说过!”

    少年人看见面前一切,简直要欢呼雀跃,不过还是稳住动作,乖巧地跟在方长身后。

    方长侧头瞅了眼,对小狐狸说道:“嗯,前面就是伏虎桥,还有那块刻有虎桥镇三字的石头,都是不错的景致,你可以前去看看,小心不要掉入河水中。”

    “好的,先生。”

    说罢胡云就冲了上去,仔细地抚摸了桥名桥栏杆,看了看石板桥面和下面桥墩,而后才依依不舍地去镇口大石边查看。

    方长也朝前走去,带着心满意足的小狐狸一起走进了镇子。

    繁华的景象,瞬间吸引住了少年。

    两侧的店铺、人家、摊位、客栈、系留的车马、玩耍的孩童……都让这个第一次下山的小妖精满心惊奇。

    看着随风飘来的食物香气,让小狐狸简直要流下口水,方长笑道:“在人间行走,需要用钱。有人出售,有人购买,此谓交易。”

    胡云点点头,对于这事儿,他爷爷以前也说过。

    不过自己并没有钱。

    “虎桥镇最有名的,其实是这里的伏虎饼。一是因为当年那个传说,足够新奇有趣,二是因为伏虎饼确实美味,但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第三点,乃是这伏虎饼甚耐储存,又不沾手,很适合过路行人商旅们当做干粮。”

    方长边给旁边小狐狸讲解着,边付钱买了叠伏虎饼。

    他没有着急去金银质铺,将包裹里的银块换成钱,因为上次下山所兑换的铜钱,上山前并未完全用光,此次下来,他依然带在身上。

    几个饼还是买得起的。

    这饼子是白面所制,重油重糖,价格稍高,但吃起来很是饱腹,能够提供大量的力气。

    只不过对于方长来说,它们更像零嘴——他更在意伏虎饼的味道。

    递给小狐狸一只,方长将其余的饼一股脑装进了自己身后包裹里:

    “尝尝。”

    小狐狸反反复复看了两遍,似乎是有些担忧这饼“伏虎”的威名,不过饼子的香气和方先生的可靠,让他终于张嘴咬了一口。

    接着眼前一亮,狼吞虎咽吃完了饼子。

    看着贪吃的少年,方长说道:“先随我去趟金银质铺,我换些钱,而后我打上些高粱酒,就带你去吃着虎桥镇最好吃的食物。”

    “最好吃的?”

    “嗯,有位叫老徐的摊主,开了个面摊,是这虎桥镇最美味的吃食,只是名声不如伏虎饼来的响亮,也没有好玩的故事在背后。”

    酒价涨了些许。

    原本一文一提的涨价到了两文,三文五文的涨到了四文六文,不过可以打半提,而方长一直以来喝的那种,十文一提的高粱酒,涨到了十二文一提。

    倒是最便宜的那种,一文钱一大碗的酒,价格依然不变——只是掺的水更多了。

    “掌柜的,给我打二十提。”

    方长拎出一贯钱,从上面数了一小部分,放在台面上。

    “哦?”

    酒馆掌柜先是震惊于这个面熟顾客的豪气,继而心中欣喜,接着疑惑地看了看方长递上来的葫芦,但并未作声。

    插上漏斗,一连二十提打进去,掌柜称赞道:

    “客官,您这葫芦挺能装啊。”

    方长只是颔首笑笑,并未回答,他伸手从案台上提起葫芦,挂在腰间,而后带着胡云,从酒馆离开。

    后面酒馆掌柜招呼送道:“客官,以后常来呀~!”

161、【新配方】

    酒馆里的景象,以及酒馆外面,溜墙根站着,手中端碗的那几个酒鬼,让小狐狸很是好奇了一阵。

    待走出来到大街上,胡云抬头问道:

    “先生,酒,是什么滋味,为什么那么多人如此痴迷?”

    背着手朝前走,方长笑道:“唔,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让自己迷糊一些,忘却生活中种种不顺;也可以助长情绪,调节气氛,也是许多事情的好借口。当然,也是种伤身伤神的事物。”

    小狐狸满眼迷茫,似懂非懂,但还是点点头。

    方长低头看了小狐妖一眼,而后说道:“当然,你现在这幅样子,还是先不要碰这种东西。待到你再长大些,知道什么是人生后,或许也就知道了什么是酒。”

    接着,他指向前方:“喏,那就是老徐的面摊,我们过去。”

    正是傍晚时分,顾客很多,摊主老徐甚是忙碌,他双手如翻莲花般,流水一样将薄如蝉翼的面片扯进锅里,待熟透后捞出装碗,浇上各色浇头,洒点葱花,滴上两滴芝麻油,然后让伙计端到每个食客面前。

    这里的招牌是羊肉面,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吃得起。

    很多人来这里,只是为了饱腹,要上一碗豆腐面或者麻酱面、雪里蕻面,还有人要素面,而后吸溜溜吃光,继续生计。

    “两碗羊肉面。”

    方长带着胡云,寻了个相邻空位坐下,而后对旁边摊主老徐呼喊道。

    “好嘞~!”摊主拉着长声回应,扭头发现是熟人,立刻说道:“客官好久不见,稍待,面这就来。”

    “不急不急。”

    摊子上换了人,之前那个小伙计已经不见,前前后后跑腿的,变成了年青女子和壮实汉子,应当就是老徐的女儿莲蓉,和她的丈夫。

    看来上次交谈后,小伙计徐五仁去远方上学,这个羊肉面小摊,将会被老徐传给女婿。

    虽然顾客不少,但是多年练就的迅疾动作,让老徐完全不虚,没过多久,那青年人就端着两碗面,轻轻放在方长和胡云面前。

    道了谢,两人从桌上竹筒里抽出筷子,埋头吃面。

    “唔,好吃,太好吃了~!”

    吃了一筷子,满口都是面香肉香,小狐狸似乎是头回尝到如此美味,运筷如飞,有将舌头一起吞下去的架势。

    直到吞吃了大半碗,他才减缓速度,开始仔细品尝。

    看到桌上木盒里有各种调料,胡云还每种都试了试,满足了下好奇心。

    方长也在动筷。

    这面依然如往常一样软、嫩、滑、香,吃起来十分顺溜,浑身暖和舒适,而且饱腹感很强。

    不过最让他注意的是,这面比起上次吃到的,又有改进。

    正好,此时天色渐黑,在摊子上等面的顾客终于稀少了,摊主老徐擦着手,站在大锅旁边休息。

    于是方长笑问道:“老徐你这面的配方又改了?”

    “是啊。”摊主老徐单手撑着面板,说道,“这些年我一直没停下改进,好吃可是没有止境的,更何况,即使是老顾客们,也喜欢多上一点点变化。

    “这回的主意是莲蓉提的,我试了试,感觉很好。今天的面里,掺了一点点时令蔬菜,用于调味,清爽解腻,但在口感上又不喧宾夺主,分量上更只是点缀。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更佳?”

    方长点点头,竖起拇指,示意对老徐的称赞。

    这时候,不远处有个身影,挑着担子过来,他步履坚实,走的又快,影子被夕阳拉的老长,像一颗挺拔的松树。

    “来一碗羊肉面!”

    “诶,老谢,你今天来得太晚,没有羊肉了,豆腐面麻酱面要不要?”

    “没有了啊……”来人正是怀凤府老谢,在怀凤府龙安府之间做捎脚为业,和方长有多面之缘,每次傍晚路过虎桥镇时,都要在这里吃上一碗羊肉面,从不间断。

    听说羊肉已经售光,他有些失望,找位置坐下道:“那就来碗豆腐面罢。”

    “好嘞~!”

    摊主立刻行动起来,开始扯面煮面。

    老谢放好扁担和货物,略一扫视,看见了方长,于是凑了上来。

    “又见面了,方先生。”他微微行礼,而后看到方长背后的宝剑,笑道:“先前没想到,先生竟然是江湖中人?”

    “幸会。”方长吃着面回应道,“并不是江湖中人,方外散人而已。”

    闲聊了几句,他给谢广安介绍了旁边胡云,只说是朋友家孩子,受托带出来见见世面。

    旁边胡云吃光了碗中面,努力克制住了舔碗的冲动。注意到这一幕,方长问他:“吃饱了没?”

    “没吃饱。不过先生,这面太好吃了,怪不得都说山外好。”狐狸对今天吃到的羊肉面,用惊叹的语气,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同时内心中,对外面世界更加向往。

    旁边谢广安笑道: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个年龄,正是能吃长身体的时候,一碗面喂不饱很正常。”

    方长点头,又给胡云加了碗豆腐面。

    谢广安和胡云的面先后上来,虽说是豆腐,也加料煎炸过,外表和口感都有些像肉食,别有风味,小狐狸吃的甚为高兴。

    …………

    和谢广安交流了些天下近况,又打听到一些情况后,方长带着吃完面的狐狸,会账后离开了羊肉面摊,而此时,谢广安那碗面刚吃了一半不到。

    他们正在镇子里找寻住宿。

    若是方长自己,那便简单了,随便找个树杈或者屋檐,就能舒适地睡上一宿。

    不过,他先去了刘长青家。

    能看出来,这家人日子过得挺红火,篱笆院内码着砖垛,似乎正准备重修院墙。畜棚里又多了头小牛,毛色锃亮,显然照顾得十分细心。还有鸡鸭来回走动,发出嘎嘎哒哒的声音。

    刘阿黄正卧在碌碡上看夕阳,方长走上前去,隔着篱笆,冲他勾了勾手指,而后转身走向镇外。

    找地儿坐下,过了不大会儿,犬妖便一路跟随了过来。

    “阿黄拜见方上仙。”

    “好久不见,近来可好?”方长笑问道。

    “自从上仙帮家里渡过劫难后,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我伙食水准都上去了些,就是时常会思念阿牛——他最近过得如何?”

    “你是说那只牛妖?我见过,每日都过得十分安逸。”小狐狸在旁边插话道。

162、【如何避灾免祸】

    “哦?你见过阿牛?”阿黄转头看向胡云,有点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下他,忽然说道:“这位小哥,你好像不是人类。”

    胡云看着眼前这只黄犬妖,哈哈一笑说道:

    “你眼力还不错,我是云中山里的妖怪。之前我确实见过那只牛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山,有段时间总在云中山里乱转,到处碰瓷找茬或者交朋友,我们也有了简单的交情。”

    “不过后来,他去了方先生的仙栖崖上,我们联系就少了很多。上一次见他,是我去拜托方先生带我下山时,看他在崖边四脚朝天,边吃东西边美美地晒太阳,不过当时有要事,未曾上前打招呼。”

    方长在一旁,给两者互相介绍了下:

    “阿黄,这是云中山里的狐妖,他叫胡云,山里的山神拜托我,带他下山。胡云,这位是刘阿黄,是这虎桥镇上的妖怪,和山里的刘阿牛是同一家,之前他主人和阿牛一起蒙难,阿黄来回奔走时,恰好被我碰到,方得施手解救。”

    听到这番话,胡云肃然起敬,拱手微微行礼道:“听先生如此说来,倒是个有情有义的,请受在下一拜。”

    不等他俩互相客气,方长在旁边说道:“这次来见你,就是阿牛所托,他让我来看一眼,你过得是否安好,顺便告诉你,云中山是个好地方,若是世事不谐,可以去山中找他。”

    刘阿黄点点狗头:“现在家里过得很好,我还是给主人送终之后再离开这里,估计还要很多很多年。”

    “还有,我听方上仙您的建议,找机会学了些文字,可以勉强读书之后,隐隐约约感到,我的化形机缘十分久远,此事还要多谢上仙。”

    之前在宁河府,刘长青被从县衙中释放时,方长在分开前,曾经叮嘱阿黄,若有机会,可以考虑去识字,这是妖怪们的一个坎儿。

    如今看来,这个小建议,确实被阿黄放在了心上。

    方长问道:“之前那事儿怎么样了?案件的后续如何?”

    刘阿黄回答道:“小妖我特意去打听过,镇上的庞永年庞员外和差役袁山,一齐被抄家问罪,发配三千里,他们剩余家人也早已经搬走。府里的钱书吏,申报朱批后,被半死不活地抬到菜市口,吃了一刀。”

    “镇上差役换了人,府里据说也换了个精明能干的吏员,主人家的田地被还了回来,还有一点钱,用于补偿走失的阿牛,这段时间的关押倒是没啥说法。恶人被除掉后,府里和镇上,百姓们都松了口气。”

    “主人用赔的钱,自己又添了些,换了头牛,就是远不如阿牛,蠢笨的很。家中如今过得很是兴旺,再过俩月,还会添丁进口……”

    由于耳力好,方长忽然对犬妖说道:“不久留你了,阿黄你家中人似乎正找你,在喊‘阿黄’。”

    犬妖骤然惊觉,人立拱手说道:“那方上仙,小妖我先告辞。可惜虎桥镇距离云中山还有不少距离,我不能离开家太久,那样主人会担心,否则的话,我还可以去看看阿牛。”

    刚刚才认识的犬妖和小狐狸,也互相道了个别。

    而后,看着一步一窜,跑回镇中的阿黄背影,胡云问道:“方先生,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再去拜访下镇上土地。”方长道。

    ………

    虎桥镇的土地公,名叫吴怀锦,其交游广阔,朋友众多,见识很广。

    即便如此,对于一两年前认识的那位“方上仙”,他也印象深刻,一直满怀尊敬和向往。且不说那深不可测的修为,光是那风轻云淡的外表和仪态,就是自己永远学不来的。

    所以,当方上仙带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自己庙门前时,吴怀锦赶紧迎出门来,稽首道:

    “不知上仙莅临,小神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土地公客气了,吾正好路过虎桥镇,忽然想到便过来探望下。”方长带着胡云还礼,而后跟着吴怀锦,一起走入洞府。

    奉上茶水点心,土地问道:“旁边这位是?”

    “噢”,方长指了指胡云,给土地介绍:“这位是胡云,云中山章山神朋友的孙子,此次是带他下山一趟,见见世面。”

    吴怀锦点点头,而后陷入了思索。

    似乎是被触动了记忆,他冲着胡云道:“胡云,姓胡……云中山胡风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爷爷。”

    “果然,怪不得这个姓氏耳熟,原来是胡风的孙子,是故人之后啊,好多年没看到他了,你爷爷如今怎么样?”

    听到这里,胡云脸上有些黯然:“我爷爷已经去世了。”

    “节哀。”

    吴怀锦有些唏嘘,拍拍小狐狸肩膀,安慰了几句。

    然后他转向方长问道:“方上仙,不知道这次带胡云下山是为何?故人之后,在下不能坐视不理,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言说。”

    方长笑道:“只是带他感受下人间,既然土地公有言,那正好了。我准备带胡云去宁河府府城,本来也准备去拜访下城隍。”

    “土地公您和城隍熟识,不如修书一封,让赵城隍顺便看顾下这胡云,毕竟我将他安顿下之后,就要离开。”

    土地立刻答应下来,而后两人聊起了,为何吴怀锦会认识胡风。

    旁边小狐狸,也在支棱着耳朵,听着自己爷爷过去的故事。

    “……我认识章淳很早了,他刚刚上任的时候,收到消息我就派信使去递了柬书,而后就在边界处见过面,相谈甚欢,成为朋友。”

    “至于胡风,那要到上次天下乱的时候,由于山神土地不能轻易过界,所以很多事儿都是胡风跑来联络,我见他的次数比见章山神次数多得多。”

    “那时候他很年轻,是个富有正义感的好妖怪,他和山神联手,在山里惩处强人,扶助弱小,救了不少人。”

    “胡风有那份德行加身,想必不会在轮回路上待很久,说不定早已经投胎转世,往生富贵人家,新.asxs.比这辈子不知道高多少,当为他高兴才是……”

    听到土地公吴怀锦这番话,小狐狸深深点头嗯着,眼噙泪光却面带笑容,应当是又想起了爷爷,并为他高兴。

    喝了几杯茶,拿上吴怀锦写给赵城隍的书信,正准备告辞时,土地公悄悄向方长问道:

    “上仙,这天地大劫已起,小神我心里惶恐的很,不知道如何才能避灾免祸,不被应劫?”

163、【准备束脩】

    虎桥镇土地公吴怀锦的问题,有些触及到了方长的知识盲区。

    他有些疑惑地问道:“神祇也会应劫?”

    土地公一声苦笑:“当然也会应劫,有情众生都无法避开,只是相对于普通人来说,神祇由于不常现于世上,损失率一向很低,而且死讯往往不被普通人所知而已。”

    方长略带歉意,说道:“对此在下确实没有太多了解,不过,此次大劫走向,也被天机所遮蔽,想来应对方式,只有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躲藏也无用,不如照常生活修行。”

    沉默了下,似乎突然想通,吴怀锦道:

    “上仙说得对,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多谢解惑。在下守好这一亩三分地,做好本职便是,即使有事情发生,也自当坦然应对。”

    辞别了土地公,去寻找客栈的路上,旁边闷头不语的胡云,对街道两旁的繁华景致,似乎失去了兴趣,一直在思考。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

    “先生,我这次下山,会不会历劫?”

    方长转过头,仔细看了看小狐狸的头顶,笑道:

    “这个我也说不好,不过我见你福缘深厚,想来能够安稳渡过这段时间……希望如此吧,平安才是大福缘。”

    小狐狸点点头。

    前方就是客栈,但方长还是第一次来这家店,不过里面条件简陋的很,只是有床铺桌椅,供应热水灯火,甚至无力提供餐食。

    …………

    从城隍赵荣处出来,方长对胡云说道:

    “我们先去吃些东西,而后到市场看一看,准备几束干肉和四色礼物,去那县塾里看看。”

    “好的,方先生。”胡云乖巧地点点头。

    他们一大早离开虎桥镇后,便一直向南,来到宁河府府城。

    方长这是第二次来这座城里,但在宁河府府城,他还是有熟人的。

    之前为刘长青含冤之事,他曾经和刘阿黄一起来过这里,并拜访了本地城隍。

    于是缴纳城门税进城之后,他带着胡云,备了点简单礼物,携带着吴怀锦那封信,直接去了城隍庙拜访。

    见到之前结识的“高人方仙长”到来,城隍赵荣很是高兴,和方长相谈许久。

    见到吴怀锦写来的信之后,更是拍着胸脯,承诺若是胡云在这宁河府城中,有危险或者难题,可以直接来城隍庙求助。

    而后,方长才准备安排小狐狸。

    他的计划是,筹备份束脩,给胡云找个地方,读书识字。

    从城隍庙里走出来时,天色已经到下午,秋阳正烈,原本乍凉的晨风全然不见,路上行人们额头重新见汗,有条件的则减薄了衣服,换成了夏天装束。

    “想吃点儿什么?”方长问旁边胡云。

    “我头一次来城里,不知道有什么,跟着先生罢,不挑食。”胡云说道。

    “唔,那就随便找个地方便好。”他也不挑拣,直接找了最近的一个小饭馆,领着少年便直接钻进去。

    这里着实也简陋,售卖的饭食很单一。

    店家蒸了大桶粟饭,配上大锅炖菜,按碗出售。

    炖菜内容挺丰富,白菜、粉条、葱段、蘑菇、豆腐、丸子,还有些肥肉片夹杂其中,俱都炖的入味。

    由于经年累月做同一种食物,厨师的手艺十分纯熟,饭菜虽然形式单一,但是味道很好,所以店里顾客挺多。

    两人要了四晚粟饭,各自吃了碗炖菜。

    小狐狸对粟饭炖菜评价很高:

    “这餐饭真好,我感觉,这比伏虎饼还要好吃些,但是不如羊肉面。毕竟这粟饭配炖菜里面食材种类丰富,有饭有菜,还有汤水,对比之下,伏虎饼的味道实在太单一了。”

    方长笑道:“而且从实惠上来说,还是这个更好些,伏虎饼里放了大量糖和荤油吗,加上名声在外,价格偏贵些,你以后独自在人间生活,需要多注意些这种事。”

    此时他们已经结完账,走在去市集的路上。

    胡云这才有时间,仔细看看这座城池。

    城里建筑干净整齐,风格近乎一致,明显有着统一规划,这是虎桥镇上不会出现的情形。

    两旁来往的行人,比虎桥镇更多,而且不像虎桥镇那样,除了衣衫简朴的镇民,便是风尘仆仆的往来客商,城里的行人种类丰富,让小狐狸有些目不暇接。

    他活泼地对旁边方长说道:“先生,之前下山进了虎桥镇,便以为是繁华的好去处,没想到进了城才发现,这里比镇子大很多,也繁华太多,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日后我是要在这里待着么?”

    方长笑道:

    “没错,等会儿备好束脩,我们直接去拜访县塾塾师,请他收下你这蒙童,我再给你找个住处,留些钱财。”

    “接下来,好好学习,好好读书识字明道理,好好体会这烟火人间,修行前行的契机便在其中。”

    胡云连连点头:“嗯嗯。”

    “另外,这城里的各种动物,都是有主的,不可偷人家鸡吃。”方长叮嘱道。

    “啊?哦。”

    脸上闪过丝失望,继而变得有些微红,小狐狸将这项也暗暗记下。

    “嗯,集市到了。”

    方长停止了当前话题,指着前面。

    从这个街口向前,是一大块方形空地,地面铺着青砖,里面一片片摊位,如条篦一般,整齐列在空地上。

    微微扫视,便可看到这里货物极其丰富,粮食,布匹、菜蔬、副食、陶瓷、金属器物、玩具、家具、胭脂水粉、各色工具……满满当当,却又条理分明。

    这里不像外面城镇,摊位都是常设。

    往来的顾客也很多,他们货比三家,寻找最物美价廉的摊位后,便各自大力砍价,双方往往如扯锯般,得出个中间价位。

    方长打开包裹,取出一贯钱,挂在胡云手上,说道:“接下来你一个人生活,少不得要买菜购物,这些钱你拿着,去买束脩所需各项,算是锻炼。”

    胡云有些忐忑,咬咬牙接过,转头走向集市。

    半个时辰后才回来。

    他完成的很好,没有被宰,但也没能砍成价,倒也买齐了束脩所需各项。

    “很好,走吧,我们去塾师家拜访。”方长笑道。

    他早已经打听到了具体地址,但是敲开大门后,尚未说出来意,两人便遭拒。

    探头出来的塾师家人,几率对他们说道:

    “客人请回吧,我家主人今日不见客。”

164、【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为何?”方长有些疑惑,出声问道。

    “唉,家事,都是家事,实在是对不住阁下了。”开门的家仆有些上年纪,额头皱纹深深,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看起来忧心忡忡地摇头叹气。

    “那实在是不巧,我们改日再来。”微微拱手,方长礼貌地回复道。

    而后他带着胡云转身离去,身后大门吱呀一声,重新合上。

    这条街巷不宽,人少而安静。

    街面铺了青石板,材质坚实,虽然磨损的已经不复当年那样平整,但也没什么灰尘,带着今天洒扫过的水印。

    两侧院墙风格一致,都上了年头,有着岁月的斑驳痕迹,都清理的很干净,偶有损坏也被修葺过,说明两侧院里都是殷实或者有些身份的人家——作为县里塾师,刚拜访的那家自然也在此列。

    拎着没能送出去的干肉,缓缓往街巷外面走,方长对旁边捧着堆盒子的胡云,轻声说道:

    “我们找家客栈先住下,过两三天再去一次,希望到时候那位李先生,已经解决好了家中事。”

    “如果依然不成,还有个备选去处,我可以带你去兴庆府,那里有两位德高望重的简先生,他们正在办学。兴庆府里几乎所有读书人,都是他们的学生。”

    “不过与其余各处都不一样,为了让教育惠及更多人,他们正在广招学生,学费极低,原本,那才是最适合你的好去处。”

    “但天下大劫将至,不知道会在人间造成什么程度的影响,故而选了宁河府,毕竟这里有赵城隍照拂,安全得多。”

    “多是事情真有不虞,此处离着云中山也近,你可以放开脚力,逃回山里避祸,故而此地风险相对少很多。”

    少年胡云听了连连点头,对于方先生说的这些,他缺乏理解,听得也似懂非懂。

    不过他还是选择相信方先生,反正自己不会被卖掉。

    方长的耳力远超平常人,他忽然心中一动,脚步放缓,继而停下。

    感觉到旁边人忽然降低速度,胡云有些疑惑:“怎么了?方先生?”

    “事情或许出现了转机,有趣。”

    他听到,后面院落里,有个缓慢而迟疑的脚步,已经转悠了很久,刚刚那个家仆关上门后,似是回头便碰见了脚步声的主人,接着出现几句对话。

    “富贵,有客人上门么?是什么人?”

    “禀主人,刚刚是一个年轻人带着个少年上门,手里捧着礼物盒子,还有一捆干肉,应当是来上门拜师。之前您吩咐不见客,我就给挡了回去,那年轻人说,过几天再来拜访。”

    “嗯……”提问的便是那县里塾师李先生本人,他应当是思索了下,而后说道:“普通客人当然不见,不过有孩子要上学……富贵,你出门去看看,若他们还没走远的话,就请回来,我见上一见。”

    “遵命,不过主人,后面再来客人挡还是不挡?”

    “挡,依然要挡,不过上门拜师的除外。”

    “好嘞。”

    这一切都被方长听在耳里,刚停下脚步,后面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是刚刚那位上年纪的家仆,冲着他们背影高喊道:“二位请留步!”

    待他们两个转身看过来后,富贵又高声喊道:“我家主人要见你们。”

    天下间家仆对于主家的称呼很混乱,没有一定之规,有的喊“老爷”、“少爷”,还有的会喊“主人”、“主家”,甚至还有混用的。

    不过二者之间,人身依附关系比较弱,和称呼无关。

    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雇佣制,通过官方认定的契约确定主仆关系,以及双方权责,而且由于规矩,不允许签终身约,最长只能十年长约,对仆人子女无限制,即不允许“家生子”的出现。

    这是许多许多年前,某位人皇定下的规矩。

    遥遥冲着门口拱拱手,方长带着胡云,转身过去。

    走到大门前,富贵冲着他们说道:“刚刚主人听说你们的情况,便破例让我喊你们进来,他要见你们。”

    说罢,引领着他们直接走入客厅,李先生已经等待在那里。

    他问过名字和籍贯,考校了下胡云,确定了他目前的水平后,当即收下了束脩和这个蒙童,然后给方长二人讲述学塾的情况和规则。

    由于没有统一入学时间,故而开蒙学堂里面水平参差不齐,各自学习进度不同,管理好这些孩子是个技术活。

    而且,学习好坏,也看孩子们自觉和自学能力。

    对于年纪不大的孩子们来说,这点其实挺残酷,毕竟他们很多还认识不到学习的意义。

    拜师议程很简单,但却挺庄重,行过礼并奉上束脩后,李先生还借了几本书籍给胡云,那是学塾里面的开蒙课本。

    “这几本书要保存好,不得损坏,不得脏污,若是有闪失,须得给我重新抄好再还回来,毕竟不能让后面的孩子们没有课本用。”

    方长从胡云手中拿过一本,翻了翻,果然都是手抄本。

    哪怕如今对于天下来说,开蒙课本的需求量和保有量都很大,手写依然大行其道,印刷只能占据书籍复制的半壁江山。

    其余还有诸如学堂的上课时间、里面的规矩、课程先后顺序,李先生都在给二人逐一分说。

    这时候,忽然有个二三十岁的人,冲进客厅里,也不管旁边有人在,噗通一声给李先生跪下:

    “爹,儿子来了。”

    “你竟然还敢来!你是要气死我么!”

    “爹啊,这么多年,我也改换不了了,就让我得过且过下去吧,毕竟儿子也不会别的什么营生。”

    “唉……”

    李先生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被抽空了骨头般,手扶额头,堆坐在那里。他用手背朝前摆摆:“你先回屋休息,我和客人聊过后再行找你。”

    青年人再次叩首,而后去了旁边屋子。

    知道这是别人家事,方长正准备随意寻个话题,引到别处去,结果李先生看到情形似乎已经暴露,苦笑一下,干脆开门见山地说道:

    “让二位见笑了,确实是在下家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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