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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八章 筌蹏一悟【上】

    金爷带着青雪青和文琦文走出了这座镇子,但行路还不足五十里,便再度停了下来。

    “歇一歇。”

    金爷说道。

    青雪青很是纳闷,怎么刚说了要直奔矿场,却是没走两部又停下来了?

    不过金爷毕竟是他的哥哥,她只能压住心中的疑惑,听从安排。

    这会儿已经临近正午,只比饭点儿早了片刻。

    原本正趴在这桌上打瞌睡的酒家小二,也抻了抻身子,望了一眼门外,准备起来忙活。

    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金爷等人浩浩荡荡的人马。

    这酒家并不大,位置也不热闹。

    很难一口气来这么多人。

    小二眼睛一亮,昨晚熬夜赌钱的困顿一扫而光,殷切的冲向门口准备支应。

    方才抻直了的身子,却是又弯了下去。

    “客官里面儿请!几位?”

    小二问道。

    金爷被问的一愣……

    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人到底有多少。

    他只知道现在比刚出发时少了一人,李俊昌。

    “最大的雅间!”

    金爷说道。

    “实在对不住……咱这店小,没有雅间儿……不过您若是想僻静,可以用屏风把桌子围起来。”

    小二说道。

    不得不说,这小二的脑子着实活泛。

    若是换个人,根本想不这样的主意。

    直白的说出没有雅间,说不定就会失去这一大桌豪客。

    金爷看遍四周,发现这酒家中根本没有屏风,转而就懂了这小二的心思。

    轻轻笑了笑,也不说破,寻了出最靠里的桌子,带着青雪青和文琦文入座。

    其余人等,三三两两的洒在大厅中。

    “您是用饭还是喝酒?”

    小二问道。

    “他们用饭我喝酒。”

    金爷说道。

    也没有看菜单,只是让小二把这店里拿手的都上来。

    小二嘴里应承的极为情况,可身子却一动不动。

    金爷默不作声,悄然的从袖筒中滑出一定银子抛过去。

    小二接过银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起来,继而飞速的奔向后堂。

    “这小二……不但话术惊人,心思也是一层层的!”

    金爷看着他的背影钻进后堂之中说道。

    “哥哥是何意?”

    青雪青问道。

    虽然她和文琦文先前已经吃了不少干粮,此刻并不饿。

    但干粮哪里比得上饭菜可口?

    后堂一起锅,香味传出来,顿时又让她俩不自觉的吞咽起了口水。

    “这店中明明没有屏风,他却说我们若是想要僻静,就可以用屏风围起来。”

    金爷说道。

    “可是……他这不是骗人吗?”

    青雪青问道。

    “的确是骗人。不过我们也着实是要打尖歇脚的。这么一说,双方都有面子。何乐而不为?”

    金爷说道。

    “再说,方才他虽然应承了,但却迟迟不动。你可知是为什么?”

    金爷问道。

    青雪青摇头表示不知。

    一旁的文琦文却是开了口。

    “想必是咱们店的酒菜多,这小二哥也不知道咱们的底细。方才哥哥递过去一个银锭当做赏钱,他定然就会明白咱们不是来吃他大户不付钱的主。于是才会转变的那么迅捷。”

    文琦文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

    这文琦文和自己的妹妹年轻相仿,阅历也相仿。

    但他能一眼看到事物的本质与关键,想必是因为他身为州统之子,在州统府中耳濡目染的缘故。

    俗话说熟读诗词三百篇,不会作诗也会吟,就是这般道理。

    如此看到,这青府的格局的确是太小了……

    这么多年,金爷的父亲青然虽然在暗中控制谋划,但也难免固步自封的局面。

    和偌大一个鸿洲想必,青府根本只是沧海一粟。

    “啪!”

    小二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放了十来个酒壶。

    此刻正一个一个的放在桌上。

    金爷这才回过神来。

    不知怎么的……

    从这次回青府到现在,他心中一道沉寂许久的感情竟然有了蠢蠢欲动的态势。

    先前对青府深恶痛绝的感觉,却是越来越淡漠了。

    反倒是会对其的以后由自主的担心起来。

    小二放完酒壶,一躬身,就去了别桌。

    “各位小酌解乏,却是不要喝的太多!”

    金爷起身说道。

    其余人等纷纷应和。

    虽然武修中人,不贪杯的少。

    但这出门在外,喝醉无疑是送死。

    这不光是拖累了整个群体,更是先害死了自己。

    他们心中也是有分寸的,可金爷身为主导,却是不得不再多嘴一句。

    青雪青乖巧的拿过一直酒杯,放在金爷面前,给他倒满了酒水,随即把酒壶放在金爷的右手边。

    只不过刚刚落桌,金爷却是就把这酒壶移到了左边。

    “右手要握刀的!”

    金爷说道。

    青雪青看到金爷的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刀柄,不由得心生佩服……

    电光火石之间,仅仅一个端杯的动作,也会使得右手握住刀柄时慢上一会儿。

    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或许就依然能决定一个人甚至一群人的生死。

    “哥哥真是小心谨慎。”

    青雪青说道。

    “还是因为阅历丰富啊!”

    文琦文也跟着说到了一句。

    金爷笑了笑,并不说话。

    而是伸手指着青雪青和文琦文的身前。

    两人没能明白金爷的意思,低头过后,又茫然的望向了金爷。

    金爷却仍

    旧不语,但脸上的笑意却更胜。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酒杯,青雪青和文琦文这才醒悟。

    “怎么,都是能翻墙出去喝酒的人,现在坐的舒舒服服的,却是又不喝了?这酒家再不济,也比鸿州府城内那条破巷子好多了吧!”

    金爷说道。

    这却是让青雪青和文琦文心头震惊不已……

    那日他俩翻墙出去喝酒,本该无一人知晓才对。

    虽然后半夜,青雪青的母亲,小钟氏把她从床上唤醒,让她与父亲和哥哥又再度共饮几杯之时,说了先前曾已喝过就。

    但这具体的细节,金爷是怎么知道的?

    竟是还能准确的说出那是一条陋巷。

    两人很是尴尬的各自拿过一只酒杯放在面前,金爷顺手给二人倒满了酒杯。

    只不过青雪青和文琦文除了尴尬之外,却有些截然不同的东西。

    青雪青很是羞涩,还未饮酒,脸上却已起了红晕。

    而文琦文倒是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不知在思虑些什么。

    青雪青虽然那天喝醉了。

    但她的记忆很是清晰。

    包括他与文琦文互相依偎着,看着黄昏之中的晚晴,以及后来醉倒在他的怀里……

    这些若是无人知晓,她们两人自是也心照不宣。

    但现在一看,说不定都被自己这位哥哥一清二楚的看在了眼里,这让一个女儿家如何能不害羞?

    更何况,金爷怕是还看到了她粗野的喝酒样子。

    “你和你姐很像。”

    金爷说道。

    说的正是那位在矿场上的老板娘。

    “我姐?”

    青雪青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你姐也爱喝酒,而且酒量奇大。若是不想喝醉,就是十个我落在一起,她再捂起来半张嘴我也不是对手。”

    金爷说道。

    “我姐姐,怎么会如此能喝?”

    青雪青问道。

    “因为我俩的娘能喝,这恐怕是就是血脉的关系吧……”

    金爷说道。

    他与老板娘的母亲,是大钟氏。

    青雪青也曾有所耳闻,知道自己家曾经有这么一位姨娘,但却从未谋面,当下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被动的点了点头。

    金爷说话间,目光时不时的瞟向文琦文。

    这会儿他的神色逐渐平缓了下来。

    看得出,他对青府内这些事情也是极有兴趣。

    金爷端起了酒杯,和文琦文与青雪青碰过后,一饮而尽。

    “你俩觉得这酒如何?”

    金爷问道。

    他喝酒速度着实太快……

    那二人刚把酒杯贴近唇间,金爷却是以及咕咚一口下肚,并且问出了话。

    青雪青和文琦文一听,赶忙饮尽杯中之酒。

    文琦文却是因为喝的太快而被呛的轻轻咳嗽了几声。

    这让他觉得颜面无光……

    不声不响的拿起酒壶倒酒,以此来当做掩盖。

    “我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雪青问道。

    却是让金爷犯了难……

    虽然介绍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

    但老板娘着实难以用‘怎样’二字来限定。

    “小时候,爹应该给你讲过一个故事吧?”

    金爷沉思了半晌,忽然问道。

    “哥哥你说的是哪个故事?”

    青雪青问道。

    “关于一座山顶上的宅邸,住着一位姑娘。而她的宅邸却挡住了一位少年的夕阳。”

    金爷说道。

    青雪青激动地轻呼了一声!

    这着实可以算的上是她最喜欢的故事了。

    可是这故事,青雪青到现在为止,都只听了一般,从来都不知道结局是什么。

    说在那震北王域深处,有一座宽大的院落,院落里有一座比青府主座还要高上去不少的塔楼。

    这座塔楼屹立山巅的雪线之上,每个季节的每个傍晚,夕阳都会水平地照射过来,照射在里面一位姑娘的侧脸上。

    而在山下,也有一个小院落,住着一位少年。

    少年本来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静静守候着夕阳。

    但这座塔楼建成之后,他却是就再也看不到了夕阳……

    纠结了许久之后,他还是决定去山顶上那座宅院看一看,就算是无功而返,也要哀求这塔楼的主人让自己再看一眼落日。

    望山跑死马,更何况少年还是走路。

    终于,他站在了这座宅院的面前。

    雪线上清冷的空气中,他却闻到了一缕缕很有节奏的,淡淡的香味。

    却是和他吃过的任何一道菜,见过的任何一种花,香味都不同。

    青雪青的记忆便停留在这里。

    “哥哥,那少年问道了香味之后呢?那香味究竟是什么香味?他有见到那位姑娘吗?夕阳最后到底归谁?”

    青雪青一股脑的问了这么连串的问题。

    “还是等见到了你姐姐,让他告诉你吧。”

    金爷说道。

    “青妹,我怎么不知还有这么一个让你如此魂牵梦萦的故事?”

    文琦文问道。

    “这故事,可以说是青府除了斩影刀之外排第二的至宝了!”

    金爷玩笑着说道。

    “没有任何外人知晓?”

    文琦文问道。

    “我小时候,娘亲就讲给我听过。她说这是她过门不久之后,我的奶奶讲给她听的。”

    金爷说道。

    “一个故事若是能再青府中传承这么久,向来必定有它的深意!”

    文琦文深沉的说道。

    “深意倒是没看出来……其实我没法给回答雪青那一连串问题的原因是因为,我也不知道这故事的结局。小时候,总觉得这故事太过于无聊,听着听着就睡了。男孩子,喜欢的当然是那些江湖事更

    多。”

    金爷说道。

    “可这个故事,和我姐姐有什么关系?”

    青雪青问道。

    “我也说不上……只觉得故事里的那位姑娘很像她。从我第一遍听刀这个故事时,我就有这种感觉。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感觉丝毫没有减弱。”

    金爷说道。

    这是一种直觉。

    直觉总是给人一种瞎猜,不靠谱的意象。

    赌徒最喜欢用的,恐怕就是自己的直觉。

    金爷并不是一个赌徒,但却偏偏在这件事世上愿意听从且相信自己的直觉。

    其实这直觉与客观本就不是一对互相冲突的冤家,反倒很是相辅相成。

    刻意去做的事,刻意归结与理性。

    但就像这三人此刻喝酒一般,喝酒就是一种直觉。

    理性之下做的事情,总是要有目的。

    但直觉做的事,大抵上都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罢了。

    若是非要论个孰重孰轻,那恐怕直觉才是一个人的根本。

    不需要任何教化,只是天性使然。

    文琦文听到金爷的这番言论,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非但不觉得依仗感觉行事是一件正确的事情,甚至还千方百计的想要摒弃自己的感觉。

    可不管是仗剑行天下,还是一刀入江湖,风起云涌之间,天地都化为了一杯酒水。

    饮完一杯,还有三杯。

    三杯过后,还有数坛。

    这人间世道的沧桑恩怨,是永远用剑破不完,刀劈不开,杯装不下的。

    怎么能时刻的把持住自身?

    少年时,只是鲜衣怒马,睥睨情况。

    但过了这段岁月,成为什么样的人,却是都要凭借着心中的直觉。

    “你俩现在正当年,可有想过日后要有何种作为?”

    金爷开口问道。

    “我们还有选择吗?”

    青雪青睁着眼睛问道。

    确实让金爷很是感慨……

    是啊,生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不幸。

    旁人看起来的万丈荣光,但凑近一瞧,却都是满满的身不由己。

    读书成了才子,自当醉酒风流,花下杨柳。

    若是像金爷走上了这般龙吟虎啸的江湖路,便只能气贯长虹,势如破竹。

    像那雪松般,屹立寒冬之中长青。

    只可断身而不会折腰。

    出门到现在,青雪青和文琦文已经能些微的体会到这条路上的苦涩。

    荒城总悲凉,手中的虽然始终都握紧了刀锋,但却不一定有可以匹敌的凌然。

    “你给他们说这些作甚?”

    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

    金爷抬头一看,正是李俊昌背着光走来。

    “你这么知道我们在这?”

    金爷问道。

    “闻着酒香也能知道你们在这。”

    李俊昌说道。

    坐下后自顾自的,抓起一个酒壶,仰头痛饮。

    金爷看他神色轻松,俨然有了几分回归到曾经的意味,当即心里也是无比高兴。

    “现在,却是有四个人喝酒了……”

    金爷说道。

    “我只听说过有人计较喝多喝少,却是头会听到这算计几人喝酒。是这其中有什么讲究,还是你担心自己付不起酒钱?”

    李俊昌说道。

    “我以为你会需要很久。”

    金爷并没有回答李俊昌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说道。

    “不需要很久。回忆里的人和事越短越好。”

    李俊昌说道。

    “因为重复时间长了的话,那就不是回忆了。能记住,说明总有刻骨铭心的部分,保留着不就好了?何苦要去重复?我不想更改记忆里的部分,也不想再重现任何记忆。”

    李俊昌接着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就好比有时候很想很想去见一个人,或者很想很想做一件事,并不是因为还喜欢还惦念那个人,也不是对那件事如此的渴望。

    而是因为自身还在纠结当初和对方在一起时的自己,以及当时做那件事时候的态度。

    人本是个很矛盾的生灵,同样也是最为自私的。

    怀念的,永远也是当时的自己罢了。

    感叹的,也永远是现在的变故。

    在这个过程,总会有一个人不计后果的给你心疼,疼爱,溺爱,宠爱,只为了换你有朝一日的成熟。

    看着身边的景色在身旁倒退,远处已经隐隐能看见一个城郭的轮廓。

    在李俊昌的身上,曾经的李家就是这么一个“人”。

    相对而言,青府对金爷也是如此道理。

    李俊昌这繁华,虽然说的不痛不痒,但是金爷知道,这话能说出口,却是耗费了他足足十五年的光阴和心血。

    个中的艰难,没有任何旁人可以体会。

    在这路上,大家都很匆匆。

    为了利益和一起,都能彼此称兄道弟。

    可当那战鼓一旦想起,人间怕是只有厮杀。

    这里面的的豪情,桀骜不羁,苦与涩,造化弄人,最终脱不出一个情字。

    金爷和李俊昌也曾幻想自己是一位握紧刀锋的浪子,行走于花街巷尾。

    红春艳酒,爱欲情仇,你去我留,从不沾羞。

    一曲古琴,一位美人,巧笑嫣然间,顾盼横流,情定四海,恍然见黄昏。

    这顿饭,菜还没有上桌时,金爷和李俊昌却是已经大醉……

    桌上的十来壶酒,刚刚喝了一半。

    金爷和李俊昌一个朝前趴下,一个向后仰去。

    但二人无一例外的是,右手中紧握的刀柄,就算醉倒在地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放开过。

第七十九章 筌蹏一悟【中】

    鸿洲矿场中。

    刘睿影竟是仍旧在与老板娘长谈。

    就在这时,徐老四却忽然走了过来,坐在刘睿影和老板娘不远处的桌旁发呆。

    既没有要酒喝,也没有点卤菜吃。

    只是这般静静的坐着。

    刘睿影感觉到自己的侧脸有一道灼热的目光,回过头去看到徐老四骤然低头。

    “你有话要对我说?”

    刘睿影问道。

    毕竟徐老四是他来这里时认识的第一个人,刘睿影对他还算是有些好感。

    况且刘睿影仍旧记得当日徐老四对自己说的话。

    原句他记不住了,但大意就是来这里的人谁都走不脱,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

    到现在为止刘睿影在矿场经历了这么多诡异,也算是对徐老四的话有了些了解,但仍旧是没有弄清楚他说的“结果”究竟是什么。

    “没有。”

    徐老四听到刘睿影的问话,迟钝的抬起头看着刘睿影说道。

    他的眼神很是浑浊,没有一点光泽。

    这着实不像一个活人该有的眼神。

    也许在他接受了这般“结果”之后,他已经不能算是一个活人。

    吃饭,喝水,睡觉,撒尿,都是不能在驱动着他罢了。

    除此之外,喝酒或许是他唯一有意识,自我选择的事情。

    “上次太匆忙,我觉得你的话还没有说完。”

    刘睿影说道。

    那日正在喝酒时,楼上却突然起了冲突,接着便平白无故的多了两个死人,两具尸体。

    徐老四和胖老板去处理了过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继续喝酒说话。

    他的碗里还剩下咬了一口的小板块豆腐干。

    “你想说什么?”

    徐老四问道。

    刘睿影心中不禁发笑……

    明明是他觉得徐老四言犹未尽,但徐老四却开口反问。

    “你来这里多久了?”

    刘睿影问道。

    “上次你已经问过一遍了,我说不记得了。”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不禁疑惑……

    这人是真傻还是装的?

    若是经历过某种惨剧,又来到这矿产中受了这么久的磨难,反应迟钝写,脑袋糊涂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徐老四却清晰的记得上次他与刘睿影对话的内容,要知道这其中的日子间隔的可是不短。

    一个脑袋糊涂的人,记不清自己来这里究竟有多少年月的人,怎么会把这么几句无心之言记得这么牢固?

    “你既然记不得来了多久,怕是也记不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吧……”

    刘睿影说道。

    说完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

    一旁的老板娘虽然没有喝多,但身子却依然有些晃悠。

    可见他对刘睿影先前的话题没有丝毫兴趣。

    但当他听到刘睿影这般询问徐老四时,她目光的焦点骤然转移了过来。

    双眸中一片澄澈,清明,哪里还有半点醉意?

    “我记得!”

    徐老四激动地说道。

    放在桌上的右手攥紧了拳头。

    下嘴唇不知为何,在说完了这三个字之后,也开始微微颤动着。

    “你见过大海吗?”

    徐老四问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

    江河湖海。

    他却是一个都没有见过。

    西北本就缺水,而中都城中的水,只能算是池塘。

    至于那一条护城河,着实也算不上真正的河。

    本想这次趁着从博古楼离开,返回中都复命之机,带着华浓走另外一条路,渡过太上河回去。

    怎料人算不如天算,却是又被这突如其来的饷银一事缠住了手脚……

    太上河,五大王域内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也是名副其实的消金窟。

    倒不是说刘睿影是想去寻欢作乐,只是凑巧有机会赶上了,便想去体会一般那里的风情。

    坐在画舫上,看着秀美的歌舞,湿润的河风吹拂,再饮一杯不淡也不烈的酒,享受一把难得的闲适与安逸,同时也给自己乏味的人生增加一些阅历,回去见到了老马倌,也好有吹嘘的资本。

    他可是告诉过刘睿影,当年自己也是个风流人物。

    太上河有多少条画舫,每条上有几个花魁,那些花魁的身材有多好,过夜的银子需要多少,老马倌全都一清二楚。

    平日里说起别的事情,刘睿影还能借着自己年少气盛的由头,和他发发牢骚,不满几句。

    亦或是干脆就把老马倌说的话当放屁,充耳不闻!

    但当老马倌给他说起那太上河的风情万种时,刘睿影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心里说不羡慕,不相望是假的。

    虽然他不是因为好色,但年轻人对自己没有见过,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怕是都十分跃跃欲试。

    可刘睿影的脸上,却还要表现出一股此乃老生常谈,陈词滥调的样子。

    这种感觉让他着实很是憋屈……

    不过转念一想,老马倌的年纪,恐怕早已过了知天命的时候,比自己多去了些地方也是正常。

    而且他所知道的那些东西,现在指不定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就说那些画舫,估计早就换了新的。

    花魁或许也各个发福不少,要么为人妇,为人母,要么就退一步,做了老鸨。

    自己若是去了,怎么着也能寻摸点新鲜玩意儿回去给涮涮耳朵才是。

    胡思乱想了一通,刘睿影不自居的面带笑意。

    直到老板娘的酒杯伸到了他的面前,这才堪堪回过神来。

    匆匆忙忙与老板娘干了一杯之后,却看老板娘努了努嘴,示意刘睿影看向徐老四。

    刘睿影这才想起来,方才他正在问自己有没有看过大海。

    虽然摇头表示没有,但这般没头没脑的问题,却是让刘睿影很是疑惑。

    从哪里来,和大海却是有什么关联?

    难道这徐老四还是从那海边儿来的不成?

    可当刘睿影顺着老板娘的示意朝那徐老四一瞧,身子止不住的打了个激灵……

    屁股下简陋的长条凳似乎变成了大海边高耸的玄鸦,而他自己正站在其上,可以直接感受到大海浪潮翻滚的怒吼与咆哮,这是一种极为惊人的磅礴,此刻正从徐老四的双眼中迸发而出。

    海边的悬崖,可以说是离蓝天最近的地方。

    海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也是。

    海边的天空,很少有云。

    因为海风总是要比别处的风都要大,让云没有丝毫的喘息可以驻足一会儿。

    但和矿场这里的风比较起来,却又显得含蓄温柔。

    矿场的风沙,对每一个人都包含着敌意。

    要么在这风沙中化为灰烬,要么就只能背对着,低头接受。

    连同徐老四在内的苦工们,包括老板娘,早已习惯。

    但刘睿影却始终都能感觉到这风沙对他的不友好……

    晚上已经扣好的窗户,总是会被吹开。

    就算是刘睿影数起房内的桌板顶住,过一会人,风沙也会夹杂着几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重重的砸在窗板上。

    像是在示威一般。

    但海风不会。

    海风更多的则是包容。

    刘睿影抬头就能看到刺眼的烈日,但在海风的吹拂下,这如剑尖般的光线,也似乎有了些动摇,纷纷避开刘睿影的面庞,转而射在他的脚边。

    但即便如此,刘睿影也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阳光还是太刺眼了……

    让他根本无法长时间的对视。

    直到这时,他才看到自己并不是这海边悬崖上的唯一。

    在刘睿影的正前方,在悬崖的尽头处,在离天空和烈日更近的地方,还有一道身影屹立着。

    刘睿影看不到脸,但本能的直觉告诉他,这人正是徐老四。

    徐老四的姿势和刘睿影先前一样,也在抬头看着太阳。

    可是他的目光却毫不躲闪。

    刘睿影知道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太阳,眼睛会有多么痛苦。

    徐老四也知道。

    此刻他的眼睛已经很痛了,但他还在坚持。

    可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坚持这般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但他就是想坚持。

    因为他想做些和旁人不一样的事情。

    其实这样的事情有很多。

    徐老四可以在旁人睡觉的时候起床,在旁人起床的时候睡觉。

    也可以在旁人吃饭的时候喝酒,在旁人喝酒的时候吃饭。

    可是他却偏偏选了一个最为奇怪的事情做,那就是这般目不转睛的,在一天中日头最胜的时候注视着太阳。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徐老四觉得自己的头有些发昏。

    不仅是因为眼睛的刺痛,这毒辣的日头晒着,也会让人吃不消。

    好在海风还算是清凉,一阵阵的抚在他的面庞上,却是帮了大忙,替他维持住了最后一些清醒。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是恍惚了一下。

    接着这一阵恍惚,刘睿影看到徐老四的脚朝前踏出了一步。

    海边的悬崖,很是湿滑。

    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跌入那层层叠叠的白色浪花之中。

    身子一动,刘睿影这才看到他的手上还提着一把剑。

    一把没有剑鞘,沾满了血污的长剑。

    刘睿影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这长剑有些邪性……

    怎么连同他自己的目光,却是都能陷入进去,不断的被吸取到一片空洞和虚无之中。

    徐老四把手中的剑,朝下用力一扔。

    这剑身就如切豆腐一般,整整齐齐的插进了脚下坚硬湿滑的岩石之中。

    长剑一直朝岩石里没过去。

    最后只剩下一个剑柄漏在外面。

    “当!”

    剑柄与岩石的表面碰撞在一起,发出了一声悦耳的清脆。

    “看到了吗?”

    徐老四的声音传来。

    刘睿影急切的喘了几口气,他发现徐老四不知在何时,竟是做到了自己身边。

    说完话后,正拿着他的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小口。

    “看到了。不过我还没有说要请你喝酒。”

    刘睿影说道。

    “我请你看了海,难道还不值得喝一口酒?”

    徐老四反问道。

    却是把杯中省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酒杯重重的磕在桌上,似是在宣泄这不满。

    但徐老四的语气却很是平静,面色也沉稳。

    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可是方才酒杯落桌的那一刻,无论是谁,都能感觉到徐老四的心绪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沉寂。

    “没想到你也是修武之人,还是为剑客。”

    刘睿影说道。

    “若不是修武之人,我恐怕早就死了。”

    徐老四说道。

    “至于剑,你也看到了下场。”

    徐老四又喝了一杯酒,不急不缓的说道。

    然而这句话,却是他在喝酒时说出来的。

    刘睿影看到酒水不住的流进他的口中,也看到他的喉结上下跳动的吞咽。

    可是这话语却仍旧是无比清晰的说了出来。

    这却是让刘睿影大惊失色。

    他听闻过有种江湖秘术叫做腹语。

    施术者,往往手持一玩偶

    口不动,全凭腹部发生,难道徐老四也会这一招?

    腹语秘术,刘睿影有幸在中都城里见过一回。

    用肚子说话,无论是音调还是语气都很是不同。

    但方才徐老四的那句话,却和平时无疑。

    似是他长了两张嘴般,一张用来喝酒,一张用来说话。

    可刘睿影知道,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人不是怪物。

    决计不会有两张嘴。

    即便是怪物,多一张嘴这个特点,着实也有些太鸡肋了些。

    “你看到了吗?”

    刘睿影转头看向老板娘问道。

    “看到了什么?剑还是海?”

    老板娘反问道。

    刘睿影没有在说话。

    老板娘既然能这么问,说明她自是也看到了。

    徐老四喝完了两杯酒,却是没有再倒。

    眼神中的光芒与澎湃也逐渐散去,整个人又恢复了先前的状态,像是一块久经风沙,待还在苦苦坚持,仍未腐朽的木头。

    “怎么不喝了?”

    刘睿影问道。

    他正准备再去那一只酒杯。

    “因为你看到的东西,就值两杯酒。”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笑了。

    他觉得徐老四倒真是个实在人。

    先前还以为他是馋酒了,又不好意思说。

    现在看来,却是心里有数。

    对这发生的一切,都有个明白的价码。

    他觉得只值两杯,那就是两倍。

    多一口的便宜,也不会多占。

    “算我请你!”

    刘睿影说道。

    他还是拿过了一只酒杯,并且把徐老四面前的杯子倒满。

    徐老四盯着酒水从壶中流出,如一道银线般,从粗瓷酒杯的底部一层层盘上来,填满。

    “谢谢……”

    徐老四动了动嘴唇,死命的挤出了两个字。

    若不是刘睿影离他近,又到了口型,根本听不见……

    这一句道谢,却是比文字叫还不如。

    “唉……”

    老板娘深深的叹了口气。

    似是也陷入了某种愁绪之中。

    刘睿影左边做了个愁人,右边做了个木头人,他被夹在中间,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他竟是也叹了一口气出来。

    只不过要比老板娘的短暂,但又比徐老四的活泼。

    “你转什么样子叹气?”

    老板娘却是又欣喜了起来,看着刘睿影叹气而笑着说道。

    “我只是觉得,在此刻叹气,或许毕竟应景。”

    刘睿影说道。

    “应景?这有什么好应景的?”

    老板娘笑着说道。

    “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罢了……你们两似乎都很有心事,就我一个人夹在中间,脑袋空空。”

    刘睿影说道。

    说起多余两个字,刘睿影也曾听老马倌自嘲说他是一个无用之人。

    这无用的含义,不就是多余?

    却是比食之无味,其实客气的鸡肋还要不如。

    但是在这浩渺的天地间,何为又用,何为无用?

    恐怕没人能够给出一个清晰的界限出来。

    老马倌看似多余,且无用。

    一日里大半的光阴,都被他用来站在马棚门口的高处,朝远处窥望着飞鸟斜阳。

    查缉司内还有一处池塘。

    池塘中本只有些花花草草,也不知从何时起多了几尾小鱼。

    查缉司门楼森严,防的住人,却防不住这小鱼和野猫,说来也是可笑。

    刘睿影先前并不理解老马倌这般凝望的意义是什么,直到又一次,他闲来无聊,却是和老马倌一同凝望了起来。

    那时他的心,突然变得沉静。

    虽然眼前的景物并不是静止的,但却有一种离奇的魔力,能够使得他沉淀,安稳。

    宛如山林间的一泓青玄,虽然流淌的欢快,但是却仍然清澈,爽朗。

    这看似无用的凝望,却带给了刘睿影别样的感触,目光之所及,尽皆是一片释然。

    但这般心境,可不常有……

    至少在当下,刘睿影就没有。

    还是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极为多余,无用罢了。

    两个满含愁绪的人,或许发愁的事情并不相同,但冥冥之中却总是有潜在的联系。

    即便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

    但在刘睿影看到,老板娘和徐老四此刻的状态,依旧是极为合拍的。

    “他或许在愁自己的剑,但你的刀仍旧在袖中,又为了什么要发愁?”

    刘睿影问道。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很是多余,最好的方法就是加入到二人其中。

    即便刘睿影现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能够让自己发愁的事情,但这种情感,往往都是在一念之间。

    上一刻还开怀大笑的人,那笑容也会即刻就僵住,挂在脸上,转而变成了愁苦。

    没人知道这人想起了什么,但传递出的情感却就是如此。

    “我也在愁我的刀。”

    老板娘说道。

    轻轻的抚了抚自己藏着刀的那一侧衣袖。

    看似是用了整个手掌,实际上触碰的却只有中指指肚。

    毕竟老板娘的袖中刀的刀身也不怎么宽,最多二指罢了。

    一根手指的指肚,却是能刚好划过刀身的正中间。

    “青府出身的刀客,南阵打造的袖中刀,我真是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可以用来发愁的,尤其是对你的刀。”

    刘睿影说道。

    先前的交谈中,老板娘告诉了他关于自己的身世。

    就算她不说,以刘睿影查缉司的身份迟早也能知道。

    面对查缉司的人撒谎,是天下最不明智的事情之一。

    你可以嘴硬不说,但决计不要撒谎。

    撒谎的后果,向来都比不说要严重得多。

    老板娘不一定是担心什么后果,或许只是自己单纯的想说出来罢了。

    “你知道我是青府的大小姐,也知道了青府在鸿洲的地位,但你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里,嫁了一个胖子不说,还成日里喝风吃土。”

    老板娘说道。

    “我的确不知道。”

    刘睿影摇了摇头说道。

    “可是你也没有问。”

    老板娘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问了我也不一定会说?”

    老板娘拿起酒杯,但却没有喝酒。

    反倒是伸出舌头,沿着酒杯口的边缘舔了一圈儿说道。

    刘睿影这会儿却是觉得有些苦涩了……

    但仍旧不是愁。

    他苦涩,是因为觉得老板娘着实是把自己的心思看了个通透。

    这种感觉,放在谁的身上都会不舒服。

    就跟光着屁股在人来人往的长街上溜达一般。

    “你不问,就主观臆断的觉得我不会说。但你却是没曾想过,若是你不问,或许我这辈子也不告诉你呢?”

    老板娘略带挑逗的说道。

    “那也就是我运气不好……毕竟你说与不说,完全是看自己的心情。和我问不问,似是没有任何关系。”

    刘睿影再度叹了口气说道。

    现在他的苦涩变成了无奈。

    无奈却是最为接近愁苦的一种情绪。

    对一件事无可奈何,说明没有任何方法。

    当人没有方法,也不知该如何变通的时候,除了发愁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只能放弃。

    但刘睿影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他想知道的,即便不说不问,也会憋着一股子倔强自己去弄个明白。

    不过现在的刘睿影,觉得自己仿佛融入了一些二人的情绪之中,不像先前那般觉得自己彻头彻尾的多余无用了。

    “青府祖传的斩影刀,总共有三式刀法。”

    老板娘最终还是喝下了杯中的酒后说道。

    只不过这杯酒,被他长时间的攥在手里,却是以及有些温热。

    有些人喜欢喝温酒,比如定西王霍望,虽不是嗜酒之人,但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自己那个红泥小火炉。

    老把娘显然对温酒不喜。

    不然也不会在入口的时候,微微皱起了眉头。

    但她还是喝了下去,而不是选择吐掉。

    “斩影刀……这名字倒是有趣的紧……”

    刘睿影说道。

    任凭谁听到“斩影刀”这个名字都回觉得很有意思。

    刀斩的,向来都是活生生的人,斩向影子的刀,即便再快,再锋利,又能有什么作用?

    “斩影刀,最开始只有一刀一式。”

    老板娘接着说道。

    “那为何现在却是三刀三式?”

    刘睿影诧异的问道。

    “因为那位创出斩影刀的青府老祖,把它拆开了。当人不放心一样东西的时候,总是会做一些改动。”

    老板娘说道。

    “难道传给自家的后背,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刘睿影问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老板娘意味深长的说了这八个字。

    刘睿影听后身子朝后仰去。

    看来那一刀一式的“斩影刀”,定然是极为不凡……

    那位青府老祖倒也真的是深谋远虑。

    为了自己的后代能够兴亡的更加长久些,不惜把自己的心血尽皆改变。

    现在三刀三式的“斩影刀”定然没有闲钱那般强横,但也定然是足以让青府自保无虞。

    “而我,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个把这三刀三式的‘斩影刀’合而为一的人。”

    老板娘说道。

    但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骄傲……

    反而充满了悔恨与不甘。

    话音刚落,一阵狂暴的风沙重开了大门。

    “这死胖子……定然是又忘记插门栓了!”

    老板娘嘴里嘟囔着,起身欲要去关门。

    但刚走离桌旁两步,却又牢牢的站住了脚跟。

第八十章 筌蹏一悟【下】

    刘睿影本是在低着头喝酒,并没有注意到门口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看见老板娘的脚步停止不钱,这才微微朝那门口处微微一撇。

    “几位?”

    老板娘重新坐回了桌边问道。

    手上把玩着酒杯。

    先前那般欣喜的态度当然无从,转而是一种刘睿影从未见过的冷漠。

    门口站着一人。

    一个社身穿黑袍,头戴毡帽,蒙这面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这是刘睿影在见到这人时最直接的感觉。

    虽然他蒙这面,看不清面庞,更是无从知晓年龄和性别。

    但刘睿影就是如此感觉到了。

    他的手上也带着一副厚厚的皮手套。

    整个身体出了一双眼睛以外,没有任何裸露在外的部分。

    不只是在躲避着什么。

    老板娘这句问话,也诡异的紧……

    明明一开门就看到,对方只有一人。

    又何必去问这么一句废话?

    这人当然也没有回答。

    因为他本就是自己一人罢了。

    不过他却是没有迈步走进大厅中,就这般站在门口,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往里面看着。

    这目光并没有集中在大厅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上。

    不在老板娘的身上,也不在刘睿影的身上,更不在徐老四的身上。

    “要找人的话,明天早点来。”

    老板娘说道。

    “你是青念?”

    此人开口问道。

    这句话却是和老板娘的话同时说出,让人有些听不清楚。

    但听到‘青念’两个字时,老板娘喝到一半的酒,却在嘴里顿了顿才咽下去。

    青念,是老板娘的本名。

    这么多年,都无人喊过。

    或许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太记得,这是自己的名字。

    但方才突然被一位陌生人喊出口来,却又在一刹那间将先前所有的回忆全都从心底里唤醒。

    “我是。”

    老板娘说道。

    这么坦诚的回答,明显是出乎了这人的意料。

    刘睿影看到他头上的毡帽微微动了动,显然是因为他眉头蹙起的缘故。

    “你真的是青念?”

    这人再度问道。

    老板娘却笑了。

    刘睿影也笑了。

    如今已经到了说实话都无人相信的地步。

    也许并不是实话没人相信,而是老板娘这般回答的过于痛快,让对方着实是无法相信。

    “你若不信,想叫我什么都可以!不过我听惯了的名字,就是老板娘。”

    老板娘说道。

    随即伸了个懒腰。

    那人听后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似是在思考盘算着什么。

    老板娘和刘日语也不理会,只是喝着自己面前的酒而已。

    一旁的徐老四倒是对这人很感兴趣,此时正测过身子,也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你认识?”

    刘睿影问道。

    “不认识。”

    徐老四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为何看的这么入神?”

    刘睿影问道。

    “这人以前没见过。我对每一个新来矿场的人,看的都会极为入神。”

    徐老四说道。

    “你当初也有这么看过我?”

    刘睿影问答。

    “没有。”

    徐老四回答道。

    他的回答总是也很干练,很简洁。

    刘睿影却是有些不悦……

    这徐老四莫不是在拿着自己开涮不成?

    先前明明说了他对每一个新来矿场的人,都会看的很是专注。

    怎么这句话放在刘睿影身上,却是又行不通了?

    刘睿影没有再开口回问。

    可是他的满脸都写着疑惑,也不怕徐老四看不出来。

    “因为从你来这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迟早要走。”

    徐老四接着说道。

    他果然看出了刘睿影的疑惑。

    “这是从何看出来的?”

    刘睿影问道。

    “而他不同……”

    徐老四没有回答刘睿影的问题,反而把话锋一转,再度朝向了门口这位中年男子。

    “难不成他在这里呆很久了?”

    刘睿影问到。

    徐老四还是没有回答。

    但他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开始写满了疑惑。

    “我能感觉到他似乎呆的时间不短……即便没有我长,也是差不多。但我为何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徐老四喃喃自语的说道。

    “你觉得你认识这里所有的人?”

    刘睿影调侃着问道。

    却看到徐老四重重得点了点头。

    这让刘睿影顿时觉得无话可说……

    本以为徐老四是个谨慎的老实人,却没有想到他竟是如此的大言不惭。

    “这里是矿场,是鸟不拉屎的地方。鸟都不来,人能有多少?若这里是中都城,我方才那样说定然是在吹牛,可这里是矿场,不是中都城,况且我也从不吹牛。”

    徐老四转过头来对这刘睿影正色说道。

    刘睿影只能点了点头。

    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徐老四讲的句句在理,何况他对这矿场的了解当然没有他身后。

    至于吃不吹牛这件事,刘睿影却是也无从去印证。

    可是就在这时,门口这人却迈开了步子,超大厅里走来。

    这人的走路姿势极为奇怪……

    正常人走路,双臂怎么都会有些摆动的幅度。

    但他走路,双臂却纹丝不动。

    不但是双臂,就连他整个上半身也看不出任何都颤动的痕迹。

    若不是他距离刘睿影等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怕是仍旧觉得他站在原地,没有丝毫移动似的。

    “哐!”

    没想到这人的脚下的速度却是邹然加快。

    一瞬间就来到了桌旁,黑袍闪

    动,寒光乍现。

    刘睿影连忙起身躲避,但这道寒光确定各在了桌面上,随即消散开来。

    “这章桌子,三百两! ”

    老板娘说道。

    她伸出了一条胳膊,横在桌面上三寸的位置。

    这人身上迸发出的那道寒光,却是手中的一柄弯刀。

    他用左手持刀,一刀朝着桌面竖劈下去,没想到却被老板娘用胳膊拦住了。

    刘睿影知道,这是因为老板娘这条胳膊的袖筒中藏着一柄刀。

    否则她又怎么敢只伸出一条胳膊来抵挡?

    这人手中的弯刀弧度不大。

    刘睿影来到震北王域之后,这是第二次看见弯刀。

    他的弯刀,和靖瑶的比起来,要秀气很多。

    刀尖虽然也朝上翘着,但决计不会超过一指。

    然而靖瑶的刀尖,却是可以当做一个倒钩来使用。

    不过刘睿影看到这柄弯刀,第一反应仍旧是把这人当做了草原人。

    再加上他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荫蔽自己的身形,更是让人生疑。

    “你是谁?”

    刘睿影问道。

    “他是冲着我来的,和你无关。”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虽然没有答话,但也没有离开。

    反倒是徐老四仍旧泰然自若的坐在那里。

    就连那刀光闪动的时候,身形也没有挪动一下。

    此人目光微微一凝。

    仔细观察着老板娘的这一条胳膊。

    “滋啦”一声响起。

    老板娘把胳膊一抽。

    衣袖顺着弯刀劈砍的位置断裂开来。

    露出了半截藕臂以及上面捆绑着的一柄修长的刀。

    “袖中刀?”

    此人说道。

    “难道青念不配用这袖中刀吗?”

    老板娘问道。

    “不,正是因为有了这柄袖中刀,我才敢确信你就是青念。”

    此人说道。

    “看来你和了解我?”

    老板娘问道。

    “谈不上……”

    此人收了刀说道。

    “既然谈不上,又怎么知道用袖中刀的就是青念?”

    老板娘问道。

    “自然是有人告诉我。”

    此人说道。

    “我这袖中刀,从来未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过。你这句话,我确实无论如何都没法相信。”

    老板娘说道。

    “那要如何你才能够相信?”

    此人问道。

    这人明显是来这不善,刘睿影看着他与老板娘这般一问一答,却是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你很在乎别人是不是相信你?”

    老板娘问道。

    “这是当然,难道你不在乎?”

    此人问道。

    “我不在乎……方才你不信我是青念,我都不在乎。一个人若是都不在乎自己是谁,那她还能在乎什么?”

    老板娘说道。

    “一个人即便连自己是谁都不在话,还是要在乎旁人是否信任自己的。”

    此人说道。

    “好久没见过有人这么与我争锋相对了!若不是你先动了刀,我一定要请你喝杯酒!”

    老板娘说道。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一个人和我一样连自己是谁都不在乎的了,若不是我答应了别人必须杀死你,我也一定要请你喝杯酒!”

    此人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的眼角弯了起来,似是在笑。

    “所以此刻你的信任,就是一定要杀死我?”

    老板娘问道。

    “没错。信任不可辜负!”

    此人说道。

    “为了钱,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老板娘问道。

    “我不缺钱。”

    此人说道。

    老板娘这才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

    虽然全身上下尽皆都是一身儿黑,但这黑袍以及毡帽的质地却十分珍贵。

    放在震北王域的话,估计只有在皇城内才能买得到。

    如此大半的人,说他不缺钱,或许也是真的如此。

    “那就是这人对你很重要,所以他的嘱托你却是无论如何都得做到!”

    老板娘说道。

    “她我当然很重要。不过更重要的是她对我的信任……你要知道,人和人初遇时的第一感觉很重要。”

    此人说道。

    老板娘很是赞同这句话,所以他点了点头。

    不光是老板娘,刘睿影也觉得此人说的没错。

    有些人,并不熟识,但只见了一面就觉得极为投缘。

    三杯两盏淡酒下肚,或许就成了此生知己也说不定。

    但这样的感情,来的快,却的也快。

    恨不能相逢人,一旦相逢了,要么是痛快,要么是遗憾。

    感情还是一个水磨的功夫,得一步步的了解,深入才可以。

    越是了解,越是包容。

    待双方都了解到了一定的地步,也就能做到将心比心的互相包容。

    所以刘睿影向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

    不过他的心中,却是已经有了一道倩影。

    每当想起这一抹倩影时,无论身处何地,都能感觉到一股清风拂面的舒爽。

    和那倩影所映衬的人,是淡柔的,但却又不是本心与原则。

    行走在这污浊的世道中,不卑不亢,总是能守住自己的那一份安静与美好。

    这样说起来似乎很是守旧,但刘睿影却又清楚的知道,她并不一个老成持重的人。

    就像春日里在指头绽放的玉兰,虽然不一定娇妹,但定然脱俗。

    或是长发及腰或是长裙掖地,这种淡然,总是让人看一眼就能心安绪宁。

    “所以你和那人从初遇开始,他就不相信你。”

    老板娘说道。

    “唉……”

    此人没有说话,却是一声长叹。

    里面夹杂着数不清,道不明的悔恨与惋惜……

    “一开始只是一句玩笑罢了,谁曾想她会当真呢?”

    此人接着说道。

    刘睿影觉得这人并不该是一个话多又啰嗦的人。

    但从他出了那一刀之后,他的嘴就没有停歇过片刻。

    或许是老板娘和他说起的话题恰好是他心头最想分享的部分,这才使得他止不住自己的话匣子。

    “若是我的话,也会用一个玩笑来回应你。”

    老板娘说道。

    “她的确是这么做的……不得不说,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此人说道。

    言毕,还歪着头,看着老板娘有些憔悴的面庞。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你也不用看,我和她长得并不像!”

    老板娘说道。

    “当然不像!”

    此人说道。

    语气却是甚为骄傲和轻蔑。

    “本来也就没有理由像。”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却是听得云里雾里……

    老板娘与此人,看着不熟,但却又有说不完的话。

    不过他却是听出来老板娘与这人怕是有不浅的纠葛……

    此人点了点头,手上的刀再度抬起。

    他朝着老板娘袖中刀的那一侧砍去。

    刀虽然没有剑那么灵活,轻盈。

    但也该是朝着对方的死角出刀才对。

    可是此人却是对准了老板娘的袖中刀,那这一刀定然会是无功而返。

    虽然刘睿影没有见识过,老板娘口中他们青府的斩影刀。

    也不知她把那斩影刀的三式合一之后,究竟有如何的变化。

    但老板娘在这这一把袖中刀上浸淫的功夫,也着实不弱。

    起码上次在月笛的房中交手之时,塔尔湖月笛联手都没能讨到半分好处。

    老板娘眼见刀光袭来,仍旧是不禁不满。

    手上还端着酒杯。

    酒杯中还有半杯酒没有喝完。

    她只是把自己这条带着袖中刀的胳膊扬起,而后就这般静静地等待那刀锋相交的时刻。

    而那半杯酒,也在这人的弯刀与她自己的袖中刀碰触的那一刹那,喝进了肚中。

    老板娘放下酒杯,伸出舌头沿着嘴唇添了一圈儿。

    随即拍案而起,裙下踢出一腿,竟是没有用刀。

    这一腿踢出,脚背绷的笔直,足尖却宛如一柄利剑般,径直朝着此人的咽喉处逼杀。

    此人身形不动。

    左侧肩膀轻轻抬起。

    偏头闪过了这一脚,手上的刀朝后收起。

    老板娘的半个身子都在空中,无处借力。

    这人的刀只需朝上一扬,就能瞬时砍下老爸娘的这一整条腿。

    不过这人的打算,老板娘焉能不知?

    她早在对方收刀的时候,已经把带有袖中刀的那条胳膊藏在了腿下。

    再加上有裙摆的掩映,却是足以让对方眼花缭乱,看不真切。

    谁层想这人却是根本没想着在收刀的途中凌然出击。

    刀收到了身前,他的身子也跟着向后一跃,顿时和老板娘拉开了一段距离。

    “青府什么时候还有腿法了?”

    此人很是差异的问道

    “青府只有刀法,但我有为何不能会腿法?”

    老板娘说道。

    “斩影刀已如此凌厉,怎么还需要腿法呢?”

    此人问道。

    “我练腿法又不是为了变得凌厉,而是为了变得好看!”

    老板娘说道。

    这腿法,可是能让腿变得更笔直,更漂亮。

    腿上的肌肉若是变得见识了,看上去夜壶显得更加年轻。

    老板娘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这个偏方,但她竟然就真的照着做了。

    在变厉害和变漂亮这两件事上抉择的话,每一个女人想必都会选择后者。

    “你很好看!”

    此人说道。

    老爸娘婉儿一笑。

    “但我还是要杀你!”

    此人接着说道。

    “那一定是因为我没有嘱咐你杀死我的那个人好看。”

    老板娘依旧笑着说道。

    此人点了点头。

    言语间,老板娘藏在腿下裙摆里的袖中刀却是露出了锋芒。

    刘睿影虽然没有听懂这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但却也能知道他们定然有着很深的纠葛。

    “这人是谁?”

    一道声音从刘睿影的后方传来。

    却是月笛下了楼。

    身旁还跟着华浓。

    “不知道,来了就说要杀她。”

    刘睿影指了指老板娘说道。

    “杀人真是说的好容易……”

    月笛轻蔑的说道。

    “杀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也不算太难……”

    刘睿影感慨道。

    现在他也是杀过人的,倒是也有资格如此卖弄一句。

    “你和她聊了这么久,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月笛问道。

    “我知道他是青府的小姐。”

    刘睿影说道。

    “还有呢?”

    月笛问道。

    “还知道他们青府的斩影刀似乎很厉害。”

    刘睿影说道。

    “还有呢?”

    月笛竟是锲而不舍的问道。

    “还有就是……方才才知道,她的本名叫做青念!”

    刘睿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

    虽然他看似与老板娘聊了许久,但他对老板娘的知晓程度,却是还没有对徐老四的多。

    “他们也快来了。”

    月笛说道。

    “谁?”

    刘睿影眼睛一亮。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但却仍旧想确认一番。

    “晋鹏。中都查缉司已经命他全权协助饷银一事。按照他的风格,我又在这里,怕是片刻都不会耽误。”

    月笛说道。

第八十一章 薄福厄运【一】

    大厅中,老板娘仍旧与那人争斗不休。

    可是无论那人那人的刀招如何变化,老板娘却是都以身形的变换和腿法应对。

    袖中刀仿佛只是个装饰品,穿戴在胳膊上,亮晶晶的晃人眼目。

    但只有真正见识过厉害的人,才知道这装饰品可是危险的紧……

    刘睿影和月笛满脸轻松的坐在一旁说话,华浓却精神百倍的看着二人争斗,一双拳头紧紧的攥着。

    “你可有看出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虽然他不是华浓的师傅,但好歹也挂了个师叔的头衔。

    这次饷银世间发生以后,刘睿影觉得自己最愧疚的,就是把华浓也牵扯了进来。

    本来萧锦侃把托付给他,是为了让这山野小子去那中都城里见见世面,就和赵茗茗从列山上下来行走人间是一个道理。

    活的年岁长,不代表懂得道理就多。

    有些人穷其一生,可能都没能走出他生活的那一个小镇子。

    相比于天下之大,如此苟且也着实是太可悲了些……

    当萧锦侃还在查缉司时,刘睿影有时会跟他在半页躲到马棚里喝酒。

    这本是不合规矩的,但好在刘睿影与老马倌私教极好,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看不见。

    通常都是萧锦侃喝酒,刘睿影帮着老马倌做些杂活。

    如此也算是有所回报。

    可是老马倌却从不喝酒。

    按理说,这些在查缉司中做杂役的,各个都是无酒不欢……

    但老马倌却是个例外。

    他只抽烟,不喝酒。

    烟酒不分家,老马倌却硬生生的拆散了这对神仙眷侣。

    无论萧锦侃如何勾引使坏,他就是滴酒不沾。

    萧锦侃走后,刘睿影还专门惦记这事儿,问过他。

    老马倌却说,人这一声无论做身都是有限度的。

    喝酒也不例外。

    他这一辈子的喝酒限度,已经在很早很早之前就用完了,所以他便不再喝酒了。

    这话听起来极为荒谬。

    刘睿影也觉得这是老马倌用来搪塞自己,信口胡说的一句。

    但如今,他也走了这么多路,见了这么多人,喝了这么多酒,却是越发觉得老马倌说的在理。

    现在想起这句话,竟是不自然的对老马倌有了些敬佩之情。

    “没什么……我是用剑的,他俩使得都是刀!”

    华浓说道。

    “用剑的人,就不能看刀吗?”

    刘睿影反问道。

    “剑和刀本就是两个东西,难道还能互相借鉴不成?”

    华浓疑惑的问道。

    “我虽然也是用剑的,但我却知道这刀对剑一定是有相辅相成的作用。”

    刘睿影说道。

    “这么说来,我还是得看的仔细些?”

    华浓说道。

    “全屏你自己,我只是随口一说。毕竟我也不太懂刀。”

    刘睿影说道。

    “你这师叔当的,可是够可以的……”

    月笛突然插话道。

    刘睿影只能以苦笑应对。

    他还不是一个完全成熟的个体,怎么会有余力去教授别人?

    师叔听着好听,真当起来,却是要比师傅还难……

    因为你不但要跟师傅一样,对这师侄加以管教,但又不能像师傅那样有话直说,还需注意些方式方法,语气措辞。

    刘睿影不知自己能交给华浓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管教他。

    毕竟华浓这少年看上去却是要比自己更加成熟老练。

    看着大厅中摆放着的灯火,刘睿影却是又想起了自己初到定西王域的集英镇时。

    那会儿他手里总是捏着一个小册子,上面记载了许许多多的条款。

    每一个条款都能让他看起来很是老练,但最后却是被他丢到了军营的篝火中,付之一炬。

    不是因为刘睿影已经经历了足够的风霜,而是他找到了一条更符合自己实际的道路。

    “老爸娘若是还不出刀,五十招之内必败。”

    华浓说道。

    “何以见得?”

    月笛问道。

    她与华浓平日里几乎没有交流。

    但也知道他是至高阴阳师——太白,萧锦侃的弟子。

    这身份若是公开出去,整个中都城也得抖三抖。

    这会儿听到华浓竟是对眼前的战局有了些看法,月笛也是想试探一番,看看这少年究竟有怎样出彩的地方,竟是能够从天下人中脱颖而出,争得这至高阴阳师的传承。

    “安仁看似心不在焉,但每一刀都出的极有章法。”

    华浓说道。

    月笛点了点头。

    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即便看不出来,如此一句话也并不难说。

    着实不能体现出华浓到底有何见地。

    “可是此人似乎是在等待这什么……因为他的每一刀虽然都是奔着老板娘的要害部位杀出,但却又在最后关键的时刻撤掉了劲气。”

    华浓说道。

    月笛有了些兴趣。

    这样的观察,可谓是有些独到了。

    “先不说他的刀势如何凌厉,单单是这对劲气的掌控程度,恐怕就是老板娘不可比拟的。”

    华浓接着说道。

    随即在桌边也做了下来。

    “要不要喝点什么?”

    刘睿影朝着月笛问道。

    “这里除了酒,只有全是沙子还发苦的水……你说喝点什么?”

    月笛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走到先前与老板娘以及徐老四喝酒的桌子上取来了酒壶。

    没想到徐老四却是也跟着一同走了过来。

    “你怎么舍得换地方了?”

    刘睿影问道。

    “坐近点,能看的细致。坐远点,能掌控大体。”

    徐老四说道。

    这话着实不像是一位在矿场上做苦工的人说出来的。

    刘睿影知道他以前是一位武修剑客,但现在的他,彻头彻尾就是一位矿场上的苦工,每天靠着卖力气,赚几个辛苦钱。

    除了吃饭以外,也就只够他喝一碗浊酒的。

    “你也是剑修,你觉得这后生如何?”

    月笛问道。

    先前的谈话她虽然不在,但月笛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徐老四的身份。

    先是他的手,虽然枯槁粗糙,但依旧很有力量。

    而且他的左臂,总是习惯性的下垂,这是经年累月持剑才能养成的习惯。

    一般人就是想要模仿,都学不来。

    另外就是他的眼睛。

    徐老四的面庞上都是一层土黄色的灰,鬓角处还混了点乌黑。

    也不只是磕碰的淤血,还是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

    这么一张脸,就连鼻孔都有些不明显……

    可是月笛依旧被他的双眸所吸引。

    现在的徐老四,手中无剑,可是他周身上下却处处是剑。

    就连他双眸中射出的两道目光,也不比这世上任何一并名剑差了锋锐。

    “不知道。”

    徐老四之轻飘飘的瞟了一眼华浓,开口说道。

    “毕竟这剑不是用来看的。”

    徐老四接着说道。

    他拿起了筷子,想要吃一口桌上的卤菜。

    这是华浓从房间中带下来的。

    若是在平时,徐老四怕是会直接用手。

    但现在围坐着许多人,他却是也不好意思这般行事……只得拿起了筷子。

    就在他的筷子头正要伸进那碗中,加起一片豆干时,华浓也拿起了筷子伸过去。

    年少气盛,这四个可是一点不假……

    尤其是华浓这般在山里成长,像狼一样桀骜不驯的少年,更是不容许旁人对他有半点瞧不起的意思。

    想当初他第一次见到刘睿影,不也是挺剑直刺,打的不可开交。

    华浓的剑很快。

    快到当时的刘睿影都很是猝不及防。

    现在他的手上拿着一双筷子。

    筷子虽然不是剑,但并不妨碍华浓把他当做一把剑。

    他的手夹着筷子,飞速的朝那碗中伸过去。

    看样子,是准备在徐老四夹到那一块豆干前把它夹走。

    徐老四当然看出了他的动机,也知道这是在和自己赌气。

    于是他索性放下了筷子。

    “啪”的一声。

    徐老四手中的一双筷子整整齐齐的摆在了身前的桌上。

    华浓却拿着筷子,僵硬的停在半空中。

    进退两难。

    刘睿影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地想要发笑。

    好在他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可是知道华浓这少年的自尊心。

    这一笑倒是小事,万一在他的心中埋下了什么祸根,那可就了不得了……

    “筷子就是用来吃饭的。”

    徐老四说道。

    华浓拉着脸,低着头,没奈何的把筷子继续往前伸,终于是夹住了那一块豆干,继而恶狠狠的放在嘴里嚼着。

    “豆干有什么错……值得你这么动肝火!”

    徐老四说道。

    “因为这豆干不好吃!”

    华浓说道。

    “不好吃你可以不吃。”

    徐来四说道。

    “我若是不吃,怎么知道他不好吃?”

    华浓说道。

    徐老四竟是破天荒点了点头。

    “他不错!他很不错!”

    徐老四对这月笛说道。

    手中的筷子也夹起了一块豆干,方如嘴中细嚼慢咽起来。

    “从方才你说话开始,这已经是第多少招了?”

    月笛问道。

    先前华浓说,老板娘若是五十招内不出刀,则必败。

    “这已经是第四十四招!”

    华浓说道。

    月笛听完后也不吭声,只是把目光转向了孩子激斗中的二人。

    四十五招。

    此人持刀面对着老板娘竖直劈砍而下。

    看似极为笨拙,实则蕴含了诸多精巧变化。

    老板娘侧身欲要避开。

    可是此人手腕一抖,肘部张开,朝着老板娘躲避的那一侧横向拉出。

    这刀锋顿时就改变了方向,依旧死死的对着老板娘身子的中央。

    老板娘一看这却是无法躲避,便想着先行退,以求暂避其锋芒。

    谁料此人的刀,却如骨附蛆一般,紧追不舍。

    无论老板娘如何的辗转腾挪,却是都无法挣脱这刀锋的舒服。

    不得已,老板娘却是得兵行险着。

    冲着此人迎面而去。

    左右手双掌齐出,绕过刀锋的两侧,运足劲气,冲着此人的胸膛逼杀而来。

    此人顿时有些慌乱……

    他着实没有想到老板娘竟然会如此不合情理的以攻为守。

    只得横刀当胸,做出守备之姿。

    但老板娘这一招乃是徐晃一枪。

    只是为了从此人的刀势之中跳脱出来罢了。

    果不其然,逮到此人变招的档口,老爸娘迅速的收了双掌,脚下足尖轻点,朝后退了半丈有余。

    现在此人的那一道,势头已经十不存一。

    若是再强行提起,怕是也收效甚微。

    只得尽皆散去。

    四十六招。

    却是老板娘欺身上前。

    她虽然仍未出刀,可是她的手脚,胳膊,大腿,无一不是兵刃。

    那人眼看老板娘冲了过来,神色反而略微轻松了几分。

    老爸娘一个闪身冲他身亲是,突然双膝弯曲,似是要跪倒在地。

    继而身子一短,以此人的腰身为中心,绕了半圈之后来到了他的背后。

    此时,双腿骤然发力,两脚眼看就要齐齐的踏在了此人的背上。

    还有不到一寸之遥的距离时,此人仍未有躲闪或转身的意思。

    只不急不缓的将右手背在了身后。

    老板娘的两脚正正的踩在了刀身上。

    仅仅是一刀之间隔,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老板娘的脚刚一落定,此人就抽刀转身,随即把刀锋朝旁侧甩出。

    刀身上还有老板娘方才双脚之上劲气,这一甩,宛如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滴溜溜的滚了出去。

    “哗啦……”

    却是把一旁的一套桌椅砸的稀碎。

    “我说了,这一张桌子,三百两!”

    老板娘说道。

    “尽可以算我账上。”

    此人说道。

    “我家店小,概不赊欠,况且你也不是熟客。”

    老板娘不依不饶的说道。

    此人看了看旁边稀碎的桌椅,又看了看老板娘极为严肃认真的申请,只得把手探进衣襟里,从中拿出了三个银锭。

    每一个都是一百两,。

    他把三个银锭整整齐齐的码放在柜台上之后,冲着老板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他眼里,自己是完全没有必要去和一个死人计较的。

    弄坏的桌椅再多,照价赔偿就是了。

    他并不缺钱,何况人死了之后,这钱也带不走。

    兜兜转转一番,还是会回到自己手里。

    此刻掏出来,倒是还减轻了一份负担。

    第四十七招。

    老板娘看到那银锭放在了柜台上之后,展颜一笑。

    “看不出你也是个守规矩的人。”

    “这是在你的地方,你说的话就是规矩。只要有了规矩,那就得遵守,这也是增进彼此信任的一个重要标准。不守规矩的人,往往都都不会很可靠。”

    此人说道。

    “可是你在我的地方要杀我,岂不是又坏了规矩?”

    老板娘反问道。

    “规矩既然是人说出来的,也能被人更改。前提是,这人要有足够的实力来打破规矩。”

    此人说道。

    老板娘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但他的手却缓缓的拂过自己右臂上的袖中刀。

    “看来她要出刀了!”

    刘睿影说道。

    第四十七招,只比华浓估计的少了三招而已。

    “不,还不会……”

    华浓说道。

    “不到最后一刻,老板娘是不会出刀的。”

    华浓接着说道。

    不出刀,这份主动权就会始终掌握在老板娘手里。

    任凭谁也夺不走。

    虽然老板娘也不一定知道对方如此谨慎是在等待什么,但只要她不出刀,对方或许就会一直这么等到下去。

    “这算是心机吗?”

    华浓朝着刘睿影问道。

    “不算!”

    刘睿影干脆的摇了摇头说道。

    心机这东西,刘睿影向来都不把它当回事。

    你若说这是一种策略,刘睿影或许还会觉得此言有理。

    因为无论是怎样的方法,无非都是为了活下去,并且活得好罢了。

    一方愿意付出,另一方也乐得提供方便。

    双方各取所需,这算得了什么心机呢?

    刘睿影眼看出了老板娘是在拖延。

    很多事情却是都不能着急。

    紧赶慢赶的,难免就会出现纰漏。

    放慢些速度,不但能给自己足够的思考时间,也能让对放在无尽的消耗中渐渐的逝去耐心。

    这场拼斗到最终比的就是老板娘和此人的心境谁更加沉稳。

    在外人看来,这也是一种此消彼长的平衡。

    不过但凡是人活着,就得努力去维持住这种平衡。

    无论是薄福还是厄运,这些不公都得欣然的吸收转化。

    老板娘轻轻的抚过自己的袖中刀之后,并没有再度出手,反而是拉过一把长条凳坐了下来。

    “不打了!”

    老板娘说道。

    “什么意思?”

    此人疑惑的问道。

    “不打了就是不打了,你不是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老板娘指了指此人手中的弯刀说道。

    此人却是被老板娘说的哑口无言……

    他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突入起来的变故。

    虽然说杀死老板娘,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可是他在做这件事情钱,可还是有一个限定。

    那就是一定要在老板娘出刀用处青府的斩影刀之后才能痛下杀手。

    眼下,老板娘非但没有出刀,更是一屁股坐在那里,好似破罐子破摔,根本把自己的性命弃之不顾。

    “我……不能这样杀你!”

    此人说道。

    刀尖垂地,很是无奈……

    “你进来,就嚷嚷着杀我。那会儿我不想死,所以才会奋起一搏。现在我却是不想活了,你怎么有又不杀我?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信任?”

    老板娘说道。

    真是一副伶牙俐齿,让此人端的是无言以对。

    “我是要杀人,但一定要在你使出了斩影刀之后。”

    此人叹了口气,终于是道出了实情。

    “远来如此……怪不得竟是如此为难。”

    老板娘点了点头有说道。

    随即扬起右臂,那袖中刀顿时弹出了锋芒!

    此人眼睛一亮,一位老板娘竟是当真要出刀。

    可是老板娘却对他微微一笑,继而倒转了刀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了自己优美的脖颈……

    这一下,就连刘睿影等人却也是大惊失色!

    没有任何人想到老板娘竟然会自杀。

    而且还死的如此从容,平静。

    此人一见如此,当下心头也是乱了分寸。

    但他的身形却没有丝毫停顿。

    “第四十八招!”

    华浓说道。

    刘睿影也是目光一冷。

    “你是对的……这的的确确是心机!”

第八十二章 薄福厄运【二】

    此人见到老板娘竟是要挥刀自刎,慌不择路的上前阻止。

    电光火石之间,他也不敢贸然出刀。

    但若是赤手空拳,又怕伤了自己。

    不得已,只得调转了刀锋。

    将刀柄直插过去,赶在老板娘的袖中刀割破咽喉之前,就垫在了她的脖颈上。

    在他的刀柄刚刚触碰到老板娘的颈部之时,老板娘的袖中刀却突然停止不前,凝固在了半空。

    “你不是一直催我出刀?”

    老板娘说道。

    此人一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

    刘睿影和月笛却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老板娘话音刚落,袖中刀一个忽闪,拉出片片银光,朝着此人的咽喉竖直刺去。

    大厅中的灯火,是暗黄色的。

    暗黄色灯火,映射在刀锋上,却仍旧掩盖不住这刀锋的银光。

    此人这才心知上当!

    老板娘怎么自刎呢?

    虽然她平日里的言行举止极为轻佻,艳俗。

    但她的心却是坚如磐石。

    一个能下定决心,从青府离开,舍弃一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来到这荒僻矿场中的女人,是决计不会主动去死的。

    若是想死,也不会是现在。

    真正相死的人,一定会选一个寂寞无人的深夜,摒弃所有的打扰,找一个自己最舒服的死法,淡然坦诚的离开这人间。

    现在,这人调转刀锋已是来不及。

    不是他不想,却是不能……

    因为他的刀柄被老板娘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握住。

    想要破局,其实也很简单。

    只需要弃刀就好。

    但此人却不愿意如此……

    刀客弃刀,就如同戏子毁了嗓子。

    不是万般无奈,走投无路,谁会这样做?

    况且刀客的刀,确实要比戏子的嗓子更珍重。

    这柄刀上,凝聚这他所有的心血与骄傲。

    也承载这他最后的倔强。

    如果就这般轻易松了手。

    再想拿起来,可就难了……

    所以此人决然不会弃刀。

    他眼睁睁的看着老板娘的刀锋,划向了自己的咽喉。

    就在那一刹那,他却是用力的低下头。

    用自己的下巴,将这刀锋死死的压住。

    这姿势虽然看起来极为尴尬,但却是很有效。

    现在他的刀,被老板娘攥在手里。

    而老板娘的刀,却又被他夹住。

    “你真是一个容易相信别人的人。”

    僵持中,老板娘说道。

    “太信任别人,是不是就难以被别人相信?”

    此人说道。

    下颌处的发力,让他的呻吟有些低沉嘶哑,语气也慢了下来。

    “你看这世道,还能相信人吗?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为何又要去相信你?”

    老板娘说道。

    “可是我仍然相信别人。”

    此人说道。

    “这就是了……一直相信别人的人,若不是傻子,那就是骗子。但傻子不相处的久,是看不出来的。所以旁人只会以为你是骗子。有谁会去相信一个骗子?”

    老板娘说道。

    “相信人怎么回事骗子的作风?”

    此人差异的问道。

    “骗子要骗人,是不是得让你先相信他?”

    老板娘问道,

    “没错。”

    此人说道。

    刘睿影看出他本事想要点头的。

    奈何这下巴上却是夹着一把时刻能要他性命的刀锋,因此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了两

    个字。

    “想让旁人信任自己的最快途径,不就是先去无条件的信任旁人?将心比心这条道理,永远好用。尤其是对女人。”

    老板娘说道。

    最后还补了一句。

    她已经知道,是谁让此人来杀自己。

    虽然老板娘并没有什么仇敌,即便是有,也不会有仇敌要杀死一个人的条件是‘让她先出刀’。

    并且不是简单的轻轻一挥,而是一定要使出这青府独门的斩影刀才算数。

    那这个人是谁也就可想而知了。

    “我一直以为女人要比男人的信任更难以得到,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我想错了。”

    此人说道。

    “这世上两种人最好骗。女人和孩子。像我如今是个老板娘,生意人。做生意同样也有两种人的钱最好赚,你知道是什么吗?”

    老板娘反问道。

    “当然也是女人和孩子。”

    此人说道。

    言语间很是不屑。

    “但容易得到的东西也容易失去,所以女人的信任,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板娘说道。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得到过……”

    此人说道。

    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似乎是太过于专情于此,下巴处竟然有了些微的松动。

    老板娘的袖中刀趁此机会牢牢地压在了他的咽喉上。

    把他的咽喉,都逼出了一道血痕。

    “另外,信任也是相对而言的。你我差不多的时候,才能又信任之说,现在的你,怕是没有资本来与我谈论什么信任了。”

    老板娘说道。

    “的确如此。但我能肯出来你不想杀我。”

    此人说道。

    老板娘目光一凝,并不言语。

    “若是你方才没有停手,那我已经死了。可是你停了手,也就再也留不住我了!”

    此人接着说道。

    霎时间,身上黑袍翻飞而起。

    笼住了自己的身形,也笼住了老板娘的袖中刀。

    当时身形再度显露出来的时候,他的弯刀已经回到了手上。

    而他的身形,却是推到了门口处。

    一如他刚到此地时的模样。

    若不是有一套稀碎的桌椅烂在地上,这仿佛就如同一场梦。

    就连刘睿影这样的局外人看起来都是极为不真实。

    “你留我一刀,我留你一命。”

    此人说道。

    看了一眼柜台上的自己先前码放的三个银锭,潇洒转过身去,大踏步的离开。

    老板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静静地坐在原地。

    双手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

    直到那门外的风沙,彻底的掩盖了一切很久,老板娘的双手才放了下来。

    “去关门!”

    老板娘对这徐老四说道。

    徐老四听后也没有应声,只是朝着门口走去。

    走到柜台旁时,他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快速的抓起一个银锭,飞也似的逃离了这里。

    “哈哈哈!”

    老板娘看着徐老四的行为不禁大笑。

    “钱被人拿了,怎么还笑的出来?”

    刘睿影问道。

    他知道这老板娘简直是嗜钱如命。

    在她眼里,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因为最珍贵的,该当是无价。

    可是她却是把每一样都行,都暗地里标好了价码。

    “你不觉得他很可笑吗?”

    老板娘问道。

    “我只会觉得丢钱的人更可笑。”

    刘睿影说道。

    “唉……”

    老板娘转而叹了一口气。

    “现在觉得是自己可笑了?”

    刘睿影问道。

    “不,方才我觉得他可笑。现在却是觉得他可怜……”

    老板娘说道。

    “偷钱的人应该是可恨。”

    刘睿影说道。

    “那三个银锭都摆在柜台上,他为何却只能一个?曾经握剑面对大海的男人,现如今却是连一口气拿走三个银锭的气魄都消失了,难道不是可怜吗?”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听后也很是沉重……

    徐老四眼中的场景,他也看到过。

    那背影,的确是震慑心魄。

    若是只有一片大海,倒还不算什么。

    毕竟这世间,有江河,也就会有湖海。

    可是大海边如果有人,那就不同了。

    何况这人还是唯一。

    唯一的人,按着惟一的剑,独自拥有着一片海。

    不需要问他的前因以及后果。

    只是单单的看一眼这人屹立在此的背影,也能知道他的气魄与胸怀。

    可是如今,却是连一百两银子都要偷偷摸摸的拿走。

    这着实是可怜的紧……

    以至于刘睿影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硬要张口的话,也只不过是一声叹息罢了……

    “一百两能做的是也很多了!”

    刘睿影沉默良久,忽然开口说道。

    “哈哈哈!”

    老板娘听后却是又笑了起来。

    “你这又是笑的什么?”

    刘睿影问道。

    “一百两的确是能做很多事,但也要看在什么地方。矿场之上,除了来我这里吃饭喝酒,还能去何处花钱?最终还不是都会物归原主?”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心中有些复杂。

    这老板娘虽然爱财,但想法也着实通透。

    千金散尽还复来。

    老板娘起身走到柜台前,收起了省下的两个银锭。

    “这一套桌椅,不到一两。怎么算,我都是赚的。”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摇头笑了笑。

    看着的确是赚了不少,但这银两,却是老板娘用命换来的。

    “请你们喝酒!”

    老板娘转身说道。

    还大方的从柜子里拿出了很多卤菜。

    甚至干肉铺都盛了满满一碗。

    华浓看到肉铺,忍不住伸手够过去。

    但却是被老板娘抓住。

    “小兄弟别急,还有客人马上到。”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马蹄声。

    听起来像是不少人。

    他狐疑的看向月笛。

    月笛却是神色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了一般。

    刘睿影转念一想,也豁然开朗。

    徐老四走的急促,并没有关门。

    所以晋鹏等人下了马就长驱之入的走了进来。

    “怎么都在这里?”

    晋鹏问答。

    他一眼就看到了月笛和刘睿影,以及华浓。

    只是老板娘却面生的很。

    “几位?”

    老板娘走上前去问道。

    “十五位。”

    晋鹏微笑着说道。

    一个时辰内,老板娘同样的话问了两遍。

    但这两遍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

    先前是随时可能丢了命。

    而现如今,晋鹏等人看在她的眼里,却都是亮闪闪的真金白银!.

第八十三章 薄福厄运【三】

    “你们来的真是巧极了!”

    月笛说道。

    “您吩咐的事情,我安能不敢用命?”

    晋鹏微微一欠身,对这月笛说道。

    月笛笑了笑,看得出她的心情因为晋鹏的来到而变得很好。

    虽然她在查缉司中的地位要比金鹏高,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听好话。

    只要是人,就都喜欢听旁人吹捧自己。

    吹捧的过了,嘴上虽然会说着谦虚之词,但心里可仍旧是美滋滋的。

    何况,方才金鹏的话,更多的是重视与在乎。

    这也是人很渴望的东西。

    “我肯=可没有这般本事来劳您大驾!”

    月笛调侃着说道。

    刘睿影看着月笛和晋鹏二人言语间轻松的样子,心中暗自盘算着自己的差距。

    “我来的怎么巧了?你嘴里的巧,可不一定都是好事……”

    晋鹏说道。

    “你的确是错过了好事……”

    月笛说道。

    努了努嘴,示意晋鹏看向门口处地上一套砸的稀烂的桌椅。

    “看来我的确是错过了好事……”

    晋鹏说道。

    “不过也不可惜,还远没有结束。”

    月笛说道。

    “看你们都这般兴奋的模样,这好事定然是还有下半场的。”

    晋鹏说道。

    “而且下半场往往会更加热闹,惊喜也会更加出乎意料。”

    月笛说道。

    “几位可是要吃饭?”

    在一旁的老板娘看到晋鹏与月笛似是寒暄完毕,走上前来问道。

    “听说你这里的饭都很贵……也不知我们是否能吃得起!”

    晋鹏转头对着老板娘说道。

    “像您这样的贵客当然吃得起,只是不知道喝不喝您胃口。”

    老板娘说道。

    却是让刘睿影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未见过老板娘这般客气,谦恭的姿态。

    “那就吃一点尝尝?胃口这东西,不吃怎么知道合不合适?”

    晋鹏说道。

    老板娘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走去了后厨安排。

    “这老板娘倒真是有意思……”

    晋鹏看着老板娘的背影说道。

    “女人当然要比男人有意思,对吧?”

    月笛说道。

    “这是当然了!虽然世人都说这女子善变,但善变不正是乐趣所在?什么男人如山,屹立于天地之间,这都是屁话……山是什么,就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一万年都不挪窝!哪里有这时刻变化的女子有趣呢?”

    晋鹏说道。

    刘睿影听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着实是没有听过像晋鹏这般扭曲的言论。

    乍一入耳,觉得根本毫无道理。

    完全是一个人的自说自话罢了。

    可若是细细一品味,却是又照不出任何毛病。

    虽然这天下的男人,也不乏那善变之徒,却是不能都一棒子打死,可真要论起这变化,倒还是真不如女子。

    如果当真按照晋鹏说的,以变化论有趣的话。

    一个男人活十辈子,或许都比不上女人的一个时辰丰富。

    但这不就正是女人经常发脾气的原因?

    刘睿影记得他曾与萧锦侃谈论过女人。

    查缉司中虽然男人多,但女人也是有的。

    至少在他们同堂学习时,就有至少三五个姑娘。

    都是少年,春心萌动。

    讨论的话题往往只有三个,查缉司之外的江湖,查缉司之上的庙堂,查缉司之内的姑娘。

    虽然另外亮出的姑娘肯定比查缉司内的更多,但就和人吃饭得一口一口吃一样,这姑娘却也是眼前的最美。

    一个年级一重眼光,相当年晋鹏肯定也是如此。

    当时那些同期的伙伴,都争先恐后的去讨好那几个姑娘。

    唯有萧锦侃不去,甚至也不让刘睿影去。

    刘睿影问他为什么,萧锦侃总是不说话。

    但没过多久,就能开到冲在最前面的几人,吃了闭门羹,落魄沮丧的样子。

    “你是怎么猜到会如此的?”

    刘睿影问道。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女孩子。”

    萧锦侃摇着头说道。

    “难道你懂?”

    刘睿影狐疑的问道。

    他们俩日夜都在一起,从没看萧锦侃和哪位姑娘熟络。

    “我也不懂。”

    萧锦侃说道。

    这却是把让刘睿影有些生气……

    心想既然你也不懂,又为何大言不惭的断定旁人也不知道?

    “正是因为我不懂,我才知道他们也定然不懂。况且,你觉得她们难道就懂我们的心思?”

    萧锦侃反问道。

    “我觉得也不懂。”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这就是了……不懂碰不懂,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定然是聊不开,也说不来的……被拒绝也是情理之中。”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边听边点头,觉得似乎就是这般道理。

    可是转念一想,却是又觉得不对……

    这道理,萧锦侃是如何知道的?

    知道不懂的人,定然很懂。

    就像一个人若是想把某件事做到全错,那想必对这件事也是了然于胸才对。

    只有全懂之人,才能觉察出对方不懂。

    “你既然能看出这两边的状态,说明你对两边都懂!”

    刘睿影忽然惊呼道。

    “我是男的,我自然懂我自己。”

    萧锦侃说道。

    “那对方呢?这些姑娘?”

    刘睿影追问道。

    “那都是从书上看的!”

    萧锦侃说道。

    随即摆了摆手,似是不愿意再纠缠与这个话题。

    但此时刘睿影性质正盛,他怎么能如此简单的放过?

    可是在他不依不饶的追问下,萧锦侃却始终都没有告诉他究竟是看了那本书。

    后来刘睿影还跑去问了老马倌。

    老马倌听后却是笑的连眼泪都出来了。

    好像是把这几十年的高兴,都在这片刻之中用完了一般。

    他并没有评论萧锦侃话中的对与错,只是让刘睿影有空的时候,走出查缉司那高高的院墙,去旁边的市肆上逛一逛。

    那处市肆,刘日语当然也去过很多次。

    但他却是不理解为何去了市肆,就能清楚萧锦侃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问老马倌,她却是也闭口不言。

    只是让刘睿影比之于平常的匆忙,在用心些,仔细些。

    眼见如此,刘睿影只得找了空闲,自己出了查缉司。

    他没有叫上萧锦侃一起。

    可是萧锦侃却看出了他的目的,嘱咐他给自己带点酒回来。

    每次走出查缉司的大门,刘睿影都有种恍若隔世,重回人间的感觉。

    目接耳纳中,尽是红尘的扰攘。

    现在已经不是清晨。

    休息日,刘睿影也是习惯于睡个懒觉。

    只不过总会在正午之前就醒来,还算不上是太懒。

    其实这市肆之中,从晨曦亮起的一刻起,那些小贩小商的叫卖声就彼此相激的拉开了一整天绵长的帷幕。

    刘睿影照例看到了他最爱吃的一种小池。

    这市肆上卖这种小吃的,永远是一个年级不大,但打扮的很老的女人。

    这种非反差若是体现在一个男人身上,倒是没有什么。

    可是一个女人若是如此,却就总是很引人注目。

    以前刘睿影都是只关心她坛子上的吃食,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人的打扮。

    但这次却是听了老马倌的吩咐,所以咱在摊子前,盯着这女人目不转睛的看了起来。

    骤然间,她确实是一声吆喝。

    刘睿影没有听清吆喝的内容是什么,但大抵是关于她所经营的吃食才对。

    可是吆喝声中的最后一个字却是徒然拔高了声调,也比钱一连串的话更加用力,沉稳,有板有眼。

    只不过结束的却很是仓促……

    不给人任何回味的机会。

    但这样却是更

    能激发人的无穷兴趣,本来迈不动的步子,听到了这声吆喝,也会快步走来,一探究竟。

    刘睿影距离摊子最近,同样也被这声吆喝打破了思绪。

    怪异切仓促的收尾,让他也意犹未尽。

    但心中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苍凉和愧疚。

    明明是摩肩接踵,人来人往的的市肆。

    怎么会荒凉?

    普通小贩的一句吆喝,也不该让他心有愧疚才对。

    可刘睿影就是在这般心思的趋势之下,鬼使神差的买了一碗。

    路边的摊贩没有座头,众人都是站着吃完。

    刘睿影也不例外。

    只是这次的东西吃到嘴里,味道却和以前不同。

    才吃了两口,刘睿影就放下了筷子。

    他有抬头看着这位摊主,系着一条脏兮兮的白布围裙,但却是白色少,黑黄多。

    每做完一碗,都把手上的汤汁往那围裙上一擦。

    这一次,刘睿影破天荒的没有吃完。

    他把碗还回去之后就继续往前走。

    沿路省下的摊贩,卖的都是他不感兴趣的东西。

    可是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看,刘睿影却是发现了许多他此前忽略的细节。

    几个时辰就这么过去,待他回到查缉司中时,才一拍脑门想起来,忘了给萧锦侃带酒。

    等他回到屋中,却看到萧锦侃正在喝酒。

    “你这酒哪来的?”

    刘睿影问道。

    “买的啊!”

    萧锦侃说道。

    “你不是今天不出去?”

    刘睿影问道。

    “但是你也没有帮我带。”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看了看自己两手空空的样子也着实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也去了市肆?”

    刘睿影问道。

    萧锦侃点了点头。

    “那我怎么没有碰见你。”

    刘睿影觉得奇怪。

    “因为你一个人在市肆上转来转去,像丢了魂儿的一般,我也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所以就没去打扰你。”

    萧锦侃说道。

    刘睿影扣了扣脑袋,把老马倌对他说的话告诉了萧锦侃。

    萧锦侃听后现写被酒呛住,顺过气后却是开口问道:

    “那你可是明白了为什么?”

    “没有……市肆上只有两处书摊,我都问了。店家确实都偷笑着告诉我没有那样的书。至于其他的商贩,我也没看出什么奇特的地方。不过那吃食,我确实再也不想吃了……”

    刘睿影说道。

    “怎么,你不是很爱吃吗?每次去市肆都得吃上一碗,临走了还得带一份回来。”

    萧锦侃说道。

    “现在不爱吃了。”

    刘睿影说道。

    “却是为何?不好吃了?味道变了?还是涨价了?”、

    萧锦侃问道。

    “没有涨价,反正是吃到我嘴里的味道变了……不过看配料,却还是那些东西。可能变得只是我自己的口味吧……”

    刘睿影说道。

    说完,就沉闷的躺在了床上,看着房梁,一言不发。

    “你这不是已经懂了?”

    萧锦侃拎着酒壶来走到刘睿影身旁说道。

    “我懂什么了?”

    刘睿影一脸茫然。

    “别人那吃食根本没变,变得只是你自己的口味。”

    萧锦侃说道。

    一瞬间,刘睿影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但却又不是很真切。

    “刘省旗看来是累了!”

    晋鹏的声音传来,把刘睿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

    “没有……我只是走神了!”

    刘睿影说道。

    “走神就是累了。人若是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只有两个原因。喝多了,和累了。”

    晋鹏说道。

    “我的确是喝了些酒,但还没有喝多。”

    刘睿影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就因为晋鹏和月笛的那两句对话而想起这些往日之间的琐事。

    “现在的有没有什么立马要办的事情?”

    晋鹏对这月笛问道。

    “等……”

    月笛说道。

    刘睿影和晋鹏听到这个‘等’字,都是异口同声的叹了叹气。

    等的已经太久了,可是等的目的却迟迟没有看见。

    “我来一直在矿场,消息闭塞。你那边可有什么新鲜事?”

    月笛问道。

    “有。”

    晋鹏也只说了一个字。

    “有还不说,卖什么关子?”

    月笛白了他一眼说道。

    “这不是饿了……等着饭菜上来了边吃边说。”

    晋鹏说道。

    “那你还是不要抱任何希望的好……这里的饭菜,最多只能是吃饱的水准。”

    月笛说道。

    “饿了就只想吃饱……哪里还顾得上挑嘴?”

    晋鹏耸了耸肩说道。

    “震北王域鸿洲已经和青府联手,要来这矿场彻查饷银一事。”

    晋鹏接着说道。

    玩笑归玩笑,面对正事却也丝毫不含糊。

    “这不用你说,都能猜到。”

    月笛说道。

    这事她虽然不知道。

    但是凭借她的头脑,完全可以想到这一点。

    所以这对月笛而言,就算不上新鲜事。

    “主要是来的人很是诡异……”

    晋鹏说道。

    “嗯?有什么诡异的?鸿洲州统府和青府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这一点,想必就连震北王上官旭尧也知道。”

    月笛说道。

    “诡异就在于,州统府并没有明天上派来任何有官职之人。鸿洲州统文听白却是让自己的儿子文琦文来蹚这一滩浑水。”

    晋鹏说道。

    月笛听后,皱起了眉头。

    这一点,却是她也没有想到。

    本以为定然会是鸿洲州统府牵头,然后让青府出钱出力,当个先锋,打个前站。

    虽然那鸿洲州统文听白坐镇一方,不可轻易出行,但怎么也不会让自己官职的儿子起来。

    这倒真是有些诡异……

    “不光如此,同行的还有青府小姐,也就是和文琦文自幼指腹为婚的青雪青。”

    晋鹏说道。

    话音刚落。

    老板娘端着一大盘煮好的马肉走来。

    听到青雪青三个字时忽然一晃神,盘子朝一旁歪斜而去。

    散落出来的滚烫汤汁,将她的右手虎口处烫红了一大片。

    老板娘银牙紧咬,坚持这将这一大盘发肉放在了桌上。

    最忌拿起旁边桌上的一壶冰酒倒在右手户口上,冲刷着。

    晋鹏和月笛见此,抬头对视了一眼。

    “你这妹妹是个怎样的人物?”

    晋鹏侧身问道。

    老板娘听到后并不回答,仍旧不紧不慢的用酒冲洗这右手。

    直到那酒壶的倾斜越来越大,壶中的酒水还剩下一个壶底时,她才停了下来。

    “不知道。”

    老板娘说道。

    把壶中的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

    “你的妹妹,你难道一点了解都没有?”

    晋鹏追问道。

    “我和她唯一的关系,可能就是我来都姓青。在别的,却是一点都不知道。我连她高矮胖瘦,怎生模样都不知道,更别提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老板娘说道。

    晋鹏不声不响的碰了个软钉子,当下也只能默默转过去,从盘子里挑了一块肥瘦相间的马肉,大口吃了起来。

    “这马肉怎么没放盐?!”

    晋鹏说道。

    没有盐的肉,却是比没有盐的菜更加难以下咽……

    “放盐要另收钱,先前问你们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理我。我以为是不要,所以就没放。”

    老板娘说道。

    晋鹏挣扎着把嘴里的这一口马肉咽下去,哭笑不得。

    “多少钱我都给,劳烦大小姐您给我加点盐。”

    晋鹏说道。

    “好的!”

    老板娘答应道。

    随即端起了

    盘子重新去往后堂。

    “对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记得叫我老板娘。”

    老板娘刚走出两步,便停住了身子说道。

    “看来你们这段时间过得也很辛苦……”

    晋鹏忽然感慨了一句。

    “青雪青和文琦文的年岁应该比刘睿影还要小,派来两个孩子,能做什么?”

    月笛说道。

    她根本不在意这老板娘的怪脾气。

    即将发生在眼下的事情显然更为重要。

    “这就不清楚了……不但这两个小家伙来,就连那青府称病已久的家主青然,这两日也是在鸿洲府城内公开露面。”

    晋鹏说道。

    “我以为他早就死了……原来却是根本没病!”

    月笛说道。

    “不但没有死,反而是红光满面,健步如飞。鸿州府城内的站楼来报说,当日青然与鸿洲州统文听白写手游览鸿州府城后有去往了祥腾客栈饮酒。席间这俩人还性质极高的赋诗做词数首。最后青然在州统文听白的邀请下,去了鸿洲州统府做客。”

    晋鹏说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

    月笛问道。

    “最多两日之前。”

    晋鹏说道。

    “青然假病这么多年,定然是有不好放在明面上做的事情。现在他却是能够大摇大摆的走出来,想必这事已经有了着落。”

    月笛分析道。

    “你竟是怀疑青府和饷银一事有关?”

    晋鹏听后略一沉思,继而开口惊呼道。

    这想法着实有些大胆……

    若是青府牵扯其中,那包括鸿洲州统府在内的鸿洲上下一应势力,又有谁能逃脱的了干系?

    “不知道真相以前,没有任何人是无辜的。我可以怀疑我脑子里知道的任何人,你也是同样,包括我。”

    月笛一板一眼的说道。

    “我就算是怀疑他,也不会去怀疑你。”

    晋鹏拍了拍刘睿影的肩头说道。

    “我……”

    刘睿顿时僵住了身子,说不出来话。

    “只是个玩笑,刘省旗切莫当真!”

    晋鹏拱了拱手说道。

    “不过,在座的人中要是论起可疑的话,倒的确是我!”

    刘睿影笑了笑说道。

    “怎么对自己这么没有信任?”

    晋鹏说道。

    “可千万在别说这两个字了……信任这个词,先前却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刘睿影连连摆手说道。

    接着便要给晋鹏说起先前那要来杀死老板娘的人。

    但正要讲到关键的时候,月笛却忽然让刘睿影停下。

    “惊喜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总是要亲眼看到才能算数。”

    月笛说道。

    “怪不得一进来就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刀势。原来前面发生了这么多有趣。”

    晋鹏说道。

    “你觉得这人是谁?”

    月笛问道。

    “我想不到。你都见过一面了,难道还没有任何判断?”

    晋鹏说道。

    “唯一的判断就是,那人的武道修为不在我之下……另外,他似乎对青府的内部事务极为了解。”

    月笛说道。

    这前半句话,刘睿影停在耳力,却仿佛是无声惊雷!

    要知道月笛可是剑开一线天,差一点就步入那天神耀九州之境的武道强者。

    她竟然说先前那位与老板娘颤抖之人的武道修为不在自己之下,那他的实力可想而知……

    不过先前这些话,月笛却是并没有对刘睿影说起。

    想起是因为他还不够资格去领悟吧……

    “可是老板娘仍旧活着。难道你出手帮忙了?”

    晋鹏问道。

    “我怎么会管这样的闲事?那人是带着规矩来杀人的。”

    月笛说道。

    晋鹏点了点头。

    规矩这东西,有时候当真还用,但更多的时候却是讨厌的紧……

    惟一的却别就在于,你是立规矩的人,还是遵守规矩的人。

    立规矩的人,确定的规矩,一定是对自己最有利的。

    而遵守规矩的人,若是秉性懦弱些,也就能得过且过。

    但若是性子刚累强硬,把要么是自立一套规矩,要么就是在这规矩之下泯灭。

    晋鹏虽然仍旧是查缉中人。

    可说起来,他也着实受不来那中都城中,查缉司本部的冗长条款。

    月笛的离开,是他离开中都查缉司的原因之一,但并不是本质。

    说到底,他和月笛都是想要宽松与自由罢了。

    查缉司站楼楼长,职位地位,和先前在中都查缉司中不可同日而语。

    但晋鹏获得的却是一个个完整的四季轮回,一片片壮丽的大好山河。

    “当真有这样的杀手……”

    晋鹏说道。

    “那人不是个杀手。只是一个被女人伤透了心仍不能自拔的可怜人。”

    月笛说道。

    “你是说,那人是个情痴?”

    晋鹏反问道。

    “没错。正是情痴……虽然杀人总是不好的。但若是有一个男人,能为女人做到如此,他也足以令人敬佩了。”

    月笛说道。

    “我现在只好奇,那女人是谁。能趋势如此高手的,定然不会是平庸之辈。”

    晋鹏说道。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但是到了一定的境界,钱的作用却是很小很小……

    当然也有像为了金银而奋不顾身的贪财之徒,但更多的,却是都想要得到经审查层面的满足。

    越是得不到,往往就会更加拼命。

    有钱可以趋势一时,用容貌和**也只能拴住一时。

    因为钱总会花完,容貌和**也会衰老。

    唯有精神是不变不朽的,到头来还是一个情字罢了……

    那女人用情字将其牢牢的拴住,又用了一个莫须有的‘信任’让其心甘情愿的被自己趋势。

    相比于那情痴的令人敬佩而言,这女人却是令人作呕……

    “我也可以为你如此!”

    金额平对这月笛说道。

    “感情是不能用来亵渎的。我们可以开任何玩笑,但唯独这不行!”

    月笛说道。

    晋鹏却是没有想到月笛的竟然会这么认真的反驳自己。

    每个人都有不能被外人触碰的某一点,开来月笛的这一点,想必就是感情。

    老板娘再度端着一大盘马肉回来的时候,众人恰巧一片沉静。

    刘睿影看到老板娘的右手上已经包裹上了一块白布。

    “这是马肉的香味吗?”

    晋鹏真的饿极了……

    正准备大快朵颐时,却又被一道声音打断。

    刘睿影看到门口走进来两个人。

    为首之人,他并不认识,只是觉得气度不凡。

    但后面那人,刘睿影一眼就看出了是谁。

    不但他知道,月笛也知道。

    “的确是马肉!但怎么只是用清水煮的?”

    为首之人径直走上千里,趴在马肉前,伸出手扇了扇风,闻着香气说道。

    可是他手上却并不慢。

    抓起一块马肉,就吃了起来。

    也不管旁人同不同意。

    “快吃啊!清炖的马肉就要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人说道,随即两三口就吃完了一大块。

    唆了唆指头,双眼仍旧盯着盘子,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哈哈哈!清炖的马肉不但不能凉,还不能无酒!”

    晋鹏朗声笑着说道。

    随即吩咐老板娘又上了几壶酒来。

    此人脸皮也着实厚实,不慌不忙的坐了下来。

    看那派头和申请,不光这马肉是他点的,就连这头顶的天,脚踩的地都是他自己的一般。

    不但让自己的随从也坐了过来,还喧宾夺主的吆喝张罗。

    只是刘睿影和月笛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的那位随从。

    这位随从虽然注意到了二人的木管,但却并不回礼对视,低着头微微一笑,便算作打过了招呼。

第八十四章 薄福厄运【四】

    刘睿影看了看月笛,发现月笛仍旧安然自若。

    对这突然出现的两人,并不排斥,也并不殷勤。

    只是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聊天。

    一大盘马肉很快就见底了,方才叫的酒却是还没有喝空。

    “唉……这都说有肉不可无酒!现在看来光有酒却是也不能没有肉。”

    此人说道。

    “不如先到上面的客房中休息休息,待过一会儿,新肉出锅了,再下来吃?”

    此人的随从问道。

    “好!就这么办!你们等我啊,等一会儿有肉了再继续喝过!”

    此人说道。

    说完就自顾自的朝着楼上走去。

    老板娘的店里可是头一回来如此不规矩的人。

    气的老板娘蹭的一下,弹出袖中刀,便朝着那人的后刺去。

    没想到他的随从却是瞬时就挡在了他的身后。

    老板娘眼见如此,便也只能收了刀……

    “真是一把好刀!”

    这位随从看着老板娘袖中刀来的锋刃说道。

    “当然是好刀!”

    老板娘气哼哼的额说道。

    但仍旧没有把袖中刀收回去。

    双眼死死的盯着那位正不急不慢的上楼之人。

    他好似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每一步都走的极为稳健。

    亦或是他当然知道方才自己身后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却并不担心而已。

    单单是这份定力,就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刘睿影自问,现在他已经可以达到利剑逼杀至眼前而沉稳依旧,但却做不到对身后看不见之处有这种异常,脑袋都没有丝毫偏转。

    “我知道,好刀都贵!”

    这位随从说道。

    “不仅好刀贵!好肉也贵,好酒也贵。而一个好房间,最贵!”

    老板娘说道。

    “这却是为何?”

    这位随从问道。

    “因为一个好房间里定然有一张好床。”

    老板娘说道。

    “这是自然,没有床的房间,不能叫做房间。而没有一张好床的房间,也不能算是好房间。”

    这位随从点了点头说道。

    老板娘一看这人竟是如此上道,当下便也不再着急。

    再度蹭的一下,收起了袖中刀。

    “但仅凭一张好床却还是远远不够。”

    老板娘说道。

    脸上露出些许狡黠。

    刘睿影看到后暗自捏了一把汗……

    每当老板娘露出这个表情时,他就知道,眼前这人已经成了被她选中的冤大头。

    就像一只待宰的肥羊般,稍后就可以大快朵颐。

    想当初,刘睿影他们刚进入这大厅中时,这老板娘就差让他们每一次呼吸心跳都要交钱了……

    不过这次刘睿影捏了一把汗却不是为了这名随从。

    相反,却是为了老板娘。

    “你的意思是,一张好床还不够?”

    这位随从问道。

    “不够,还差得远!”

    老板娘眼嘴轻笑了一声说道。

    “愿闻其详!”

    随从说道。

    “你看你说话还文绉绉的……这荒僻的矿场,可是需要那套城里的规矩礼数!”

    老板娘却是有意岔开话题说道。

    “可是无论在哪里,也都是王化之地。规矩中也没有不满意了就拔刀这一条吧!”

    随从说道。

    “哎呦!我也就是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计较起来了?”

    老板娘说道。

    伸出手想轻轻的拍一拍这位随从的肩头,却是被他巧妙地额闪避开来。

    “好刀不仅贵,杀人也很快,而且被杀的人还没有什么痛苦。”

    这位随从说道。

    “杀人快不快倒还真不知道……不过相对与这里的穷乡僻壤来说,真的是挺贵的。”

    老板娘说道。

    说完还很是疼惜的摸了摸自己带着袖中刀的那一条胳膊。

    “好房间还需要什么?”

    这位随从似乎厌倦了老板娘这般兜圈子的行为,直接了当的问答。

    问道。

    “当然是还需需要一个浴室!奔波了一天,这矿场的风沙有如此之大,不好好泡个热水澡,松松筋骨,怎么能睡得着呢?”

    老板娘说道。

    “言之有理!你这儿的房间,可有你说的这些?”

    这位随从问道。

    “一般的房间当然是没有的,好房间自然有!不过既然是好房间,当然也不会多,只有一间!”

    老板娘伸出右手食指,比划着说道。

    “就在最东头倒数第二间!”

    这句话,却是冲着楼上喊出来的。

    显然是说给先上楼的那人听。

    只要那楼上之人先进入了房间,一会儿自己就算是漫天要价,这随从却是也得乖乖埋单。

    这本就不是个讲理的地方,也不是发个讲价的地方。

    “一间就一间,我们要了!多少钱?”

    这位随从问道。

    老板娘先前伸出的拿一根食指依旧立在半空中。

    随从话音刚落,其余的四根指头,却是都缓缓伸了出来。

    一个巴掌赫然摆在这何为随从眼前。

    “五两?”

    这位随从问道。

    老板娘摇了摇头。

    她本以为随从会继续猜下去。

    当他说五十两的时候,老板娘还是会摇头。

    即便说了五百两,也仍旧不会同意。

    因为她这一个巴掌的意思是五千两。

    虽然她知道,天下间怕是没有人会话五千两银子住在这么一个破烂的地方。

    但老板娘却一定要这么说。

    就是过后被对方压价变成五百两,五十两,五两,她也要开口先说五千两。

    一般人可能根本想不通这其中蕴含的深意。

    毕竟这漫天要价虽然带着“漫天”两个字,但也得有个起码的尺度。

    就像是一盘土豆丝,你永远不能卖出一碗鱼翅的价钱。

    当然你可以这么做,最后的结果不是被骂就是被打。

    搞不好,还要被人一哄抬物价的名义,捉了去扭送报官。

    老板娘是个明白的聪明人。

    她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也聪明的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但令她义无反顾的原因就是,她要立威。

    这客栈,杂货店,棺材铺,虽然不断,也很烂旧。

    可是在这里,老板娘就是说一不二的规矩。

    没有人可以不得到她的允许擅自走到楼上。

    就和没有人敢给自己从外面的大酒瓮中多打出半勺酒一样。

    老板娘不但要让那些矿场上的苦工们对她有种天然的惧怕,也要让每一个踏进这大门的人都要有如此的觉悟。

    为此,她可以放荡,也可以狠辣。

    无所不用其极。

    开口五千两,也是为了让对方知道,这里就是个没有规矩的地方。

    惟一的规矩,就是从我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

    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小规矩,连在一起就变成了一条条的大规矩。

    可是这么说却又有些矛盾……

    毕竟刘睿影在这里见过月笛和她动手,也见过她被人袭杀,更是见过徐老四偷了她柜台上的银锭。

    这一件件都是坏规矩的事情。

    但老板娘看上去也没有多生气的样子。

    怎么今天却是就偏偏

    要为难这两位远行客。

    只不过让老板娘慌乱的是,这位随从在说完了五两之后,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板娘自己想的什么五十两,五百两,甚至五千两根本就没有发生。

    对方嘴里只是淡淡的一句:

    “我们在这里的一切吃穿用度你先记账,走的时候一并埋单。”

    说完,却是头也不回的转身首顺着楼梯先上走去。

    破旧的楼梯,真可谓是一步一精心。

    不但那“咚咚咚”的声音像是战鼓,停在耳力,震到心头。

    每一步顺着台阶的缝隙掉落下来的窸窸窣窣的砂石,也让人觉得更加的恐怖诡异……

    刘睿影看到老板娘面色铁青……

    似是要被气坏了。

    她的双唇仅仅的抿着。

    牙关也咬的很紧。

    突然,一道红线从她的嘴角流出。

    接着划过她的下颌。

    在边缘处逐渐凝聚成一大颗,悄然滴落。

    砸在地板上,和泥土与沙尘混在一起,变得毫无光泽。

    只是让这地面上又再多了一坨黑黑的印记。

    刘睿影看的很清楚,那是血。

    老板娘心中不知有多少气,竟是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他怎么会来?”

    刘睿影朝着月笛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

    月笛说道。

    神情淡漠,语调冰冷。

    毕竟这人,可以算得上是她最不想见的几人之一……

    “那位更有派头的人是谁?”

    刘睿影接着问道。

    “这你不放猜一猜!”

    月笛婉儿一笑说道,顿时有恢复了兴致。

    “我实在猜不到……”

    刘睿影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

    “猜不到就猜不到吧,反正等他再度下楼的时候,你也就会知道了。就当个惊喜先留着吧!”

    月笛说道。

    “但是你先前不时还说,这惊喜一定要赶新鲜?若是从别人那听来,就不对味儿了!”

    刘睿影说道。

    “的确是这样没错!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而是然你等那人再度下来的时候,自己亲眼看清!”

    月笛说道。

    “你猜到了?是谁?!”

    刘睿影全然忽略了月笛的后半句话,极为迫切的问道。

    一旁的晋鹏却忽然拍了拍刘睿影的肩头,说道:

    “我有个惊喜还在留着。你也留个惊喜不是很好?咱们都有各自的惊喜想要去发现,至少等待的时光就不会那么无聊!”

    刘睿影觉这么说倒是也没错,心中已经盼望着那人可得尽快下来……

    别让自己对他都失去好奇了,却是都还没有下楼半步。

    另一边,刘睿影又开始担心起来。

    生怕安先行上楼之人,就是个幌子,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若果真如此,岂不是更对不起自己这番辛苦的渴望?

    想着想着,身后的光线忽然被遮挡住了一大半。

    大厅中顿时就暗了下来。

    刘睿影本以为是天上罕见的飘过了一片云。

    可是这“云”竟是来了就不走了,反而扑通扑通的弄出了很大的动静。

    刘睿影转头一看。

    挡住那光线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飞云,而是一个大胖子。

    还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大胖子。

    背着光,刘睿影看的有些费力。

    眯着眼,仔细瞧了一会儿才看清楚这大胖子的脸。

    若是今日没有再见,刘睿影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这位大胖子,不正是在那矿场旁窝棚区中,怂恿乞丐拦路乞讨的那位?

    当时刘睿影等人走进来时,也曾被他刁难。

    一个个饿的骨瘦如柴的乞丐,排着队,把乞讨来的东西全部上缴给他,最后唤来些刚能果腹的吃食。

    这一幕让刘睿影印象深刻……

    只不过当时这胖乞丐,虽然不是衣着考究,但起码也算是得体看的过去。

    远远没有这样凄惨。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这胖乞丐走大厅之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

    他实在是太胖了……

    大厅中的长条板凳根本坐不住,也负担不料他那沉重的身躯。

    所以只好坐在更大的桌面上。

    “嘎吱……”

    四条桌腿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万幸的是,最后它门还是停了过了。

    桌面再向下凹陷了一寸左右之后,终于径直。

    看得出,这胖乞丐坐在这桌子上心里也是打鼓不止……

    不然他也不会做的如此小心。

    先是两手平伸,努力的保持住身子的平衡。

    继而弯下腰,身子前倾,开始试探着,想要坐下。

    就这般慢慢的,终于是让自己安心的稳当了下来。

    “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老板娘问道。

    刘睿影记得这位胖乞丐,似乎还是这里胖老板的兄弟。

    真论起来,还得叫老板娘一声嫂子。

    老板娘不问还好,这般一问,竟是惹得胖乞丐嚎啕大哭了起来!

    刘睿影只看到一座肉山,正在剧烈的颤动……

    耳边传来的哭声,犹如阵阵雷鸣。

    他从未想过今生还能有幸目睹这样的场景……

    一个大胖子像孩童般哇哇大哭时,这种场面恶心的成都不亚于看一位老女人卖弄风骚……

    就在刘睿影即将看不下去时,胖乞丐屁股下的那张桌子轰隆一声塌了。

    胖乞丐一屁股摔在了地下。

    先是一愣神,停止了哭泣,也忘记了委屈。

    继而却又风雨大作,哭的远比先前更加的放肆汹涌……

    “桌子,三百两!”

    老板娘冷冰冰的说道。

    她的规矩,对都不例外,对谁都不能更改。

    胖乞丐边哭边摇头,嘴里嘟嘟哝哝的说着话。

    可是就连离他最近的老板娘,却是也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虽然老板娘说了三百两,可是这胖乞丐落魄的样子,恐怕就连一个大子儿也掏不出来……

    “前面来了两个人。”

    胖乞丐的情绪终于恢复了平稳。

    说话也清楚了起来。

    “两个人?”

    老板娘心头疑惑。

    因为她的店里今天也来了两个人。

    胖乞丐说的两人,和来自己店里的两个人是不是同样的人?

    “那两个人如何了?”

    老板娘问道。

    “那两个人来了之后,我本是一切照旧。”

    胖乞丐说道,

    刘睿影知道他话中这‘照旧’的意思,定然就是安排安全乞丐们拦路乞讨。

    老板娘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然后那两人不知给那群小兔崽子灌了什么**汤……三言两语之后,竟是都怒气冲冲的朝我奔来!把我洗劫了一空不说,就连衣裳也给我抢走了……”

    胖乞丐说道。

    说完却是又有些哽咽。

    “你为何没有动手?”

    老板娘问道。

    “我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待我反应过来,准备动手的时候,两人中前面那个突然死死的盯着我,我我立马就跟被困住了手脚似的,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把我瓜分殆尽,就连出生喊叫都做不到。”

    胖乞丐说道。

    “你现在倒是恢复如常了。不过

    这般大哭一场又能改变什么?”

    老板娘问道。

    胖乞丐却是低头不语。

    他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不论说什么,也都是狡辩罢了……

    “那两人是怎生模样?”

    老板娘沉吟了半晌,再度开口问道。

    胖乞丐给她大致的形容了一番,老板娘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和方才到自己店里大吃大喝又坏了规矩的那两个人一模一样!

    她不由得心想,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竟是管的比那天地还宽。

    矿场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也要来作威作福,真是太闲了!

    不过老板娘却是迅速冷静了下来。

    她毕竟曾经是青府的大小姐。

    眼界,见识,心胸,都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

    一般这样做的人,要么是傻子,要么就是有恃无恐。

    而来自己店里那两人,怎么看都不会是傻子。

    说话虽然有些嚣张狂妄,但却是句句符合逻辑。

    让自己根本挑不出理来。

    即便后来那人径直走上了楼去,坏了自己的规矩。

    可是那位随从却又让自己无言以对。

    回想起刚才的发生的那一幕。

    老板娘竟是觉得自己面对那两人,也是束手无策……

    好像无形中就被牵着鼻子走一般。

    若不是这胖乞丐讲了自己的遭遇,老板娘还真不会这般回过头去细细琢磨。

    凡事最怕的就是事后琢磨。

    很多发生时并没有被在意的小事情,细细一品味,也能让人无比后怕,惊出一身冷汗……

    “你先到后面去吧,把自己拾掇拾掇!这个鬼样子怎么见人?!”

    老板娘对这胖乞丐说道。

    他点了点头,艰难的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是以他的身形,一屁股坐到地上容易,想要自己站起来就没那么简单……

    刘睿影看着他肥胖臃肿的身子,先是朝旁侧一滚。

    右手扎扎实实的承载地上之后,双膝一弯,先把身体调转了个方向。

    最后以跪姿,慢慢的从地上占了起来。

    一张脸,泪水混着油灰与风沙,却是比那些矿上的苦工还要凄楚。

    站起身之后,他朝着刘睿影这边瞟了一眼,但没有言语。

    反而是快步的朝后烫出走去。

    似是极为不愿有外人见到他这般模样。

    “唉……”

    老板娘长长的叹了口气。

    随即把地上碎裂的桌子木屑都收拾干净。

    不到一天的光景,这大厅中的桌子却是少了两张……

    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但看上却却是有两块地方光秃秃的,总是和原先有些不一样。

    不光是老板娘,就连刘睿影看着却是都有些别扭……

    看惯了的东西,早已分不出什么贵贱。

    一直在那,或许熟视无睹。

    若是有朝一日,忽然不见了,却是又会想念异常。

    事事都是马后炮。

    后知后觉才是人们的长性与本能。

    老板娘说收拾好了打听之后,搬了个长条凳放在门开口处坐下。

    这会儿的风沙虽然不是很大,但仍旧是吹拂不停。

    而她就这般没有任何遮蔽的坐在门口,任凭风裹挟着砂砾与随时打在她的脸上。

    这样吹下去,会老的很快。

    尤其是女人。

    但此刻的老板娘却是根本不在乎。

    任凭那些砂砾与碎石,窸窸窣窣如雨水般,拍在她的脸上,留在她的发丝之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远处显露了片片人影。

    热闹的话语声也越来越近。

    看样子,只能是矿场上的那批苦工。

    可是现在的日头,还远远未到下工的时刻。

    今天怎么会这么早?

    难道他们都不像赚工钱喝酒了不成?

    老板娘也很是疑惑。

    不由得站起身子朝远处眺望。

    但事实的确是如此。

    那些人,正是矿场上的苦工。

    而且每一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浓浓的喜悦之情。

    不知遇上了什么好事,竟是让他们如此开心。

    这样的场面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

    矿场是一个没有欢乐的地方。

    这些苦工喝完酒也会吹牛打屁,互相逗乐了也会笑笑。

    可是像这般一直笑着,从骨子的开心与轻松,老板娘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今儿个有遇上什么好事了?”

    老板娘问道。

    虽然是文化,可是语气却平平整整。

    “老板娘,托你的福!我们今儿个可是遇上了一位财神爷!”

    为首的一名苦工说道。

    这人刘睿影也见过,但并不知道姓名。

    只是觉得脸熟而已。

    “托我的福?我哪里有服气啊……”

    老板娘说道,却是有些无奈。

    但紧接着,她的目光就被这名苦工手里的东西牢牢的吸引住,把都拔不出来!

    “这是……哪里来的?!”

    老板娘问道。

    吃惊的都有些结巴。

    因为那苦工手上,拿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锭金灿灿的黄金!

    那成色与质地,老板娘只需看一眼就知道不是假的。

    而是货真价实的一锭金子!

    苦工们接二连三的走进来。

    每一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同样每个人的手上也都拿着一锭一模一样的金子。

    霎时间,整个大厅中腾起一股金灿灿的光芒。

    老板娘有些傻眼……

    这么多金子,是从哪里来的?

    “你说财神爷,是什么意思?”

    老板娘问道。

    “你是老板娘,还能不知道财神爷是什么意思?”

    一人说道。

    这时,老板娘在人群的末尾中看到了徐老四。

    她挺身朝前,一把揪住了徐老四的胳膊。

    徐老四和她对视一眼,当机立断的从怀中掏出了那日偷走的银锭。

    老板娘看他左手托着一块银锭,右手却是拿着一块金子。

    人若是有了金子,当然会毫无留恋的把银子还回去。

    老板娘把徐老四的双手反复看了两三遍。

    最后终究是松开了他的衣袖,任凭他肆意为之。

    刘睿影看到徐老四走进大厅之后,却是要把那个银锭放在柜台上。

    “那财神爷是什么样子的?”

    老板娘背对着柜台问道。

    徐老四却只扑闪这眼睛,一言不发。

    “这问题,值你手里那一锭银子。”

    老板娘补了一句说道。

    徐老四这次慢悠悠的给她描述了一番。

    老板娘听后,只是望着通往二楼台阶苦笑不止……

    这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是一来矿场,就把这里的规矩全部打破。

    解放了乞丐不说,还给苦工们发钱。

    最后来这里毒霸了唯一的‘好房间’,却是还没有付账。

    今天发生的事着实太多了……

    躲到老板娘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喝酒吗?我请客。”

    老板娘走到刘睿影等人的桌旁问道。

    此刻的她最需要的就是喝酒。

    然而却是又不想自己喝。

第八十五章 薄福厄运【五】

    “请客喝酒这句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刘睿影说道。

    “但我可不是光说不练的人,每次说请客,我都是请了的。”

    老板娘说道。

    “这些人的金子从哪里来的?”

    刘睿影问道。

    “财神爷给的。”

    老板娘说道。

    “你真觉得这世上有财神爷。”

    刘睿影笑了笑问道。

    “为何不信呢?空口无凭,但他们手上可是拿着金子的。”

    老板娘说道。

    “所以你就信了?”

    刘睿影有些诧异。

    老板娘不是一个能被他人左右思考的人。

    可是现在却也是人云亦云。

    不经过思考就做出来的事,难免会有失偏颇。

    虽然这世间也不乏脑袋一热,就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的例子,但那毕竟是少数,是特例。

    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样随大流,虽然能够让自己不至于遭受排挤,但同时也就注定了庸俗。

    刘睿影也经历过这样的抉择时刻。

    在查缉司的时候,他努力的想要和所有人都一样。

    这不是为了懒省事,只是想要尽快的融入某个圈子而做出的牺牲。

    但是当他费尽周章的做了个好好先生时,发现自己的生活跟以前并没有多大的改变。

    相处不来的人仍旧是相处不来。

    与他关系最为亲密的萧锦侃,虽然遭受了他的冷落,但却仍旧是和他关系最为亲密的人。

    朋友一个没多,看不惯他的人却也一个没少。

    那如此这般做法,就是何苦?

    除了勉强自己,和达到了一肚子酸楚与委屈之外,别无一物。

    往常遇到这种想不通的事,他都会去找老马倌聊聊。

    可是这次他没有。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他觉得自己这事儿说出去有点太丢人了,难以开口。

    毕竟一个人的方向与思考最终还是自己决定的。

    旁人即便是说给他再多的经历和建议,也是无济于事。

    饭得自己吃,路要自己走。

    知道再多的道理,却是也不如亲身去吃一次亏。

    刘睿影虽然没有读过那么多书,但起码也不是个文盲。

    书中那些道理,无非是一行行干巴巴的文字。

    如何能够把这文字化为实际的用处,是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践行的。

    到了今天,刘睿影最大的感触就是,书中的道理虽然不一定都是对的,但一定都太过于浅薄。

    无论是那些充满之乎者也的经史子集,还是那些神通广大的话本传奇,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诟病。

    那就是非黑即白,一眼明是非。

    从出了中都城开始,这些书中的道理以及故事,刘睿影就在心中将它们逐渐的,一一否定。

    每一个人都有坏的一面,但向来都不会有人一坏到底。

    汤中松的父亲,丁州州统汤铭勾结草原狼骑,可以说是罪大恶极。

    但当刘睿影知道他只是为了保全自己一个小家安泰时,最多只能说他有些自私罢了。

    唯一不同的是,汤铭位高权重,自私起来的代价一定要比普通人多得多。

    刘睿影将心比心了一番,觉得人都一样的渺小,在大义和小道面前,他也会做和汤铭一样的选择。

    既然都一样,那还有什么权利站在制高点去批判他人的作为?

    很多事,不是你没有做。

    而是你没有机会,没有能力。

    若是给了你同样的机会,相同的能力,向来没有人不会做。

    甚至做得更加夸张也说不定……

    这种变化,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就能够预防的。

    而是到了那一刻,发生的变化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就像眼前的这位老板娘。

    刘睿影知道她定然不会相信什么财神爷的说辞……

    可当这一群苦工呼呼啦啦的进来,每人的手上还都拿着一锭金子时,老板娘却是也不得不信。

    “看到了金子之后我不但相信这世上有财神爷,我还相信财神爷的座下真的有一位散财童子。”

    老板娘说道。

    “财神爷和散财童子好像是两个传说。”

    晋鹏插嘴说道。

    “既然是传说,那又何必如此较真?”

    老板娘转头对着晋鹏说道。

    “我叫晋鹏!”

    晋鹏接着说道。

    却是做起了自我介绍。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些有些晚?”

    老板娘说道。

    “介绍自己的名字还用得着分早晚吗?除非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晋鹏说道。

    “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想知道。”

    老板娘说道。

    “我只是觉得告诉一个要请我喝酒的人我叫什么,是一种起码的礼貌。”

    晋鹏说道。

    “请客是我自愿的。想喝不想喝都在你。不过你说了你的名字,而我也听到了,这倒是在强迫我记住你是谁。”

    老板娘说道。

    “多人是一个人不好吗?”

    晋鹏问道。

    “不好,一点也不好!尤其是像你们这样的人,一个都不认识才好。”

    老板娘说道。

    “我们这样的人?我们难道不够友好吗?”

    晋鹏反问道。

    “你们当然友好,但却是对谁都友好。我喜欢的是只对我有好的人。”

    老板娘说道。

    “相比于我告诉了你的名字来说,你这样的做法岂不是更加让人勉强?”

    晋鹏问道。

    “你也可以选择不对我友好,这哪里有一点勉强的成分?”

    老板娘说道。

    晋鹏点了点头。

    并不是无话可说。

    只是他觉得继续掰扯下去没有什么必要罢了。

    老板娘看到那些矿场的苦工们,把金子全都放在了柜台上,第一次阔气的点了肉吃。

    既然有钱,老板娘也没法拒绝他们。

    收了钱之后,只得乖乖的去给他们煮肉。

    “这些苦工你们都认识了吧?”

    晋鹏看着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问道。

    也不知是问刘睿影,还是月笛。

    “脸面基本都熟悉。但要说认识,我只认识那一人!”

    刘睿影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徐老四。

    他没有点肉,也没有喝酒。

    还是像往常一样,打了一晚散酒,要了一叠卤菜。

    只不这次他要的豆干,却是要比以往多了两块。

    手上不断的把玩着那一块金子。

    金子在此刻,当然要比卤菜更加下酒。

    不一会儿,徐老四就喝完了一碗。

    刘睿影见他抻了抻身子,面前的豆干省下两块。

    一个人的习惯果然是很难改变的。

    以前他一块豆干,就能陪着喝尽一碗酒。

    现在虽然手头宽裕,能买得起三块豆干。

    可他还是一块豆干,配着喝尽一碗酒。

    “他是个武修。”

    晋鹏看了一会儿徐老四后说道。

    “还是为剑客。”

    刘睿影说道。

    “他告诉你的?”

    金鹏问道。

    “不,我自己看到的。”

    刘睿影说道。

    晋鹏撇了撇嘴,早就听说这矿场的苦工之中,藏龙卧虎。

    桌上还有酒,可是却没人再喝。

    月笛的目光仔仔细细的扫过这些苦工每一个人的面庞。

    刘睿影也不知道她在想写什么。

    “每个人都得到了一块一百两的金锭,这里总共有四十七人。”

    月笛说道。

    原来她却是在数数。

    “总共就是四百七十两黄金,也不算很多……”

    晋鹏说道。

    “四百起十两黄金虽然算不上多,可是你会无缘无故的送给素不相识人吗?”

    月笛问道。

    晋鹏摇了摇头。

    再有钱的人,怕是也不会这样做。

    如果有人这样做了,那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目的。

    “方才那两人你们是不是认识?”

    晋鹏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只认识一个。”

    月笛说道。

    “哪一个?”

    晋鹏问道。

    “那个散财童子。”

    月笛笑着说道。

    她觉得这个绰号着实有趣。

    尤其是‘童子’两个字。

    那随从并不年轻,和童子两个极为不匹配。

    奈何他的主子若是财神爷的话,不管这年龄大小,他也就只能做一个散财童子。

    晋鹏看到月笛并没有心思告诉自己那人是谁,便也知趣的闭口不问。

    就在这时,那位随从却是优哉游哉的从楼上下来。

    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尤其是那些苦工们,更是眼睛发亮。

    但这位随从却并没有搭理任何人,只是静静地走到刘睿影的身边,俯下身子,趴在他的耳边说道:

    “楼上之人想要见你。”

    刘睿影闻之一愣,他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为何却偏偏指名道姓的要见自己?

    心下顿时拿不定主意,随即把目光投向了月笛。

    月笛似是有意回避一般,低下了头,拿起酒壶,给自己,晋鹏,华浓一人倒了一杯。

    直到那酒壶落桌,发出一声清脆,刘睿影才站起身来。

    这位随从眼见刘睿影起身,百年自顾自的朝着楼上走去。

    先前老板娘已经说了房间的位置。

    是在二楼最东头的倒数第二间。

    刘睿影跟在那随从后面,看到他的步子虽然迈的并不快,可就是领先了自己一大截。

    这一层层的台阶,在他的脚下,却也是如履平地。

    上到了二楼之后,随从先进入了房间。

    并没有任何等待的意思。

    待刘睿影走至近前,才看到这房门并没有关死,但也只留下了一道二指宽的缝隙。

    走到这里,刘睿影却是又有些犹豫。

    他犹豫的是,自己应该就这么推门而入,还是轻敲三下之后再等候音讯?

    思前想后,刘睿影还是觉得先敲门更为妥当。

    但当他的手刚刚抬起的时候,那房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房门侧面站着那位随从。

    他对着刘睿影微微一笑。

    随即右手虚引,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睿影微微颔首,阔步走入了房中。

    这位随从立刻就关上了房门。

    这门一开一关的风,吹过刘睿影的后背,竟是让他有些冰凉的感觉。

    从楼下大大厅到这房中,短短的几步路却是让他的后背出了不少汗水。

    “你是刘睿影?中都查缉司省旗?”

    一人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刘睿影犹疑的看了一眼那位随从,对方却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往里走。

    虽然这“好房间”分为内外两间。

    但还是显得有些局促。

    里间除了一张床外,还摆着一套桌椅。

    只不过和别的屋中的桌椅不同,这里却是一张方桌。

    刘睿影看到一人正坐在桌后,手里拿着一本书。

    只是他并没有在看书,而是把书拿在手里当做扇子,不断的扇风。

    屋中并不热。

    刚刚好的温度,是不需要扇风来获得清凉的。

    但这人却是就这般不断的扇着,并且扇动的幅度很大。

    都说这文人扇扇,扇脸面,武修扇扇,扇肚子。

    可是像此人这般,上下一起,扇风扇了整个身子的人,刘睿影却是从来都没有见过。

    “你认识我?”

    刘睿影说道。

    毕竟先前对方可是一眼道破了他的名字。

    “略有耳闻!”

    此人面色轻松地说道,但那手里拿着书扇风的样子,倒着实让刘睿影有些难受。

    更何况,他并没有端正的坐在那里。

    反而把两只脚都翘在了桌子上。

    桌子上还放着几本书。

    似乎都是些圣贤的著作。

    但他却毫不在乎,就这般把双脚压在这些书本上。

    这一幕,若是被博古楼中那些迂腐的读书人看到了,定然要气的脸红脖子

    粗……

    “你在心疼这几本书?”

    此人指了指自己桌面自己的脚下问道。

    “没有,我本就不是个读书人。”

    刘睿影自嘲的笑了笑说道。

    从此人的随从他就能知道面前这人定然是为非同小可之辈,所以刘睿影说起话来也难免斟词酌句。

    “那太好了!我也不是……先前看你一直盯着我脚下的这两本书看,以为你是个读书人,生怕冒犯了你!”

    此人如实重负的说道。

    似是真的在为此感到担忧一般。

    刘睿影不知这话该怎么接,便只能呆呆的站着。

    没想到,对方却是也默不作声。

    低着头沉思着。

    双方就这般静默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那人才猛地抬起头。

    “你们查缉司来这里多久了?”

    此人问道。

    “半月有余。”

    刘睿影说道。

    本来这些事,根本不应当对外人说起。

    可是一间门的时候,此人就叫破了他中都查缉司省旗的身份。

    若是刘日语继续隐瞒的话,反而是显得自己很小家子气,极为可笑。

    “可有些什么发现?”

    此人接着问道。

    说完,还示意那位随从搬来一把椅子,让刘睿影落座。

    “阁下问的是何事?”

    刘睿影反问道。

    言辞中却是留了个心眼。

    对方对自己似乎是了如指掌,他也想探探底细。

    “饷银。”

    没想到此人却是大大方方,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听到饷银一词出口,刘睿影反倒是轻松了下来。

    毕竟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去紧张什么了。

    “毫无进展。”

    刘睿影说道。

    “小兄弟不要这么拘束,我只是和你随便聊聊罢了。”

    此人感觉到刘睿影心有防备,如此说道。

    还招了招手,让自己的随从拿来了两壶酒,两只酒杯。

    “听说你酒量不错?”

    此人接着问道。

    刘睿影只能尴尬的笑了笑,以示回应。

    “我不会喝酒。一般都饮茶。但男人之间说话,好像都得喝点酒才能放得开,你说是不是?”

    此人说道。

    “若是阁下有性质,我自当客随主便!”

    刘睿影说道。

    “不不不,在这里你是主,我是客。”

    此人却是连连摆手说道。

    刘睿影皱起了眉头。

    不知这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究竟是要说什么。

    “你比我早来这矿场半月有余。先到者自当是主,晚来人当然是客!”

    此人说道。

    同时给自己的酒杯倒一杯酒,但却没有给刘睿影倒。

    刘睿影眼见如此,也只能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那人看到刘睿影的杯中也有了酒,便举起杯子,朝着刘睿影示意了一下,而后浅浅的抿了一口。

    “这人你是认识的。”

    喝完酒后,他指着一旁的随从说道。

    “震北王府供奉,孙德宇。那日有幸曾有过一面之缘。”

    刘睿影说道。

    此人听后点了点头。

    他的随从,正是刘睿影偶遇月笛的那日,遇见的王府供奉孙德宇。

    当时他一走进大厅,刘睿影和月笛就认了出来。

    但看到孙德宇却是有意隐瞒身份,于是刘睿影和月笛便也佯装不识。

    现在,这人却是主动说破了身份。

    刘睿影却反而一阵后怕……

    孙德宇身为震北王府的供奉,自当是留在王府之中。

    眼下却毕恭毕敬的给这人当随从,那此人的身份岂不是也呼之欲出?

    “认识就好,熟人说话才能更加自在。”

    此人说道。

    “不知阁下找我来,有什么吩咐?”

    刘睿影问道。

    既然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说起话来更是加上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我怎么敢吩咐中都查缉司的省旗?无非是想和你闲聊几句罢了。”

    此人调侃着说道。

    这般做派,倒是和刘睿影脑中构想出来的大相径庭……

    虽然他也不知道以这人的身份,究竟该是怎生模样,但起码不是现在这样。

    “阁下但说无妨。”

    刘睿影说道。

    端起了身前的酒杯,对这此人遥敬了一杯。

    这人也没有架子,也端起酒杯回礼。

    只是刘睿影仰脖喝尽,他却仍旧是浅浅的抿了一口。

    “我想知道关于这次震北王域饷银被劫夺一事,你知道多少。”

    此人说道。

    “毕竟据我所知,你是第一个发现此事的人,还和那些劫夺之人交过手。”

    此人再度端起酒杯,把杯中酒全部喝完。

    “为首的人叫做靖瑶,是草原王庭的人。还是一位部公,三部公。”

    刘睿影说道。

    此人听后点了点头。

    刘睿影看到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向来是早已知道了这些情况。

    方才发问,只是向刘睿影再确认一番罢了。

    “交手之时,你赢了还是输了?”

    此人话锋一转,却是问起了和这饷银被劫夺毫不相干之事。

    “阁下以什么标准论输赢?若是生死的话,我赢了,他也赢了。若是论功法招式,那我和他却是都输了。”

    刘睿影说道。

    “输赢向来都是分生死的。”

    此人点了点头说道。

    对刘睿影的这般回答极为满意。

    “可知道他们为何要劫夺这批饷银?”

    此人问道。

    “其实,在下倒觉得靖瑶这位草原王庭的部公也是受了他人操纵,一颗棋子而已。”

    刘睿影说道。

    “哦?此话怎讲?”

    此人问道。

    却是把一直翘在桌上的双脚放了下来,身子前倾,极有兴趣。

    “他身边有一人叫做高仁,曾是我好友的同门师兄。我那位好友,就是现在天下间五大至高阴阳师之一的萧锦侃。”

    刘睿影说道。

    “你和萧大师竟然是好友,真是没有想到……听说他近年来一直客居在博古楼中,我也曾三番两次的请他做客,却是都被客气拒绝。”

    此人说道。

    “这位高仁不知道他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曾很明确的告诉我说,这批饷银要用来购买箭矢。”

    刘睿影说道。

    “草原王庭最缺的战争兵器就是箭矢,如此大量的购买箭矢,他草原王庭难道是想要和我震北王域开战不成?”

    孙德宇说道。

    语气中甚是凝重。

    “如果他真的要买箭矢,为何又会告诉你?”

    此人问道。

    “我也不知,但高仁行事作风颇为古怪。旁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反而却步步被其算计精准,一不留神就入了陷阱之中。”

    刘睿影说道。

    “他既然是小菜大师的师兄,那定然是有这般功力的……不过以他的身份,就是和孙德宇一样当个王府供奉也是绰绰有余,为何要助纣为虐,行此鸡鸣狗盗之事呢……”

    此人说道。

    拿着酒杯再度喝了一口,却是忘记杯中的酒已经干了。

    “这……在下就不知道了。”

    刘睿影说道。

    “后来,我……”

    “后来,你就和月笛一道去往了阳文镇。在阳文镇的查缉司站楼之中将此事汇报到了中都查缉司本部之后,你就带着人马来了这矿场。”

    此人抢过话头说道。

    “没错,正是如此。”

    刘睿影点了点头。

    “多谢!”

    此人站起身来,对着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刘睿影连忙起身还礼,心中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

    再度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走出了房间。

    “王爷您有何决断?”

    刘睿影下楼的声响传来,孙德宇这才开口问道。

    “查缉司掌握的,和我们掌握的没有什么出入。只不过真没想到这靖瑶身边却是跟着一个高仁!”

    震北王上官旭尧眉头紧锁。

    用来扇风的书,却是被他从窗子里扔了出去。

    “这高仁如果真的是萧大师的师兄,倒好的确是个棘手的事情……”

    孙德宇说道。

    “你觉得他俩现在还会有什么关系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孙德宇问道。

    “这……我也说不好!”

    孙德宇说道。

    “定然是毫无瓜葛!而且即便有,萧大师肯定也是袖手旁观!毕竟这至高阴阳师可是有准则的,没有人会轻易打破。若是他真的插手了这饷银一事,那萧大师的下场会很凄惨……反观我们自己,无非就是丢了几百万辆银子罢了。从上到下少吃一顿饭饿不死,不出一个月,这钱就又能出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既然如此,王爷为何还要大飞周章的来到这矿场之中?”

    孙德宇问道。

    “唉……还不是受人所托?”

    震北王上官旭尧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说道。

    似是来这矿场,本事无奈之举。

    孙德宇心中顿时惊雷滚滚。

    当时离开王府的时候,王爷并没有说前往此地的原因。

    孙德宇便也没有多问。

    不过他也很是好奇,一向万事不萦于怀的王爷,怎么会对这饷银一事如此上心?

    想当初他在自己的王府中数次遭遇刺杀,却是仍旧我行我素,根本不放在心上。

    难道还能有事,确实要比自己的安危更加重要?

    “你觉得这刘睿影如何?”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算是后起之秀中拔萃的存在。不管是武道修为,还是人品气魄。”

    孙德宇想了想说道。

    “如果只单单是这样……那家伙却是也没有理由如此在意啊……”

    震北王上官旭尧自语道。

    他口中的那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擎中王刘景浩。

    此次他能这么用心的前来这处矿场,也是因为受到了刘景浩的嘱托。

    不然上官姚旭这位天下第一的闲散王爷,怎么会不辞辛苦的来到这矿场呢?

    自己那宽敞的王宫多舒服,时不时的还能在后院中听个戏。

    再不济,他也可以去红雁池钓鱼。

    却是怎么着都轮不到来这矿场之中。

    当日刘景浩传信,说中都查缉司中有一位被他极为看好的后背,因为饷银一事来到了矿场之中,让震北王上官旭尧多多照顾。

    上官旭尧收到了这传信之后左思右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多多照顾,听起来简单。

    但如何才能算的上是照顾,这照顾又怎样才是多多?

    确实让震北王上官旭尧伤透了脑筋……

    相比于身体上的劳累,他更不愿意的就是动脑。

    这脑筋一转,他却是就想睡觉。

    在亲身前来这矿场之之前,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曾想过派一位供奉去把刘睿影干脆带回自己的王府里好了。

    等这事头一过,再遣人送他回到中都城。

    这样也算是完成了擎中王刘景浩的嘱托。

    可是一位小小的查缉司省旗竟然让擎中王刘景浩如此看重,不由得让震北王上官旭尧很是疑惑不解。

    这种疑惑不断的发酵下去,却是就变成了一种十足的动力。

    让他非要前来看看这刘睿影究竟是何等人物才能罢休!

    “却是也不像啊……”

    震北王上官旭尧再度自语道。

    “王爷说什么不像?”

    孙德宇问道。

    “你可曾见过擎中王刘景浩?”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见过几次。”

    孙德宇说道。

    “那你觉得这刘睿影长得可是与那擎中王刘景浩有什么相似之处?”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这……他俩的个头倒是差不多!”

    孙德宇敏思苦想了一番后说道。

    “废话!你我的个头也差不多,难道你我就长得像了?天下间一个个头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长的一样高,容貌就会相似?哪里有这般道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若是单问相貌的话,那却是一点都不像……至少我觉得不像!”

    孙德宇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再度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嘱托王爷来矿场之人却是擎中王阁下?”

    孙德宇惊呼道。

    他脑子不笨。

    只是有些太过于知白,不够灵光。

    “嘘……小声点!”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说道。

    “我本以为这刘睿影是他的……嘿嘿,你懂,两人还都姓刘!”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是擎中王阁下的私生子?”

    孙德宇说道。

    “你这人就是无趣!领悟了就好,非要说出来……没意思没意思!”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说完起身站在窗口,朝远处眺望着。

    “王爷这话就说的不地道了……先前我说了个头相仿,你嘲讽我说身高一致哪有长相也一致的道理。这刘睿影和擎中王阁下只是姓氏相同罢了,王爷您怎么就会生出那种想法?”

    孙德宇笑着说道。

    “哼……把桌上的酒赶紧喝了,放在那熏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背对着孙德宇冷哼了一声说道。

    他也是自知理亏,因此才话不多说。

    不然的话,非得和孙德宇好好的理论一番不可。

    说起来,也是他的生活有些平淡无聊……

    能遇上个如此大好的机会,编排编排擎中王刘景浩,又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眼下他既然已经到了这矿场之中,却是也不能够无功而返。

    离开王城时,已经收到了传讯,说那鸿洲的人马也在日夜兼程的赶往这里。

    人多热闹。

    无论何时何地都是如此。

    “对于鸿洲你了解多少?”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那州统文听白不是个易于之辈……另外,鸿洲内的青府,在我震北王域的武修刀客之中,威名隆重!”

    孙德宇说道。

    这些事情,震北王上官旭尧全都知道,只不过他懒得去从记忆中翻阅,只想旁人这般了当的告诉他。

    “文听白和青府走得太近,也不是一件好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听后突然笑了起来。

    不但没有回答,反而静悄悄的从里屋退了出来。

    这位王爷,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想想正事儿,他又怎么能会去打扰?

    震北王上官旭尧去过两次鸿洲。

    鸿洲之地不管是战略意义,还是物产储备都是震北王域的重中之重。

    尤其是武道的兴盛程度,也让他颇为倚重。

    但若是这鸿洲州统文听白与青府私交过密,反而会让这鸿洲变成铁板一块。

    到时候水泼不入,针戳不进,才会让震北王上官旭尧更加的头疼……

    以前鸿洲还有个李家,能够与青府互相制衡,后来李家除了变故,一夜之间泯灭于无形,此事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是知晓的。

    但当时他并没有在意。

    只当是普通的江湖恩怨罢了。

    看在李家也是一方门阀大族的份上,责令鸿洲州统府彻查,但到了最后得到的也是些模棱两可的答复,甚至字里行间还把这事推给了那灵异之力,似是这冥冥之中有力量在作祟。

    那时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这样的回复,也只是一笑置之,并未深究。

    毕竟一个小小的李家,还轮不到让一个王爷在心中惦记。

    可是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有些草率了……

    对于上位者而言,制衡永远是最为重要的。

    李家和青府能够互相制衡,那鸿洲州统府就和两边都无法郭聪神秘。

    如今的局面,却是青府已经和这鸿洲州统府达成了某种协议,形成了紧密的联盟。

    在未成形的源头时扼杀相对要容易的多,木已成舟之后,却是就难上加难。

    震北王上官旭尧有意隐瞒身份,也是想暗中在矿场看看这鸿州州统府此番到底会如何作为。

    这样也能够为他日后的计划平添几分参考与依仗。

    刘睿影走到楼下大厅里时,那些苦工们仍旧在喧闹不止。

    老板娘不知何时坐在了靖瑶的身边,正在与他不断的调笑饮酒。

    月笛在一旁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是问起了华浓许多他以前生活在山野之中的往事。

    说起这些,华浓的双眸中总是有股火焰在跳跃。

    就和刘睿影当时在徐老四的眼中见到了大海一样,华农的眼中也有着无比辽阔山野。

    时而郁郁葱葱,时而白雪皑皑。

    无论是蹦跳的野兔,还是壮实的黑熊。

    在华浓的叙述里,都活灵活现的出现在眼前。

    刘睿影没有打扰他们任何一人,只是平静的坐了下来。

    “见到那人了?”

    月笛问道。

    却是用的劲气传音。

    现在的大厅中人多耳杂。

    劫夺饷银一事又处在极为关键的节骨眼儿上,若是被有心停了去,再到处散布,谁知道又会酿成怎样的后果……

    “见到了。”

    刘睿影说道。

    “都说了些什么?”

    月笛问道。

    “他问我饷银一事的来龙去脉,我给他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

    刘睿影说道。

    “他……”

    “没错,就是他。”

    刘睿影说道。

    月笛点了点头,这个‘他’所指代的意义不用明说,他俩都是心知肚明。

    刘睿影看到徐老四仍旧坐在那角落中,自饮自酌。

    “能不能带我去矿场上看看?”

    他走过去说道。

    徐老四抬起头斜斜的看了一眼刘睿影。

    “你为什么要去矿场?”

    “好奇,想去看看。”

    刘睿影说道。

    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来了这么久,却是还没去看看真正的矿场是什么模样的。

    “今天不是个好时候。”

    徐老四说道。

    “为何?”

    刘睿影不解的问道。

    只不过是矿场罢了,即便是没人干活,它也就那般静静地存在着。

    怎么能分的出来是不是好时候呢?

    “今天是每个月一次的清算。这个月开采的矿量有人来统一称重后拉走。”

    徐老四说道。

    “那也是你们发工钱的日子?”

    刘睿影问道。

    “不是……工钱得等出了货才能发。结算完至少还要等个五六七八天。”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笑了笑,这徐老四话中的水分可是太大了。

    5678, 横跨了四天。

    其实徐老四所言不假。

    这银矿的出货,有时快有时慢。

    稀缺的时候,那些人恨不得就趴在矿场旁边,即收即走。

    行情不好,挤压半个多月也是有可能的。

    “拉到哪里去?”

    刘睿影问道。

    “这矿场是金爷的。自然是他府上来人,拉回他那里去。”

    徐老四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他去过金爷的府上,也见到过那些冶炼炉。

    现在没有战争,对铁矿的需要没有那么紧急。

    大部分还是被打成了老板姓日常需要的生活用品。

    毕竟普通人用不起瓷器。

    瓷器虽然好看,但烧纸的成本却远比铁器高了不少。

    何况还易碎,易磨损。

    一个铁盘子起码能用上十年,但若是瓷器,或许下一刻就能失手摔的粉碎。

    “还有事?”

    徐老四问道。

    “你为何当时要偷老板娘的一个银锭。”

    刘睿影问道。

    “我想要钱!”

    徐老四说道。

    说的人份坦然。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刘睿影却是再对着徐老四说教。

    毕竟一个眼中有着整片大海的剑修,在刘睿影眼里,无论如何也不该去偷银子才对。

    “你看我像君子吗?我连小人都不算。小人起码还是人,我却早就做不成人了。”

    徐老四笑了笑说道。

    这话说出来,要么是开玩笑,要么是自嘲。

    但徐老四却就是这般平静的陈述着,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说的也好像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的故事。

    “但你今天却又还回去了。”

    刘睿影说道。

    他还是不遗余力的,想要帮徐老四找补回来。

    “因为我有了这个!”

    徐老四摊开了左手,掌心中露出一阵金芒。

    正是今日那“财神爷”发的一锭金子。

    “想要钱的人来说,钱不是越多越好?哪里有还回去的理由……”

    刘睿影说道。

    徐老四却是没有再回答。

    他默默的喝完了碗中最后一口酒,也吃完了最后一口豆干。

    随即站起身来,用衣袖抹了抹嘴,对着刘睿影微微一点头,就走出了门去。

    这些苦工们都是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

    唯有他总是来去一人。

    从刘睿影来这里的第一日到现在为止都是如此,没有变过。

    不知道他从前有没有朋友,但在这里,他却是连个能说话开玩笑的人都没有。

    一个没有朋友的人,心里该有多难过?

    就算他不说,刘睿影也能感觉得到。

    朋友总是能给人以温暖。

    若是没有朋友,不说这难过的时候该如何排解,就连快乐都无从去分享。

    一阵风透过门出来,吹得刘睿影闭起了眼睛。

    风过之后,刘睿影发觉自己的嘴里竟是有了些砂砾。

    他喝了口水,漱漱口准备吐出去。

    没想到漱口时,这砂砾和水一接触,竟是有些丝丝的甜味。

    刘睿影本不爱吃甜食,可嘴里乍一有这般味道,却是又勾的他

    找些甜食来吃。

    “老板娘,你这里可有什么甜食?”

    刘睿影问道。

    “甜食?哈哈……你想吃什么甜食?”

    老板娘放下酒杯说道。

    “有甜味的都好!”

    刘睿影说道。

    “以前我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时不时的做点糖糕。结果到头来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吃,却是卖都卖不出去,也就没做了。你若是想吃甜的,我这里这有粗粒的砂糖。不过这吃起来可是硌牙……指不定还能把嘴里磨起泡来。”

    老板娘说道。

    “有吗?”

    刘睿影问道。

    老板娘愣了愣,走到大厅后的货架上拿了一包扔给了刘睿影。

    这粗粒砂糖是装在麻布包里的。

    土黄色的麻布,摸上去就极为的粗糙,更别指望里面的砂糖能有多好的口感。

    可是刘睿影现在就想吃些甜食。

    执念一起来,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这股子念头。

    麻布包的封口处,用白线密实的缝着。

    刘睿影摸索了半时天,才找到了线头所在的位置。

    用指甲掐着线头,使劲一揪,麻布包就敞开了口。

    里面的确是砂糖不假,但却有些泛黄……

    刘睿影捏出了一小撮,放在鼻前闻了闻,竟是有一股刺鼻的土腥味。

    这麻布包放在货架上不知过了多少光阴,那些风沙与尘土都逐渐的侵蚀了麻布包,渗透到了里面的砂糖中。

    久而久之,却是让甜美的砂糖都染上了土腥。

    两种最为不同的口感若是混在了一起,倒还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

    这样的砂糖,放到锅里做菜还能将就,若是直接这般空口吃进嘴里,怕是个人都得恶心反胃不可……

    “要是有糖炒栗子就好了!”

    刘睿影喃喃自语道。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却是都惊了一跳!

    “也不知她俩离开了博古楼又去了何方……”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一个人有了惦记,和挂念,也是一种幸福。

    毕竟谁都没有必要为阔别已久的情感去心生牵挂。

    但却是一定要让身边的惦记和挂念常常牢记在心中。

第八十六章 疾如旋踵

    “那位来了,你怎么看?”

    月笛问道。

    晋鹏用指尖敲击着酒杯的杯沿,许久没有回答。

    “上去说?”

    月笛点了点头。

    起身对着刘睿影打了个招呼。

    刘睿影带着华浓和晋鹏一道,来到了月笛的房中。

    “他们就住在隔壁。”

    刘睿影是指了指屋内的墙壁说道。

    “那好房间究竟有多好?”

    晋鹏问道。

    “比这里大一些。起码还有个里屋。”

    刘睿影说道。

    “浴室呢?”

    晋鹏问道。

    他很爱泡澡。

    所以最关注的就是浴室。

    “我没有看到。不然你过去问问?”

    刘睿影打趣的说道。

    他与晋鹏也熟络了起来。

    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自是不在话下。

    “能不能有个正形?”

    月笛拍了拍桌子,很是不耐烦。

    刘睿影当即就严肃了起来。

    但晋鹏却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我还不知道那位是哪位,你让我如何能够严肃的起来?”

    晋鹏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跟着他的人,是震北王府的供奉,孙德宇。”

    刘睿影说道。

    “好家伙……原来他就是孙德宇!怪不得你脸色这么难看!”

    晋鹏说道。

    他对月笛的往事了如指掌。

    也很清楚她与孙德宇之间的纠葛。

    其实月笛早就已经坦然的放下,对孙德宇的态度自从上次剑开一线天之后就已经有了决断。

    但这些变化,晋鹏却是毫不知晓。

    他看到月笛没有回答,反而是紧了紧牙关,便知道自己的玩笑话只能到此为止。

    随即轻轻地咳嗽了几声,略微掩饰了一下气氛的尴尬,而后坐在了桌边,从衣襟内拿出了一张地图。

    这张地图并不是挂在阳文镇站楼中的那张震北王域全图,却是一张鸿洲的地图。

    地图之上衣襟被晋鹏用各色的笔触,标注出了几路人马之间互相犬牙交错的态势。

    “我想说的,都在这张图里了。”

    晋鹏说道。

    月笛和刘睿影仔仔细细的看着这张地图。

    图上以鸿州府城为中心,被晋鹏用鲜红的朱砂画了一个大圈。

    府城旁,还有一个朱砂圈,略微小一些,但与府城的圆圈仍然有相交的部分。

    内部还专门用笔标注了‘青府’连个字。

    其余一些烟尘,月笛和刘睿影并不看在眼里。

    图上最为浓墨重彩的地方,就是他们正处于的矿场。

    矿场线连线,圈套圈。

    青府,鸿洲,查缉司,草原王庭,震北王府。

    以这无妨势力为首,此刻已经抵达了矿场,或是正在赶往此地的路上。

    “你光摆个图出来,就能把我们打发了?”

    月笛看完后说道。

    这图看似眼花缭乱,但实际上都是些众人早就知道的东西。

    无非把脑子里一条条的情报,更加直观的标记在了图中罢了。

    “那你想我做什么?”

    晋鹏问道。

    “我在考虑一件事情。”

    月笛站起身,走到窗前。

    和震北王上官旭尧凝视着同一片远方说道。

    “什么事?”

    晋鹏问道。

    “我们查缉司,是不是可以到此为止。”

    月笛说道。

    “到此为止?!”

    晋鹏和刘睿影异口同声的惊呼。

    任凭谁却是都想不到月笛的心中竟是打起了退堂鼓……

    不过凭借对于月笛的谅解,这两人也知道月笛如此说定然是有她自己的考量。

    “这件事说到底,是震北王域的私事。我们不该插手的。”

    月笛说道。

    “可是当靖瑶杀了我们查缉司一位站楼楼长之后,就已经把我们牢牢的牵扯进来。”

    刘睿影说道。

    对于此事的开端,却是没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

    “靖瑶杀死那位楼长,是无心之举。只是为了要获取一个在震北王域内行走自如的身份罢了。除了查缉司的人以外,还能有什么人能做到如此?唯一的变数,就是碰上了正在赶回中都城的你。但当时的情况,靖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就算是碰见了震北王本尊,他也得出手。”

    月笛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当日的情况的确是如此。

    若是刘睿影赶路是或快或慢两个时辰,稍稍错开那对押韵饷银的军队,后来的动荡一定要比现在小得多。

    “但是你不要忘了!中都城的查缉司本部可是接到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传信。是他亲自开口,要求我们查缉司出工出力协助调查的。”

    晋鹏说道。

    死去的那位楼长,是个酒色之徒。

    死了也就死了,对查缉司来说,反而是有利无害。

    但最先抵达矿场的刘睿影却是带着晋鹏麾下,阳文镇查缉司占楼的人马。

    后面的折损,已经不是查缉司与靖瑶的之间的博弈。

    而是晋鹏和矿场中这股神秘势力的私人恩怨。

    他是不会让自己的部下白死。

    人活着,只求个心安而已。

    若是不能让这矿场一事水落石出,他又怎么能给自己九泉之下的同袍一个交代?

    如果听从了月笛的话,就这样悻悻而归,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安心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亲至,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

    月笛却是不依不饶的说道。

    似是铁了心的要离开。

    “你是中都查缉司本部的司督,刘睿影也是本部的省旗。你们若是想走,我没有权利强留。但是我的人死在了这矿场,死的是我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我身为楼长,要是就这么走了,那怎么和这次带来的十四个弟兄交待?我又来矿场的意义何在?就是为了喝那浊酒,吃那烂肉吗?”

    晋鹏说道。

    竟是和月笛针锋相对了起来。

    刘睿影知道晋鹏对月笛的感情。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能看到晋鹏如此拍着桌子,和月笛叫板争吵。

    “不过……我们也着实是受到了中都查缉司本部的明确命令,让我们不遗余力的协助彻查这劫夺饷银一事。”

    刘睿影说道。

    此刻只有他能站出来当个和事老。

    华浓虽然有心,但却无力。

    毕竟目前他只能算是刘睿影的师侄,还没有入那查缉司的大门。

    “中都城里的那帮人根本不知道这里的变化。不过正如你所说,我是查缉司的司督。掌司之下的最高职务。所以我可以根据现有的情况发生的变数做出决断!”

    月笛说道。

    “另外,就算是中都查缉司本部对此时有了明确的要求,我身为司督也可以

    从现在起即刻废除!”

    月笛接着说道。

    这话却是看着刘睿影说的。

    说完之后,月笛右手背在身后,从腰间一摸。

    “啪!”

    一枚中都查缉司的司督令牌就被月笛狠狠的拍在了桌上。

    “司督大人是要用官职压人了?”

    晋鹏看着令牌,冷笑着说道。

    “我并没有以官职压迫你,我只是告诉你我有这样的权利。如果我真的要独断专行的话,也不会事先询问你对此事的看法了。”

    月笛说道。

    刘睿影撇着嘴……

    话虽然这么说不假,可是那司督的令牌明晃晃的扣在桌子的正中间,这不是强压人一头还是什么?

    却是连带着刘睿影也很不舒服。

    “我的理由我已经说了,敢问司督大人有什么理由?”

    晋鹏怒极反笑,和蔼的对着月笛问道。

    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胸中究竟是何种的激荡正在翻滚。

    月底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自己的司督令牌,接着用令牌的一角磕了磕地图上鸿洲和青府那两个朱砂源泉的交界处。

    晋鹏看着月笛的动作深吸了一口气。

    刘睿影却是深深蹙眉,有些不解。

    她知道月笛突然改变了心意,又如此强势定然是有她的顾虑。

    可是光从图上这两个红红的圆圈又能看得出什么?

    “他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月笛背对着众人说道。

    刘睿影和晋鹏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月笛是在对谁说话。

    “丁州的府长贺友建是怎么死的?丁州的州统汤铭为何最后又落得个骨肉分离的下场?你一路看着定西王霍望这般杀人又诛心的走过来,怎么却是还没有一点防备?”

    月笛说道。

    刘睿影这次啊知道,月笛方才那句话是对他说的。

    不过这也是让他顿时恍然大悟!

    当时丁州州统汤铭为了不落得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协同他的亲信府长贺友建与那草原王庭的势力互相勾结,自导自演了一出边界战事急的假象。

    最后却惨遭定西王霍望识破,整个定州都蒙受了一次空前绝后的大清洗。

    虽然那汤铭看似还是州统,屹立不倒。

    可是他的儿子,变成了人质前往王府。

    曾经培植起来的心腹势力,也几乎被斩杀替换殆尽,十不存一。

    而现在,鸿洲此刻的局势简直就是当时丁州的翻版。

    鸿洲州统文听白与青府如此亲密的关系,怕是早就受到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猜忌。

    眼下,边军饷银又在鸿洲的地界上遭到了草原王庭一位部公的劫夺。

    这罪过,说小了,是治境不严。

    往大里说,却是也能轻松随意的挂靠上通敌叛国的帽子。

    那文听白的下场,不一定就会比贺友建好到哪里去。

    定西王霍望,众人皆知他是铁血性格。

    但这位震北王上官旭尧闲散的外表下,却又多了一层神秘。

    但一个人看上去万事不萦于怀的时候,就很难知道他心中最为计较的是什么。

    隔壁屋中。

    “你可听到了他们的争论?”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着孙德宇问道。

    “听到了……这查缉司倒是挺好玩的!”

    孙德宇笑了笑说道。

    “不是查缉司好玩,是这位女司督好玩!”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王爷是指这鸿州之事,还是您自己之事?”

    孙德宇问道。

    “好你个孙德宇!以前向来都是直来直去,说话不会拐弯!怎么让你当了这大总管后没几天,却是也会打机锋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着说道。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以前的我只是个供奉,接了王爷令,专心去完成就好。却是谁的帐都不买,谁的脸色也不看看。现在这么一大摊事务交道我的手上,却是不能像此前那样我行我素了……”

    孙德宇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真是没看出你还是个多面手!”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其实王爷您早就看出来了!否则又怎么会让我接了晓立的位置?”

    孙德宇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到后目光一凝,脸上方才的笑意霎时荡然无存。

    “这么说,你好像是很了解我!”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眼见王爷翻脸却是要比翻书还快,顿时慌神乱了手脚。

    “哈哈哈!不过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多面手!比如世人都知我爱钓鱼,但很少有人知道我还喜欢骑射!平日里总是喝茶,但我也曾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喝酒!”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孙德宇尴尬的样子,却是又大笑了起来说道。

    孙德宇被这一喜一怒彻底搅扰了个糊涂。

    只是在心里觉得这王爷就是王爷。

    好端端坐在那里,没有动手,也没有抬腿,只是说了三两句话竟是就让自己如此的心绪不宁……

    这般本事,可不是多读几本书,或者多突破几层武道就能弥补的。

    震北王说完就摆了摆手,让孙德宇退了下去。

    他起身关上了窗子,不再眺望远方。

    同时也收起了耳力,隔壁传来的争辩此刻已经与他无关。

    说起来,他的心里倒还真希望查缉司能离开。

    若是离开了,刘睿影有定然也会回去那中都城。

    自己也算是能对得起擎中王刘景浩的嘱托。

    只是这么查缉司这么好的一个马前卒,挡箭牌若是真离开了,却是又有些让他不舍……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是不喜饮酒,而是不擅饮酒。

    在年少的时候,为了那些什么兄弟一起,他也曾鲸吞牛饮。

    奈何小酌了半杯,便有种熏熏然,犹如登临九重天之感。

    上官家是南方门房巨族。

    但对家中子弟要求却极为严苛。

    上官旭尧的童年,都是在乡野农家中度过的。

    只有这般体味过最真切的生活的人,才能做到如此的波澜不惊。

    现在也是暮春,夏天是他最喜欢的季节。

    因为每到夏天,菜地里的各色蔬菜因为气温和眼光的原因开始疯长,速度快到根本来不及采摘食用。

    震北王上官旭尧每次喝了酒,都会梦到那做乡野小院和菜地中的果蔬。

    不过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了。

    想到这里,他悠悠的叹了口气,也拿出了一张地图出来。

    桌子上,先前和刘睿影喝酒的酒壶仍旧摆放在那。

    震北王上官旭尧把它们拿起,放到一旁。

    “这家伙……!”

    一看酒壶中还是满满当当的,不由得咒骂了一句。

    先前他可是说的明明白白,让孙

    德宇把这两壶酒都喝光的。

    他摆出的这副地图,是震北王域的全图。

    上面清晰的标出了震北王域四个州的位置,以及州统姓名。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这张地图,心里却是突然有了些想法。

    “孙德宇!”

    震北王上官旭尧叫到。

    待他走进来之后,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把面前的地图调转了一个方向,让他看着。

    原本干净的地图,此刻却是被这位王爷画了不少箭头和线条当做标记。

    “觉得如何?”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王爷……我觉得此招甚是精妙!却是能一举打破这些州统们结党营私的枷锁而不用流血动刀兵!”

    孙德宇说道。

    “我不是霍望……他喜欢用杀人立威,但得到的尊重恐怕大多都是恐惧。有朝一日这恐惧没了,反弹出来的会是更激烈的报复。”

    枕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隔壁如何了?”

    “仍旧是争执不下……”

    孙德宇说道。

    隔壁房间。

    月笛和晋鹏谁都无法让谁动摇让步。

    不得不说,月笛的考虑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查缉司的存在,是为了查缉天下安危,并不是让他们介入任何一个王域的内部之事。

    事态发展的如此地步,已经远远的超过了查缉司的只能权限所触及的范围。

    “你是一定要走了?”

    双方斗气沉默了许久,晋鹏率先开口说道。

    “不是我一定要走,而是我命令你们都必须离开!”

    月笛说道。

    “我……”

    晋鹏刚要开口说话,楼下大厅中传来一阵骚动。

    “好像又来人了!”

    刘睿影跑到窗户前,朝下看了一眼说道。

    “坐车还是骑马?”

    月笛问道。

    “骑马。”

    刘睿影说道。

    “马上可有标志?”

    月笛接着问道。

    “一半有,一半没有。”

    刘睿影说道。

    他看见有些马的马鞍侧面以及缰绳上刺绣着一个“青”字。

    “青府的人来了。”

    晋鹏说道。

    “定然是和鸿洲州统府在一起来的。”

    月笛说道。

    “现在你还要走吗?”

    晋鹏笑着问道。

    月笛不语。

    他们与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屋子只有一墙之隔,此刻却是轮着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

    “王爷,鸿洲的人到了。”

    孙德宇说道。

    “我记得给文听白的传信是在我们出发前就发出去的,而他们的人却是磨蹭到现在才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是在我们出发前六天。”

    孙德宇说道。

    “然而他们却还比我俩到的晚……你说这算不算怠慢王命?”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觉得如何,那就是如何。”

    孙德宇一脸轻松点的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往椅子的靠背上一靠,闭上了双眼。

    从他刚才说得话中不难发现,这一切似乎都和月笛预见的一模一样。

    晋鹏收起了自己的那份地图,转身走出了屋子。

    关门声响起,月笛这才抬头看着刘睿影,似是有话要说,但华浓在此,却是不太方便。

    “你就这般直接?”

    月笛问道。

    她本以为刘睿影会对华浓有所示意,没想到他竟然是直接开口明说。

    “他还看不懂这些。”

    刘睿影说道。

    月笛听后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为何要这样决定了吗?”

    月笛对着刘睿影问道。

    “主要是考虑震北王会以此为借口,对鸿洲出手。”

    刘睿影说道。

    “你想建功,这种心情我很清楚。虽然我是女子,但曾经也是如你样的路走过来的。”

    月笛说道。

    言语间很是劝慰。

    “我是查缉司的省旗。我只服从中都查缉司本部的调遣。”

    刘睿影想了想说道。

    终究还是回绝了月笛。

    “我虽然是司督,但那年我离开查缉司的时候,卫启林就打听过我,保留职级,不受委派。”

    月笛说道。

    刘睿影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月笛去意已决。

    “我记得初遇时您曾说,要与我一道结局了这饷银一事,之后也是您回归中都查缉司的时候。”

    刘睿影说道。

    “不错。但这并不是我言而无信,只是每件事都需要审时度势而已。若果你愿意离开,我还是能和你一道回中都查缉司复命。”

    月笛说道。

    “我不喜欢半途而废!”

    刘睿影对这月笛拱了拱手说道。

    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你好自为之!”

    月笛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但也没能让他的脚步有丝毫的停顿。

    只不过当他完全走出了屋子之后,心中却是有些许怅然若失之感……

    这一切发生的也太过不可思议。

    刘睿影听到下面的大厅中传来了金爷的声音,于是便准备下楼打个招呼。

    没想到在楼梯口处,一人伸出胳膊拦住了刘睿影。

    “别人兄妹相逢,自当是要叙叙旧。你个外人下去凑什么热闹?”

    晋鹏说道。

    “起码还有鸿洲州统府的人在。咱们作为查缉司,不是也该去交接一番?”

    刘睿影苦笑着说道。

    “不急……不急……待我看看再说!”

    晋鹏拜了拜手说道。

    他们俩蹲下身子。

    透过楼梯夹板的缝隙,却是能把大厅中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金爷,文琦文,青雪青,以及老板娘。

    新来的个原有的,晋鹏已经一一对上了号。

    只是金爷身边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人,晋鹏却是毫无头绪。

    看此人举止,既不像是那随护之人,但也没有出现在此前查缉司的探报之中。

    “有个人不清楚来路,先别心急。”

    晋鹏说道。

    他指的人,正是李俊昌。

    刘睿影答应过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推门而入之后,自己的床上躺着一人。

    这人和上次一样的睡姿,一样的方式来到了刘睿影的屋中。

    不一样的只是,这次他身体康健,生龙活虎。

    屋中弥漫着一股香味。

    刘睿影看到桌上摆着两坛酒,一只烧鸭,一只烧鹅,一只烧鸡。

    酒坛子上的封泥很是陈旧,看来这窖藏的时间定然不短。

第八十七章 反复炎凉

    刘睿影的目光仔细的扫视了桌上那三个盘子。

    最终定格在中间的一盘烧鸡上,伸手掰下了一个鸡腿。

    “我好心拿着酒肉来回礼,你却是都不等我片刻?”

    正待刘睿影要把鸡腿放进嘴里的时候,床上躺着的人悠然开口说道。

    双眼却是都还没有睁开。

    “既然是回礼,那我本也就不该客气。”

    刘睿影说道。

    言毕,就大口的啃了起来。

    这只鸡很是肥美。

    烤制的手段也恰到好处。

    刘睿影三下五除二的吃完了整根鸡腿之后,觉得有些口渴,朝那一坛子老酒伸手去,没想到那人却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跃起,一把抓住了刘睿影的手腕。

    刘睿影笑眯眯的看着他,他的双眼直到现在也没有睁开,就连一条缝隙也没有露出来。

    如此迅疾的身手,也着实不负他小机灵的名号。

    “手上有油可千万不要开酒!”

    小机灵说道。

    “你还有这般讲究?”

    刘睿影问道。

    伸出去的手却不退反进。

    犹如一条水蛇,手腕处一转,就要从小机灵的虎口处挣脱出来。

    小机灵当然不会让刘睿影得逞,他的手腕也跟着一翻转,再度牢牢的扣住。

    在这一来一去的空挡间,刘睿影却是又伸出了左手。

    想要攻其不备,把那坛老酒抢过过来。

    这次小机灵却没有阻拦,反而就这般让刘睿影把酒坛子拿了去。

    “这次怎么不拦着了?”

    刘睿影问道。

    “因为你那只手没有油。”

    小机灵说道。

    “你又没睁开眼睛,怎么知道我这只手是干净的?”

    刘睿影问道。

    “一只手吃鸡腿的声音,和两只手不一样!”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哈哈一笑,把已经到手的酒坛子重新放回了桌上。

    随着酒坛子落桌,小机灵却是也松开了刘睿影的手腕。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开。

    “你竟然真的睡着了?”

    刘睿影不可思议的问道。

    “闭上眼睛若是不为了睡觉,那就一定是死了……”

    小机灵说道。

    “酒喝多了也会让人闭眼的。”

    刘睿影说道,却是有些强词夺理。

    “酒喝多了也想睡觉。不管前面多么难受,最后总是会睡着的。”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自知说不过他,何况他的话本来就站不住脚,便也没有继续纠缠。

    “鸡腿好吃吗?”

    小机灵接着问道。

    “好吃!”

    刘睿影说道。

    “我把这鸡鸭鹅放在桌上的时候,心里悄悄的和自己打了个赌。”

    小机灵说道。

    “自己怎么和自己打赌?”

    刘睿影摇了摇头笑着说。

    他觉得小机灵这是在戏弄自己。

    “左手能喝右手干杯,自己也当然能喝自己打赌!”

    小机灵一本正经的说道。

    “好吧……你打了什么赌?赢了还是输了?”

    刘睿影问道。

    “自己和自己打赌,输赢都是自己。所以算下来就是没赌。”

    小机灵说完便开怀大笑,笑的整个身子都朝后仰过去。

    刘睿影虽然知道自己又被他作弄了一番,但看到他笑的这么开心,也不自觉的收到了感染,跟着一起放肆的笑了起来。

    两人的笑声越来越爽朗,动静也越来越大。

    却是贴着墙壁,钻过门缝,从这屋子一切有漏风的地方钻了出去,直到被外面的风沙吹散。

    “我赌你一定会先吃烧鸡!”

    小机灵止住了笑说道。

    “那你赢了!”

    刘睿影毫不在意的说道。

    “你就不像我问问我为何会这么笃定?”

    小机灵把身子凑近了问道。

    他不想直接告诉刘睿影。

    只让刘睿影问他之后再吊着胃口,卖着关子说出来。

    但刘睿影却偏偏不吃他这一套。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虽然他的心里也很好奇,但刘睿影却不想让小机灵有任何奸计得逞的快感。

    所以当下却是连头也不抬,就这么不动声色的又掰下了另一根鸡腿。

    扬起下巴,边吃着鸡腿,边斜眼看着小机灵。

    这下却是让小机灵心里更加的不消停……

    可是他却也是憋了一股子劲头。

    你若不问,我决计不说。

    不过刘睿影知道,小机灵不是个能憋住话的人,他迟早都会说的。

    人这三急,尿急,屎急,话急中,小机灵的话急应当是急上加急!

    “这么些天,你有去哪里周游了?”

    刘睿影问道。

    小机灵是决计不会平然无故的出现在一个地方。

    他所在的地方,定然会有大事发生。

    当刘睿影推门而入看到小机灵的时候,心中也是咯噔一下……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机灵就是一个预兆。

    预兆着自己所处的环境极为的动荡汹涌。

    “我去了趟震北王城。”

    小机灵说道。

    “然后和震北王一道来了矿场?”

    刘睿影反问道。

    小机灵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这些事是瞒不住小机灵的。

    或者说他知道的,甚至远比刘睿影多得多。

    “这次现身却是又想见证些什么?”

    刘睿影问道。

    与其操心小机灵为何会知道自己率先吃鸡腿,还不如问问眼下这最为实际又迫切的事情。

    “我跟着震北王上官旭尧从王城出来后不久,就先行离开了。反正知道他是要到这矿藏来的,只要我到的不算太晚,就总能赶上好酒好菜。”

    小机灵说道。

    “能放弃一路随行震北王的机会,想必是有更加惊奇的事在吸引你!”

    刘睿影说道。

    “如果下次换你打赌我先吃什么,你也一定能赌对的!”

    小机灵笑着说道。

    “我爱吃烧鹅!”

    他想了想,却是又补了一句。

    “你都这般明了的告诉我了,还有什么打赌的必要?”

    刘睿影问道。

    “因为我怕你忘了,赌错吃亏!”

    小机灵说道。

    随后一掌拍开了酒坛子上的封泥。

    顿时一股浓郁的酒香充盈在房间内,满室芬芳,久久不散。

    但是这酒味,刘睿影却是有几分熟悉……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喝过,可是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

    正在他思绪纠结的时候,小机灵已经倾斜了酒坛

    ,开始倒酒。

    他没有直接倒进碗中。

    而是先倒进了两个精巧的酒壶里。

    两只白玉做的,极为昂贵稀有的酒壶。

    刘睿影看到这两只酒壶,方才展演一笑。

    他已经想起来自己是在何处喝过这酒了……

    正是在隔壁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屋中,距离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光景。

    一模一样的酒壶,想来是震北王的贴身御用之物。

    小机灵说他是去震北王城溜达了一圈,看来他却是也进了那震北王府顺手牵羊了几次!

    “一模一样的酒壶很多,一模一样的美酒也不少。但主要还是看这就壶给谁用,美酒与谁喝!”

    小机灵倒满了一壶酒后说道。

    能把鸡鸣狗盗之事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大言不惭,这也是一种独到企且高超的本事。

    反正这种本事,刘睿影是没有的。

    不但是他脸皮不够厚,最主要的一点,怕是他的身法没有小机灵那么机敏,俊俏。

    人对自己的某一种本事极为信任的时候,反倒又会担忧害怕起来……

    就单指着身法来说,小机灵就日夜都觉得自己仿佛没有昨天迅捷,飘逸。

    这样的担忧但靠自己是根本无法平息的。

    只能通过一些外物来佐证。

    去王府偷东西,当然就是个很好的方式。

    一般做了梁上君子的人,都会胆怯心虚。

    可小机灵却不是。

    他不但不心虚,不胆怯,反而豪迈的很!

    因为他并不是要去偷东西的,或者说偷东西并不是他的本意。

    小机灵是去寻找佐证,寻找安慰。

    寻找他身法依旧迅捷的佐证,寻找能让自己平复心绪的安慰。

    现在酒坛和酒壶都在面前,他当然是找到了。

    “但你却落了一套酒杯!”

    刘睿影说道。

    他在隔壁屋中,震北王上官旭尧请他喝酒的时候,这一套白玉酒壶可是还带着两只玛瑙琉璃杯的。

    杯身是玛瑙做的,杯底镶嵌着一快圆环状的琉璃。

    小机灵听到刘睿影这句话后,脸色骤变。

    就连拿着酒壶的手,也开始微微的有些发抖。

    “既然是好酒,就不要浪费了!”

    刘睿影从他的手中拿过酒壶说道。

    “我不能在喝酒了……”

    小吉利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道。

    “一个能用酒化血的人,怎么能离得开酒?”

    刘睿影调侃着说道。

    “酒让我的身法远远没有以前迅捷……若是放到三年前,不,几个月以前!我定然能把那酒杯也一并带出来。一套酒具,一个不落!”

    小机灵说道。

    目光也有些躲闪。

    刘睿影看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竟是真的让小机灵有些恐惧,心里也着实是有些过不去……

    实际上,小机灵只是因为上次受伤太重……血气精气尚未恢复罢了。

    只要多睡几个好觉,多吃几顿饱饭,假以时日,恢复自是不成问题。

    “那你就吃肉,吃鸭肉!”

    刘睿影指了指桌上说道。

    “为什么偏偏是鸭子……”

    小机灵撇着嘴,一脸嫌弃。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鸭子。

    但刘睿影却掰下了两侧的鸭翅递给他,说道:

    “吃啥补啥,鸡鸭鹅里面,恐怕是鸭子最会飞,也最能飞。你吃了这鸭翅,岂不是对你身法很有补助?”

    刘睿影说道。

    小机灵一听,双眸闪烁,立即结果刘睿影手中的鸭翅开始吃了起来。

    不过他刚吃了两口,就用沾满了油腻的食指,在桌上写了两个大字。

    坛庭。

    这两个字冲着刘睿影是反过来的。

    让他废了些尽才看清。

    如此禁忌的话题,小机灵却是都不敢明着说出来,只能用手站着鸭油写在桌上。

    待刘睿影看清之后,小机灵用手掌一抹,整个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下。

    “难道……他们也来矿场?”

    刘睿影压低了声音问道。

    “我不知道他们来不来,不过你们在矿场等的人却是被他们缠住了……”

    小机灵说道。

    他已经吃完了两只鸭翅。

    刘睿影眉头紧锁……

    他等的人无非就是劫夺了饷银的靖瑶。

    他身为草原王庭的部公,怎么会和坛庭中人牵扯上干系?

    这却是让刘睿影百思不得其解……

    “两日前,来了个人要杀老板娘。”

    刘睿影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那人是不是身穿黑袍,头戴毡帽,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手里还拿着一柄弯刀?”

    小机灵说道。

    示意刘睿影把酒壶松开,他却是也口渴了。

    刘睿影吃惊的看着小机灵。

    若是没有亲眼见到,他怎么会形容的如此真实具体?

    “我不在场。但这人和上次重伤我的人是同一个。上次他虽然没有动用那柄弯刀,但我在他衣袍忽闪间看到了一点影子。有时候还真得感谢这大风……让很多本该被隐瞒掩藏的东西都暴露了出来。”

    小机灵说道。

    “他似乎是从青府来的。不但说破了老板娘的本名,点名道姓的让她死不说,却还要等她使出了青府独门的斩影刀时才杀死他。”

    刘睿影说道。

    “受人之托,这不奇怪。”

    小机灵说道。

    再多的,却是一个字都不说。

    刘睿影知道他定然是知晓些内情的,可是小机灵只是想完整的见证每一件他认为很是总要,足以左右天下局势大势的事情。

    他并不是一个故事贩子,也不是查缉司的眼线。

    说起来,他能这般坦坦荡荡的现身在刘睿影的房中已经是极为了不得了。

    毕竟多一个人清楚他的行踪,他就会多一分危险。

    这般信任刘睿影,或许全然是为了报答上次救命的恩情。

    还礼这个词固然有些轻飘飘,没什么分量。

    但两人都是江湖儿女,又怎么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江湖客,五湖四海皆兄弟。道一声兄弟,为一句义气。有朝一日纵然刀剑相交,也不过是重演一场人间生杀!

    江湖路,一入江湖深如海。入世经世,却是反复炎凉。桀骜不羁,但奈何造化弄人!只愿这三分风雅中又掺杂了七分潇洒。

    江湖仇,爱恨情仇,悲欢离合,点亮了那红白灯笼。鸳鸯比翼配老酒,人间不过喜丧事。

    刘睿影忽然觉得,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也并没有那么脆弱不可靠。

    就如同春日的呢喃总是能唤来细雨的缠绵一般。

    雨夜破晓之后,整个世间都要远比往常显得更加怡然。

    刚刚开放的花蕊里面总会躲着雨滴。

    轻轻一拨弄,便来回震荡。

    最终找到了门路,“啪”的一下掉落在地,摔碎了身子。

    雨落生花,花开引蝶。

    看似缠绵,实则心酸……

    花蝶牵绊,情缘难重逢。

    这花越是开的动人,蝶翼便也更加的灵动。

    到了秋,这些原本的眷恋与美好,却又会在顷刻之间变得狼狈不堪。

    徒留一地唏嘘,让人神伤不已……

    这么一想,刘睿影反而觉得自己通达了不少。

    即便是坛庭又如何?

    坛庭有自己存在的意义,查缉司也有肩负的使命。

    亮着并不相悖。

    不过若是坛庭真的与这番饷银劫夺一事有关,那意义与使命冲突的时候,他到底该如何决断?

    刘睿影不由得又想起了先前与月笛的谈话。

    他可以看出,月笛是想劝说他一起离开的。

    语气婉转,没有逼迫。

    更没有像是对晋鹏那般以官职压人。

    但刘睿影还是感觉到了她已然决绝的心意。

    “难道是她对坛庭有所顾忌?”

    刘睿影在心中想到。

    能让月笛怵头的人和事,这世间早已不多……

    虽然她明面上是说的犹豫震北王上官旭尧亲临矿场,所以查缉司已经没有继续跟进扶持的必要,可暗地里谁又能清楚这是否只是个托词?

    真正的危机,却是那天下人都避讳莫深的坛庭。

    小机灵刚给刘睿影倒了一碗酒,还没递到他面前,刘睿影便骤然起身,快步走出门去。

    站在月笛的门口,就能听到屋内她和晋鹏两人的对话。

    此刻刘睿影却是也无从顾忌,径直的推开了门,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仍旧在争论的两人看到刘睿影推门而入,都显得有些茫然。

    “你要走,是不是因为坛庭?”

    刘睿影掩上屋门,开口说道。

    月笛一听,神色顿时有些轻松。

    很多事情,无关大小。

    不能解释给众人,独自背负着就很难。

    “你怎么知道的?”

    月笛反问道。

    刘睿影没有回答。

    怎么知道的在此刻已经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说对了。

    “坛庭?什么意思……”

    晋鹏狐疑的看向月笛问道。

    “你的职级不够。”

    月笛冷冷的一句话,却是干脆了断了晋鹏的念想……

    晋鹏指着刘睿影,张了张嘴,竟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刘睿影看了看晋鹏,终究也是没有给他多做解释。

    向着月笛微微颔首之后,便从她的屋中退了出来。

    待他回到自己的屋里时,发现小机灵已经走了。

    一碗酒满满当当的放在自己先前坐的位置上。

    对面小机灵坐着的地方,写着一句话。

    这次倒不是用鸭油,而是用的酒水。

    “欠杯酒,我去也。”

    李锐欧阳读完后笑了笑。

    端起了面前的酒碗,朝着先前小机灵坐的地方重重一磕,随即仰脖喝尽。

    这一磕,又从碗里磕除了不少酒水。

    和先前小机灵写的字混在了一切,变得一片糊涂……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不过这定然也是小机灵的本意。

    用酒写的字却是要比鸭油写的消失的更更容易,同时也就更加的保险。

    刘睿影喝完了酒,觉得自己于情于理都有必要下楼到大厅中和金爷打个招呼。

    临走时,他又看了一眼桌上。

    发现那只烧鹅不知何时也少了两条腿。

    他笑了笑,这两条烧鹅腿,自然是在小机灵的肚中。

    这家伙,明明说的是来给自己还礼,却吃的比自己还多……

    尤其是那一坛王府老酒。

    按理说,至少能倒出五壶十八碗才对。

    结果到头来刘睿影就只喝上了一碗,然后那酒壶与酒坛便尽皆不翼而飞……

    这次刘睿影猪准备下楼时,再也没有人把他拦住。

    但他却是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上次见到金爷,只知他是个富户,拥有着许多个矿场,在此地算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存在。

    可是如今再见,身份却是天差地别……

    金爷不但是鸿洲青府的大少爷,此番还算是与那鸿洲州统府一道出公差,来这里调查饷银被劫夺一事。

    人还是这个人。

    无论是相貌,身材,还是举手投足都没有变化。

    可这身份一变,一切自当全变。

    以前刘睿影还能把他当做一个豪爽的老大哥,现在却是得公私分明,不能有任何其他的念头。

    “金爷!好久不见!”

    刘睿影迈开步子,一级一级台阶走下去。

    还未露面,这一句招呼便朗声传了下去。

    “我就说还有一位故人!”

    却是小机灵对着金爷说道。

    待刘睿影彻底走下来,步入了大厅,金爷对着刘睿影拱了拱手,说道:

    “好久不见!刘省旗安好?”

    “一切都好!”

    刘睿影回答道。

    眼看金爷如此客套温和的打招呼,刘睿影很是有些不习惯。

    金爷身边身后站着的一对少男少女,自是青雪青和文琦文,这一点刘睿影心中早就知晓。

    不过他还是刻意的问了出来。

    金爷虽然知道刘睿影是明知故问,但也是颇为客气给他介绍引荐。

    但刘睿影却是只想知道那李俊昌是谁罢了。

    “这位是我的总角之交,以前鸿洲李家的大公子,李俊昌!”

    金爷说道。

    刘睿影面色平静,心中却是波澜跌宕。

    不光是他。

    就连上面住在“好房间”中的王爷,听闻刺眼以后,却是也看着孙德宇失声哑笑了起来……

    “好一个青府!好一个文听白!”

    震北王上官旭尧拍桌而起说道。、

    “王爷此言何意?”

    孙德宇问道。

    他着实猜不透王爷是开心还是生气。

    “没有何意,没意!我只是觉得好玩儿!”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还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被震北王上官旭尧拦住。

    他伸手指了指楼下,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示意孙德宇先用心听,听完再说。

    “原来是李公子!想当初李家的‘咫尺天涯’也是名震天下的刀法!”

    刘睿影说道。

    看似是夸赞,实则是一句彻头彻尾的试探。

    “刘省旗谬赞了!李家已经不复存在,目前在下就只是李俊昌而已。”

    李俊昌说道。

    言语中不卑不亢,更听不出有一丝彷徨悲伤。

第八十八章 素心英奇

    “王爷,看来这李俊昌定然就是当时那李家的幸存者无疑。”

    孙德宇对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我听到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身子朝后靠着,仰起头望着屋顶的房梁说道。

    “文听白没有说实话。”

    孙德宇接着说道。

    “那你说,他为什么要撒谎呢?人撒谎一定是有目的的,掩盖一个李家并没有死绝,这个谎言究竟能带给他什么好处?”

    震北万上官旭尧问道。

    既像是在问孙德宇,但更像是问自己。

    “鸿洲不过两大门阀大族,青府与李家。文听白身为鸿洲州统,领王命,守王图,自然是坐镇中央,该当不偏不倚才是。毕竟这州统府是管家,那青府与李家如何强势也是民家。自古有言道,这民不与管争,民不与官斗。所以这青府李家就算是再携手并进,也该对鸿洲州统府礼敬有加才是。他这么做,倒是有些辜负了王爷的器重……”

    孙德宇略微思忖了片刻,开口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停在耳力,只是略微笑了笑,不置可否。

    先前他一直觉得孙德宇秉性耿直,向来实事求是。

    没想到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自己方才是当真询问他的意见,孙德宇看似说了一大桶,但要么是已经明了的事实,要么就是云里雾里的将就。

    对自己方才那两个问题,却是半个字都没有回答。

    到最后反而来个,辜负了自己的器重……

    这不是拐着弯说他震北王上官旭尧眼瞎?

    用了个靠不住的人来坐镇鸿洲一个如此要害之地。

    震北王上官旭尧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不管出了什么事,大事小事,最后都是他自己的事。

    不管犯了多少错,大错小错,最后也都是他自己的错。

    想想二十多年前,本以为五王共治,没人坐镇一方。

    鸡犬之声相闻又老死不相往来,是一件极为痛快的事情。

    只要不管闲事,那现实也会绕道走开。

    这么多年,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是秉承着这个观念。

    颇有些无为而治的姿态。

    但这些个州统,府长,门阀大族,却把自己这种宽厚仁爱之心,当做了放纵僭越的依仗,不断的变本加厉。

    到现在,却是连一方州统都不对自己陈实情,说实话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最奇怪的一点,倒不是因为鸿洲州统文听白欺骗了自己。

    而是这谎言,完全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撒谎都是为了有利可图。

    边疆若是起了战事,那些个府长,府令对上多报伤亡拿抚恤,对下少说伤亡吃空饷。

    这样的事当真比比皆是。

    但只要不是过于夸张露骨,震北王上官旭尧也就睁一只眼,闭只眼的装看不见。

    他们糊弄自己,那自己不如再添把柴,加点火苗,也罢自己在更深刻的糊弄一下。

    这大势不变,旁枝末节上也该略显宽松的,给他们一点油水和甜头。

    不然等到了下次,谁还会给你卖命?

    震北王上官旭尧觉得这也是一招手慢人心的好方法。

    何况担心的又不是自己。

    他的心里有一本明账,不论任何时候,想要敲打谁或是彻底将谁收拾干净,却是随取随用,根本不耽误。

    自从上一次战事起到如今,也过了接近十年安稳太平的日子。

    那些个战时的骄兵悍将虽然能够以一敌百,扩土开奖,但到了平和时期,却就成了这世道上的一颗颗毒瘤。

    老子仗着自己的业绩,儿子仗着老子的战功。

    一代代的飞扬跋扈,横行乡里,终究是为祸一方。

    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却又不会去戳着脊梁骨骂这些败坏震北王府名声的人。

    最多抱怨几句,而后冤有头,债有主的成日里念叨上官旭尧这位震北王简直非人哉!

    手下的走狗爪牙都是如此,向来也定然昏庸。

    如此一想,“闲散”两个字对震北王上官旭尧来说,倒又变成了挂赞。

    闲散是昏庸的第一步。

    但境界却远远没有达到后者的高远,深刻。

    震北王上官旭尧对自己的懈怠也是心知肚明。

    可即便如他。却是也不想当个昏庸的王爷……

    女儿至死是红颜,并不是说女人就不会衰老。

    而是女人希望在她老的时候,也有人像他青春貌美时一样对其夸赞,迎合,追随。

    身为震北王的上官旭尧,安能不是如此?

    闲散也只是在王爷这个位置上的闲散。

    若是当真这般万事不萦于怀,他也不至于在二十年前挺身而出的和其他四王一道去推翻皇朝,争夺天下。

    可一旦有人动摇了他这般“闲散”的做派,让他货真价实的感受到了威胁,那上官旭尧依旧是那位登顶人间之巅的震北王,而不是那个去红雁池钓鱼,在王府后园中听戏的游手好闲之徒。

    孙德宇站在桌前,他看着震北王上官旭尧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这样的表情,他是第二次见到。

    第一次是在前不久,晓立身死之后。

    现如今,这是第二次。

    孙德宇笔直的站着。

    心中的滋味却也并不好受。

    一方面他很能理解这位王爷身为人主的不易,但另一方面却又担心自己会不会有朝一日面临着和晓立以及文听白相同的命运……

    鸿洲的事,既然来了,就彻底解决一下吧。”

    许久之后。

    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口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说的极为轻松随意。

    和平时嘻哈开玩笑时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孙德宇听在耳中,却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

    现在是暮春时节。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

    再者,凭借孙德宇的武道修为,就算是在数九寒天里,只需一件单衣蔽体,根本不会感觉到丝毫的寒冷。

    可是这句话带给他的感受,却是从内而外的冰冻。

    从他身体最温暖的心口开始。

    脉搏的每一次悦动,传送到五脏六腑以及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带着冰碴子……

    这些血液穿梭在他身体的筋肉中,犹如一柄柄极为娇小的锯齿刀,把孙德宇从内到外割的生疼。

    不得已……孙德宇只能运气劲气来抵挡这般身体上的不适。

    阴阳二极中的劲气提起,与自身的鲜血交锋,竟是一片胶着,难解难分……

    他铆足了劲气想要一举突破这道屏障,但一次次的冲锋,仍旧是无功而返。

    每一个气穴与气府开始逐渐的发热发烫。

    这会儿疼痛的感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又像是有无数只小虫正在啃食他的筋脉。

    体内的酸痒之感,却是还不如先前那般疼痛来的畅快。

    “你怎么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他察觉到了孙德宇的异样。

    可是孙德宇现在,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

    咬紧的牙关若是稍有松懈,便会止不住的打颤,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

    震北王上官旭尧自然是不会想到方才自己那一句轻描淡写,竟是对孙德宇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影响。

    他只是好奇,为何孙德宇先前还说的头头是道,这会让却是一言不发。

    “王爷……我没事!”

    孙德宇说道。

    这句话听起来极其别扭。

    若不是声音较为沧桑,简直就像是出自一位牙牙学语的孩童之口。

    “你是不是喝多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着说道。

    身子也朝前趴了过来,饶有情绪的看着孙德宇,说道:

    “你放屁!那两壶酒我让你喝了,你根本就没有喝!怎么会喝多?”

    孙德宇对面如此情况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害怕而造成的。

    因此只能讪讪的笑了笑,却是只比哭好看了一点点。

    “你真的没事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再度问道。

    他看着孙德宇的这副模样,表情也是有些纠结……

    “王爷,我真的没事!”

    孙德宇说道。

    “下面的人,认识你吗?”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鸿洲州统文听白的公子文琦文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不知他是否还能记得在下。”

    孙德宇说道。

    “可惜……”

    震北王上官旭尧摇了摇头说道。

    “王爷可惜什么?”

    孙德宇不解的问道。

    此刻他的体内全然舒缓了过来。

    顷刻间有些瘫软,连双眼都是止不住的打架。

    “可惜你不是个年轻好看的姑娘,不然他一定忘不掉你!”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在下就是个糟老头子……年轻小伙子看到我不但记不住,估计就算记住了,也巴不得快快忘掉!”

    孙德宇笑着,自嘲的说道。

    “但年轻漂亮的姑娘可能就是个青楼女子,而糟老头子却是王府的供奉。若是让你选,你会选当个青楼女子,还是王府供奉?”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我可以不做选择吗?因为这两样在下却是都不喜欢……”

    孙德宇说道。

    这句回到倒是出乎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意料之外。

    他本以为孙德宇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王府供奉。

    即便是为了拍马屁,却是也该这么说。

    “那你为何不问问我?”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您出了当王爷,还想做什么?”

    孙德宇问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笑而不语。

    但他却在心里回答了孙德宇的问题。

    若是不当王爷,他最想当一个读书人。

    不是书呆子,而是读过万卷书,行便天下路,活学活用的读书人。

    西北的两位王爷,震北王上官旭尧和定西王霍望却不一样。

    他当年可是以探花的身份考入了通今阁中读书的。

    不说一度字墨水,起码这琴棋书画也是信手拈来,决计不会比当世最为闪耀的文坛新星,七圣手要差。

    若是仔细看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右手,食指与中指指节处还是有一块凸起,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老茧。

    这绝技不是握剑或拿刀能够磨砺出来的。

    只有读书人的执笔之手才会如此。

    “我的字写的很好看,若是不当王爷,我想去写字。”

    震北王上官旭尧终究还是告诉了孙德宇这问题的答案。

    言罢,竟是铺纸研墨,大笔一挥,写下了三个字。

    “孙德宇?我的名字?”

    孙德宇看着宣纸上的三个字诧异的说道。

    “对,就是你的名字!”

    震北

    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三个字,看似凤舞龙翔,不着边际。

    但内在却又互相牵连,顿挫抑扬。

    三个字彼此间互相扶持,构成圆融和谐的一体,缺一不可。

    “写字之人,什么字都可以写。你若是不愿意我写你的名字,那我就在背面写个‘海王八’?”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孙德宇虽然不知这‘海王八’是何物,但凡是和王八扯上关系的,就注定不会是个好东西。

    这一点,孙德宇在心中很是笃定。

    “还是不要了!我的名字挺好的……我喜欢我的名字!”

    孙德宇说道。

    “送你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极为畅快得说道。

    平白无故的,竟是得到了王爷的一副墨宝,这对他来说到着实是意外之喜。

    孙德宇仔仔细细的把这这一幅字叠好,装入袖筒中。

    “你要是喜欢你的名字,这几天有空我每天给你写一副!”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孙德宇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由得打趣的说道。

    “不了不了……一副足矣。”

    孙德宇连连摆手说道。

    虽然是自己的名字,可以不能挂的到处都是吧?

    若是让人看到了,还不得笑掉大牙!

    就在孙德宇拒绝之际,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又铺开了一张纸,泼墨挥毫,再度写了写了一幅字。

    “素心英奇。”

    孙德宇看着纸上的字,并不知晓其中的意思。

    这似乎不是一个完整的词语,而是震北王上官旭尧自己生拼硬凑出来的。

    既然是新造的字,那其中的含义也就只要他本人才能解释的清楚。

    震北王上官旭尧写完只有,便看着自己写的这副字发呆。

    素心是指本心。

    英奇向来只待特殊的财智。

    孙德宇如此把这四个字拆分一看,好像是大抵理解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心思。

    本心所望,今生恐难以如愿。

    但却也怨不得这天地造化,只能说自己有英奇之姿顾盼,本就无法去随守那素心。

    恰好就在孙德宇豁然开朗的档口,震北王上官旭尧呼啦一下把这副字卷了起来。

    “好久没写了字,咱俩一人一副!”

    说完,还顶出肩膀碰了碰孙德宇。

    俨然是哥俩好的样子。

    ——————————

    楼下大厅中。

    刘睿影很快的融入了众人谈话的氛围。

    青雪青和文琦文的目光始终在他身上来回扫视。

    对这一对少男少女来说,查缉司无疑是一个极为生僻且神秘的字眼。

    文琦文对查缉司还算是通过他的父亲那里,偶有耳闻。

    但青雪青却是白纸一张,什么都不知道。

    先前听到自己的哥哥称呼刘睿影为刘省旗,她就觉得奇怪。

    小声问过文琦文之后,得知这查缉司竟然在中都城中。

    那可是天下的中心!

    对于一个孩童心性的小女孩来说,什么查缉司,什么省旗,却是都与她无关。

    中都城的那些种种繁华,才是她心中最为渴望的向往。

    若不是因为刘睿影正和他哥哥聊的热闹,青雪青定然会插嘴问问那中都城中的事情。

    “刘省旗此番也是辛苦……我作为震北王域之人,祖居鸿洲,却是在此拜谢了!”

    金爷说道。

    “金爷不必多礼!查缉司查缉天下,这也是我的职责本分,说不上什么谢与不谢的!”

    刘睿影温和的说道。

    彼此间虽然仍旧是相互试探,可至少在先前又算是有了点交情,故而也就没有那么锋芒毕露。

    “何况老板娘这里可是温馨的很!让我待的都不想走了!”

    刘睿影话锋一转,却是开了个玩笑。

    “你可是还欠了不少银子!”

    老板娘听后翻了个白眼,脱口说道。

    “请兄弟明算账!自古这利字当头多生事端,你看老板娘把欠钱一事都对我说的如此直白,可想而知并没有把我当做外人!”

    刘睿影说道。

    “大家都是为了饷银一事汇聚在了矿场,也算是群英荟萃!妹子,刘省旗的账我来还,你却是再莫要叨扰!”

    金爷说道。

    刘睿影看那老板娘撇着嘴,一脸的不情愿。

    嘴唇抿动,但终究还是没再出言挤兑。

    “文公子年纪轻轻,竟然就承担起如此重任,真是年少有为!”

    刘睿影说道。

    “家父须坐镇鸿洲府城,实在是无暇分身,所以只能让小可前来。不过一切还是以青哥为主。”

    文琦文说道。

    “如此要紧之事文州统会派公子前来,想必公子定然是有过人之处!”

    刘睿影说道。

    却是没有此前面对金爷的那种客气。

    硬生生的逼着文琦文跟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文公子的刀法,在鸿洲年轻一辈中也算得上是盖压同代!文州统既能派遣自己的儿子前来,也足以看出对此事的重视程度。鸿洲毕竟是一州之地,事物繁忙。待问州统交道妥当,定然也会亲自前来的。”

    金爷出口说道。

    替这文琦文解了围。

    同时也为鸿洲州统文听白没有亲至矿场,找了一个极好的托词。

第八十九章 宜明【上】

    “为什么他们都要追着你不放?”

    距离矿场还有百余里之外。

    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行驶着。

    赵茗茗在车中对着那位小姑娘问道。

    这位小姑娘,自然就是被坛庭追杀的那位。

    当晚,赵茗茗把倒在血泊之中的她救起之后,却是又遇到了靖瑶。

    也不知她们三个女子是如何脱身的,总之现在她们却是在一辆马车中,朝着矿场而去。

    这一路上,无论赵茗茗怎么和小姑娘说话,她却是都不回答。

    赵茗茗以为她是失血过多,又受到了惊吓,因此才有些错乱。

    若是让她见到了小姑娘先前在酒馆中与靖瑶喝酒时的样子,怕是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单单是这样的问题,就连饿不饿,渴不渴,小姑娘却是也不回答。

    好在赵茗茗是个细心的人。

    她喝水时,总会把水壶先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接过水壶,看也不看,闷头就喝完。

    不管那水壶里有多少水,都是如此。

    赵茗茗的这个水壶着实不算小。

    怎么样也能装个两斤多。

    两斤多的水,一鼓作气的灌入一具这么小的身躯,赵茗茗实在是想不通她是如何做到。

    糖炒栗子看到这一幕,却是调皮的动了个歪心眼。

    她让赵茗茗把水壶里的水换成酒,看看这小姑娘能不能一口气喝完。

    赵茗茗当然是拒绝。

    这样的坏事,她刚刚化形时在列山上也做过。

    把水换成酒,把酒里加一撮土。

    当时觉得很有意思,现在已然过了恶作剧的年龄。

    可糖炒栗子不这么想……

    她向来觉得看人吃瘪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除了自家小姐没有作弄过以外,整个列山上谁见了她都想绕道走。

    实在躲不过去了,就只能陪着笑脸,客气的殷勤几句。

    这一路上路过了四五个镇子。

    在上一个镇子里,糖炒栗子还真就把水壶里的水换成了酒。

    赵茗茗不知,照例还是先递给了小姑娘。

    水壶打开,浓郁的酒味顿时充盈了整个车厢。

    赵茗茗刚想阻拦,小姑娘却是以及开始咕嘟咕嘟的喝起来……

    糖炒栗子一脸坏笑的看着小姑娘。

    但不久,这坏笑就变成了震惊。

    因为小姑娘仍旧是如同喝水一般,把这两斤多酒,全都喝下肚中。

    照理说,这小姑娘喝的快,醉的也快。

    就算真的能喝完,也该倒头就睡才是。

    但这次却也很是不同。

    她不但没有睡着,身形也没有任何改变。

    仍旧是那般一言不发的坐着。

    赵茗茗觉得这小姑娘莫不是生了什么病?

    不然的话正常人哪里会如此?

    可惜赵茗茗和她种族不同。

    人类的医理,赵茗茗却是一窍不通。

    不得已,只能又绕道去了一处镇甸。

    药铺中有位坐堂的老郎中。

    赵茗茗带着小姑娘想让这位郎中瞧瞧到底是怎么了。

    郎中看病,讲究个望闻问切。

    可是这小姑娘面色红润,神情平淡。

    着实不像是生病难受的模样……

    老郎中开口询问病情,她却也是一句话不说。

    到这时,赵茗茗才发现,自己竟是也说不出来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了。

    无非是喝水多,喝酒多,还不需要小解……

    但这哪里能算的上是生病?

    思前想后,赵茗茗还是如实对那老郎中说了。

    老郎中听闻后,显示愣了愣,接着就笑了起来。

    这一笑,却是让糖炒栗子很不满意!

    她觉得这郎中是在笑话自家小姐。

    顿时就拍着桌子跳了起来,差点把那老郎中稀疏的胡须都揪光了……

    这老郎中一辈子都在这小镇上行医瞧病,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顿时吓得躲在桌子下面,无论怎样也不肯出来……

    赵茗茗怒目瞪了一眼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心知闯了祸,但也只是无奈的吐了吐舌头。

    直到赵茗茗也蹲下身子,把一张大额的银票放在那老郎中面前,他才颤巍巍的从桌子下面爬出来。

    一张两千两的银票。

    不说这郎中的医术如何,就是这整个药铺都不值这么多钱。

    银票捏在手里。

    老郎中也忘记了害怕。

    反而更加聚精会神的看起病来。

    赵茗茗心中有些无奈。

    虽然她早已明白这世俗的规矩。

    可是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仍旧是让她觉得心中有些凄凉。

    钱能让原本害怕的变得不再害怕。

    若是本来就不害怕,那是不是还能增加更多的信心和底气?

    就在赵茗茗想的入神时,老郎中已经给小姑娘号了脉。

    “她……到底是怎么了?”

    赵茗茗问道。

    老郎中捋着自己的胡子,久久不答。

    眉头凝成了一个疙瘩,呆呆的望着空无一物的桌面。

    “又在这装神弄鬼……”

    糖炒栗子撇着嘴说道。

    她越看那老头捋胡子,越是要心里痒痒的,想要把他的胡子一根根的全都揪掉。

    “姑娘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许久之后,老郎中忽然说道。

    不但如此,他还把先前已经收到怀里的那一张两千两银票拿了出来,一并还给了赵茗茗。

    赵茗茗看着眼前的银票,简直是哭笑不得……

    这瞧病瞧了个什么?

    到最后却是就糖炒栗子不亏。

    毕竟她可是白看了一场热闹。

    赵茗茗收起了银票,觉得这郎中也是个老实人。

    起码没有为了银子就胡乱说一通。

    于是在临走时,又使了个手法。

    将那张银票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回了他的袖筒中。

    走出了药铺,回到了马车上,那小姑娘仍旧是这副样子。

    双眼中虽然还有神采,但却又对身边的发生的一切没有了兴趣。

    赵茗茗的心思,现在全都沉浸在这位小姑娘身上,却是忽略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他们三个姑娘,这般走在热闹的街上,是极为惹眼的……

    赵茗茗,糖炒栗子,还有这位笑姑娘。

    三个人,三种气质。

    赵茗茗孤傲如影,糖炒栗子俏皮活泼,小姑娘虽然现在有些痴痴傻傻的,却又是满脸的清纯。

    正待赵茗茗准备上马车继续出发的时候,她感觉到四下里若有若无的传来几道不善的目光。

    要是放在以往,赵茗茗肯定是不予理会。

    但今天,不同以往。

    至于哪里不同,赵茗茗却也说不出来。

    只是心口有一股子莫名的气。

    淤积在那里,进退不得,很是憋闷……

    如果不找个机会由头把它发泄出来,那这一路上怕是都不得安生。

    “有事?”

    赵茗茗回头问道。

    她一眼就找到了那几个死死盯着自己的人。

    领头的那位,一副公子打扮。

    估计是这小镇上的二世祖。

    身后跟着三人,尽皆都是些贼眉鼠眼之辈。

    一看就是些酒肉之友。

    等着为二世祖若是有天没了钱,失了势,定然是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

    “无事,无事!在下只是在欣赏这人间绝色罢了!”

    二世祖开口说道。

    只不过他的语调很是奇怪……

    虽然可以算的上市字正腔圆,没有一丝一毫的方言掺杂,但赵茗茗听在耳力,总是觉得有些别扭。

    “人间绝色……”

    赵茗茗心中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却是让她有些反胃……

    好色就是好色,看美女就是看美女!

    大大方方承认了,赵茗茗兴许还能高看他们一眼。

    “哦?我怎么没有看到?”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看到小姐竟然开口和这些人搭腔,满脸都是不可思议。

    毕竟这完全不是赵茗茗的作

    风!

    她不知道小姐是受了什么刺激……

    也不知道小姐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但糖炒栗子却是笃定的坚信一点。

    那就是到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这三个人。

    “既然小姐也想看,那在下定然要让小姐如愿!”

    二世祖说道。

    随即走上起来,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东西,摆在了赵茗茗眼前。

    却是一面镜子。

    镜子中,赵茗茗看到的当然是她自己的脸。

    “这是何意?”

    赵茗茗问道。

    自是明知故问。

    这二世祖已经有言在先,要给赵茗茗看一看这人间绝色。

    现在赵茗茗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岂不是说她就是这人间绝色?

    “小姐就是这人间绝色啊!”

    二世祖说道。

    “公子谬赞了!”

    赵茗茗轻轻一笑说道。

    这一笑,却是拿捏的极为到位。

    左边的嘴角刚刚扬起一个弧度,却是一闪即逝。

    让人刚刚看到些甜美,转而又是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就是这一瞬间的美好,反而更加让人欲罢不能。

    得到的太多,反而会不珍惜。

    但若是每次都只能获得一点点。

    就这般勾着,吊着,却是会令人着了魔。

    “不不不,不是谬赞!是在下有感而发!”

    二世祖说道。

    “有什么感?伤感?”

    赵茗茗问道。

    “见到了小姐这般的人间绝色,怎么会是伤感呢?”

    二世祖说道。

    “春天快要过去了,自然是有些伤感的。”

    赵茗茗说道。

    言毕还看了一眼远方的天空。

    身子微微一侧,却是把一道优美的线条暴露无遗。

    那二世祖为了自己的体面,倒还是沉得住气。

    可他后面那几位朋友,却是以及安耐不住了。

    赵茗茗的余光看到那几人猴急的样子,不免想要发笑。

    只不过她却是抿着嘴,忍住了。

    “春天快过去了,可是认识了小姐,这春天就始终都在!”

    二世祖说道。

    “我哪里有这般本事?四季轮回是天道,可不是人力能够干预的……再说,我们还不认识。起码我不知道你叫什么。连名字都不知道,哪里算得上是认识?”

    赵茗茗说道。

    “敢问小姐芳名?”

    二世祖说道。

    “问别人之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这可是江湖规矩。”

    赵茗茗仰头说道。

    颇有些英姿飒爽之气。

    “在下张晓阳,世居此地。没想到小姐还是一位江湖人?”

    二世祖说道。

    “赵茗茗。”

    赵茗茗微微颔首,道出了自己的性命。

    “空堂坐相忆,酌茗聊代醉!好美的名字!”

    张晓阳说道。

    “原来公子是位读书人!”

    赵茗茗说道。

    “不,我也是江湖人。这世俗间的勾心斗角,刀光剑影,书里可是一点不少!”

    张晓阳说道。

    “可惜书里虽然是白纸黑字,但终究都是写出来的。即便是话本传说中的光怪陆离,也定然比不上这人间丰富多彩。”

    赵茗茗说道。

    张晓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好点头赔笑。

    赵茗茗却是也不着急,就这般静静的站着。

    不说去留。

    糖炒栗子却是有些心急,此刻正拿着马鞭站在车前面逗马。

    那马儿竟是和小姑娘一样,性质缺缺,耷拉着双眼。

    对糖炒栗子的逗弄没有丝毫反应。

    最多是嘴里哼哼几声,鼻孔中重重的喘了喘粗气。

    “真恶心!”

    糖炒栗子对这马说道。

    随即也哼哼了两声,还对着马儿擤了擤鼻涕。

    古来有人对牛弹琴,今日却是又有糖炒栗子当街逗马。

    若真算起来,还着实是难以分个高低。

    赵茗茗看到之后,掩嘴轻笑了起来。

    “你就这么无聊?”

    “不无聊,只是没事做。”

    糖炒栗子说道。

    没事做和无聊看上去是两个词,但实际上说的却是同一件事情。

    无聊不就是因为没有事做?

    如果有事能让她忙碌起来,却也顾不上无聊了。

    “你想做什么?”

    赵茗茗问道。

    “不知道,什么都想做,但又什么都不想做……”

    糖炒栗子说道。

    这会儿却是又不逗弄那可怜的马儿了,反倒是细心的给它梳理起鬃毛。

    “这位小姐是……”

    张晓阳问道。

    “她是我的妹妹。这位也是!”

    赵茗茗说道。

    “没想到小姐三姊妹竟然都是如此的天香国色!”

    张晓阳说道。

    “夸人夸到现在,就说了个漂亮!也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

    糖炒栗子嘴里嘟哝了一句。

    声音不大,但也足以传到那张晓阳的耳中。

    一时间,气氛骤然变的有些尴尬。

    张晓阳讪讪的笑了笑。

    可是他看向糖炒栗子的目光,却是有些狠厉起来。

    “小姐是路过此地?”

    张晓阳问道。

    相比之下,还是和赵茗茗说话更为舒服自在。

    “是,我们刚巧路过。”

    赵茗茗说道。

    “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我请三位小姐用过饭再赶路?”

    张晓阳说道。

    这回赵茗茗却是再也憋不住了……

    痛快的大笑了起来。

    日头明明才刚过正午,张晓阳却是就说这天色已晚。

    什么话放倒了这读书人的嘴里,却是都能颠倒黑白。

    赵茗茗想起他父亲有一次对自己说,这人间和列山其实没有什么不同的。

    如果一定要区分的话,那就是这人间读书人太多……

    当时赵茗茗对这读书人根本没有什么概念。

    反而觉得读书一件好事。

    毕竟这知识和道理都得先从书中学,然后才能在活中练。

    不过赵茗茗的父亲却告诉他,读书是一件好事,不好的是读书人。

    人读了书,不就成为了读书人?

    难道一字不识的文盲才算是好吗?

    赵茗茗没能想通。

    现在她却是彻底明白了过来。

    原本这读书,就是为了分黑白,辩是非。

    可是读书人在明白了这些黑白是非之后,反而就想去颠倒这些黑白与是非。

    这样做究竟是一种叛逆,还是报复,恐怕读书人自己都说不清楚。

    总之,这人读书多了之后,就变得喜欢诡辩,玩弄机巧。

    举手投足之间算计颇多,再也无法坦荡,这是事实。

    相比于武修而言,差了很多磊落。

    “这镇上可有什么好馆子?我这两位妹妹别的都能凑合,唯独吃不行!”

    赵茗茗说道。

    这倒也是实情。

    糖炒栗子在列山上时,就是出了名的嘴馋。

    她从来不会因为别的事而心烦意乱,但若是有什么好吃的错过了没吃上,她却是可以用被子蒙住头大哭一场……

    “这镇子虽然小,倒的确是有一家好去处!专做这西北名菜。”

    张晓阳说道。

    “西北菜倒的确是有特色……和南方比起来,起码这分量上就多了许多。”

    赵茗茗说道。

    却是有意无意的,说自己等人是从南方来的。

    “小姐若是愿意,在下前面引路?”

    张晓阳说道。

    身子却是以及蹿了出去。

    看样子,也是修过武的。

    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快的身法。

    “多谢了!”

    赵茗茗说道。

    “小姐,你当真要同他一起去吃饭?”

    糖炒栗子赶着马车,跟在张晓阳身后。

    趁着这个空档,悄声问道。

    “有何不可

    ?”

    赵茗茗反问。

    “不……当然是可以!我只是觉得……觉得小姐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糖炒栗子说道。

    “我往常是什么样子?”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却是也形容不出来。

    只是有一种模糊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烦闷。只想找点事做做。”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听后点了点头,却是也不再言语。

    她即便是再顽皮捣蛋,面对自家小姐也是一百个顺从。

    “对了,前面赶路的时候,后面还有尾巴跟着吗?”

    赵茗茗问道。

    她说的尾巴,是指靖瑶一行人。

    靖瑶他们没能得到小姑娘,便也无法回去和坛庭中人交换人质。

    唯一的办法就是跟在后面,伺机而行。

    “一直都在!不过他们却是不愿意走进镇子里……每次我们进了镇子,他们都只在外面等着。待我们再度出发时,才会重新跟上。”

    糖炒栗子说道。

    “这里毕竟是五大王域。草原人的身份还是过于敏感……现在饷银被劫夺,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当然不会进入这人多眼杂的镇子里。”

    赵茗茗说道。

    “不过小姐你当时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那人就直接放弃了。”

    糖炒栗子问道。

    她对这件事一直很是疑惑。

    今天终于是找到了机会,问出口来。

    “你觉得我还能用什么方法?”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摇头表示不知。

    以前她觉得自己和小姐之间没有任何隔阂与秘密。

    可是这一路走来,却是让她越来越觉得小姐逐渐有些陌生起来。

    她的身上定然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不过小姐就是小姐,她只是一个贴身丫鬟罢了。

    就是小姐对自己再亲近,再放纵,她也不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主仆之间,可以没有间隙。

    但这般亲密无间的前提是这仆从永远能牢记自己的位置和使命。

    绝对不能有丝毫僭越。

    若是这般微妙的平衡被打破,那这对主仆的结局只能是不欢而散……

    对于这些,糖炒栗子心里有数。

    她很是清楚小姐的底线在哪里。

    不能做的事,一点都不会触碰。

    不该说的话,不该打听的事。

    她也都像是没了舌头,瞎了眼睛一般。

    “唉……”

    赵茗茗叹了口气。

    平心而论,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的那番做法究竟对不对,好不好。

    只是为了脱身而已,后续有什么麻烦,她也根本无法预料到。

    “我告诉了他我是谁。”

    赵茗茗说道。

    终究还是对糖炒栗子说了自己究竟用了何种办法才能震慑住靖瑶。

    “小姐你……你暴露了身份?”

    糖炒栗子吃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错,直截了当的告诉了他。”

    赵茗茗说道。

    “可是我怎么没有听到?他又为什么会相信?”

    糖炒栗子问道。

    “我自然是有办法告诉他。既然我告诉了他,便也有办法让他相信。”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心中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为何赵茗茗自报身份之后,靖瑶就不敢动手了呢?

    难道这九山异兽和草原王庭之间,竟是还有协议与联系?

    糖炒栗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若是小姐愿意,方才就会直接告诉自己。

    可是赵茗茗没有说,显然是不愿意多说。

    自己问了,就算小姐碍于情面告诉了她,心里却是也会有些不舒服。

    但糖炒栗子更多的却是在为赵茗茗担心……

    下列山以前,糖炒栗子也听到山主曾三令五申的让赵茗茗一定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而后若是有了麻烦,就去祥腾客栈。

    现在赵茗茗却是这般直白的,把自己的身份暴露给了靖瑶一行人。

    那后续的路程中会不会有危险?

    糖炒栗子却是有些害怕。

    “不用太过担心!他们毕竟是草原王庭的人。在这五大王域中,他们想要自保都已经是极为困难了,哪里还顾得上去谋害我们?”

    赵茗茗说道。

    她一眼就看破了糖炒栗子得心中所想。

    “可是那人身后有个小矮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惊异的扭头看了一眼糖炒栗子。

    这小丫头的直觉竟然如此恐怖!

    当晚她根本没有凑到近前来细细观察。

    就算是这样,糖炒栗子仍旧是一眼看出了高仁的不凡之处。

    赵茗茗心中觉得有些事,或许可以提前不少时日。

    “他是不是个好东西也无妨。总不至于满大街的去嚷嚷我们是九山异兽吧!”

    赵茗茗说道。

    却是在给糖炒栗子宽心。

    对于还未来临的风暴,她也是束手无策。

    “小姐,我们到了!”

    张晓阳停下脚步说道。

    赵茗茗举头一看,偌大一座酒楼,很是气派。

    门口高悬的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狮子楼”。

    “这名字倒是有趣!”

    赵茗茗说道。

    “家父起的,在下也不知是何意。”

    张晓阳疏导。

    赵茗茗眼中流露出一抹异色。

    她却是没有想到,这座酒楼竟然就是张晓阳的家产。

    张晓阳感受到了赵茗茗目光中的不同,心中很是受用。

    无论是再高贵的小姐,看到他拥有这么一座气派的酒楼时,也会心生涟漪的。

    “原来阁下还是少东家!失敬了!”

    赵茗茗一抱拳说道。

    “不敢当……不过狮子楼中的西北菜,做的可是一绝!鸿洲州统问大人都曾来用过饭,吃罢之后也是赞不绝口!”

    张晓阳说道。

    “鸿洲府城离这里有多远?”

    赵茗茗问道。

    “这距离在下却是记不住……不过快马的话,六七日定是能到的。小姐坐马车,想必就要再慢几天了。”

    张晓阳说道。

    赵茗茗点了点头。

    张晓阳右手虚引,身形后退半步,却是让赵茗茗等人先进门。

    赵茗茗转身从马车上取下了自己的配剑,随即客气的回礼之后,也不再谦让,精致的走了进去。

    “小姐请问几位?”

    跑堂的小二笑脸相迎的问道。

    “这三位小姐是我的客人!”

    张晓阳这时也进了门,对这小二说道。

    小二一看这少东家都来了,自是一顿点头哈腰,随即跑到柜台处,将那掌柜的唤来支应。

    张晓阳本就有意显摆。

    看到掌柜的快步走来之后,心中更是得意洋洋。

    开口便提高了声调,把店中的几道招牌菜全都点了一遍。

    不过,这西北菜也着实是有它的新奇之处。

    至少有好几样东西,都是赵茗茗没吃过的。

    或者说,她都不知道这东西能吃。

    比如这西北明明没有海,最多有些湖泊河流,但这狮子楼中却有道名菜叫做佛手鱼翅。

    另外,赵茗茗还看到店里挂着的大招牌上写着什么全羊席,全牛席,全鸡宴等等。

    这些字眼也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张晓阳点的最后一道菜叫做炝烧驼峰。

    无论一会儿入口的味道如何,至少这些名字都让赵茗茗很有新鲜感。

    “小姐,我们楼上坐!”

    张晓阳点完了菜,转身对赵茗茗说道。

    “少东家破费了!”

    赵茗茗客套了一句。

第九十章 宜明【中】

    镇子外。

    靖瑶等人坐在一个土包上。

    这里算是一处制高点。

    可以俯瞰到镇中的全貌。

    再加上靖瑶眼力极好。

    就连赵茗茗的马车如何进了镇子,又如何带着那小姑娘走进药铺里看郎中,最后被张晓阳请去狮子楼吃饭都看的一清二楚。

    况且这镇子本就不大,主街也不过只要二三箭的距离。

    “这个娘们儿真是会享受……”

    高仁气哼哼的说道。

    手里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白面饼子。

    这面饼有些干硬,空口吃难免有些下咽……

    高仁不得不喝了许多的水,才让胸口的淤塞之感变得通畅。

    相比于高仁的抱怨,靖瑶却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

    他手里也拿着一个相同的面饼。

    只不过靖瑶把这面饼揪成一个个小块,丢到了水壶中。

    继而盖上盖子,把水壶用力晃动了几次。

    小块面饼便就这样被水泡软。

    靖瑶就可以像喝粥一样,全都吃下肚中。

    高仁看着靖瑶的这般吃法,皱起了眉头,。

    他实在是想不通这么难以下咽的事物,靖瑶是如何才能吃得津津有味的……

    何况这面饼虽然有些干硬,但若是这么一泡,岂不如同棉花一般?

    想想就觉得恶心……

    “你好歹也是草原王庭的部公,怎么就这么随意?”

    高仁问道。

    可是靖瑶却没有回答。

    他的思绪此刻不再这里。

    一路上,他倒是问了高仁不少关于坛庭的事情。

    但却没有让他有任何了解与知晓的感觉。

    因为高仁每说完一件事或几句话,末尾都会补一句这是他听来的,或者是猜到的。

    道听途说的话,最不可信。

    虽然这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但无论什么事情,经由别人的嘴里一转,往往都会变本加厉。

    要么是过于夸张,要么是过于干瘪。

    听上去即便仍旧很符合逻辑,却也脱离了原本真相很远。

    这不是靖瑶想要的。

    他喜欢征服,便也喜欢真实。

    唯有在最真实的情况下,征服带来的快感才最多。

    很多人无非是畏惧他部公的头衔,或是手中的弯刀。

    根本没有那种从心底里自然生发出来的心悦诚服。

    如此一来,却是也让靖瑶征服的快感大打折扣。

    靖瑶就这么一仰脖喝一口的,慢慢把水壶中的泡饼都喝了下去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

    “怎么,看别人在狮子楼中吃好的,心里过意不去了?”

    “……我是那种贪嘴之人吗?”

    高仁气不过,如此说道。

    靖瑶笑了笑,没再搭理他。

    一个人给予否定什么,那就证明这却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若是内心足够坚定强大,那对任何事情都是无须置气的。

    平平静静,云淡风轻。

    “不过你说的也对,这倒的确不是她的风格。”

    靖瑶说道。

    “你说谁的风格?”

    高仁问道。

    “就是你嘴里的娘们儿。”

    靖瑶说道。

    “你好像很了解她……”

    高仁说道。

    其实他也没少问靖瑶关于赵茗茗的事。

    毕竟就那样放走了小姑娘,着实也不是靖瑶的风格。

    可当时靖瑶心意已决,容不得丝毫更改。

    高仁却是也有言在先,这一路直到矿场之前,都要以靖瑶为主导。

    所以他只能得空就旁敲侧击的询问,想要搞清楚在那一刹那剑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能让靖瑶这个木头倔驴,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秉性得以更改。

    没内想到靖瑶却是只字不提,每当高仁把疑问丢过来的时候,总是顾左言他的避开。

    高仁很是不解……

    虽然她也隐隐觉得赵茗茗不是个简单的姑娘,可无论如何,也不该跟靖瑶这位草原王庭的部公有任何交集才对。

    能让靖瑶放弃一件事,那一定需要足够健硕的理由。

    “你不是能掐会算吗?怎么这次却是死缠烂打的问我?”

    靖瑶打趣的说道。

    他早就想杀一杀高仁的威风。

    那幅趾高气扬,万事尽在股掌之间的态度,让高仁很是不满。

    说起来,也是他自己不服气。

    毕竟很多时候,他还未开口,高仁却是就道破了他的心中所想。

    这种感觉,就好似一丝不挂,光溜溜的站在热闹的长街上一样。

    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不说,还觉得很冷。

    即便是抱着双臂,也不能遮掩自己周身上下的羞怯。

    只能死命的低下头去,把面容尽量的躲藏进自己低头时的阴影中。

    仿佛如此做了,才能给自己些许温暖和慰藉。

    现在,这个局面倒是扭转了过来。

    高仁不但出现了不知道的事情,还对此事尤为的迫切执着。

    主动权一下子就回到了靖瑶手上,这让他很是受用。

    故而才不会那样痛快的告诉高仁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让他自个儿猜去吧,能猜到什么就算什么。

    以为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靖瑶以前脾气很冲,说话很直。

    在自己的部中,甚至草原王庭内都是个不讨喜的角色。

    奈何他着实战功赫赫,因此也没有人敢于证明和他交锋。

    草原王庭是个崇尚英雄和勇士的地方,不管一个人有多么恶劣的习惯,只要满身英雄气,一颗虎胆心,就能得到四方的拜服。

    可是背地里,大家却是就对他没有这么客气了……

    总是说靖瑶是一坨半干未干的牛粪。

    觉得干了,可以用来生活,但当你把它往火堆里一扔时,却又噼里啪啦犹如爆竹一般响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股难以名言的气味弥散四方。

    不得不说,这个比喻也着实巧妙。

    像极了当时的靖瑶。

    后来不知为何,他却是渐渐的收敛了脾气。

    虽然也谈不上对谁都客气,日日赔笑。

    但终究是不再像以前那般,像个火药桶子,一点就炸,三句话没说完,腰间的弯刀就已然出鞘。

    “我算过。”

    高仁说道。

    靖瑶诧异的看了高仁一眼,但并没有接话。

    “可是没算出来。”

    高仁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

    “还有你算不出来的东西?”

    靖瑶说道。

    心里却很是幸灾乐祸。

    “若我继承了至高阴阳师——太白的位置,推演这些普通的人情世故自然不是问题,可惜,我不是。”

    高仁

    说道。

    靖瑶本以为他的语气中会有很多懊悔,没想到却很是平静。

    这件事说来也极为奇怪。

    高仁一开始联系到靖瑶的时候,就阐明了自己的立场,摊牌了自己的身份。

    同时也名言告诉靖瑶,自己输给了那位名叫萧锦侃的师弟。

    按理说如此重大的变故,应该是影响了高仁日后轨迹的导火索。

    可是这么长的时日相处下来,靖瑶竟从没有看到他对这事有什么抱怨。

    偶尔说起,也只是一句带过。

    仿佛说的是别处听来的旁人故事一般。

    “你到底是怎么输的?”

    靖瑶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告诉我那娘们儿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就告诉你我是为什么丢了传承的。”

    高仁笑嘻嘻的凑过来说道。

    靖瑶也跟着笑了笑。

    觉得自己真是嘴贱。

    莫名的去好奇这些做什么?

    现在却是又被高仁倒打一耙。

    这交易看似平等,实际上靖瑶反而吃亏……

    高仁为何丢了那至高阴阳师的传承,对眼前的局面没有任何实际的帮助与意义。

    若是他自己愿意主动说出来,那当个故事听听也无妨。

    但要是借此想要来探听赵茗茗的事,靖瑶却是有些摇摆……

    一方面他也着实想知道高仁的这段过去。

    另一方面,又在权衡把赵茗茗的底细告诉高仁之后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印象。

    这两人看似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实则面和心不和。

    起码靖瑶从没有一时一刻对高人放心过。

    不放心,那就更谈不上坦诚相待。

    可至高阴阳师不仅仅是五大王域的,就是在草原王庭中也极负盛名。

    当年狼王明耀还为此煞费了一番苦心,想要从五大王域中请来一位至高阴阳师常驻草原。

    但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草原王庭杀伐过重,按理说至高阴阳师中的太白是最为合适的。

    靖瑶看着高仁,却是动起了别的心思。

    请不来萧锦侃,若是能请来萧锦侃的师兄岂不也是功劳一件?

    虽然这传承只有一份。

    萧锦侃继承了之后,高仁只落下个两手空空。

    但说到底,这两人也是肩并肩一路走过来的。

    除了最后一哆嗦的时候高仁查了一些外,其余的方面恐怕是不相上下。

    “你觉得草原王庭怎么样?”

    靖瑶问道。

    却是岔开了话题。

    “没去过,不知道。”

    高仁回答的干脆利落。

    其实他哪里是什么不知道?

    只不过是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罢了。

    “你爱吃肉,草原王庭倒是很合适你的胃口!”

    靖瑶说道。

    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拉拢一个人。

    身后站着的那些随从,都是跟他从尸山血海中拼杀出来的。

    根本用不着多言,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能了解互相的意图。

    “吃肉还非得去草原王庭吗?五王共治的天下,只要有钱,什么吃不到?”

    高仁笑着说道。

    “你若是想让我去草原王庭也不是不可以,但总得给我些更吸引人的东西。”

    高仁顿了顿接着说道。

    靖瑶微微发愣,转眼摇头笑着。

    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却是又被高仁看了个通透。

    “你想要什么?钱,女人?”

    靖瑶问道。

    一个男人,想要的大抵无非就是钱权色。

    有了权,自然就会有钱。

    有了钱,无论是花钱买色,还是众星捧月,却是都少不了女人。

    这三样,可谓是相辅相成。

    但靖瑶没有说权,是因为他不是明耀,不是草原王庭的狼王。

    以他一个部公的身份,根本不敢僭越的去许诺给高仁的太多。

    “你说的这些,不去草原王庭也能有!况且,那边的姑娘身子骨太大,我这小身板儿,还没上床估计酒杯压垮了。”

    高仁说道。

    却是把靖瑶和他身后的一种随从们都逗乐了!

    草原人吃肉饮奶,自是长得五大三粗,人高马大。

    不说男人,就连女人和五大王域中的人站在一起,都至少要高一个头,身板宽出半尺左右。

    的确不是高仁这样的小萝卜头能够消受的起的。

    “那你要什么?”

    靖瑶问道。

    与其一点一点的猜测,不如干脆直接了当的问出来。

    能行就行,不行拉倒。

    要么一拍即合,要么一拍两散。

    这样的交易或者关系却是最好,让谁都很是轻松,没有负担。

    “我要权!”

    高仁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

    靖瑶看着他颜色的脸,心头有些发颤。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虽然谈不上多么铿锵有力。

    但也着实有种蛇人心魄的感觉。

    尤其是靖瑶此刻正面对着高仁。

    看着他漆黑的双眸,却是连那明媚的阳光都能吞噬殆尽,更是让他有种陷入泥潭,无法自拔的感觉。

    “你要什么权?”

    靖瑶木讷的问了一句。

    整个身心与精神却是完全被高仁所掌控。

    “我说我要当狼王,你能给吗?”

    高仁问道。

    狼王两个字一出,却是成了靖瑶的救星。

    他的精神一下就从高仁的双眸中脱身而出,恢复了清明。

    狼王在草原王庭中有着不可亵渎的神圣。

    是无人可以侵犯的。

    这种世代积累的臣服,早已化入每一个草原人的骨血中,根深蒂固。

    “我们虽然是伙伴,但是我劝你永远不要那一个民族的感情与精神来开玩笑。”

    靖瑶凝视着高仁,冷冷的说道。

    “抱歉。”

    高仁没有片刻的沉默,开口说道。

    靖瑶转过了头去。

    他已经不对高仁抱有任何心思。

    方才那句‘他想当狼王’,让靖瑶不但对其失望,更是对其有了些憎恶。

    再加上原本就没有什么好感的积淀,如此一来,靖瑶却是更像对高仁敬而远之。

    现在他的心中,只是在默默祈祷着。

    希望草原王庭中那些先烈的英灵们能够庇佑他这位后辈子孙。

    让他这番矿场之行平顺平安。

    能够为草原王庭日后争霸天下,建立不是功勋打下一个坚牢的基础。

    至于靖瑶他自己的生死,从他踏上五大王域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置之度外了。

    “狼王肯定是不行。但狼王之下呢?”

    高仁站起身来说道。

    “狼王

    之下?”

    靖瑶疑惑的重复了一遍高仁的话。

    狼王之下只有两位将军。

    左庐右芦的昂然与昂雄。

    难不成高仁竟是想成为第三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

    靖瑶说道。

    “狼王明耀,心有余而力不足。若是我没有算错,他也是人道中年。自他登基之后,草原王庭非但没有大规模的动刀枪,反而和五大王域的关系缓和了下来。积极的建立通商口岸,双方的商队彼此往来,络绎不绝。这些事你可想过到底代表了什么?”

    高仁问道。

    “这是狼王的考量,我等只需要执行!”

    靖瑶说道。

    “不,你不但考量了!而且还心有不满!毕竟草原热是个尚武的民族。弯刀一日不出鞘,一日不再马背上奔驰征伐,就会觉得浑身难受,很不得劲。你说是也不是?”

    高仁反问道。

    靖瑶冷哼一声,却是没有接过话茬。

    “所以你们这些好战分子,对狼王明耀对五大王域采取如此怀柔的政策定然是不满意的。只不过狼王的积威在草原上根深蒂固,你们还不敢轻易的冒犯罢了……但我敢确信的是,像你这般的草原王庭部公,十有**一定在酒后围着篝火,思念先辈英烈时悄悄抱怨过现任狼王的软弱!”

    高仁接着说道。

    “是,我说过!然后呢?”

    靖瑶痛快的说道。

    这倒不是气话,而是他真的如此抱怨过。

    不然他也不会只带着十几个亲兵,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闯入这五大王域中劫夺震北王的边军饷银。

    除去为草原王庭积攒箭矢以外,更多的却是来此扬名立威!

    “再说说你们左庐右芦那一对儿草包兄弟。一个贪钱,一个好色!几个月前,定西王域丁州之事想必你也是知道的。那丁州州统汤铭,用了些珠宝玉器,金银美女,就把他买通了。竟然不惜冒着被狼王正法的危险,贸然调动军队,屯兵边境。还肆无忌惮的放出狼骑去劫掠边境的镇甸。这样的人,竟然还坐于如此高位,那草原王庭的前景难道不值得堪忧吗?”

    高仁说道。

    “这件事草原王庭中已经有了公论,而且是狼王钦定的。怕是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指手画脚。”

    靖瑶说道。

    “你若是这般态度,那我们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必要。我既然能看出问题,自然也就有能力帮助你们去改观。”

    高仁说道。

    “所以你说的狼王之下,是指在左庐右芦两位将军之上?”

    到这会儿,靖瑶才算是听懂了高仁的野心。

    只见高仁点了点头,认可了靖瑶的说法。

    “这个位置,自古到今,草原王庭都没有过。你若去了,还得给你新起个官名!”

    靖瑶笑着说道。

    却是根本没有把高仁的这番话当回事。

    权当是个疯子,自说自话罢了。

    “以前没有,以后就不能有?一贯如此的事多了,难道都是正确的不成?”

    高仁说道。

    靖瑶细细一品味……

    竟是越发觉得这句话说得深刻。

    “这就是我去草原王庭的条件。”

    高仁拍了拍靖瑶的肩膀说道。

    凡是都有它的价码。

    人也一样。

    一个人有多少能力,他就值多少钱。

    虽然有时候这钱不能一概而论,但终究是得有有付出,才能有回报。

    靖瑶清楚,这高仁并不是个大善人。

    怎么会大发慈悲的突然为了草原王庭的前途如此呕心沥血的着想?

    他定然是有自己的目的。

    想要借住草原王庭的势来完成罢了。

    不够既然是交易,双方自然是要可取所需。

    但在没有弄清楚高仁的真正目的钱,靖瑶也是决计不会轻举妄动。

    “事关重大,我不能给你任何许诺。至少得禀明狼王之后,让他老人家乾纲独断。”

    靖瑶说道。

    “我有的是时间,并不着急。”

    高仁轻松的说道。

    “可若是连你这个人都没有见过,单凭我红口白牙的去说,却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靖瑶说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同你一道去往草原,面见狼王明言?”

    高仁问道。

    靖瑶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高仁答应的极为痛快。

    这倒是出乎了靖瑶的意料之外。

    就在这时,靖瑶忽然看到那镇中的狮子楼门口出现了一阵骚动。

    不知为何,狮子楼中的人正逃命似的,从楼中狂奔而出,抱头鼠窜。

    但碍于此处距离太远,靖瑶等人根本看不清楼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娘们儿可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高仁看着狮子楼前的乱局说道。

    “她本就不是个人类。”

    靖瑶说道。

    还是告诉了高仁实情。

    “难怪我确实掐算不到。”

    高仁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九山之中的异兽,怪就怪在一个异字。

    异兽在化形之后,虽然也和人类一样,谈婚论嫁,生老病死。

    但终究是个异数。

    超脱了这五行轮回,跳出了天道之外。

    “现在知道了这底细,可是能算出些什么了?”

    靖瑶问道。

    “对于那异兽还是一片模糊……那小姑娘也看不真切。坛庭中人,想必有自己的手段。不过这骚动是谁引起的,又是因为何事,我倒是全然知晓。”

    高仁说道。

    靖瑶一听他这般话术,知晓他却是又要开始卖关子……

    当然也不会上他的套,随即闭口不问,只等他憋不住了自己说出来。

    靖瑶对这后方招了招手,一位部下随即送来个装满水的水壶。

    他喝了一口,没有急着咽下,而是含在嘴里漱了漱口,继而吐了出去。

    就在他低头的时候,又有两人走进了镇中。

    一男一女,模样却是都不大年轻。

    优哉游哉的超前走着,和人流的方向截然相反,径直的朝着那狮子楼走去。

    本来靖瑶还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这两位逆行者的身影着实太过引人注目,靖瑶这才认真注视了起来。

    任凭是谁看到眼前的局面,都会知道前方定然是出了不小的变故。

    可是这两人却仍旧昂首阔步的前进,若不是只想看热闹的傻子,那就一定是与狮子楼中的变故相关之人。

    “只要那小姑娘不出事就好。”

    靖瑶收回了目光,淡淡的说了一句。

    “放心,谁都不会有事的。”

    高仁信心满满的回了一句。

第九十一章 宜明【下】

    镇中的狮子楼内。

    赵茗茗刚一落座,下层大厅中就传来了一阵喧嚣。

    紧接着赵茗茗就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张公子,失陪一下!”

    赵茗茗起身对着张晓阳说道。

    张晓阳虽然心里不悦,奈何他总得把持住自己的颜面,于是客气的点头答应。

    赵茗茗嘱咐糖炒栗子留在这雅间中,照顾好那位神秘的小姑娘,不要跟着她一道下去。

    糖炒栗子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顺从了小姐的心思。

    赵茗茗提着剑一步一步的走下楼去,看到大厅的门口处站着一人。

    或许是因为他的样貌太过于怪异的缘故,因此原本热闹的大厅,竟是走得零落不堪。

    门口处背光。

    此人正面都是一片阴影。

    可是赵茗茗还是认出了他。

    “这么久没有音信,我以为你已经放弃了。”

    赵茗茗说道。

    “我怎么会放弃呢?情可以断,仇却不能忘。”

    断情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与赵茗茗上次在丁州府城郊外的树林中交手之后,一直杳无音信,赵茗茗以为他已然放下。

    但现在看来,却是自己有些过于天真。

    “你离开丁州之后,就去往了博古楼。”

    断情人说道。

    “难道你一直跟着我不成?”

    赵茗茗反问道,秀眉微蹙。

    这种感觉的确很不好……

    一个人昼夜惦记着你,时时刻刻想要了解你的行踪和音信。

    若这是你的爱人,自然是体贴至极。

    可断情人对赵茗茗并没有任何的爱慕,他有的只有仇恨。

    “你是这么多年,我行走五大王域遇到的血统最高贵的狐族异兽。我是不会眼睁睁的让你溜走。”

    断情人说道。

    随即阔步走了进来。

    厅内剩余的几人,这才是彻底看清了断情人的形貌。

    尤其是他手上的那柄沾满血污的刀,任凭谁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掌柜的已经害怕的蜷缩在柜台之下。

    只不过他圆滚滚的身子,却是很难完全把自己塞进去。

    这时候掌柜的却是开始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平时着实是不该贪嘴!

    虽然这狮子楼在他的打理之下,井井有条,蒸蒸日上。

    但也让他自己的肚子和屁股一天天大了起来。

    以至于现在低头穿鞋竟是都需要他人协助。

    就在掌柜的奋力吸气,想要收起肚子,把自己的整个身躯彻底放进柜台下时,那跑堂的小二一路磕磕碰碰,六神无主的冲了过来。

    他看到掌柜的正在费力的躲藏,不但没有帮忙,反而是揪住掌柜的身上的长衫,往外拉扯。

    掌柜的本就因为姿势别扭而很难保持平衡。

    这杯跑堂的小二再一拉扯,整个身子真像个啤酒一般,滴溜溜的鼓包了出来。

    随即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活脱脱的像是个王八翻盖。

    跑堂小儿见状可是不含糊。

    只见他不带任何喘息的,自顾自躲到了柜台之下。

    也不知这两人对这柜台究竟有什么执念,竟是也不像旁人那般拍跑出门去躲事,也不一头钻后堂,从角门离开,却是就拼死拼活的要把自己塞进这柜台之下。

    掌柜的躺在地上,满脸愁容。

    怎奈他着实没有那跑堂小二伸手灵光。

    无论是掌柜的年龄还是身形,都要差的远了……

    他只得伸手够向身边的桌子腿,而后先把自己的身子侧过来。

    光是这个动作,却是都让他休息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重重的喘着粗气。

    赵茗茗看到了这掌柜的窘态,很想上去帮帮他。

    可是断情人就这般有恃无恐的横刀在前,却是让她不敢有丝毫分神。

    终于,掌柜的凭借自己的努力重新站了起来。

    还不忘伸手拍拍长衫上沾染的泥土。

    狮子楼的掌柜只要是亮相在人前,那就一定得是体体面面的。

    不过额头的汗水,和惊慌的神色还是出卖了他。

    都在想旁人宣告者,这位掌柜的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镇定。

    柜台下已经被跑堂小二据为己有,眼下最好的去处就是躲到后堂中去。

    掌柜的不知道解下来这座狮子楼的大厅中究竟会发生什么,但一个菜鸡提着刀,一位美女拿着剑。

    怎么看都不会是能好好喝茶说话的样子。

    但这掌柜的也着实负责。

    他仍旧走到柜台前,抽出了抽屉,整个端走。

    里面有今天到现在为止的账单和钱款,身为掌柜的他有理由也有责任必须保管好。

    不过在他取出抽屉的时候,抬腿狠狠的朝躲在下面的跑堂小二踢了几脚。

    那跑堂小二忍不住哼哼了几声,让赵茗茗觉得有些可笑。

    “你看看这人,连一点银钱都放不下。你又为何要劝我放下报仇?”

    断情人看着掌柜的蹲着抽屉走进了后堂,随后仰着下巴说道。

    “他是这狮子楼的掌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银钱和账单虽然也有他的一份在里面,可是保管好这些东西就是他在这里的意义和责任。但是你的意义又在哪里?你如此做法却是又对谁负责?”

    赵茗茗问道。

    若是可以,她实在不想和断情人动手。

    一则是断情人的武道修为很高。

    二则是她心底里对断情人的遭遇也很是同情……

    是个可怜人。

    对这样的可怜人,赵茗茗很难下死手。

    其实上次和断情人一战之后,赵茗茗已下定了决心,准备在回到列山之后问一问自己的父亲,这件事的始末与真相。

    但这些话却是不能对断情人说。

    赵茗茗毕竟是列山山主之女,论血统也是异兽王族。

    要是这般直白的告诉了断情人,岂不是自认理亏或不如而低头?

    有损家族与九山颜面的事情,赵茗茗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断情人听了赵茗茗的那一番话,并没有开口回答。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也说不清。

    意义,责任。

    这字眼他熟悉的很,但却从来没有放在自己的身上细细思考过。

    若是真要说起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报仇。

    报仇的意义就是报仇,报仇的责任也是报仇。

    可是这么一番话,让断情人着实是难以启齿。

    对于这件事,断情人和赵茗茗考虑的都没有错。

    只不过一个是注重于眼下,一个是想的更加深远。

    来日方长,报仇之后,生活总得是要继续下去的。

    到那时,断情人又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这一年四季,日升月落?

    可是赵茗茗却忽略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在自从断情人下定决心要报仇之后,他的生活已经永远的停止在了那一夜。

    无限的悔恨

    支撑这他犹如行尸走肉般的身躯,让他一步一步的走遍天涯海角去寻仇。

    若是有一日,他真的大仇得报。

    一定也会回到当时的那一夜去,选择和自己的挚爱一同结束这惨淡的生命。

    赵茗茗看到断情人没有接话,一位自己的言语却是对他有些触动。

    又哪里知道,现在的断情人,根本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保留下来,只有活下的的本能而已。

    不知他走了多远的路,这会儿有些饥渴难耐。

    断情人扭头看向旁边的桌子。

    方才在慌乱中离开狮子楼的人中,有很多还未吃完。

    距离他最近的桌子上,还有一条完整的鱼,冒着热气,似是杠杠的端上来不久。

    断情人盯着那条鱼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抽动了两三次。

    终究还是走了过去。

    坐到桌边后,把自己的刀夹在了两腿中间,随便拿了一双筷子开始吃鱼。

    会吃鱼的人都知道,鱼鳃下鱼鳍上那一小块的位置,肉质最为鲜嫩。

    而不会吃鱼的人,往往都先去吃那鱼脊背。

    不外乎其他,只是因为看着肉多。

    但断情人吃鱼,却说不上会吃,也说不上不会吃。

    他显示一筷子卡断了鱼头,张大嘴,整个放了进去。

    就这么大嚼着,也不怕鱼头上的硬骨。

    赵茗茗站在一旁看着都极为揪心,可是断情人却好似没事儿人一般,嚼了一会后就这么全部咽了下去。

    断情人就这么一点点的把整条鱼全部吃完之后,在自己裹身的被子上擦了擦嘴。

    那条被子本就已经肮脏的看不出样子,但当断情人嘴角的鱼塘沾染在上面之后,却是又多了一抹深黑。

    “你……为何不穿衣服。”

    赵茗茗问道。

    虽然不是每个女人都爱干净。

    但这世上脏男人可是要比脏女人多得多。

    前几次遇见断情人的时候,都是夜里。

    黑蒙蒙的一片,赵茗茗看的也不真切。

    现在一瞧,这被子怕是已经粘连在他的身上,脱都脱不下来。

    “这是我结婚的时候,师傅送我的龙凤被。”

    断情人说道。

    伸手摸了摸被子的正面。

    那个位置刚好在他的肚子前,赵茗茗借着光,隐约可以看到上面的花纹。

    “龙凤被?”

    赵茗茗疑惑的问道。

    她对人间这些礼仪和习俗不甚知晓。

    一直觉得这龙凤都是以前皇朝是皇家门儿里用的东西。

    “新婚父亲入洞房的当晚,一定要点龙凤烛,盖龙凤被的。”

    断情人说道。

    眼神骤然温柔了起来。

    听到入洞房三个字,赵茗茗却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入洞房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说起来,在她年纪尚小的时候,也幻想过自己入洞房的场景。

    不过那时的她,却是觉得新娘子的衣裳很好看罢了。

    这么多年,却是头一回有个男人当着她的面,说出了入洞房三个字。

    “你是谁!”

    就在赵茗茗盯着断情人身上的龙凤被,努力在脑中还原着它本来的样子时,张晓阳却是带着他的几个狗腿子从楼梯上下来,对这断情人厉声质问道。

    “哈哈哈……你看这叫花子!竟然还带着刀!这是要不来钱,就改劫道吗?”

    待张晓阳走近,看清了断情人之后,顿时大笑着对身后的狗腿子说道。

    赵茗茗叹了一口气。

    断情人的这般模样,也着实怪不得被人笑话……

    他明明可以更体面一些的。

    况且这体面和报仇本就不是互相冲突的事情。

    虽然断情人对赵茗茗解释过,他的心已经死了。

    对任何其他的事都没有兴趣,也不会思考。

    饿了,渴了,都会时常感觉不到。

    跟不用说这梳洗打扮,买新衣服了。

    张晓阳身后的狗腿子们附和着,把断情人从上朝下的讽刺了一遍,接着就看到空荡荡的大厅,掌柜的以及跑堂小二都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很是生气。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张晓阳厉声问道。

    仍旧是那幅大少爷的派头。

    “少东家……这人一进门……却是把客官都吓跑了!”

    跑堂小二听到了张晓阳的声音,这才颤巍巍的从柜台钻出来,露了半个脑袋说道。

    “吴掌柜呢?他也跑了吗?!”

    张晓阳问道。

    “掌柜的他……他把钱盒还有账单拿走后,就去了后堂,再没出来。”

    跑堂小二说道。

    他却是又动起了自己的心思……

    若是那吴掌柜因此得罪了少东家,那他这掌柜还能做得下去吗?

    这么一来,他这个跑堂小二的地位岂不是水涨船高?

    危急时刻,仍然在狮子楼中与少东家患难与共,就算是当不成掌柜的,起码也能混个管事儿做做。

    “他妈的……”

    张晓阳咒骂了一句。

    觉得这吴掌柜真是忒不成人!

    他哪里知道,这吴掌柜为了让狮子楼的损失降低刀最少,带着钱盒跟账本从后堂的角门出去后,径直去了张家府邸。

    张晓阳说白了只是个少东家而已,投胎投的好罢了。

    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得他爹,张老爷子出面定夺。

    “你这叫花子搅扰了我家这么多桌生意,想怎么了解?”

    张晓阳说道。

    “张公子,他是来找我的……狮子楼若是有什么损失,我来承担!”

    赵茗茗说道。

    同时一把拉住了张晓阳。

    即便断情人不会伤害其余的无辜之人,可是赵茗茗也难以保证在背这般嘲讽之后,断情人会不会突然爆起,一刀砍了张晓阳的脑袋。

    “小姐您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叫花子?”

    张晓阳疑惑的问道。

    这倒是让赵茗茗一阵为难……

    毕竟他与断情人之间的关系,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清楚。

    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又难免会被旁人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我的债主!”

    思忖了半晌,赵茗茗只能如实说道。

    冤有头,债有主。

    断情人听闻赵茗茗竟然这样说,双眸之中闪过一阵异色。

    赵茗茗这般态度,却是承认了那一夜发生的事情,的确是她的族人不对……

    虽然和赵茗茗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她身为山主之女,种族内的一切事物都和她难逃关系。

    赵茗茗也觉得,债主这两个词,很是妥帖恰当。

    “小姐您是欠了钱,还是……”

    张晓阳问道。

    后半句话,他本想说是欠了情。

    可一转念又觉得,赵茗茗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怎么会跟一个叫花子搅和在一起,于是就没有说出口。

    “欠了情,还有命。”

    赵茗茗说道。

    张晓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没有想到赵茗茗和眼前这位叫花子的纠葛竟是这么深刻。

    不过,眼下岂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英雄救美,端的是最易获取芳心!

    “拿我的剑来!”

    张晓阳豪迈的说道。

    身后一名狗腿子立马递过来一柄装饰华丽的长剑。

    剑鞘上还镶了一圈金边儿,剑柄上有两个硕大的宝石点缀。

    如此浮夸的长剑,放在宅子中当个风水宝器还可以。

    哪里能用来打斗杀人呢?

    关键时刻,剑柄上的那两颗宝石,恐怕都会别在腰间,拔都拔不出来。

    “滚,我不想杀你!”

    断情人说道。

    语气冰凉。

    他虽然断情,但终究也是个活人。

    活人不是泥塑,哪能没有脾气?

    先前被张晓阳这一群人彻头彻尾的嘲讽了一番,断情人早就起了杀心。

    只不过一直在按捺罢了。

    “一个叫花子还这么大口气!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这是谁吗?!”

    张晓阳还未动身,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狗腿子却是先冒了出来。

    这也是常理。

    狗腿子不就是在这种场合下,狐假虎威的替主子出头?

    这一幕赵茗茗却是极为眼熟……

    想当初在澄心堂中,她就见过了一次,还是刘睿影出面给他解了围,把那一帮自持甚高的读书人好好教训了一番。

    想到刘睿影,赵茗茗心中竟是咯噔一下。

    这莫名其妙的心悸,来的甚是突然。

    赵茗茗只觉得一阵恍惚,慢慢才缓过身来。

    她回头看向张晓阳一群人,发现糖炒栗子并不在其中。

    这倒是让她心下稍安。

    这小丫头,古灵精怪的,歪主意一大堆。

    但到了关键时候,还算得上是听话。

    “砰砰砰!”

    那位长仗势欺人的狗腿子竟是凌空飞起,跌落在了一旁的桌上。

    狮子楼的桌椅,质量极好。

    但桌上的杯盘碗筷却是都被他下坠的身子砸的粉碎……

    碎瓷片透过衣衫,扎在肉里,顿时一片猩红,掺杂着血污。

    “张少!他……他竟然敢动手!”

    此人躺在桌上嚎叫着,还不忘把自己的主子也拖下水。

    张晓阳却是冷汗直冒,吃惊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根本没有看到这断情人是如何出手的。

    人家依旧好端端的坐在那里。

    自己这边的人,往前走了没两步,竟是就飞了起来,落在了桌上。

    “你们还是快些离开!这是我和他的恩怨,这些损失我也会赔偿的!”

    赵茗茗说道。

    张晓阳咬紧牙关。

    心想在这镇子中,还从未有人如此不给他面子,让他下不来台!

    现在已经不单单是什么英雄救美,获得芳心了这么简单了,若是他不挺身而出,为自己人讨回公道,那日后他还怎么在这镇中混下去?

    树倒猢狲散,自己不做点什么,定然让他们全然心凉。

    眼看自己就要威信扫地,张晓阳这一口气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断情人一脸平静。

    狮子楼空旷的大厅中,唯有那人的哀嚎之声,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快把他扶下来!”

    张晓阳低声吩咐道。

    身后的人却是面面相觑,谁都不敢上前。

    方才还在被他们尽情奚落的这位叫花子,此刻却是如同神魔一般,不可侵犯。

    张晓阳回头对这几人怒目而视,这才有两人缓慢的拖着脚步,极不情愿的走上前去。

    这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断情人,弯着腰,撅着屁股。

    一副时时刻刻都准备后撤逃走的样子。

    张晓阳只觉得甚是丢人!

    尤其这场景还全都被赵茗茗看在眼里。

    “快着点!”

    张晓阳一声大吼,却是让那两人身子一震。

    可脚下的步子如同灌了铅一般,说什么也不再朝前一步,而是平拼命的伸出手去,够到了那人的衣衫。

    “刺啦!”

    那衣衫已经被钟桌面上的碎瓷片切割的极为薄弱,根本经不住这般大力的拖拽。

    衣衫连带着裤子,全都断成了两截,被拉扯掉。

    桌上的这人也瞬时滚落在地,脸朝下趴着不动弹。

    可是他的屁股却真真切切的暴露无遗。

    赵茗茗勉强忍住了笑意,把头偏向一边。

    张晓阳却是再也忍不住。

    怒而拔剑之后,身形一闪,朝着断情人扑过去。

    这一式身法着实称得上漂亮!

    赵茗茗也没想到这位纨绔子弟,竟是还能使得出如此漂亮的身法来。

    张晓阳的剑尖距离朝着断情人的面门袭杀而至。

    他却仍旧不动如山。

    这一招剑法,可是张家老爷子花了大价钱,请来名师传授给自己儿子的。

    起码在这座小镇上是自保无虞。

    待着剑锋距离断情人笔尖已经不足三寸时,他的身子,连带着坐下的板凳,忽然朝旁侧平移了出去。

    却是让张晓阳这一剑扑了空。

    “我已经让你两招,事不过三!”

    断情人说道。

    “我才出了一剑,怎么是两招?你这叫花子数数都不会,还能讨来吃食吗?”

    张晓阳气急败坏的说道。

    断情人指了指还在地上趴着的那名狗腿子,接着又指了指张晓阳手中的剑。

    那狗腿子趴在地上,却是连那惨叫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一人还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盖在他的身上,把他暴露在外的不雅之处遮盖住。

    张晓阳却根本不惧断情人的威胁,挽了个剑花竟是又要再度出剑。

    断情人摇了摇头,双腿一松,夹在其间的刀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手上。

    他对张晓阳已经起了杀心。

    待这一剑临近。张晓阳也就到此为止。

    赵茗茗不想无辜之人遭受牵连,霎时也出剑想要阻拦。

    门口处闪过一道微弱的银光。

    竟是一根银色绣花针,针鼻上穿着一条常常的金线。

    银针直奔张晓阳的剑锋而去。

    毫不费力的带着金线在剑锋上饶了几圈之后,针尖贯穿了剑身。

    张晓阳的剑就这么停住。

    断情人眼见如此,握紧了刀柄的手重新放开,将刀再度夹在两腿中间。

第九十二章 四顾心茫然

    赵茗茗顺着这跟金线朝门口一看,却也是她的熟人。

    张学究与银星。

    “他们怎么来了这里。”

    赵茗茗心里如此想到,也很是疑惑。

    张学究受定西王霍望之托,当了汤中松的文道师傅,之后带着汤中松前去博古楼修行。

    赵茗茗也是在博古楼中与张学究有了几面之缘。

    这银星虽然不太熟悉,但从两人的姿态上来看,大抵是夫妻。

    张学究与老情人在博古楼中能得以再聚首,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一时间旧情复燃,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想当年他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对银星不告而别,之后那么多年的时间里,一直追寻这自己徒弟断情人的脚步。

    希望能让他打开心结,对复仇一事迷途知返。

    现在看来,他虽然和银星冲锋之后恩爱依旧,但张学的心中却是也有执念。

    徒弟想要寻仇,师傅想要救徒。

    一来二去的,却是也难以分明谁的执念究竟更深。

    断情人的双眼中只能看到对狐族异兽的憎恶,这使得他对其他一切的美好都能视而不见。

    赵茗茗此番虽然还未和断情人交手,可是已经敏锐的感觉到,他和上次见面时又不太一样。

    这种不一样,赵茗茗很难用人类的语言描述出来。

    就像是初夏的稻米在几个昼夜间,就成长到了可以收获的样子。

    不得不说,憎恨在某些时候的确是要比关心和爱护更为又用。

    断情人的能够成长的如此之快,就是靠着心中眼中的这般极为强烈的憎恶才能做得到。

    “赵姑娘!”

    张学究对着赵茗茗打了声招呼。

    “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赵茗茗颔首回礼之后问道。

    “为了我徒弟。”

    张学究说道。

    神色平静。

    赵茗茗看了一眼断情人,他的神情就是也没有丝毫的波澜。

    就连眼皮都没有抬起一下。

    一瞬间,赵茗茗都产生了一种错觉,甚至以为张学究说的徒弟,是那张晓丽。

    毕竟两个人都姓张,是本家。

    指不定沾亲带故的。

    “您的徒弟是。”

    赵茗茗心中游移,嘴里却是也问了出来。

    张学究低着头,抬手指了指断情人。

    赵茗茗这才明悟。

    “赵姑娘,抱歉了!”

    张学究对着赵茗茗很是真诚的说道。

    赵茗茗听后显示一愣,接着便明白了他这道歉的含义。

    这老头儿恐怕是早就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既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份,那想要找到断情人最好的途径就是跟着自己。

    想来张学究和银星这两人,从赵茗茗一出博古楼,为走在乐游原上时就已经跟随在后面了。

    只不过赵茗茗却是丝毫没有察觉。

    想到这里,赵茗茗身后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万幸这张学究对自己没有恶意,不然的话神不知鬼不觉得,她和糖炒栗子却是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无妨!”

    赵茗茗微笑着说道。

    事已至此,也无须再强加掩盖。

    干脆落落大方的承认下来,反而显得坦荡,不落身份。

    张学究拱了拱手算是回礼,而后扭头望向了断情人。

    “你们两个老东西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知道我这把剑值多少两银子吗?”

    张晓阳愤怒的说道。

    愤怒有时候和仇恨没有什么两样。

    因为它们都会让人失去原有的判断力,忽略一切的逻辑,打破所有的规则。

    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愤怒是暂时的。

    怒火就算是燃烧的再旺盛,也总有熄灭的时刻。

    再急躁的人,也不会一天十二个时辰连着发脾气。

    但仇恨不同。

    仇恨不到手刃仇敌的那一刻,都是不死不休的。

    若是自己没能完成这报仇的重任,仇恨甚至还可以不断的被继承下去。

    就如同父债子还,父死子偿。

    一日,一月,一年,一直到一代代人的前赴后继,只为了完成这个使命。

    张晓阳与赵茗茗没有仇恨,也没有脾气。

    毕竟赵茗茗是他爱慕和倾心的对象。

    但对断情人,却已经不是简单的愤怒了。

    这愤怒中已经带有了些许恨意!

    愤怒和仇恨,却是可以互相转化。

    如果时常对某一人,或者某一事感到愤怒的话,这般脾气日积月累之后,就会变成仇恨。

    断情人的出现,打乱了张晓阳一切的美好愿景。

    不但让他颜面扫地,还让自己的面孔彻底的暴露在了赵茗茗眼前。

    没有温柔,没有随和,根本就不是一位谦谦君子。

    “小家伙口舌干净一些!”

    银星说道。

    手里握着的金线骤然一紧,张晓阳长剑脱手。

    “你还想抢东西?”

    张晓阳

    怒极反笑。

    接着连说了三个好字。

    随即又把周围桌上的晚盘全部扇到地下摔的稀碎。

    俨然一副滚刀肉的样子。

    他费劲心力的想把事情闹大,无非就是等着自家老爷子前来给自己出气。

    张学究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故而皱起了眉头。

    本以为只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心思却是这般险恶。

    “他太吵了,要不要我把他的嘴和手脚都缝上?”

    银星看了一眼还在不断摔打的张晓阳后,对着张学究问道。

    “好!”

    张学究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

    在这般瓷器碎裂的声响下吗,却是说话都困难。

    张晓阳虽然在摔砸碗盘杯盏,可仍就竖起了一只耳朵听着旁边人的动向。

    一听到这连个老东西竟是要把自己封起来,也是有些害怕。

    手上的动作稍微慢了些许,抬头一看。

    那枚银针直奔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大爷饶命!在下错了!”

    张晓阳躲无可躲,只得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对着张学究和银星不停地磕头告饶。

    可是那枚银针,不管张晓阳的身子如何起伏,始终都跟在他的嘴角处。

    “算了吧!”

    张学究说道。

    若不是方才他在最后关头握住了银星的手,那银针已经穿过了张晓阳的嘴角。

    “你个大男人。还不如我有决断。”

    银星嘴里嘟哝了一句。

    但还是听从了张学究的话,把银针与金线撤了回来。

    张晓阳却仍是闭着双眼,磕头求饶不止。

    鼻涕混着眼泪,不少都流进了嘴里,却是仍旧不停。

    张学究心里有些烦躁。

    先前是他那摔砸碗碟的声音刺耳,现在又是这般哭丧的哀嚎。

    怎么这偌大的一座狮子楼中,竟是没有片刻一处是安生的。

    “起来吧!赶紧走!”

    张学究说道。

    张晓阳却是充耳不闻。

    张学究连说了两三遍,却是都没有得到回应。

    张晓阳仿佛着了魔一般,恐惧占领了他的身躯与精神。

    张学究和银星对视了一眼,无奈之下,他只好走上前去,想要揪住张晓阳的衣领,把他丢到门外。

    当张学究走近了之后,张晓阳后脖颈处突然闪出一道寒光!

    “哈哈哈!去死吧你个老东西!”

    张晓阳迅捷的起身,一个箭步朝后撤去。

    他的后背上竟是还装了一套机括暗器。

    这套暗器用背部肌肉和劲气催发。

    总共可射出三指弩箭。

    弩箭箭头涂有剧毒。

    百步之内,见血封喉。

    这手段是张晓阳压箱底的招数,轻易不会显露。

    只有他在机关用尽之后,才会行此旁门,以求一击必杀。

    这么多年来,从未失手过,也从未有把三只弩箭全都用完过。

    只要看到他弩箭的人都死了,那这弩箭也就成了一个永远的秘密,一个没人能识破的杀手锏。

    赵茗茗有些悲凉的看着正得以满满的张晓阳。

    就连一阵沉闷如冰山的咋断情人竟是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而张晓阳的得以,也随着断情人的笑渐渐停止。

    他看到张学究仍旧好端端的站着。

    似是个没事儿人一般。

    那只弩箭按照张晓阳激发时的体位,应当是正好穿过张学究的胸膛才对。

    但现在却好端端的掉在了张学究的脚边。

    弩箭的肩头已经破碎。

    里面灌注的毒药散落在地面上,发出一阵“滋滋滋”的声响,宛如一条毒蛇在不停的吞吐信子。

    张晓阳再往上一瞧,张学究的胸口处放着一把打开的扇子。

    自己那只暗器弩箭,方才应当是搭在了这面扇子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张晓阳指着张学究厉声问道。

    他的声音此刻尖细而颤抖。

    像极了戏台子上的旦角。

    张晓阳是真的害怕了。

    但一个人最后的幻想也被打破之后,就会连一点信心也没有。

    此刻的张晓阳,不但没有跪下再度求饶,反而好端端的寻摸了个凳子坐着。

    两手撑着桌案,面色煞白。

    紧紧的抿着嘴唇,双眼空洞无神。

    张学究不动声色的收了扇子。

    一步一步朝着张晓阳走来。

    张晓阳看着张学究的身形慢慢靠近,身子的抖动开始剧烈起来,最终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

    满地的红白之物,空气中弥漫这一股酸臭**的味道。

    张学究用衣袖掩住了鼻子,转过身去却是不想再理会。

    张晓阳呕吐完之后,身子也不再抖动。

    却是对这张学究的背影大吼一声,将后背机括暗器中还剩下的两只弩箭,全都射了出去。

    这点雕虫小技自是不会让张学究为难。

    轻松抵挡

    之后,手中的白骨扇再度开启,淡然一挥。

    张晓阳的身子就如同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般飞出去,砸烂了窗框,跟一条死狗似的,躺在当街。

    “好了,总算是安静了!”

    张学究说道。

    目光凝视着断情人。

    “他是来找我寻仇的。”

    赵茗茗说道。

    “我正是来让他放弃寻仇的。赵姑娘还是先行离开吧!”

    张学究说道。

    赵茗茗却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断情人的气势仍旧在牢牢锁拷着她。

    只要赵茗茗稍有异样,说不得断情人就会立马出刀。

    “你已经不是我师父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断情人说道。

    “你还记得你拜师是是怎么说的吗?”

    张学究问道。

    “我记得,但拜师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断情人。这话早先在定西王城相遇时,我就告诉过你了。”

    断情人说道。

    “不是什么情都能断的。你自称是断情人,可是仇恨难道不也是一种情?如此的执着与复仇哪里是断情,明明是天下第一深情!”

    张学究说道。

    “我断情,是因为那些曾经的羁绊以及美好总是让我很彷徨,让我没有办法去专注于一件事。后来我才发现,斩断了这些庸俗不堪的情绪,才能让我更快的变强大。”

    断情人说道。

    “变强大之后腰做什么?”

    张学究这却是明知故问。

    “杀上列山,屠灭狐族。”

    断情人说道。

    “所以你才会如此的苛求力量。这倒也说的过去。”

    张学究点了点头说道。

    “你能理解?”

    断情人歪着头,有些诧异。

    “当然能理解!你说寻求的太高,导致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就需要快速的成长。虽然都说胖子不是一口吃的,但这世上总有捷径不是?傻子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天才却是总可以寻找到捷径。我一直觉得你是天才,无论是武道天赋,还是自身根骨,当年在坛庭中也是盖压同辈的存在。所以对于你来说,找到捷径想必不是难事。”

    张学究说道。

    赵茗茗却是又听到了“坛庭”两个字。

    在与靖瑶的对战脱身之后,这两个词就刻在了赵茗茗的心上。

    但她却是没有想到,断情人和张学究竟然也与坛庭有瓜葛。

    一时间,她开始担心起楼上的糖炒栗子和那位神秘的小姑娘。

    只不过赵茗茗不敢确定张学究是不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若是可以,她倒是很想抓着他把坛庭一事问个清楚。

    “我不是天才。我也没有找到捷径。”

    断情人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怎么没有找到?你都说了斩断这些羁绊和过去的美好能够让你变强,这不就是你寻找刀的捷径?”

    张学究摊了摊手说道。

    “难道你不是为了让我重新回去才如此锲而不舍的吗?”

    断情人问道。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准确的说,就是方才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已经不想了。”

    张雪酒说道。

    “那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断情人有些迷糊。

    隐隐感觉自己的师父有些不对劲。

    “我来是为了让你彻底了断那些曾经的。”

    张学究微微一笑说道。

    手上的白骨扇不断开合,很有节奏的发出“啪啪”声。

    “了断?如何才能了断?又怎么样才算彻底?”

    断情人苦笑着说道。

    像是在自嘲。

    “你的一切开始,都是在成为我的徒弟之后。一直到那一夜,一直到今时今日。都是因为我。你的未婚妻也是我当了红娘撮合的,而当初也是我让你安静一夜,失了防备,才导致你最终从坛庭叛逃而出。不管是美好的开端,还是噩梦的使然,都是因为我,你说对吗?”

    张学究问道。

    断情人却是一言不发。

    张学究说的每一个字都让他无比的揪心,同时也更加的茫然。

    但仔细一想,到的确又是如此。

    断情人先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这次被张学究说出来之后,心中却是有了一丝松动。

    “你这是让我把仇恨转嫁到你的身上?”

    断情人说道。

    他很快就弄明白了自己师傅的意图。

    “不,我只是在寻求一个对你我都好的办法。”

    张学究说道。

    “用你的刀,杀了我。这才算彻底了断了除却仇恨以外的所有情。这样你才算是断情人。这样我才相信你有决心,也有能力,在往后的某一天完成你寻仇的宿命。”

    张学究说道。

    手中的白骨扇收起之后朝身后一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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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