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功德无量】
“就是眼下这个?”方长说道。
“没错。”
说到自己近期最为上心的事儿,简正初眼中满是神采,原本儒雅的老先生,描述间竟然用上了一些肢体动作: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脚踏实地才是做事好方法。我们兄弟的看法,若要推行普及平民教育,当先从一府一地做起,从我做起。”
“幸好不管是县尊,还是城里富贵人家,亦或是我们那些学生,对我们这番想法都很支持。经过些日子讨论和整理后,我们有了个看起来比较完善的方案。”
“由县衙出场地,县里和富贵人家共同掏钱,再从今年入城税中截留一部分,在这兴庆府城里办一所学校。我们所在的这个院落就是县里拨付的,等开春时,这院里几排屋子就会被改建为课堂。”
“我们核算过,办学大头其实是纸笔墨,书本只要珍惜使用,一次购置可以用上好些年,何况还可以自己抄录。”
“授业人也不是问题,毕竟只是识字课堂,我的学生们就能兼任,也不用聘请塾师。这对他们是好事儿,能够在此处历练一番,即使不能中举,也可以去别处找个塾师职位糊口。”
“基础齐全后,接下来就是生源,和县尊商议后,我们贴了告示,让有意学习的孩子,不分男女,不分年龄,俱在此处报名,而后开春统一入学。”
“定下的学费极低,低到近乎每个人都负担得起,现在看来大家很是踊跃。现在只是起了个头,也不知道这所学校,以后会如何,更不知道我们两人能否成功。”
“唉,真希望我们这种理念,能够在某天传扬开来,现在连我们的很多学生,都不理解此事。只有我们两人,实在是有些势单力孤。”
“只希望这次办学,能够让更多人认同平民教育的意义,能够聚集些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将这所学校开办下去,最好在天下开办更多学校。”
“毕竟,若只靠我们两个人,又能做多少事?而且我们年纪不低了,终究会有寿尽那天……方先生是仙家人,倒是我们这些俗世算计,贻笑大方了。”
两人这番筹划,方长听得击节赞叹:
“不然,二位此番理念与举措,当真算得上是功德无量,即使是在下也敬佩的紧,如此壮丽事迹,请二位受在下一拜。”
说罢,他双手为揖,朝简正初简正清兄弟,施了一礼。
他没有妄言,简氏兄弟能够自行领悟到这一点,并着手施行,确实是功德无量。倘若轮回中真有生死簿,那这番作为也会在上面,大大记录上一笔,来生绝对是在富贵美满好人家。
见方长朝自己施礼,二人很紧张,立刻还礼。
简单客套后,三人又为此事聊了许久,接着,外面有简氏兄弟的学生,敲门走进来,对两人说道:
“师尊,外面都已经登记完毕,是否收工整理册子?”
“唔,先不急,我过去看看,估计这段时间常会有来人。”简正初说道,而后他转向方长:“方先生,不如一起去看看?”
方长闻言摆摆手,拒绝道:
“不必,我准备去你们建的‘兴庆府书馆’看看,可还需要什么手续?”
旁边简正清从口袋里掏了下,拿出个小竹牌,对方长说道:“方先生,请执此牌进入,不需要再登记,直接去看就好。”
“好,那就多谢了,明日我会来此处归还。”他接过竹牌,对二人道谢。
…………
……
不像这被选作学校地址的院落一样偏僻,书馆对于面积的需求要少很多,故而县衙能够在府城中间部位,拿出可用的房屋。
这里离着县衙不远,离着县学也不远,端的是个好地方。
这里之前也没有大用,而是被县里当做一个仓库,虽然规格很朴素,但是足够结实,而且是砖瓦结构,防火好一些。
腾出来后,县里又拨了点钱买材料,又从仓库里拖出来些桌椅,并使服徭役的百姓,将其中打扫擦洗干净,再把这屋子改造一番。
主要是撬起地砖后洒了大量石灰,重新铺了地面用以防水,又扩大了窗口,增加采光。
将重新整修一新的馆舍里摆上桌椅,并派出车辆从简氏兄弟家中,将他们的藏书运来,再从县学找来足够的人手,这“兴庆府书馆”便就正式开业,供兴庆府读书人享用。
读书人们对于这书馆评价非常高,毕竟里面藏书数量之巨,超出很多人这辈子见过书的数量。
当然,去过两位简先生家的,早已经见过这些,不过那时候翻阅可以,借阅可就难了。
毕竟两位简先生德高望重,府里读书人差不多都是他们的学生,光是开口就颇为困难。更何况,简氏兄弟虽然待人接物颇为大方,可是在书籍上面却吝啬的很,就像他们几代先人般。
故而这次,他们两人将所有书一股脑捐了,非常出乎知情人们意料。
方长拿着简正清给的小竹牌,来到这书馆外,抬头瞅了瞅正门上方,那里有个牌匾,上面是“兴庆府书馆”几个黑字,应该是兴庆府知县手书,
他迈步走了进去。
门口有人站立,检查所有进门人凭记。
他递上竹牌,对方仔细看了看,问方长道:“这是简先生的书牌,怎么会在你这里?”
方长笑道:“在下是二位简先生的朋友,刚刚从他们那里出来。听闻这兴庆府的书馆非常妙,就朝他们讨了此牌,进来瞻视一下。”
“原来是先生的朋友?失敬。”
守门人拱手说道,而后冲着里面喊了个名字,才将竹牌还给方长。
书馆里有位文质彬彬的书生闻声走出,问守门者:“怎么了?发生何事。”
“师兄,这是简先生的朋友,持了先生的凭记来。”守门者对来人说。
“噢,这厢有礼,在下为此处管事,也是简先生的弟子,称我乐东便是,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书生瞬间知道了守门师弟的意思,是让自己接待老师的这位年轻朋友,于是恭恭敬敬超方长说道。
“我姓方。”
“方先生好,师弟们各有职责,不能脱身,书馆里只有我最闲,不如让在下陪同您在馆中转上一转?也好介绍介绍。”
“如此甚好,有劳了。”
136、【捐银】
兴庆府书馆所占地,曾经是一个仓库,故而还算宽敞;工匠们又给房屋改大了窗户,换了内外窗纱窗纸,让里面也挺明亮。
进门是个矮柜台,后面坐着位县学学生,正在整理册子,管理所有图书。
书馆管事乐东介绍道,这个位置事务很是繁杂,包括办理借阅归还、对书籍统计分类、管理成员身份、对新购或者新抄写的书籍登记编号并归类等,也算是书馆里的重要职位。
不过这登记姓名的小童……方长感觉非常熟悉。
在对方抬起头,视线看向自己时,方长认出来对方,笑道:“你是…‘等价交换’?怎么不在怀凤府,来兴庆府了?”
那管理图书的小童见到方长,也是吃了一惊,很快便认了他出来,看来当时那次被戒尺打手板的经历,记忆犹新。
他以稚嫩童声老气横秋地,对方长说道:“竟然是你!幸会。”
“是我。”方长看见对面这个小童,用一幅与年龄不搭的语气,像大人一样说话,端的是有些滑稽,不由得笑了笑。
似是被勾起了回忆,小童摆摆手,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当时年轻不懂事,对先生所教授内容,理解出了偏差,才做出了那等癫狂事,还望阁下恕罪。”
“哈哈,并无怪罪,很有趣。”方长笑道,而后从包裹里摸出包麻糖,递给小童,“这个送与你。”
小童拱手接过:“长者赐,不敢辞,多谢阁下。”
面前小童快快乐乐地接过纸包,打开后却有些愁色,因为书馆里不能吃东西。
方长哈哈一笑,继续问道:“刚刚还没说,你怎么到兴庆府了?”
“先生说,他会的东西都已经教给我了,再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教,强行占位是暴殄天物,于是辞职远去。”
“不过先生离开前,给我推荐了大小两位简先生,我就带着老师的信,来兴庆府县塾求学。”
旁边陪同的乐东笑道:“是的,我这师弟其实是个插班生,前不久忽然拿着封信,来课堂上找老师,然后老师看过信,就收下了他。”
方长点点头,问小童:“我姓方,可以叫我方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看了看陪同着方长的师兄,仰头回答道:“我叫陆绍元,原来阁下您姓方,这是要来书馆参观么?”
“是啊,我路过兴庆府城,遇到了两位简先生,从他们那里得知了这所‘兴庆府书馆’的事迹,有些好奇,便过来看看。”
陆绍元兴奋地说道:
“哈,在我看来,这书馆可是好地方,甚至可以说,这是天下一等一的好设施。虽然我年龄尚且幼,可不管是从书里,还是师长亲朋们的讲述中,都没听说过类似的东西。”
“有如许多藏书的去处有不少,但像这里一样,放开给所有人看,而且有完善管理规则的,却一个都无。”
“在书馆,只要符合条件,任何人都能获得看书资格,一视同仁;在书馆,孤本珍本会被抄录,会被刻版印刷,传播天下;在书馆,里面书籍随着抄录、购置,能够借阅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
“这里实在是做学问的好地方,望方先生离开兴庆府后,对此多加宣扬传颂,这种善地,不该被埋没。”
看到小童陆绍元这幅兴奋劲儿,方长点点头,答应下来。
旁边乐东说道:
“陆师弟十分优秀,他来后没多久,就在县学中一鸣惊人,让师兄师弟们钦佩。正值先生开始筹建这兴庆府书馆,师弟对此很感兴趣,就率先申请来此处工作。”
“只是由于年龄,先生只让他在此处登记,没做管事。这管事职位,先生们挑来挑去,最后让我暂管,只是明年我便要赶考,还不知道能交给谁。”
两人走进内里,乐东将声音放轻,小声给方长介绍周围陈设、书籍分类。还好方长走路向来没有声音,不会吵到里面正在捧着书籍阅读的人们。
书馆里面空地,被一排排书架占满。
这些书架都……很眼熟,看来县衙派人去简氏兄弟那里搬书的时候,书架也没落下,被一起搬了来。
它们每只都斑斑驳驳,似乎历尽沧桑,虽然破旧,却俨然给人以庄严神圣之感。
不过这些装满书籍的书架之间,空挡比它们在简氏兄弟家中时,要宽敞上很多。
当初这些书在简氏兄弟家里时,由于数量过多,地方过小,中间只容许一个人侧身通过。如今换到了书馆里,它们阔了起来,中间可以容许三个人并排前行。
如此,才有不少书生带着垫子或者马扎,就在书架下面席地而坐,不出声默默诵读。
屋旁倒是有几张桌子,那是县衙从仓库里翻寻出来的,被搬过来使用。
由于在书馆里看书,除了缴纳费用外,还要抄录数目不等的书籍,加上此处书籍暂时不允许外借,几张桌子都归了抄写者,而且供不应求。
乐东告诉方长,书馆正在着手解决此问题。
他们计划,将旁边空屋子和这间屋子之间墙壁打穿,在旁边屋子里摆满桌椅,设立阅读区。
抄书人们好像效率不错,旁边两只和中间藏书区里那些,风格完全不同的空书架,已经摆上了一些刚装订的图书。
据乐东说,还有府城里一些头面人物,正在筹划捐书至兴庆府书馆,只是尚未定下,书籍也还没到位。
四处转了一圈,方长带着乐东走出书馆的屋舍,来到院中。
他将肩上包裹取下,伸手掏摸出一块白银,对乐东说道:
“这个书馆真的很妙,很长见识。既然来了,也留下些什么。我没有书籍可捐,不过这些钱捐给书馆,全部要用来买书,充实馆藏,还请记好用途。”
…………
……
接下来几天,方长每日都去招生地方,他对学校招生很感兴趣,一连去了三天。
而简家兄弟俩,也知道了方长捐钱的事情,将他好好感谢了一番。
不过方长并不在意,那些白银,只是他挖铜矿时候顺手捡到的,获取并不费力,甚至无需专门去找,既然已经找到了用处,实是好事。
三天里每天前来排队报名的都不少,登记册都接近将第二本写满。
方长看着前面空地中,正在忙碌登记的方桌,对旁边简正初问道:“不知道,这兴庆府城里,哪儿可以弄到莲花种子?”
137、【事毕离去】
“莲花种子?”简正初被方长突然一问,略有些懵,奇道。
方长:“在下院中有口池塘,新近挖成,但景致略显贫瘠,故此次出门,准备寻些莲花种子种下,夏日可以赏花看荷叶,冬天又能挖藕享用,当为池塘增色许多。”
简正初恍然,想了想说道:“在这兴庆府,莲花并不多见,不过倒也不难,有些大户人家,家中会有那么几株莲花,说不定就有谁家留了种,方先生稍待几天,我去帮你问问即可。”
旁边简正清听到二人对话,走过来说道:
“我倒是知道哪里有,不用去问了。”
“噢?”
看着哥哥一脸疑惑,简正清笑道:
“米满仓那孩子今年不是新置办了宅院么,我听说他在院落中,挖了口几尺见方的小水塘,还从南方弄来莲花栽种。”
“当时还颇有几位同学,调侃他附庸风雅来着,被我见到阻止了此行为,并进行了一番教育。”
“确实有些印象。”听弟弟提起,简正初点点头。
简正清继续道:“莲花种子本来也不贵,他那池塘如此小,想来之前寻找的种子当未用完。我们可以问一下,若是还有存货,就帮方先生讨要些。”
嗯了声,简正初冲着旁边一个学生说道:“永和,去县学一趟,将你米师兄寻来。”
那小书生飞快地跑走了。
不一会儿,他领着个身材圆滚、面容瘦削、锦衣襕衫的中年书生过来,到简氏兄弟面前说道:“先生,米师兄来了。”
“好。”简正初摆摆手。
小书生交差完毕,见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便就回到旁边,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不提。
倒是这个圆身瘦脸,有些尖嘴猴腮的中年书生,敛衣走到简家兄弟二人面前,躬身施礼道:“师父,唤学生来,所为何事?”
“唔,满仓你来了,旁边这位方先生,是为师好友,他刚刚提到,不知兴庆府是否能弄到莲花种子。恰好正清告诉我们,你之前置办宅院,购买了些,不知是否有剩余?”简正初看见徒弟后,和蔼问道。
“有的,先生。”书生行为似乎十分刻板,再次施礼道。
“那能否售予这位方先生一些?”
“些许花种,不值钱,赠给方先生即可。”书生米满仓继续施礼,说道。
“好吧,那你带着这位方先生去取一趟?具体如何你们聊就好。”简正初对于自己这位弟子,向来很是亲近,只是临近开科,米满仓为了备考,朝他告罪请假,没有参与书馆和学校的筹建。
“弟子遵命。”
…………
米满仓的家,距离这个报名处,比距离县学要近。
因为县学所在位置,乃是这兴庆府城中心,周围都是寸土寸金,不像这准备建学校的院子这样偏僻。
而对于手头不富裕的米满仓来说,还是便宜些的房子更适合他。
看着前面领路背影,方长欲言又止。
他想了想,还是暂且等待。
书生米满仓将方长领到一座小院门前,而后从口袋掏钥匙开锁。
院门很窄,就算将两扇门打开,也无法让两人并排而行,若是迎面有人同时通过,只能有一个人侧身,还会互相擦到。
里面倒是很整洁,打扫得很干净,阳光从院墙上方斜斜射入,将内里一口几尺见方的袖珍池塘,和塘里水面上几株枯败的荷花照的通亮。
走到屋门前,书生对方长说道:
“这栋宅院,是在下攒了好几年才买下,刚到手时,此处很是残破,我重新修了屋舍,整理了院落。宅院里面所有的布置陈设,都是在下亲自设计,包括院子角落那口小塘。”
“里面几株莲花,其实种子不难获得,附近有家商行,里面人与南方来往很多,我只是和里面一位老哥提了句,他就帮我从南方捎来了包莲花种,没花几个钱。”
“我种了一点,其余都剩下收了起来,而且今年又收获了些,俱都在一起,只是放的有些深。方先生稍待,我去为您取来。”
说罢,他打开屋门,将方长让进去,便开始翻箱倒柜。
看着对方忙碌的背影,方长忽然开口,对米满仓说道:
“你是妖吧。”
听到这句话,正在翻找的书生,身形猛然一震。
而后转他过身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几遍方长,皱眉说道:“方先生,是修行人?”
方长点点头。
米满仓深呼吸了几下,而后转过头去,继续翻找,同时他似乎在辩解,平静地说道:“在下开灵至化形后这些年,没怎么离开过兴庆府,更未曾做恶……”
闻言方长笑了笑:
“哈哈,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要除妖的修行人,这次到来也只是偶然,非是为此事,更不是为了在人前拆破你身。”
“况且,据在下所知,那种偏激的修行人,应当很少吧?为什么我遇到的妖怪,见到修行人都会下意识往那方向想?”
米满仓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话本里都这么写,传言也都是这么说吧。反正活着的似乎都没有见过这种人,想来见过的大都被处理掉了。”
“而且一个群体的形象,向来是由少部分特色最鲜明的人所决定,修行人也不例外。对于我们妖怪来说,那些动辄就要斩妖除魔的修行人,最为可怕,自然会将此作为标签。”
方长点点头:“确实有道理。”
终于放下戒备,米满仓自己陈述了下经历。
他本是县塾里面,后厨仓库里一只仓鼠,由于近二百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县里能够用来办学的钱很充裕,故而后厨仓库总是有粮食,他也饱食终日,逍遥自在。
但天地赐福,让他有了灵智,从此眼中世界,与以往再也不同。
作为仓鼠,他生存在人类难以瞧见的环境中,很不显眼,生存能力顽强。
而此处是县塾,开了灵智后,城里又没有什么其它有趣去处,他只好在塾师们上课时,偷偷躲在课堂角落里,听讲授学问度日。
结果,学习知识又对修行颇有助益,随着他对于人间学问的吸纳理解,炼化横骨甚至化形,都没难倒他,一路便就如此通顺了下来。
化形后,他亦没甚去处,便干脆假扮位求学书生,混入了县学学习,像以往一样,在熟悉的课堂上,与熟悉的同学们,一道听讲。
只是此次他不再躲于角落,而是和大家做在一起,甚至可以在先生提问时,起身回答先生所问的问题。
米满仓这个名字,也是他识字看书后一段时间,自行取得的。
他感觉此三字组合贴切,而且有很好寓意,特别适合自己。
而且妖怪们名字,绝大多数都取得不怎么好。
对于大多数妖怪来说,开灵甚至化横骨后,依然是文盲,审美也有异,周围更是没什么可以平等交流的大妖,只能随便起一个。
因为给自己起了个好名字,米满仓向来为此感到高兴和自豪。
这都是不少年前的事儿。
读书有成后,他除了备战科举外,还有了不少赚钱营生。
这些年来,他除了能够像人类一样正常生活外,也攒下了一小笔财富,并于这兴庆府城里安了家。
这样,米满仓感觉自己将根扎在了此处,不管以后是中举升官,还是落榜后云游各地,都不是漂泊浮萍,而是他乡游子。
“先生此来,真的是为了莲花种子?”其实是只妖的书生米满仓继续问道。
“并不是,在下确实为两位简先生的好友,此次只是恰好路过兴庆府府城,本来不欲拜访两位简先生。但看见报名上学的人排了长队,心中好奇,才上前搭讪。”
方长解释道,“莲花种子只是随口一提,他们便就帮我找寻,才遇到了你。”
米满仓想了想,忽然转身,对着方长说道:“上次简兴文遇到的事儿,是先生您出手处理的?”
“没错。”方长点头道,“那次也是恰逢其会,而且之前我与大简先生有一面之缘,便出手帮了下。”
“多谢先生。”米满仓行了个礼,感谢后重新转过身去,继续在柜中翻找,“两位先生只有这一个孙子,若是真的出了事情,还不知道他们要多么伤心,这多亏了先生。”
“兴文发病时,我不在兴庆府,还是回来后,才从街坊们口中听说此事,大家都说,有个高人出手帮助,治好了兴文的病症,这番下来也真是危险。”
说话间,米满仓忽然停住了手,说道:“找着了,种子。”
他从柜底处,拎出两个小麻布袋。
米满仓告诉方长:“稍多的这个,是我种植后所剩下的种子,另外一个袋子里,是我最近所收获的种籽,每样都给您一些,防止其中某种不易生长。”
“有心了。”方长感谢道。
“种植方法在……这里。”米满仓从屋里的书架上掏摸,在一本书里抽出张写满字的纸,递给方长,“此是我从商行里那位老哥处,弄到种子后,他给我写的种植步骤与要点。”
“多谢。”方长打开包裹,取出两串铜钱,递给对方。
但是米满仓拒绝的很是激烈,这点给方长的观感,就不如之前他遇到的“等价交换”陆绍元。不过他也懒得推让,而是对书生说道:“我所持之道,尽量不能有负于人,既然你拒绝收钱,那我便赠你一点指引吧。”
“……好。”
书生终于答应了下来。
方长想了想说道:“二位简先生正在着手实施的这几项,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宏伟事业。若是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参与一下,毕竟此事功德甚巨,能够从中分润一些,对你修行会十分有利。”
听到这条建议,米满仓脸色复杂,从惊讶到后悔,从后悔又变喜悦。
最终,他像刚刚对他老师那样,躬身施礼,诚恳地道了声谢。方长这个指点,确实对他后面修行,有不小好处。
…………
得了莲花种子和种植方法,方长不等简氏兄弟那边报名结束,就向仓鼠精米满仓说道:
“在下准备离去,不去向两位简先生告别,还请以后见到他们,代为传达一下。”
书生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方长从仓鼠精家中离开,在这城内寻了酒馆,将腰间酒葫芦重新装满,便轻飘飘离开兴庆府城。
138、【新年将至气象新】
从兴庆府城东门出来,方长沿着官道前行。
最冷时候刚过,大地上雪未消。
由于阳光照射,剩余的雪地再也不似初成时那样松软,表面结成了一层硬壳,依然雪白,但若用手摸上去,会有沙子样的感觉,不爽利。
身旁行人似乎比往常多。
他耳力甚好,能够听见很远处的交谈声。
小部分人是家境还算不错,听说了城中二位简先生,开了所价格极其优惠的学校,从四面乡里赶来,给家里孩童报名。
其余几乎所有人,都是趁着年前,来城里逛一逛,即使不采买一番,也能感受繁华,过过眼瘾。
方长在一颗叶子落尽的大树下驻足。
他轻轻解下腰间葫芦,拔开盖子,却只是执在手中。
回过头来,方长朝兴庆府上方望去。
那里文气如龙虎,但转瞬而化,变为涛涛江海,遍布空中,浑厚无比,并向四方远远蔓延开去,气势恢宏。
方长知道,这便是简正清简正初兄弟二人,此番作为在天象上的反应。
而且不止如此,兴庆府城上方之气,隐隐间,如添筑大厦之基,让因大劫而有点晦暗的人族气运,显得稳固了不少。
实在是功德无量。
方长举起葫芦,仰头灌了口高粱酒,而后对着所见情形笑了笑。
他把酒葫芦重新盖好,系在腰间,转头继续向东行走。
…………
……
气温微升,新年将近。
方长依然走的很慢,他带着悠闲心情,欣赏着路上每件事物,欣赏着所遇到的每件事。
无论是枯草还是树木、碎石还是雪堆,都能引起他的兴趣,不过与这些相比,路上百姓之间千家万事,更有意思得多。
他也不用“相逢何必曾相识”的状态遮掩,只是如普通路人一般,顺着官道行走。
偶尔来了兴致,便顺着阡陌走上一段,穿村过镇,绕些远路,只为在多瞧一点未曾见过的景致之余,接触点有趣的人和事。
前方又是个小镇。
马上就是新年了,大家早都闲了下来,为过年所做的各项准备,也到了上场的时候。
秋末粜粮食所得钱帛,被取出来,拿到集市上,换各色过年的食物用具,再给家里人扯上几尺布,给儿孙买泥人竹哨,给女儿买头绳木钗。
镇子相对于村落来说街道更宽敞,能够摆下更多摊位,又常常是周围村落的地理中心,故而轮到这里有集市时,规模会大上不少,号称“烂市集”。
这是镇里集市一年中最繁忙,也是最拥挤的时候。
人挨人,人挤人,熙熙攘攘。若是穿的稍微厚实一些,不等将集市逛完,额头就会见到汗水。
锅灶里白色热气向上飘荡着,随着微风散开不见,空气中传来各种气味的混合,并不好闻,却满是生活。
吆喝声、交谈声、讨价还价声、食物在油锅里的滋啦声、家禽咕咕声,也混在一起,迎面扑来。
两侧摊位上,摆着密密匝匝的年货,米面、猪头、熏鸡、香肠、干菜、酒、葱姜、糖块、糖瓜、麻糖、年糕、香油、陈醋、点心、盐、豆腐干、豆腐丝、年画、窗纸、果子、皮冻、红纸、果脯、蹄筋、草纸、布匹……
还有孩子们喜爱的泥塑、风车、糖人、脸谱、木刀木枪、糖葫芦、头花头绳、爆竹……
摊位前,各自有不少人围着,他们一边翻来捡去,一边七嘴八舌的问,摊主往往手脚麻利、丝毫不乱的应对,空挡里两方还在不断讨价还价。
此种情形下,摊主们丝毫不恼,因为只有挑拣和用力砍价的,才是最为真心的买家。
方长走进这座其貌不扬的普通小镇。
周围路过的赶集人,会下意识与他保持一尺距离,让他避免了拥挤,就像一条鱼滑入水中,顺畅地在这堆满了摊位行人的集市上走动。
他在一个正煎豆腐块的小摊前停下。
煎豆腐摊主正在忙碌,他架起了小炉子,将一块厚铁板烧得滚烫,在上面小心抹一层薄薄荤油,将切成四方薄片,腌制过的豆腐放在上面,煎炸的六面焦黄,声音悦耳,香气扑鼻。
乡下也不讲究排队,都是围在一起,方长走进去,旁边人下意识就让开来,距离他一尺开外,只是眼睛依然瞅着焦黄的豆腐。
他问道:“请问这豆腐怎么卖?”
摊主头也不抬的回答道:“一文钱三片,三文钱十片。客人您别看豆腐不太值钱,可我这用料细心,是加了盐的,还用了好荤油,实惠得很。来些吧,保证好吃,让您吃了还想吃。”
“来二十片。”说着方长便派出六文钱。
“好嘞~~!”见有生意上门,摊主很高兴,立刻收了钱,又取出几片豆腐放在铁板上。
烂市集的好处,就在于不必歇火,不断有客人,大大节省成本。若以单日收入来讲,今天可是一年中最不能错过的好日子。
由于今天总能卖得出去,摊主的制作安排也不一样,铁板上一直有批豆腐在煎炸,如此方长不必等待一个烹饪全周期,就能取到自己那份。
旁边有人带着两个孩子,从摊子前面路过,孩子们被香味吸引,吵闹着要吃。
还好豆腐不算贵,这人拗不过,便就走过来,掏出三文钱购买。
“客人稍等,我先将这位要的那份儿煎好。”说着,他通了通下面火炉,弄得更旺,而后手上速度更加麻利了些,小铲子和铁板的摩擦声更加迅速,宛如一首简单又简短的打击乐。
方长看了看旁边人,对方衣服上有补丁,但是气色很好,看起来不是富贵人家,但也算得上衣食充足。
他率先开口,搭讪道:“这位老哥,来赶烂市集?”
“是啊,都一样,今天出门的人,差不多都是赶集人。”中年人开朗地笑道:“我也如此,来此带孩子们玩耍下,顺便置办些年货。”
“今年秋天咱们府里丰收了次,虽然粮价如以往一样,刷的跌了下去,到现在都没缓回去,但终究是多收成了些许,能过个肥年了……”
谈话间,一旁摊主抽出一样草纸,将两叠豆腐小心放在上面,而后递给方长道:
“客人,您的煎豆腐。”
139、【父与子】
“噢,谢谢。”
方长伸手接过,也不怕热量,使单手托着。
周围娃娃们都是拎着草纸包,待豆腐稍凉之后,直接下手捏着吃,或者折两段树枝木棍当筷子。
毕竟提供木签成本太高,对于卖煎豆腐这种小本生意来说很难承受,而且这里的顾客们,比起承受更多溢价,更喜欢物美价廉,哪怕忍受一些不方便。
对于旁人做法,方长并不取。
他背后包裹里倒是有筷子,那还是他在仙栖崖上待着时,用竹子做成的,但他懒得拿出来,便从鞘中抽出直背小玉刀,一块一块戳着吃。
虽然这豆腐摊连名字都称不上来,但味道确实不错。
刚做好的豆腐片色泽金黄,在寒冷天气中冒着热气,外表就十分让人有食欲。
其腌制的很入味,鲜香可口,虽然层次感较少,但区别甚为分明,外皮弹,里面软,嚼起来有一点点像肉,无怪乎孩子们都喜欢。
没吃几块,旁边带孩子的顾客,也从摊主手里接过煎豆腐,分给旁边俩孩童。
孩童们欢笑着,吃得美滋滋,旁边中年人眼中满是宠爱。
两个小童注意到了中年人,不约而同地举起手中豆腐片,齐声说道:
“爹爹,你也吃。”
“好,好。”见孩子乖巧,中年人眉开眼笑,咬了两个豆腐角儿,才摸摸他们脑勺,重新将视线转向方长。
方长笑道:“集市甚是热闹,看来今年年景不错。”
“阁下不是乡里人?今年年景确实不错,比前几年都好,”中年人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眼看便要化冻春耕,愿明年也是好年景,连续两年丰收的话,真个能多过上几年好日子。”
寒暄了几句,方长问道:“这集市上还有什么比较好吃?”
中年人想了想,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东头那里有个小棚子,里面摆着木墩木锤,里面将糖和碎花生与芝麻放一起砸,又甜又香,我小时候很是喜欢。
将豆腐吃完,方长将手与玉刀一起用除垢术清理干净,还刀入鞘。
而后他和中年人道声别,便转身如游鱼般重新进入拥挤人群,不见踪影。
就像这段日子里,接触每个人时一样,毫不拖泥带水。
…………
……
当方长走到虎桥镇时,柳树已经发了新芽,春暖花将开。
宁河府并不像更北方那样冻得结实,白沟河的水融化的早,哗啦啦朝着远方奔腾,那大部分是云中山里融化的雪水。
田野重新泛起了绿色,草尖儿如绒毛般,在复苏的大地上冒出来,带着勃勃生机,但若仔细查看,又太过稀疏,并不成片。
农人们正在整备耕牛,给它们梳毛,喂好料蓄力,接下来就是春耕,决定着一年的收成,以及全家的生计,可马虎不得。
镇里依然如往常那般样子,只是随着春过雪消,官道重新变得好走,于是经过这虎桥镇的车马客商,又多了起来。
多起来的人,让虎桥镇的各家客栈,还有各处饭馆,重新红火起来。
镇里此起彼伏,都是各式伏虎饼的叫卖声,它以白面烙制,重油重糖,味道好、耐储存,是这虎桥镇最出名的特产,也是远近客商行人们,非常喜欢的干粮。
只是各家制作窍门不同,因此简单的配方中,出现了各种不同的风味,互相间区别很大。
方长先是去镇口,找到惯常进的那家酒馆,重新将自己酒葫芦打满。
而后他将葫芦系好,慢悠悠地行走,准备找熟悉地方解决晚餐。
远远地,就能闻到羊肉面香味。
摊主老徐带着儿子,手脚麻利地忙碌着,服务每个客人。
“来碗羊肉面!”
“好嘞~!”
高声吆喝着,摊主飞快地扯面片,于锅里煮熟,便捞出来,放上几片汁水淋漓的羊肉,浇上汤洒上葱花,给方长端来:“客官,您的面,配料请按口味自行加。”
“多谢。”
方长接过粗瓷碗,而后笑了。
因为他看到,不远处有个熟人正坐在那里,面前碗里,已经吃掉了大半,于是方长端起碗,主动凑过去,笑道:“又见面了。”
“诶,方先生?”看见是方长,对方赶紧将口中面咽下去,还好老徐这里的面片软滑的紧,不会噎人,“好久不见,您这是从外地回来?装束都不一样了。”
此正是怀凤府谢广安,方长从怀凤府路过没见到他,没想到在这虎桥镇上面摊中碰到。或者说,似乎方长每次碰到谢广安,都是在老徐的这羊肉面摊上。
相见熟人很高兴,谢广安的目光,在方长身上逡巡了下,看了看对方新背的油纸伞柄,腰间葫芦和竹篓,于是又有了些对他经历的好奇。
“我去了趟榆州,今天才回来。”方长拿起筷子,又往面碗里轻轻洒了点调料,“一来一回,整个冬天就过去了……谢兄这段时间如何?”
“还算不错,我是多年熟客,虽然不会赚大钱,但胜在稳定。只要能忍受得起风里来雨里去之苦,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还能经常来吃面。”
谢广安微微笑道,他过年都没歇太多天,而是不停地往返于怀凤府和龙兴府,以讨生活。
虽然目前天下间,比起猪牛鸡这些,羊肉最为便宜,但是能隔天来吃一碗羊肉面的人,确实算得上是收入坚挺,家境殷实。
“方先生挎着的这是个鱼篓?里面是活物?”
“是,从清江路过时,见里面龟苗不错,便就找人捉了些许,准备拿回去养着。”方长品味着久违的面,惊喜地发现其做法似又有了改进,味道更上一筹。
现在不算是正饭点儿,摊主和小伙计忙碌了一阵,便就闲了下来。
老徐擦了擦手,喝了几口水,却没有上来向熟客们招呼,而是和小伙计聊起了天。
虽然方长耳力好,但是用不到,因为老徐和小伙计的对话,音量十分大,坐在周围的食客都能听清楚。
最先动口的是老徐,他开始朝着小伙计,不断地絮叨。
这时候很多食客才发现,原来这个小面摊上那个一直以来很沉默的小伙计,竟然是老徐的儿子。
同样,大家也头一次发现,原来这个谈话爽利的羊肉面摊摊主,竟然如此能唠叨:
“……你这想法是很好,但是我这个面摊,以后交给谁?”
“……没人卖面,家里的生计又怎么办?”
“……还有,你走那条路,看起来是不错,可真能够糊口么?”
140、【女儿也是传后人】
“……你想过这些么,你想清楚过么?”
“……做事不想清楚直接莽撞,可是不行的,那会吃大苦头。”
“……说不定你连媳妇都娶不上。”
在老徐的絮叨中,小伙计依然很沉默,低头用毛巾擦着手,一言不发。
直到摊主老徐感觉有些说累了,口干舌燥,才意犹未尽般问了最后一句:“……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了么?你还要去?”
他儿子手中的毛巾忽然停下,显得更为木讷。
过了几息,小伙计才在老徐的眼光中,坚定却小声的说道:“我想去。”
老徐:“……”
羊肉面摊摊主说不出话来,也没有发怒和训斥,只是愣愣地看着儿子,一动不动,最终,所有情绪演变为一声长叹。
“唉——”
旁边谢广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三两口吃光了碗里羊肉面,也不管里面还剩下几粒葱花,放下筷子擦擦嘴说道:
“老徐,你这是咋个回事儿?五仁想去上学?”
“唉……是啊。”摊主老徐唉声叹气地回答道,“有些日子了,他想去拜个先生读书,不过这孩子之前一直瞒着我,在偷偷攒零花钱,后来被我无意中撞破,才把想法全告诉我。”
谢广安笑道:“上学是好事儿啊,识字明理是大道。老徐啊,认识这么多年,不是我说,不怪人家五仁不告诉你,你看看你,现在这么不赞同,告诉你不是徒增烦恼么。”
“可我是他爹!”老徐声音稍微抬高了些,“而且他走了,这家业我交给谁?且不说等我年老干不动了,一家子是不是去喝西北风,单说这个摊子,如果就这么没了,不可惜么?”
谢广安笑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将徐五仁叫到面前:“五仁啊,谢叔问问你,你什么时候有的这想法?”
“半年前。”五仁依然像往常一样,吐字简练。
“为啥忽然想去读书了呢?”谢广安问道。
五仁想了想,罕见地长话说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在这面摊上待久了,听到的事儿太多闹得吧。我家这面摊虽然小,但是各行各业各色人都有,听多了,我就越来越想去读书识字。”
“虽然我应该没法到处走走看看,但往来人都在说,天下事天下物,书里都有,如果我能识字,就能从书里看各种各样的东西,我想这样。”
谢广安笑问道:“你攒了多少钱了?”
五仁老实的回答:“到昨天,一共一百二十七文,还差不少。”
“那我给你推荐个好去处,”谢广安左胳膊肘平放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撑着腿,附身向前告诉五仁:“兴庆府有两位简先生正在办学,广招生源,没什么门槛,这事儿在我们怀凤府传的是沸沸扬扬。据说还会给远道的学生提供食宿,会给家境不好的学生勤工俭学机会,要是有兴趣,你可以考虑下。”
“这当然好。”五仁说道,“我这几天也在摊子上听人聊过,但是不管远近,我爹都不同意我去读书。”
谢广安善于察言观色,他哈哈一笑,对这父子二人说道:
“哈哈哈哈,你看老徐这脸色,在我看来,你想去读书,他也管不了的是吧?”
徐五仁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摊主老徐站在一旁苦着张脸,对谢广安说道:“老谢你也知道,这孩子随他爷爷,主意太正,性子还倔。我也就倒倒苦水,咋样是管不了的,我就是发愁,这个摊子可怎么办啊。”
谢广安笑道:“你不是还有个女儿么?”
老徐依然沉浸在上愁中,摇摇头道:“莲蓉?她早嫁人了。”
“对呀,就是莲蓉。”谢广安伸出手指比划道:“而且老徐你的观念老啦,女儿就不能传家了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女一样的。”
摊主老徐抬起头,轻哦了声。
谢广安继续说道:
“莲蓉是个好孩子,你那女婿我也见过,也是老实本分的人家,趁现在年轻,让你女儿女婿一起上来帮忙,学会手艺,莲蓉那么孝顺,你女婿也是个好小伙,还怕以后老了没有人管?”
“既然五仁他想走读书路,你把这份家业传给女儿女婿,怎么也比他们在田地里刨食强,这样也不至于你年老干不动时候,没人给五仁一碗饭吃……”
方长此时也吃完了自己碗中美味的羊肉面,放下筷子,在一旁看着三人聊天。
谢广安还没说完,就听老徐两手一拍,高声道:
“好主意啊!”
“老谢你可真是个聪明人,怪不得大家都夸你。”
在锅灶前面空地来回走了几步,老徐接着说道:
“你说的对,只要他们过得好,这摊子关了又如何,更何况只是传给莲蓉。这破摊子虽然能赚钱,但需要起早贪黑受苦受累,也不是王侯爵位需要嫡长继承。”
“而且我爷爷创办这摊子的时候,我太爷爷也没在卖面啊,咱们小户人家,不用讲究‘传家’,只要儿女们都过得好,我老徐这辈子也就值了……”
在一旁五仁欣喜的目光中,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一团和气。
末了,摊主老徐道:“明天我就让五仁去和莲蓉她们说,让他们夫妇两个春耕后就过来学手艺。五仁的学费不用他自己攒了,我都给他出上,再抓紧时间去兴庆府报个名”
“家里在兴庆府有亲戚,我回头去看看能不能让五仁去借住,再给他找个活儿,一边做活一边读书,更能塌下心来学习。”
“对了老谢,我正好找你,有点土产要往怀凤府捎,你帮我带一趟……”
在他们两人身旁,方长听得有趣,他也不打扰二人聊天,只是悄悄将面钱掏出来,放在桌上,而后转身离去。
前面十余里,就是云中山。
…………
半山坡的林溪村也像其他地方一样,正在准备或者已经开始春耕,不过山村没什么大牲口,多数人家只能靠人力去翻耕家里的梯田。
方长轻盈的走下官道进村,心情很是舒畅。
从这里,由于两座山头遮挡,倒是看不见仙栖崖,反而从之前虎桥镇处,以方长目力能够看见那座处于云雾中,影影绰绰的青色高崖。
那是他道场所在。
不过出林溪村往北走,翻上第一个山头时候,就能看见仙栖崖了。
141、【足下云起时】
由于这次,方长没有使用“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效果,所以林溪村里面,在屋外或忙碌或遛达的人们,都能看到他。
但村民们不像山外,对于仙人的观感很是朴素。
对于旁边山中这位“仙人”,淳朴的村民们除了几分畏惧之外,便是尊敬,还有对拯救自己一村人的感激。
于是,看到方仙长从村里经过,颇有几位村民,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上来打招呼,行礼问好。
方长也不烦,逐一回礼,并且拒绝了他们“到家里坐坐”的热情邀请,穿过林溪村继续朝北走。
村外小溪潺潺流着,自从上次断流,被山神章淳重新梳理之后,它一直淌得很稳定,而且水质少了丝酸辛,变得更加清冽甘甜。
却是山神听了方长嘱托后,让水脉彻底远避了那座山下的铜矿所致。
方长侧了下身,冲身后送自己出村的村民们摆摆手,而后径直过了山。
很多春笋会连夜破土而出,短短时间内就长成竹,这让远处的竹林再次茂密了许多。竹林西侧,被他不断斫砍后的稀疏部分,也已经变了个样子,重新变得繁盛起来。
再次登山,方长越来越感觉到,这座云中山,和自己第一次来不一样了。
初次临至云中山时,此处也是甚为灵秀,青松高崖遍奇石,密林云雾鹰振翅,但依然只是凡间好山。
如今再张目看去,却能见到灵气如纱笼一般,覆于山上,尤其以仙栖崖处最为雄厚。
整座山脉的灵韵都涨了一截,如今已经是福地中间上品,按照这势头,再有几十年,云中山说不得会被安个“仙山”的名头。
方长心道,这应该是自己功法所致。
而且此种情况,在天下修行人中间,倒也不算罕见。
他这门功法,摄取天地灵气冲刷自身,提升修为,而后内现灵机,生生不息,让自身灵气充盈之余,还能反哺天地。
传说有些修行人所住的地方,草木茁壮,动物机灵,连石头都可能会变得更加秀美,现在看来,方长便是这样一位修行人。
只是有仙缘者寥寥无几,相对于天下之大,相对于人类数量之巨,修仙者很少,而且他们所持法门,绝大多数没有方长所练功法之神妙,故而类似情形并不显眼。
深吸了口熟悉的山间空气,方长将速度放慢下来,缓缓地朝仙栖崖走。
原本这几个山头的距离,他只需要数个纵越,就能跨过去,直抵仙栖崖。但是,自己又不着急赶路,行的速度是快是慢,只在心里一念间。
前方有个人,正在山间攀走。
方长笑笑,那是个熟人,许久未见的樵夫林海,他轻轻几步赶上,打个招呼:“又来‘跑山’了?”
林海转头,见是方长,大喜,连忙拜道:“见过方仙长,”
上下打量了下这樵夫,却见对方虽然背着竹篓,但并未带斧头,而是拿了个小铲子样工具,奇道:“你这是,不砍柴了?”
“是的,仙长。”前樵夫林海停下脚步,对方长说道:“我出去拜师学了艺,最近去山中也只是采药,就把斧头给了村里二狗,他想来山中砍柴。”
“原来如此。”方长点点头。
林海扬了扬手中药铲,说道:
“自从上次我那好兄弟病重,我才发现十里八乡都缺医少药。大夫还好,大不了多走远些,但是药材没有,可是真的没有,很多生病的人得不到及时医治,只能离世被草席一卷,起个坟头。”
“于是我便上了心,特意去外面,学了些简单的采药手法、炮制流程,还有移栽方法。担心自己学艺不精,还买了几本书,只是我并不识字,最近正在请教村里有学问的人,学认字,学句读。”
“我准备从简单的做起,先把自家梯田改成药田,采集移栽一些常见草药,炮制处理后供应给山下各家大夫,说不定就能救些性命。希望能让乡亲们的病痛少一些,多些欢笑,我也就值了。”
方长甚悦,点点头。
“很好。”
他拍了拍林海肩膀,从前樵夫身旁走过去,留下两个字。
林海看着仙长远去的背影,一时间有些迷糊,而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方仙长夸奖了,瞬间感觉如三伏天喝了碗冰水,十分受用。
而后他继续朝东面山尖攀行,一路寻找草药,连下方泥土小心采下,放入背篓中。
草药是娇贵东西,侍弄药田更是精细活儿,光是耕地的细致程度就完全不同,林海已经将药田里面土细细打碎,像过了筛一样,没有比绿豆大的泥土颗粒。
背篓里的药,将会被他移栽进去,暂时不会种植的,就分成两半,一半尝试栽种,另一半炮制之后,供应给虎桥镇上大夫。
对于忽然多了个较为稳定的草药来源,镇上大夫十分高兴,据说已经用他的药治好了不少人。
…………
从仙栖崖底往上望去,就如蹲在井底仰望天空般,有种压迫感,不过井壁只有一边,另一边是倾斜的山坡。
这里有个小水潭。
那是浣花溪水形成的无名瀑布,在山崖下冲击而成的,瀑布落成这么久过去,水潭已经有了不小的规模。
方长站在水潭旁,摘下腰间竹篓,看了看里面龟鳖,笑道:“你们到新家了,恭喜乔迁。”
而后他翻动这个竹篓,噗通噗通,将里面十余只龟鳖,一股脑倒进水潭中。
这些龟鳖品种都较为耐旱饿,即使是龟苗鳖苗,也能长途运输。而且被方长带在身上,灵气滋养下,半个都未死,都顺顺利利来到了给他们准备的新去处。
这水潭里和周围倒是食物不缺,想来它们能在这里过得很好。
从这方水潭溢出的水,形成了山间小溪,向下去便是白沟河,并汇入它们故乡直接入海,若有龟鳖不满此处环境,也可以顺流而下,那不过是缘分不至而已。
将龟苗鳖苗放养进门前水潭,扩充里面种群后,方长将小竹篓挂在腰间,抬头看向仙栖崖。
上方便是自己归处。
之前,他就是从这里跳下来,下山去了西面榆州,如今是时候回崖上了。
方长脚下云起。
142、【百业待兴】
(先更后改,总算赶上了)
这朵云几丈方圆,内实外虚,贴着仙栖崖壁,逆着浣花溪末端瀑布流向,载着方长慢悠悠直接飘上顶端。
就跟坐电梯似得。
还好仙栖崖常年被云雾笼罩,这片云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方长这次并不想像往常一样绕回崖上——虽然那段普通人要爬上大半天的距离,对于他也就是纵跃一会儿的事。
不想,就不去做。
在上升过程中,方长看着面前崖壁,想起之前自己还想着,在这仙栖崖崖壁上,弄条通路出来。不管是装条栈道,还是开凿石阶,都挺不错,还可以考虑在崖壁上开凿几个洞,整修一下便能当做房间使用,当然,不是给自己住。
若论住宿的话,他还是喜欢将崖顶作为居所。
毕竟,那里才有完整的天空,有白日里充足的阳光和夜晚的无垠星空,有着风和泥土的气息,而且若是住在崖壁上,只能选择将作物种在自己房顶,这有点怪异,为方长所不取。
方长这片云速度不快,但在他旋转思绪这片刻,也到了崖顶。随着他脚底与崖边持平,他迈步向前,后面云轻飘飘地随风散去。
面前,是那个自己曾用来晾衣服的石环。
这时候他才发现,这个石环很像一道门,或许接下来,可以考虑将栈道或石梯,通到这里,真的将它作为仙栖崖之门。
“方仙长!”
旁边,刘阿牛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刚刚他正在石环旁边,用一般牛不会使用的姿势,四脚朝天晒太阳,同时惬意地吃着旁边,自己采集的小堆鲜嫩青草尖儿。正逍遥间,却见崖边云雾翻腾,扭头一看,竟然是方仙长从石环中走过来。
他赶紧爬起来见礼,同时有些为自己不雅姿势被仙长看见,赶紧甚为羞愧。
“阿牛?回来了啊。”
“是的,仙长。”这牛妖作揖道,“春耕时间已至,小妖我便如许诺的一般,回来为仙长耕田,顺便寻找自己的化形机缘。”
方长抬眼望去,不远处自己那些田地,已经被细细翻过。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点田地刚刚够热身,除了给自己挂农具有些费事,几个时辰就干完了。仙长若是想种点什么,掐好节气下种即可,就是这崖上气候与山下不同,方仙长您要注意。”阿牛赶紧说道。
“化形还没有头绪?”方长穿过石环,笑问。
当初在云中山里见到刘阿牛时,他掐算过,这牛妖的化形机缘,就在这崖上田里。现在接连两个耕种季节,都没有反应,刘阿牛只能继续等待,毕竟机缘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很难捉摸。
“没有。”
阿牛听到方仙长所问,摇了摇硕大的牛头,但表情很沉稳,并未显现任何焦急之色,这让方长看得心中暗暗点头,这牛妖很有慧根,仅仅只是未遇机缘而已。
然后牛妖解释道:“在下于犁田之际,倒也用灵觉体悟过,确实有机缘在徘徊,但始终似近实远,越不过那个坎儿,说不得还得几年,望仙长莫要嫌弃。”
方长心想,或许是自己田亩数太少了。
毕竟现在这点田,刘阿牛尚未热身,就翻过了一遍,机缘来不及跑过来,耕田就结束了。而且化形这种事情,说是机缘,究其根本,还是自己心中想通的契机,时间不够未能彻底沉浸其中,倒也寻常。
不过他并未向牛妖说,而是安慰了几句,顺便询问了下刘阿牛这段时间出门的经历。
阿牛告诉方长,他这段时间,倒也没出云中山,毕竟作为一头高价值动物,自己的外形对于人类来说太过显眼,也太过有诱惑力。毕竟,没有哪个农人,能在面前出现一头无主耕牛时,会不将注意力集中上去。
故而,他只是在山中逛悠、觅食、交朋友,直到春暖花将开时,才回到仙栖崖上。没想到方仙长不在。还好工棚无墙无锁,农具就那样摆放着,于是阿牛给自己套上,仗着神力,一口气将崖上田地全部耕好,才回到惯常待的石环边,整日休息。
聊了会儿,方长准备回屋去。
身后阿牛重新躺下,继续享用那堆用了不少力气,才收集起来的嫩草尖儿。
方长扭头看了眼,崖边一切如往昔,茶树也有了绿意,早课大石旁葫芦藤已经干枯,而崖边大树上那只傻雕,正带着妻子一起,喂养巢中幼崽。
见到方长归来,雕楞了一下,不小心将口中食物落下,又迅疾地一拍翅膀,将马上落入悬崖的食物救起,重新喂给巢中孩子。
看来它们并未像自然界生物那样,繁衍受自然环境影响。
前面茅屋一如往昔。
不过没走几步,他忽然又听到一声清吟。
“唰啷。”
转头看去,远处后山山腰上,那灵剑泉的位置,忽然传出破水声。
而后,一道金芒欢悦着,冲破水面,激起片片水花浓雾,在灵剑泉中重新冲上天空,而后轻巧地转了几个身,瞄上了方长,在空中划出一道线,骤然出现在方长面前。
方长喜悦地伸出双手,捧过这柄青铜剑。
经过灵泉几个月的滋养,灵泉剑变得更加神华内敛,但依然光彩照人。由于配比合理,这柄铜剑也不生绿色锈点,而是散发着青铜的金黄本色。
仔细看了看,方长十分满意,这柄剑如今终于已经算得上是彻底完成,接下来,就是剑主与仙剑,水磨工夫的互相温养。
他轻抚剑身,夸奖道:“不错,你成年了。”
剑身轻鸣,似乎很是激动。
收了剑,方长没有先回屋,而是走进工棚,将用过的鱼篓挂在墙上。虽然明显能看出来,这是船上那家人自己的手艺,但这个小竹篓编的十分精巧,没有必要浪费。
而后,他才走进自己卧室,放下包裹和油纸伞,开始收拾。
这段时间没来,屋里积攒了层薄薄的灰尘,需要清理干净,才能继续住进去。
143、【串门与对弈】
(先更后改)
柴房中木柴依然干燥,给桌椅床铺扔了几个除垢术,又取来扫帚簸箕,把地面仔细洒扫一遍。
将尘土倒进不远处灰坑后,方长取出当初的取火工具,在火塘里重新燃起火焰。
这取火方式有些落后了,和目前工棚里全套的青铜工具,风格不太匹配,还好他不缺时间,更不缺钻木取火的力气。
但方长还是决定,过几天有心情的时候,制作个火折子使用,可以短时间保存火种,使用也方便,不用再像刚刚那样,用木块按着钻杆拉取火弓。
橙亮火焰燃起,暖意瞬间散发开来,让这经历了冬天的小屋,重新有了生气。
解开包裹,把里面东西重新取出摆好,又将包袱皮叠好放起来后,方长瞅了瞅,摘下腰间葫芦拔开盖子,轻抿了口高粱酒,转头出门到旁边厨房。
忙活了这会儿,已经到饭点儿。
他准备给自己弄些吃的。
粮食之类依然如常,不过放在外面的蔬菜水果已经朽坏。
其余干果、腊肉、风干鱼鸟、蘑菇串、薯干也都完好,陶坛里的腌菜滋味正到火候。
方长准备将回崖后第一顿饭食,整治丰盛些。
地窖里还储藏着大部分蔬菜水果,那些本准备用来越冬,故而他专门选了些耐贮存的品种,如今已然开春,想来很多应已经朽坏不能食。
他准备下去看看,若还有可食用的便取些来用,其余朽坏部分,吃过饭再去清理。
小地窖在厨房旁边不远。
方长特意避开地下水脉,选干燥处挖深坑,撒好石灰,又铺了梁和茅草做顶,再用掺了草叶的泥厚厚铺上一层,只留下个小方口用于出入。
掀开地窖口盖板,他轻轻跳了进去。
随着盖板被方长掀开,上面小小地窖口照射进来一束阳光,斜斜射在墙壁上,反射的光芒将地窖里映的通亮。
竟然没坏?
方长看到,自己这个小地窖里,无论是储藏的地薯和植物块茎,还是蔬菜和水果,除了部分因为地窖里干燥缺水,而显得很蔫之外,并没有哪堆真正腐坏。
他选看起来较为可口的,装了半竹篮。
另外一件让方长有些惊讶的,是他呼吸有些不适。
还好自己是修行人,若是普通人这样在山上独自生活,像他刚刚那样,莽撞地跳下来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因为无法呼吸和中毒,进入了弥留状态。
想来这是因为地窖中储藏的鲜货,依然在呼吸,改变了地窖中空气成分,同时空气成分的变化,也是这些蔬菜水果没有朽坏的原因。
所以在民间,长久未开的地窖,先要通风才能进去。
有些人家还要用蜡烛或者柴火试试,若是灯灭火熄,则不能下去。只是往往有人不通此事,就像方长刚刚作为那样,殒命于地窖中。
还好对于方长这位修行者来说,呼吸只是一种习惯,没啥用处,除了有不适感外,安然无恙。
挎好篮子,他踩着窖壁上,用作梯子的木楔,从地窖中爬出来。
方长没有将盖板盖回去,敞着盖子,给地窖里通通风。
从火塘里取来燃着的木柴,他在厨房里生火,用铜鼎、铜板、陶罐等,开始烹饪。各类食材,经过切剁炖煮煎,变成了盘碗中的美味,摆在餐桌上。
除了腌菜与蔬菜之外,他还蒸了地薯和地薯干作为主食,割了腊肉蒸熟切片,又将一条鱼煎熟,并做了豆子汤。
山中调味品种类丰富,而且有远处盐矿不缺盐,这让此顿饭很是美味。
正好方长胃口好,将桌上所有饭食一扫而空。
…………
这一日,方长扛着锤凿,从仙栖崖壁上翻过来,便放下工具,开始整理打扫。
却是他灵觉中,感到有客人将至。
“方仙长,章淳来访!”
果不其然,等方长刚刚整理完毕,正在烧水时,便有高喊声从崖顶后方传来。
“欢迎,请来此处。”
方长走出屋门,看见云中山山神章淳,带着个半大少年,站在浣花溪所在溪谷对面,正高声呼喝,就像站在门外一样。
也不怪他们将那里当做大门,方长刻了“浣花溪”三字的大石,正在他们二人所站地方对面。
或许以后,应该做个小木桥,安放在大石旁边溪上。
不然在栈桥完工前,来人只能像他们一样,在方长出门招呼后,踮着脚,踩着溪水里凸起石头前行,免得衣襟鞋面沾湿。
方长走到空地当中,银杏树下的棋盘边,立在那里等待二人。
走到近前,章淳笑道:“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你们请坐,我水正好开了。”方长将他们让到石桌旁石凳上,而后回屋,将烧好的开水取下,打开竹筒取出些自制茶叶,泡了壶茶,连杯子一起拿到石桌处,给三人倒上。
他也坐定,不过未等说话,方长就先冲着旁边,章山神所带来那个半大少年笑道:“你怎么也来了?第一次在仙栖崖上见到你。”
那少年竟然是胡云。
乃是已经去世的狐妖胡风之孙,上次方长见到他时,这只小狐狸还未化形。
山神章淳笑道:“他前不久守孝结束后,刚从丧祖父的悲伤中走出来后不久,就轻松化形,真是让先生您说中了。”
方长点点头,道:“意料之中。”
之前得知老狐狸胡风死讯时,听章山神提到这胡云正在守孝,方长便就告诉山神,这小狐狸可能快化形了。
这一是对方机缘所在,二是“若得人身先得人心”,能够做出“守孝”这种极为人性化的礼节,证明小狐狸真的有了人间的思维方式。
不过对此方长并未多谈,每个个体自有其缘法,算是常识。
对面章山神说道:“最近听到山中野兽汇报,说仙栖崖上的方上仙回来了,我就登门前来拜访。带上胡云,是因为对方有一事相求,不过这不是什么急事,我们先手谈几局如何?先生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在下实是手痒得紧。”
“乐意之至,在下也十分怀念。”
方长笑道,其实章淳很幸运,他还记得这次去榆州,所遇上的那个修行人谷山,由于街坊们都不会下围棋,只能和人下五子棋解闷。
144、【胡云的请求】
于是方长向章山神讲述了谷山的事迹。
这番描述,换来了对方爽朗的笑声:“那位谷先生可真是妙人,若有机会,当一起对弈几局。”
胡云在旁边手执粗陶茶壶,乖巧地给二人奉茶。
几局之后,两人各有胜负。
方长笑着夸赞道:“章山神这段时间,棋力渐长。”
章淳点点头,面上有自得之色:
“闲来无事时,在下于弈之一道上,投入了不少精力。恰逢有老友听闻我喜棋,赠送了几本棋谱与我,钻研之下,有了许多心得。”
“只是空有心得,却无人可以对弈,验证这份收获,只能左右手互搏。直到方先生归来,这才能寻到对手,几局下来,颇有融会贯通的感觉,十分过瘾。”
伸手从身侧棋篓中掂起粒棋子,放于刻在大石桌正中央,纵横线路清晰笔直的小棋盘上,方长看了看旁边胡云,对章山神说道:
“你们平常来往这么多,何不教授胡云学下棋?这样不就可以有对手了么。”
山神章淳执子在手,没有放在棋盘上,而是用另一只手抚了抚胡须,未正面回答,而是说道:“此次带他前来拜访,乃是有事相求。”
“何事,且说来。”方长抬头看着二人道。
刚刚他们两人到来时,就说了有事相求,不过山神棋瘾犯了,并未说出,而是风风火火的和方长在棋盘上摆开了阵势。
如今对弈几局,稍稍解馋,章山神才告诉方长所为之事:
“这孩子现在孤身一人,化形完毕后,想下山去人间游历,寻找后面修行道路。但是他未曾出过远门,于是便找上了我这里,想请我找找门路送他下山。”
“在下思来想去,熟悉的人之中,只有方先生最常下山,对人间事也熟悉,便想拜托先生带胡云下去一趟,给他简单找个营生,让他自己在黄尘人世待上些年。”
“至于这小狐狸后面所行之路,也只能靠其自己找寻,别人难以帮得。”
这并不是难事,方长点头应下:
“没问题,待我下一次下山时,便带上胡云就好。”
旁边胡云放下茶壶,转了个角度,朝方长拜谢。
方长看了看胡云化形后的样子。
半大少年,身着橙红色布衣,方脸阔额,符合一般人审美,且很是干净利落。
而且定睛望去,这胡云修行资质很佳,身上仙缘深重,很适合走这修行路。而且这小狐狸妖倒是和自己颇有缘分,可惜不是师徒之缘。
他和这胡风之间的师徒缘分,半分也无,还不如他和不远处石环边,正四脚朝天晒太阳的刘阿牛之间的此种缘分强。
旁边章淳笑道:
“能够跟着方先生一起下山,是胡云的运道。不过也因此,我没有教他下棋,他要下山,以后可没办法陪我对弈。”
方长道:“山中还有其它许多化了形的妖怪吧?章山神可去寻他们。”
章山神摇摇头:
“其实很少,虽然这云中山里精怪妖物众多,但开灵、炼化横骨、化形,每道都是巨坎,如胡云这般修行顺利的,百万中无一。”
“就像已经过世的胡风,几百子孙,只有胡云这一个开了灵智,可惜我那老友,没能亲眼看见孙子化形。”
“不过方先生此言提醒了我,云中山里倒还真有几个化形了的,过几日我去寻他们,教他们下棋,如此先生您再次下山时,我也不会再缺同弈者。”
说罢,他将手中那粒没有放下的棋子,轻轻按在经纬线交叉点。
山风吹过,旁边刚刚冒出绿芽的银杏树,摇晃中枝条相碰,发出轻微的哗哗声。
太阳高高升起,驱散了些山间雾气,让如黛远山和山下广袤平原,像展开幕布般,出现在三人视线中。
无论是山中还是山下,草木植物都正在春风中发芽,天下绿意渐浓。
山神看着这幅绝美景致,一时间有些沉浸其中,俄顷,他才长呼口气,发自内心的称赞道:
“方先生这仙栖崖,真是好地方。”
听到对面章淳的夸奖,方长只是笑笑,而后放下手中棋子,为这一局收官。两人都非凡俗,也不用别人数,只是低头一扫,便知道双方子数,了然胜负。
方长笑道:“这局却是在下赢了。”
章山神:“再来再来。”
壶中茶水早已凉,方长让胡云去自己屋中,将自己盛放坚果的竹匮拿来,当消遣零食,他们便重新收拾台面上棋子,按黑白放进各自小篓,准备新的一局。
“方先生,您这次出云中山游历,是否察觉到这次大劫相关的情况?”
局至中盘时,山神开口问道,朝方长打听此次天地大劫的消息。
听到这个问题,方长瞅着棋盘,口中回答:
“确实有收获。本来我猜测,本次天地大劫,会是人间内乱,或者与我之前所遇到的那种,无法沟通不知其来历的鬼有关,结果都不是。”
“这次大劫,当与妖族有关,似乎有一个或者多个妖族势力,正在整合天下精怪,潜伏于人世中。而且他们还派出美貌妖精,进入各州府后宅,魅惑主官,安插细作,聚粮招兵,不知在筹划什么。”
“虽然这套筹划声威不大,背后是何方也并未显露,但已经成势,对于我等修行人来说,甚为棘手。而且天下形势太不明朗,生死攸关,想来各方也不会轻易下场。”
山神将手中一把棋子轻轻掷回棋篓,叹道:
“唉……我最近也与周围同僚朋友们多有交流,他们知道的更少些,只知道大劫已至,天下渐渐乱起,但都有侥幸心,毕竟大部分地方还是安宁丰收,一幅太平景象。”
他忧心忡忡,两人静对不语。
过了会儿,他才舒缓过精神,重新抓起棋子,往棋盘上摆放。
方长问道:“最近山中如何?”
“都还不错。”章山神说道:“甚至我那小小山神庙,在官道上行人中,也有了些名头,时常有香火供奉,比以前好了太多。”
方长抬头看了看,对面章淳果然红光满面,精神焕发。
确实是香火吃的饱足。
145、【崖上睹月思旧友】
旁边少年胡云坐在那里,咔嚓咔嚓吃着坚果,看二人下棋聊天。
此时方长将话题转向这小狐狸,问道:
“胡云,你下山去,想做些什么?”
这个问题有些难,胡云停下了吃坚果的手,告罪想了一阵儿,才说道:“我未曾去过人间,实在难以想象,在那里能够做些什么,不知道先生是否有建议?”
方长看胡云说的诚恳,笑道:
“确实有些想法,不过还未确定……你是否识字?”
胡云答道:
“只识得百十个字,盖因我爷爷识字也不多,我学会的更少些。”
“我知道了。”方长点点头,却不告诉胡云自己的筹划,“后面我帮你安排就是。”
“多谢方先生。”胡云大喜,起身行礼。
“坐好吧,都是山野客,莫要多礼,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方长摆摆手,对此不甚在意。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随着逐渐熟络,胡云也渐渐放开。
竹匮里的坚果,被三人一齐吃了个干净,倒是章山神,又提起了自己的栗子:
“在下新学了种做法,乃是加糖翻炒栗子,据说会美味的紧,不过还未曾试过手,待到秋日,定弄些给先生尝尝。”
“若放在以前,是决计不敢如此夸口,那时候做不来的,因为不像如今供品丰富、物资充盈,更没有糖粉。”
“哈哈,那倒是不错。”方长笑着回应。
阔了起来的章山神,感觉上就不一样了,说话中气更足,加上和方长已经成了朋友,便不像当初那么拘谨。
这段时间,云中山里山神小庙的名声,已经彻底传开。
很多行人从官道上路过时,都会结伴去一趟,在半山腰那座半人高小庙前,简单祭祀下,上两柱香。
不管是不是身强力壮,也不管是不是家有余财,这些来上香的人们,都会带点供品摆上——大多数是他们路上的午餐,上供完毕还可以吃掉。
香火旺盛了之后,章山神体格也健壮了不少,修为眼见的涨了一截。
旁边胡云忽然问道:
“方先生,您之前提到过,有个和我一样叫‘云’的猴妖,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你说孙云啊。”方长笑道:“他现在在人间过得很不错,学了门手艺,攒下了钱财,还有了不少朋友,每天都很快活。不过孙云修行进境不如你,尚未化形,而且看起来,短时间里没有化形的机缘。”
对于方长的描述,小狐狸妖眼里满是憧憬,他无法想象那种生活的样子。
“听起来真好,有机会一定要认识认识这位孙云大哥。”
看起来,山里的生活虽然安静恬淡,却已经无法继续拴住,年轻妖怪那颗躁动的心。
直到太阳西斜时候,章山神才心满意足,带着胡云准备离开:
“今日终于下足,在下这便告辞。”
方长将收好的两个棋篓叠在一起,起身送道:“两位慢走,我下山时间还早,可能……”他掐指算了下,“还要半年以上,才会再次下山,到时候我会通知章山神,胡云你提前安排好就是。”
小狐狸乖巧地点点头:“我今天回去就开始准备行囊。”
“好。”
旁边章淳则笑道:
“今天依然是输多赢少,看来我水平依然差得远,不过比之前,确实有了不小进步。”
“等我回去,就再去找那老友,让他代为购买几本棋谱,闲来无事看着,也是消遣。”
目送二人离开,方长走回自己屋前,拿起棋篓和吃空的竹匮,放回卧室。
天色渐晚,但他并无饥饿感,过会儿再琢磨点新花样吃。
可以先削一会儿木板,现在工具齐全,方长准备给自己的屋子里,添置两个柜子架子,以放些衣服杂物。
…………
……
仙栖崖上的月色,总是比方长见过的其他地方,更美一些。
坐在躺椅上,他正借着月色看书。
目前他手中只有三本书,是《修行道》、《修行法》和山神章淳送给他的《地理山川杂记》。
他现在正在翻阅的,是《修行道》。
并不是为了驱除蚊虫,这个时节也没啥蚊子乱飞,并不吵闹。
这本《修行道》,虽然比手中另外两本都要薄,但是方长每次看一遍,都会有新体悟,对于修行的理解,也会更加精进一层。
对于方长的目力来说,月下看书,和白日里在太阳底下看书,没什么区别,书页上的字迹都很清晰。
而且,薄如轻纱的夜晚雾气,和着朦胧月色,显得更加安静。
合上书籍最后一页,方长深吁口气。
他将身子向后靠去,轻轻躺在椅背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天上月亮。
皎洁,银白。
比起前世的月亮,一般无二,只是更加光洁。月色明朗,加上薄雾遮挡,让天上星辰显得有些稀疏。
方长伸出手,拿过旁边石桌上的酒葫芦,仰头来了一小口。
仙栖崖目前没有酿酒能力,他的高粱存量也不足,要省着喝。
毕竟太少,经不起消耗。
可惜旁边山林里,孙云所出身的那群猴子,并不会酿造什么猴儿酒。
今年再播种一季,秋收时,或许就可以开始琢磨如何酿高粱酒。而且,方长想着,等秋天果子熟时,自己可以酿些果酒,容易有毒也不是问题,自己身躯强壮,并不怕果胶产生的甲醇,好喝就行。
看了看不远处崖边,阿牛也躺在那里。
不过这时,牛妖没有使用四脚朝天的姿势,而是更加人性化地,侧着身子,半躺半卧。
只是由于关节与人类不同,它使用一个很诡异,而且的姿势,用前膝盖撑着头。
看到刘阿牛也仰头看着天空,视线似乎留在天上那轮名月上,方长笑道:
“阿牛,你也看月亮呢?”
仙栖崖上十分安静,声音传的很远。
阿牛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方仙长正在和自己说话,他赶紧说道:“是的,仙长,我在看月亮……有点想阿黄了。”
重新恢复半躺半卧的姿势,阿牛看着天上月亮,说道:
“不知道阿黄他过得是否还好,此时此刻……是否也在像往常一样,趴在院子里,于柴草堆前看月亮。”
)他十分喜欢月亮,说比太阳柔和,不刺眼,看起来更美。”
方长点点头。
对于绝大部分动物来说,仰头看月亮,都是个难度十分大的动作,还好阿牛与阿黄都成了精,可以做到这一点。
146、【师徒齐栽树】
看着正在望月感慨的刘阿牛,方长笑道:“那你呢,你是为什么,而喜欢看月亮?”
阿牛翻了个身子,用牛们常见的姿势卧着,看着方长。不过他这个姿势,无法抬头看到月亮,阿牛瓮声瓮气地说道:
“阿黄告诉我,我的眼睛很圆,就像月亮一样。”
“后来我喝水时候,特意照过水面,我这两只牛眼,果然圆圆的,像两轮明月,于是没多久,我就喜欢上了月亮。”
“而且,很多美好的东西都是圆的,水缸口、车轮、烧饼、豆料……所以在我的知觉中,圆形似乎是很美好的东西。”
方长暗暗笑道,若是当初刘长青家里人起夜时,听到家里牲口们在窃窃私语,估计得吓坏。
他再次感叹,那家人真是有福缘,院里两个亲近的畜兽成妖,至少上次那回的劫难,被刘阿黄和刘阿牛消泯掉了。
看了看前面阿牛,方长忽然想到,这牛妖十分有慧根,而且和自己很有缘分。
心血来潮下,他对阿牛说道:
“刘阿牛,我想收个记名弟子,你有没有兴趣?”
无需暗示也无需客套,既然心中如此想,方长就轻松简洁地,和牛妖说出了此事,十分诚恳直白。
阿牛愣了下,似乎在用力理解这句话,继而大喜,激动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四蹄离地半尺高。
“我……我愿意!”牛妖四蹄并用,迅速跑到方长身前,猛地跪拜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不必多礼。”
方长微微伸手,牛妖四腿尚未跪倒地上,便就感觉一股柔和大力传来,将自己重新扶正。
他靠在躺椅上,对着眼前牛妖说道:
“阿牛,既然你答应,那么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仙栖崖首位记名弟子,出门在外,也可报上自己名号。”
“多谢师父垂青,阿牛万死难报恩情。”
牛妖十分激动,他心里很清楚情况,虽然在一般情况下,记名弟子只能偶尔得到些指点,也不一定会被传下功法器术,但从此之后,自己也算是个有跟脚的妖怪。
这是修行路上极大的益处。
师承与跟脚靠山,对于人类来说不一定重要,但是对于妖怪来说,意味着自己的出身与行为,有位修行人愿意背书,是万金难换的宝物。
有了这些,就不会被传说中喜欢斩妖除魔的修行人,无故喊打喊杀。
譬如,有人来降妖时候,妖怪忽然说道:“停手!我乃某某山某某真人座下记名弟子”,对方便会收手,从而逃得性命。
而且通过这个由头,就可以攀交情说跟脚,继而从敌人变成同道,再互相认识一下,最后就变成“有一面之缘的朋友”。
所以对于妖怪来说,这是门票,也是护身符。
…………
……
第二天一早,阿牛很是疲惫。
激动之下,即使阿牛是修行有小成、已经炼化了横骨的强横妖怪,也失眠了。而且,这次失眠来的十分迅猛,让体质超常的妖怪,都受到了不小影响。
不过他还是来方长这里候着,准备聆听安排与教诲。
结束了早课,身披霞光,从崖边大石上跳下来,方长看到侍立在一旁的阿牛,笑道:“没睡好?或者今天可以多休息下。”
阿牛摇头道:“师父,阿牛没事儿的,只是昨天忽然有了师尊,太过激动,胡思乱想之下,耗费了心神而已。”
带着阿牛走到厨房边,从鼎中拿出两个蒸地薯,扔了一个给阿牛,方长说道:
“日常伙食,还得你自己想办法,我这里暂时无法完全供应得起,不过这云中山里物产丰盈,倒也不缺你的吃食。”
阿牛点点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自是不用劳烦师父,弟子如往常一般,自行解决就是。”
一人一牛用完早餐,方长给自己和阿牛分别丢了个除垢术,然后说道:“看你今天无事,不如随我一起去植树。”
“弟子遵命。”阿牛显得十分乖巧,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师父为何要去植树。”
方长走近工棚,开始准备工具:“春天啦,正是植树的好时节。”
他将两个筐子用短绳连起来,挂在阿牛背上,然后扛了把铁锹,笑呵呵地说道:
“为师所持之道,乃是‘自然’。虽然不一定适合你,但是多了解下,对你后面修行当有些许好处。”
“吾于崖上,做饭烧炭,建窑炼铜,耗费了大量木材,林中空地因此多了许多。如此下去,终有一日,这仙栖崖会变得光秃秃。”
“所以,趁着春日万物生发之时,弄些树苗栽种上,也算是对这片山川的反馈与回报。至于此中缘由,你自己体悟便好,只有亲身悟到的,才是自己的。”
阿牛点点头:“弟子遵命。”
他没想到,自己作为记名弟子,竟然得到如此高待遇。
看师父这架势,即使是亲传弟子,也不会比这好很多,或许这就是首位记名弟子的好处。
阿牛乐呵呵的跟着方长一起,去崖上林中。
方长将新冒出的树芽,认明种类,连着周围泥土一起,用青铜锹挖下,放在阿牛背后筐子里,而后寻找之前挖出的空地,挖坑栽种上。
接连好几日。
这个过程中,他很注意解决原本林中,不同树木间资源冲突问题,尤其它们是对光照的竞争。
经过方长调理,新补种的树木区片里,不同树种按照其习性,处于不同位置,很是合理。
阿牛看出来些门道,内心暗赞道:自己这位师父,真的远超常人,就是种个树,其中似乎也蕴含着道之理。
“我们去一趟崖根处。”
方长带着阿牛,荷着青铜锹,担着竹筐,绕了个远路,直朝仙栖崖根部过来。
这几天植树活计并不累,阿牛做的很好,甚至感觉这样充实的日子,比之前四脚朝天晒太阳的时日,要舒适很多。
师父有指令吩咐下来,阿牛从不质疑,顶多询问上一两句。
崖下小水潭,被瀑布激得哗啦啦响,其中一派生机。方长之前放下的鱼鳖,在里面不缺食物,活的很好,而且随着气温回升,也各自恢复了活泼。
周围植物也重新变绿,生机盎然。
“这便是上面浣花溪水所成瀑布,形成的一个小水潭,出口直接通向山下白沟河。这瀑布与这水潭,为师尚未取名字……接下来,我们在这里再种上几棵树。”
147、【山门】
阿牛没有说话,在他看来,师父说往哪里种树,自己就往哪里运送树苗就是。
方长转身,看了看周围地势,而后选了几个地方,用青铜锹做下标记。他从阿牛背上两个筐子里,挑选了几株个头相似的树苗,在标记处挖出两尺深的坑,将树苗栽种进去,把土填上轻轻踩实。
而后打了几罐潭中活水,浇灌在树苗根部。
这里地势低凹,又临着崖壁,山风徐而不烈。
由于角度恰当,此处光照挺好,加上旁边就是无名潭水,不缺水份,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几棵小树的健康成长,当不是问题。
除垢术拍下,将自己、阿牛、青铜锹清理干净,方长站在水潭旁,看着前面种好的这几株树苗。
接着,他抬手,出指。
在阿牛观感里,随着师父一指头点出去,周围瞬间风云涌动,接着起了薄薄雾气。
他立刻觉得周围不一样了,但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对于牛妖来说,最大的感受,还是师父这一指的玄妙,阿牛回味着,有点沉浸其中。
“走吧,完工。”方长笑道。
“师父您这是……”听到师父话语,从沉浸状态恢复的刘阿牛,有些疑惑地问。
“一个阵法。”
阿牛点点头:“果然。”
方长问自己这位记名弟子:“你看出了些什么?”
想了想,阿牛说道:“弟子口舌愚钝,说不上来,但能感觉其中奥妙,甚至收获甚多。师父,这阵法是干甚么用的?”
方长点头赞道:
“能看出这许多,你天分果然不错,是个有慧根的。这个阵法其实就是个障眼法,我准备用它,挡一挡意外到此处来的普通人,只留下有缘者进来。”
刚刚他所选的树苗种植位置,里面有门道,贴合着山脉地势,还有周围零碎,这些树苗组成了个简易阵法。
其自行运转,生生不息,不过用途只是阻挡普通人,除了有缘者,都从哪里进的送回到哪里去,除非转头向后返回。
“可是师父,为什么要在这里布阵?”
刘阿牛心中疑惑,毕竟现在上下仙栖崖,还是要从后方绕过来,就像刚刚那会儿自己和师父下崖时一样。
而有能力从崖边直接上下的,目前只有师父一人,看不出设计这个阵法的必要性,难道是考虑开发崖下这片地?这也不合理,因为崖上目前还有大把的空地,以及广阔的林地。
走在回去路上,方长告诉他:
“我准备在这里修个栈道,从此处直接通到崖上,并用上面那个石环当门。”
阿牛点点头:“我懂了。”
方长继续说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暂时无事,就先用竹木把这栈道修一下。等以后有充足时间,还是直接在崖壁上凿出阶梯来更好。”
“那师父,我给仙栖崖看门吧。”
“哈,不必不必。你只是记个名而已,平日里,你就像往常一样行动就好,毕竟后面的路,虽然我能指点你,帮上你一些,但你的道,还有化形机缘,还是要你自己去寻找的好,没有人能够帮上你,亦没必要在看门这种俗务上浪费时间。”
…………
……
接下来一段时间,方长每天扛着锤子凿子,去崖壁上凿洞。
当当当的声音响彻周围,在山间回荡,让崖边没有飞鸟敢于靠近,不过,崖边树上的傻雕夫妇除外。
其余时间,方长砍了许多树,将树干修整后,怼进崖上凿出的石洞。而后,在这框架上覆以竹木,就是一条不错的栈道。
不过若是阿牛用四条腿走路的话,在这条栈道上行走,会遇上转弯困难的问题。
方长力大无穷,凿洞速度很快,三下五除二便是一个微微向上斜的柱状坑洞,将木梁插进后,结实得很。
唯一的问题,是工具消耗速度大增。
不得已之下,他采集了大量铜锡矿石,烧攒木炭,开窑两次,又铸造了一批工具,权当消耗品用。
只用一个多月,方长就将这条栈道修完三分之一。
速度能顶上一群工匠。
而且方长做此事非常安全,毕竟他从崖顶跳下去都没事儿,故而只需要在崖壁上找好落脚处,抡起锤凿叮叮当当敲砸就好。
这一日,眼看到了合适节气,方长早饭后,没有去崖壁上忙活,而是将莲子取出来,准备在池塘里播种。
这池塘有个很俗气的名字,叫“碧玉塘”,乃是挖成那天,从中出现一块碧玉而得名。
后来那块碧玉被方长做成了三块玉佩,其中两块送人,另一块现在还挂在自己腰间。
浣花溪的这条支流,安静地流淌着,将水补充进碧玉塘里。塘里多余的水溢出来,顺着出水槽直到崖边,形成了仙栖崖上的瀑布。
从卧室里找出口袋,方长打开看了看,里面便是圆鼓鼓的黑色莲子。
挨个伸手,轻轻掐开莲子尖端硬壳,露出尖尖,找了个罐子,将它们一股脑到了进去,用水浸泡。
待过两天莲子发芽后,才可以直接栽种到池塘里去。
说不定道夏末时候,就能看到塘里荷花了。
站在石桌旁,环视四周。
晚春时节,花开最盛,仙栖崖上到处都是香气,又有蝴蝶翻飞。
方长伸出手,站在那里,和木桩似的。
很快,一只漂亮蝴蝶落在方长指尖上,翅膀开合了几下,接着毫无动静,似乎是要在这里休息。
他笑了笑,轻轻撤回手指。
蝴蝶直愣愣地落下,在快飘落到地时,才振翅飞走。
旁边的田里,作物都已发芽,生机勃勃。里面的作物,主要是高粱和豆子,没有麦。这也是目前天下——至少在北方大部分地区都是——较为主流的种植模式。
虽然没有麦子,但方长还是抽时间,制作了个磨盘。
不过迄今为止,他手里依然没有面粉,只能用之前的干地薯磨成粉,给餐桌上增添几种花样。
随着方长在崖上生活修行,这里的灵气越发浓稠。
灵气渐涨的直接影响,就是仙栖崖周围的云雾更重,在原本能看到后面山的村镇,再也不见仙栖崖踪迹。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148、【穿山甲的新单位】
暖风吹来,带着些许阳光的气息。
怪石嶙峋的深狭山洞里,也因此多了点暖意。
这个山洞里面终年不见阳光,通路曲折,周围有高低不同的好几个出口,也算得上四通八达。
随着外面风向变化,山洞里面的风,也会不停改变流向,并将空气变得清新些。只是这个风筒子般的山洞,也同时会随着风向变化,发出各种音调的呜呜怪响,传的很远,直到山外。
周边的人们都在说,那是山里的妖怪们在篝火边跳舞和啸叫。
尤其是到了夜晚,大人们很爱用这个声音,吓唬那些不愿意入睡的娃娃:再不睡觉,正在叫唤的妖怪们,就会从山中冲出来,抓了小孩去拉磨!
往往这时候,孩子们会表现出一副很怕的表情,快速睡着,至于是不是真的害怕,很难考证,反正挺有效。
不过,虽然不是妖怪的叫声,但是这山里,这洞里,真的有妖怪。
因为风吹洞响,这个山洞有个名字,叫风鸣洞。里面虽然曲折,但有的部分很是宽阔,足以住下很多人,或者很多妖。
一只巨大的穿山甲,正躺在里面不规则的石台上,旁边有还不会说话的几个小妖,如同人一般侍奉着。
小妖们有的捧着几个春夏的浆果,有的用树叶卷了山泉水,而穿山甲就躺在石台上,随便拿了吃喝。
洞内的阴冷,对于常年在地下穿行的穿山甲来说,并不是事儿,反而很习惯。
此处便是蚁山。
这穿山甲,正是从云中山里跑出来的那只。他逃掉后,径直向西,昼伏夜出,奔行了千余里,来到这听起来十分美味的蚁山。
这里毗邻大江,但气候却有点干燥。
山中最多的,是一个个土堆,细长圆锥形,外形像烟囱,那是蚂蚁们万千年来辛勤劳作留下的痕迹。
如其名字一般,山中多蚁。
嗯。
很美味。
想到这里,穿山甲咂咂嘴,细长舌头如蛇舌一般飞速吐了下。
刚到蚁山时候,他如深入粮仓的小老鼠一般,美滴很,每日饱食后,深深地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来这里。
结果刚吃了半个月,就被此处妖王打上门来收服。
妖王原型是只大蚂蚁,她打上门来的口号,就是代替蚁山之蚁,惩处自己这只残害蚁族的不法暴徒。
对方化形了不知道多少岁月,法力高深,手下众多,穿山甲实在不是对手,目测实力之后,未经接战就举起一双前爪,跪了。
不过它还是挨了顿胖揍,说是“杀威棒”。
由于能力也很强,被蚁妖王收服后,妖王对自己颇为看重,赠了这处风鸣洞,还拨了一大堆手下过来。
于是在这蚁山群妖中,穿山甲不大不小也算个头领,是中高层妖物,也算威风。只是需要三日一点卯,十日一升账,不如之前自由自在。
还好他后来知道,妖王攻打自己时所说的“替蚁行道”,只不过是借口。
自己投入其麾下后,依然是美味蚂蚁随便吃,毕竟蚁妖王不认为这些是同族,因为成妖后,本就不容易认同原本族群,更何况那妖王她的原型,是只大蚁后。
对了。
蚁妖王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
穿山甲本来是没有名字的,结果山中妖怪们对此很是嘲笑,他去妖王那里求助后,妖王便让手下幕僚,取了几个姓氏,并从中挑选一个赐下。
叫什么来着?
穿山甲陷入了思索。
这时候,一只野犬妖从山洞缝隙里钻进来,人模狗样的行礼:“头领,您要的矿石运来了,是让小的们搬进洞里,还是放在外面?”
“放左面通道里吧,一会儿我自己过去。”穿山甲起身道。
野犬妖道了个诺,退下去。
这是他的副手之一,平时行事多谄媚,本来也能成为个头领的,但这犬妖对妖王说,他不喜欢自己领一批人做事,希望上面有人时刻指挥,于是被妖王派到自己这里协助,每日里倒也尽心尽责,并乐在其中。
在穿山甲看来,在蚁山的生活,比以前强得多。
不提变好百倍的伙食,自己需要的矿石随时有手下们搬来,这凤鸣洞也是顶好的住处,里面用具更是好,远强于之前身无长物的自己。
“头领,要升帐了,而且今天也是点卯的日子。”
“好,那除了老弱和看家的之外,集合所有人,我们去主洞。”
听到手下提醒,穿山甲立刻起身,召集了凤鸣洞所有妖怪,也不列队,各色妖怪混在一起,顺着山间兽路,浩浩荡荡朝主洞走去。
蚁山群妖三日一点卯,这时要所有能战的妖怪们,由各自头领带着到场。十日一升帐,这只需要各家头领自行去即可,然后在妖王面前商量事务。
两个日子重合,则要一个月才会出现一次。
而重合的这天,妖王除了协调各洞杂务之外,还要点人出去劫掠。
思索间,便到了主洞。
这里是蚁山主峰,其高耸入云,只是未见雪线。主洞就在主峰山脚旁,内部是个溶洞,广阔万分,主峰前面是一块倾斜平地,面积颇广。
各洞头领们正陆续而至,按照各自区域站好,妖怪们交头接耳熙熙攘攘,甚至有些在东窜西跳,甚至当场斗殴吵架,只是绝大多数为兽语,穿山甲并不懂。而且它们只要不窜到别人地盘,头领们也懒得管。
各路头领们倒是都炼化了横骨,不过各持身份,互相简单打招呼后,就站立不言,等待妖王出现。
这些妖怪还窝在山中,人类官僚的样子就学了个十成十。
修为有成后,妖后所产卵化成的工蚁兵蚁,个个大如狼犬,盔甲皆黑,牙利腿尖,只是数量上,远不如普通蚂蚁多,而且行动要缓慢上不少。
妖后出场,就是工蚁们扛着抬舆,旁边护卫着兵蚁,队列整齐地行来。
在头领们看来,这端的是气派。
工蚁们在妖后指令下,咣当将抬舆放在场地前方。
这就像信号,头领们立刻行动,让副手们开始弹压众妖怪,只用半个时辰,场地中就安静了下来。
点卯却也简单,幕僚们先按照名册,简单查一下各路头领,以及他们各自所属,几个有名姓的副手是否到齐。
而后目测估计一下各自所领妖怪数量,问问哪家突然出现大量缺额的原因,妖王再训话几句,让众妖勤勉修行,也就结束了。
使副手野犬妖带着洞中妖怪们回去,穿山甲和各路妖王们出列,随着蚁后抬舆一起进洞。
按照惯例,今日接下来当有大事相商,至少对各路头领来说,是大事。
149、【幸运任务】
和自己的凤鸣洞不一样,主洞是个大型溶洞。
进了洞口,地势便向下走,里面水珠在滴滴答答的乱响,隐约还能听到地下河的哗哗声。两旁石笋如剑林,又似猛兽巨口,满是森森长白牙齿。
里面仅靠寥寥一些松枝火把照明,深处显得黝黑深邃,似随时会择妖而噬,还好妖怪们大都有夜间视觉,对此并不太在意。
不过洞中凉气,还有钟乳石间透出那股,苍凉岁月的悠远气息,还是让所有妖怪头领,精神为之一肃。即使他们每十天就来一次,对此幅景色,依然不很习惯。
所谓的“升帐”,并没有大帐。
只是在中间一块平坦石台上,摆了十几张椅子。
椅子花色不同,形态不同,显然来源复杂,根据各头领体型分配,上面还似模似样披了些虎豹之类兽皮。
“见过妖王。”
待众妖落座,头领们纷纷躬身,齐声朝妖王喊了一句。
穿山甲刚来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规矩,起身出声慢了半拍,被其它头领嘲笑了半年之久,让他深以为耻。
却听上面妖王说道:“都齐了,我们开始吧。”
有两个正准备交头接耳的,立刻坐直身子,眼观鼻尖定住不动。
而后众头领在妖王指挥下,从妖王右手边开始,逐个起身汇报,叙述自己洞里最近的情形,包括招揽的小妖数量,囤积的粮食,以及获取的情报等等。
“田山头领,你呢。”
顺次排下来,各自简短汇报几句,很快就到了穿山甲。
听到蚁妖王的话,穿山甲妖忽然意识到,这个就是自己的名字。
他终于想起来了。
当初听闻刚收服的穿山甲头领无姓无名,妖王让手下幕僚们,选了几个姓氏还有对应名字,各说缘由后呈上去。
而后妖王当场选了“田山”这个名字,赐给了他。
不过,他当时就在旁边听着,倒是更中意“甲”姓而不是“田”姓。毕竟听幕僚说,都是来源于自己这个物种最后一个字,何不直接用“甲”?
只是妖王杀威棒余韵犹在,当时穿山甲田山不敢言语,只是俯首谢赐,后面也只能一直沿用下来。
因此,他平时不常提,也不常用这个名字,以至于经常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不过妖后的威严甚重,让穿山甲每次开会都拘束的很,在田山看来,上面妖后对自己的压力,比当初直面云中山里那位恐怖修行人,更甚一些。
当初杀威棒打在身上时,穿山甲恐惧得,连求饶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回忆只在瞬间,听到妖王点名,穿山甲从自己椅子上跳下来,将被身上鳞甲片带到地的豹皮放回去,而后走到中间,冲妖王俯身行礼,汇报道:
“这十日,凤鸣洞新招募小妖三名,分别为羚、狼、蟒,走失小妖一名,乃是兔精,尚未寻回……”
“新屯食物一批,够本洞诸妖食用七日,另按上次所教,结网一张,尚未去江中使用……”
“由于本洞妖怪们交际不广,山内山下情报依然无有,但吾已经派鼠雀各一只,下山打探消息……”
汇报很简短,妖王听了点点头,旁边幕僚早已记下。
穿山甲回身,跳上自己座椅,听后面头领汇报。还好此些只是日常事务,无需进行排名,不然凤鸣洞必然倒数。
由于自己资格很新,后面只有两三个头领,他们更加晚一些才加入蚁山妖群。
众头领汇报完毕,妖王又等了一小会,待旁边做记录的幕僚停笔,开始吹干墨迹时,才开口说道:
“上面新来了命令。”
包括穿山甲在内,头领们瞬间坐直,有耳朵的也竖直了耳朵听着。
只听妖王继续说:“时机已至,我们可以搞点稍大些的行动,不过依然要谨慎,只是不用像之前那样小打小闹。”
听到这里,所有头领都精神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好事将至,期盼着下面的点名。
穿山甲田山也很是郑重,他知道妖王口中所谓的“上面”是啥样的。
虽然自己被收服晚,并不知道妖王是如何加入这个组织,但从其它头领们口中,也听闻过,当初上面来人,收服妖王时候的场景和手段。
当然,转述必然有着巨大失真,场面可能夸张了些,但作为蚁妖王手下,最后结果还是不敢胡编乱造。反正当时蚁妖王束手就擒,被对方收编后,下了一系列命令,然后开始统合山中群妖。
至于“上面”来的使者,田山也见过,多已化形,而且修为高深,行为诡秘。
之前的任务,乃是让他们招兵屯粮,同时有序的下山抢劫滋扰。
可惜由于资格太新,手下不多,穿山甲之前尚未领过任务,只能看别的头领,下山抢到各种用具、粮食、钱币、珍宝、牲畜,还有捋掠来的人类奴仆,心中艳羡的紧。
他无数次想过,自己若是被派下山,应当如何威风,能够抢到多少好东西,如何享受,如何凌虐那些人类——当然,田山只是听其他头领们吹嘘过,没有亲眼得见。
但从被掳掠来的奴仆们,那副遭受过暴力的萎靡样子,可知他们所言不虚。
蚁妖王说道:
“使者的意思是,如今往后,可以放开一些,不必像之前那样收着手。如今我们实力渐强,而山下正值混乱,可以在上面加把火,让山下人类更加混乱。”
在头领们希冀的眼光中,妖王环视了下,而后点了穿山甲的名:
“田山,你入伙以来,做事也算得上是兢兢业业,之前由于资历太新,尚未给你派发过下山任务,如今你已经是个老资格,也可以下山了。”
“这次,就由你率领一军,下山劫掠一番罢。你且回去准备一番,五日后自行出发。”
闻言,穿山甲田山大喜:
“多谢妖王提拔!小的定将这事完成得漂漂亮亮。”
“你有此心,自是极好。”妖王嘱咐道:“下山途中也要注意,避开人类军队,尽量偷袭。”
“而且不仅要抢掠物资,还要放开手做,尽力造成些大混乱。记得注意安全,及时抽身,也不要被修行人碰上。”
“小的遵命!”穿山甲出列,俯身在地谢道,而后回凤鸣洞准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