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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三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五】

    没有了马车。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只能走路。

    可是她们俩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定西王城的方向虽然知道。

    但若只凭双腿双脚,那走到天黑也看不见王城的城门。

    “小姐,这天,看着似乎要下雨了……”

    糖炒栗子说道。

    先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儿黑云却一层层的压了下来。

    看着似乎离地面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及到似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看着人间的天气了?”

    赵茗茗笑着问道。

    列山之上,四季如一。

    根本分辨不出这春夏秋冬。

    常年待在一个不变的环境中,虽然会很舒服。

    但时间久了,就会有些无聊。

    在人间,春秋两场雨,冬日一场雪,再算上夏天的一抹烈日。

    即便也是周而复始的重复,但起码也有了些变化。

    “春天本来就是个多雨的季节。”

    糖炒栗子说道。

    她根本不会看天气。

    知道的这些,无非又是从书上看来的。

    “既然你说要下雨,我们该怎么做?”

    赵茗茗问道。

    “自然是要找个躲雨的地方。”

    糖炒栗子说道。

    她很奇怪小姐为何要这么问。

    下雨了就该躲雨。

    这和先前两个人肚子饿了,就要找饭吃是一个道理。

    哪里还需要特别的问出来?

    “那你找吧。我跟着你走。”

    赵茗茗说道。

    这句话一出,饶是糖炒栗子这般神经大条的人却是都有些犯难……

    市集已经散去。

    不论是商贩,看客,亦或是买主,都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

    他们都有自己的归宿。

    即便没有归宿,也起码知道自己该去何处避雨。

    糖炒栗子和赵茗茗的归宿在列山。

    列山自然也是可以用来躲雨的。

    可若真因为这一场雨没地方去,就回到了列山,赵茗茗却是宁愿下的不是雨,而是刀剑。

    因为死在刀剑雨下,也比因为没地方躲雨而回到列山听上去厉害的多。

    人活一口气。

    异兽也是如此。

    开化了神智之后,她明白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子。

    面子有的时候一文不值。

    有的时候却又能代表所有。

    乞丐拿着个破万,嘴里唱着鼠来宝,沿街乞讨为了果腹,自然是放下了面子。

    这时候,面子哪里有填饱肚子重要?

    但对于吃饱了等饿的人来说,这面子却又意味着全部。

    有的人想要扬名四海,有的人却想要淡泊名利。

    可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就是,他们都吃饱了,不饿。

    一个饿肚子的人,是根本没有功夫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的。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刚刚吃完面和豆腐。

    她们也是不饿的人。

    可是这两人既不想扬名四海,也不想淡泊名利。

    只想找一个能够躲雨的地方。

    “你看那边!”

    赵茗茗遥遥一指。

    不远出的坡地上,却是冒起了阵阵白烟。

    日头高,天气好的时候,这样丝丝缕缕的白烟很难着眼看清。

    不过现在天光黯淡,黑云低垂,却是极为醒目。

    赵茗茗知道那是炊烟。

    有炊烟说明有火堆。

    而有火堆的地方,一定有人家。

    异兽们本事不喜欢火的……

    它门对于火的恐惧,也是印刻在了骨血里。

    不过很多事情,比不是向来如此,那便没错。

    化形之后,若是再怕火,怎么样都说不过去了。

    在这一方面,异兽显然做的比人好。

    理智战胜了感性。

    想当年,草原人就是拥有了火,从而征服了草原上的狼群。

    而异兽们化形之后,却是适应了火的存在。

    夜晚也会点灯。

    而不是沉醉于黑夜为他们提供的天然的保护。

    “那是炊烟吗?”

    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摇了摇头。

    是不是炊烟她不知道。

    炊烟在她的意识里,只有做饭时升起的才算。

    距离这么远,她根本不知道那烟是不是用来做饭的。

    不得不说,赵茗茗有些认死理的较真。

    在人间,人们把看到的这样缕缕白烟,怕是都会叫做炊烟。

    一点炊烟时起,往往会引起人类的思念与感慨。

    这种感情也是赵茗茗还没能理解的。

    就像她看书中说,人类中的文士,会在晚上就着月光喝酒,对这大风高歌。

    这些行为在赵茗茗看来都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月光凉如水,冷如阴。

    不说吃不到嘴里,就算是能当食物咽下去,怕是味道也不怎么好……

    人间的好菜饭,不都讲究个色香味俱全?

    怎么放在月亮身上,却是这般凄清寡淡的也可以当做下酒菜了。

    更别提那大风起时……

    列山上虽然不刮风。

    但赵茗茗从山下往下望去是,见过树木虫草被风刮得四处飘摇的样子。

    东晃西晃的,却是莫名的有些喜感。

    不过在这样的环境中,竟然还会有人有心情要去唱歌。

    赵茗茗着实理解不了。

    “我们先朝那边走,说不定有人家。”

    赵茗茗说道。

    “可是老爷不是让我们只住祥腾客栈?”

    糖炒栗子问道。

    “你觉得这里像是有客栈的地方吗?”

    赵茗茗一摊手,环顾四周一圈后说道。

    有市集,说明周围定然有几处镇子。

    市集的位置,通常就在这几处镇子的中心处。

    离谁都不是很远,这样才能渐渐地聚拢人气。

    赵茗茗有些后悔……

    若是方才拉住一人问一下就好了。

    现在也不知与如此尴尬被动。

    像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

    至于那些人愿不愿意告诉她,赵茗茗却是从来没有担心过。

    第一,她是个姑娘。

    姑娘拉人问话,总是要比男人容易的多。

    即便那男子再客气,再得体,也是一样。

    第二,她长得很美。

    不论是人类还是异兽,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能够放下一大半的戒心。

    孩童会迷恋花丛中的蝴蝶,池畔的野花。

    成年人则是对这莺莺燕燕无法自拔。

    所以一个美丽的姑娘,这一辈子定然会平顺坦荡。

    因为旁人实在是难以找到拒绝她的理由。

    不过赵茗茗对此却是有些主观臆断。

    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因素。

    赵茗茗带着糖炒栗子朝那坡地走去。

    绕过灌木和树林之后,发现果然有几乎人家。

    这几乎人家

    门口,都挂着整张整张的兽皮,正在晾晒。

    有黑熊,有角鹿,还有……狐狸。

    院墙低矮。

    赵茗茗一眼可以看到里面。

    院子里房屋的窗沿上还放着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竹篾。

    竹篾上摆着一条条盘的极为规整的蛇皮。

    “这都是什么人家……”

    糖炒栗子皱着眉头说道。

    虽然她们已经开了神智,化为人形,算是异兽,和这些被扒了皮的野兽有本质的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这血浓于水,殊途同归。

    至少曾经大家都是如此一般的模样。

    看到自己原先的同伴,被这样血淋淋的挂在哪里,任凭谁都会有些难以接受。

    “这里住的应当都是些猎户。”

    赵茗茗说道。

    “猎户?就是不种地也不织布,靠着打猎为生的人们?”

    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猛然一下看到这么多兽皮,她的心里也是有些触动。

    不过她却能压制的住自己的情绪。

    很多时候,情绪崩溃之是因为想不通,或不接受罢了。

    但凡能想通或能接受的事情,就算是再让人难受,也是可以控制得住的。

    赵茗茗知道自己已经和这些死去的野兽有本质的不同。

    它门被人类猎杀,也是这天地间优胜劣汰的自然法门。

    无论是谁,也干涉不了的。

    人猎野兽,野兽吃人。

    赵茗茗看到这几户人家西侧不远处,就有一个不大的坟圈子。

    想必都是这些猎户人家死去的成员。

    赵茗茗示意糖炒栗子看了看那坟圈子,她却是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心中先前还有的些许憋闷,转眼间就通畅了过了。

    “生或许会很不公平,但死一定是最公平的事。”

    赵茗茗说道。

    “这些野兽即便不是被猎户杀了,自己也会死去。何况它们虽然没有咱们聪明,但也定然不会去送死。搏斗之后,各安天命,都是这世道的纲常。”

    赵茗茗借着说道。

    糖炒栗子点了点头,快步朝前走去。

    她知道小姐打算在这些猎户人家避雨。

    叫门的事,当然要由她来做。

    走着走着,糖炒栗子还摸了摸怀中仅存的银票。

    猎户打猎,也是为卖了皮肉来维持生计。

    只要自己这里有钱,那就定然能说得通。

    “有人吗?!”

    糖炒栗子一把推开了一户人家的院门说道。

    在她的意识里,全然没有敲门和客气这两个概念。

    就算是赵茗茗的闺房,她也是如此理直气壮的推开便进。

    “嗯?”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

    一个老翁驼着背走,颤巍巍的从房门内走了出来。

    手上还拿着一根橙黄的树枝拄地。

    “姑娘你找谁?”

    驼背老翁大声问道。

    眯着眼,使劲的看着糖炒栗子。

    “老人家,我们不找人!”

    糖炒栗子说道。

    “哦……那就是买东西了?有的货都在院子里,你自己看看,看上啥了给我说。不过都是一口价,儿子不在,我做不了主和你谈。”

    驼背老翁说道。

    却是转过身去,坐在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

    “老人家,我和我家小姐看到这天快下雨了,想在你这里躲躲雨!”

    糖炒栗子说道。

    “下雨?”

    驼背老翁似乎是有些耳背。

    糖炒栗子说的话,他却是都得重复一遍才好。

    这也难怪他回答的时候,声音那般洪亮。

    人说话,都得让自己先听见。

    耳背的人因为耳背,自然说话的声音就得大上不少。

    “没错,您看可否方便?”

    赵茗茗走上前来说道。

    “山里人被路人讨水喝,或是借宿,都是常有的事。没什么不方便的……”

    驼背老翁说道。

    “我们不借宿。等这雨一过去,就走。”

    赵茗茗说道。

    “好说好说,两位姑娘屋里坐吧!”

    驼背老翁说道。

    起身拄着木棍朝屋子里走去,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老人家,要下雨了这院子里的东西不用收吗?”

    赵茗茗问道。

    她觉得这老人家如此和善,自己也该有所表示才对。

    起码这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还是可以帮把手的。

    “不用不用,我儿子会看着天色回来的。这些活儿,向来都是他干。旁人做了,他还不满意呢!”

    驼背老翁摆了摆手说道。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走进了屋中。

    看到这屋中和赵茗茗的屋子全然不能比。

    这也是她们俩第一次看到这人间,寻常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

    屋中正中央放着一个方桌。

    桌上点着一盏小灯。

    但这灯火却是不停地扑闪,极为不稳定。

    空气中弥漫这一股怪异的味道,熏的赵茗茗微微抽皱了皱眉头。

    “坐吧!家中没有茶,只能烧点热水喝了!”

    驼背老翁说道。

    糖炒栗子在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经过了刚才在市集上被那大汉和摊主老李合起伙来欺负了之后,她对人类再没有了一点好感和信任。

    即便是眼前这位古道热肠的老人也是如此……

    “老人家,你儿子去了何处?”

    赵茗茗问道。

    “我儿子?当然是上山打猎去啦!家里可还等着他回来开锅呢……前天晚上他空着手回来的,不过说在山上看到了野猪的蹄印儿,回家拿了铲子和套索,就急匆匆的出去了。这不,今天却是把媳妇儿也一同带上,说去看看那下的套儿有没放空。”

    驼背老翁说道。

    “野猪?”

    糖炒栗子自语道。

    “对,野猪!就是那种长着两颗獠牙的猪!可凶了……而且不怕人!不过你们这城里的姑娘,想必是没有见过。以前我们家还在院墙外面开了几分薄地,中了些菜。结果却是把那野猪引的一天来三回……只坚持了一年,实在没办法,就把那地平了。后来这野猪就往那深山里钻,再不出来。这次能看到踪迹,也是难得啊!”

    驼背老翁说道。

    他似乎是许久没有用人说过话。

    或者是见到生人有些激动。

    赵茗茗问什么,他都很是详细的说道一番。

    赵茗茗淡淡一笑。

    估计是两人的穿着打扮,却是让这位老人家觉得自己是从城里来的。

    不过这样也好,对方先入为主的概念,总是很难洗去的。

    成立的一位小姐,带着丫鬟出来散心,遇上下雨回不去,来这猎户家中暂避一会儿,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野猪好吃吗?”

    糖炒栗子接着问道。

    先前那顿饭,吃的太俗……

    只有面和豆腐,

    她根本没有吃饱。

    异兽虽然化为了人性,但还是以肉食为主的。

    只是不再生吃,吃相也变得斯文了许多。

    “当然好吃啦!野猪的肉可香了!不过得先用水煮过一遍才行,加些白酒。不然会有些腥。说起来现在倒还不是吃野猪最好的时候,但山里人靠山吃山,也没什么资本去挑三拣四。”

    驼背老翁说道。

    言毕,还颤巍巍的断了两碗水放在桌上,给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喝。

    水根本没有烧开。

    若是全然烧开,未免要费很多柴火。

    山里的水,都是泉水。

    直接喝也没有问题。

    方才只是让其稍微温热了些。

    “那什么时候的野猪,才算是最好?”

    赵茗茗问道。

    她知道野猪的样子,但却也没有吃过。

    早就听说人类吃东西喜欢分个四季时令,什么季节吃什么季节下来的东西,赵茗茗一直没有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了个愿意说道的人,自是要问个清楚。

    “秋天,秋天的时候,野猪最肥!”

    驼背老翁说道。

    随即也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从这儿往东走十几里地,有一片野果林,是我小时候就有的。至于什么果子,却是不知道。反正一到秋天就红彤彤的。我们这些人,很少有去吃的,因为长得太密,很多都没有熟透。不过秋天的时候,这些果子,就会和书页一起落下来。在底衫铺成厚厚的一层。”

    驼背老问说道。

    说道这里,却是忽然停了下来。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都有些纳闷……

    明明是问他野猪的事情,怎么又开始说起这野果子?

    “秋天山里气温变化很大。早晚冻得要死,中午却是很热。这些野果子堆在地上,也无人管,慢慢的酒开始发酵。要是再下过机场秋雨,那发酵的更快。顺着风,都能把那酸味儿吹到这里来。每年只要闻到了这酸味儿,大家伙儿就会去那野果林外守着。因为总有嘴馋的野猪跑来去吃那野果子。但发酵过的野果子,就和果酒一样,是有了度数的!有些个头小的野猪,不知不觉就吃醉了,侧着倒下睡着。我儿子就拿锁套把它前后蹄子一起绑住,然后在拖拽回来。”

    驼背老翁说道。

    “难道这野猪能醉成这样?却是一点反映都没有?”

    赵茗茗问道。

    “哈哈,说起来,这野兽何人真是没什么区别……人若是喝多了,就是一坛烂肉堆在那里。任凭你拳打脚踢,都是浑然不觉。野猪也是如此。都拖到了家门口,却是还在醉酒哼哼。”

    驼背老翁笑着说道。

    他没有想到,这两位成立的姑娘,却是对这些山林间的野趣之时极为感兴趣。

    不过既然他们想听,自己也正好想有个人说说话,如此却是两全其美。

    “醉了的野猪,人在吃了,人会嘴吗?”

    糖炒栗子问道。

    “这肯定不会……”

    驼背老翁愣了愣说道。

    糖炒栗子问的不无道理,而他也解释不出原因。

    不过活了这么一把年纪,着实没见过谁是这样醉倒的。

    “一看你们俩,就是没喝过酒!”

    驼背老翁放下水碗说道。

    “没喝过酒还能看的出来?”

    赵茗茗诧异的问道。

    “当然能看的出来了!不但能看的出来,就是用鼻子也能闻得到。”

    驼背老翁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

    赵茗茗却是笑了。

    一个人类在她们异兽面前说自己鼻子好,这岂不是班门弄斧吗?

    “我们现在是没喝酒,老人家怎么知道我们以前没有喝过酒?”

    赵茗茗问道。

    “喝酒的人不是你们这样。”

    驼背老翁摆了摆手说道。

    却是没有再过多的解释。

    就在此时,院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走进来一男一女,想必就是这位驼背老翁的儿子和儿媳妇。

    “飞儿回来了!”

    驼背老翁眼睛一亮,立马起身。

    连那树枝拐杖都没来得及拿,就要往屋外走去。

    “爹!我们回来了!”

    这男子说道。

    声音浑厚。

    赵茗茗也探头一瞧,却是个极为精壮的山里汉子。

    皮肤因为风吹日晒,有些黝黑。

    头发剃的短短的,整个人显得极为精神,

    腰间别着一把长刀。

    左胳膊和脖子上,穿着一圈又一圈的锁套。

    只不过,他是空手进院的。

    看样子,那处捉野猪的陷阱却是放空了……

    “怎么,没抓到吗?”

    驼背老翁问道。

    “没……这畜生……真是越来越精明了!”

    男子抱怨道。

    随即将缠在身上的锁套一点点解了下来,丢在了一遍。

    “快下雨了,咱们赶紧把这些皮货收到屋里去!”

    男子对这自己的媳妇儿说道。

    赵茗茗虽然是个外人,但也能看出来这儿媳妇似乎是和自己的丈夫以及公公有了些矛盾……

    不然也不至于一句宽心的话不说,还把脸掉的老长。

    不过这儿媳妇的来拿本就有些偏长,这般再一吊,却是和驴马很是近似。

    “爹,家里来人了?”

    儿媳妇忽然问道。

    不得不说,女人就是心细。

    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安安静静的坐在屋里,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却是都被这儿媳妇察觉出来。

    “是两位城里的姑娘,看要下雨了,来躲躲雨!”

    驼背老翁说道。

    赵茗茗一看这老人家都介绍了自己,却也是不好意思端坐着了。

    她拉着糖炒栗子一同向屋外走去,起码也得打个招呼,方才不算失了礼数。

    “这可真是成立的大小姐……”

    那位儿媳妇看到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后,却是眼睛发直。

    沉默了许久,才憋出这么一句不三不四,又酸味十足的话来。

    “打扰了!”

    赵茗茗微微颔首说道。

    “哪个成立来的啊?”

    儿媳妇边收院子里的皮货边问道。

    故作轻松至于,还斜眼瞥了赵茗茗几下。

    “定西王城。”

    赵茗茗说道。

    “哎呦!不得了……王城的大小姐,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

    儿媳妇说道。

    言语中挤兑更甚!

    “出来逛游,却是贪图闲适,越走越远。突然察觉这天将降雨,无奈只得前来打扰。”

    赵茗茗不卑不亢的说道。

    脸上始终带着一抹亲和的笑意。

    糖炒栗子看着自己小姐,却是和当初在列山中应付那些族中事物时一模一样。

    赵茗茗也终于明白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只会受到男人的偏爱与放任。

    至于女人,却是怎么都会互相排挤,争锋吃醋,妒火中烧的。

第六十四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六】

    这男子和他媳妇把兽皮都收入了房中之后,雨却是还未下来。

    “这些皮货可是都要卖的?”

    赵茗茗问道。

    “是的。每个月都有人来取一次货,多的就只能自己挑下山去,寻一处市集卖了。”

    青年男子说道。

    “先前我们也路过了一处市集,不知是不是你去过的。”

    赵茗茗说道。

    “只要下了山,市集便多如牛毛。不过这皮货却是不能去普通的市集,官家有专门供给猎户交易的地方。”

    青年男子说道。

    “这附近可有什么有意思的去处?”

    赵茗茗问道。

    她看着雨还未下来,就想出去走走看看.

    赵茗茗对山应该是极为熟悉的,毕竟在列山上生活了这么多年。

    不过列山位列九山之一。

    天底下的山何其多?

    九山却只有九座。

    是别出无法比拟的。

    “山里倒没什么有意思的去处……不过从西边往下走,有一片芦苇荡。我准备去那鹏鹏运气,看看能不能抓条鱼当晚饭。姑娘要是有兴趣,可以同去。”

    青年男子说道。

    “人家本事来避雨的……怎么你这上杆子的还要带着玩请吃饭?”

    他媳妇很不满意的说道。

    出言这般挤兑。

    青年男子没有回嘴,只是默默的到一旁去收拾渔具。

    今天没有捉回来野猪……。

    灶台清冷,却是无物下锅。

    “好,我同你去看看!”

    赵茗茗说道。

    她没有在意那女人的话。

    实际上,她也没必要在意。

    青年男子点了点头,收拾好渔具之后,就走出了院门。

    赵茗茗快步跟上,糖炒栗子紧随其后。

    当她走过那女人身边之时,有意无意的白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

    “真是两个狐狸精……”

    那女人背对着二人念叨了一句。

    这句话赵茗茗听了个真切,脚下突然那一顿,心中一股子郁结之气向上窜着,险些就要压制不住了。

    好在最后一刻,赵茗茗却是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重新朝前走去。

    “小姐,那女的忒不是人!”

    糖炒栗子气鼓鼓的说道。

    “这就是人。真正不是人的,是你我。”

    赵茗茗语气平淡的说道。

    糖炒栗子张了张嘴,却是再没有说出什么来。

    她只觉得,这人真是复杂透顶……

    那位摊主老李,看上去如此憨厚,但用心却极其险恶。

    这家的那位驼背老翁明明是个十足的热心肠,可自己的儿媳妇又着实尖酸刻薄……

    不过这般却是哭了他儿子。

    那青年男子夹在中间,恐怕进退都不好做。

    异兽们更在乎的是一个族群。

    而家庭却是人间最为基础的构成。

    幸福的家庭中,幸福总是相似的。

    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不过即便有再多的不幸,家也是个永远能让人一想起来,就觉得浑身放松的地方。

    家不是一个围城,无论是在家的人,或是在外的人,都对其怀有极深的憧憬和期待。

    赵茗茗曾看过人间的一句俗话:“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狗窝。”

    这话听起来极为的虽糙,让她一开始根本就无法理解。

    但想通之后,却发现的的确确是这般道理。

    或许听上去有些粗俗,但又极为的深入人心,这是那些狼藉天涯的游子们,心中一句实实在在的感慨。

    “什么时候回家?”

    这是人们互通书信或他乡遇故知时常说的一句话。

    回家,永远是人间难以割舍、抹不掉的情怀。

    无论是天南,还是地北。

    无论是舟车,还是鞍马。

    只要能回,就一定要回。

    列山可以算是赵茗茗的家。

    但赵茗茗总觉得自己的家,和人类的家总是有些区别。

    因为想起列山的时候,她的反应只有无趣和死板。

    却是没有人们想起自己家是那种温馨与依靠的感觉。

    天下两大文宗之一的通今阁,却是把个人的塑造分为了另个部分。

    第一部分,修身。

    第二部分,齐家。

    只要做到了这两点,就已经可以傲立于天地之间而无愧其赠与。

    就连那些闯荡江湖的浪子,酒过三巡之后,都会眼眶微红,声音沙哑,极为动容的说一句“我的老家……”

    无论是以何种原因离开,无论曾经在那里收到了多少伤害,无论在路上的日子给了多大的解脱。

    但总有一天,低头看着马蹄车辙印时,心中突然就会升起一阵厌恶。

    这就是该回家的时间了。

    水是故乡清,月是故乡明。

    即便是历经了烽火连三月的离乱,最让人牵挂的也是一封家书而已。

    家乡或许远在万里之外,但举头望去,就能看到同一轮明月,这倒是给离人的心头,稍稍多了些慰藉。

    赵茗茗觉得自己离开家,是有足够强大的理由的。

    但人类如此的思念故乡,为何却还要整日整日的在外奔波?

    难道他们不喜欢团圆?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离别,不论在人间还是在九山中都是一个很让人讨厌的字眼。

    因为离别总是意味着亲近的人会走向两个不同的方向。

    赵茗茗也之所以在列山上,在族中那么的冷清淡漠,就是因为她知道相逢的终极便是离别。从相逢那刻算起,分离的日子就近在眼前。

    孤身一人,衰草斜阳,霜降大地。

    而后不断的重复这个过程。

    一辈子便要经历无数次这般的离殇。

    赵茗茗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离别,所以她才会选择如此将自己的心全然封锁起来。

    不过她早已不再悲伤。

    那些往事,都化作了点点残泪,收在了心底出。

    在她母亲死去之后,父亲赵泽告诉他,离别只是为了下次更好的重逢。

    草长莺飞,花红柳绿,那是一个本该异常灿烂的季节。

    但列山上下却是一片缟素,面色悲凉。

    年幼的赵茗茗在族人和父亲的开导下,并咩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但也觉得这股子难受,像是吃鱼是背刺卡住了喉咙。

    记忆里很多班驳多彩的事情,却是悠忽一下变的苍白不已。

    她抬头看这夜空与星河,哼唱着不知从哪来听到的曲调。

    这歌声从她的嘴里哼唱出来,有从耳朵里听进去。

    这一唱一听间,却是了断了所有记忆的来路和归途。

    横亘在赵茗茗面前的,是一条无法泅渡的河流。

    这条河流关于年幼,关于青春,关于成长,当然也关于离别。

    死亡是每一个生命最终都将到达的彼岸。

    永恒是留不住的,离别间的重逢也是短暂的。

    离别终须还是要离别。

    当时的赵茗茗,对父亲的话笃信不疑。

    但在日月流转之后,她却是知道这才是世间最大的谎言和骗局。

    不过这种假象,却很能令她有有些满足。

    在期待的同时,又有几分忍不住的彷徨。

    这是岁月赋予的有选择,但又没给其他的余地。

    不过,既然要离开,这世间为何又会安排这么多的相遇?

    所有的相遇到最后,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这一点,倒是从来不会出错。

    天已近黄昏。

    青年男子的脚步,慢了下来。

    赵茗茗朝前看去,看到一大片水洼。

    这里虽然还未出山,但总觉得要比先前的地方亮堂不少。

    或许是因为有水的原因。

    赵茗茗并不是很喜欢水。

    但若是一个地方总是干巴巴的,她也会立刻就讨厌起来。

    夕阳的红色透过堆砌的云,只能露出薄薄的一层。

    这会儿起了微风。

    风把水面吹开,吹皱,起了涟漪与波纹。

    水洼里长着许多高高的芦苇草。

    它们还没有全然的变绿。

    赵茗茗看着眼前的景色,却是觉得像极了秋天。

    金黄的芦苇穗慢悠悠的摇曳着。

    旷野间,尽皆都是苍苍茫茫。

    青年男子剑气一块石头,朝水里扔去。

    赵茗茗看到那石头在水里几个起落之后,才终究落了下去。

    她觉得但凭着,就很有意思。

    自己也不算白来了一趟。

    随即弯腰也从脚边捡起了一枚石子,朝水洼里扔去。

    本以为也会像那人一眼,在水面上几经起落浮沉,可却刚一落水就咕咚一声,沉了下去,再也没有冒头。

    “你是怎么做到的?”

    赵茗茗问道。

    “你用的石头太大了……而且都是一疙瘩。打水漂,得用这样扁平的石头才好。”

    青年男说道。

    随即眼睛还在地上仔细寻摸着。

    “小姐这个可以!”

    糖炒栗子说道。

    她却是眼疾手快的发现了一块极为适合打水漂的扁平石头,递给了赵茗茗。

    青年男子又把打水漂的摇铃对这赵茗茗讲了一遍。

    这些对她来说自是不在话下。

    身为异兽,又修了武道。

    对于这角度和气力的把握当然要比普通的人类强了不知多少倍。

    石子出手。

    赵茗茗在心里默数着。

    这一块石头,足足起落了十八次之久。

    就快要把这一大片水洼拦腰裁开!

    最后没入一片芦苇荡中,不见了踪迹。

    但却又惊起了一滩鸥鹭。

    青年男子不可思议的看着的赵茗茗。

    他觉得这王城里来的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十指不沾阳春水。

    没想到对这打水漂却是上手如此之快!

    赵茗茗心中甚是得以。

    虽然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但终究是在人类面前拔萃了一回。

    青年男子坐下来开始准备钓鱼。

    他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早就拌好的饵料。

    用手指揩出来一小块,认真的搓揉着。

    赵茗茗看到他的眼神虽然平静,但却压不住眼底的些缕愁绪。

    手上的动作虽然缓慢,到每一下都极为坚实肯定。

    这关乎到一家人晚上的肚皮。

    却是不由得他不认真对待。

    但这饵料搓好,鱼钩抛下。

    后面的事,谁也说不清。

    到今天却是占了一些天时。

    阴雨天的前夕,水中的鱼都会因为呼吸困难浮到水面上来。

    青年男子把饵料挂在吊钩上,抛入了水中。

    随即又在泥泥土上刨了个坑,将鱼竿手持的部分埋在其中,这样却是把两只手都解放了出来,可以做些别的事。

    “没见过?”

    青年男子问道。

    他看到赵茗茗始终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做事。

    “没有。”

    赵茗茗摇了摇头说道。

    “是啊……你们恐怕天天吃鱼,却不知道这钓鱼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情。”

    青年男子说道。

    “但我看你做的,很有意思!”

    赵茗茗说道。

    “因为我并不他贪心。我只需要一条来当做晚饭就好。而那些靠谁吃饭的渔夫们,哪里有我轻松?”

    青年男子说道。

    “这倒也没错……做什么都不容易。”

    赵茗茗说道。

    “在有趣的事,重复的次数多了,也会变得无聊起来。就好像我觉得王城里的生活定然是很有意思的。但你们不是仍旧跑了出来?”

    青年男子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因为无趣而出来的?”

    赵茗茗问道。

    “我虽然没读过书,但物极必反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就像我若是天天吃鱼,也会想要下一顿吃点豆腐炖排骨。在王城里呆久了,自然想到这空旷的山野中走走。”

    青年男子说道。

    “你虽然没读过书,但懂得道理却是比那些读过书的人还多,还通透!”

    赵茗茗说道。

    青年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很少有人会这般夸奖他。

    尤其还是一位陌生的,极为漂亮的姑娘。

    这夸奖,也就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读书都读写什么?”

    青年男子忽然问道。

    “之乎者也,人伦纲常。”

    赵茗茗说道。

    虽然她不是人类,但人间的书着实也读了不少。

    起码应付眼前人是足够的。

    “人伦纲常?这些东西还需要读吗?”

    青年男子好奇的转过头来问道。

    “为何不需要读?”

    赵茗茗皱着眉。

    她没有听到这青年男子话中的意思。

    “我并不是在找茬……我只是以为读书都是读一些极为深奥的事情,毕竟那些度过书的老爷们,平日里都是鼻孔朝天,挺着肚子往前走。这般做派之下,想必总是能有些常人不及的地方吧?但你方才说读的都是些人伦纲常,我就觉得有些奇怪……”

    青年男子摆了摆手解释道。

    他担心赵茗茗误会了自己。

    毕竟别人可是读过书的,而他却是泥腿子一个。

    到现在为止,写自己的名字都还缺胳膊少腿儿的。

    “那你说说,什么是人伦纲常?”

    赵茗茗问道。

    同时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青年男子的笔尖传来赵茗茗身上的幽香,顿时让他的脸有些微红。

    先前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此刻竟是根本不管转过头去。

    “我爹老了

    ,我得伺候他,孝敬他。虽然我没什么本事,家里也很穷。但起码顿顿都得让他吃饱喝足。开春不着凉,过冬不受冻。另外的我媳妇儿虽然有时候会刻薄一些,但她却是除了我爹娘以外最不嫌弃我,最用心疼我的人。嫁给我之后,虽然没什么好日子过,不能像王城里的阔太太那般清闲,但只要有好东西,我都给她留着。去年秋天的时候,我打到了一直雪狐。那毛色纯白一片,连一根杂的都没有。一口气吹下去,都见不到底。当时也有个城里人,愿意出五两银子买走。但我没有卖,我给我媳妇留下做了一条披肩。虽然时候她把我狠狠骂了一顿,但我知道她一定是很开心的。现在我们还没有孩子,因为我没钱供他读书。我想送我的孩子去读书的。因为不读书,总是会被别人看不起。做儿子的孝敬爹娘,做丈夫的疼爱媳妇,做父亲的关心孩子,这些不就是人伦纲常吗?”

    青年男子说道。

    赵茗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说的这些感情,赵茗茗全都没有经历过。

    赵泽身为列山山主,自然不需要她这个大小姐忙前忙后端茶倒水。

    而赵茗茗却还未成家。

    没有丈夫,更没有孩子。

    先前说的那些,无非是从书上看到的罢了。

    “没想到这书上的文字,落在实际的人间,却是如此的有滋有味……”

    赵茗茗说道。

    “这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

    青年男子摸了摸头收到。

    又是一阵风吹过。

    他打了个寒战。

    山风总是要比别出的风更凉。

    尤其是在阴天下雨前。

    青年男子从画中去处一个葫芦,拔开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两口。

    “要喝点吗?”

    青年男子肚子和赵茗茗问道。

    “这是什么?”

    赵茗茗没见过葫芦里却是还能放喝的东西。

    “酒。不过不是很忙好酒……是从市集上打来的散酒。”

    青年男子说道。

    “为什么要喝酒?”

    赵茗茗问道。

    “因为……因为我有些冷……酒是可以驱寒的。你不冷吗?”

    青年男子问道。

    赵茗茗摇了摇头。

    身为异兽的他,当然不会觉得冷。

    青年男子觉得很是奇怪。

    这姑娘的身子骨看着极为瘦弱,而且穿的也并不多。

    怎么会一点都不觉得冷呢?

    “你是不是没喝过酒?”

    青年男子问道。

    他忽然想起来,城里那些个小姐们好像都不会喝酒。

    而是都在午后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在茶楼中一座就是大半天。

    “没有。”

    赵茗茗说道。

    列山上也有很多酒。

    但赵茗茗却是一次都没有喝过。

    不是她有些抵触。

    而是她觉得没有必要。

    旁的人喝酒,要么是因为开心,要么是因为难过。

    偏偏这两种情绪,赵茗茗都不具备。

    没了情绪,自是也没有喝酒的必要。

    至于方才他说的御寒,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赵茗茗是不会觉得冷的。

    “你们城里人,就是讲究多!”

    青年男子笑着说道,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难道这山野,就是一片法外之地?什么讲究都没有?”

    赵茗茗问道。

    “那怎么会,讲究自然是有的。不过城里人都是想怎么活的舒服,像我们,只想着怎么能活下去。”

    青年男子说道。

    赵茗茗沉默不语……

    活的舒服跟活下去,有云泥之别。

    想要活的舒服的人,自然有资本去讲究。

    但一个只想着如何改活下去的人,却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的话,那也是没有讲究。”

    赵茗茗说道。

    “还是有的。就说我是个猎户,但开春的时候,猎户之间有个协定。就是都不能狩猎的过于频繁。”

    青年男子说道。

    “这是为何?开春的时候冰雪消融,应当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赵茗茗说道。

    “没错。若是为了钱,开春的的确是个好时候……但开春往往也是野兽们抱窝下崽的时候。出来觅食的,都是父母。我们若是把这些老的打完了,那小的就会在窝里饿死。这样一来,去不就是绝后了?唱词以往下去,这山就空了。”

    青年男子说道。

    “没想到猎户对野兽却是还有里良善之心!”

    赵茗茗说道。

    “唉……都是讨生活了罢了。”

    青年男子叹了口气是说道。

    “可是你们若不狩猎,起步就吃不不抱?那和你先前说的却是又自相矛盾……”

    赵茗茗说道。

    “虽然靠山吃山,但可不能坐吃山空。这是山里人都知道的事情。何况这大山可是个宝!除了野兽以外,别的东西也不少。不狩猎的时候,挖点野菜,摘些果子,实在不行,就像我现在这样,钓一条鱼打打牙祭,都能对付过去。活下去当然重要……但活得久却更重要,我们这些猎户,一无土地,二无农具,总是要想的更加长远一些。毕竟这野兽也是生灵,生灵的繁衍要比稻谷的成长慢得多。”

    青年男子说道。

    “我能喝一口你的酒吗?”

    他话音刚落,糖炒栗子却是忽然走近来说道。

    先前赵茗茗一直在和这青年男子说话,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你会喝酒?”

    青年男子问道。

    把酒葫芦递给了他。

    赵茗茗也觉得不可思议。

    在她的印象中,糖炒栗子最爱喝的就是蜂蜜水。

    从来没见过她喝酒。

    “你什么时候背着我悄悄喝酒了?”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却是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

    抱着酒葫芦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大口。

    把那青年男子惊的目瞪口呆。

    这葫芦里的酒有多烈,他是知道的。

    即便是猎户们,都得小口小口悠着喝。

    方才他那般豪饮,纯粹是为了驱寒。

    可像糖炒栗子这般喝酒的姑娘,他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姑娘真是好酒量……”

    青年男子说道。

    糖炒栗子笑笑,转而面对着赵茗茗说道:

    “小姐每次族里有活动都只待一会会儿边走……人家还没玩够呢!”

    “所以你就趁我休息了之后,再跑回去玩?”

    赵茗茗秀眉一挑说道。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水花声。

    赵茗茗赶忙回头,看到却是那有鱼咬了钩,此刻正在水中翻滚挣扎。

    同时,那憋闷了许久的雨滴,终究也是落了下来。

    砸在水洼中,形成一个个小小的凹陷。

第六十五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七】

    “小姐,下雨了。”

    糖炒栗子说道。

    可是赵茗茗却没有回答。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场春雨一场暖。

    赵茗茗静静的站在水洼边,看着雨点越来越大。

    西北的雨不似南方那样绵绸细密。

    总是像爆竹般,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有时能让人清醒,有时能让人沉沦。

    没人知道赵茗茗此刻的心境究竟是怎样。

    不管是谁,带在原地不动的时候,旁人总觉得他在思考些什么。

    其实大部分时候,她却是什么都没想。

    只是放空了自己而已。

    “小姐?下雨了?!”

    糖炒栗子再度说道。

    语气有些急切。

    赵茗茗猛然一回头,眼前的景色却是逐渐变得虚幻起来。

    “我睡了多久?”

    赵茗茗睁开眼后问道。

    “小姐……咱们还未出乐游原时,你就睡着了,到现在已经睡了足足四五天。”

    糖炒栗子说道。

    “四五天?究竟是四天还是五天?”

    赵茗茗问道。

    刚刚醒来,她仍旧有些昏昏沉沉的……

    “应该是五天,不过第五天还未过完。”

    糖炒栗子说道。

    “先前还是模棱两可,这会儿怎么就如此确定了?”

    赵茗茗问道。

    “因为我每隔两天都会买一袋糖炒栗子吃。”

    糖炒栗子说道。

    “我倒是不觉得饿……”

    赵茗茗说道。

    异兽与人类不同。

    即便是化形之后,也能长眠许久。

    即便赵茗茗连睡上一个月,却是也不会让糖炒栗子觉得奇怪。

    “小姐睡的还好吗?”

    糖炒栗子问道。

    “还好……就是一直在做梦。”

    赵茗茗说道。

    “梦到什么了?是不是……嘿嘿!”

    糖炒栗子调笑着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做梦……亦或是在脑中把咱们从下山之前,一直到进城的事全都重温了一遍。”

    赵茗茗说道。

    “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起这些?”

    糖炒栗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出门的太久了。”

    赵茗茗抻了个懒腰说道。

    “难道小姐是想回家了?”

    糖炒栗子问道。

    “你呢?”

    赵茗茗问道。

    “我还好。”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她也是如此的。

    直到这时,她才听到车厢顶上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下雨了?”

    赵茗茗问道。

    “是啊,下雨了小姐。不过刚开始一会儿。”

    糖炒栗子说道。

    “真是巧了……我在梦里也是刚刚下雨。”

    赵茗茗笑着说道。

    “人间不就是这般充满巧合的地方?”

    糖炒栗子转过身,朝着赵茗茗挤了挤眼睛说道。

    “咱们现在在哪里?”

    赵茗茗问道。

    这几日她都在沉睡。

    却是也不知道糖炒栗子带着她走到了何处。

    “小姐,咱们现到了震北王域。现在应该是燕州地界,再往前走过一条河,就是鸿洲了。”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却是有些吃惊。

    她没想到糖炒栗子却是能把这些事搞得如此清楚。

    “我们为何要去鸿洲?”

    赵茗茗问道。

    她觉得糖炒栗子定然是提前打探过,鸿洲应当是有些极为有趣的东西。

    “鸿洲可是震北王域最大的一个州。不仅兵精粮足,府城也是在震北王域仅次于王城的所在。”

    糖炒栗子说道。

    “没想到你还是做了不少功课,这四天没白活。”

    赵茗茗说道。

    “而且那鸿洲还是震北王域的矿脉所在地!”

    糖炒栗子说道。

    “矿脉?什么矿?”

    赵茗茗问道。

    “我也没搞清楚,说不定是金子呢!”

    糖炒栗子说道。

    “你个小财迷……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丢掉的许多银票?”

    赵茗茗笑着说道。

    “当然了!那是咱们的东西!可不是得找补回来?!”

    糖炒栗子一噘嘴说道。

    雨越下越大。

    她的双腿本事架在外面一晃一晃的。

    这会儿却是也收了回来,盘膝坐好。

    地上变得越来越泥泞不堪,马车的速度却是也变慢了。

    “这马车真是不中用……才下了点雨,就走不动了!”

    糖炒栗子气氛的说道。

    随后扬起鞭子抽了下去。

    马儿嘶鸣了一声,但速度仍旧是这般不紧不慢的。

    “当然不如咱们以前的那辆……不过没了就是没了,心胸开阔点,别这么斤斤计较!”

    赵茗茗说道。

    “该死的人类……”

    糖炒栗子气哼哼的说道。

    “人类也不都是不好……起码后来那位老翁,还有青年猎户就很好啊!”

    赵茗茗说道。

    “可是那个媳妇就很让人讨厌……小姐,我是看清了!好人身边总是会有令人生厌的角色!”

    糖炒栗子说道。

    “你就当这是一种平衡吧。咱们九山之间,不也是如此?只要有了生灵,生灵开化了神智,那就会争斗不休。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赵茗茗说道。

    “小姐说得对!”

    糖炒栗子说道。

    虽然她并没有听懂赵茗茗话中的意思。

    不过小姐说的话,总是不会有错的。

    只是赵茗茗说完之后,却是陷入了沉思。

    九山中的异兽,虽然和五大王域的人类签订了协议,可是摩擦与纷争仍旧是从未间断过。

    赵茗茗很渴望九山与人间能够维持住一个基本的平衡。

    不说其乐融融,也要是秋毫无犯才好。

    可是包括她的父亲赵泽在内,都把这与人间的协定当做是缓兵之计。

    只要时机成熟,实力允许,九山一定会尽起天下异兽,来反攻人间。

    赵茗茗每次想起这些事情,都会很是忧虑……

    尤其是她在人间行走了这么久之后,她心中的忧虑却是更甚。

    异兽虽然有种种的先天优势,但作为和人类平起平坐,开化了神智的生灵来说,毕竟是后来者。

    人类在从前,虽然大规模的猎杀过异兽,算是率先打破了平衡,可是既然协议已然签订,新的平衡已经建立,却是就该停止这种互相不讨好的危险的念头。

    不论是人间,还是九山。

    这个世道最需要的就是平衡。

    但让这世道平衡的前提,就是每个

    人,每隔一手的情感与思想也要做到平衡。

    异兽们总是很激进,他们认为这平衡就代表着懦弱和退缩。

    但赵茗茗觉得,平衡只是一个人对情感的客观理性表达罢了。

    若是懂得了平衡,才能搞好的感知周围的事物以及环境,对自身对这万千世态的控制力也会有着明显的提升。

    如果失去了这种平衡,不但是个人,整个世道都会因此儿崩塌不存。

    战争可不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产生的?

    不过异兽们的确是也有自己的苦衷……

    赵茗茗居住的地方虽然很好,但大部分异兽们的生活环境依旧是极差。

    这样就会带来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但这些想法若是想要翼翼完成,却总是无法摆脱环境的舒服。

    九山的山主们,都在尽力的将这种束缚简化到极致。

    但若是想彻底摆脱这般舒服的话,就得不计后果的打破平衡。

    赵茗茗一开始,还总是喜欢和他的父亲聊几句。

    讲讲她对九山未来的看法,说说这人间和九山到底如何才能繁荣与共。

    女孩子的心思,总是要更细致一些。

    赵茗茗在追寻九山和人间的平衡之前,也在不断的调整自我心态。

    若是她自己的心中稍稍有所偏爱,那便根本无法找到一个正确的出路。

    只要是开化了神智的生灵,都都需要一个感情的寄托。

    人间的人类会去神庙里上香,会在清明时分祭拜自己的先祖。

    这些都是未自己的感情寻求一份宣泄和依仗。

    异兽们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们却是把感情放在了人间。

    总觉得这天下的万里锦绣,自己却只能偏居一隅,蜷缩在九山之上很不合理。

    甚至是一种侮辱。

    这种野心,可是不分先来后到的。

    异兽们对于这般野心,可以毫无顾忌的,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等投入到了忘我的地步只有,回眸自身,却是也到了一个平衡的存在。

    自身的势力,和野心的展望。

    赵茗茗曾告诉自己的父亲说:

    “世间事,但凡以极端论处,往往都只能逞一时之快。唯有平衡的方式,才能够承载万物,唯有不偏不倚的行为,才能够如修水长般持久。若是只倒向一方,那边是大厦将倾,最后落得个鸡飞蛋打,树倒猢狲散。”

    可是赵泽却对这般言论嗤之以鼻。

    甚至觉得赵茗茗是不是看了太多人间的书,而导致她的想法竟是不偏向自己的族群!

    赵茗茗也很是无奈……

    她着实是读了不少人间的书。

    可这些书,最早都是他父亲拿来让她读的。

    何况,这番然平衡的思考,不正是为了让九山,让自己的族群,傲立于天地之间更久一些吗?

    为何他的父亲却是不能理解……

    人类作为人间的主宰,这已是天道纲常所认可的东西。

    若是异兽们继续单打独斗,那后果有多悲惨可想而知……

    赵茗茗觉得自己的父亲赵泽,对九山异兽们的能力过于自信。

    但反之,赵泽却觉得自己的女儿怎的如此没有气魄!

    实际上,赵茗茗心中向来都是不卑不亢,不温不火的。

    毕竟这“识时务者为俊杰”可不是空穴来风。

    就算河东河西各三十年,现在却是也没有轮到九山异兽们的大兴时刻。

    在这个时刻到来之前,能做的只有忍耐。

    能屈能伸,才是最大的远见。

    毕竟这**永无止境,若是没有足够的自制力去平衡失去与获得,便宛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过于激进的,只会走向极端,最终丧失自我,失去思考之能力。

    赵茗茗把异兽们这种心态,归纳于无知。

    这一路上,她每到一处,都把所见所闻认真的做了记录。

    希望等返回列山之后,这些笔记能够给他的父亲一些触动,一些改变。

    毕竟到现在为止,她的能力也只有如此了……

    “你说,咱们九山,若是真的来了人间,会是怎么样一番光景?”

    赵茗茗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是在问糖炒栗子,但实际上却是赵茗茗的自语。

    虽然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她的内心,却始终是火热滚烫的。

    这并不是赵茗茗的本意,也不是她的性格。

    这是她一出生就附带在她身上的一种责任。

    也正是那位青年猎户口中的人伦纲常。

    作为女儿,她有责任为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庭去考虑前途。

    但他的父亲,还是他们族群的组长,是列山的山主。

    外人只看到了赵茗茗生活的光鲜,哪里知道背后她所承受的重担?

    “都到了人间?怕是得流不少血吧……”

    糖炒栗子说道。

    “这怎么说?”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的话却是让他眼前一亮。

    这种想法,和她的不谋而合。

    “因为人类是一个很自私的种族。”

    糖炒栗子说道。

    “自私那不更应该不会多管闲事吗?为何又会流很多血呢?”

    赵茗茗问道。

    “若是没有外来的势力,人来之间当然会内斗不休……毕竟谁也不服气谁。小姐,你就看着五大王域,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但实际上真久如此吗?咱们九山互相之间也没有那么亲密无间。”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却是对糖炒栗子有些刮目相看。

    本以为这小家伙,就是个乐天派。

    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便可以舒心畅游,什么都不管不顾。

    哪里想到她的心思其实这面通透深沉?

    “不过当有外来势力的时候,人类却是就能瞬间扭成一股绳。当年他们人间侵犯我们九山的时候,咱们九山不也是放下了隔阂与间隙,并肩对敌?若是不团结,哪里还有现在的日子?我们怕是早就被人类赶尽杀绝,取了体内妖丹了……”

    糖炒栗子接着说道。

    “所以最好的方式,还是安分守己。”

    赵茗茗说道。

    “没错!那些读书人,不是最讲究中庸吗?咱们也应该去学学!”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轻轻一笑,中庸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古往今来这么多年,人间的历史上却是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的。

    在人类眼中,九山的异兽们就像是一朵娇艳的鲜花。

    本事已经够惹眼了。

    若是还继续高歌猛进的话,说不得就是自取灭亡。

    花生的果实,总是结在深深的土层下。

    一个隐藏,一个显露。

    赵茗茗也说不上究竟那种是好的,但兼而有之,不走极端,永远是最恰当的选择。

    藏而不漏,没世之后。

    露而不藏,

    危伴其旁。

    只有这藏露兼有,方才为中庸之道。

    赵茗茗本想在临走之前,和他的父亲赵泽再就此般道理论说一番,可是一想到上次他的态度,便只能作罢了。

    先不说异兽们对于人类的这些种种道理先天的就会排斥。

    尤其是是类似于平衡和中庸的说辞,更是然后他们觉得这是模棱两可,得过且过的和稀泥。

    “我们还是应该找准时机才行……”

    赵茗茗忽然说道。

    “小姐觉得什么时候是时机?”

    糖炒栗子问道。

    “我不知道……但决计不是现在!”

    赵茗茗语气果断。

    “也不知咱们能不能看到时机到来的时候。”

    糖炒栗子却是忽然有些感慨。

    赵茗茗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像是个老人家。

    “别多想了!赶紧找个地方避雨吧!我看着马儿也是又累又饿……”

    赵茗茗说道。

    “它才没有呢!我给你说小姐,这匹马可是懒得要死!”

    糖炒栗子说道。

    “为何?是不是你老虐待别人?”

    赵茗茗问道。

    “小姐……是它虐待我还差不多……遇到平坦的大路,无论怎么呵斥确实都不走……一遇到坎坷不平的地方,不需要催促,自己就飞也似的,撒欢跑起来。把我坐在这里垫的屁股都痛……小姐你说,我是不是受虐待的那个!”

    糖炒栗子很是委屈的说道。

    “那估计就是你以前对他不好,所以才会这样伺机报复你!这马儿虽然还没有开化神智,但也是有思想有意识的。你对它如何,它心中有数,自然就会回馈出来。”

    赵茗茗说道。

    “小姐你怎么总是帮着别家说话?”

    糖炒栗子噘着嘴,不满的说道。

    “我从不会帮谁说话,我向来都是只讲道理。”

    赵茗茗说道。

    “怪不得族里的人都说小姐无情无义……”

    糖炒栗子低声嘟囔了一句。

    赵茗茗听到了耳力,身子骤然一怔。

    继而很是凄惨的笑了笑。

    她对自己的族群,对列山向来都是满腔热爱。

    没想到最后却是落了个无情无义的判词。

    人类的历史上,有许许多多大义灭亲的故事。

    这都是所谓站在道理一遍,无情无义的典范。

    赵茗茗自问做不到那样决绝。

    很多时候她的冷静客观,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被情感冲昏头脑,以便于做出最有利于族群和列山的抉择罢了。

    但族中的不理解,乃至于非议,让她也着实感到心力憔悴。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赵茗茗默默地说道。

    “小姐,你可是个女儿身,哪里有什么豪杰丈夫的。”

    糖炒栗子嬉笑的说道。

    “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往往都会标榜自己是如何的舍己为人,是如何的斩断了私情与私心。这样的人存不存在尚且不论,但你真的觉得这般如此就是对的?都说虎毒不食子……在我们尚且还未开化神智,还只是野兽之流的时候,也知道维护自己的家庭,呵护自己的后代,但你看着人类,包括我们九山之中,有多少在开化了神智之后,却是连这最基本的都丢弃了?小姐你说这算是进步还是倒退?”

    糖炒栗子接着说道。

    “你这话倒是像在指责我了……”

    赵茗茗淡漠的说道。

    “没有小姐……我不是这意思……”

    糖炒栗子怯生生的说道。

    她微微的回头看了看。

    害怕赵茗茗真的生气了。

    “别人是如何我不知道,不知道的事就不能轻易开口。到就我自己而言,我觉得并不是这样的。族中的那些人在喝酒的时候,他们有没有想过明天还有没有酒喝?吃肉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明天还有没有肉吃?未雨绸缪总是被他们觉得是小题大做,就连我父亲那老家伙也不例外……可若是你当真踏下心来想一想这些事情,你也会跟我一样,喝不下酒,也吃不下肉了。”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没有回答。

    她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又说错了话。

    虽然她与赵茗茗关系很好,但毕竟还是主仆。

    做下人的,让主子不高兴了,本就是大不敬之举。

    事到如今,糖炒栗子哪里还敢信口开河?

    “那青年猎户喝酒,是为了驱寒。生活与环境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在丁州府城中,咱们与刘睿影喝酒,一般是为了有趣的消遣,另一半不也是为了跟深入的了解人类?”

    赵茗茗借着说道。

    “小姐这话倒是有些微信了!”

    糖炒栗子说道。

    但她说完,顿时就很是后悔……

    觉得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方才小姐明明已经有些不高兴了……为何自己不干脆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等她说个痛快之后,那不开心却是就能烟消云散。

    自己却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的……

    “没错……其实谁都没有自己以为的这么冠冕堂皇。我与他喝酒,着实是因为我觉得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这是我的个人情感,与其他的都没有关系。”

    赵茗茗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

    糖炒栗子却是没有想到自家小姐会这么直白的大大方方承认下来。

    “所以小姐是对他有了些……”

    “我对他有些别样的情愫。”

    赵茗茗抢过话头说道。

    “那就是喜欢了?他可是人类啊!”

    糖炒栗子大惊失色的说道。

    “是人类又如何?那你说的,咱们都是这天地间开化了神智的生灵罢了。既然有了神智,还分什么你我彼此?高低贵贱?”

    赵茗茗说道。

    既然已经把话说破,她却是也就不再隐藏。

    “若是抛开这一点来说……刘睿影的确是个有意思的人。不过就是有点傻。”

    糖炒栗子说道。

    “他可一点都不傻。”

    赵茗茗笑了笑说道。

    “小姐这酒开始帮着他说话了?”

    糖炒栗子调侃道。

    “人们通常都觉得一个人为了某种目标而全神贯注就是傻。但这其实才是最为聪明的表现。”

    赵茗茗说道。

    “那小姐觉得我聪明吗?”

    糖炒栗子问道。

    “你啊……是聪明过头了!当心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小姐,那是什么?”

    糖炒栗子忽然身体前倾,指着前方的里面说道。

    赵茗茗闻声超前一看,像是有个人的躯体横在路中间。

    不过雨着实是太大了……让她看的有些模糊。

    “有股很淡的血腥……”

    赵茗茗的鼻翼翕动了一下说道。

第六十六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八】

    雨中的气味本就很是难以传播。

    尤其是这雨还不小,雨点也很大。

    赵茗茗身为异兽,感官自然要比人类灵敏很多。

    若是换做常人,恐怕根本不会闻到一丝丝血腥味。

    不过既然有了血腥味,那就证明有人正在流血。

    这人一定不是赵茗茗或糖炒栗子。

    除她俩之外,这条路上再没有任何生灵的存在。

    唯有马车前那一具很横在路中央的躯体。

    “小姐……这十个人?”

    糖炒栗子问道。

    看样子,却是有些害怕。

    她是见过死人的。

    可是死人无论见多少次,还是会害怕的。

    据说,曾经江湖上有位极其有名的杀手。

    每次杀完人后,还会想刚出道的新人那样呕吐不止。

    呕吐完之后,那杀手就会去喝酒。

    他的朋友总是不能理解这个行为。

    没错,杀手也是有朋友的。

    只不过他的朋友,要么是他杀不死的人,要么是他不想杀的人,要么和他一样也是杀手罢了。

    呕吐完之后,正常人都改去吃点东西才对。

    而且这吃食还不能过于荤腥油腻,最好是喝一碗淡汤,或是米粥。

    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喝酒的。

    杀手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体。

    无论是杀人时矫健的身手,还是逃跑时灵活的身法,都需要一个健康壮实的身体来支撑。

    可是这位杀手从不如此。

    他就要喝酒。

    他的理由是,这酒也是粮食和水酿造的。

    而粥也是大米和水一起熬制的。

    喝酒跟喝粥咩有什么区别。

    喝粥可能还会更让他反胃,恶心。

    但喝酒却不会。

    反而让他浑身都有种说不出的舒心畅快。

    糖炒栗子虽然不是杀手。

    但她现在却是很想喝酒……

    手边的纸袋里,还有小半袋糖炒栗子。

    她拿起了一颗放在嘴里,咀嚼了半天,仍旧是难以下咽……

    喉咙中仿佛被人塞了一坨棉花,堵得死死的。

    没有留下一点空隙。

    就连水也喝不进去。

    糖炒栗子也对自己有了喝酒这个念头很是奇怪,她明明之喝过几次而已……

    嚼着嚼着,竟开始有些恶心。

    不得已,一偏头,呸的一口把嘴里嚼的稀碎的糖炒栗子全都吐了出去。

    不仅如此,糖炒栗子还干呕了几声。

    “真是没用……”

    糖炒栗子重重的拍了自己的脑袋一巴掌说道。

    再回头看向前方,发现自家小姐赵茗茗已经走了过去。

    “是个人!”

    糖炒栗子跟上去一瞧说道。

    “还是个小姑娘。”

    赵茗茗点了点头说道。

    这小姑娘趴在地上。

    泥泞的地面已经塌陷下去了一个和她躯体一模一样的坑洞。

    看样子,在这里的时间已经不断了。

    她的身上穿着一条碎花裙子。

    赵茗茗认出来上面刺绣的花,全都是牡丹。

    一团团,一簇簇的,姹紫嫣红,异常密集。

    牡丹在人间往往被称作富贵花。

    总是能和金钱与地位联系的紧密。

    这小姑娘穿着一条牡丹碎花的裙子,再不济,也是个大户人家的闺女。

    只不过,怎么会在雨夜躺在这里?

    忽然赵茗茗觉得不对。

    这小姑娘身上的裙子的绣花,并不是牡丹。

    而是杜鹃。

    白色的杜鹃。

    杜鹃红色的居多,尤其在南方极为盛行。

    白色的虽然也有,但着实少见。

    物以稀为贵。

    虽然这不是牡丹,但白色的杜鹃岂不是比牡丹还要珍贵?

    可是赵茗茗为何会认错?

    并不是因为她对人间的花卉不了解的原因。

    而是这小姑娘身上的裙子,虽然是白杜鹃的花纹,但现在却被晕染的一片猩红。

    赵茗茗凑近一瞧,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脑门,让她皱了皱眉头。

    裙子上的白杜鹃,却是被这小姑娘自身的鲜血尽皆染红。

    以至于先前粗略一看,竟是错认成了牡丹。

    “她受了重伤。”

    赵茗茗说道。

    随即直起了身子。

    “小姐,什么人要对这么一个小姑娘下如此狠手?!”

    糖炒栗子气愤的跺了跺脚说道。

    她虽然聪明。

    但正如赵茗茗说的那样,关键时刻却是又忘记动脑子。

    一个小姑娘这般遍体鳞伤的躺在路中央。

    单凭这一点,就证明了她决计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这年头,未成家女孩只会从两个地方跑出来。

    一个是家,一个是妓院。

    从家跑出来的,要么是被逼婚,要么是和父母有了矛盾。

    而从妓院跑出来的,却都是为了逃离那无边的苦海的折磨。

    不过从家跑出来的姑娘,家人只会心急如焚的寻找,至于打骂管教,也是回家之后的事情。

    但从妓院里跑出来的姑娘,却是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顿毒打自然是找不了。

    不过妓院的伙计们教训这些逃跑的姑娘,都是用一种专用的竹牌。

    面宽,厚薄适中。

    打在姑娘身上,疼痛感极强,但却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红印。

    毕竟这妓院中这些姑娘的身子可都是一株株活生生的摇钱树。

    老鸨也舍不得给打坏了……

    不然接客的时候一脱衣服,满身的伤疤,青一块紫一块的,不得把那些循环的人都吓跑了?

    令赵茗茗很是疑惑的就是,这小姑娘,既不是离家出走的,也不是从妓院中跑出来的。

    因为她的身上前后可有一处很重的刀上。

    其余很多星星点点的伤痕,像极了暗器,似乎是某些独门兵刃所造成的。

    这样的伤痕,明显是一场生死勿论的追杀才能造成。

    妓院和寻常人家,根本没有如此的实力与机会。

    “或许,是她自找的也说不定。”

    赵茗茗说道。

    若是在她刚下山的时候。

    赵茗茗一定会很是热心的把这位小姑娘抬上马车,而后在让糖炒栗子快马加鞭的把车赶往一处最近的镇子,请来郎中给她医治。

    可是现在,赵茗茗却只是站在这小姑娘的身旁一动不动。

    看多了人间的尔虞我诈,世态炎凉,赵茗茗的内心也有了很大的转变。

    人间不必九山。

    人类始终不是异兽。

    他们总会把个人的利益,放在整个族群之上。

    赵茗茗觉得自己既然下定决心要行走人间,那就得和人类一样。

    最终要的一点就是,少管闲事。

    她曾在一家酒肆中吃饭的时候,听到旁人侃大山。

    其中一句话让她印象尤深。

    “多管闲事多吃屁,少管闲事少拉稀。”

    初次听见,赵茗茗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忍住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但举箸的手,和双肩一道猛烈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

    现在想想,那

    句旁人言却是话糙理不糙。

    人间之事的确是如此。

    个人只管自扫门前雪。

    如此,天下也能够得到太平。

    不过真要让她如此的将这位小姑娘弃之不顾,她却是又狠不下心来。

    糖炒栗子似乎看出了小姐心中的纠结,静静的站在一旁,乖巧的默不作声。

    雨在这时渐渐小了。

    不过仍旧打湿了赵茗茗的衣衫和发丝。

    点点落水从她的鬓角处留下。

    偶尔一滴,还掉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上。

    “我们走吧……”

    赵茗茗叹了口气说道。

    “小姐……”

    糖炒栗子不忍的说道。

    她的心,还是极软,极善的。

    她觉得小姐也该是如此。

    但不知道为何这次却是选择袖手旁观。

    “天下这么大,可怜人多了。咱们管不完的。”

    赵茗茗对这糖炒栗子说道。

    “况且这小姑娘或许已经死了。”

    赵茗茗把目光转向了地面,接着说道。

    结果话音刚落,却就看到这小姑娘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

    “小姐!她没死!”

    糖炒栗子惊呼道。

    赵茗茗也觉得很是诧异。

    先前她可是仔仔细细的探查了一番。

    虽然身体余温尚在。

    但根本差距不到丝毫的呼吸和脉搏。

    可是方才的抽动却是货真价实的。

    不但糖炒栗子看到了,赵茗茗也看到了。

    两个人总不至于同时眼花才对。

    “小姐?她没死!”

    糖炒栗子看到赵茗茗无动于衷,再度出言说道。

    甚至还握住了自己小姐的胳膊。

    语气举止有些哀求。

    “罢了罢了……把她抬回车上吧……”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一听,顿时笑逐颜开。

    应了一声之后,就挽起袖子,准备把这小姑娘从地上抬起来。

    赵茗茗则转身朝马车走去。

    车里还有几件干净的衣衫。

    看这小姑娘的身材,和糖炒栗子的差不多。

    她身上这一件裙子,不是泥巴就是血渍,怎么也得换个干净才好。

    糖炒栗子提着小姑娘的胳膊,朝上略一使劲。

    这小姑娘便传出了一声闷哼……

    显然是由于糖炒栗子的拉扯,牵动了她身上的伤口。

    “小姐,我一个人不好下手……”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刚刚从包袱中拿出一件崭新,干净的衣衫。

    听到糖炒栗子如此说,只得先放在了车厢中,转身回来帮忙。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救人,那就彻底些,干脆点。

    赵茗茗扶着小姑娘的肩膀,先把她翻过身来,平躺着。

    小姑娘轻咳了几声,从嘴里吐出些泥汤子。

    继而又是一口血水。

    把她整个衣襟的前胸,染的通红。

    “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赵茗茗看着小姑娘伤的如此严重,心里也是一阵悸动。

    人类的身体构造和异兽们不同。

    异兽虽然化形之后和人类看上去无二,但那只是表皮罢了。

    内里还是天差地别的。

    若是这小姑娘是一个化形的异兽,赵茗茗自是有办法替她保住性命。

    但对于人类,却着实是束手无策。

    平躺了片刻,看小姑娘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一人一侧,同时发力,把她服了起来.

    这一次,小姑娘虽然面色仍旧有痛苦之状,但相较于先前,却是好了太多。

    “我们抬着她,你托住左腿,我托住右腿。直接放到马车里,然后给她换个衣服。”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点了点头,二人缓缓的把小姑娘平稳的抬起,放在了马车前面的横板上。

    赵茗茗扶着小姑娘的头,轻轻的靠在马车的车厢上,而后开始动手给她换衣服。

    最外面的这条裙装,已经被泥水和雪水牢牢的和里面的内衬贴在了一起,却是怎么样都脱不下来。

    糖炒栗子见状,右手朝腰间一抹,顿时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这会儿你却是又聪明了!”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吐了吐舌头,调皮的笑着。

    随即三下五除二的,把这位小姑娘身上的裙子划开,脱下。

    在场的都是女人,却是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何况救人第一。

    即便是个男子,此刻却是也得把那礼教大防暂且搁置一旁。

    “这……”

    糖炒栗子看着眼这句小姑娘的身子,吃惊的说不出话来。

    裙装里面,依旧是一套纯白的内衬。

    不过此刻,这一身儿内衬却是以及变成了一套血衣。

    没有一个角落显露出纯白的样子,全然都被伤口流出来的鲜血浸透了。

    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干硬。

    方才那样打的雨水,也没有能溶解分毫。

    “或许真的是救不活了……”

    糖炒栗子在心中想到。

    她从未见人受过这么重的伤,也从未见人流过这么多的血。

    一个人身上有多少血可流?

    何况还是一位个头不高,瘦瘦小小的姑娘。

    怕是周身一多半的血衣,都被这衣服吃了。

    “都脱了吧……找一身你干净的,给让她换上。”

    赵茗茗也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缓了缓神之后开口说道。

    先前她只找了一件外衣。

    却是没想到这小姑娘里面的内衬却是已经变成了如此光景……

    赵茗茗托着她的身子,想要把她往里面挪挪。

    雨虽然停了。

    可风势依旧不减。

    受伤的人和醉酒的人一样,最忌讳的就是吹风照亮。

    “嗯?”

    赵茗茗的手刚搭在她的身侧,却是感觉到了些许不同。

    她凑近一瞧,发现这小姑娘的腋窝下,贴着肉身竟是挂着一把短剑。

    雨夜。

    一个配剑的小姑娘浑身是血的横在路中央。

    这一切的种种联系起来,却是让赵茗茗也没有任何头绪。

    先前只是觉得这位小姑娘能收到如此严酷的追杀,定然不简单。

    现在看到了这把短剑,赵茗茗更是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她双手一使劲,就把小姑娘身上穿的内衬撕开了一个口子。

    赵茗茗从里面取出了这柄短剑。

    短剑的剑鞘上也都糊着一层厚厚的血污。

    甚至已经有些发黑了。

    拔出剑以后,赵茗茗看到这剑刃上也覆盖这一层厚厚的血污。

    她放到笔尖处闻了闻气味,随即心中尽是了然。

    “这小姑娘也是个狠角色……”

    赵茗茗把短剑放倒了一旁说道。

    “小姐,什么意思?”

    糖炒栗子问道。

    她刚刚找出了一身内衬,正准备给这小姑娘换上。

    “你看这把剑!”

    赵茗茗把短剑递给糖炒栗子说道。

    糖炒栗子接过短剑,不解其意。

    赵茗茗示意她凑

    近闻一闻。

    这一闻,却是把糖炒栗子震惊的让短剑差点脱手滑落……

    “小姐……这短剑上起码有二十七八个人的血迹……”

    糖炒栗子颤巍巍的说道,吐字都有些结巴,甚至还夹杂了几个字的九山异兽们的通用语。

    “所以是福还是祸?”

    赵茗茗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来历不清.

    本以为就是个被寻仇的苦人。

    没想到却是一个杀人如麻的煞星。

    虽然都是血液,但人和人的终究是有点细微的差别。

    这些差别,也只有身为异兽的赵茗茗和糖炒栗子才能闻得出来。

    何况狐族一脉,嗅觉本就灵敏。

    “她醒来,会不会把我们也杀了……”

    糖炒栗子问道。

    “你害怕了?前面不是还那么热心?”

    赵茗茗笑着说道。

    她和喜欢看到糖炒栗子吃瘪的样子。

    这个习惯在她没下列山的时候就有。

    也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所在。

    “你有没有感觉到,这小姑娘身上有一股玄妙的味道?”

    赵茗茗看着糖炒栗子正在给她换着衣服,忽然开口说道。

    这只是她的一种感觉,但却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只能说成“味道”。

    “小姐我没感觉到……”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皱着眉,听着这位小姑娘紧闭的双眼。

    她层听闻自己的父亲赵泽说起过一些天下间的隐秘。

    包括为何九山上的异兽,能在一朝一夕间开化了神智,还能够化为人形。

    赵泽说这世间本有不老之学说,人心也可超然于物外游尽那四海八荒之深处。

    但不老之物,只有天地。

    南北西东之物,都可随岁月而风化于无形。

    可是人之心性却不会随之而改变,尤其是那最新这不老之说心性,更是坚定异常。

    不过这天地虽然不老,但凡俗也岂可入天?

    大道正途便是将自我之心神尽皆灌注于学道或武道,以此求得万载流传,是为不老。

    但这位小姑娘个给赵茗茗的感觉却是精神与**极度的不契合。

    虽然闭着眼,但赵茗茗也能感到她的精神已然是饱经风霜。

    而她的**,却依旧娇嫩如同尚未发育的少女。

    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事情?

    无论是异兽也好,人类也罢。

    这一辈子的光阴,和四季流传并无不同。

    总是春去秋来,寒来暑往的。

    这般反反复复中,孕育着新旧交替。

    病树前头万木春,四季的轮回,方才能标榜出生命的本色。

    但这沧桑却是需要历经每一个季节才能几点出来的。

    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才对。

    神智,在磨砺中撑场,不同的时期,就该去做与之匹配的事情。

    童年,就好像是春天。

    烟花三月,细雨绵绵。

    贵如油的春雨滋养万物,和煦的春风,拂过柳梢。

    惊蛰过后,百花齐放,百鸟朝凤,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即便是阴雨天,也遮挡不住内心天空的澄净与无暇。

    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欢声笑语,始终闪烁,徘徊在天地之间。

    余音绕梁,即便是三十日也不可断绝。

    那把的春天,赵茗茗也经历过。

    没有任何猜忌与烦恼。

    开心与伤心都一清二楚的写在脸上。

    此间光景过后,便如这少女的**一样,来到了仲夏。

    烈日炎炎,光耀大地。

    种种的斗志和激情都尽皆迸发了出来。

    豪言壮语更是犹如天涯便的野草似的,吹不尽,数不完。

    但无论如何,却也不是一个杀人的时候。

    只有到了秋天。

    霜杀百草,万物肃穆。

    比同年之春,多了愁苦。

    比少年之夏,多了凝重。

    经过了三个季节的积累。

    无论是谁,都有理由,也有动机去杀人。

    至于冬,赵茗茗还不曾了解。

    她最多只能朝前看到一个季节。

    然而这也已然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穿好了咱么赶紧走……”

    赵茗茗催促道。

    “小姐怎么了?”

    糖炒栗子感觉到赵茗茗有些异样。

    “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不安。”

    赵茗茗摆了摆手说道。

    糖炒栗子没再回话。

    轻轻一跃,便坐在了马车的横板上。

    嘴里吆喝了一声,鞭影闪动,驱赶着马儿朝前奔驰。

    雨停了,马儿跑的也极为敞开。

    赵茗茗感觉这马处的速度逐步的提升,心中的不安之感渐渐淡去了少许。

    突然,这马儿却是发出了一阵嘶鸣!

    随即前蹄在地上重重的踏了几步,最终停下了身形。

    “怎么回事?”

    赵茗茗问道。

    若不是她扶住了车厢的边框,方才这一下急停,却是已经能够有把她甩出去了。

    不过这小姑娘却是运气不好……

    那一刹那间,赵茗茗根本顾及不上她。

    还在昏迷之中的小姑娘,却是朝前再过去。

    一头可在了糖炒栗子作者的挡板旁边。

    “小姐,前面有光!”

    糖炒栗子扶起了这小姑娘说道。

    漆黑的雨夜,天还未晴朗。

    云遮了月。

    哪里来的亮光?

    可是赵茗茗却夜清楚地看到,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道很是谎言的亮光。

    犹如皓月当空。

    仔细一看,这一轮“皓月”周围还有星星点点的连广,宛如天幕星辰。

    “的确是有亮光。”

    赵茗茗说道。

    语气极为沉重。

    “小姐那是什么啊……不会是……”

    糖炒栗子想说“鬼”这个字。

    不但是人怕鬼。

    异兽们再开化了神智以后,也莫米奇妙的害怕起鬼来。

    这好像是生灵的通病。

    其实他们怕的并不是鬼,而是鬼所带来的未知。

    “那不是鬼。”

    赵茗茗说道。

    直接了当。

    “那是什么?”

    糖炒栗子一听不是鬼,当即长舒了一口气。

    此刻她也不管赵茗茗说的到底正确与否。

    反正这句话,却是她想要听到的回答。

    无非是求个安慰罢了。

    “那是刀光。”

    赵茗茗说道。

    “刀光?”

    糖炒栗子惊呼道。

    刀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发光呢?

    刀本该之能反射阳光或月光才对。

    “有些人的刀,自己就会发光的。”

    赵茗茗说道。

    先前的不安之感,终究是得到了印证。

    赵茗茗从车厢里出来,站在马车旁。

    右手扶在腰间长剑的剑柄上。

    随后,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昏迷不醒的小姑娘,心想这大善人真是不好当……

第六十七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九】

    赵茗茗静默的朝前走去。

    对面的刀光,没有丝毫闪动的迹象。

    赵茗茗每向前一步,心中的决绝便更上层楼。

    一直走到那刀光近在眼前,已经可以照亮她的面庞时,才停住了脚步。

    这位宛如朗月当空的持刀人,正是靖瑶。

    身后的点点繁星,则是他的随从们。

    高仁背着手,站在最后面。

    只是靖瑶随从们的刀光,不足以照亮他的面庞,所以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神情。

    靖瑶看到赵茗茗如此坦荡的按剑走来,心中也升起了些许疑惑。

    他回头看了看高仁。

    高仁立于黑暗中,冲他点了点头。

    “这位姑娘有礼了!”

    靖瑶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说道。

    “客套就不必了。”

    赵茗茗说道、

    “还请姑娘,给个方便。”

    靖瑶说道。

    “怎么才算做是方便?”

    赵茗茗绣眉一挑,反问道。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靖瑶说道。

    “你们拦住了我马车的去路,可是不给我方便在先。”

    赵茗茗说道。

    语气平稳。

    不卑不亢。

    “我们如此行事,虽说有些唐突。不过其中的内因,想必姑娘也是心知肚明。”

    靖瑶说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茗茗摇了摇头说道。

    靖瑶叹了口气。

    从赵茗茗的神态中,他知道这姑娘不是一个会低头屈服的人。

    然而靖瑶却是也不会让路。

    一个人不屈服。

    一个人不让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个人持刀。

    一个人仗剑。

    如此架势,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但靖瑶还是想说道几句。

    毕竟这动嘴皮子,总是要比动刀枪来的容易。

    动嘴皮子,只会口渴。

    口渴了喝水喝酒都能弥补。

    可是一旦懂了刀枪,那就是流血。

    口渴好补,流血难补。

    按照这五大王域的医理说法,缺血一两,可是就得老鸡三只,烤枣两斤,红糖一斤半方才能弥补回来。

    虽然麻烦,但终究还算是有办法。

    就怕这刀剑无眼,流的不是血,而是丢了命……

    那即便是名扬天下的神医叶老鬼,也是回天乏术。

    “姑娘也是明白人。咱们也都有各自的苦衷。退一步,海口天空难道不好吗?”

    靖瑶说道。

    “退一步?如何退?”

    赵茗茗问道。

    “你交人,我让路。”

    靖瑶说道。

    “这听起来并不公平……因为我退了不止一步。”

    赵茗茗说道。

    “人是自由的,我没权交或是不交,只是帮忙而已。路也是敞开的,你也没权让或不让,只是过得去过不去而已。”

    赵茗茗顿了顿接着说道。

    靖瑶忽然笑了。

    自从他离开了草原之后,只见过两个很有骨气的女人。

    那位现在正被坛庭中人扣下做人质的青楼女子是一个,眼前这赵茗茗是第二个。

    对待有骨气的人,就得用有骨气的方法。

    一味的劝说是没有用处的。

    靖瑶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那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高仁也皱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靖瑶为何会如此的优柔寡断。

    看上去,竟是还没有要动刀的意思。

    “姑娘说的道理不错。可是这路,不交人,怕是真的过不去。”

    靖瑶说道。

    “你的刀,亮的晃眼。本就没准备让我过去。而我腰间也有剑,若是就这样轻

    易的过去了,你岂不是也很没面子?”

    赵茗茗说道。

    这样的话,在以前她是根本说不出口的。

    人间历练了这么久,却是也学会了调侃。

    调侃是一件好事。

    不论是调侃对方,还是调侃自己。

    起码让眼前这局势,变得不那么剑拔弩张起来。

    “我的面子不重要。我并不是一个看中面子的人。”

    靖瑶说道。

    “我也是如此。只想过路而已。”

    赵茗茗点了点头说道。

    她不敢说自己已是饱经沧桑,尝过那百味人间。

    不过现在,赵茗茗却是也有了自己独特的行事风格,和思想状态。

    这人间,的确是很有滋味的。

    不仅是烟火气中饭菜的酸甜苦辣,也会是淡然而绵延的清香。

    从博古楼出来之后,赵茗茗虽然一直在酣睡。

    可在梦中,却是一份难得的独处时光。

    很多道理和心结,只有在静坐独处时才能想通,获得明悟。

    很多香气与血腥,也只有把心沉下来,才能看到,闻到,感受到。

    刚下列山的时候,这人间对赵茗茗来说却是一片柔嫩。

    虽然依旧是雪冰雨凉的时候,但却如那初春的垂柳一般,是黄绿色的,刚刚冒芽。

    风一吹,便不由自主的摇曳开来。

    欲拒还迎,欲遮还羞的样子,着实是青葱不已。

    博古楼中虽然纷扰争斗不断。

    但大抵还是一个书卷气浓郁的地方。

    有时俗中的糜烂,但也不乏深山古刹的的清幽,山间清泉的恣意,白鹭纷飞的逍遥。

    更多的,却是给赵茗茗的心中大片大片的留白。

    但一个人影,却是深深的烙印在这空白处。

    虽是若即若离,可又悠远长久。

    赵茗茗本就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爱着他的爱。

    喜欢着他的喜欢。

    旁人看上去或许孤独,可是她并不觉得寂寞。

    无论这爱有多深,喜欢有多浅。

    都是她自己的幸福。

    靖瑶觉得赵茗茗是他在五大王域内遇见的第二位有骨气的女人。

    同样,他自己也是赵茗茗来到人间以后的第二为出剑的对象。

    二十个很神奇的数字。

    虽然搞不成低不就,但着实要比一和三好得多。

    第一虽然是破天荒的独一份。

    但有关“第一”的故事,发生的向来都很是突然。

    让人没有丝毫准备。

    没有准备,也就无法好好去品味。

    结束之后,或许神思仍旧停留在发生之前的时刻。

    第三却是又有些懈怠……

    已经发生过两次的事情,怎么还会有新鲜感?

    无论是谁,都是难以提起精神的……

    唯有“第二”最好。

    不但有了充足的准备,而且这股子新鲜劲却是还没有全然消散。

    赵茗茗和靖瑶互相都是对方的“第二”。

    这倒是一件极为有意思的事情。

    “那个人,不是姑娘你发善心就能救得了的。”

    靖瑶说道。

    她竟是还么有放弃劝说。

    这句话一出口,就连赵茗茗也是有些不耐烦起来……

    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坐起是来,却是比那久居闺房之中的大小姐还不如……

    如此行事作风,怎么不被赵茗茗所轻视?

    “我发善心或许救不了,但你为何就能下狠心一定要杀人?”

    赵茗茗反问道。

    “我不想杀她。相反,我想让她活下去的想法,可能跟姑娘你一样强烈。”

    靖瑶说道。

    他是决计不会让那小姑娘死的。

    坛庭中人还等着他把这小姑娘带回去。

    这也是高仁力主靖瑶去做的

    以他的出发点,是不想与坛庭中人交恶。

    但靖瑶身为草原王庭中人,根本就不在乎那什么狗屁坛庭……

    他在乎的只是那位被扣做人质的青楼女子。

    毕竟这么一位有骨气的姑娘,若是死在那些让靖瑶看着极为不顺眼的坛庭中人手中,是一件很是惋惜的事情。

    高仁和赵茗茗都不知道。

    此刻靖瑶不对赵茗茗出手的原因,也是如此这般。

    草原人憧憬英雄,各个都是嚼不烂,打不碎的硬骨头。

    不论男女,只要这人有足够的骨气,就能赢得草原人的尊重。

    那位青楼女子,被靖瑶的刀架在脖子上都面不改色。

    现在赵茗茗,竟是丝毫没有被自己的刀芒所威慑。

    怎么能够不令他心生敬佩?

    但赵茗茗却是于此正好相反。

    她的神色虽然平静,可是心底里缓缓流淌着一股悸动,

    赵茗茗的精神随着外物一道活动着。

    她的双眸虽然凝视着靖瑶的刀芒,但依旧能看到琴里之外的一只麻雀忽然指头上醒来,扑棱着翅膀。

    精神总是能够主宰内心的。

    外物虽然看似都是要用耳,目,手去触碰,但实际也是由精神去感知的。

    赵茗茗看着靖瑶的刀芒,无数的念头止不住的沸腾不休。

    就好比,看到了山,便能想到那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变化皆不同的山色。看到海,就能想起那犹如万马奔腾般的惊涛拍岸。

    “追杀之人,说这样的话,难道不可笑吗?”

    赵茗茗冷哼了一声说道。

    “原来姑娘的误会却是在这里……不过她身上的伤,的确不是我等造成的。”

    靖瑶说道。

    随即把手中的刀横放在手上,为的是让赵茗茗仔细看清楚自己的兵刃。

    赵茗茗打量了一番,皱起了眉头。

    靖瑶手中的刀,的确和那位小姑娘身上的伤口不匹配……

    那小姑娘前胸和后背的两处重伤,明显是长剑造成的。

    决计不会是靖瑶手中的弯刀。

    而其余那些零碎的伤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但像靖瑶这般用弯刀的人,一般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独门诡异的兵刃傍身。

    若是他两手空空的站在这里,那无论解释什么,却是都无济于事。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苦衷?”

    赵茗茗问道。

    她心想,既然眼前这些人,并不是来追杀小姑娘的。

    那靖瑶先前说的苦衷,想必就是一定要得到这位小姑宁。

    赵茗茗觉得有些头痛……

    明明只是在路上随便救了个人而已。

    背后却是又牵扯了这般许多。

    但事已至此。

    赵茗茗即便还有退路,却是也不想走。

    她侧目看着自己腰间的长剑。

    手中的剑柄,松开,握紧,握紧,再松开。

    几次反复之后,终于是彻彻底底的握两个结实。

    靖瑶一看,心知这刀剑之争斗已然无可避免。

    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

    唯一让他感觉奇怪的就是,赵茗茗肯定与那小姑娘没有任何瓜葛与关联,为何还要如此的挺身而出?

    先前一个刘睿影,本也可以佯装不知转身而走的。

    现在又是一个赵茗茗。

    难道五大王域的人,都有这般怪脾气不成?

    靖瑶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赵茗茗根本就不是人类。

    而他自己,却也不是王域中人。

    没奈何,靖瑶也重新握稳了刀。

    微微的扬了扬下巴。

    睥睨的眼神重现。

    先礼后兵,他已经做到了。

    这可不是做买卖,商量不成,便也就没了仁义。

    剩下的只有刀光剑影,血泊泥泞。

第六十八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十】

    赵茗茗发觉靖瑶的周身的气质骤然一变。

    先前那般温文尔雅已经荡然无存。

    就连这气节似乎都收到了影响……

    仿佛根本不是在春天,而是在隆冬。

    靖瑶的刀,白如银,冷如雪。

    但就是这般凄清的刀锋,也压制不住暗地里血色的翻滚、流动!

    就在这时,赵茗茗看到靖瑶的刀芒却悠忽一下不见了踪影。

    刀依然在手中。

    刀芒却尽皆消失。

    这却是怎么回事?

    赵茗茗不知道。

    她想不通。

    靖瑶的刀本以足够怪异。

    不但是造型古怪,更古怪的是,它竟然会发光。

    可是现在,这光芒却没有了。

    它去了哪里?

    靖瑶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所发生的一般。

    上次和刘睿影交手以后,靖瑶的关于刀的认知,也更精进了一筹。

    先前他的刀,全然都是杀伐。

    没有任何的包容和宽厚。

    而刘睿影的剑,虽然没有他这般锋芒毕露,但却要圆融的多。

    所以最终,靖瑶还是输了半招。

    输不可怕。

    输不起的人,才可怕。

    用刀的之人,和喝猛酒的人一样,都是心胸常量,直来直去的好汉。

    用剑的人,和温酒小酌的人一样,都是谦和有礼的君子。

    不用刀,也不用剑的,就和不喝酒的人一样,要么是伪君子,要么就是假好汉。

    要么,就是彻头彻尾,完完全全的老实人。

    靖瑶的心,和赵茗茗不同。

    它始终都是躁动的,不安的。

    始终都很激烈。

    就算他的刀,充斥着满满的隆冬之情也不能改变他的本心。

    而赵茗茗却一直很安静。

    不管是在列山,还是在人间。

    她始终都很安静。

    不但是身子,也包括心态。

    身子安静,难免被人说懒。

    心态安静,却又容易和颓废牵扯。

    可赵茗茗并不是个懒人,也毫不颓废。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如此安静,并且乐在其中。

    即便是置身于喧闹的长街和市集之后桑,听着那些摊贩扯着嗓子叫卖自己的货物,她也能够做到目视前方,心无旁骛。

    看似漫不经心,毫无目的,可这却是她最为期待的环境。

    闹市中的永远是不缺乏热闹人的。

    也不缺乏琳琅满目的货物。

    闹市中唯一缺乏的就是隐士。

    这看起来虽然很是冲突。

    因为隐士总是该去那山野之间,竹林之下。

    迎着急促的晚风,喝上那三杯两盏淡酒。

    栖身于自己构建出的一方小世界中。

    赵茗茗却是打破了这种常规。

    隐士的心中也是有**的。

    谁说隐士就该了断那七情六欲?

    只不过赵茗茗更能把自己的**加以控制罢了。

    靖瑶的**很冲动。

    像一个无底的深渊。

    这其实是一种悲哀……

    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靖瑶对自己的迫害。

    人激烈的久了,总是要疲惫的。

    没人能一辈子情况下去。

    其实赵茗茗的心中也曾有个冲动,也曾沉迷于感官上的激烈。

    可是沉淀过后,她还是选择摒弃了先前。

    不过人的本质,就是想得到,和怕失去。

    这一点,但凡是拥有了神智的生灵,都难

    逃此般轮回。

    圣贤之道曾说,这人生本就是处于荆棘环绕之中,心不动,则身不动,不动则无伤痛。若心动,则身也妄动,便会损其身而痛其骨

    人世间的诸般痛苦,也就由此而来。

    才子总是向往那风花雪月,面对着佳人,谁能不动心肠?

    黄金万两,华服每宅,也不见有谁可以把持得住。

    这想得到的,就如同头顶之月的阴晴圆缺般,便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停地想得到,却又不得不在怕失去里煎熬。

    不过赵茗茗是女儿身。

    她的想法,穷奇一生也无法和靖瑶这般的男儿想通。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怕是只会想着觅一人相知,赏一路风景。

    得闲暇时,便会倚楼凭栏,凝目远望。

    尤其是在那春天中的细雨蒙蒙之后,又见那林青翠蔓。

    冬黄春绿,弹指间。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即便是赵茗茗和靖瑶如此人物,不也和那树林间的红花一般?

    花开花落,才有几时?

    凋谢的始终要比盛开的长久。

    赵茗茗来到这人间,本意是想体会一番趣味,追寻更多欢喜。

    她是没有方向的。

    然而靖瑶的方向,却是极为清楚。

    就连他心中所有的落寞,都始终处于同一个位置。

    “你的刀,变了。”

    赵茗茗说道。

    “刀怎么会变?”

    靖瑶反问道。

    “你的刀,没了血腥。先前的杀戮之气呢?去哪里了?”

    赵茗茗说道。

    再没有他探清对方底细的时候,她是决计不会贸然出剑的。

    “是刀,自然就会有血腥。不管这刀是用来杀人,还是杀猪屠狗,都会有血腥的。”

    靖瑶说道。

    他对赵茗茗的先前的话,满不在乎。

    “你的刀先前还是不可一世的霸道,但方才那一瞬,却又突然沉了下去。”

    赵茗茗说道。

    “刀就在我的手上,这么会沉下去?至于霸道……你看我像是个霸道的人吗?”

    靖瑶笑了笑说道。

    “相比于霸道,你更多的是骄傲。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骄傲什么,但你一定有足够引以为豪的东西。”

    赵茗茗说道。

    靖瑶沉默了。

    他无言以对。

    他在沉默中震惊。

    靖瑶知道自己的确是个极为骄傲的人。

    即便还没有到目空一切的底部,但能让她放在眼里的,也着实没有几人。

    “我不想杀你。”

    靖瑶说道。

    他不但不想,更是舍不得。

    都说这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有缘相知,就是最大的珍贵。

    真心相伴时,灵魂便有了交集。

    在诸多的艰难困苦之中,人心总是能更加珍惜彼此。

    高山流水,一曲相知。

    然而他和赵茗茗这才见面不过半个时辰,却是就被对方一眼看了个通透。

    如此心思玲珑又骨气十足的美貌女子,靖瑶着实是难以出刀。

    “唰!”

    靖瑶话音刚落。

    赵茗茗却是骤然拔剑。

    剑身映照出她的半个侧脸。

    目光冷峻又昂扬的看着靖瑶。

    她用心动拒绝了靖瑶给他的机会。

    靖瑶看着赵茗茗的出剑,僵硬的点了点头。

    心中却是莫名的腾起了些许落寞。

    最懂他的母亲,已经故去了许久。

    好不容

    易来了个似乎能与他相知的姑娘,自己却又不得不出刀相向。

    这人生,怎么就如此的阴差阳错?

    靖横刀当胸。

    左手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茗茗也不客气!

    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

    炫目间,靖瑶觉得有无数道光影,朝着自己的面门袭杀而来。

    可是他的刀却一动不动。

    始终在他的胸前横着。

    似乎被固定住了一般。

    眼看这些光影临近。

    靖瑶调运劲气,却是腿部发力。

    足尖骤然一点地,朝旁侧闪开。

    赵茗茗的剑,刺空了。

    光阴散去之后,靖瑶立于赵茗茗剑刃的一旁。

    依旧是先前的那般姿势。

    赵茗茗虽然一招走空,可却不喜不怒。

    既然他想躲,那自己何不借力打力,将计就计?

    手中长剑束起,锋刃正对靖瑶。

    一剑横斩而出。

    目标却是靖瑶手中的弯刀。

    这般距离,靖瑶根本无法闪躲。

    不过他还很是惊奇,这赵茗茗为何会对这自己的刀出剑?

    难道她是在逼自己出刀不成?

    其实赵茗茗就是这般打算。

    一位的退让,看似是让她占了上风。

    可是赵茗茗却从中察觉出了些许不屑。

    自己的剑,若是连靖瑶的刀都逼迫不出来,那出剑还有什么意义?

    虽然剑法并不是赵茗茗的长处。

    可是既然拿起了剑,就要有用到底的觉悟。

    何况她并不像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只怕会引来更多更大的麻烦。

    所以眼下她能依仗的,只有手中的剑。

    赵茗茗虽然把靖瑶看了个通透。

    殊不知,她自己却也是这般一模一样的人。

    骄傲无比,从不低头,绝不弯腰。

    你若是谦让,并不会让她觉得你是君子。

    反而会以为是一种莫大的嘲讽。

    也正是因为她俩都是一般的秉性,所以才会一句话就说到了心坎中。

    “当!”

    赵茗茗的剑稳稳的斩在了靖瑶的刀锋上。

    传来的一股巨力,让靖瑶好不容易才定住了身形。

    他却是怎么都没想到,赵茗茗这姑娘只能会有这么大的气力?

    而且方才这一剑,完全是**所爆发出来的力量。

    根本没有丝毫劲气的加持。

    “还不出刀?”

    赵茗茗问道。

    手上运力,却是又把靖瑶的刀往后压了几寸。

    刀背就快要贴在他的胸膛上了。

    “不出刀,我还能控制得住。出刀了,我就控制不住了。”

    靖瑶说道。

    “控制什么?”

    赵茗茗问道。

    “控制你先前所说的杀戮和血腥。”

    靖瑶说道。

    “是你用刀,还是刀用你?”

    赵茗茗撤了剑问道。

    靖瑶听后犹如醍醐灌顶,怔在原地良久。

    “是我用刀。”

    回过神来,靖瑶微微一笑收到。

    “谢谢。”

    随即又对赵茗茗道了声谢。

    赵茗茗没有回答,但身子却后退了两丈远。

    因为他知道,靖瑶已经认真了起来。

    而赵茗茗的直觉告诉自己,无论是这个人,还是这把刀,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即便他对自己并没有杀心也是如此……

    况且,杀机一念间,谁又能知道靖瑶出刀之后会是怎生光景?

第六十九章 还期独赏

    靖瑶并没有专心修炼过刀。

    所以刀在他的手上,并不是掌控,而是放纵。

    放纵自己的刀,便也是放纵了自己的身,和心。

    刀只需要去杀人就好。

    刀带给靖瑶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毁灭。

    方才赵茗茗一席话,却是点醒了他。

    人用刀,是掌控。

    何人该杀,何人不该杀。

    什么时候能杀,什么时候该放他一马。

    刀用人,就是放纵。

    十方皆杀。

    不问缘由,不堪因果。

    唯死而已。

    毕竟靖瑶他不是一个慈悲的人。

    人不慈悲,便总是会陷入某种感情中而无法自拔。

    而慈悲却不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情感。

    它是在心境到达了一定的底部之后,方能孕育出来的。

    但无论如何,靖瑶还是人类。

    想必与凶残的异兽而言,本该距离慈悲更近才对。

    可是和赵茗茗想必,靖瑶离那慈悲,却是要远得多。

    赵茗茗第一次感觉到慈悲,是在去年秋。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列山半山腰上的风景,却是要比山顶上更加的丰富有趣。

    寒凉之意透过她轻薄的衣衫,也随着他的呼吸,蔓延到她的五脏六腑之中。

    虽然还未下雨,但这秋高气爽之意却是以及弥漫在天地之间。

    那些文人墨客,每到季节的更替,总是难免的要感伤一阵。

    这些换了悲喜,作为常人,自然是无能为力。

    赵茗茗虽然对此还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慨,可是她也知道,每个季节就和自己的感情一眼,永远是阴晴不定,圆缺不止。

    语气去感慨这些,不如把心态放的平和一些。

    无论伤害来的有多么突然,都能够冷静的面对,继而淡然一笑。

    难道她的心中就没有遗憾吗?

    当然是有的。

    而且还不少。

    只是当这个一切的遗憾和哀怨,互相纠缠重叠时,再度回眸往事,依然能够和颜悦色,心无芥蒂。

    看着落花和飞叶,那些得与失逐步的化成一点最为鲜艳, 璀璨,妖娆的红。

    到了这一刻,赵茗茗的心中已经有了慈悲。

    “为何要退后?”

    靖瑶问道。

    “因为我不太会用剑。”

    赵茗茗说道。

    这倒不是说谎。

    也不是为了让靖瑶放松警惕。

    而是赵茗茗虽然随身配剑,可是她的剑,用的着实算不上好。

    毕竟异兽们,自己的身体就是最锐利刚强的锋芒,自然也不需要刀剑的辅助。

    赵茗茗手中长剑,剑尖指地,左手轻轻的拂过了剑身。

    随即起手,宛如天花分落。

    即便在这没有月光的夜里,也让靖瑶觉得乱人眼目。

    靖瑶对这赵茗茗微微颔首。

    这对于高傲的他来说,却已然是最为谦卑的举动了。

    似是在对赵茗茗表示一番敬意。

    而后,他手中的弯刀,当头一劈,好似拨云见日般,碎裂了赵茗茗的所有剑花与光影,朝着她的身字逼杀而去。

    赵茗茗看到靖瑶这一刀,手腕一抖,变化再出。

    一股雄浑圆融的意境悄然而生。

    靖瑶的刀像是一只破开了暴风雨的海燕。

    然而赵茗茗的剑招却是这只海燕身下的幻波与浪涌。

    看似只有一剑,但实则却又埋伏了好几重。

    层层递进之下,靖瑶能窥见的,只有冰山一角罢了。

    看到如此玄妙梦幻的一剑,靖瑶心下也是甚为吃惊!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用剑?”

    靖瑶略带嘲讽的说道。

    先前他还觉得赵茗茗是个很有骨气的姑娘。

    有骨气的人,不会过分骄傲,也不会过分谦卑。

    更不屑于去说谎。

    但赵茗茗方才说自己不会用剑,显然是说谎了……

    这般功法剑招使将出啦,却还说自己不会用剑,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赵茗茗冷着脸,默不作声。

    她知道靖瑶对自己有了误会。

    可是现在却也不是能解释的时候。

    解释是需要时机的。

    不但得有充足的时间,还得有极准的机遇。

    越是小事,解释起来越是花费功夫。

    何况很多时候,昨天结识不不通的事,放一夜,它自然而然就会通畅。

    不过误会已经产生,解释或许也无济于事。

    对于感情上的纠葛,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让他发生。

    爱而不得,很痛苦。那就不要去爱。

    恨而不能,也很痛苦。那就不要去恨。

    被人误解,同样也是个极其麻烦的事……

    那为何不再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远离?

    赵茗茗方才不仅是她身形的退后。

    退后的,还包括她的心。

    退后即是远离。

    而远,却是一个极为模糊的概念。

    远在哪里?

    远在天涯。

    天涯又在何方?

    处处都是天涯。

    与五大王域的人类想必,赵茗茗的家可谓是很远。

    九山在人们的心目中,总是很远的。

    远就意味着难。

    路远,过去难。

    人远,见面难。

    远从来都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可是不容易的事情,往往也会更加的神秘与美丽。

    山顶很远,但人们爬山,不就是为了山顶之上的神秘与美丽,以及一栏无语?

    这种远,能从中得到无限的享受。

    时间上的久远。

    空间上的辽远。

    心灵上的悠远。

    这三重,融合之后,便是赵茗茗的生存之道,也是他的用剑知道。

    千秋雪,落在万里船上。

    千秋雪在眼前,万里船不知停泊何处。

    雪白与青蓝较之在一起。

    动静之间,互相结合。

    深远是晦重的,

    它向来都没法子去明朗。

    正如赵茗茗虽然是个大小姐,可是她的心思却极为沉闷……

    所以她的剑,才会在辽阔之外,更多了许多诡异的变化。

    实际上,她不会用剑,不会的只是剑招。

    但若是心中的意念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剑也只是个工具罢了。

    靖瑶的刀很近。

    他的刀芒很亮堂,可是也只能照亮身前五步。

    五步之内,无论是谁,靖瑶都有信心出刀胜之。

    然而五步之外,那就太远了……

    靖瑶没有任何把握。

    这两人,一个刀近,一个剑远。

    刀步步紧逼。

    剑步步退让。

    这是一条死路,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争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占据了大多数。

    靖瑶看到赵茗茗这一剑,最红竟然从一个他根本无法想象的角度逼近了眼前,顿时大惊失色!

    以他的武道修为,和见识广博的成都,却是从未见过如此光怪陆离的剑招。

    草原人虽然用刀的居多,但也有剑修。

    可无论是草原还是五大王域,赵茗茗这一剑都太过于异常!

    只是他脑中浮想联翩,关顾着吃惊诧异!

    手上却是慢了片刻。

    勉励应付之下,也只是左支右绌,尽显狼狈狈。

    “你是怎么了?”

    高仁的传音落进了靖瑶的耳畔。

    “我没事。”

    靖瑶冷冷的回了一句。

    “难道你也会见色起意不成?”

    高仁问道。

    但语气中确实没有丝毫调侃的意思。

    “我不好色。”

    靖瑶说道。

    赵茗茗虽然极美,但靖瑶的确不是个好色的人。

    他对赵茗茗只能说是有几分欣赏。

    相对于女人来说,他更喜欢的是酒和征伐。

    “我们时间有限,希望你好自为之!”

    高仁说道。

    靖瑶没有再言语。

    好在赵茗茗这一剑之后,却是静立在原地,没有再度出招。

    “现在能让路了吗?”

    赵茗茗问道。

    方才那一剑,赵茗茗看到靖瑶虽然抵挡住,但也是有些艰难……”

    于是才会开口问道。

    “我不会让路。”

    靖瑶说道。

    摇了摇头。

    “不会”两个字刚刚出口,赵茗茗便又出了一剑。

    与先前不同,这一剑并没有过多花哨的变化。

    看上去有些过分的单调,和平平无奇。

    但靖瑶看在眼中,内心却是更加的紧绷。

    第一剑,若是还有几分机巧的话,这一剑却是质朴无华,落落大方。

    有一种看透人间的淡泊。

    靖瑶着实有些想不通……

    一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本正是在人间中享受的时刻,为何她的剑,却有如此浓厚的红尘寂寞?

    流年如水,铭心与刻骨的记忆谁都有过。

    但记忆就是记忆,在恋旧的人,也只能随它一去不复返。

    忧伤和思念,在某一段时日内,的确是可以转化为奋起的动力,但更多地还是无地自容,无法摆脱。

    赵茗茗的这一剑,犹如尘缘聚散。

    像是一缕清风,拂面而来之后,却直接叩问了靖瑶的心门。

    勾起连他对曾经素淡清雅日子的回忆。

    仿佛这一剑,就是一世。

    一世的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普通人,用了一世的功夫,或许都没有走出过

    自己生活的镇子一步。

    赵茗茗化形了这么多年,才终于把自己列山山庭院中的光景看够。

    不过,等着近了。

    靖瑶才发觉这一剑中淡泊之下,却是有些浅薄。

    淡泊与浅薄,自相矛盾。

    通达的人才会淡泊,而通达的人只会厚重,凝练,决计不会浅薄。

    但为何赵茗茗的剑却是淡泊与浅薄并存?

    吃了上一次的亏。

    靖瑶这会来不及细细思量。

    扬刀格挡,便轻而易举的防住了赵茗茗这一剑。

    “为附新诗强说愁可真要不得。”

    靖瑶说道。

    赵茗茗瞪圆了眼睛。

    她没有听过这句话。

    好像是五大王域的诗词,可是她没有读到过。

    自然也不知其中是何意。

    “你可曾吃过苦,流过血?”

    靖瑶问道。

    这句话赵茗茗却是听懂了。

    所以她摇了摇头。

    赵茗茗当然没有吃过苦。

    更没有流过血。

    从列山上下来之后,行走人间,虽然有很多小插曲,小故事。

    但她自己也知道,那远远谈不上是吃苦。

    就是那位合伙骗了她许多银票的摊主老李,吃得苦,也定然要比她多得多。

    看到招募摇头,靖瑶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自己的对手。

    赵茗茗才出了两剑。

    靖瑶就看出了她剑法之中的端倪。

    局势瞬时翻转,让人猝不及防。

    “你还是不准备杀了她。”

    高仁的传音又来了。

    “为何要杀了她?这本就不是我们的目的。”

    靖瑶说道。

    “先前你废了那么大一番功夫,也没能劝说成功。现在虽然挡住了她两剑,难道她会就此罢休不成?”

    高仁反问道。

    他经有些不耐烦了。

    不过,他的不耐烦,并不是为了早点得到那小姑娘,去给坛庭中人交差。

    他有自己的打算。

    坛庭的隐秘,对高仁来说,却是个意外之喜,决计不能轻易放弃。

    这小姑娘身份神秘,从坛庭对她的态度上来说,若是能把握在自己手里,定然会成为和坛庭交锋的一章王牌。

    自从他和萧锦侃的竞争中失败之后,高仁的眼里就只有名利。

    却是成为了他自己心中的一座围城,幻境。

    想要走脱,就必须得划破那看似平静的江面。

    要在凌乱的涟漪轻点足尖,抽身离去。

    或许还会留下月光那支离破碎的斑点,但也就是由于有这些斑点的存在,让后来者更加前赴后继的走进这围城,这幻境。

    这么多年里,他都生活在自己的想象之中。

    因为现实生活不能给予他想要得到的一切,只能幻境中编织一切臆想得到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是很悲哀的一件事。

    “我早就忘记了来时的路,时光再也回不去了。但是在我自己的这看似虚浮的梦境里,还能找到曾经烟花绽放的绚丽,以及百鸟朝凤的喧闹。你觉得这是过眼云烟,但却是我毕生的追求!”

    这是高仁在里走之前,和萧锦侃说的最后一番话。

    萧锦侃把生命看做一次流浪中的成长。

    而高仁却觉得他遭到了放逐。

    日头不可能永恒,但黑夜绝不会迟到。

    若是想一直停留在永恒的光亮之中,心境又怎么不会扭曲?

    “若是你着急,可以自己来!”

    靖瑶转过身说道。

    这句话不是传音,而是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高仁听后两腮紧绷。

    看得出他已经气的咬牙切齿。

    不过终究还是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知晓靖瑶的脾气。

    靖瑶既然能欣赏有骨气的人,是因为他也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有骨气的人,不能用常理去胁迫。

    否则只能适得其反。

    “由你决定!咱么说好了的。”

    高仁忽然话锋一转,轻松的说道。

    甚至还面带微笑。

    对于高仁这般做法,靖瑶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喜怒无常,才是高仁的真实。

    “还要出剑吗?”

    靖瑶转而朝着赵茗茗问道。

    “你会让路吗?”

    赵茗茗反问。

    两人绕来绕去,却是又回到了原点。

    不交人,和不让路。

    “既然你没打算让路,那我也也不会停止出剑。”

    赵茗茗看着靖瑶的表情说道。

    “你这剑招……我的确是没有见过。可有姓名?”

    靖瑶问道。

    “无名无姓,自悟的罢了。况且这么单薄的剑招,你怎么会入眼?”

    赵茗茗说道。

    “姑娘是个聪明人!”

    靖瑶说道。

    “我当然不笨!”

    赵茗茗略带高傲的说道。

    “可你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顽固?聪明的人,通常都精于变通。”

    高仁说道。

    “变通?变通难道不就是放弃?我想做的事,没有变通的余地。”

    赵茗茗说道。

    靖瑶一时间无言以对。

    以前,他总是很羡慕那些所谓的聪明人。

    觉得他们没有自己这么翅碗,更不会闷着头,一味的蛮干。

    而他,却总是被人嘲笑的对象。

    即便现在当上了部公也是如此。

    聪明人好像总能找到捷径。

    可是他不行。

    “你出剑吧。”

    靖瑶说道。

    可是赵茗茗却摇了摇头。

    她最厉害的剑招,就是方才那两剑。

    既然这两剑都无法击败靖瑶,除了暴露自己的异兽身份以外,却是再无他法。

    眼下已成死局。

    唯一能够破局的方法就是,等靖瑶先出刀。

    “你不出剑?”

    靖瑶很是诧异的问道。

    “我的剑,已经出完了。”

    赵茗茗说道。

    “你方才还说,不会停止出剑。”

    靖瑶说道。

    “我不会停止的是我想出剑的意念,比不代表我手上真的还有剑可出。”

    赵茗茗说道。

    “你只有这两剑?”

    靖瑶问道。

    “我只有这两剑。”

    赵茗茗说道。

    靖瑶点了点头,却是再度举起了到。

    当盲再度绽放。

    这次可远远不止五步。

    糖炒栗子所在的马车,距离靖瑶怕是早就超过了五十步,但依旧被靖瑶的刀芒照了个通透。

    “小姐!当心!”

    糖炒栗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赵茗茗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马车里。

    那位神秘的小姑娘其实早就已经醒了。

    只是她仍旧一动不动的躺着。

    一双眼大大的睁着。

    糖炒栗子的注意力,全部都在赵茗茗身上,对马车里这位小姑娘醒来浑然不知。

    她的眼前很是朦胧。

    记忆似乎出现了断档。

    恍惚间,她因为自己是在刚刚跑出坛庭的时候。

    那一日,夕阳西下,只剩余晖点点,

    她走到了一处镇子。

    这座镇子很是古老。

    古老而又忙碌。

    现在,这忙碌了一天的镇子,也随着夕阳的逝去渐渐安静下来。

    放眼望去,只能看到家家户户的炊烟。

    它门袅袅娜娜的点缀在镇子的上空。

    可是小姑娘却无处可去。

    无论是忙碌还是安静,都与她无关。

    她只是挎着自己的篮子。

    静静的坐在一处冷僻的街头。

    手里捏着半个冷馒头,上面还沾满了尘土。

    小姑娘也不在意,凑近之后,一口就咬了下去。

    若是她不张嘴,没人能想到这么一个瘦弱文静的小姑娘,确实能够一口吃完半个馒头。

    可是她的确是一口吃完了。

    其实她已经在这处镇子里坐了整整一天。

    但她并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唯一在乎的就是身边挎着的这个竹篮,还有就是肚中的饥饿。

    小姑娘静静地看着熙熙攘攘的大街,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变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不过这般变化却是对她而言都无所谓。

    毕竟这都不是他在乎的。

    吃了半个馒头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很饿……

    可是她身上连一个大钱都没有。

    闻着家家户户中传来的炊烟香气,她甚至能够分辨出谁家今晚做了什么菜。

    不远处酒楼是唯一开始喧闹的地方。

    不过去酒楼吃饭是需要钱的。

    她身上不但没有钱,也没有值钱的东西。

    对此刻的她而言,方才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半个冷馒头,可是已经被她吃进了肚中。

    至于那竹篮中的东西,却也不是能够用金钱来衡量,小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轻易送出去,更不会去用它来换钱。

    小姑娘想起身,在镇子里走一走,可是一出了坛庭,她就辨不清任何的方向。

    唯一能指引她的,就是肚中的饥饿。

    这能够让她去闻着菜饭的香味儿走。

    而那处酒楼他也不用去寻找方向,因为就在她右前方不远的路上。

    最多不过十几丈的距离,抬腿就能到。

    最终小姑娘,还是站了起来。

    虽然饥饿让她两腿发软。

    可若是继续坐下

    去,就该冷了。

    饿不断能让人没有力气,还会让人觉得寒冷。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往那酒楼的方向走去。

    虽然那里饭菜的香味最为浓郁,

    她还是狠了狠心,朝相反方向走去。

    “你这里招工?”

    小姑娘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人蹲在路边,身前放了个牌子。

    牌子上写这一则招工的告示。

    但却夹杂着很多错字。

    “你要做工?”

    牌子后面蹲着一个中年的男人。

    正在一口一口的嘬着烟。

    他听到有人问话,抬起头一看,却看到了一位瘦瘦弱弱的小姑娘。

    “没错。工钱多少?”

    小姑娘问道。

    中年男人笑了。

    手上的烟因为抖动,而洒落了烟灰。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小姑娘来讨活儿干。

    而且上来就问这工钱是多少。

    “我这里没有你能干的活。”

    中年男人说道。

    还摆了摆手,让她快些离开。

    毕竟这小姑娘如此站着,却是挡住了别人看到自己的招牌告示。

    若是为此错过了真正能做工的人,那就得不偿失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小姑娘皱着眉头问道。

    “那你都会做些什么?”

    中年男人问道。

    或许是觉得有些无聊,还不如和这小姑娘多聊几句,借此打法打法。

    “我会喝酒,还会杀人。”

    小姑娘和不假思索的说道。

    中年来人愣了愣,接着便再度笑了起来。

    只不过这次笑的确实要比先前更加激烈。

    手上的烟杆,甚至都掉在了地上。

    先前这中年男人还觉得这小姑娘不知是何时从家里跑出来的,想做工以此证明可以自立更深。

    可是方才一听她这么说,却是觉得这小姑娘怕是有些不太正常……

    这么一个小孩子,怎么会喝酒?

    更谈不上杀人了……

    不过这中年男人却没安好心,他给小姑娘值了一条路,告诉她前面那个巷子口右拐,就有她需要的活计。

    若是能把那里面的酒都喝完,人都杀光,自己就会给他最高的工钱。

    “最高的工钱,够不够我去哪里吃一顿饭?”

    小姑娘问道。

    “当然够!吃两顿都都够!”

    中年男人说道。

    小姑娘听后就转身离开。

    走到了那中年男人说的巷子口,往里一瞧,发现却是个死胡同。

    里面只有一座大宅院。

    门口挂着两个红彤彤的灯笼、

    烫金的门,紧闭着。

    小姑娘上前敲了敲。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今儿个怎么来人这么早……”

    门内还穿出了几声抱怨。

    “是你敲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伙计。

    弓着背,哈着腰,本是一脸的谄媚。

    但看到门口的只是一位小姑娘之后,这心气儿顿时就泄了一半。

    “是我。”

    小姑娘说道。

    “你有何事?”

    伙计问道。

    “你这里有多少人?有多少酒?”

    小姑娘问道。

    “我这里的人不多,但你来就显得累赘。我这里的酒不少,让你喝却是这辈子也喝不完!”

    伙计的说道。

    所及就准备关门。

    可是当他已转过身子,这小姑娘竟然就占到了自己面前。

    他以为是天色已晚,有些眼花。

    可是那小姑娘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子,却异常醒目。

    小姑娘就这样径直往里走去。

    这会儿,一个打扮风骚的妇人走了出来。

    迎面看到小姑娘却是也大吃一惊!

    “小六!这是怎么回事儿?”

    妇人问道。

    原来那中年男人给小姑娘指的这去处,不是别的,正是个妓院。

    这本就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无论年龄大小,都不该来。

    “她说她要喝酒!”

    那伙计说道。

    显然也是害怕被这位老鸨责怪。

    反正这小姑娘先前也说到了酒,干脆就如此就坡下驴。

    “喝酒?”

    老鸨自语道。

    同时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小姑娘。

    “这世道真是越来越怪了……买卖做到头牌的姑娘,非嚷嚷着要嫁人!好端端可以跟父母撒娇的年龄,却非要来这儿喝酒!”

    老鸨说道。

    不过这里本就是用钱说话的地方。

    开门迎八方客。

    不管这年龄还是性别,只要有钱,就能一视同仁。

    “既然是你迎来的客,那就你亲自支应着!”

    老鸨说道。

    小六不由得一阵苦笑……

    心想自己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或许是昨晚去找乐子时那姑娘突然见红导致的……

    做这一行当的人,最忌讳这般事态。

    眼下又被老鸨安排了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当然是一度抱怨。

    “你要喝什么酒?”

    这伙计问道。

    “你有什么酒?”

    小姑娘问道。

    “我这里可都是好酒!”

    伙计说道。

    小姑娘点了点头。

    这里本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可这伙计或许是因为自己郁闷,竟是没有收钱,就给小姑娘上了一壶。

    只想着快快把她打发了了事。

    没想到这酒壶刚一落桌,酒杯还未放好,这小姑娘竟是就拿起酒壶一饮而尽。

    随即扑闪着双眼,看着这位伙计。

    “你……喝完了?”

    伙计吃惊的问道。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这般平静的望着他。

    “还要?”

    伙计问道。

    小姑娘这才点了点头。

    伙计一股脑的白上来了十几壶,却是要看看这小姑娘还能怎么喝。

    没想到这小姑娘却是一壶接一壶的喝了起来。

    不过刚喝了三壶,却是就趴在了桌上,似是睡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重新起来,继续喝酒。

    “你这里的酒还有很多?”

    小姑娘问道。

    “当然!凭你是喝不完的!”

    伙计说道。

    “的确是喝不完……那就算了吧……”

    小姑娘说道。

    随即站起身来。

    伙计以为她要离开,赶紧上前准备讨要酒钱。

    没想到小姑娘却是从竹篮里抽出了一把剑……

    等她从这妓院中出来,再回到先前的长街上时,看到那中年男人还在那里坐着。

    小姑娘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就往那妓院走去。

    “你要干什么?”

    中年男人问道。

    小姑娘并不回答。

    一直等走近了之后,她才缓缓张口,说了两个字:

    “工钱。”

    那中年男人看到眼前的景象,竟是扑通一下跪地不起。

    原本热闹的妓院,哪里还有一个活人?

    鲜血已经顺着砖缝,把院子中的树坑都灌满了。

    “酒我没能喝完,所以付一半就好。按你先前说的,也该够去那酒楼吃一顿饭。”

    小姑娘说道。

    回忆到此为止,小姑娘却是被咕咕乱叫的肚子拉扯了回来。

    糖炒栗子也听到了小姑娘的动静。

    “你醒了?”

    糖炒栗子问道。

    小姑娘缓缓的坐起来。

    看了看四周和眼前中,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马车中。

    不过她仍旧是一言不发。

    缓了缓神后,从马车上下来,朝前走去。

    直到看见了靖瑶,才停下脚步。

    “你醒了?”

    赵茗茗问道。

    “你们别打了。”

    小姑娘忽然开口说道。

    “难道你要和他们走?”

    赵茗茗指着靖瑶问道。

    “我不和他们走。”

    小姑娘摇了摇头说道。

    赵茗茗却是有些搞不懂她的意思了。

    既然不先走,又为何要出面止战?

    “不过怎么走,和谁走,去哪里,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要帮忙。”

    小姑娘接着说道。

    赵茗茗却是有些恼火……

    心想自己如此费劲却是废了什么?

    到最后却是就换来了这么一句轻描淡写?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没良心?若不是我家小姐,你可能早就死在路上了!”

    糖炒栗子却是率先发作说道。

    “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死活也都是我自己的事情。更没人可帮忙。”

    小姑娘看着糖炒栗子,冷漠的说道。

    先前赵茗茗从她身上取下,放在一旁的短剑,现在却是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而且这柄短剑,已然出鞘。

    剑锋处闪烁这幽蓝的光。

    甜天幕上的层云,已经逐渐散开。

    月亮终于漏了出来。

    照在每个人的连山,洒落每个人的肩头。

    没有月光的时候,总觉得是欠缺了些气氛。

    现在月亮终于出来了,众人又觉得好像是一种打扰。

    随着月出而飘荡的晚风,把小姑娘的发丝吹得更加凌乱了些。

    可无论是刀剑,还是月光,还是这风,都不能让她的双眸有丝毫的游离。

第七十章 性情难长久【上】

    小姑娘闭起了眼睛。

    靖瑶却是要比先前对战赵茗茗时更加严肃紧张。

    “你对这小姑娘知道多少?”

    靖瑶问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仁说道。

    “好吧,我知道的只是一些传说和流言罢了。对我们现在的情况起不到一点帮助。”

    高仁看到靖瑶冷厉的目光,只好摊了摊手接着说道。

    “传说和流言有什么区别?”

    靖瑶问道。

    在他心里,传说和留言都是一样的。

    没什么区别。

    都是没有证据,也做不得数的。

    “当然有区别。”

    小姑娘忽然睁开眼说道。

    “传说往往都是真的,而留言却只有夸张。”

    这话传到靖瑶的耳中,却仍旧没有觉得有什么区别。

    往往都是真的,那说明还是有不真的可能。

    至于那夸张的事情,就更没有边际了。

    靖瑶的为人和他的武道一样,都是极为现实的。

    只有双眼看到,双耳听到,双手感触到,才能算得上现实。

    其余的一切信息来源,都对他无用。

    因为靖瑶什么都不会相信。

    一个武修,除了自己的心境和武道诉求以外,自己的情感,周围的环境,以及他精神层面的丰富程度,都极为重要。

    不过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一个人即便是不修武道,也会在其他的方面有所建树,有所思想。

    武道是一个武修的基础,也是靖瑶,赵茗茗,刘睿影这样武修之人生活的核心。

    天地自然塑造人。

    人又建立了天地之间的等等理念与关系。

    在武道一途中,丢弃了最本质的追求,反而去贪图那纷繁烟火,难道不是武道精神的一种失落?

    至少在赵茗茗的心中,武道虽然不能离开争斗与杀伐,可它依旧是浪漫的,同时也是极端的。

    生活与武道不可分开,生活自然要与人与天地融合在一起,但是它门互相之间的距离又是不可磨灭的远。

    武道深入生活,就是让每一招功法武技,都不能枯死在材米油盐之中。

    毕竟这武道是多多元化的,不能一概而论的推挤于现实。

    “那关于的你的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靖瑶问道。

    小姑娘微微一笑。

    轻轻提起了剑。

    她并不需要解释。

    证明传说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她手里的剑。

    曾在坛庭的时候,她先学的不是剑,而是琴。

    剑有两面锋刃。

    琴却有七根琴弦。

    剑与琴根本毫无详尽之处。

    不过剑刺破的,都是对方的咽喉。

    而琴音却是能传入人的心中。

    以弹琴之心来御剑,这等玄妙可是旁人无法触及的。

    小姑娘抬起手。

    却是反向持剑,剑尖朝向了自己的心窝。

    这是什么诡异的剑招?

    难道她是要自尽不成?

    可是从她的表情中,却又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同一个如此淡漠的人,通常是不会自杀的。

    不过一个要自杀的人,在自杀之前,一定也会非常淡漠。

    暗些哭天喊地的人,都是舍不得死的。

    真的铁了心想要自尽,说明对这人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留恋,当然可以潇洒轻松的离去。

    这反而是一种痛快。

    小姑娘的胳膊还在往回收。

    眼看那剑尖就要刺进她的心窝中时,才将将好停住。

    接着,她微微的拱起背部,像是一只受惊的小猫。

    靖瑶这才发觉,她是在蓄势。

    越是凶猛激烈的招式,这蓄势的时间就越长。

    不过靖瑶的心中却是陷入了一种两难……

    他可以当即出刀,打断这小姑娘的蓄势。

    也可以很大度,慷慨的,等待她蓄势结束。

    这两种选择,究竟该如何,靖瑶却是优柔寡断了起来。

    就在他犹豫的档口,小姑娘的右臂犹如弓弦一般,迅速弹出。

    一道月牙般的剑影,朝着靖瑶劈砍而去。

    靖瑶被这突如其来的剑招惊住了。

    赶忙朝后退去。

    可是小姑娘这一道剑影却如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

    靖瑶无奈,只得挥刀抵挡。

    可是在他的刀刃和这刀月牙状的剑影接触的一瞬间,去发现这道剑影并没有任何实质。

    空无一物,宛如流云飞散。

    靖瑶的从正中央穿过了这一道月牙状的剑影。

    没能让其有丝毫的停顿。

    眼下,除了向后退却之外,变招根本来不及……

    靖瑶的双腿骤然发力,一蹬地,身形便朝后飞速退去。

    可是这道月牙状的剑影,却也骤然提速。

    一瞬间,就没入了靖瑶的

    体内。

    靖瑶暗绝不妙……

    可是这道剑影入身之后,靖瑶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

    他抬头看到那小姑娘依旧是一脸沉寂,而且手中的剑,也再度恢复了原先的样子。

    方才那一件,不似虚招。

    更不是错觉。

    而是实实在在的,打入了靖瑶的体内。

    这究竟是和其玄妙的剑法?

    靖瑶紧张的感知着体内的变化,但无论他如何查探,却是都无法寻到方才那一剑入体的踪迹。

    正在他满腹狐疑间,心脏却邹然一缩……

    靖瑶的耳边,传来了一声琴音。

    他虽然不通乐理,但琴声也是听过的。

    可是在这里,怎么会有人弹琴?

    靖瑶神思一动,却是有有一生琴音传来。

    每一声琴音响起,却是都让他的心脏与瞳剧烈的收缩一下。

    这种感觉极为难受……

    好似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把靖瑶的五脏六腑内在手中,当做一个玩物。

    随着琴声想起的节奏,时而奋力,时而轻捷的把玩着。

    一切音乐的产生与发端,其实都都源于人的内心。

    而人们内心的活动,却是是受到外物影响的结果。

    就像靖瑶对这空无一物的剑招入体,觉得惴惴不安,就是收到这种外物的影响而有所畸变,

    这种变化,却是就会通过声音表现出来。

    每一声琴音的节奏和旋律虽然不同,实则都是相互应和的。

    当靖瑶的心中有所悲哀时,耳边传来的琴声就急促而低沉。

    若是他一转念,想一想曾经快乐轻松的往事,那琴音也会就会变得舒展而和缓,

    这些变化,都是由于他心中产生的各种情感。

    不过这种情感却是难以控制的。

    乐师写出曲子的时候,并非出自于他的天性,也是受到周遭环境的情感的感召。

    小姑娘的这一剑,实则不是剑。

    而是以剑之名,奏琴之音。

    高山流水,曲高和寡。

    靖瑶若是想要破开小姑娘的剑招,唯有先堪破这周遭的环境,和小姑娘自身的心性。

    可是他对这小姑娘却是没有任何的了解?

    这琴声却是该如何破得?

    小姑娘此刻却是再度闭上了眼睛。

    头顶的月光,眼前的争斗。

    以及她所背负的使命,都是他出剑的动机。

    恍惚间,靖瑶看到小姑娘不紧不慢的,又出了一剑。

    剑光入体之后,这次靖瑶耳边传来的,不再是单独的琴音。

    而是乐。

    感情在心中激荡,因而通过声音表达出来。

    声音组成和谐的条理,才可以叫做音乐。

    音,是由人心产生的。

    但乐,却是与事物伦理相通的。

    每个人或许都能听懂音。

    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感情。

    有了感情,就可以弹奏出只属于自己的音。

    但乐,考量的却是一个人对这世道的了解有多深刻。

    可是靖瑶根本不懂这音乐为何物。

    他是草原人。

    对五大王域和坛庭的世道本质,也毫不了解。

    在场的众人中,唯有赵茗茗和高仁看出了其中的门道。

    赵茗茗也会弹琴。

    自然通宵阅历。

    《乐经》中记载,这乐是用来协调各种纷繁错乱的关系,有了乐的协调就能使人们互相亲近。可是这乐若是超过了限度就会让人放荡。

    着小姑娘定然不是一个放荡之人。

    所以她心中的乐,应该是发于情,止于礼。

    “你会跳舞吗?”

    高仁的传音,打破了靖瑶耳边的音乐。

    “跳舞?”

    靖瑶很是诧异。

    为何要问自己会否跳舞。

    草原人性情豪爽,载歌载舞也是常有的事。

    虽然对这乐理一窍不通,可是靖瑶跳舞却并不差。

    “钟、鼓、管、磬、羽、籥、干、戚,都是乐的器具。有了乐,自然对应着舞,而这屈、伸、俯、仰、缀、兆、舒、疾等姿态却是又和这音乐一一对应。舞蹈的舒展和疾速,都是乐的表现情状。”

    高仁的传音再度响起。

    靖瑶的心头,阴霾散去。

    若是这样就能破了剑招的话,对他而言却是在简单不过。

    草原人舞蹈最鲜明的特点,就是节奏明快。

    这不仅表现了他们开朗豁达的性格和豪放英武的气质,更是具有强烈的低地域特色,在演绎中表现出其浓郁的地域特色。

    草原人的舞蹈,往往都洋溢着源自生活的气息,将草原人男性的豪放﹑粗犷的性格和草原人女性细腻而典雅的气质统一起来,达到了一种融合相交的境界。

    靖瑶虽然不了解五大王域,也不知晓那坛庭。

    可是他懂得草原。

    草原上的每一片草原,都是父亲。

    每一条河流,都是母亲。

    一个人,怎么会对自己的父母不了解呢?

    相比去琢磨那些自己做不擅长的,不如听从了高仁的建议斗胆一试。

    草原人从发现了火,征服了狼群之后,就以能歌善舞著称。

    草原人哥哥都善于用舞蹈淋漓尽致地表现他们的生活和美好情感。

    靖瑶所在的部族也不例外,他们有了高兴事就要跳舞,有了烦恼和悲伤,也会围着洒满了先祖骨灰的篝火跳上几圈,以求否极泰来。

    这种精神特征是由草原生活的点点滴滴积淀而成的,他们勇敢、热情、爽直的性格,也就如此的反映在舞蹈中。

    不过靖瑶跳舞,和音乐并无多大的关系……草原人舞蹈总是与酒有着不解之缘。

    毕竟这草原人从事畜牧狩猎生产,长期生活在草原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下,自古以来就崇拜这天地山川和雄鹰勇士。

    靖瑶提起了刀。

    却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他的左手,朝着弯刀的刀身上轻轻一拍。

    继而挺胸立腰。

    上身略后倾,后背略后靠。

    仰起了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颈部稍后枕。

    继而左手在啊身上的罩衣一把抓掉,露出了里面原本的草原人府侍。

    白色的外袍,上面画满了各种凶猛的飞禽走兽。

    此刻正跟随这靖瑶身形的律动而不住变化,好似活过来了一般。

    环境和心情,可以影响一个人心中的音乐。

    但在更加广袤的草原之上,却是也诞生出了这般独一无二的舞蹈。

    这小姑娘可以以琴乐入剑,那靖瑶又何尝不能以舞蹈入刀?

    草原的地域性特征,不仅赋予了草原人舞蹈的空间和灵感,也对草原人舞蹈风格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草原人对英雄的崇拜得到了强化和张扬,而女性形象中温雅而不失健美端庄又俏丽的形象,也使得草原武阴柔阳刚的意象两者兼顾。

    小姑娘看着靖瑶兀自跳着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琴声剑,却是就这般容易的被靖瑶破去。

    她无论如何也是不甘心的……

    这一曲,叫做《碧海飞花》。

    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一首曲子,也不是一种花,而是一式剑招。

    当小姑娘施展出来的时候,就好似那碧海扬波,又如这那亭榭飞花。

    这完全可以说是世上最美的剑招,却也是这世上最绝,最毒辣的剑招。

    不过在一开始,这碧海飞花,只是一首曲子而已。

    剑招可以看到,可是曲子却自能听见。

    剑招是用来杀人的,曲子却是用来放松身心。

    那会,小姑娘还不是一个如此冷漠的人。

    她有自己爱人,也爱这周遭的一切。

    不过既然爱一个人,就要努力的创造美好。

    所以,她才写出了这一曲《碧海飞花》。

    当日,小姑娘一袭蓝衣,站在坛庭中的一座桥头。

    徐徐微风拂林而过,吹得那树影婆婆。

    长发随意地披落。

    小姑娘和着衣衫,迎风而立。

    偶然飘起几缕青丝,匆忙的扑上他清秀的面颊,纷却是遮不住她那却是清澈如水的双眸。

    只可惜,此时的她还不知道。

    她虽然深爱这那个人,可是那个人却依旧把心,放在了漫天星辰。

    小姑娘取出了琴,在静静的夜空之中,顿时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

    这琴声与桥下的流水一道缓缓。

    婉转悦耳,却又空灵缥缈,犹如那仙音妙乐,自那九天之上倾斜而下。

    月色都被她的琴声冲淡了,赶远了。

    花夜纷纷扬扬的坠落于水面之上,流逝远方,亦像是情人之间的点点目光。

    可是弹着弹着,小姑娘却突然流泪。

    心绪一变,指尖顿时就拨乱了音符,本该静谧流畅的曲子忽然出现了滞涩之感。

    小姑娘愣了愣,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从何而来,确实又把这手曲子反反复复弹了许多遍,可是每一遍都在同样的地方流泪,出错…

    这却是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首曲子,我也不准备再弹了。”

    小姑娘说道。

    话音刚落,靖瑶耳边的乐声就停止了。

    他也止住了舞步,淡淡的望着小姑娘。

    只是眼神中,却多了一层怜悯。

    “这曲子,写了恨久了吧?”

    靖瑶问道。

    “很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得了。”

    小姑娘说道。

    “可是你还记得这曲子该怎么弹。”

    靖瑶说道。

    “你不是也记得该如何跳舞?”

    小姑娘反问道。

    靖瑶的弯刀,小姑娘的短剑,此刻却尽皆都变成了舞乐。

    赵茗茗看在眼里,对这人间的理解,却是又深刻了一筹。

第七十一章 性情难长久【中】

    鸿洲矿场。

    老板娘的客栈中。

    刘睿影在和月笛在房间中。

    “这么晚您找我有何事?”

    刘睿影问道。

    方才他正准备休息,月笛却从门缝中递来一张纸条,让刘睿影到她的屋中。

    “我无事,只是觉得你有事。”

    月笛说道。

    “我?我有何事?”

    刘睿影很是差异的问道。

    他着实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异常。

    可是从这么些时日的相处,他知道月笛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危言耸听。

    她说的每一句话,定然都是有缘由的。

    “你最近几天,都在想什么?”

    月笛问道。

    近来这几日,倒是难得的平静。

    刘睿影觉得自己的生活,仿佛恢复到了原先仍在查缉司的时候。

    每日早睡早起,一日三餐。

    既没有争斗,也没有任何劳顿。

    只是在这平静之下,究竟酝酿着什么,却是让他很是有些不安。

    “我没有想什么……”

    刘睿影说道。

    “没想什么,才是最可怕的。”

    月笛说道。

    “一个人既然活着,脑子里总会要琢磨些东西的。不可能什么都不像,若是什么都不像,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懈怠了。”

    月笛说道。

    “我或许就是有些懈怠吧……”

    刘睿影说道。

    其实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如此。

    但他和月笛相处了这么些时日,知道月笛不是一个无敌方式的人,说话也不会夸张,还算得上是实事求是。

    “我接到了晋鹏的传信。”

    月笛说道。

    “说了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看来这才是月笛找他的正题所在。

    平静了许久,忽然有事发生,刘睿影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酸楚。

    或许是不甘。

    只是刘睿影分辨不清,自己是对清闲的日子被打破而不敢,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中都查缉司已经知晓了这边的情况。”

    月笛说道。

    “所以会来人吗?”

    刘睿影问道。

    “这些晋鹏倒是没说。不过若是他们知道了我在这里,应该是会来人的。”

    月笛说道。

    可刘睿影却不这么想。

    他反倒认为,中都查缉司若是知道月笛在此,反倒会万分放心。

    既然放心,那怎么会关山万里的,再从中都派人前来?

    “他们来不是帮忙处理这饷银之事的……他们来,恐怕是只想劝说我回去。”

    月笛说道。

    她看出了刘睿影的疑惑。

    “您想回去吗?”

    刘睿影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他们早就说起过。

    月笛曾说,等饷银之事了结,便会同刘睿影一道回中都,回查缉司。

    刘睿影这样问,只不过是为了再确认一遍罢了。

    人多自己所期待的事情,总是难以放心。

    没有到真正发生的那一刻,都是没有任何坚定的。

    惟一的方法,就是不断的询问。

    在对方一次次的确定中,才能得到少许的安慰。

    “不知道。”

    月笛回答的十分干脆。

    但这却是出乎了刘睿影的意料之外。

    “您不是先前已经做了决定?”

    刘睿影问道。

    “你都说了是先前,我的不知道,是现在的决定。”

    月笛笑了笑说道。

    刘睿影却是极为无奈……

    “你要知道,我是女人。”

    月笛话锋一转,指了指自己说道。

    “女儿都是善变的。上一刻说好的事情,下一刻可能就会变卦。”

    月笛接着说道。

    “我倒宁愿相信这是忘记了,而不是变卦。忘记起码能让人舒服的多。”

    刘睿影苦笑着说道。

    他已经和不少女人打过交道。

    最开始的李韵,到后来的赵茗茗,糖炒栗子,以及现在的月笛,老板。

    每一个女人,似是都为他打开了一片新的天地。

    带着他领略了一番从前未曾触碰过得世界。

    “所以女人……有点危险呢!”

    刘睿影说道。

    说话不算数,这还不算什么。

    最可怕的就是她们忽然大笑,又忽然流泪。

    你永远无法知道,她们此时此刻的真实想法。

    即便费劲心思的去揣摩,也总是会慢了半拍。

    一步错,步步错。

    一步跟不上,不不跟不上。

    很多误会,也就由此生发出来了。

    就像湍急的流水,冲垮了河面上唯一一座小桥。

    没有了小桥,这喝水根本就无法泅渡。

    流水的声音,也会成为双方渐行渐远的悲歌。

    “这倒是个很新鲜的说辞。你觉得我危险吗?”

    月笛问道。

    这会儿,她却是又一改先前的严肃,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

    “咱们都是查缉司中人……您对我,当然是不危险的。”

    刘睿影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对别人来说,我就危险了?”

    月笛说道。

    刘睿影默不作声。

    不但是女人危险,就连女人说的话,若是接不好,也是很危险的……

    所以他选择不吭声。

    “另外,晋鹏还说了一点。”

    月笛说道,却是给刘睿影解围。

    “还有些什么紧要的吗?”

    刘睿影问道。

    “震北王域,鸿洲,你可有什么了解?”

    月笛问道。

    “我只知道,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鸿洲地界。”

    刘睿影说道。

    这却是就意味着,他对鸿洲没有任何多余的了解。

    “鸿洲,是震北王域内最强大的一个州。也是最受震北王器重的所在。不仅是因为鸿洲有着充沛的矿藏,还因为鸿洲的武道实力,即便和放在五大王域州,也是名列前茅的存在。”

    月笛说道。

    刘睿影最了解的,就是定西王域的丁州。

    从贺友建被斩杀之后,定西王置酒集英镇就可以看出来,五王对于这些个州统的态度。

    一州州统,可谓是封疆大吏。

    在本周的地界上,挟军政大权于一手,说是个土皇帝也不为过。

    别的王域中,王爷相对来说还很重视这权利的集中。

    可是震北王,却是最懒散的一位王爷。

    据说,他已经有整整十三年,没有到各州巡视游走了。

    “难道鸿洲州统,却是要介入此事了?”

    刘睿影问道。

    “没错。先前,震北王城出了件大事。现在震北王域中具体管事儿的人,你却是也见过。”

    月笛说道。

    “孙德宇?”

    刘睿影脱口而

    出。

    月笛点了点头。

    觉得刘睿影这孩子,脑袋的的确还算得上灵光。

    有时候看似呆呆傻傻的,或许还是因为阅历不足的关系。

    孙德宇当时告诉刘睿影,他是震北王府的供奉。

    也是刘睿影唯一算是认识的震北王府之人。

    方才月笛这么一说,刘睿影自然而然的想到了他。

    “孙德宇已经传令给鸿洲州统,让他尽快组织人手,前来矿场。”

    月笛说道。

    “难道他们也想向我们一向守株待兔?不过若是鸿洲如此介入了事态,咱们是不是就可以抽身离开?”

    刘睿影问道。

    “鸿洲接到的是密令。即便来人,也不会大张旗鼓的从正面介入。震北王上官旭尧看似散漫,实际上他的心眼儿可是比那篦子还要缜密的多!”

    月笛说道。

    “这是想让我们查缉司在明处替他抵挡,而后鸿洲中人在暗处伺机而动,坐收渔翁之利。”

    刘睿影说道。

    随即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他的心中很是有些不痛快。

    被人利用的滋味,怎么会痛快?

    而且还是如此光明正大,**裸的阳谋。

    就算是他们想要破局吗,也是无能为力,只能这般被动的接受。

    “大概什么时候会到?”

    刘睿影问道。

    “算日子,估计也就是这两天。”

    月笛说道。

    “可是,您有没有觉得事情有些异常?”

    刘睿影忽然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

    月笛问道。

    “咱们在这里已经呆了这么久……久到这消息已经传回了中都查缉司之后又转了个来回,可是这靖瑶却是还没露面……他究竟在哪?真的还会来这矿场吗?”

    刘睿影问道。

    这几日说他什么都没想,其实也是他故意为之。

    只要想起这些事,刘睿影就会陷入一种深深的自我否定。

    这种自我否定,不单单是对于眼前之事的无能为力,还有对那几个牺牲的查缉司同袍的愧疚。

    “不知道。”

    月笛说道。

    这是她今晚第二次说不知道了。

    第一次,是说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归中都查缉司。

    这次不知道,却是不知道靖瑶究竟会不会来。

    “若是不来呢?”

    刘睿影急切的问道。

    “不知道。”

    月笛说道。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刘睿影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有些凄凉之情。

    “那……我也不知道了。”

    刘睿影说道。

    “就是这件事,我已经说完了。”

    月笛说道。

    这却是要送客的意思。

    “另外,鸿洲的武修,大抵都是刀客。”

    月笛说道。

    刘睿影已经走到门口了。

    听到这话,却是又停步转身,说了一句知道了。

    鸿洲多刀客。

    这句话才是重中之重。

    向来那位神秘的杀手,说不定就和鸿洲中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他对于鸿洲的情况,毫无头绪。

    现在即便是想要从查缉司中调出卷宗,怕是也来不及了……

    不过方才和月笛的一番对话,却是把刘睿影先前微微上头的困倦之意冲淡了。

    此时此刻,无论如何都再难以入睡。

    与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难受,不如出去走走。

    这几日,刘睿影除了打开窗户看看外面之外,甚至连这大门都没没有出去过。

    就连那为风骚的老板娘,也只是打过一次照面。

    自从月笛到来之后,这位老板娘就变得安分了许多。

    以前,即便是在楼上,都能听到她放肆的笑声。

    可是近来,却是异常的安静。

    喝酒的人也安静,没有人再诡异的死去,这也算是一种安静。

    刘睿影走下楼去,这木质的阶梯年久失修,已经不知道历经了多少岁月。

    白日里还不这么明显,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每一步都嘎吱作响,显得极为刺耳。

    到了楼下,刘睿影看到今日这大厅中,竟然还坐着三三两两的人,正在吃酒,还没有散去。

    老板娘自然也在其中。

    她的脸颊已经红的滚烫,看样子距离喝醉已经不远。

    喝醉本该是最轻松的感受,但刘睿影却从她脸上的红晕之下看到了惆怅。

    刘睿影转念一想,这老板娘可是本地人。

    从她的身上,或许能知道不少关于鸿洲的事情、

    若是有用的话,自是对后面帮助极大。

    若是无用,那就权且当听听故事解闷了。

    “哟!可是舍得下楼?”

    老板娘看到刘睿影的声音,顿时出言调侃道。

    只是这句话,听到刘睿影的耳中,却是少了些滋味……

    不但语气过于平淡,就连老板娘一贯的肢体动作,却是也一动不动。

    “好久不见,下来说说话。”

    刘睿影说道。

    老板娘没有说话,而是起身去打了一壶酒,放在旁边的空桌上。

    在这里,说话就是喝酒。

    不喝酒,没人会同你说话。

    刘睿影从怀中掏出了银子,准备付账,但却被老板娘一把抓住了手腕。

    “不用,我请你喝!”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感觉到她的手很是冰凉,可是大厅中却还点着火盆。

    手凉的人,要么是冷,要么就是紧张。

    这里并不冷。

    那老板娘又在紧张些什么?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刘睿影问道。

    在这里,打机锋,绕圈子,他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尤其是老板娘。

    所以既然有疑问,还不直截了当的干脆些,有话直说。

    “我的手,很凉吗?”

    老板娘举起双手,兀自看着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的确有点凉……”

    老板娘把双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说道。

    “那这是为何?大厅里并不冷。”

    刘睿影说道。

    “可能是因为见到你而紧张吧。”

    老板娘笑嘻嘻的说道。

    虽然终究是有了些表情,但刘睿影还是觉得这笑很是勉强……

    老板娘的笑,通常都是很洒脱的。

    不但大张着嘴会把眼睛挤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右腿也会绷的笔直,朝上翘着,身子也往后仰过去。

    不知她心里到底真的有多么开心,起码这笑的架势就很是投入。

    可是方才老板娘的笑,却不是如此。

    刘睿影看到她的嘴角先微微抽动了几下,而且两边并不对称。

    如此纠结之后,才终于是咧开了嘴,轻轻的笑了笑。

    可是她的右腿也没有绷直上翘,身子也没有朝后仰过去。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老板娘这一笑,却是极度的牵强。

    “心事很重就不要勉强自己。”

    刘睿影说道。

    先前月笛说他有些懈怠,因为这几日刘睿影着实是偷懒放空了自己。

    可这位乐天派的老板娘,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一颦一笑都变得如此刻意了起来。

    “我没什么心事,真的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老板娘说道。

    “紧张我?”

    刘睿影问道。

    “那倒也不是。”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无奈的摇了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该老板娘身前的杯子续了一杯。

    “这才是说话的样子嘛!”

    老板娘举起酒杯,和刘睿影轻轻一碰,而后仰头喝尽。

    “我哥哥走了。”

    老板娘说道。

    “你哥哥?……”

    刘睿影有些诧异。

    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金爷。”

    老板娘平静的说道。

    这却是让刘睿影大吃一惊。

    走了,这两个字,可是还有另一重意思。

    “他怎么走的……”

    刘睿影问道。

    “你想哪儿去了?他只是回家了……”

    老板娘说道。

    “回家?”

    刘睿影忽然觉得,他对老板娘一点都不了解。

    亦或是他自己真的懈怠了……这些消息或许他原本就知道,可是松懈过后,却是忘得一干二净。

    “谁都有家的。我哥和我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会没有家?”

    老板娘说道。

    “这么久都没有离开过,怎么这次却这般匆忙?”

    刘睿影问道。

    “不知道……想必他有自己的打算。”

    老板娘摇了摇头说道。

    “回家不容易吧……”

    刘睿影说道。

    老板娘没有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又喝了一杯酒。

    “回家很容易,抬抬腿就能走。只是家里规矩太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下定决心的。”

    老板娘说道。

    “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这是每个人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听话,便是遵规矩。

    即便是像刘睿影这样从小在查缉司长大的人,小时候若是表现特体,也会受到不少奖励。

    对于读书人而言,努力读书就是规则。

    若是不好好读书,便会一辈子受苦受穷。

    穷苦的代价,就是不遵守规则的代价。

    对于很多人而言,成败只是取决于是否遵守规则。

    只不过这规则是否合理,是否应该遵守,一却是因人而异。

    因为世道上的每一种规则,也都是是人定下来的,绝大多数人都赞同的事情自然而言的就成为规则了。

    不过这有进就有退,有得就有失。

    一个人若是在有的方面打破了规则,一定也会在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这也是一种代价。

    “鸿洲这地方怎么样?”

    刘睿影开口问道。

    “怎么,喜欢上了?”

    老板娘咬着酒杯问道。

    “只是随便问问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刘睿影摆了摆手说道。

    “男人喜欢一个地方,通常都是因为那个地方有一个你所喜欢的人。”

    老板娘说道。

    “鸿洲,我只来过矿场。这里没有我喜欢的人。”

    刘睿影说道。

    “那你为何会突发奇想的要了解鸿洲?你在这里这么久了,却是也没见你问过。”

    老板娘说道。

    “只是自己好奇罢了,没什么缘由。”

    刘睿影说道。

    继而准备喝一杯酒。

    可是老板娘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夺下了他手中的酒杯说道:

    “我请你喝酒,你却不说实话。不但是聊天聊不下去了,这酒我看也趁早别喝了好。”

    老板娘说道,。

    这一杯酒刘睿影刚刚喝到嘴里一半。

    老板娘这么一抢,却是让他呛住咳嗽了起来。

    “我哪里有没说实话?”

    刘睿影清了清嗓子,擦干了嘴边的酒渍说道。

    “鸿洲到底怎么了?”

    老板娘问道。

    语气竟是极为肃穆。

    刘睿影心头一紧,明明有话想说,却是又如鲠在喉。

    “鸿洲没有怎么……”

    面对着老板娘那炯炯的目光,刘睿影竟是有些躲避。

    “我知道你的身份,但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威慑。所以你想问我也得拿出些诚意来。”

    老板娘说道。

    “我只是听说,震北王已经命人传令鸿洲方面前来矿场察查罢了。我问你鸿洲,只是因为我对鸿洲没有任何了解。”

    刘睿影说道。

    老板娘直勾勾的盯着刘睿影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顺道把酒杯放在了他的面前的桌上。

    “鸿洲啊……我知道的可太多了。你想听什么?”

    老板娘问道。

    “全部。”

    刘睿影说道。

    “嘿嘿……胃口还不小!全部的话,怕是说道天亮也讲不完其中万一,你还是琢磨琢磨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吧,给你一杯酒的时间。”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看着面前的酒杯,不急不缓的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听过一盏茶的功夫,一炷香的时间。

    却偏偏不知道这一杯酒却是有光阴几寸?

    给不会喝酒的人,或是不想喝酒的人来说,这一杯酒,恐怕得用一辈子。

    给嗜酒如命的人,像是小机灵,恐怕眨眼的功夫就会杯底朝天。

    这个界定,着实有些太过于模糊了。

    其实刘睿影心中早就有了打算,他无非是想要拖延拖延罢了

    虽然他也清楚,自己这样拖延的意义何在。

    “我想知道鸿洲的刀客们。”

    刘睿影说道。

    老板娘转头一看,那一杯酒却是已经喝完了。

    “刀客?我不就是?”

    老板娘俨然一笑说道。

    同时把自己右臂的衣袖揽了一把。

    袖中刀。

    刘睿影早就见识过了。

    起码上次他和月笛同老板娘交手时,老板娘以一敌二,竟是都能不落下风。

    不得不说,她也着实算得上一位拔萃的刀客了。

    “除了你之外呢?”

    刘睿影问道。

    “那就多了去了……我家全都都是刀客。”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没有接话,他在等着老板娘继续往下说。

    可是刘睿影不发问,老板娘却是什么也不说。

    “你最好抓紧时间,因为我已经快要喝醉了。”

    二人沉默了片刻,老板娘开口说道。

    她计算时间的方式,竟是都用酒来衡量。

    可是喝醉这个事,太过于玄学。

    若是她不想,刘睿影觉得老板娘可以一辈子都不醉一回。

    前提就是,自己的问题,能不能让她打气精神。

第七十二章 性情难长久【下】

    鸿洲府城外的官道上。

    一队人马正在昼夜不停的朝着矿场的方向奔袭。

    约莫有二三十人的样子。

    走在最前面的,是金爷和李俊昌。

    二人身后的,全是青府中的拔萃刀客。

    青雪青与文琦文夹在队伍的中间。

    断后的,则是鸿洲州统府内的精兵强将。

    毕竟这文琦文也在队伍中。

    虎毒不食子,鸿洲州统文听白再有什么算计,也不可能让自己的独子出危险。

    不过也正是因为文琦文此番起身前往,小钟氏和青然才肯让青雪青同去。

    “哥,我们走到哪里了?还有多久到?”

    青雪青开口问道。

    金爷不由得苦笑……

    这已经是青雪青在一个时辰中,把这一句话问的第八次了。

    几乎每个一刻钟的时间,青雪青就会问一遍。

    而在出发之前,金爷已经明确的告诉她,这一路若是昼夜兼程的话,也需要整整四天半的光景。

    眼下,他们却是才刚刚出发不满五个时辰。

    “小妹,你若是着急,可以纵马先行。”

    金爷说道。

    这并不是想要把青雪青甩开,其实金爷自己也很喜欢他这个小妹。

    尤其是这次回家,看到青雪青已经出落的如此大方,做哥哥的更疼爱不止。

    以前,年轻气盛。

    不懂事。

    把自己和小钟氏的矛盾,朝自己这年幼的妹妹身上转嫁了不少……

    现在想想,心中却很是愧疚难当。

    不过这血浓于水,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毕竟青雪青的身上,还是和金爷一样,都流淌着青然的血脉。

    “可是我若是先走了,岂不是还要等你们?”

    青雪青略微思索了片刻反问道。

    金爷笑而不语。

    “青妹,还是别了。咱们一起出来,要守规矩,听从大哥的安排。况且,你若是自己先行一步,也不太安全。”

    文琦文说道。

    青雪青听后虽是心中不愿,但仍旧是噘着嘴点了点头。

    “你这妹妹……”

    李俊昌欲言又止。

    “我这妹妹如何?”

    金爷追问道。

    没有人喜欢听说一半的话。

    “我只是觉得你妹妹很像以前的我。”

    李俊昌说道。

    随即低下了头。

    金爷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李俊昌说的以前,是李家覆没以前。

    那会儿的李俊昌,一定是无忧无虑,只想去探探天高,试试地宽。

    金爷始终都记得,那是两人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站在房顶上放烟火。

    有时在青府的主座上,又是又在李家的大殿顶上。

    看着烟火在冷清的天幕上升起,心中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快乐和轻松。

    偶尔路过几个行人,风吹起他们的衣裳,便和这烟火更是相配。

    那时候的光阴,每时每刻似乎都在翻滚着,却又前进的太过于迅速……迅速到金爷根本记不住什么事。

    他只能记得住李家大殿的顶上,有两块瓦片的釉面已经斑驳。

    还能记得,青府的主座实际上是要比李家的大殿高了起码三尺有余。

    至于别的,金爷却是都模糊了,记不清了。

    “当时,楼顶上的风真的很大。”

    李俊昌说道。

    “是啊……就连夏天都没有吹过暖风……反正咱们在顶上的时候,风就一直很是刺骨。”

    金爷说道。

    “那会儿你们多大?”

    青雪青不知何时,从队伍的中间走到了最前端。

    跟在金爷和李俊昌的身后。

    这会儿却是突然插嘴问道。

    “我不记得了。”

    “还未成年。”

    金爷和李金昌回答道。

    虽然李俊昌的答案也很是模糊,不过起码要比金爷记得更清楚些。

    “那会儿你们就是好朋友了吗?”

    青雪青问道。

    “那会儿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金爷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

    李俊昌看着金爷的侧脸,继而微微一笑。

    “你知道吗,这个哥哥以前可是做了不少荒唐事!”

    金爷指着李俊昌,对青雪青说道。

    “荒唐事?是什么意思……”

    青雪青不明白。

    金爷和李俊昌面面相觑,却是不知该如何解释。

    “当时,他很喜欢养花。要知道,一个大男人每天侍弄花草,总是会遭人嘲笑的。”

    金爷说道。

    既然不知该怎么解释,还不如直接说了故事,让青雪青自己去判断。

    “对了,我娘也说过我荒唐……她说一个刀客,在鞋跟上挂两个铃铛是很荒唐的事情……”

    青雪青忽然所到。

    听到青雪青说她娘,金爷的面色变了变。

    不过就事论事的话,他也觉得小钟氏这句话倒是没说错。

    “旁人养花是为了关上疫情,说起来也不失为一种趣味。可是李俊昌养花却是为了送人!”

    金爷接着说道。

    “送人,送给谁?”

    青雪青问道。

    “送给像你这样会的漂亮姑娘!”

    金爷笑着说道。

    却是让青雪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和自己的这位哥哥还不算熟络,不过青雪青却觉得无论是金爷还是李俊昌,他们的身上都有种自己未曾感触过的气质。

    既不是想自己的父母那般,高高在上,仪态端庄,也不似那条喝酒的陋巷中,市井气十足。

    而是更辽阔,更苍茫。

    这种感觉青雪青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但就像一枚绣花针掉入了汪洋大海中一样。

    无论有多么纤细,尖锐,都能被其所包容。

    青雪青甚至觉得,这一趟和文琦文作伴,跟着他的哥哥出来,或许是这些年来最有意义的生活。

    但当他靠近李俊昌的身边事,总是能够觉察到他的身上有种空空荡荡的难过。

    青雪青也曾悄悄的问过文琦文这是为什么。

    但文琦文却告诉她没有为什么。

    这世道根本是就已经够复杂了,光凭猜测,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的。

    若是真的想知道,还不如去拍拍李俊昌的额肩头,大大方方的问出来。

    反正这样做的后果无非就是两种。

    第一种是得到了全部的答案。

    第二种是得到了许久的沉默。

    可无论是哪种

    结果,对于青雪青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

    “别人送花,都是一捧或者一束。可是李俊昌送花,却是抱着两个花盆在街上溜达……看到自己中意的,就把花盆递过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卖花的……如此过了不久,整个鸿洲府城内的姑娘,却是都知道了李俊昌的这个怪癖。不过他们却不躲不闪,反却迎头而上!必将当时的李家,可是在鸿洲中比肩青府的存在。若是真的被李俊昌看上,那岂不就是麻雀变凤凰?”

    金爷说道。

    “这……的确是有点荒唐。真是比我这两颗两颗铃铛更要荒唐。”

    青雪青说道。

    说罢还可以的晃了晃双腿,让自己脚跟处的两颗铃铛响上一阵。

    “其实你脚跟上的铃铛,并不荒唐。”

    李俊昌开口说道。

    “你若是个足够厉害的刀客,根本就无须去在意这铃铛会不会暴露你的行踪。因为任凭对方有千百种变化,千百种伎俩,你都可以一刀以破之。你若是达到了这般地步,铃铛还会是一件荒唐的事吗?反而会成为你的标志。俗话说,闻风丧胆,到了你这换做那听铃丧胆,岂不是更加绝妙?”

    李俊昌说道。

    青雪青听后开心的笑着,身子前仰后合的。

    相比之下,金爷却是满脸诧异的看着李俊昌,这位经年的挚友。

    曾经的他是个极为有趣的人,嘴里的俏皮话,就是说上个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可是上次遇见之后,金爷就觉得他变得深沉了许多……

    不过刚才听到他竟然能如此和青雪青说话,金爷心里倒是极为欢喜的。

    或许以前的李俊昌,太执着。

    凡是总要没完没了的问为什么。

    其实这不问又能如何?

    就算是知道了一切的答案与真相,日头依旧在不停地流走,日升月落,花开寂寞。

    李俊昌心中最大的难,就是对覆没的李家耿耿于怀。

    复兴李家,便也顺理成章的是他精神中的唯一支柱。

    这种巨大的坎坷与落差,无法排遣的时候,人就会彻底的绝望。

    所以李俊昌才会说,他相似过很多次。

    以前,金爷和李俊昌一起在夜空下玩了,总是觉得这夜空很单调,所以需要些烟花来破开这永恒的孤独。

    但是现在的他俩,却是只喜欢这般深邃,素朴的夜空。

    好似这般的夜里,就能包容一切的肮脏误会,纷争隐忍。

    当哭就哭,当笑就笑,没有人会去笑话你。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一个人。

    “雪青,这是你第一次出门嘛?”

    李俊昌问道。

    “是……以前我最远也只是在鸿洲府城周边逛逛。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

    青雪青说道。

    “你还是很幸运的……第一次出门有随从,有伙伴,还有哥哥,真的是很幸运了。”

    李俊昌很是感慨的说道。

    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出门时,除了手中的“咫尺天涯”刀以外,什么的没有。

    没有人,没有马,也没有钱。

    面对的,只有无尽的漂泊。

    那会儿他自我安慰道,也许一个人才是最好的。

    无非就是生活变得极为单一,极为平静。

    但只要自己一步一步的朝前走去,穿过一座座镇,途径一座座城,走过一条条街,看看不同的地方的夜空有什么不同,听听不同地方的方言有什么不同,尝尝不同地方的酒有什么不同。

    只不过这些,他后来一件也没有做到。

    地方倒是去了很多,但总是来不及喝酒,也没空细细的听人说话。

    总是一场场的别理,填满了他全部的生活。

    “你以后想做些什么?”

    二人年幼时,金爷曾经如此问过。

    “我只想轻松点。不过只要醒来睁开眼,好像就没法轻松。你看我明明不喜欢说话,但却每天都还会说很多话。明明一点都不幽默,却还尽力的去搜集些俏皮话记到脑子里然后用出来。没人笑的的时候,我只能自己笑个不停。”

    李俊昌说道。

    自那时起,他似乎就是个忧郁的孩子。

    “可是你这也说了许多的话……不过若是没人听,你尽可以来找我。我虽然不一定喜欢听,但我还是会听的。”

    金爷说道。

    他枕着双手,躺在屋脊上。

    背后瓦片传来的阵阵寒凉之意,虽然不太舒服,可是却又令其欲罢不能……有种上瘾的感觉。

    “李哥,我想听听我哥的糗事。”

    青雪青说道。

    女孩子都有一颗不安静的心。

    尤其是对自己亲近的人,更是想要了解,掌控他们的一切。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安心平静的感觉。

    “你哥曾经……干过一件比我整盆送花还可笑的事情。”

    李俊昌摸了摸自己清瘦的下巴,继而眼睛一亮,开口说道。

    这时,文琦文也拍马上前,侧耳听着。

    不过他还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了一件缂丝青天花鸾鹊纹的披风,轻轻的盖在了青雪青的肩头。

    “后半夜起露水,湿气重。”

    文琦文说道。

    青雪青点了点头,用右手捏住领口,随后继续看着李俊昌,等着他说故事。

    “也不知是怎么的,接连有三五天,你哥都没有来找我玩。要知道,在当时,我俩可是整日整日的厮混在一起的。后来我就满府城的找他,走街串巷。才发现,这计划竟然蹲在一户办白事的家门口。听着那吹鼓手手中的唢呐目不转睛。”

    李俊昌说道。

    说完,拿起挂在马身侧面的水袋喝了一口。

    不过这水袋中装的却是酒。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青雪青赶忙深吸了一口。

    “我能喝一口吗?”

    青雪青说道。

    李俊昌先是一愣,继而把目光转向了金爷。

    看到金爷似是默许了之后,才把水袋递给了青雪青。

    青雪青结果水袋,欢喜的喝了一大口。

    随后用身上的披肩擦了擦嘴。

    “你喝吗?”

    青雪青对着文琦文问道。

    “我不喝了……”

    文琦文连连摆手。

    李俊昌看青雪青没有把水袋还回去的意思,只好接着先前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把他拉扯到一旁,问他这几天都去哪儿了?在做什么你哥说他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对唢呐的声音极其迷恋……每次听到这红白喜事的吹奏之声是,都会放慢了脚步,然后一直听到曲终人散场,这三五日的

    时间,却是都在满城找唢呐听。听到最后,他就自己买了个唢呐。然后别人办事儿时,他就混在其中一起吹奏。可是他毕竟不熟练,跟着大伙儿混还好,要是单独拎出来,就不行了……终于,又一次把红白事的曲子,吹反了!差点被那两家人打断了腿!”

    李俊昌说道。

    金爷听后,没人任何不好意思的感觉,只是微微笑了笑。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位挚友正在慢慢恢复。

    一个人敢于放下的预兆,就是敢于回忆。

    只要能把从前的事像看西洋镜儿一样说出来,那就证明已经好了一多半。

    朋友的关切,父母的疼爱,这些曾经的李俊昌都不缺,现如今也是让他苟且偷生的能力。

    这么多年,金爷倒是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

    在他矿场上的府邸里,时刻都是热闹的。

    不过每个人身边的位置就那么多,有的人进来,就会有人要离开。

    但在感情与关系方面,金爷一直都奉行先来后到的原则。

    时间,能让淡漠变得温暖,能让温暖变得沸腾,也能让沸腾重新归于沉寂。

    在所有的朋友中,他和李俊昌认识的时间最长,最久。

    即便是先前在很长一段时间,他认为李俊昌已经死了,却是也没有在心中把他的位置让给旁人。

    “哥,矿场那边是不是特别的荒凉?”

    青雪青问道。

    “这倒是不错……不够我哪里,可是不必青府差!”

    金爷颇为骄傲的说道。

    青雪青虽然以前从未见过自己这位哥哥,但是关于他的事情,却也着实听说了不少。

    比如这位哥哥在矿场发了大财,且尤其喜欢玩儿鹰。

    听那些青府中的老人说,金爷之所以换了姓,主要是为了避嫌。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的鹰架都是由黄金铸成的。

    两边的吊钩,还镶满了宝石,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株腊梅,正在凌霜傲雪。

    单单是这样一个鹰架,就足够让一户普通人家此生吃喝不愁。

    然而就此一模一样的鹰架,金爷却是有上百之多。

    有言道“富玩鸟,穷耍猴”,此言非虚。

    鹰为鸟中之王,若非猎户人家,寻常人断乎玩不得……

    再加上这鹰非肉不食,性情凶猛,不耐枯寂,若不经常遛放,往往会给活活闷死。

    因此玩鹰的,不仅要有钱,还得有闲工夫。

    同时具有这两样的,金爷却是可以算得上头一份儿!

    “雪青也喜欢鹰?”

    金爷惊诧问道。

    鸿洲府城内应当是没有鹰的。

    “我喜欢!以前咱们青府旁边的孤海红林中是有鹰的,我又是去跳舞就能看到。那鹰的翅膀都不动,就在我的头顶上一圈一圈的盘旋。我的裙摆也随着我起舞而飞扬不止,那种感觉,就好像我在树梢上,在天上跳舞一样。”

    青雪青说道。

    “孤海红林啊……”

    金爷念叨了一句。

    那地方也是他与李俊昌从小玩闹的去处。

    只不过当时的孤海红林,比现在更加自然些。

    没有小桥,也没有栈道。

    只有弯曲的流水,把两边的石头都咬上一层绿。

    金爷的刀,和李俊昌的刀,也是在孤海红林中练成的。

    青然在这次临行前,还特意交代金爷多指点一下青雪青的武道刀法。

    方才提起了孤海红林,金爷倒觉得是一个极佳的切入点。

    “青雪的斩影刀已经练到第三式了?”

    金爷问道。

    “是的哥哥……不过进来却是有些别扭……有时候,我绞尽脑汁去琢磨几式刀法,却发现是那么的缥缈,怎么找也找不到那种感觉……但有时候却不用刻意,感觉到了,感情充沛了,自然而然的就获得使将了出来!”

    青雪青疏导。

    “我在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曾问过好多人,这刀要怎么练才能够厉害。包括咱们父亲在内,给的答案都是,心境情感到了,这刀自然也就到了。因此对你手中的刀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心中情。很多时候感觉是一刻不停地在出刀,但却又没有一刀是让自己满意的……偶尔有一点灵光,就立马再度挥刀,最后却是又有几分将就,敷衍,勉强。”

    金爷说道。

    “的确是如此……这样可有什么办法?”

    青雪青问道。

    “刀法也是需要修饰的,就和自己的感情需要正视,理解,呵护一样。但最重要的,是最后的那一笔雕琢。你必须精打细算的你的感情,同样也得很是疼惜出道前最后的一刻怜悯与慈悲。就像你喝酒时,一定也有自己喜欢下酒菜。有菜无酒,和有酒无菜一样,都很乏味。同样,有情才有刀,刀从来都不是无情之物。”

    金爷说道。

    青雪青陷入了沉思……

    这番话对她的冲击着实不小!

    这段时间,她练刀的时候,总是觉得脑中空空,心中细碎,找不到组合的契合点,就好像一句话印刻了很久,但始终都没能完全的领悟个通透。

    无奈之下,只觉得这是还未酝酿完全,不得不放下刀。想着什么时候感觉酝酿的足够了,再重新提起刀。

    “刀不应该只让你自己感到可靠,也要让你的对手,你的仇敌感到温暖。”

    李俊昌插话说道。

    “温暖?”

    青雪青很是糊涂……

    兵刃当然是冰冷的。

    杀伐也是血腥残酷。

    跟温暖,毫无瓜葛。

    “如果你的刀,连自己的感动不了,或者说连自己都觉得乏善可陈,强乐还无味,那么又如何一招好刀?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练刀,都只是为了让自己感觉舒服……只顾着自己,以自己为中心,却忘了对手该如何。后来我才知道,出刀的意义与自己没有任何关联。”

    李俊昌接着说道。

    “出刀的意义只在于你出刀的对象。若是没有人能够让你出刀,这刀在手上,和举着一双筷子没有差别。”

    金爷说道。

    这番解释却是让青雪青有些闷闷不乐……好似自己这些年练的刀,还不如拿筷子吃饭又用似的……

    “那你们的刀,都是怎么练的?”

    青雪青撇了撇嘴说道。

    “我们的刀,都是用人命堆出来了的。”

    金爷笑着说道,本事想玩笑一番。

    但却让青雪青不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青妹,你没事吧?”

    文琦文关切的问道。

    “文哥我没事……可能是有点饿了。”

    青雪青说道。

第七十三章 只有香如故

    “再往前走一会儿,有一处镇子。”

    李俊昌说道。

    他对鸿州的了解,远在众人之上。

    金爷长期呆在偏远的矿场,就连鸿洲与府城现在的变化,都足以令他迷路,对于这些细节的地理,自然是好不知晓。

    青雪青肚中很是饥饿,身子已经有些发冷,还有些瞌睡。

    说来也奇怪,人肚子饿的时候总会瞌睡。

    就像大多数野兽们在冬天寻不到事物,就会选择冬眠一样。

    睡觉总是可以让自身的消耗减缓到最低,最小,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

    “小镇上估计没有什么青妹爱吃的东西……”

    文琦文说道。

    “出门在外,你不是州统公子,她也不是青府小姐。没有那么多可以挑剔的余地,况且这样挑剔,也着实算不上高贵。”

    金爷冷冷的说道。

    在他眼里,高贵其实就是一种规制里的东西。

    青府是一种规制,鸿洲也是一种规制。

    在规制之内,条件允许,青雪青和文琦文可以摆足了自己的派头。

    但高贵向来都是由内而外的,没有高贵的骨血,哪里来该贵的皮肉?真正高贵的人,从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发丝都可以看出与众不同。

    金爷虽然有很多奢华的鹰架,可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高贵的人。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品质还没有达到那种境地。

    高贵的品质,首先不会有下作的想法。

    没有下作的想法,也自然不会有下作的行为。

    但金爷却是做过不少脏活,也耍过不少心眼。

    光凭这两点来说,他就算不上高贵。

    一个萝卜一个坑,屁股抬起来都有屎。

    这就是金爷对自己的评价。

    若是要硬算的话,金爷高贵的无非就是一个简单的灵魂而已。

    毕竟他睚眦必报,胸怀并不宽广。

    如果要把高贵搞得太复杂,那就不是高贵了,而是虚伪。

    只有虚伪的小人才是心思复杂,才会把自己抬到一个所谓的高度。

    但这种没有任何内涵的高贵,之凭借着外物来撑起台面,其实和龌龊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文琦文在金爷这里不声不响的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随即不再言语。

    金爷朝后放对着一行人马招呼了一声,便浩浩荡荡的朝着李俊昌指的小镇方向走去。

    与其说是一处小镇,不如说是一座山城。

    鸿洲多山,人们的聚集地,往往都在山坳之中。

    毕竟这矿藏都在山中,若是山少,矿藏也不会这么丰富了。

    这里看上去还不是个小地方,大约有几百户人家。

    李俊昌说,自己上次途径此地时,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当时这镇子还远远没有如今的规模,大地也也就堪堪上百户冒头罢了。

    现在的时候,可以算是清晨。

    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

    可是这晨曦还未能穿透大山的层峦叠嶂,照进来,因而这镇子中还是一片漆黑。

    可是家家户户的门口竟是都点了灯,这不由得让众人很是奇怪。

    金爷和李俊昌对视了一眼,但这里着实是最近的去处。

    不单单是青雪青,暗些鸿洲州统府中的人,也早已是人困马乏了。

    进入了镇子,众人这才看到,有许多军士,手持兵刃甲帐,正在镇中来回穿梭搜查。

    为首的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文琦文曾在州统府中与其打过照面,正是鸿洲的一名府令,名为张建龙。

    看到是自己人,顿时松了口气。

    “张府令这是在执行公务?”

    文琦文一马当先,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问道。

    张建龙或许是因为早起没睡够的缘故,拉成了连,正站在那厉声训斥着两位下属。

    “没看到老子正在有事?滚远点,否则一并扣下!”

    天色昏暗,他对文琦文这位州统公子也不甚了解,开口就怼了回去。

    文琦文笑笑,也不在意。

    随后从翻身下马,牵着缰绳,静静的走到了张建龙身旁。

    张建龙正愁一肚子火没处撒,看到这人竟然还如此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心里顿时一阵暗喜……

    想带他走进了,自己骤然拔刀,定能把他吓的屁滚尿疗,一裤裆黄白之物。

    到时候,再随即找个名头把他关上几天,也算是给自己找个乐子,出出气。

    “当啷!”

    文琦文距离这张建龙还有两三步之遥的时候,他的刀已然出鞘。

    电光火石之间,只看得一抹白一闪而逝。

    张建龙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竟然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重新插回了刀鞘之中。

    如此诡异的情形,把他的额头上都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连连后退的同时,更是准备大声吆喝、

    “大胆!竟然敢对公子出刀?!”

    张建龙刚刚常开嘴巴,声音才从胸腔往嗓子眼走着的时候,文琦文身后的州统府亲兵就冲了上来。

    他们一拥而上,把文琦文护在身后不说,更是把张建龙团团围住。

    张建龙定睛一看,四下里都是明晃晃的刀锋,心中也是无法冷静,只得再度拔刀。

    可是方才这些人说了一声“公子”,却又是让他犹疑不止……

    接着这么多刀锋的反射的亮光,他总算是看清了文琦文的面庞。

    不得不说,文琦文的五官和他的父亲,鸿洲州统文听白是极为相似的。

    唯一不同的就是文听白皮肤较为黝黑一些,而文琦文却是极为细白,这点恐怕是随了他早已过世的娘亲。

    “原来是公子!在下着实不知,还以为是歹人!万望公子见谅!”

    张建龙看清之后,立马扔到在地,随即抱拳躬身,对这文琦文说道。

    “无妨,我也是一时兴起,想与张府令开个玩笑罢了!”

    文琦文笑着说道。

    走上前去,扶着张建龙的胳膊,让他站直了身子。

    张建龙的心中一阵感慨……

    早就听说这位公子很是贤明,平日里从无做派,当下一看,却是果然如此。

    只有方才被张建龙痛骂的极为部下,此刻看到自己上司吃瘪的样子一个个儿的暗自捂嘴偷笑。

    没有笑出来的,心里却是也乐开了花!

    这感觉,简直比他们亲自上去一人抽张建龙几个大嘴巴子还要过瘾!

    张建龙是行伍出身,没读过什么书。

    要说文化,也就是能认识点字儿而已。

    连他自己的名字,到现在却是也写的歪歪扭扭的。

    可以算得上是半个泥腿子,身上总是有股子江湖山大王的匪气,就连他却手底下的兵士

    也是如此。

    他骂了军官,军官就去骂兵头儿,兵头儿再去骂手底下的军士,最后便是老兵欺负新兵,新兵没处去撒火,只得朝那火头军抱怨几句今天的饭菜没什么肉。

    “张府令这是在执行公务?”

    文琦文问道。

    这句话最开始问的一模一样。

    但得到的回到却是大相径庭……

    上一次文琦文如此问出口时,换来的却是张建龙的拔刀。

    可是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建龙却是就客气恭敬起来了。

    “回公子。在下是奉了州统之名,前来此地盘查饷银被劫夺一事。”

    张建龙说道。

    文琦文点了点头。

    他们此行去矿场,是暗线。

    文听白为了掩人耳目,还派遣了许多小队,分散在鸿洲境内,逐个镇子排查。

    以此既对震北王府的王令有所交待,同时也能尽可能的吸引旁人的目光。

    “公子您怎么会来到这一处偏僻之地?”

    张建龙问道。

    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自己方才已经冒犯了这位州统公子,现在却是又打听起人家的私事,莫不是嫌弃自己的脖子过分硬朗,却是崩了刀刃也砍不断?

    “这几日鸿洲府城内也是有些兵马走动,搅扰的我也是有些没法静下心来。这不,带着极为好友,还有青妹一同出来转转,没想到却是阴差阳错的在这里碰上了张府令你。”

    文琦文说道。

    这番话说的真叫滴水不漏。

    金爷听在耳力,心中都暗自赞叹不已。

    本以为这文琦文,就是个绣花枕头。

    此次一同前去矿场,也无非是增加个履历,自己镶上一圈金边儿。

    但从先前那一招夺了张建龙的刀,还给他原封不动放回了刀鞘之中,金爷和李俊昌就看到出来,这文琦文绝不是一个毫无是处的花瓶。

    再加上这一番话术出口,更是让金爷觉得此子不简单。

    其实这文琦文也是有意为之。

    他的心思很是缜密。

    出门前,他的父亲文听白曾特意交代过,此次要以金爷为主,他们鸿洲州统府的人尽量不要冒头。

    但不冒头,就代表着会收到轻视。

    何况自己无论年龄和资历,都与金爷与李俊昌相差甚远。

    更在意的是,金爷不论怎么输,还是自己心上人的哥哥。

    文听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僵化,甚至闹翻的。

    先前自己只是关心了一句青雪青吃饭的问题,就招来了金爷的一顿说教。

    那让其重视自己的唯一途径,就是要找个机会展露一把。

    所以他才会故意不动声色的靠近张金龙,他早已熟知张建龙此人的心性。

    若是自己这般不声不响的靠近,定然是会激的他拔刀相向。

    后来的一切,便也顺理成章。

    现在金爷心中不说有多看得起,但也对文琦文不敢有丝毫轻视之情。

    目的已经达到,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毕竟再说下去,不仅违背了父亲的叮嘱,更是让金爷感觉有些喧宾夺主之意。

    所以文琦文转过身来,对这金爷疏导。

    “青哥,都是自己人,您看就在此处歇息歇息,打个尖可好?”

    金爷点了点头。

    于李俊昌一道下马。

    这句话虽然看似询问金爷的意见,但实际上却是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安排。

    即让金爷觉得舒服,文琦文自己这位州统公子的面子也得以保存。

    更何况,以张建龙这粗大的心思,根本揣摩不明白其中的门道。

    “进来大伙也是都辛苦,一会儿镇上我买些酒肉,你分派下去,也算是聊表寸心,犒劳犒劳。但切记不可喝醉!不软耽误了你们的正事,我确实也会被父亲责备。”

    文琦文说道。

    他与张建龙在最前方并肩而行。

    “这……哪里好意思让公子破费!”

    张建龙一听,立马拒绝。

    像是如此这般简单的客套,他还是知道的。

    怎么样也得推脱一番才好。

    无论如何,也不能大言不惭的接受。

    “无妨无妨,就当是我父亲来慰劳大家了!也算是赶巧!”

    文琦文连连摆手说道。

    张建龙看公子并不是客套,而是心意已决,只好也点头答应了下来。

    若是再行推脱,难免又驳了公子面子。

    他可是知道,这些有身份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脸面。

    饭可以不吃,钱可以不要,但这脸面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丢弃。

    “这里可有什么异样?”

    文琦文问道。

    其实他对此间发生了什么,毫无兴趣。

    可若是不多问道几句,又显得太过可以。

    张建龙或许不会多想,但谁有知道他的手下军士中有没有心思玲珑之人?

    自己既然说了是出来散心,那看到雨中不同的是多问几句也是在那情理之中的。

    “回公子,此间极为平静,都是良民。”

    张建龙说道。

    “镇上现在可有什么开门的铺子?我们走了一夜,着实有些饥渴。”

    文琦文问道。

    “现在……恐怕只有一剑铺子是开张的。”

    张建龙想了想说道。

    “说起来也是怪我自己……前面青妹看到了一只鹿,我便想给她打来,没想到那只鹿或许是即将开化了神智的异兽,不仅这跑动的身法极快,而且还十分狡诈。整整几个时辰的功夫,我们随着它走走停停,却是始终都没有开弓的机会……不知不觉,就消磨了这么多时辰……真是丢人!”

    文琦文自嘲的说道。

    他已经看到,张建龙身旁的一位副官,在听到自己说走了一夜之后,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但还是被他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

    这样的事不能有丝毫马虎大意。

    一个很小的疑惑,都会想一颗初春落入泥土中的树种一样,他们被接踵而至的春雨沤烂,要么就会长成一颗参天大树。

    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将其整个挖出来,丢到一旁。

    整个鸿洲的人,都知道这位公子对青府的小姐青雪青倾心不二,鸿洲州统府与青府更是两人未出生时,指腹为婚的准亲家。

    所以文琦文这一番说辞,没有人会不相信。

    那位副官在听完了之后,脸上的神色也回归了轻松。

    “不知什么铺子,开的如此早?”

    文琦文问道。

    “是一件卖腊味的铺子。”

    张建龙说道。

    这倒很是稀奇……

    腊味在西北地区并不怎么受欢迎。

    反而是安东王域的沿海地带

    的特色。

    在这里卖腊味,能有生意吗?

    不仅是文琦文有这种疑惑,金爷和李俊昌听到之后,也觉得斐然。

    一行人走到张建龙说的烧腊铺门口时,看到那店家带着两位活计,果然已经开始忙碌了。

    只见那一位活计,手上按着一坨两三斤重的腩肉,用火一燎,三下五除二的就刮干净了毛,随即放下刀,拿了一根刚坠子,便开始在猪皮不停地戳着。

    青雪青也挤到了最前面来看。

    她吃过烧腊,但却从来没见过做法。

    那伙计戳完之后,把肉块翻转,重新拿起刀,用刀在肉块表面割出了几刀平行的直纹,随即抓了一把调味料抹在上面。

    “这是什么佐料?”

    青雪青问道。

    那伙计缓缓的抬眼看了一眼,却没有吭声。

    “青妹,这调料一家一个样,是决计不能外传的。否则被旁人听了去可不得了……手艺人就靠手艺吃饭。”

    文琦文低声对着青雪青说道。

    伙计把调料在肉块上涂抹均匀之后,就扔进旁边的大盆中胭脂。

    “店家,现在可有成品?”

    张家弄敲了敲柜台问道。

    “没有。”

    店家一直背对着柜台,手上拿着一个长柄大铁勺在锅里不停的搅拌着。

    “还要等多久?”

    文琦文问道。

    “还要等好久!”

    店家说道。

    似是有些不耐烦了起来。

    不过他一口沿海的方言,众人却是也听不太懂。

    三分听,七分猜,便也不知道他的语气究竟是怎样。

    “公子你不要在意……”

    张建龙把文琦文拉倒一旁说道。

    “在意什么?”

    文琦文一愣,这倒不是故作,而是他真没能理解张建龙话中的含义。

    “这店家,是从安东王域之人,来这处镇子也就才几个月的功夫。据说,是个老光棍。嗜酒又好赌……自是没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不过他确有一手极为高明的,烧腊手艺,家里还有祖辈传下来的一间铺子,就算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足以生活了。”

    张建龙说道。

    “那他为何要背井离乡的不顾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文琦文问道。

    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故乡没有感情。

    而这种感情,往往都是“愁”。

    愁是一种介于痛苦和摆上之间的第三者。

    即没有达到痛苦那么严重的地步,也不会让人难过悲伤。

    乡愁这个词,谁都听说过。

    文琦文自然也不例外。

    但他却是不知道为何思想之情总是愁。

    在他读的书中,那些迁客骚人,总是用酒解忧,用酒化愁。

    后来,他问了自己的父亲,才知道这种愁实际上是一种不适应,不习惯罢了。

    挑明说,或许也没有那么深刻。

    “这里和安东王域差别大吗?”

    青雪青问道。

    女孩子好奇的总是要多一些。

    “起码我的家乡不会下雪。”

    店家听到后,顿了顿说道。

    不下雪的冬天,青雪青想象不出来……

    在他的印象里,冬天的鸿洲,就连孤海红林那倔强不屈的红都会被层层白雪所淹没。

    “吃惯了家里的烧腊,这边的清炖羊肉着实是不习惯……”

    店家手上的活儿停了下来,看着前方接着说道。

    “那为何不会去?”

    青雪青问道。

    “现在不也能吃上了!”

    店家说道。

    听着语调,他似乎轻轻笑了笑。

    说完之后,手中的长柄大铁勺,又开始搅拌了起来。

    金爷和李俊昌则绕道了这家铺子的侧面。

    他俩看到,这剑铺子着实算不上大。

    甚至都没有堂食的座头,只能在这柜台上买了打包带走。

    侧面的墙壁上钉着一颗钉子,上面用一根细细的红绳穿着一沓厚厚的油纸。

    看样子,是用来包装烧腊的。

    前前后后看上去不超过三间房。

    最前面的就是柜台,柜台之后就是厨房。

    最后面,想必就是店家自己睡觉的地方。

    只会在侧面的后方还有一块突出来的地方,看样子是后面加盖出来的。

    此刻里面冒出了一阵阵的香味,金爷凑近一闻,都不禁大口的吞咽了几口唾沫。

    可是站在一旁的李俊昌,眉头却凝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了?难道你不饿?”

    金爷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

    其实金爷也不饿……

    以他的武道修为,即便好几天不吃东西也是无妨。

    可是在这番扑鼻的香味面前,他却是也难以自持。

    “不,只是这香味……”

    李俊昌欲言又止。

    一个人的记忆不光是由画面组成的。

    很多时候挺起一段熟悉的乐曲,思绪都能顺带着想起一段往事。

    气味也是一样。

    忽然间闻到了一股气味,却是也能勾起记忆中早就模糊的一些事情。

    “这味道怎么了?”

    金爷问道。

    “没什么,就是很香!”

    李俊昌说道。

    说完还用力的扯起嘴角笑了笑。

    金爷却是大笑着,再度拍了拍李俊昌的肩膀,同时笑话他竟是比自己还没有出息。

    到哪一转眼,却是又死死的盯着那一处加盖出来的房子。

    “店家,那是你烧烤的地方吗?”

    金爷问道。

    “是。”

    店家说道。

    “赌钱输了多少啊,竟是让你走这么远,几乎横跨了整个五大王域!”

    金爷往柜台上依靠,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好赌的人,不一定都会输钱的。”

    店家微微一怔后说道。

    只不过他始终都没有转过身来。

    手上的长柄铁勺,也始终不紧不慢的左起至右搅动着。

    “都说十赌九诈,好赌的人若是不输钱,那说明店家你“诈”的功夫很好!”

    金爷说道。

    文琦文和青雪青对视一眼,塔里不知金爷为何会突然刁难起这位店家。

    只有李俊昌在一旁,沉稳的站着。

    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位客官,您是来买烧腊的,还是要和我赌钱?”

    店家问道。

    “买烧腊和赌钱冲突吗?”

    金爷反问道。

    “不冲突……只不过,死人吃不成烧腊,死人也摇不动筛盅。”

    店家说道。

第七十四章 花醉人,月洗俗【上】

    话音刚落,店家的手中的长柄大铁勺就从面前的锅子里提了出来。

    一勺热汤从勺中挥洒而出,在空中画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这道弧线穿过柜台,朝柜台外的众人泼洒而来。

    金爷站在最前面,按理当时首当其冲。

    可是这道弧线却偏偏绕过了他,直奔青雪青而去。

    这突入起来的变故,让青雪青措不及防,呆呆的站在原地。

    甚至连腰间的佩刀都忘记拔出,没有丝毫躲闪的举动。

    好在文琦文手疾,一把扯掉了青雪青身上的披肩。

    单手拎着披肩的一角,手腕一抖,就让这条披巾在空中画了个圆,把店家泼出来的这一勺热汤,全部兜在里面,涓滴不洒。

    但文琦文一低头,却发现手里的披肩正在逐渐被腐蚀。

    “快退后!这液体有古怪!”

    文琦文厉声喝道。

    同时护着青雪青朝后飞速退去。

    鸿洲州统府内的亲兵立马护在了自家公子身前。

    一旁的府令张建龙和副官也相继抽刀。

    众人皆虎视眈眈的面对着这一家烧腊店的柜台。

    唯有金爷仍旧靠在柜台旁,神情轻松。

    “朋友,你如此行事,倒是太不明智了……”

    金爷说道。

    这位烧腊店的店主,很明显是来找麻烦的。

    而且找的麻烦还不小。

    要杀人。

    方才,他的目标是青雪青。

    不过金爷心里清楚,对方大抵是奔着自己来的。

    对青雪青发难,无非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

    至于谁会如此大动干戈的针对自己,答案显而易见。

    “没办法……各有各的苦衷。俗话不是说,富贵险中求?”

    烧腊店的店主说道。

    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直到此刻,众人才看清了他的脸。

    可是这张脸,看清了还不如看不清……

    从鼻子开始,整个下半张脸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

    就连嘴巴也不能严丝合缝的闭合起来。

    错侧的眉毛和睫毛一根不存,眼皮也凝成了一个疙瘩。

    眨眼的时候,还能露出里面白色的眼仁。

    这显然是极其严重的烧伤。

    可是除了脸以外,这店家其余各处身体都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伤疤。

    这倒是极为奇怪。

    “好一个富贵险中求……”

    金爷喃喃自语道。

    那两个伙计虽然依旧站在柜台内,但手上依旧各自握着一把长剑。

    鸿洲不是没有剑修,只是刀客更多而已。

    所以仅凭兵刃,还不足以确定这两位伙计的身份。

    或许也是同那店家一样,在险中求一场富贵罢了。

    府令张建龙的副官吹响了号令,要集结在这处镇子内所有的军士。

    但号令吹响了三遍,却没有任何人前来响应。

    “这是怎么回事?”

    张建龙问道。

    “在下不……”

    这位副官话才说了一半,便觉得腹中绞痛难忍。

    嘴里轻声呻吟着,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接着“哇”的一声,吐了一大口鲜血。

    继而到底不起。

    “本来以他的武道修为,还能多停半个时辰的……可惜谁让他嘴馋呢……”

    这位店家看着倒在地上仍旧在不停抽搐的副官说道。

    在金爷一行人还未进入这镇子时,店家却是已做好了一批烧腊。

    而这批烧腊,则是全都被府令张建龙手下的军士全都分吃完毕。

    其余的军士,最多吃了一个鸭腿,或是半个鸭胸。

    可这位副官却是吃了整整一只鸭子。

    张建龙因为始终在镇中往来调度,所以没有吃。

    他的那份,还在自己的马鞍上挂着。

    张建龙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看自己马鞍上挂着的那个油纸包,看到许多蝇虫因为香味的吸引,纷纷赶来,最终却全都死在了油纸包的正下方。

    “你是何人!竟敢于鸿洲州统府为敌!”

    张建龙大喝一声,持刀朝前冲去。

    此人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手中的刀却是没有那么不堪。

    柜台内的两位惠欧吉眼看张建龙冲了过来,立即跃出柜台,彰显抵挡。

    这两人的剑招竟是相辅相成。

    一人持剑逼杀像张建龙的咽喉,另一人则横扫而出,将张建龙的下盘彻底封锁。

    令其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只能被钉在原地,等那咽喉一件,如长虹贯日般刺个通透。

    但张建龙好歹也是鸿洲府令,怎么会如此的甘心赴死?

    片刻间,张建龙双膝微弯。

    弯曲的双膝距离那横扫的剑光只有不足一寸的距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张建龙的双腿骤然发力。

    身形跟着向上窜起。

    只不过他两腿就砍死同时发力,可却是并不均匀。

    右腿力大,左腿轻。

    这就使得他整个身躯都朝左上方偏侧。

    如此一来,便躲开了这喉头的之名一剑。

    那名挺剑直刺的伙计已是来不及变招,只得略微收了收劲气,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一剑扑空。

    但即便是如此,张建龙下颌处的胡须,还是被这一剑的劲气切掉了少许……

    裸露出来的皮肤呈现出一片嫣红。

    虽然还未破皮流血,但仍旧有一股火辣辣的痛。

    像是被沸水浇过,烈火烧过一般。

    只是张建龙此刻根本不上去感受这痛楚。

    因为他的身下还有一剑。

    虽然身形上窜,让这本来攻向自己双膝的剑失去了准头。

    可是照此情形,却是还能斩断他的双脚脚腕。

    张建龙丝毫不敢大意,但在空中自己的身子却又无处借力。

    只见他双脚骤然一缩,竟是在空中将双腿盘起。

    随后双目炯炯的盯着划过自己足底的剑光。

    算准了时候,调动全身的劲气下沉,使出了个千斤坠的身法,双脚竟是牢牢的把这位伙计的长剑踩在了地下。

    这是,二人之间的距离,刚好是一刀远。

    张建龙举刀,对着伙计一颗大号头颅竖直劈下。

    那伙计却是仰头面不改色的看着刀光逼近。

    就在张建龙的刀光即将劈在他的发冠上时,另一位伙计挺剑而出,挡住了张建龙的刀锋。

    张建龙攻势受阻,体内劲气也顿时显现出了一阵滞涩之感。

    继而足下的力道也减弱了不少。

    被踩住长剑的活计,趁此机会抽剑脱身。

    另一位伙计,看到自己的同伴已经脱离了险境,也抽剑回神,朝后退去。

    张建龙冷哼一声!

    手中的刀重重的朝地下一磕。

    “好刀法,好身法!”

    金爷说道。

    竟是还鼓起了掌。

    府令一般都是带兵将领。

    战场上的厮杀,和这江湖中的打斗截然不同。

    两军对战之际,冲上格挡居多。

    根本不会有如此复杂的身法变换和招式尽出。

    这位府令,着实了得。

    不过金爷嘴上虽然叫好,心中却陷入了深思……

    以这位张建龙府令的身手,怎么会在一开始就被文琦文这位从未真刀真枪对敌过得公子哥瞬间缴械?

    无论如何都是说不通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认出了文琦文,所以才故意为之,算是卖对方一个面子。

    可是之后的神情,张建龙又不似作伪。

    这让金爷百思不得其解。

    “看你俩的身手,不像是安东王域来的。为何要帮助外域之人,为虎作伥?!”

    张建龙对着两位伙计问道。

    “富贵部分南北,向来都是手底下见真章。府令大人这句话问的不是有些幼稚可笑吗?”

    一位伙计说道。

    “你俩可知此番行为,已经是与整个鸿洲,整个震北王域为敌?若是能速速弃暗投明,在下还在公子面前为你俩求一个痛快的死法。”

    张建龙说道。

    这句话一出,却是惹得两位伙计哄笑不止。

    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条件。

    弃剑投降,换来的只是一个痛快的死法。

    那还不如仗剑拼死一战。

    即便得不到富贵,恐怕也能逃出生天,多换来几年有命的潇洒。

    谁都不是傻子。

    吃这碗饭的人更是不会惧怕威胁。

    怎么会被张建龙一句话就吓住,乖乖的束手就缚?

    张建龙眼见对方把自己当做笑料,顿时面色铁青,钢牙紧咬,一言不发。

    这两位伙计的配合着实可以算是天衣无缝。

    单凭自己一人,恐怕是只能陷入一场缠斗之中。

    若是在平时,他定当会先行退却,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

    自己那些手下军士可不能白死。

    但如今的局势,却因为文琦文一人而改变。

    张建龙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之后,下定决心。

    就算是拼个重伤,也得将这二人以及那店主拿下,保公子安然无恙。

    这样不仅能对他日后的升迁大有好处,也能从此让文琦文这位州统公子记住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你是张建龙?鸿洲州统府府令?”

    就在这时,还站在柜台内的店主突然开口问道。

    “这还需要问?本府令刚来这镇上之时,就已经广而告之。”

    张建龙说道。

    “他还算是个值点钱,你俩若是有心,就收了吧。好歹也够去太上河上寻个画舫,乐呵几日。”

    店家点了头说道。

    他的手中拿着一本簿册。

    似是记录了许多人的悬赏。

    金爷眼尖。

    看到店家指头上点得那一行写着:张建龙,震北王域鸿洲府令,农家子弟,积功上位。刀法身份均属中上,但此人机变多端。纹银五千两。

    金爷看完之后笑了笑。

    着上面记录的倒还还算是中肯贴合。

    张建龙的刀法身法决计是算不上一流。

    可单凭方才他在那一瞬间里,想相处了对敌之策,更是一举就破了这两位伙计绝杀的剑招,就说明此人的临阵机变之力,的确非同一般。

    “你值五千两!”

    金爷对这张建龙说道,还伸出了一个巴掌比划着。

    “哈哈……想我一个府令,每年的俸禄也不过百两有余。真是不知这颗并不精致的大头,和短粗黝黑的脖子怎么就值了这么多钱。”

    张建龙大笑着说道。

    “不,你不值这个价码。五千两里面,估计四千五百两都是你这个头衔的钱。”

    店家摇了摇头说道。

    “头衔?”

    张建龙皱着眉头说道。

    “就是你这府令二字的头衔啊。”

    店主说道。

    “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值五千两的。头衔也是你的头衔,又何必如此在意?”

    两位伙计开口说道。

    “我只是没想到这人命却是真不如名头值钱。”

    张建龙抬头忘了望天说道。

    此时天色已经大量。

    不过那红彤彤的日头却还是没有升起来。

    镇中的人,也随着鸡鸣狗吠正在逐渐苏醒。

    尤其是那鸡鸣,一声急过一声,一阵急过一阵。

    仿佛是呼唤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来推开原本被黑夜禁锢的门。

    忽而一股莫名的花香,冲淡了晨烟雾雨,一点点晕染着光明。

    那缕光云终究连成了一片,范围也在一圈一圈不停的扩大。

    “天亮了!”

    店主忽然说道。

    “我不喜欢天亮……”

    店主接着说道。

    随即手中的长柄铁勺轻轻一挥。

    这一次勺内没有泼洒出来任何汤汁。

    但却是让众人所在之处,重新归于了一片黑暗。

    这一手,却是让金爷都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万万万万没有料到,竟然有人真的能颠倒乾坤,让这日月逆转。

    众人往旁侧一看。

    似乎自己正被一个浓郁粘稠的黑壳子笼罩着。

    壳子外面的世界,依旧是伴着晨曦,一片祥和。

    但壳子里,却是部位人知的血雨腥风。

    金爷看向了李俊昌。

    看到他抬头盯着漆黑的顶部发呆。

    从到了这处烧腊铺子的时候,金爷就觉得李俊昌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在他问道那剑烧烤房中的香味时。

    那种异样,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你没事吧?”

    金爷轻轻的问道。

    李俊昌听到之后,微微动了动身子,可最终却仍旧呆站在原地,一眼不发。

    这时,店家却把手中的那本簿册递给了金爷。

    金爷看到对方的手朝自己袭来,速度虽然缓慢,但他也不敢大意。

    连忙摆正了身形,右脚后撤一步。

    当下这个姿势,让他既能后退自保,也能前进交锋。

    只是他不知道为何这店家,却是要把这本簿册递给自己。

    店家的手,递到一般就松开了。

    “啪”

    手中的簿册掉落在柜台上,发出一声清脆。

    金爷疑惑间,只觉得自己眼角的余光中传来了一片鲜红。

    寻过去一看,却是从那本簿册摊开的一页上传来的。

    这一页上,有一个用朱砂画的圆圈。

    圆圈里正是金爷的名字。

    没有任何介绍,只写了三个字:十万两。

    “啧啧啧……”

    金爷看到之后,不禁口中啧啧称奇。

    “觉得少了?”

    店家问道。

    “不……是多了!而且太多了!”

    金爷说道。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但若是过分谦虚,可就是骄傲了。”

    店家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

    显然店家这番说辞,他是极为赞成的。

    耳边传来一阵金铁相交之声。

    却是那两位伙计,再度欺身上前,又与那位张建龙府令斗做了一团。

    看来这两人是铁了心要赚那五千两了。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所以你不会告诉我是谁花十万两来雇你杀我。”

    金爷说道。

    这句话说得极为有趣。

    若是金爷真知道规矩,那为何还要说出来?

    规矩这个事情,自己在心里清楚就好。

    说出来却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金爷是个聪明人。

    可是他仍旧是说出来了。

    这其中的含义,就极为让人深思……

    “不问你也该能想到才对。”

    店家轻轻一笑说道。

    金爷显示愣了愣,继而也笑着点了点头。

    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这可不是我告诉你的,所以我并没有坏了规矩。”

    店家说道。

    “当然没有。那就动手吧!”

    金爷言罢一腿踢烂了柜台。

    那店家却抱着一口锅,拿着那根长柄大铁勺从柜台里凌空飞出。

    金爷身形一个回旋,手就按在了刀柄上。

    正要抽刀出鞘的时候,忽然又被另一只手死死的按住。

    金爷抬头一看,却是李俊昌。

    “十五年前,鸿洲李家被灭门。你在不在场?”

    李俊昌双眸直勾勾的看着这位店家问道。

    “原来当年还有漏网之鱼啊!”

    店家听闻李俊昌的话后,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继而舒展了神情说道。

    “你在不在场?”

    李俊昌一字一顿的说道。

    方才店家的那一席话,已是证明了自己当日确实在场。

    可是李俊昌却仍旧执拗的重复的问了一遍。

    他只想从这店家的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在。但那又如何?”

    店家反问道。

    丝毫没有把李俊昌的问话当回事。

    “这是什么意思?”

    金爷问道。

    同时让想要把李俊昌的手搬开。

    可是李俊昌的手却又如鹰爪一般,牢牢地箍着。

    “当年,那一夜。我也闻到了这股烧腊的香味。和先前在那烧烤房中冒出来的气味一模一样。”

    李俊昌说道。

    金爷这才明悟,原来李俊昌的怪异表现,是因为他从那烧腊的香味中,竟是发现了当时李家灭门的在场人。

    “其余的一切都干干净净,唯有这烧腊的香味,混着血腥,久久不散。后来我为了找到这记忆中的味道,甚至不远万里的去了一趟安东王域。在那边,我把能找到了每一家烧腊店,全都都吃了一遍。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听到烧腊两个字,我就会不由自主的恶心反胃。但无论无吃了多少家,走了多少路。那些烧腊的味道,却是都和我记忆中的不符。”

    李俊昌说道。

    “难得有人如此痴心……竟是十几年了,都对我这烧腊念念不忘。”

    店家说道。

    手中的长柄铁勺一抄,就从柜台后舀出一根鸭腿。

    店家把这跟鸭腿递上前去,李俊昌不由分说的就拿起放在了鼻下唇边。

    “别吃!”

    金爷还未来得及阻拦,李俊昌就已开始大口大的撕咬起来。

    第一口是还算是正常……

    可当第二第三口接连下肚后,李俊昌的双目变得赤红。

    豆大的泪滴,扑簌簌的滚落在压腿上,却是被他一道吃尽了嘴里。

    原本香甜软糯的烧腊,因此染上了一丝微咸。

    “放心,没有毒。”

    店家说道。

    “就是这个味道!”

    李俊昌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整根鸭腿后,把骨架放在鼻下深深的嗅了一口说道。

    店家听后摊了摊手。

    也算是给他了个回应。

    “告诉我,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俊昌这句话几乎是低吼着,咆哮而出。

    “你的朋友那么懂规矩,怎么到你这却就变得如此不明事理?看来你要教他的还有很多啊!”

    店家对这金爷说道。

    “规矩因人而异的。况且,这规矩也是不破不立。”

    金爷说道。

    事已至此,他当时坚定和李俊昌站在一边。

    何况他也对十五年前,李家在一夜之间覆灭一事很是在意。

    毕竟那股邪异的势力若是有本事覆灭了李家,那边也有能覆灭了青府。

    虽然说金爷现在对现在的青府没有任何归属感。

    但那毕竟也是他的家。

    还有他的父亲,仍旧在家。

    又如何能做到彻底的断舍离?

    这是决计不可能的……

    “等等,你这把刀,我倒是有些眼熟!”

    店家看着李俊昌腰间的佩刀说道。

    “莫非就是当初李家奉为至宝的那把‘咫尺天涯’?”

    店主接着问道。

    李俊昌生硬的点了点头。

    “有意思有意思……我本是来发财的,可却有碰上你这么个寻仇的!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店家说道。

    “商量什么?”

    李俊昌问道。

    “你不要挡我的财路,我也不阻止你寻仇。”

    店家说道。

    “我要如何才算不当你财路?”

    李俊昌问道。

    “在我杀他时,你不要插手。他便是我的财路。”

    店家指着金爷说道。

    “然后?”

    李俊昌木讷的问道。

    此刻他的头脑已经停止了思考。

    “然后,你要寻仇,便尽可寻仇。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若是大仇得报,还用得着在意那些过去的故事吗?”

    店家说道。

    李俊昌默然……

    继而抬头看了看金爷、

    随后对着店家摇着头说道:

    “他是我朋友。这商量,打不成。”

    “那就莫要怪我不给你机会了!”

    店家说道。

    手中的长柄铁勺舞动连连,冲着金爷和李俊昌扑而来。

    一股悠然的烧腊香味,随着这长柄铁勺的挥动,吵四下里不住的散发着。

    金爷把这想起从鼻腔吸入肺中,忽而觉得自己的脚下有些飘飘然。

    就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开始略微的左右摇摆起来。

    “屏住呼吸!”

    李俊昌的话音传来。

    这才让金爷恢复了几分清明。

第七十五章 花醉人,月洗俗【中】

    金爷被惊的除了一身冷汗。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衫被汗水浸透,此刻正湿冷湿冷的贴在自己的后背上,很是不舒服……

    抬眼一看,那位店家整自得的看着他,嘴角似是还挂着一抹笑意。

    “二对一,这赔率该当几何?”

    店家说道。

    “二对一,没有赔率。”

    金爷稳住了心神说道。

    “怎么会没有赔率呢?赔率不管大小,总是会有的。”

    店家耸了耸肩说道。

    “借用一下你的话,死人不但摇不动筛盅,死人就连坐上赌桌的机会都没有。”

    金爷说道。

    “自信是件好事。但自信过头,就会物极必反。我奉劝二位一句,还是现实点好,尤其是你!”

    店家说罢,伸手指了指李俊昌。

    没有人不想活在现实中。

    但人们一切悲哀的源头就是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落差。

    就算如李俊昌这般生活在阴暗中数年的杀手,也喜欢看着蓝天,月光,也会对美丽的风景心生欢喜。

    在秋风起时。

    在黑夜降临时。

    在细雨绵绵时。

    无穷无尽的想象着自己的生活,情感,乃至余下的光阴。

    金爷也不例外,他比李俊昌还要更胜一筹。

    总是在此情此景的烘托下,脑中闪烁这一段段看似充满了这里,实际上却毫无逻辑毫无营养的词句。

    接着,他便会用这些词句来剖析自己。

    但转过头来,这些却都没有任何的意义。

    李俊昌听完店家的话,没有退后,也没有闪身。

    他的手,慢慢的朝自己的刀柄处靠近。

    “我有话要问他。”

    这句话却是对金爷说的。

    示意让他不要出手。

    金爷皱着眉略微思考了半晌,终究是朝一遍退去。

    他看到青雪青正瑟缩着身体,便走上前想要安慰几句。

    “害怕了?”

    金爷问道。

    青雪青茫然的点了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杀我们?”

    青雪青问道。

    这句话,她是耗费了极大的心神才说出来的。

    “他不是说了吗,想要钱而已。”

    金爷说道。

    “可是这也太没有道理了!”

    青雪青愤愤不平的说道。

    她想不通。

    “你所谓的道理,无论是写在纸上,还是从嘴里说出来,都是简单的几句话,或者是简单的记歌词。甚至只是一时兴起。但你却是觉得,这道理是自己或前人心血的凝结。”

    金爷说道。

    青雪青扑闪着大眼睛,看着金爷。

    他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忽然给他讲这番话意义何在,但金爷却偏偏闭起了嘴,多一个字都不说。

    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青雪青的肩头之后,他就回过身去,看着李俊昌。

    “咫尺天涯!很多年没见到,也没听说了。”

    店家看着李俊昌的刀说道。

    “不过……一个已经覆灭的家族,你既然很是侥幸的苟且偷生了下来,明明可以改头换面的开始新生活,为何还要背负着如此剧烈仇怨,为一个莫须有的姓氏而努力?”

    店家接着问道。

    “我以前有很多梦想,但那一夜过后,我只有一个野心。那就是那弄清楚当晚发生的一切,之后让有罪的人血债血偿。”

    李俊昌说道。

    “报仇了之后呢?你能重建李家吗?”

    店家问道。

    “我为何不可以?”

    李俊昌反问道。

    “那你重建了李家之后呢?是不是就没有了任何目标?人总是喜欢给自己制定一些触不可及的计划与目标。但当这些计划和目标真的完成了之后,却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虚。”

    店家说道。

    “难道你做事只喜欢享受过程,而不需要结果?”

    李俊昌问道。

    “当然不是。像我要杀人,就是为了钱。有了钱之后我就回去喝酒,赌钱。当全部输完之后,我也会觉得很是空虚。但奈何不住肚子里的酒虫,和手上的赌虫,那就只能继续上路,再去赚钱。”

    店家说道。

    “那你我本就没什么区别,何必还要言辞凿凿的来说教?”

    李俊昌问道。

    “的确是没有区别……但这说教的毛病肯定是改不了了。就像嫖客在青楼中提上裤子后,总是会多几句嘴劝那些姑娘从良一样。你若是动了真情,不如干脆给她赎了身子。你若是只想一晌贪欢,那不如各取所需之后悄然离去。毕竟这露水姻缘也没什么不好。但人们往往却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去说教。就和我一样,明明没有资本,也没有立场,但却总是忍不住多嘴。”

    店家说道。

    “你是一个杀手,我也是。多嘴的杀手不但死得快,还很难接到生意。”

    李俊昌说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俊昌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两个杀手面对面,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只有一个人能依旧挺立的站着。

    不过李俊昌没有能够杀死这位店家的信心。

    即便可以,他也决然不能杀死他。

    因为这位店家身上,带着十五年前李家被灭门一事的突破口。

    若是他死了,真相也会变得更加遥遥无期。

    李俊昌的手终于握紧了刀柄。

    这把‘咫尺天涯’就连他也不知道跟随了李家多少个年头。

    但在他的手里,却是也已经有十五年了。

    墨色的刀鞘,因为常年配在腰间,与腰带扣摩擦不停地摩擦,而露出了墨色下的一点古铜。

    刀柄是紫色的。

    深深的紫。

    都说黑夜的黑是最好的伪装与保护。

    但在黑夜中,最不引人夺目的却是这般紫色。

    李俊昌右臂的衣袖,相比于左臂要长上不少。

    这会儿他的手握紧了刀柄,但在旁人看来,却是被他的袖口牢牢的套住。

    至于里面究竟是一番怎样的光景,谁也不知道。

    李俊昌的手,微微的渗出了一层汗珠。

    这一层夹在他的手掌与刀柄之间,有些粘黏。

    片刻之后,李俊昌不得不松开了刀柄,抓住了自己长出去半截的衣袖。

    擦干净了汗珠之后,便再度握在了刀柄上。

    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一开始杀人时,出汗是常有的事情。

    不断全身大汗沥林,胃里也会翻江倒海的呕吐。

    待汗出尽了,胃也吐干了。

    一股难以抵御的饥渴就会涌上心头。

    像是一只无形又带着巨力的大手,再不住的挤压、揉捏他的心脏。

    可若是吃了东西,喝了水。

    这汗和呕吐便会再度开始。

    每次都得循环个连三次方才能彻底止住。

    后来,李俊昌再也没有任何不适。

    就算有时候杀人,把自己

    逼入了垂死的境地,他也不会后怕。

    胜者,拥有不需要总结的权利。

    李俊昌能活到现在,自然也就无需后怕。

    而那些输了的人,即便是想要后怕,也没有机会了。

    因为他们永远闭上了眼睛。

    这闭眼,可不是睡觉。

    睡觉的时候,人还会做梦。

    梦境中,也能够思考。

    但死去的长眠,就是到此为止。

    不管一切有多么的仓促,却是都在者一刹那停了下来。

    再匆忙,也没有办法。

    “你的刀柄难道有刺儿不成?”

    店家笑着说道。

    李俊昌却是身子猛然一抖。

    自己的右手,始终都在衣袖的遮掩之中。

    他是如何看到自己两度放开刀柄,又重新握住的呢?

    “不要多想,我是猜的。”

    店家摆了摆手说道。

    “你不是一个磨蹭的人。若是已经握稳了刀,恐怕早就出手了才是。可是你却一直拖延了这么久,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的手,还没有全然的握住刀。”

    店家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个磨蹭的人?”

    李俊昌问道。

    “因为你们李家所有人都是雷厉风行的。当年那位用这把‘咫尺天涯’的人更是如此。想来你也不会差才是。不过这也是给我节约了不少时间。出刀快,送死也快!”

    店家凌然的说道。

    他却是故意为之……

    就是为了戳中李俊昌心中的痛点,解开他的伤疤。

    看来这店家虽然话多,但却并不都是废话。

    有些话,在特定的时候说出来,却是比剑刃和刀锋还更有杀伤力。

    李俊昌的双眸止不住的开始颤抖……

    连带着他的右手,也开始颤抖……

    颤抖要么是因为激动,要么就是因为害怕。

    但李俊昌此刻的颤抖,却是介于激动和害怕的第三类。

    这些旧事,经过了十五年的沉淀,早就不会再如此激动了。

    而他当了杀手这么多年,多么惨烈的血腥都见识过,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当一个人把别人的性命是视如草芥后,日子久了,也便不会把自己的性命看的有多么要紧。

    李俊昌在杀手中,倒是个难得的惜命之人。

    毕竟他身上还背负着一场仇怨,和一个野心。

    仇未报。

    野心未完成。

    他不能死。

    无论如何,也要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

    按理说,这时李俊昌心境大乱,却是对方出手的最佳时刻。

    但这位店家非但没有出手,反而性质十足的看着李俊昌颤抖。

    那眼神,仿佛是在欣赏一位美人的玉体。

    又仿佛是在看着一件绝世的宝贝。

    金爷从店家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好像极为享受这个过程。

    与其用刀剑来夺取一个人的姓名,他更热衷于用言语攻心,让一个人彻底的崩溃。

    杀一个人不难。

    到让一个人崩溃却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人到了最后关头,往往都能爆发出自己都想想不到的坚强。

    这是融刻在骨血中的一种本能。

    即便偶尔有时真的崩溃了。

    那也是心灵和精神想要偷懒,给自己放个假罢了。

    这做不得数。

    但李俊昌此刻的崩溃却极为不合时宜。

    无论如何,他的心灵和精神都不在这种性命有关的时刻崩溃的。

    他很清楚自己的状态。

    可是此刻的他,却如同现在泥潭中一样,越是挣扎,越是陷入的深沉。

    颤抖的手一万次的想抓住‘咫尺天涯’的刀柄,但却又一万次的错骨。

    一切都变得极为恍惚。

    明明就在那里,但每次伸手却总是失之毫厘。

    “没想到李家还能有留下一个如此有骨气的后人……”

    看到这会儿,那店家也忍不住的感叹道。

    明明李俊昌距离那崩溃只有一线之遥,可他却是拼死抵住不从。

    就算这种绝望已经淹没到了他的脖颈,他也已然高高的扬起头颅,绝不认输。

    “嘶……”

    忽然传来一阵摩擦之声。

    让店家却是也都瞪圆了眼睛。

    李俊昌竟然在如此关头之下,握住了自己的刀柄,并且缓慢的拔了出来。

    “真是不得了……”

    店家口中啧啧称奇。

    “若不是你执意要如此,我都有点喜欢你了!”

    店家接着说道。

    李俊昌目光呆滞,牙关紧咬。

    ‘咫尺天涯’虽然已经被他握在手中,且已然出鞘。

    但他的颤抖,却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李俊昌虽然刀出鞘,但这似乎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气力。

    “李哥……怎么了?”

    青雪青问道。

    “他在思考……”

    金爷想了想,只能如此说道。

    青雪青在金爷眼里还是个小孩子。

    不过她的年纪,和阅历,和金爷想必,也着实和小孩无异。

    但她不是个笨蛋。

    笨蛋或许会被金爷方才这句话搪塞过去,青雪青不会。

    因为她也知道,没有人会在对敌之际停下来思考问题的。

    “思考什么?”

    青雪青撅着嘴问道。

    他对金爷敷衍自己的态度,很是不满……

    “思考该用什么手段,让这店家把十五年前的事一股脑的都说出来。”

    金爷说道。

    这句话他说的极为认真。

    仿佛他自己就真的是如此着想的。

    “他手中的刀,不就是方法?”

    青雪青说道。

    “你手中也有刀,那你觉得该怎么做?”

    金爷反问道。

    青雪青秀眉毛一挑,忽然抽出了自己的刀,转眼就架在了金爷的脖颈上。

    “要是我,就这样做!”

    青雪青骄傲的说道。

    金爷却是一脸平静。

    文琦文看到方才那刀光一闪时,金爷却是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对了,哥你方才为什么不躲。”

    青雪青这才反应过来问道。

    “因为没有必要躲。”

    金爷淡淡一笑说道。

    “你是觉得,我是你妹妹,所以不会杀你?”

    青雪青问道。

    “不……谁都要杀了对方的理由。即便是结发夫妻也会在一夜剑突然暴起用剪刀把枕边人戳死,你虽然是我妹妹,若是想要杀我,也不是没有可能。”

    金爷说道。

    青雪青似乎没有听懂。

    但一旁的文琦文却眯起了眼睛。

    他对青府之中的内斗了如指掌。

    和他的父亲,鸿洲州统文听白在说起此事的时候,甚至把大钟氏的两个孩子,也

    就是金爷那位老板娘算作公子一派系,把青雪青以及她小钟氏的娘家人等算作夫人一派系。

    金爷许久不在青府中,文琦文对他的想法自是不甚了解。

    但小钟氏却是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把公子这一派系全部从青府之中清除出去。

    为此还曾多次明里暗里的找过文听白。

    文听白也是个老狐狸。

    青府一家独大,对他州统府而言,本就不是一件好事。

    先前还有李家与其争锋制衡。

    李家覆没之后,青府在鸿洲之内,俨然以及成为了第一门阀。

    在某些方面的影响力,甚至还要超过州统府不少。

    这如何能不让文听白忧心?

    即便自己的儿子和青雪青有婚约在身也不行……

    利益始终要放置在个人的感情之上。

    不过后来,金爷和老板娘离开了青府,杳无音讯。

    青然病种卧床,小钟氏看似独揽大权。

    可是她的心中却从来没有片刻的安稳。

    金爷和老板娘,以及青府中那些仍旧忠于青然的老人,就像一根根刺般时刻扎在她的心头。

    文琦文觉得方才金爷这一席话,却是一语双关。

    虽然金爷和青雪青都是一个父亲的孩子,但母亲不同,毕竟就隔了一层肚皮。

    这一层间隔,可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也可以说代表了所有。

    尤其是金爷最后的那句“也不是没有可能”更是让文琦文心中震撼。

    自己的父亲果然是明智的。

    当初自己站在青雪青的立场上,还责备过父亲,为何不帮忙。

    但现在看来,青府之中的恩怨,已经不是可以调解清楚的了。

    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底部。

    但青府中的这些恩怨种种,文琦文虽然心知肚明,可是他却并不在乎。

    甚至可以说,在整个震北王域鸿洲之中,除了他父亲意外,唯一在乎的只有青雪青。

    若是金爷真的对青雪青起了杀心,文琦文自然会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站在青雪青的面前。

    “为为何哥你觉得我方才那一刀是玩笑,而不是动了真格?”

    青雪青继续问道。

    文琦文看着青雪青一脸单纯青涩的模样,心中的疼惜之情更是泛滥异常。

    “因为你的刀太干净了。”

    金爷说道。

    青雪青看了看自己的刀。

    她着实没有理解这‘干净’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接着,又回头看了看那些青府内卫以及州统府亲兵们手中的刀,发现也是亮亮堂堂,干干净净的。

    最后她的目光却是又找着落在了金爷的刀上。

    金爷的刀没有出鞘。

    可是他的刀鞘也是极为洁净。

    一个刀鞘干净的人,刀锋也定然不会脏。

    金爷看着青雪青的眼神,知道她此刻正在想些什么,便当着他的面,抽出了自己的刀。

    “哥!你的刀不也是干干净净的嘛!”

    青雪青指着金爷的刀说道。

    “干净不是用眼睛看的,你凑近点,闻一闻。”

    金爷说道。

    随即把刀锋朝青雪青的面庞靠近了些。

    澄澈的刀光照在青雪青的脸上,刺的她睁不开眼睛,不由得朝旁边躲闪了一下。

    这一躲闪,反倒让这刀锋靠近了自己的鼻尖。

    鼻翼轻轻一抽动,一股浓郁的血腥,直冲脑门。

    青雪青先是咳嗽了起来,接着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

    虽然没出什么东西,但还是“哇”的一声干呕。

    “青妹,你怎么了!没事吧?!”

    文琦文关切的问道。

    手中拿着水壶正要递过去时,却被金爷一把拦住。

    “不要喝水,越和越是反胃恶心。”

    金爷说道。

    青雪青弓着腰,再度干呕了几声,这才慢慢直起了身子。

    “我没事……”

    青雪青说道。

    此刻他看向金爷的目光,竟是有些恐惧。

    尤其是对他手中的刀,目光再也不敢直视……

    “我们的刀,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

    青雪青这才知道,先前金爷和李俊昌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得有多少条人命,才能让已经擦拭的一尘不染的刀锋依旧能保留着如此浓郁的血腥?

    青雪青想不出来,他也不敢想。

    文琦文倒是对金爷多了几分佩服。

    自己的朋友已经身处险地,而他却始终云淡风轻的淡定自若。

    这种气度,他只在自己的父亲身上见到过。

    “哥你要不要去帮帮他?”

    青雪青问道。

    实则却是想让金爷离她远一些罢了。

    “不用。”

    金爷收起了刀说道。

    “您对这位朋友好像很有信心!”

    文琦文茶插话说道。

    “在此之前不久,我来刚交过手。我清楚他的本事,也了解他的坚定。李俊昌可不是一个能被三言两语就击垮的人!”

    金爷说道。

    语气中满是骄傲。

    真正的朋友,永远是懂得和了解。

    不但要能懂得他的悲伤,委屈,愁苦,更要了解他的坚持,愚笨,痴顽。

    这二者,缺一不可。

    金爷这句话还么有说完,李俊昌的手,却是以及停止了颤抖。

    “我可以告诉你那一夜的全部过程!”

    那位店家突然开口说道。

    “为何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李俊昌问道。

    他的嗓音有些嘶哑。

    方才的心绪涌动,让喉头变得有些充血。

    但这句话,还是平静祥和的说出来了。

    中途也没有任何的卡顿。

    “因为我不想和你动手。”

    店家说道。

    “你觉得很可惜?”

    李俊昌反问道。

    店家轻轻一笑,李俊昌显然说对了。

    店家不想和他动手,便也不想杀了他。

    做自己不想做的事,不但是一种浪费,更是一种可惜。

    “单凭这一句话,你我已经可以算是朋友了!”

    店家说道。

    “你我永远是仇人。不过也不能否认,有时候仇人之间的了解,确实要比朋友之间更加深刻。”

    李俊昌说道。

    店家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我虽然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但这一单生意,可着实让我做的有些头疼……”

    李俊昌沉默不言。

    他的心中从来没有一刻要比此时更加坚定过。

    距离十五年前的真相,只有一把刀的距离。

    正如他的刀名一般。

    咫尺天涯。

    咫尺即天涯,天涯若咫尺。

    但天涯或许就在就脚下,就在心中。

    咫尺的距离,看似极短,或许穷尽一生,也难以走完。

第七十六章 花醉人,月洗俗【下】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李俊昌却是已然出了一刀。

    这一刀只是半式。

    咫尺天涯的半式,即是咫尺。

    咫尺的距离,连盈寸都不到。

    极为微小。

    如此微小的距离,又能有什么不同?

    但这世间,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极多。

    失之毫厘,便可谬以千里。

    不但是刀法,也囊括了生活,甚至感情。

    若是大家都很聪明,那和聪明人打交道,做朋友,或是互生爱恋,一定都是幸福的。

    就像在市集上买东西时,大家都能轻而易举的比较相同的物品在不同摊贩手中的价格。

    但却又极难的说出这东西在不同情境下的价值。

    大漠中的一滴水,就和矿场老板娘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一样稀罕。

    若是两个人这能只有咫尺的距离,那生死之间只会不断的逆转。

    虽然李俊昌这一刀只出了半式。

    但却是只攻不守,只进不退,十死无生的一招。

    毕竟人们总是会忽略咫尺的距离,而心中对那缥缈的天涯念叨不已。

    但李俊昌却始终认为,生命中的是没有以外与偶然的。

    所有的幸运,都是沾沾自喜的谦辞。

    古往今来,常言说起最多的宽心与安慰就是,来日方长。

    这句话的本身其实并没有过错,谁都知道时间还早,路还很远。

    但若每时每刻都把因果归咎于来日方长的话,岂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不可否认,几个好友聚在一起谈论以后的生活是一件极为诗情画意的事情,但人终归是活在眼前的当下,还不如多聊聊一会儿去哪里吃饭喝酒来的更为实际。

    曾经李俊昌也爱幻想。

    幻想是每一个人在现实的磨砺中最后的避风港。

    但想的太远就成了永恒的颓废。

    一个人要是把所有的生活与感情全部架空,那夜就没有理由去责怪它只能维持一时三刻。

    正是因为谁都无法预料下一秒会是怎样的人生,要经历何种的情绪,怎样的跌宕。

    所以才只能尽力做到在这当下调整好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未知。

    李俊昌既然有野心,那就不会觉得明天不够美好。

    他只是认为今天还不够充实罢了。

    如果每日都能够距离自己的野心更近一步的话,那还有什么明天能比这种握在手里的真实的幸福感更有魅力呢?

    李俊昌和金爷还是儿时玩伴的时候,曾经彼此承诺要去完成许多事。

    这些事,无一例外,全都是有关未来。

    探讨未来,一定是会许下无数个承诺。

    而承诺却又是说谎的开始。

    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做到所有的承诺。

    李俊昌的咫尺天涯刀法之所以能够更进一步,正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年岁的正常,他变得越来越贴进人的本质。

    在他心里,解决一切苦恼的最佳途径就是别去承诺。

    这样自己就不会承担任何虚伪借口的掩饰,同样也不会再有人因为做不到承诺而伤心。

    人之所以能够日复一日,三餐四季的继续生活,大抵是因为今后的没一天都是充满新鲜感的。

    这种新鲜感就是天涯。

    如果把未来计划的太多,遐想的太远,规定的太细,那天涯就没有任何魅力可言。

    就好比一座孤岛,无人发现时,它定然是极具诱惑的。

    一旦有了第一个登岛的人,它的神秘就会荡然无存。

    在李俊昌的认知中,咫尺天涯的后半式,天涯,就是一座孤岛。

    这么多年的追寻中,那座孤岛本该早已显露真容才对。

    可是李俊昌却不愿意去窥探哪怕一眼。

    那座名为天涯的孤岛,在李俊昌这里,始终都蒙上了一层薄雾。

    除了金爷以外,没有人看清这一刀是怎么出的。

    因为速度太快。

    距离又太短。

    李俊昌并没有按照‘咫尺’的常规,挺刀只刺。

    按理说,剑刺刀砍才是正道。

    可咫尺天涯的前半式,却如同剑招一般,是刺出去的。

    妙到毫巅的一道,轻轻的刺破对方的泵更,继而用力一滑,对方鲜活的生命便完成了一次轮回。

    但李俊昌这次没有这么做。

    不但是因为他不想,也不能杀死这位店家,更多是他已把这位店家当做了一块磨刀石。

    要在他的身上,要在这次比斗中,寻求支持天涯更高的突破。

    这一刀,刀尖略微下沉。

    对准的却是这位店家的胸膛。

    胸膛是人身的门户所在,看似大开大阖,实则防备最为严密。

    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剑修或是刀客,一定都不会以对方的胸膛为目标。

    更何况李俊昌还是一个杀手。

    杀手除了攻其不备外,还要选准最为柔软,最为诡异的一点出手。

    就连这位店家自己也很是疑惑。

    早在十五年前,他就领略过咫尺天涯。

    虽然在他的眼里,不足为虑。

    但当时的咫尺天涯,却是远远不及眼前李俊昌使将出来的这般诡异。

    不过一力降十会,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无论李俊昌用的是不是咫尺天涯,或是这咫尺天涯究竟有多少变招,多少机巧,在他眼里都如蚍蜉撼树一般。

    看着李俊昌的刀直奔自己的前胸而来,店家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层轻蔑的笑意。

    嘴角轻微扯了扯。

    似是要说些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提起手中的长柄铁勺。

    就这般直愣愣的看着刀剑一步步的靠近自己的胸膛。

    还剩下一层薄纱般的距离时。

    店家右臂扬起,长柄铁勺反扣在自己的胸口,像是一个小碗。

    此时的他更加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的等待着李俊昌的刀剑和自己的长柄铁勺触碰到一起。

    铁勺反扣,在胸膛的正中央呈现一个隆起的弧度。

    只要刀尖触及到了这个弧度,必然因为没有着力点而发生偏移。

    刀尖偏移之后,李俊昌的整个身形也会随之自然而然的发生变化。

    在这时,只要店家瞬间再把铁勺翻转。

    就能把李俊昌的刀剑彻底的套在勺内。

    就好似一滴水,一滴油。

    只要店家灵活操纵得当,这水,这油,只能一杯在铁勺中旋转、游荡,决计是无法脱身的。

    不得不说,店家想的很远。

    而且他的眼前,已经出现了这一幕。

    但李俊昌却让他失望了……

    ‘咫尺天涯’的刀尖,并没有和他反扣在胸前的铁勺有丝毫的触碰。

    反而就停在了那只有一层薄纱的位置。

    店家脑海中遐想的那一幕并没有发生。

    他惊异的抬头看着李俊昌,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盈盈的笑脸。

    李俊昌的刀停了。

    店家的铁勺却依旧反扣在胸口。

    一人的表情不解,另一人温然一笑。

    两个人就已这般极度诡异的姿势定格。

    在一旁唯一的明白人,金爷,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此刻,就连他也猜不透李俊昌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了。

    “他……死了吗?”

    青雪青问道。

    金爷不知他问的是哪个人,所以便也没有回答。

    反倒是文琦文缓缓的摇了摇头。

    他虽然没有看清方才那一刀,也看不透李俊昌和店家的心思。

    但他知道这两个人一定都没有死。

    “没有死?”

    青雪青问道。

    可是此刻却根本米没有人注意到他的疑问。

    文琦文在摇头之后,全部的精神也沉入了这二人的争斗之中。

    这位店家以长柄铁勺作为武器,本就是一件足够怪异的事情。

    但李家的‘咫尺天涯’,却是曾经名动震北王域的不朽刀法。

    文琦文也是用刀之人。

    咫尺天涯消失了十五年之就,如今再现,怎能不勾的他魂不守舍呢?

    “没有死,只不过有个人现在活的不太痛快!”

    金爷忽然开口说道。

    语气轻松。

    “谁?”

    青雪青问的很是迫切。

    显然也被眼前紧张的气氛所感染。

    “你觉得是谁?”

    金爷反问道。

    “我觉得两个人活的都不痛快……”

    青雪青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却是为何?”

    金爷问道。

    青雪青这回答,却是出乎了金爷意料之外。

    “因为真活的痛快的人,怎么会去动刀枪呢?”

    青雪青看着金爷说道。

    这句话,却是让金爷再度陷入了沉默……

    甚至还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刀。

    想他第一次握刀的时候,只是因为他自己的姓氏。

    身为青府的人,是没有理由不会用刀的。

    那恐怕就和船工忽然去种地,农民忽然去渡河一样。

    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没想到这刀一旦拿起来,却是就再也没有放下过。

    后来握刀的理由,和金爷自己的姓氏再无瓜葛。

    可是这刀为何就放不下了呢?

    还不是因为他自己活的不够痛快吗?

    若是足够痛快,怕是真的没有一个人愿意握紧刀锋才对。

    金爷忽然觉得自己这位小妹有些与众不同。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阅历太少,心思又过于单纯,才能彻底跳脱开来,以一种更理性客观的目光来审视发生的这一切。

    “没错,两个人活的,都不太好。”

    金爷附和的说了一句。

    “我也会用刀。用刀本该就是一往无前,绝无停顿的。可是这刀现在却停住了……虽然李哥的脸上再笑,但他的心里或许正在滴血。”

    青雪青接着说道。

    “他的心,早就把血滴干了。现在就变要滴血,却是也无血可滴。此刻他的笑,那就是真的欣喜。”

    金爷说道。

    “李哥在欣喜什么?”

    青雪青问道。

    “我不知道。我对现在的他,并不了解。”

    金爷说道。

    “但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青雪青问道。

    “曾经是。现在我和他之间,倒不如说是刚交的朋友。”

    金爷说道。

    青雪青却是没有听明白……

    这一路走来,两个人说起了不少从前的事情。

    在青雪青看来,曾经两个如此亲密无间的发小,即便多年不见,重逢之际,也该是更加亲密无间才对。

    但她却不知,这岁月所以把一个人彻头彻尾的改变。

    无论是面庞,身材,还是思维与精神。

    都和从前不同了。

    现在的李俊昌,金爷熟悉的只有这一个名字而已。

    其余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当然他们还是会把酒言欢,还是会回忆往昔。

    毕竟那是两个人一起的渡过的时光,再怎么斗转星移,都无法让其抹杀泯灭。

    李俊昌收回了刀锋,依旧是笑看着店家。

    “你莫非是要戏弄我不成?”

    店家冷冷的说道。

    “事情没有按照你预想的发展,难倒就是戏弄?”

    李俊昌说道。

    店家默不作声。

    他也着实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刀在我手。”

    李俊昌说道。

    “我知道,我不是瞎子,我能看到!而且看得真真切切,极为清楚!”

    店家说道。

    这句话,连用了三个‘我’字。

    看得出,这店家的心中的躁郁之情,已经累积到了一定的地步。

    一个人只有在极度焦虑烦躁的时候,才会尽皆回归于本我。

    除自己的一切事情,都对其没有了任何影响。

    “我想让我的刀什么时候挺,停在哪里,都由不得你。”

    李俊昌说道。

    “当然我最喜欢的地方,却是让他停在你的这里和这里。”

    李俊昌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抬起左臂,伸出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喉间与心门。

    店家面色铁青,只是死死的盯着李俊昌,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脸上的疤痕,尤其是眼皮上的那一处,此刻竟是开始不住的颤抖。

    虽然颤抖的并不激烈,频率他也不快,但颤抖就是颤抖,和李俊昌先前的颤抖没什么两样。

    这会儿的店家,看在旁人眼里,那颤抖的眼皮上仿佛爬了一直虫子,正在不停地拱着身子,向前蠕动。

    但无论这条虫子如何奋力,却是都无法前进一步。

    李俊昌的右臂彻底的垂了下来。

    刀剑指地。

    店家的目光已然滚烫的洒在他的面颊上。

    可是他的头却微微的朝右上方扬起,同时鼻尖抽动了几下。

    “这里竟然也有青府中的花!”

    李俊昌说道。

    “什么花?”

    金爷问道。

    他不仅对自己这位昔日挚友赶到陌生,对自己的家青府也是极为陌生。

    “不知道名字。但这种味道我记得很深。就像他身上的烧腊为一样,都是忘不了的味道。当时你们兄妹身上都有。只不过她比你要浓的多。”

    李俊昌说道。

    李俊昌说的妹妹,自然不是指青雪青。

    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

    金爷也只有一个妹妹,矿场的老板娘。

    女孩子不管火了多少岁数,不管有没有成家生子,都是喜欢花的。

    越是娇嫩艳丽的花,越是喜欢。

    老板娘也是女孩子,虽然现在

    变成了女人,但也不例外。

    她身上的花香,当然要比金爷身上的浓郁许多。

    “那花香……我不喜欢。闻多了,总觉得想吐。”

    金爷说道。

    “喝酒喝多了想吐是因为喝醉了,花香难道也能醉人不成?”

    李俊昌问道。

    “或许能醉我,不能醉你。”

    金爷说道。

    其实他知道,哪里是花香醉人?

    醉人的,永远都是一身花香的那个人。

    但他并没有说破。

    有些事情朦胧些反而跟好。

    不过老板娘现在,身上早就没了花香。

    李俊昌若是抱着这般幻象去往矿场,或许只会令他更加失望。

    自己的这个朋友,好不容易才从绝望的深渊中,迈过痛苦,一步步爬上来。

    金爷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让他失望。

    他自己的渴望,就让他自己去寻找好了。

    金爷却是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李俊昌在此地闻到了青府中的花香,想必是从他自己的心里散发出来的。

    店家的眼皮挺直了颤抖。

    那条虫子,也失去了灵气,死死的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心绪也重新归于了平静。

    不过却是让他有些后怕……

    明明只是平凡无奇的一刀,怎么会让他产生如此剧烈的波动?

    咫尺天涯,好大的名头。

    但终归不是难逃覆灭的下场?

    这位店家作为那一夜的参与者,早该堪破了才对。

    几个呼吸之后,店家也撤回了先前倒扣在胸口的长柄铁勺。

    一直包在怀里的锅子,也放在了地上。

    双臂环抱再胸前,静静的站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或许是因为面前的人过于奇妙,他还想去体会更多。

    “你的天涯,方才碎了吗?”

    李俊昌说道。

    他的目光终于回到了店家身上,正视着他。

    店家这才恍然明悟自己方才为何会有那样打的波澜起伏。

    先前他盘算的那一切,可不就是一方天涯?

    然而李俊昌的刀,虽然没有和他的长柄铁勺有任何触碰,却也就杜绝了后事发生的可能。

    这岂不就是自己的天涯,被其一刀破碎?

    大道无恒,大音希声。

    从来没有发生过,便无复存在。

    这却是要比破碎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李俊昌说完,再度提起了刀。

    他能让店家的天涯破碎一次,那就还能破碎第二次,第三次。

    知道店家自己就是天涯为止。

    到那时,破碎了,便再也不复存在。

    只不过这次,那店家也不再被动。

    长柄铁勺在手里滴溜溜的赚了两圈,勺头在手,勺柄朝前。

    店家以化勺柄为刀剑,对这李俊昌斜劈而来。

    李俊昌右肩下沉,看似要出刀格挡。

    但左膝却弯曲了一个弧度,顿时扭曲了腰间,身子一矮,躲了过去。

    勺柄带过的气浪与风声,把他鬓角的碎发都割裂了一撮,也让他的耳朵有些刺痛,但他并不在意。

    勺柄过去后,他快速的还原了身形,依旧这么直挺挺的站着。

    刀锋笔冲着前方,此刻看上去却是像极了一个摆设。

    店家一招未果,也并不灰心。

    手中一松,长柄铁勺的勺柄便飞速的向下滑动。

    再度握紧的时候,恰好是勺柄的末端。

    碗状的勺子,堪堪扣在他的肘部。

    臂膀弯曲,用肘部对这李俊昌的面膜袭杀而来。

    李俊昌依旧是不愿语气交锋。

    用了相同的办法,再度避开。

    他手中的刀,仿佛真的成了一件摆设,一个装饰。

    就这么平展展的伸着,但却又纹丝不动。

    “李哥怎么不出刀?!”

    青雪青看的有些焦急。

    “他的刀没有收回过。”

    金爷说道。

    “可是就这么一动不动的,也算是出刀?”

    青雪青问道。

    今晚发生的一切,不管是人还是刀,都是她不能理解的。

    “方才他一刀破了这店家的天涯,那再度出刀,是不是也得先构建起自己的天涯?”

    金爷说道。

    “这天涯,要如何构建?”

    青雪青问道。

    “每个人的都不同。我也不知道他的天涯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但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那就是一定处处都弥漫着和咱们青府中一模一样的花香。”

    金爷说道。

    听到花,青雪青却是又放宽了心。

    头顶的月,孤海红林中的叶,青府的花。

    这是三样她最为喜爱的事物。

    缺一不可。

    花香闻多了,就看看月。

    花香虽然醉人,但终日沉浸其中难免俗气。

    这清幽的月光,向来出尘。

    却是足以洗净满身的艳丽,素雅无比。

    而孤海红林中的叶,纷扬飘然,时刻都在变换。

    却是可以把冷静的月,凝固的话,调和的更为活泼。

    “哥,你的天涯是什么样的?”

    青雪青问道。

    金爷的神情却突然间落寞了下去。

    或许他没有经历过李俊昌那般家族覆灭的惨痛,可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却要比李俊昌更加的不幸。

    因为他是一个没有天涯的人。

    “你已经比你哥厉害了不少!”

    李俊昌突然转头对着青雪青说道。

    众人被店家笼在一个厚厚的黑壳子中。

    那太阳,反倒像极了一轮满月。

    花有了,月也在。

    李俊昌觉得心中的天涯已经大致完满。

    只不过青雪青的天涯,或许有孤海红林的纷飞的落叶。

    他的天涯却是还缺了一抹活泼。

    “我的天涯已经差不多了。”

    李俊昌说道。

    “差不多,是还差多少?十五年前,整个李家,或许都是差不多。”

    那店家说道。

    “他们的差不多,理我还差的很远……但我的差不多,却是离送你去天涯,只有咫尺的距离。”

    李俊昌说道。

    店家冷哼了一声,准备继续出手。

    但他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花香,接着身上也有了几分清冷之意。

    恍惚间,耳边紧跟着传来一位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这一切似乎尽在眼前,但却又显得那么不真实。

    店家的心中有些惶恐。

    虽然李俊昌就在自己的对面,身形没有丝毫闪烁。

    手中的刀,也依旧如此前般笔直朝前,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他的心中的惶恐,却是愈演愈烈。

    转瞬间,竟是难以自持……

第七十七章 顺境中的冤家

    店家忽然想起了自己年少时修武的时候。

    他没有师傅。

    只有一个伙伴。

    就像金爷和李俊昌这般关系的伙伴。

    两人一起修炼武道,而后一同醉酒。

    店家的酒量不好。

    他的那位伙伴酒量也不好。

    可是店家喝酒总是很有数,极少有喝醉的时候。

    他的安慰伙伴,却常常醉酒。

    可是有一次,店家喝醉了,看到自己的伙伴丢了魂儿似的坐在外面的草地上。

    背后靠着一棵大杨树。

    手上没有酒壶,反倒是不停地摸索着腰间的一柄长剑。

    头顶的残月在今夜并不纯粹,反而有股幽幽的蓝。

    店家觉得很是奇怪,因为他的这位伙伴不喝酒的时间极少。

    不喝酒的时候,要么是在修武练剑,要么就是在睡觉吃饭。

    从不曾见他有这般好兴致,坐在草地上看月亮。

    “你有没有听说过月亮上有个大美女?”

    伙伴看到店家走来,忽然开口说道。

    “谁没有听说过?!怕是谁都听说过!”

    店家说道。

    满不在乎的又灌了一口酒。

    酒是越喝越多的。

    哪怕是一个不喝酒的人,一旦端起了酒杯,却是就河南在放下。

    今夜的店家就是如此。

    虽然喝的不猛,但终究是一口一口的往下喝着。

    “那你相信吗?”

    伙伴接着问道。

    “相信!为什么不相信?我还听说若是你足够痴情,愿意用真心和精血在中秋十分献祭的话,她就会飘然而至,给你当老婆!”

    店家说道。

    说完他就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人在喝了酒之后,脑子会变得极为灵活。

    再老实的人,都能说出一车车的俏皮话,编出极为荒诞但又不无道理的故事。

    严肃的人也能变得很可爱。

    不但是喝酒的人变得可爱,喝酒的人看向周围的一切都会觉得有趣且可爱。

    店家在此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位伙伴可以用可爱来形容。

    但今晚却觉得他真是可爱极了!

    即便可爱这个词,着实不适宜来形容一个男人,他却是也非用不可!

    因为除了可爱以外,店家觉得别的任何词汇却是都不合适……

    伙伴听完店家编排的故事,知道他是在嘲讽自己。

    可是他却点了点头,默然接受。

    下一刻,他却突然抢过了店家手里的酒壶,不带喘息的一口气全部喝完。

    这是极烈的烧酒。

    就算是老酒鬼,也不敢这么喝。

    若是放在平时,店家一定会阻拦。

    因为这么喝酒不但会辣嗓子,还会烧坏肠胃。

    可是今天店家却没有任何举动。

    反而在一旁拍着手叫好!

    最能让一个喝醉的人开心的事就是看到另一个人喝醉。

    人都是想要有个伴儿的。

    不管是修武还是出门,都要有个伴。

    幼年会有玩伴,成年会有朋友,老了会有老板。

    无论什么年岁,在做什么行当,这点却是不可动摇。

    伙伴喝完了酒,把空空的酒壶塞回到店家手上。

    随即吐了一口浓痰。

    接着月光,点击看到折扣浓痰中挂着不少血丝。

    “再去拿酒啊!”

    店家说道。

    可是他的伙伴却没有理他,起身后径直走回了屋中,很快,就灭了的灯,似是睡了。

    “去他妈的……”

    店家看到之后,把手里的酒壶扔到了房顶上。

    听着酒壶与瓦片一同碎裂的声音,嘴里重重的骂了一句。

    不过一转头,他看到了那棵大杨树。

    现在伙伴走了,腾出了地方,所以他可以优哉游哉的靠着书坐下。

    醉酒的人没骨头。

    软绵绵的可以随意瘫坐。

    但却又决不能躺下。

    因为在酒劲还未从脑门上消下去时,一旦躺下,必然就是天旋地转。

    这一点,店家倒是没有尝试过。

    但他的伙伴可是把这道经验传授了。

    店家不想去触霉头,所以他只是背靠大杨树瘫坐,没有躺下。

    想起来他第一次喝酒,就是和自己的这位伙伴。

    当时他看到伙伴喝酒的动作虽然并不美观,但却极为熟练。

    而且喝的勇猛无比,每一口都是满满当当的,把两腮都撑得鼓鼓的。

    初遇的时候是夏天,现在也是夏天。

    若是不去计较具体的日子,那就是过去了整整一年。

    店家觉得后脑勺很疼,很重。

    但身子却又轻飘飘的。

    这种感觉说不上舒服,但着实很是奇妙。

    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店家总是想要喝醉一次,就为了重温一遍这种矛盾且奇妙的感觉。

    当他终于清醒过来,已经到了后半夜了。

    一进屋中,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

    醉酒时闻到酒味只会馋,但就似店家这般半醒之时闻到酒味只会恶心反胃。

    果不其然,他吐了。

    就站在门口稀里哗啦的吐了一地。

    清理完之后,店家看到自己的伙伴趴在地上,鼾声四起,手里却还握着一个省下一般的酒壶。

    他俩的酒,都是放在床底下的。

    店家点灯往床底下照着一瞧,发现这短短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这位伙伴却是把所有的酒都喝光了!

    店家摇头苦笑,但喉头却还隐隐有恶心之意。

    这屋中的酒气太浓,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无奈之下,只得抱起被褥与枕头,又把前厅中的凳子搬出去,放在大杨树下,拼成一个简单的床铺将就一晚。

    躺下之后,店家透过枝叶的缝隙,看到那一弯残月正在偏移。

    不禁又想起了前面他编出来诓骗伙伴的那个故事。

    此时清醒过来,觉得那个故事着实有些无趣……

    或许就连现在的孩子也哄骗不住。

    接着,他头一侧,看到屋内的灯却是忘了熄。

    虽然他今晚真的不想再走进那个屋子,但灯亮一夜,终归不是个事儿,一番斗争之下还是起身前去熄灯。

    这会儿他的意识更加清楚了。

    他看着趴在地下的伙伴,觉得有点怪异。

    但具体哪里怪异,他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出来。

    呼的一口气,吹灭了等,便再度出门,回到他在大杨树下的“小床”上躺好。

    这“床”着实有些过分狭窄……

    店家躺在上面根本不敢又任何动作。

    就连翻身也得小心翼翼的,生怕身下这“床”经不起折腾,散架了。

    但店家向来都是朝右侧卧才可以睡着。

    这是习惯。

    养成一种习惯需要时间,而改变一种习惯,需要的时间更长。

    绝不是在一夜之间就能不同的。

    在这张用椅子拼凑起来的小床上,仰面朝天才是最舒服的姿势,可也是让店家决计难以睡着的姿势。

    他尝试过要不测过身子,但板凳却是透过薄薄的褥子,把他的肩膀硌得生疼……

    无奈,只能平躺着,看着残月发呆。

    没曾想,这么辗转反侧的一折腾,却是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会儿想到方才自己为何会觉得伙伴的睡姿有

    些奇怪,倒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自己的这位伙伴,从来没有如此松懈过。

    虽然他常常喝醉,但只要靠近他的身边,总会传来一阵阵的警惕。

    可是刚刚,只有他身边掉在地上,从剑鞘中摔出一半的剑依旧散发着寒光以外,他的整个身子全然没有任何几杯。

    这是店家自从和他相处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

    店家以前有很多朋友。

    但现在只有这一位伙伴。

    伙伴和朋友的含义不一样。

    一定是有相同的目标,坐着相同事情的人才能称之为伙伴。

    朋友可以成为伙伴,但伙伴却不一定是朋友。

    做为朋友,有时可能会充当伙伴的角色。

    做为伙伴,有时也可能充当朋友的角色。

    但朋友绝不等同于伙伴。

    这一点,店家区分的很清楚。

    但在他的心里,伙伴比朋友还是要略差几筹……

    伙伴更多的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走到一起,不管走过了多少风雨,多少路,也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就像口渴了,大家会齐心协力的挖一口井。

    因为这样,众人都能很快的喝上水。

    但若是不口渴,没有喝水的需要,自然众人也就不会成为挖井的。

    但朋友,却只是单纯的帮助,鼓励,理解,信任。

    彼此都能走进对方的精神中,凡事都能为对方去着想。

    主动付出,不索取任何回报。

    可是店家为何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了呢?

    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不过有的友谊,可以升华成为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就好像即便你不想喝水,我还是会给你挖一口井,因为作为朋友,知道你早晚都会有口渴的时候。

    可若是觉得朋友就是一味的欣赏,那却是大错特错……

    至少店家就和他曾经的朋友们爆发过不知一次的争吵,甚至比斗。

    有些朋友,会因为争吵而远离。

    有些朋友,即便吵架也会心生默契。

    折腰远比伙伴重要的多。

    店家和这位伙伴一同修武,只是为了有个认同感罢了。

    朋友是一个男人精神的归宿,那伙伴就是为了目标奋进的伴侣。

    朋友之间,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伙伴却必须时时刻刻都要往来见面。

    不然就会变得陌生,两人也着实称不上是伙伴。

    本来今夜,店家是准备让自己的这位伙伴成为朋友的。

    可是他还没说出口,自己却是就先醉了。

    等他酒醒时,伙伴却又醉了。

    最终,今晚留下的就只有一个蹩脚的神话故事而已。

    店家不知道自己这位伙伴是从哪里来的。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极为模糊。

    好在两个人同住一个屋中,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却是也可以省去了称呼。

    店家叫伙伴时通常都用一个“哎”字代替。

    而伙伴叫他,永远都是一个“喂”字。

    店家也不知道他的剑法是和谁学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有没有兄弟姐妹。

    不是店家不想问,只是伙伴的身上总是有一股冷漠。

    并且对方对店家的任何事,都没有一点好奇。

    若是店家先开口问了,反倒是显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

    一个并了那个的伙伴。

    身材高瘦。

    站在那里就像一杆标枪。

    那会儿的店家有些微胖,所以总是很羡慕伙伴的好身材。

    但伙伴却也有自己的苦恼……

    那就是去成衣铺永远买不到合适的衣裳。

    最小的尺码穿在他的身上,都会变的宽大拖拉。

    平日里还好,若是起了风,这身不合体的衣裳在他的身上,就像是那酒肆门前,旗杆上挂着的酒招子一样,烈烈作响,滑稽无比。

    但除此之外,这伙伴却是以为极其严肃的人。

    严肃到,店家觉得他死气沉沉……却是根本不像以为二十郎当的年轻人。

    他从来不会留意身边的任何虫鸣鸟叫。

    也不会为任何娇嫩的花朵,美艳的姑娘而驻足。

    眼中只能看得见饭碗,酒壶,床铺,和剑。

    不过也正是如此,店家才觉得他今晚这般放肆的趴在地上很是怪异。

    往常他喝多了的时候,总是会率先说一句:

    “喂,我喝多了!”

    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就跑到屋子后头的空地上,用剑鞘挖一个小坑,而后一口嗓子眼,把胃里的东西全都一股脑的吐出去。

    待漱完口时,再把这个小坑买上。

    天亮时,往后面一瞧,店家看到了许许多多个小土坑与小土包。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片地竟是有这么多的老鼠打洞。

    这些细节,在以前,店家也没有觉得怪异。

    现在细想之下,一个说自己喝醉的人,怎么会是真的喝醉?

    一个扣着嗓子眼,一丝不苟的呕吐的人,又怎么会真的想要喝醉?

    可是他若是没喝醉,为何要说自己喝醉?

    他若是不想喝醉,为何还要去喝酒?

    以及今晚,他喝醉的怎么这么突然……

    店家忽然觉得,自己对这位伙伴一点都不了解。

    人若是做出了违背习惯的事情,一反常态,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但店家除了知道自己这位伙伴爱喝酒,很冷漠,很严肃之外,其余的都是一片空白。

    或许他有一个极为凄楚的身世,或许她有一个深爱却不得的人。

    这些店家却是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店家长舒了一口气。

    万幸今晚他喝多了。

    没有唐突的对自己的伙伴说交个朋友。

    否则被拒绝还是小事。

    万一伙伴要是真的答应了,店家反而会觉得很是愧疚。

    因为朋友这两个字,用在他俩的身上,还着实不配。

    但让一个冷静如月,冰凉如雪的伙伴突然如此反放肆的大嘴淋漓,岂不是太过于矛盾?

    店家忽然对这位伙伴的从前有了前所未有的兴趣。

    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拼凑的小床上起身。

    随即那“小床”也吱扭吱扭的缓缓散架。

    店家忍住刺鼻的酒味,重新回答了屋中。

    他打开了伙伴的柜子,也拉开了抽屉。

    但却是空空如也。

    就像他对自己伙伴的了解一样,什么都没有,尽皆是虚无一片。

    他的柜子中好歹有几身换洗的衣服,还有前天刚买的一双新鞋。

    可是伙伴这里,却什么都没有。

    店家者才想起来,伙伴似乎从来都没有换过衣服。

    当身上的衣衫脏的不能再穿,还微微发臭时,就会到市集中买一套新的换上。

    拉开伙伴的抽屉以及打开柜子的行为,虽然很道德。

    不过此时失落的情绪在店家心中却要远比羞愧来的更多。

    第二天,店家还是在自己那张拼凑的小床上醒来的。

    伙伴不在屋中。

    昨晚喝光的酒壶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店家急忙跑到了午后,看到那篇空地上果然新增了一个土包。

    看规模,却是要比其余土包都要大上不少。

    也就证明昨晚自己的伙伴的确是要比以往跟多时候都要醉的厉害,醉的彻底。

    这一天一直到了晚上,

    伙伴都没有回来。

    店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自然也就无处可寻。

    喝着酒,等了小半个时辰,困意袭来之时,就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没有让他睡到尽兴。

    他在一片火光之中行来。

    烧着的却是他的枕头。

    一股焦糊的肉味传来,接踵而至的就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店家大叫着起身,抓起自己的剑,就朝着屋外跑去。

    他一口气跑到了河边,把头深深的埋进了河水中。

    夏日的河水是温暖的。

    但他的脸颊却因烧伤而很是滚烫。

    温暖的河水,并不能麻痹他的疼痛。

    可是夏天又能从哪里找来冰雪?

    店家能做的,只是一直把头埋在水里,一动不动。

    忽然他的后颈被人揪住,猛地提了起来。

    店家茫然的睁开眼,看到身边站着的却是自己的伙伴。

    “原来没死……”

    伙伴冷冷的说了一句。

    “你想我死?”

    店家艰难的张开口问道。

    每一个字多牵扯着他面部的肌肉和皮肤,痛苦不已……

    伙伴很是稳健的点了点头。

    目光与神色中都不掺杂任何感情。

    “你为何想我死?”

    店家问道。

    虽然说话对现在的他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是他还是要说。

    “因为我不需要朋友。”

    伙伴说道。

    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理由。

    他们明明还不是朋友,可是伙伴却已自己不需要朋友的理由要杀死店家。

    “因为我觉得我们就快变成了朋友,而我不需要朋友。”

    火把接着说道。

    “所以你就要杀死我?而且是烧死?”

    店家声音颤抖的问道。

    “和我做做朋友,会比死还痛苦。而人死了,要么下葬,要么火化。我没有时间埋你,还不如直接把你烧死,也就等同于火化了。”

    伙伴说道。

    依旧是超脱寻常的冷静。

    冷静到把店家心中翻滚的怒火都平息了下去。

    店家仔细一想,这道的确是自己这位伙伴的行事风格。

    雷雷风行,完满彻底。

    既然一定要自己死,那就干脆连后事一并做好。

    “但我现在没有死。”

    店家说道。

    “你当然没死,你还在和我说话。”

    伙伴说道。

    “你现在也没法子烧死我了。”

    店家说道。

    眼睛盯着他手中的剑。

    “一个清醒的人,定然不会被烧死。”

    伙伴说道。

    “所以你要出剑吗?”

    店家问道。

    “不……你我的武道修为和剑技招式不想上下。我没有把握用剑杀死你。”

    伙伴低头沉吟了许久,这才开口说道。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的极为坦诚,也极为真实。

    都说谎言可怕。

    但坦诚到了一定的,却是还不如谎话。

    店家现在没听伙伴说一句话,心头就会颤抖一下。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害怕。

    “所以你到底是因为没有信心用剑杀死我才放的火,还是因为你觉得烧死我顺带就能把后事一并了断?”

    店家问道。

    “我从不想那么远的事情……防火的时候,我想的已经告诉你了。至于对剑有没有信心,是你方才问了,我才考虑出来的。”

    伙伴说道。

    店家不知该说些什么,况且他也着实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伙伴说完这句话,就要离开。

    店家颤巍巍的抬起手,似是准备挽留。

    但终究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伙伴消失在了夜色中。

    待店家再回到屋子时,看到整个屋子都被烧塌了。

    不但房梁断成了几节,就连柜子,抽屉,以及柜子中的衣裳,那一双还未来得及穿的新鞋也都被烧成了一抔灰。

    店家失魂落魄的再度回到了河边,在河岸旁一直坐到天光大亮。

    湍急的喝水让他看不清自己现在的样子。

    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丑。

    想到这里,却又莫名的想笑。

    店家把自己的一只袖子裁开,蒙住了自己的脸,离开了河岸。

    成了杀手之后,更是没有朋友。

    但却又多了许多的伙伴。

    可无论是谁,店家都觉得不如那位把自己差点烧死的。

    每次想起他时,也总会想起两人在一盏孤灯下,吃着烧腊喝酒的时光。

    当这种念头强烈到要喷薄而出时,店家又回到了当年的地方。

    市集仍然很繁华。

    来往的人们川流不息。

    可是那间烧腊铺子却再也找不到了。

    店家从市集的东头走到洗头,来回折返了五六次都没有找到。

    和那位伙伴最后的一点联系也失去了,店家觉得很不甘心。

    于是一个时常闭店关门的烧腊铺子就在这市集上重新开了起来。

    味道极好,每次开张都能引得大排场龙。

    只不过店家本人却从不转身回头。

    向来都是背对着柜台,专心致志的熬着一锅不知道是什么的汤汁。

    至于不开门的时候,自然是代价有别的事做。

    杀人。

    “我们终究没成朋友……甚至连伙伴也不……”

    店家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但这句话还有说完,店家就感觉自己的喉头被一道寒凉抵住。

    “你的天涯,我看到了!”

    李俊昌说道。

    他手中的‘咫尺天他’此刻正死死的抵在店家的喉头上。

    店家手中的长柄铁勺,不知何时也去到了李俊昌的手中。

    “有些人的天涯是未来,有些人的天涯,却是过去。”

    店家神色平静的说道。

    随即伸出右手,轻轻的捏住李俊昌的刀锋,将其从自己的喉头上移开。

    李俊昌虽然运足了劲气想要阻止……无奈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可以告诉你那一夜我所知道的一切,不过你还要等一点时间。”

    店家说道。

    李俊昌看着自己被移开的刀锋,木讷的点了点头。

    他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我可以等,但我的朋友赶时间。”

    李俊昌说道。

    “他倒真是你的朋友!”

    店家看着金爷说道。

    不过这句话声音极小,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你还是我的富贵,不过你可以先走。等我把那件事的头尾全都告诉了他之后,我还是会去找你的。”

    店家说道。

    说完便转过身去,朝自己的烧腊铺走去。

    李俊昌冲着金爷点了点头,随即轻轻一笑,而后跟在了店家身后。

    金爷摸着自己下颌处的胡须,一直到这两人的身影全都走进了烧腊铺中之后,才扬起手臂一招,口中大声喊道:

    “出发!”

    文琦文个青雪青知道,这次上路,恐怕中间就再无停下来的机会了。

    好在方才打斗之是,两人也吃了不少干粮,喝了不少水。

    这会让肚中鼓胀鼓胀的,想来足以撑到抵达矿场之时。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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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486/ 第一时间欣赏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作者:奕辰辰所写的《边月满西山》为转载作品,边月满西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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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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