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边月满西山TXT下载边月满西山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边月满西山全文阅读

作者:奕辰辰     边月满西山txt下载     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八章 晚晴【中】

    文琦文一碗酒还未喝完。

    这酒是用芋头烧制的。

    极为干涩。

    喝到嘴里却是很难咽下去。

    至少文琦文这位州统府的大公子就是这样。

    但是当他一回头看到青雪青。

    发现她已经在喝第二碗了。

    文琦文看着自己的酒碗,无奈的摇头笑了笑。

    随即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此刻的天空正在分裂。

    就像是人的掌纹,和背阴处生长的树的年轮。

    火辣的酒下肚。

    顿时激的文琦文有些燥热。

    太阳穴处一突一突的跳动。

    而他看向青雪青的目光,却是已然柔然。

    犹如南方出产的丝绒面锦缎。

    放在月光下,确实能够熠熠生辉。

    可是再亮的月光,却也是无法打动文琦文对青雪青的神情与沧桑。

    人这一辈子就是如此。

    总有值得驻足观望许久的烟火。

    也总有躲不开,逃不脱的劫数。

    不过烟火总不是永恒的。

    刹那的激情过后,天幕上只会留下无尽的空虚。

    可劫数却是注定的。

    该有几道,是什么。

    谁都无力更改。

    青雪青就是文琦文的劫。

    情劫。

    不过此刻的他忽然发现,青雪青的的眼神开始渐渐的溢散出些许伤寒之感。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喝酒总是一件开心的事才对。

    即便是因为不开心的原因来喝酒。

    最终也会变得开心起来。

    不然酒还有什么意义?

    文琦文虽然喝的酒不多。

    但是他懂得这个道理。

    也见过这样的人。

    人世间悲伤苦恼的事情太多了。

    他的父亲文听白也曾多次在深夜,一个人对着母亲的灵位独饮。

    开始总是沉闷的。

    喝着喝着,竟开始流泪。

    但到最后,总是嘴角挂着微笑酣睡过去。

    透过巷子的尽头朝前看去。

    那里的花丛已经开的极为放肆。

    没有人会去在意路边的野花。

    所以它们恣意的生长着。

    却是比任何一处园林中的花,都更像春天。

    春天本该就是这样无拘无束的才对。

    文琦文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手往旁边一撑。

    却是不小心被一丛带刺的野草扎了下手指。

    空气中传来远处酒楼的饭菜油香。

    但是却压不住这巷子里的酒气。

    那些香味和野花在文琦文的眼里飘忽不定,若隐若现。

    一时间,让他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好像自己并不在鸿州府城中。

    而是深处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有一位力巴喝完了酒。

    把碗往那柜台上一搁。

    随即推着一辆板车,嘴里喊着借过,如风一般离开了这巷子。

    他走的很是匆忙。

    甚至还把路边蒲公英的白絮吹了起来。

    大部分的白絮如雪落大地一般,无声无息。

    但有几个略微调皮些的,却是落在了青雪青的发丝上。

    文琦文伸手从她的头发上摘去。

    青雪青感应到后转过头来看着他。

    文琦文将白絮拖在掌心处。

    对着青雪青的脸呼的一吹。

    青雪青嘤咛一声,却是眯起了眼睛。

    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

    遮住了她那一对剪水双瞳。

    这个春天,因为这一条小巷,这一只酒碗而显得与众不同。

    文琦文突然想写点东西。

    除了练刀以外。

    他却是也很喜欢文道。

    虽然从未给旁人看过。

    不过他的文字干净清澈。

    就和他对青雪青这般呵护疼爱的感觉一模一样。

    在他的故事里,没有争斗与死亡。

    也没有苦难和性。

    尽皆都是一片祥和,处处团圆。

    可惜这些却只能停留在纸笔上。

    只要仍旧生存在这人间。

    争斗就是无可避免的。

    文琦文知道自己的使命,也明白父亲对他的希翼。

    但这些并不妨碍他对这些很是厌恶。

    他练刀,只是为了能守护好他所在乎的人。

    他写故事,也是为了在这喧嚣嘈杂的霓虹中能留得一方清明。

    让自己随时都能躲进去。

    其实同所有北方的少年一样。

    文琦文的脸上也有北风呼啸,风沙漫天时留下的那深深的印记。

    在以前,他每次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一方丝帕。

    这并不是给自己用的。

    而是给青雪青准备的。

    只不过每次都很凑巧。

    文琦文带的丝帕颜色,却是都和青雪青穿的裙子一模一样。

    “文哥,你看!起风了!”

    青雪青忽然站起身子,指着遥远的天幕说道。

    竟是像小时候那样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他已有很久没有看到青雪青这般随意的笑了。

    在她长大后。

    笑的总是有些勉强。

    仿佛只是一种习惯。

    也不知此刻是因为酒精麻痹,还是离开了青府的放松。

    青雪青终究是又像从前那样笑了起来。

    “是啊,起风了……说不定晚点会下雨呢!”

    文琦文说道。

    因为随着风,他看到了一片乌黑的云。

    这片黑云把西边的红霞遮住了一半有余。

    像是一头猛兽,正在撕咬,蚕食自己的猎物。

    不过文琦文的心情,却丝毫没有被这些所影响。

    反而却是更加轻松。

    因为最爱的人就在他身边,与他一道卧在小巷子里喝酒。

    即便这雨能动摇天地又能如何?

    手中的酒碗虽然不大。

    但一杯杯的喝着,总能饮尽春秋。

    他的刀虽然还不

    够快,还不够猛烈。

    但若是加上他自己这一副矫健匀称的身躯,却是也足以让青雪青安然。

    “文哥,我现在好开心!”

    青雪青说道。

    “我看得出来。”

    文琦文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顶。

    却是不小心让那柔顺的青丝挂住了她的耳坠。

    文琦文小心翼翼的把那发丝从耳坠的缝隙中提出来。

    生怕把青雪青弄疼了。

    “那文哥你现在开心吗?”

    青雪青问道。

    “我不开心。”

    文琦文说道。

    青雪青很是吃惊。

    可是他看到文琦文的脸上却是笑意浓浓。

    “难道你很悲伤?悲伤的人可笑不出来,文哥你莫要骗我!”

    青雪青撇了撇嘴说道。

    “那你不妨猜猜我为何悲伤。”

    文琦文说道。

    “你若是再陪我喝一碗酒,我就猜!”

    青雪青说道。

    扬了扬手中的空碗。

    如此浓烈干涩的酒,她却是已喝完了两碗。

    文琦文本以为青雪青会对他撒娇一番,而后哀求自己直接说出来。

    没想到青雪青却是又提了个要求。

    “好!不过我喝了之后,你可一定要猜!再不能耍赖了!”

    文琦文把酒碗递给青雪青说道。

    她笑了笑没有言语。

    一阵铃声响起。

    却是又从那位老婆婆那里打来了两碗酒。

    文琦文拿过酒碗,直接了当的喝了下去。

    他的酒量有多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文听白有过绰号是鸿州酒仙。

    如此类推下来,他的酒量也不该差才是。

    不过此刻喝什么,喝多少却是已经不再重要。

    就算是青雪青让他喝一碗粪尿,文琦文也会毫不皱眉的喝下去。

    他只是想听听青雪青要怎么猜自己的心思。

    “因为文哥觉得这样的机会着实是太难得了……下次如此,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我猜的对也不对?”

    青雪青低头盯着酒碗说道。

    不过语气却依旧俏皮。

    “唉……”

    文琦文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青雪青却是把他的心思,全都说了出来。

    “文哥你还记得我娘亲答应了什么事吗?”

    青雪青直起身子,拍了拍文琦文的肩膀说道。

    “钟姨答应了什么事?”

    文琦文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笨!我娘亲都答应这次你去矿场的时候,让我也一同随你。”

    青雪青说道。

    文琦文略微思忖了片刻。

    终于是明白了话中的含义,开心的笑了起来。

    “现在不悲伤了吧?”

    青雪青说道。

    “一点都不了!”

    文琦文痛快的说道。

    看着自己的酒碗,却是忽然想浮三大白。

    本以为这样的机会,一年间却是也没有几次。

    却是忘记了,很快二人就要一同去往那鸿州边缘处的矿场。

    这一路上,朝夕相处。

    如此机会,怎能少得了?

    “不过等事情办完,文哥肯定又要悲伤了!”

    青雪青吐了吐舌头说道。

    却是故意的。

    “那咱们就慢慢走路,缓缓办事,等回来之后,我……”

    文琦文说道。

    却是把最后半句话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回来之后怎么啦?”

    青雪青不解的问道。

    “回来之后,我们可以再来这里喝酒!”

    文琦文挤了挤眼睛说道。

    “哈哈,好啊!文哥一言为定!”

    青雪青伸出了小拇指说道。

    “一言为定!”

    文琦文与他拉了钩。

    其实他想说的是,等这次回来之后,他便和自己的父亲上青府提亲。

    不过却是在即将出口的前夕,硬生生的收了回去。

    他怕当日在孤海红林中发生的事,又在这条陋巷里重演。

    青雪青却是没注意到文琦文的这般心思。

    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因为喝的太急。

    却是有酒汤顺着嘴角流下。

    文琦文掏出丝帕,用手指顶着,轻轻的沾了沾她的嘴角。

    随后把丝帕塞在了她的手中。

    “文哥还随身带着丝帕呢!”

    青雪青把那丝帕摊开在双膝之上说道。

    “这不是因为有你?”

    文琦文说道。

    “但文哥这次却是没有凑巧!”

    青雪青笑着说道。

    文琦文知道,她说的是今天的丝帕颜色,却是和她的裙子不同。

    不过这事情,却是过于玄妙。

    不可能次次都准。

    文琦文虽然有些泄气,但终究不是太在意。

    不知道喝了多少碗。

    但在那片红霞还没有完全被黑云吞噬之前,青雪青就一头栽倒在了文琦文的怀里。

    文琦文身子一僵。

    却是丝毫不敢动。

    相反青雪青却是紧紧地抓着文琦文的衣襟,把脸颊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青妹,你没事吧?”

    文琦文的问道。

    他的手在青雪青的身子外,丝毫不敢触碰。

    但却又担心她朝着一边倒下。

    “文哥,我们回家吧……”

    青雪青梦呓一般的说道。

    “你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事吗?你答应过我,以后若是自己一个人,可千万不能喝成一只醉猫。”

    文琦文说道。

    “我知道,我记得。不过我的理解是,只要你在,我就算喝成醉猫也没有关系。”

    青雪青在文琦文的怀中侧了侧身子说道。

    呼吸逐渐匀称,深沉。

    她已经睡着了。

    文琦文一把将青雪青的身子抱起。

    缓缓朝着青府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子很是平稳。

    不敢让自己的身子有丝毫颠簸。

    因为害怕惊扰到青雪青。

    文琦文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

    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俩有一次在锦妆楼中捉迷藏就是如此。

    整整三个时辰。

    文琦文都不知道青雪青究竟躲在了哪里。

    却是急的哭了起来。

    像个无头苍蝇一般乱颤。

    就连青府的管事,和锦妆楼中的丫鬟也着急了。

    小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他们却是也逃不脱严酷的责罚。

    最终还是文琦文先止住了哭声。

    随后他听到了一阵阵轻微的鼻息。

    顺着这若隐若现的声音,文琦文竟然找到了青雪青。

    原来她躲在一个废弃已久的柜子里,睡着了。

    回到青府之后,文琦文一直把青雪青抱到了锦妆楼中她的闺房里。

    随即嘱咐那些丫鬟们,放一杯凉茶在床头,顺便再熬些羹汤。

    看着架势。

    青雪青在夜半时分一定会醒来。

    而醒来之后,先是口渴,再是肚中饥饿。

    这些丫鬟自然知道文琦文是谁,也知道他与自家小姐的关系。

    无一不是点头应允。

    文琦文回头看了一眼青雪青,便关上房门,准备离开锦妆楼,离开青府。

    不过他却是不想从正门走出去。

    他还想翻墙。

    喝了酒,人难免会变得有些激动和奇怪。

    若是在平时,他决计不会如此的。

    但此刻,文琦文却是毅然决然的朝着后院那处墙头走起。

    “文儿,你在做什么?”

    正当文琦文准备翻越墙头时,身后却是忽然传来了小钟氏的声音。

    “钟姨!”

    文琦文转过身来,极为尴尬的说道。

    “你这是……准备翻墙?”

    小钟氏问道。

    文琦文眼见自己的心事被撞破。

    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钟氏朝着文琦文缓缓走去。

    还未近身,却是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

    “你们去喝酒了?”

    小钟氏吃惊的问道。

    文琦文点了点头。

    “青儿呢?她也喝了?”

    小钟氏问道。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

    这两人整整一个下午都不再府中。

    定然是出去喝酒了。

    不过关心则乱。

    即便如小钟氏,却也依旧如此。

    这是个定数。

    “青妹已经睡下了。”

    文琦文说道。

    小钟氏点了点头。

    喝酒无妨,喝醉也无妨。

    只要人无恙就好。

    “钟姨,那我也先回去了……”

    文琦文怯怯的说道。

    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和小钟氏有丝毫的交流。

    “文儿你先不急,有些事,我还要与你交待一番。”

    小钟氏说道。

    却是引着文琦文坐在了锦妆楼后园的亭子里。

    “钟姨请讲。”

    文琦文说道。

    虽然他也喝了不少酒。

    此刻也有些头晕。

    不过平日里的教养,却是一点也没有丢下。

    很多人解酒撒疯,却是因为他们平日里的德行就有问题。

    只不过压制,掩盖的很好罢了。

    一个看似文质彬彬,瘦瘦弱弱的人,酒后忽然气吞山后,滔滔不绝。

    只能说,他骨子里就很是狂野。

    酒只不过是个媒介,是一把钥匙。

    把他在心中豢养的猛兽释放了出来。

    可是文琦文却不是如此。

    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即便是喝醉,也只会和青雪青一样,沉沉睡去。

    却是不会有任何出个的举动,半句豪言壮语。

    “唉……”

    小钟氏沉吟良久。

    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只是深沉的叹了口气。

    整个下午,她却是都和鸿州州统文听白在一起。

    在他的马车中密谈。

    有些事,只能天地知晓。

    多一个人,都是危险重重。

    无论是在青府,还是在鸿州州统府。

    都算不得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父亲和钟姨您说什么了吗?”

    文琦文虽然有些酒意上头。

    但思路却仍旧清晰。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小钟氏如此无奈的神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知道,我只有雪青一个孩子。”

    小钟氏看着华贵的锦妆楼说道。

    “我知道钟姨。”

    文琦文说道。

    “人活一辈子,说是为了自己。但实际上,最后比的是后代。”

    小钟氏接着说道。

    这句话,文琦文却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因为他着实没有这么深的感触。

    不过从他父亲文听白对自己如此严苛的要求,却是也能略知一二。

    “青府的情况,想必文儿你也知道。老爷青然他……已是无药可救。”

    小钟氏说道。

    “不会的……青叔是有大福分的人!定然能够否极泰来,转危为安!”

    文琦文说道。

    “很多事,你不懂……你还太小。他得的是心病。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这心药却是寻遍天涯海角也难以得到……”

    小钟氏有些悲戚的摇了摇头说道。

    虽然她利欲熏心。

    图谋青府的基业。

    可青然仍旧是她的的丈夫。

    仍旧是她所挚爱的人。

    一边是利益,一边是感情。

    就好比人的手心手背。

    却是难以取舍。

    不过身为一个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如此思念另一个女人,以至于并入膏肓,即将呜呼哀哉,怎么能不痛苦?

    很多时候小钟氏都觉得,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却不是一个成功的女人。

    没有把丈夫的心留住,就是作为一个女人最大的失败。

第四十九章 晚晴【下】

    最圆满的爱情总是很难发生的。

    有些人爱的太过理性,有些人爱的太不坚定。

    最后或许看上去也算是圆满。

    但双方的内心深处恐怕也会有些遗憾。

    青然的天地本是很大的。

    但对小钟氏而言,留给她爱的位置却太小。

    青然只对他的逝去的那位夫人爱的深,爱的执着,爱的情趣满满。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青然已经不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傻小子。

    而小钟氏却对这无穷的天地,鬼蜮的人心,一无所知。

    佳人对英雄向来都是般配的。

    只不过这般配一向都是从崇拜开始。

    小钟氏也不例外。

    她虽然算不上倾城绝代。

    但也着实是在当地名扬一方的美人。

    不过她却只有一个愿景。

    或者说是野心。

    那就是要么不嫁。

    要嫁就一定要嫁给一位顶天立地的真英雄,真豪杰。

    遍览鸿州刀客。

    当时的青然并不是最出众的那一位。

    不过由于青然出生于青府,又是日后钦定的青府继承人。

    这般名头挂在上面,任谁都不得不对其高看三分。

    小钟氏一直到二十五岁还没有定下一门亲事。

    往来说媒的人,把她家的门槛都硬生生的踩下去了两寸。

    然而却是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

    小钟氏的父母急了。

    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明年正月,必须说定一门亲事。

    不然就是连小钟氏这样的普通人家,也会被左右街坊邻里,背后戳着脊梁骨念叨。

    不过小钟氏却不以为然。

    她对自己的野心,不死不休。

    不过好酒越陈越香。

    美人却正好相反。

    自古美人怕迟暮,不许人间见白头。

    她等不起。

    若是真到了年老色衰的那天,空有一方野心又能如何?

    所以小钟氏在一个深夜,悄悄的从家中跑了出去。

    一路上女扮男装,走到了鸿州府城。

    这里可比她的家乡要热闹的多。

    入眼的都是闻所未闻的新奇玩意儿。

    小钟氏后来觉得,自己并没有能真正的打动青然。

    或许只是让他觉得自己还算是个有意思的姑娘,并且长得不错罢了。

    小钟氏极有灵性。

    用修行之人的话说,叫做悟性好,慧根高。

    她虽然是北方女子。

    但却带着南方的氤氲气质。

    心思缜密不说,还温婉可人。

    这却是和塞北大漠,狼烟四起的鸿州截然不同。

    小钟氏一踏进这鸿州府城时,就听到了人们关于青府,以及青然的议论。

    她很是好奇。

    想知道这位被人们口口相传的,青府这一代最为杰出的刀客青然究竟是一副怎生模样。

    带他真正的见到了青然以后。

    发现却是和他脑中所勾勒出的画面大相径庭。

    青然并不聪明。

    甚至有些笨拙。

    生在青府,而后又在江湖上闯荡许久,却依然毫无心机。

    不过这些在旁人眼里看上去很是可笑的地方。

    小钟氏却觉得无比的真实,与踏实。

    从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的野心只有在这个男人身上才能实现。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青然,已经有婚约在身。

    只等江湖游历之后,便要回到青府结亲。

    青然有一匹好马。

    在他纵马扬鞭,在街市上飞驰的时候,小钟氏却忽然现身站在了他的必经之路前。

    “小姐有何事见教?”

    青然从未遇到过这般场景。

    立即勒住缰绳,下马问道。

    “你就是青然?”

    小钟氏仰着头问道。

    “在下正是青然。”

    青然客气的回答道。

    他却是要比小钟氏整整高了一个头。

    小钟氏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绕着青然转悠了两圈。

    “姑娘可是有事找我?”

    青然心中觉得奇怪,开口问道。

    他就是这么老实……

    心里想什么,嘴里就会说出来什么。

    他若是觉得奇怪,那就一定会问个明白。

    “我只是想认识认识你,这算不算事?”

    小钟氏笑着说道。

    “这……姑娘是何故非要认识在下?”

    青然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因为你的名声很大。”

    小钟氏说道。

    “那不是我的名声……只是我家的名声罢了。”

    小钟氏那句话,本也不是恭维。

    不过青然这般回答,却也着实是实话。

    虽然此时的他已经把斩影刀的全部三刀都修成了。

    但旁人说起他的时候,还是无法绕过青府这一座大山。

    青然很不喜欢如此。

    和每个少年游侠一样,他也渴望能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青然就是青然。

    与青府无关。

    不过直到现在为止,他却仍然是没能摆脱青府的枷锁与束缚。

    或许根本也就摆脱不了。

    “你是不是姓青?”

    小钟氏问道。

    “在下就是青然,当然姓青!”

    青然皱起了眉头。

    却是被小钟氏这句话问的一头雾水。

    “既然你姓青,那你这辈子就都是青府的人。青府的名头,也就是你的名头。”

    小钟氏说道。

    “姑娘此言不错……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只不过……”

    青然欲言又止。

    他本是要去城东办事的。

    没想到此刻却是驻足于此,和小钟氏说了这许多话。

    “只不过你仍是不甘心对吗?”

    小钟氏结果话头反问道。

    “哈哈……姑娘果然有见地!正是如此,我不甘心。”

    青然爽朗的笑着说道。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起过这些事情。

    旁人也只后会在背后悄悄的议论几句。

    却是谁也不敢在他的面前说。

    但这却是就像一根刺,卡在青然的胸口处。

    虽然卡的时间已经很久,让青然已经麻木。

    但冷不丁的想起,或是这般被人提起时,还是会隐隐作痛,很不舒服。

    “那你要如何才会甘心?”

    小钟氏问道。

    她想再考量一下青然。

    一个人,尤其是男人。

    若是只凭借着家族的名头而扬名立万,算不得真本事。

    只是个纨绔子弟罢了。

    真英雄,真豪杰,即便出生荣耀高贵,也不会停止自己的奋进之心。

    家族在某些时候或许就是一种两人生厌的枷锁。

    但在更多的时候,却是一种责任感,鞭策着人不断前进。

    她不知道青然有没有这种责任感。

    所以她要考量。

    “现在旁人说起我来,开头一

    句都是青府的大公子。我希望有朝一日这个顺序能颠倒过来。”

    青然看了看远方说道。

    虽然只是一个希望。

    可是他却说得无比从容,无比坚定。

    一阵穿堂风吹过。

    吹起了青然的衣衫,也吹皱了小钟氏的裙子。

    两个人对立无言。

    青然是迎着风站的。

    可是风沙却没有让他的眼神有任何的变化。

    依旧是那样澄澈干净,透露着浓浓的自信。

    嘴里说的话,可以是用来骗人的谎话。

    但一个人的眼神,却是很难作假的。

    尤其是像青然这样一位坦荡的人来说。

    再大的风沙都吹不动他的心,吹不闭他的眼。

    直至如今,小钟氏再回忆起当年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时,心里仍然会觉得很甜。

    他们俩最幸运的地方就在于,相遇时,二人的情感世界都是没有一点伤痕的。

    就像冬日里深夜时的落雪一样。

    万家灯火尽灭。

    雪地上却是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没有伤痕的情感,对双反而言,可以算得上是极为公平。

    可是对于感情来说,公平是一个极为可笑的字眼。

    灵魂伴侣或许会因为一件琐事而分道扬镳。

    绝世好恋人,也会在成亲前的最后一刻逃出那花轿。

    不过旁人一般说起的公平,通常都是说二人的身份与地位是不是互相匹配。

    若是从这一点上来看。

    小钟氏却是一丁点儿都配不上青然。

    所以爱情一定是不公平的。

    你觉得极为合适的时候。

    老天就一定会在其他的地方把这合适统统打破。

    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平衡和找补。

    青然贵为青府的大公子。

    而小钟氏却只是一个民家姑娘。

    父亲开了一间小铺子。

    靠着周围乡亲的捧场,温饱度日。

    “你本就是青府的大公子……颠倒过来又有什么意义?”

    小钟氏的语气却是逐渐低落了下来。

    青然虽然就站在她的面前。

    可是却离她又太远太远。

    站在面前的,只是青然的身体,是一具躯壳。

    而青然的心思,对她来说却是那九天之上的浮云。

    这样一半咫尺,一半天涯的感觉。

    小钟氏着实有些承受不了……

    她的野心也出现了动摇。

    或许自己就应该听从父母之名,媒妁之言。

    找个相对来说对等的好人家。

    一个不是英雄,也不是豪杰,但却能踏踏实实过日子老实人嫁了。

    日子虽然会平淡。

    不过再激烈的爱情,最后岂不是都会回归到那一日三餐?

    只不过是有的人家顿顿山珍海味,有的人家只有粗茶淡饭罢了。

    但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吃到肚子里一样能顶饿。

    只要没死,那大家都是一样的活着。

    “青府若是鼎盛,在下之地位也自然而然的水涨船高。可青府若是落魄衰败,这复兴之重担也要由我一肩扛起……旁人只看到了我依仗着青府名头的风光,却是不知道我日日都在承受着多么大的煎熬……”

    青然摇了摇头说道。

    这些话,小钟氏听不懂。

    她完全跟不上青然的思绪。

    在她眼里,青府可是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

    即便是是那鸿州的州统,也是和青府的当家人称兄道弟。

    小钟氏着实无法理解青然所说的煎熬究竟是什么。

    “姑娘去哪?”

    小钟氏很是失落的准备离开。

    她在心中暗暗的把自己狠狠嘲笑了一番。

    在家乡中时,那些条件稍差的人若是上门提亲,都会被她的母亲说一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是如今到了这鸿州府城一看,尤其是和青然聊过几句之后,小钟氏确实觉得自己才是那只想吃天鹅肉的蛤蟆。

    天鹅洁白优雅。

    蛤蟆则成日的待在烂泥塘中……

    双方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青然能下马驻足和自己说话,或许已经是一种天大的幸运与恩赐了。

    小钟氏抬头看了看天。

    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遇到青然是天数。

    而他温文尔雅的和自己说话,也是天数。

    但最终的天数就是,让她认清了自己的渺小和卑微……

    有时候知道的太多,反而会不快乐。

    起码在这鸿州府城中,小钟氏就远远没有在家乡的时候快乐。

    “我要回家。”

    小钟氏说道。

    “哦……姑娘住在哪里?若是姑娘不介意,我可以送你一程。”

    青然说道。

    这却是让小钟氏意想不到的。

    天数的目的已经全然达到。

    为何还要让青然多说这一句呢?

    初见时的欢愉,已经荡然无存。

    自己的那野心,也是摇摇欲坠。

    难道这天数却是还不肯放过自己?

    一定要把然她体无完肤,鲜血淋漓才好?

    小钟氏这么想着,嘴里却说了一个好字。

    既然已经如此。

    那再激烈些却是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小钟氏也已经麻木了。

    她的出现,对于青然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意外。

    并内有让他的生活出现什么改变,更谈不上是惊喜。

    然而一开始,小钟氏却是觉得情感可以满足她的野心,慰藉她的感恩。

    但有些人只是匆匆的过客。

    青然说送她回家,或许只是这位过客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些罢了。

    青然把小钟氏扶着,骑在了马上。

    自己则牵着马快步走着。

    小钟氏没有说她的家在哪。

    因为她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家。

    所以每当到一处路口是,青然都会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

    小钟氏只得胡乱指个方向。

    鸿州府城里认识青然的人极多。

    认识小钟氏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何况以她的姿色,放在鸿州府城中却也算不上极为出众的。

    道路两旁不断的有人和青然打着招呼。

    同时目光也在小钟氏的周身上游走。

    这却是让她心乱如麻。

    女人本是很希望得到关注的。

    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关注的人越多,证明她的魅力越大。

    却是无须去遮掩隐藏。

    但小钟氏却从这些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不屑与鄙夷。

    毕竟自己这样一个名不经传,空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竟是让青府的大公子为自己牵马。

    平常人自然会生出许多腌臜不堪的想法。

    “好了,我到了!”

    小钟氏终究是受不了了,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说道。

    “可是……这里是城门!”

    青然指了指前方说道。

    小钟氏并不熟悉鸿州府城的道路。

    只是随口说着左右。

    没想到却

    是歪打正着的走到了鸿州府城的城门口。

    她看着高高的城楼苦笑不已。

    果然这天数却是还要作弄她最后一次。

    现在看来,这鸿州府城果然不是她应该来的地方。

    “我不是这里的人……我是从乡下来的。”

    小钟氏说道。

    语气很是傲然。

    即便她已经颜面尽失。

    可是这心中最后的倔强,却是还不愿意放下。

    那些悸动早已烟消云散。

    现在的小钟氏,已经把青然视作了平常。

    小钟氏的母亲,只是一位普通的妇女。

    并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什么大道理。

    不过她曾经告诉小钟氏说:

    “爱情就是与一个人朝夕相处,然后看看谁先死掉。”

    “可是这样不会烦吗?”

    小钟氏问道。

    “你若是真爱一个人,就会不断的接纳忍受他的缺点。最后也就习惯了。你看你爹,经常在看铺子的时候偷偷的去玩牌九。一开始我还会说他,可是到后也不过是笑笑算了。左右我也无事可做,你也长大了。若是他真的手痒,要去玩,我便让他回家来知会一声,让我看铺子,他尽情去玩就好了。”

    小钟氏的娘亲对她说道。

    两个人相处得久了。

    互相之间也会麻木。

    到最后决计不是美好,而是互相展示最丑的一面。

    这个丑,就是真实。

    小钟氏也曾觉得生活平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她也见过自己的双亲争吵,摔打东西,甚至一度死去活来,又哭又闹,这些在她眼里都成为很是平常的事情。

    而她的母亲,对他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每一根发丝都无比的熟悉。

    但也就是因为太过于熟悉,所以才会变得平常无比。

    至少在小钟氏眼里,这双亲的一切不会再有那般心跳了。

    不过奇怪的是,在母亲的心里,仍然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和她爹相比。

    不论是聪明还是帅气,亦或是身材好。

    都不能和她爹相比。

    这些缺点,接纳了之后,在小钟氏母亲眼里也都化为了圆满。

    或许年少的时候,小钟氏的父母也曾经忐忑的暧昧过。

    在深夜里躲在被窝中因为白天对方的一颦一笑而辗转难眠。

    不过这么多年以后以后。

    却是终于能将彼此视为平常。

    无论什么都永不回避,永不逃离。

    回归到一种安之若素的泰然之中。

    “现在你若是回乡下,怕是要走夜路了……那可不安全。”

    青然说道。

    “可我总得回家。”

    小钟氏说道。

    “你吃饭了吗?”

    青然忽然问道。

    小钟氏摇了摇头。

    “那我们先去吃饭吧!吃完再做打算。”

    青然笑了笑说道。

    随即带着小钟氏来到了鸿州府城内的祥腾客栈。

    青府在这常年包下了三个包厢。

    掌柜的一见到青然,便恭敬客气的迎了上去。

    小钟氏走在后面。

    祥腾客栈里的一切,都是她想都想不出来的。

    ————————

    “夫人,老爷醒了!”

    就在小钟氏考虑着该有些话该如何对文琦文说时,一位小下人忽然走上前来说道。

    “文儿,我得过去一趟,就先不留你了。这几日你若是得空,就过来坐坐。我还有些事要和你说。”

    小钟氏起身说道。

    “好的钟姨!也麻烦您代我像青叔问声好!”

    文琦文说道。

    小钟氏点了点头,随即让小人引着文琦文离开。

    她自己则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朝着那青府主座走去。

    “你来了……”

    小钟氏走进青然的屋子。

    青然虽然闭着眼睛,却还是知道来者是谁。

    虽然他现在很是憔悴,可是头脑并不糊涂,耳力也没有衰退。

    “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钟氏走上前来坐在床尾问道。

    “府里可好?”

    青然摇了摇头问道。

    他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

    双唇也干裂起皮。

    屋内虽然有一盏灯。

    但他的上半身却在床幔的阴影里。

    让人看不真切。

    “府中一切都好。”

    小钟氏说道。

    “青儿修炼的如何了?”

    青然接着问道。

    “她已经修炼到第三刀了,年底应该就能练成。”

    小钟氏说道。

    虽然她从不当面夸赞青雪青。

    可是在心中,她却是很为自己这女儿所骄傲的。

    “青儿还是有出息啊!”

    青然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

    “我听说今日下午,文听白来了?”

    青然说道。

    他已无法顺畅的说完一整句话。

    中间总是要喘息几次。

    “是的……他来是想找我们青府帮忙。”

    小钟氏说道。

    “你已经答应了,对吗?”

    青然问道。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小钟氏说道。

    “什么好机会?”

    青然问道。

    “这样一来,就能让我们青府在鸿州的地位更加稳固。”

    小钟氏说道。

    “文听白要派他的儿子去,所以你也搭上了女儿。”

    青然笑了笑说道。

    “我想既然决定了要合作,那总得有些诚意。”

    小钟氏说道。

    他从青然的语气中完全听不出悲喜。

    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态度。

    “你做的不错。这的确是一个好机会。何况青儿也该出去历练一番了。总是待在家中,刀练的再好也没用。要知道这世上最锐利的锋芒就是人心。那可是什么刀剑都无法抵挡的。”

    青然说道。

    “老爷当年不也是外出闯荡游历过?”

    小钟氏笑着说道。

    一颗悬着的心终究是放了下来。

    看来青然对她的做法是认可的。

    “是啊……当年我也跌了不少跟头。”

    青然自嘲的说道。

    却是顿时轻松了起来。

    小钟氏也微微笑了笑。

    当年她不就是正在青然游历闯荡的途中认识他的?

    “不过饷银被劫夺一事,却是要万分小心。敢于震北王为敌的势力,不是我们青府能得罪的起的。咱们就是要帮,也要不漏痕迹。”

    青然话锋一转说道。

    “老爷觉得如何才能稳妥?”

    小钟氏问道。

    这并不是客套。

    她也着实想听听青然的意见。

    “你出来吧!”

    青然没有回答,却是朝着床后说了一句。

    小钟氏猛然抬头。

    看到床后的阴影中走出一个人来。

    待小钟氏完全看清了自然的面貌之后,不由得心头一颤……

    就连嘴唇也开始不住的哆嗦。

第五十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一】

    “小娘,好久不见!”

    那人从青然床后的黑影中走出来说道。

    随着他的现身。

    青然竟是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脸上神采奕奕。

    全然不见一丝病态。

    “好久不见……”

    小钟氏弱弱的说道。

    金爷本名青弘。

    自从他离开青府,去往那矿场之后,就再也没有和青府有过任何联系。

    怎么会今日突然出现在青然的卧房,还如此坦然的站在自己面前?

    小钟氏心中犹如被重锤敲击。

    当即烦闷的难受。

    只想出去透透气。

    可是眼下的情况,却是又让他根本无法脱身。

    “大少爷何时回来的,怎么事先都不说一声。”

    小钟氏努力将心情平复下来说道。

    表面上虽然不动神色。

    但她的面庞却已很是僵硬。

    她想对这金爷笑笑。

    可是嘴角抽搐了几次,却是都没能扯出一个微笑。

    金爷把屋内桌旁的椅子搬到窗前,大大咧咧的坐下。

    翘着腿,却是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不知是什么的果仁,一颗一颗朝嘴里丢着。

    “小娘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哪里还需要准备什么。这话未免有些太过于见外了!”

    金爷嘴里嚼着果仁说道。

    “不过大少爷你的房间,小人们倒是一直都有按时打扫。”

    小钟氏说道。

    她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往常在青府中,除了对自己的女儿以外,很少说这么多话的。

    一个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做些什么。

    有些人喝酒,有些人抽烟。

    而小钟氏一紧张,就会不停的说话。

    好像这言语能把自己心中的忐忑全都化解掉似的。

    “小娘费心了,多谢!”

    金爷嘴里虽然很是客气。

    但他的举止之间,却看不出对小钟氏的丝毫尊重。

    “不知大少爷此番回府,是为何事?”

    小钟氏试探的问道。

    “回来看看我爹,顺便也和小娘您问个好!”

    金爷手中的果仁吃完。

    拍了拍手说道。

    到这会儿,小钟氏才终于才算是收放自如。

    较为轻松的对着金爷笑了笑。

    可她的心里却在不住的咒骂。

    这爷俩,肯定是要和自己唱双簧。

    不然他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回府?

    但这却不是小钟氏最为担心的事情。

    她能在青府立住脚跟,独揽大权的根本就是在于她的眼光要比一般人长远的多。

    有些时候,看得远,就会想得多。

    难免杞人忧天。

    但小钟氏却不这么认为。

    她觉得这是未雨绸缪。

    即便根本不会发生的事情,她也会提前想好对策。

    就算很多事情令她着实是有些束手无策。

    起码心理上却是也有所准备。

    可是她千算万算,却是根本的没有想到青然却是和他儿子还有如此亲密的联系。

    这样开来,小钟氏在青府内的一切动作,其实青然都了如指掌。

    或许是因为还未触及到青然的底线,所以他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小钟氏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惨淡。

    就好像皮影戏里的人物突然开化了神志,觉得可以自主活动身体。

    结果蓦然回首,却发现身后仍旧拴着无数条极为纤细的丝线。

    这一根根丝线链接着他的头脑和四肢。

    原本以为的自主,事实上却都是身不由己。

    很多时候,知道的太多,就会不快乐。

    跟酒喝多了,头疼呕吐一样。

    凡是都有个度。

    适度则刚好。

    过度便会失控。

    现在青府的局面,在小钟氏眼里,却是已经失控了……

    至少超出了她的所思所想。

    所以小钟氏才会觉得,自己很是惨淡……

    “大少爷你一回来,你看你爹开心的都坐起来了!你要是早点回来,说不定老爷的病就好的更快了呢!”

    小钟氏轻松的说道。

    “主要还是小娘您照顾的好……我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一出门这么多年,却是音讯全无!也劳烦小娘挂念了!”

    金爷拱了拱手说道。

    “一家人还需要说这些?”

    小钟氏客气了一句。

    却是已经完全沉下了心来。

    她可还是青府的夫人。

    自己的女儿青雪青和这金爷一样,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毕竟都是青然的骨肉。

    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

    就算是青然想要清算自己这些年来在青府内的所做作为,也得估计一下自己女儿的颜面。

    何况家丑不外扬。

    若是青然当真与自己撕破了脸,那鸿州之内必定也会是满城风雨。

    到最后,折损的还是青府的身价。

    这般得不偿失的事情,青然想必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弘儿你这句话倒是说得对。你可不算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青然开口说道。

    “我这不就是回来尽孝了?孝顺这个事,不分早晚。关键是要看时候!”

    金爷说道。

    “你小子回来的,到的确是时候!”

    青然叹了口气说道。

    随即让小钟氏把鸿州州统文听白到访一事告诉了金爷。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金爷听后故作深沉的叹息了一句。

    好似遇上了天大的难处一般。

    小钟氏心里一阵冷笑。

    这父子俩定然是早就商量了个七七八八。

    眼下却是要看看自己的态度罢了。

    不过事已至此。

    她却也只能顺水推舟,不能再行算计。

    毕竟青府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她小钟氏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弘儿你觉得此事可为否?鸿州矿场的情况,你最熟悉。”

    青然问道。

    “若是单论这饷银被劫夺一事的话,我倒是知道些东西。”

    金爷说道。

    随即把刘睿影等人的事,对青然和小钟氏娓娓道来。

    青然听着听着便皱起了眉头。

    这些话,金爷也没来得及提前跟他说。

    “查缉司的人已经到了矿场?”

    青然问道。

    “没错……不但到了,还已经损兵折将,死了人。”

    金爷说道。

    “你妹妹现在也在矿场吧。”

    青然接着问道。

    眼神却是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小钟氏。

    “矿场便那些苦工们住的窝棚区内有家杂货铺。她现在是那里的老板娘。”

    金爷说道。

    青然听后点了点头。

    心中却是开始盘算了起来。

    文听白是鸿州州统。

    代表的却是震北王域的官方势力。

    而查缉司,更是凌驾于所有势力之上,五王之外,更是不可轻举妄动。

    眼下最为关键的,就是搞清楚劫夺饷银的究竟是何人。

    “其实当日那位查缉司省旗刘睿影来到我的府邸之后,我也很是纳闷……因为他的目标极为明确。似是认定那一伙儿劫夺饷银的人,一定会来买铁矿。可是从他抵达矿场到今日,却是以及过了有十来天。这十来天里,查缉司中人除了和我妹子在杂货店中虚以为蛇之外,就是去了我那一趟探探虚实。”

    金爷说道。

    这话倒是极有深意。

    青然知道查缉司的行事准则。

    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若是他们如此坚定的直奔矿场,那一定是收到了些信息情报。

    但怎么会连续十来天都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呢?

    “你说查缉司在矿场死了人?”

    青然问道。

    “是,死了一个普通的人。阳文镇查缉司站楼的。”

    金爷说道。

    阳文镇!

    听到这三个字,青然却是瞳孔骤然一缩!

    阳文镇的查缉司站楼,可谓是震北王域的第一站楼。

    虽然阳文镇不是个什么要害之地。

    但晋鹏在查缉司可是位高权重。

    真要论起来,并不比鸿洲州统文听白差。

    当时听闻此人竟是来到了阳文镇出任一个小小查缉司站楼的楼长。

    青然却是还有些想法。

    他觉得晋鹏这应该是落难了……

    锦上添花永远比不过雪中送炭。

    若是能趁他在落难时,与其结交一番。

    待他日晋鹏若是能够峰回路转,那顺带着青府也有了一条极为强硬的人脉。

    可是青然接连修书几封,却是都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他还特地派人备了厚礼,前去拜访。

    却都被挡了回来。

    原因也很简答,因为晋鹏不在楼中。

    这倒不是推脱的客套。

    而是晋鹏的确不在楼中。

    他在阳文镇带的时间,还不如他在马背上赶路的时间多。

    这么几次三番的过后,青然却是也淡然了。

    便就这么不了了之。

    可是方才被金爷这么一提起,却是又想起了曾经的这段往事。

    “人是怎么死的?”

    青然问道。

    即便只是一位普通的查缉司站楼中人,但这天下但凡是和查缉司沾上边的事情,就没有一件不值得小心的。

    “我也不知道……”

    金爷摇了摇头说道。

    眼神却是放在了小钟氏身上。

    把她看的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鸿州矿场那边,你能掌握的有多少。”

    青然问道。

    虽然是问话,但语气音调却都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青然的习惯。

    他从来不是一个着急的人。

    从小练刀的时候就是如此。

    旁人或许一时间精进的比他快了许多。

    但最终都因为太过于急功近利而在比斗中败下阵来。

    出水才看两腿泥。

    最开始笑的人,不一定就能笑到最后。

    而真正能笑到最后的人,却是才会笑的最甜。

    “整个鸿州的矿场,十之**的我都有绝对的话语权。”

    金爷自傲的说道。

    情感点了点头。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能力还是十分认可与欣赏的。

    要知道鸿州的矿场,可是一片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青府这么大的家业,却是都不敢轻易的涉足。

    其中的危险与复杂可想而知。

    矿场虽然在鸿洲。

    但却是整个震北王域的要害。

    也是天下铁矿的主要产区。

    五大王域,上到兵器甲帐,下到民间的锅碗瓢盆。

    哪里少得了铁?

    谁掌握了鸿州的矿场,甚至就可以说握住了天下的一根命脉。

    眼下自己的儿子竟然说他对鸿州的矿场有如此高的掌控度,对青然也是不小的震撼。

    “既然如此,你怎么会对查缉司中人被杀没有丝毫知晓?”

    青然思忖了片刻,却是疑惑的问道。

    “这件事我的确是不知道……别说那个查缉司站楼中人了。就是我的义子,也被杀了。而且用的是同一种武器,同一种手法。”

    金爷说道。

    随即从怀取出了那把刀身与刀柄不成比例,还未开锋刃的短刀递给青然。

    “这刀的下落很清楚。算是我一个朋友。刀是从他那里被偷走的,人肯定不是他杀的。”

    金爷十分确定的说道。

    小钟氏起身去拿茶壶倒茶。

    但她的耳朵却是仍旧在一字不落的听着金爷与青然的对话。

    随即,身后传来一阵哗哗的流水声。

    “小娘,你没事吧?”

    金爷回头看到小钟氏面前的茶杯已经淤了出来。

    茶水从杯中流到桌案上,全都淌在了地面。

    “啊……我没事!主要是这屋里的灯太黑了。”

    小钟氏猛然停手说道。

    却是眼神闪烁。

    先前好不容平复下来的心绪,却是又起波澜。

    “是啊……的确是太黑了。”

    金爷戏谑的说道。

    随即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青然默不作声。

    手中的短刀把玩了片刻,就放在了一边。

    “你也许久没有见过你青妹了吧。”

    青然话锋一转说道。

    “是啊!当年我出府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现在肯定都长成大姑娘了!”

    金爷说道。

    “青儿的悟性比你好!斩影刀却是就快练成了!”

    青然说道。

    “是吗!那咱们青府可算是后继有人了。我可得和青妹多多熟络熟络!我这个没出息的哥哥,日后可是还得依仗着她帮衬一二呢。”

    金爷笑着说道。

    “哪里有什么悟性啊……到现在还是个孩子心!一点都没长大。说起来,我还对他这次出门很是担心……”

    小钟氏说道。

    青然提起了青雪青,却是给了小钟氏一个极好的机会来遮掩自己的满面愁容。

    孩行千里母担忧。

    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即将出远门的女儿有些揪心,也是在常理之中的事。

    “小娘您尽可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但若是只到这鸿州矿场的话,我定然不会让自己的妹妹有任何损伤的。”

    金爷说道。

    而后拿起茶杯,一饮而尽。

    “喝茶有什么意思,咱们爷俩这么久没见,总该喝几杯酒!把青儿也叫来!”

    青然说道。

    “老爷,青儿今日喝多了……却是早就睡下了。”

    小钟氏有些难堪的说道。

    “她喝醉了?”

    青然故作吃惊的说道。

    其实青雪青和文琦文刚翻过墙头,离开青府,他就已经知道了。

    当下不过是在对这小钟氏演戏罢了。

    “是……午后我和文州统多聊了一阵。然后青儿就和文琦文出去喝酒了。待我回来时,她已经睡下。”

    小钟氏说道。

    “那你就去给我

    俩弄点酒,然后让后厨炒几个下酒菜。不用太麻烦,简单点就好。”

    青然说道。

    小钟氏应了一声,就出了卧房安排。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房门刚一关上,青然就出口问道。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金爷反问到。

    此话一出。

    父子俩却是都哈哈大笑起来。

    小钟氏把青然的要求对这管事的吩咐完之后,正准备推门进来。

    但听到了这阵笑声之后,却是硬生生的把手缩了回来,随即离开了青楼主座。

    她要去锦妆楼。

    无论如何也要把青雪青叫起来不可。

    眼下,她能在青府内唯一的底牌,就是自己这个和青然血脉相连的女儿了。

    “我只想问你,真的不知道是谁杀的人?”

    青然问道。

    “我的确是不知道。但我有个猜测。”

    金爷说道。

    “你是说你小娘?”

    青然问道。

    金爷点了点头。

    “而且我敢断定,她至少自己去过一次矿场!就在最近!”

    金爷说道。

    “哦?却是为何?”

    青然听后极为不解。

    青府内的一切他都在暗中牢牢掌控着。

    而鸿洲的矿场距离青府最少也要两天的路程。

    这一来一回可就是四天。

    在青然抱病不出,闭门谢客之后,青府的一切事物都由小钟氏打理。

    却是从未听闻她连续几天不在府中过。

    “因为除了那个真正杀人的以外,还有一个刺客曾经在我妹妹的杂货店里想要刺杀那位查缉司的省旗刘睿影。”

    金爷说道。

    “你小娘不是武修。即便这么多年,她偷偷练了点,也没有那般能耐。”

    青然摇着头说道。

    “的确如此。因为刺杀查缉司省旗刘睿影的那人,虽然用的是刀,但却并不会用刀。反而用的是暗器。还是极为高明的,劲气化暗器。”

    金爷说道。

    青然沉默了。

    一个不会用刀的刺客,却是提着刀去杀人。

    另一个用刀的杀手,却是用着偷来的刀。

    这样的方式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双方都在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会用刀的人用到,是为了在紧要关头,出其不意。

    毕竟这暗器一道,最为讲究的就是把我时机。

    用刀的人或许是为了不让旁人看出他的刀法路数,所以选择用这样一柄废刀来杀人。

    但这二人却都是武道高手。

    劲气化暗器本就是极为高明的暗器手法。

    却是已经可以做到全全然的攻其不备。

    而另一人,却又有极度的自信,能够一刀逼杀。

    因为若是让对方得以脱身,此人的秘密却就藏不住了。

    “凡是都有万一。我这般进到你的卧房之中,她不是也浑然不知?”

    金爷说道。

    这个‘她’,指的却是小钟氏。

    青然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说什么,房门却再度被推开。

    “青儿,你醒了?”

    青然看到进门的却是青雪青。

    只不过她的眼神很是迷离。

    显然是硬生生被小钟氏从床上叫醒的。

    “爹!”

    青雪青看着青然叫了一声。

    青然让她坐在自己的床边,随后指着金爷问道:

    “你可知他是谁?”

    “我不知道。”

    青雪青睁大眼睛看了看金爷,摇了摇头说道。

    金爷走的时候他还很小。

    何况这些年矿场上的风沙,把原本细皮嫩肉的青府大公子却是雕刻成了一个糙汉子。

    再加上她身上的酒劲还未完全消散。

    认不出也是正常的事。

    “他是你哥哥,青弘。”

    青然说道。

    “啊!你就是我那在矿场上的哥哥啊!我过几天就要和文哥去找你呢!”

    青雪青激动的说道。

    她对青府中的这些纷纷扰扰一概不知。

    不过这血浓于水,青雪青见到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还是很开心的。

    小钟氏让小人在青然的床旁摆了一章小几。

    三个酒壶,三只酒杯,一应俱全。

    只不过那下酒菜,还要稍微等一会儿。

    “来,今天你哥哥回来,爹心里高兴!咱们一起喝一杯!”

    青然说道。

    小几上并没有小钟氏的酒杯。

    她本以为青然会开口让她加入。

    却是没想到直接忽略了自己。

    见状,她只好站在后面赔笑。

    “爹你的身体可以喝酒了吗?”

    青雪青问道。

    “俗话说一笑百病休,一醉解千愁!你说我的身体能不能喝?”

    青然轻轻的抚了抚青雪青的头说道。

    青雪青听后笑嘻嘻的给青然还有金爷斟了酒。

    “哥哥,我敬你一杯!”

    青雪青站起身来,双手举杯说道。

    “没想到当年那小姑娘,现在也是有几分女侠之姿了!你哥哥我没啥本事,自认这酒量还不错。可却是还没见过谁酒醉睡到半中央还能爬起来再喝的!”

    金爷打趣的说道。

    青雪青一听,便知道自己先前喝醉的事已经人尽皆知。

    当下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吐了吐舌头。

    “哥哥来的匆忙,没带什么礼物给你!等你去了矿场,就住我那,看上啥了随便拿!”

    金爷却是直接拿起了酒壶说道。

    说完,便端着酒壶和青雪青手中的酒杯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哥哥好厉害……”

    青雪青从没见过人这样豪爽的喝酒,不由得很是赞叹。

    金爷却不以为然。

    喝这样的急酒,他最是擅长。

    “青儿别学你哥,那都是匹夫莽汉的做法!咱们姑娘家就要有点打击闺秀的矜持!来,爹陪你慢慢喝!”

    青然举起酒杯,和青雪青一起不急不缓的喝了下去。

    “哥哥,矿场是什么样子的?好玩吗?”

    青雪青放下酒杯问道。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鸿州府城内的那条力巴喝酒的小巷子。

    却是对矿场这般陌生的环境充满了好奇。

    “要说好玩,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一定都是你没见过的新奇!”

    金爷说道。

    “只要没见过的,那就都好玩!”

    青雪青拍手笑着说道。

    显然对即将到来的矿场之行极为期待。

    “哥哥这次是专门回来接我的吗?”

    青雪青又问道。

    “你想我在那边等你,还是和你一起过去?”

    金爷说道。

    青雪青想了想,却是难以权衡。

    这一路她本想和文琦文优哉游哉的晃悠到矿场。

    若是自己的哥哥一同随行,则难免有些拘束。

    未知的东西。

    新奇归新奇,毕竟还是会有些紧张。

    这让青雪青心中很是纠结。

第五十一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二】

    青雪青着实还算有些酒量。

    金爷用酒壶,她用酒杯。

    一杯换一壶,看上去是赚大了。

    但要知道青雪青可是已经醉过一次的人呢。

    这一场酒局,从一开始对她就算不上公平。

    半个时辰后,她还是在母亲的搀扶下,先回了锦妆楼。

    “大少爷也早些歇息吧?”

    小钟氏临走前对金爷说道。

    “不急不急……我们父子俩许久未见,今晚定要喝个痛快,聊个尽兴!”

    青然摆了摆手说道。

    却是让小钟氏带着青雪青赶紧离开。

    小钟氏还想提醒青然不要多喝,难免身体再不舒服。

    可是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点了点头,带着青雪青走出了房门。

    “青妹可真是有意思!”

    金爷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你这位妹妹,和她的娘不一样。”

    青然悠悠的说道。

    “现在不一样,以后什么样谁知道?”

    金爷耸了耸肩说道。

    他对小钟氏的成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而是日积月累深刻起来的。

    当时他离开青府后,第一站去的却不是矿场。

    一个身上怀揣了一大笔钱的贵公子,出了家门应该去做什么事?

    当然是寻欢作乐找热闹。

    可是金爷却没有。

    那一夜,青府内的烛火熄灭的很早。

    鸟鸣虫唧的声音也很是黯淡。

    黄昏中,云朵稀少。

    金爷全身心都透露着憔悴。

    轻风吹了二里地,可他却闷着头一口气走出了三十里路。

    走过了青州府城,望了一眼城里的莺声燕语,碧壶琉光,却是没有踏进去一步。

    金爷要去的地方,是他们青府那位创出《斩影刀》的那位先祖修刀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连青然也没有去过。

    不过在一次不经意的谈话中,青然却是对金爷说过,要是有一天他心不静了,也会去那里看看。

    金爷现在就是如此。

    “父亲可还记得这个?”

    金爷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说道。

    从里面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笺。

    信笺上只有一个字:和。

    这是他临走前,青然写给他的。

    当时落雪缤纷,大地覆白。

    就连房屋里也被渗透了丝丝寒意。

    金爷端着砚台,正在青然的书房中卖磨墨。

    青然拿了一张信笺,大笔一挥,写就了一个‘和’字。

    不过这个字,青然写的并不洒脱。

    也说不上有多么厚重凝实。

    每一道比划,都显得格外吃力。

    “青儿,你可懂这是什么意思?”

    青然写好后,把笔朝那笔洗中一丢,笑着问道。

    “孩儿不知……不过在我印象中,从我两岁多进入次这书房开始,父亲就经写这一个字。”

    金爷说道。

    “没错,今年你年方十九。看到我写这个‘和’字,已经过了十七年。却是不知这个字却是你爷爷教我的。”

    青然说道。

    金爷的爷爷,自然是青府上一任当家。

    “爷爷为何只教你写一个‘和’字?”

    青然问道。

    “说起来,他也没有教过我。只是让我自己去写。并且每日都得写,边写边想。写完之后,再拿给他看。”

    青然说道。

    “这个字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金爷不懂书法。

    但听闻他们青府两代人却是都对这个字情有独钟,不免心里有些疑惑。

    “家和万事兴。你可曾听说过,这人间事都是以和为贵?”

    青然问道。

    金爷当然不懂。

    但看父亲说的严肃,也只得跟着点了点头。

    “往常我写这个字的时候,无论写了多少遍,多少年,却是都觉得缺了些什么……只有今天这一次,却是真正写出了骨气,写出了精魄,写出了神韵!”

    青然说着,放声大笑了起来。

    可是金爷却笑不出来。

    因为他马上就要离开青府了。

    前路无去处,后路不可归。

    任凭谁在这样的状况下,都是难以笑出来的。

    他还能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听他父亲说话,已经是极为难得的心境了。

    “现在你可懂了?”

    青然接过那一张写着‘和’字的信笺问道。

    “我懂了。”

    金爷说道。

    又喝了一壶酒。

    “懂了就好,那这字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青然从床上起身,拿着这张信笺走到灯前点燃,而后抛出了窗外。

    “不懂我也不会回来。”

    金爷笑着说道。

    样子很是轻松。

    “你懂了自然是要回来的。而且什么时候懂都不晚。”

    青然说道。

    举起酒杯,和儿子手中握着的酒壶碰了碰,自己仰头饮尽

    可金爷却没有喝。

    皱着眉头,沉吟不语。

    “还有什么想说的?现在没有旁人。”

    青然问道。

    “父亲当年,为何要那么做?”

    金爷问道。

    这是他心里最大的疑惑。

    他的母亲去世之后,青然便因为伤心过度而抱病卧床。

    从此青府中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小钟氏处理。

    由此才发生了后来一系列的排挤与纠葛。

    金爷和老板娘也就是在此时选择远走高飞。

    从此这青府表面上看还是青府,实际上里面却是姓了钟。

    “你对鸿州,对阵北王域有什么了解?”

    青然叹了口气问道。

    金爷想了想,终究是摇了摇头。

    他当然有了解。

    可是自己的父亲既然如此问了,就说明他了解的,并不是青然想说的。

    “鸿州是震北王域武力第一的州府。不论是兵马甲帐,还是江湖武修,都是第一。”

    青然说道。

    “兵马甲帐暂且不论,可是江湖武修中,咱们青府可谓是鸿州第一!”

    金爷说道。

    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自豪。

    “第一是好事。但第一也是坏事。”

    青然说道。

    “却是为何?”

    金爷问道。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人们却往往都会忽略枪打出头鸟这番道理。”

    青然说道。

    “所以父亲您,却是有意选择蛰伏?”

    金爷此刻才终究是恍然大悟。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父亲称病不起,定有深意。

    但这病一装,就是十几年。

    单是这般隐忍之心,就是常人不可及的。

    本来金爷在心里还对自己的父亲有那么些许怨气。

    此刻却也是骤然都烟消云散了。

    青然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了一枚玉佩。

    金爷看到上面的纹饰,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没错,这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亲手给我的玉佩。也算是个信物吧。”

    青然说道。

    金爷心中震悚不已。

    青府虽然家大业大,可也就是在鸿州之中。

    在震北王上官旭尧的眼里,青府就是或许就是一只蚂蚁。

    只不过这只蚂蚁,相比于其他的同类,较为强壮罢了。

    “就在你母亲去世的时候,咱们的震北王上官旭尧孤身一人曾深夜到访。就在你母亲的灵堂前,把这枚玉佩交给了我。”

    青然说道。

    “他要我们青府办什么事?”

    青然问道。

    青然看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小心谨慎,心中甚是欣慰。

    若是旁人听到此事,定然会欢心若狂。

    但天下间,越是大张旗鼓的事情,往往是雷声大雨点小,做不得数。

    越是这般隐晦的点题,则越是危机四伏,鬼影重重。

    “震北王上官旭尧很早就发现,震北王域中似乎有一股邪异的势力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不过他也没有任何证据,只是一种直觉。要知道像他们这般能坐上王位的人,那都是天星照命,有大气运傍身的。你我的直觉或许只是瞎猜,震北王上官旭尧却不会无的放矢。”

    青然说道。

    “可是他为何会选中我青府?”

    金爷问道。

    “我也不知道。而且他把玉佩交给我之后,只说了寥寥几句。”

    青然说道。

    “他说了什么?”

    金爷急切问道。

    身体都有些微微朝前倾倒。

    “我不想告诉你。这话,越少人知道越好。”

    青然说道。

    “所以父亲你当时并没有阻拦我和妹妹离开青府,其实却是一种保护?”

    金爷问道。

    “这样的事,我必须得接下。你小娘方才说,若是答应了鸿州州统文听白的提议,咱们青府就和鸿州州统府牢牢的捆绑在了一起。实际上,青府早就已经和震北王府有了羁绊。相比较之下,鸿州州统府,却是不值一提。”

    青然说道。

    “现在看来,这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担心却是不无道理的。”

    金爷说道。

    他想到了饷银被劫夺一事。

    这件事一定就和震北王上官旭尧先前的直觉有关。

    不过当时只是担忧,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发生了。

    “所以你一定要和文琦文还有你青妹一同上路去矿场。这一路上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我会派出青府内最精锐的力量随你们那一道前去,另外,我今天下午,也有派人去往了震北王府。不管有没有回信。起码都让他们知道一下……咱们青府可以是他人手里的棋子,因为咱们没有足够的资本去选择。但即便是棋子,也要当活到最后的那颗。”

    青然说到。

    手里的酒杯被他紧紧的攥着。

    金爷可以看出父亲心中的不甘与坚决。

    “等此事了解,父亲可曾想过退路?”

    金爷问道。

    棋盘上活到最后的棋子,也难道被收拢的命运。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此一时彼一时。

    若是青府安身立命的本钱就在一个‘和’字。

    那震北王上官旭尧想做的事却只有一件,那就是平衡。

    “你能这么问,说明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青然说道。

    “我们去雪山吧,从此再不沾染这世俗人间。”

    金爷说道。

    “这是一条好路。可惜我不能走……不过你一定要带着你的两个妹妹离开。”

    青然脸上闪过一阵苦笑。

    金爷明白自己父亲的意思。

    当下心中也很是悲壮。

    他知道父亲的心与光阴,虽然没有随着母亲的死而离去。

    但却在震北王上官旭尧把玉佩交道他手中那一刻,便定格于此。

    不过在时光停步之后,金爷却依然记得,当年他小时候骑父亲肩膀上的样子。

    一袭青衫,吹开了关于四季轮回的种种,母亲抬起头看着父子俩。

    眼神温柔得如同太上河边清晨蔓延的白色大雾一样。

    当时的金爷和青然都想不到,在十几年后的一个冬日里,落雪会将青府还未奏完的乐章全部覆盖,冰冻。

    夜很深了。

    每到夜晚,天地之间的界限就会变得很是模糊。

    在苍穹悄然遁地之后。

    在古道的西风吹散红霞之后。

    在深沉如沧海的父亲隐忍之后。

    在春风的吹佛下花柳解冻之后。

    在山鸟被惊醒四下乱飞之后。

    在金爷自己原本俊俏的容颜变得沧桑之后。

    酒已喝完。

    金爷与青然,二人相对无言。

    没有感慨,没有叹息,神色坦然。

    “我先走了,父亲你早点休息。”

    金爷起身说道。

    看到自己的父亲没有任何反应,青然便准备离开。

    “明日你要与我一同去趟鸿州州统府。”

    就在金爷正准备推开房门前,青然忽然开口说道。

    金爷的脚步顿了顿,说了声好。

    走出青府的主座。

    金爷在园中漫步。

    他睡不着。

    也从未这么早睡过。

    除非他喝醉了。

    可是今晚那几壶酒,还远远未到能让他喝醉的量。

    金爷觉得有些无聊。

    这里虽然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了,还是觉得异常陌生。

    以前府中的那些熟人,也不知还在不在。

    即便在,看到金爷的这副样子,也不定能认得出来。

    当金爷一走进青府的时候,他的心头就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压抑……

    仿佛他并不属于这里。

    黑夜中的一座座楼阁,脚下的的石板小径,以及旁边的流水花丛,都在无声的抵制着他。

    金爷走到了自己以前的住处,这里倒还是老样子。

    没有什么改变,也看不出任何破败。

    看来小钟氏的确没有说谎。

    定然是安排了下人,时时打扫。

    不过徘徊再三,他却是没有进去。

    金爷叹了口气,走出了青府。

    他还是决定到鸿州府城里,寻一处客栈住下。

    离开的久了,人都会想家。

    但若是离开的足够久,家也会随之而变得异常淡漠,人也会变得随意起来,四海为家。

    金爷不准备从青府的正门走出去。

    他当年还在家时,曾让人在自己的住处后开了一处偏门。

    那处偏门修的极为隐蔽。

    看上去和普通的墙壁没有什么两样。

    由机括联动开启或关闭。

    那一处机括就在门旁的地面上。

    一年四季不是被青草落叶覆盖,就是被白雪掩埋。

    却是只有他能够知道。

    只不过但他刚刚绕到自己住处的后方时,却就停住了脚步。

    空气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竟是把金爷呛的轻轻咳嗽了两声。

    紧接着,一道刀芒如同天际惊雷,在黑夜中骤然爆发绽放。

    金爷看在眼里,身形飞快的朝后退去。

    脚下却是不慎被一片滑腻之物阻碍,差点打了个趔趄。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之后,发现那道寒芒已经悄然散去。

    “是谁?”

    金爷问道。

    他右手甩开了衣襟的下摆。

    露出一把长刀。

    “你应该问是谁竟敢闯到青府里杀人。”

    声音响起。

    一阵平缓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那人随即点燃了一枚火折子,屈指一弹,就打进了旁边的灯火中。

    “是你!”

    金爷这才看清了此人的面庞。

    也看清了脚边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都是青府的下人和护卫。

    足足有十七八具之多。

    有些人已经死了很久。

    颈部的伤口,已经结痂。

    而有些人却是刚刚死去。

    鲜血还在兀自汩汩流出,在地上汇聚成了一滩血池。

    金爷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不过他的目光更是定格在面前,这位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身上。

    “我以为你早就死了!”

    金爷动容的说道。

    眼眶有些湿润,声音也不住的颤抖……

    “你认识的我已经死了。”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说道。

    “可是你不但没死,还杀了青府的人。”

    金爷说道。

    “我本不想杀他们的……只不过你家着实是防备的太严密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死。”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说道。

    说完还对着地上的尸体深深地鞠了一躬,似是在道歉。

    “这些场面事,还需要做?”

    金爷问道。

    “我不是做给你看的,而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真的没想杀这么多人。”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说道。

    还把手中的刀收回了刀鞘。

    “那你想杀谁?”

    金爷问道。

    “你说呢?”

    斯文秀气的年轻人笑着反问道。

    金爷也笑了。

    这处地方几乎没有人会来。

    现在的青府之中,也着实只有他一人知道,这里还有处隐秘的偏门。

    当然除了眼前这为金爷觉得早已死掉的李俊昌除外。

    他算是金爷的发小。

    两人小时候,成天混迹在一起。

    调皮捣蛋,偷鸡摸狗的事,一件都没有少干。

    鸿州李家。

    曾经是在鸿州中仅次于青府的门阀大族。

    不过在却十五年前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物,惨遭灭门。

    此事在当时,据说都惊动了震北王上官旭尧。

    不过最后却是一桩无头公案,不了了之。

    再加上按照李家的族谱一一清点尸身,却是没有一个活口。

    从那之后,鸿州之内,便是青府一家独大。

    除了州统府之外,却是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和个人能够与之相抗衡。

    与青府代代相传的斩影刀相同,李家也有一门家传的功法武技。

    叫做咫尺天涯。

    这个词本就不同逻辑。

    咫尺不过盈寸。

    天涯却可望不可及。

    这咫尺与天涯放在一起,岂不是和朱砂与墨汁不能融洽一般?

    但李家却就是如此命名的。

    咫尺近不近?

    近!

    凡是目力所及之处,都可算作咫尺之间。

    天涯远不远?

    远!

    凡是看不见,也够不着的地方,都可以是天涯。

    对于普通人而言,明日去米店买上三斗粮食可以算作咫尺。

    而若是让他们青府中喝杯花茶,就可以算是天涯。

    所以这咫尺与天涯,总是相对而言的。

    你的咫尺,或许就是我的天涯。

    李俊昌手里的刀,也叫做咫尺天涯。

    据说只有用这把刀,才能将咫尺天涯的刀法最大程度的发挥出来。

    在小的时候,金爷和李俊昌都修刀。

    斩魄刀有进无退,十死无生。

    是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杀刀。

    但李俊昌的咫尺天涯却不是。

    一刀出,既能将咫尺间的人命送往天涯处。

    一刀出,也能将天涯间的亡魂送至咫尺间。

    可谓生死一念间。

    杀人与救人,也在这一刀之间。

    金爷不知道李俊昌是如何活下来的。

    也不知道他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不过从这满地尸体,满刀血光之中不难看出,他已经选择了前者。

    咫尺天涯刀在他的手里,却是已经不曾在救过一个人。

    它只会把挡在面前的所有阻碍一一扫荡个清楚。

    不论是邪魔还是无辜的苍生,尽皆一视同仁。

    李俊昌在还未从他的父亲手中接过这把祖传之刀时,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时他,还是一位爱憎分明的少年。

    饮冰不凉热血。

    胸中满满的都是壮志豪情,与天下安危。

    “你为什么要杀人?”

    金爷问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李俊昌说了一句极为老套的话语。

    任何一个杀人的人,都可以用这句话替自己开脱。

    所以说了也等于没说。

    “你要钱为何不来找我?”

    金爷皱着眉说道。

    “我是来找过你的。因为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但是你却不在。”

    李俊昌说道。

    金爷默然……

    李家被灭门时,他已经远在矿场。

    虽然也曾派人打探过李俊昌的消息,但在他得知李家上下无一幸免时,他便觉得自己这位好朋友定然也是未能逃脱劫难。

    故友重逢本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应当去大喝一场,却是不该如此抽刀相向。

    不过那是曾经的李俊昌。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位嫉恶如仇的富贵少侠。

    而是一位落魄的江湖杀手。

    咫尺天涯不再是昔日的那把惩奸除恶的刀了。

    这些年中,咫尺天涯在李俊昌颠沛流离的生活里染上了多少鲜血,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

    小时候比刀,李俊昌总是会输给金爷。

    不过现在他却很是坚定的认为,金爷定然挡不住他手中咫尺天涯的全力一击。

    时间对于人的改变着实是太多也太大……

    这些年里。

    李俊昌饱尝世间冷暖,见惯了背叛和欺诈。

    终于明白了在这

    世道里,自己唯一可以一章的就是手中的这把刀。

    见到了金爷,他自然也很是感慨。

    脑中思绪万千。

    一时间,却是无法自拔。

    忽然李俊昌如抽泣般惨笑了一声。

    用尽气力的抛开了心中那些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接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布包。

    他把布包打开,里面装的却是一些散碎的金银以及女子的饰品。

    “知道这些是从哪里来的吗?”

    李俊昌问道。

    金爷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你青府的下人身上搜刮来的。”

    李俊昌笑了笑说道。

    他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

    金爷而看到那包袱里有几只金钗。

    这些金钗绝对不是青府的下人所能够拥有的。

    要么是主子的赏赐,要么就是这些下人觉得青府家大业大,手脚有些不干净。

    “多漂亮的金钗啊……这样一只金钗,拿出去至少值百两银子。想当初我给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翠也不知送了多少根。但现如今,我却是连一根都买不起。”

    李俊昌拿着一枚金钗细细把玩着说道。

    “不,我可以买的起!但是我不能买!”

    李俊昌忽然又狰狞的说道。

    手中的金钗也被他折断。

    现在金爷却是相信了李俊昌先前说的那句话不是托词,而是实情。

    他杀人就是为了钱。

    否则也不会将那金钗折断。

    折断的金钗虽然不是金钗,但一样可以当做金子,卖出价钱。

    就像矿场上的铁矿一样。

    刚开采出的时候,就和普通的石头没什么太大差别,只是颜色微微偏红而已。可又有谁能说它就不是铁?

    “你要钱做什么?”

    金爷问道。

    “当然是为了复兴李家。若是青府遭遇了这等变故,你还活着,你不想?”

    李俊昌说道。

    “我只想,我为何没有一起死掉。因为这样活着,着实太痛苦了些……”

    金爷说道。

    “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这样的想法也曾今令我身陷其中很久!”

    李俊昌说道。

    话音刚落,便把上半身衣裳解开脱掉。

    露出疤痕累累的胸膛。

    “你只知道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吗?”

    李俊昌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前说道。

    “都是你替人消灾的时候受的伤吧。”

    金爷说道。

    李俊昌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你自己为何要把自己伤成如此?”

    金爷说道。

    “因为我想死!”

    李俊昌说道。

    他肩头的伤,是他三次跳崖时造成的。

    或许是命不该绝,天意使然。

    每一次要么没死,摔晕过去。

    要么就是被绝壁上伸出的树枝挂住,保住了性命。

    后来他想到用自己手中的‘咫尺天涯’自尽。

    但终究又没有那般拒绝的勇气。

    身上的刀疤虽然夺目狰狞。

    但却都是些皮肉之伤。

    可见他对自己下手并不狠厉。

    “没死成,你就变了!”

    金爷说道。

    “没错!说实话,我是个懦夫……跳崖没死,可能是天意。但我自己下不去手,那就是懦弱的表现。但我后来觉得,我下不去手,是不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还没有完成?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遗憾,那就是复兴李家。”

    李俊昌说道。

    “复兴一个家族不仅需要钱,还需要机会。”

    金爷说道。

    毕竟青府曾经也沦陷过他人之手。

    若不是那位老祖悟出了《斩影刀》,哪里还有如今的盛况?

    这就是机会。

    不过机会对人人都是均等的。

    意志坚定,又有准备的人,当然能够抓住。

    若是那位老祖不在深山中苦修二十年,即便给了他机会,也是无济于事。

    “机会是需要实力的。而实力的一部分就是金钱。可是在赚取金钱的途中,就可以不断的磨练自己的实力,如此一来,岂不是一个圆满?”

    李俊昌笑着说道。

    他虽然走上了歧路。

    但不得不说,他却是想的极为通透。

    “我的命,值多少钱?”

    金爷问道。

    “你的命很值钱。比这些年我杀过的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值钱。”

    李俊昌说道。

    “那你就没有想过,我这么值钱一定是有什么道理?比如,我的命很硬,很难杀死。”

    金爷说道。

    “杀不死你,也会磨炼了我。若是能杀死你,不但磨练我,还能得到一笔大钱。李家复兴,便指日可待。”

    李俊昌说道。

    金爷叹了口气。

    他着实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现在的李俊昌,已经无法用言语交流了。

    自己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张张行走的银票罢了。

    一阵狂劲晚风吹过。

    把刚刚点亮的灯火都吹得有些飘摇。

    金爷抬头看向天空,天已不是纯黑,反而透露出一点点蓝紫色。

    正如他与李俊昌的内心。

    “但我还是想和你先喝一顿酒。”

    金爷说道。

    “喝酒?我现在还配和你喝酒吗?”

    李俊昌苦笑的说道。

    他的内心虽然已经很是通透,但听到金爷这般包含情意的话,也难免有些苦涩。

    两人的心虽然已相隔无数个天涯。

    可至少现在却是面对面的站着,近如咫尺。

    “因为我还是把你当做我的朋友,即便你要杀我也是如此。所以没有配不配一说,只有想不想。”

    金爷说道。

    李俊昌低下了头。

    双肩微微抖动。

    接着侧过了身子。

    昏暗的灯火中,金爷看到有几滴晶莹从李俊昌的面颊上滑落。

    只不过他不愿意让金爷看到这一幕,金爷便也不说破。

    “你在这里等我。”

    金爷说道。

    “好!”

    李俊昌点了点头说道。

    “难道你不怕我去叫人或是逃跑?”

    金爷笑着问道。

    “你不是那种人。”

    李俊昌转过身来说道。

    眼睛还是有些红肿。

    但语气却已恢复了先前的淡漠。

    金爷转身离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左手提着一个篮子,右手拎着一个食盒回到了此地。

    “前面我正在与我的父亲喝酒。小娘吩咐后厨做了些下酒菜。不过还没等做好,我们便已经喝完了。却是刚好拿过来我俩吃喝。”

    金爷说道。

    二人席地而坐。

    把食盒中的菜品一样样拿出摆在面前。

    篮子里放着十来个酒壶。

    “我忘记拿了筷子……”

    金爷说道。

    此言一出,两人确实都笑了起来。

    “左手举杯,右手吃菜,确实也不需要筷子!”

    李俊昌说道。

    “附近的侍卫,我让他们全都撤走了。现在这里只有你我。”

    金爷给李俊昌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说道。

    奇怪的是,他这次没有端起酒壶直接喝。

    李俊昌没有说话。

    目光扫视了一遍周围的尸体和血污。

    “在这样的地方喝酒,也算是此间独一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你喝酒,也是此间独一份。”

    金爷说道。

    二人酒杯相碰。

    男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复杂且深沉。

    金爷与他曾经是总角之交,现在却又成了拔刀相向的死敌。

    可是他们却又在经历了无数大起大落之后,仍旧能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喝酒。

    至于喝完酒之后的事,喝完酒再去想。

    至少当下,他们又成了朋友。

    “这些年,你可也喝了不少酒?”

    金爷问道。

    “每次杀人前,和杀完人我都会喝酒。”

    李俊昌说道。

    “今天也不例外?”

    金爷问道。

    “今天是例外,我前面没有喝酒。”

    李俊昌说道。

    自己却是一杯接一杯,毫不停息。

    转眼他面前的酒壶就空了。

    “为何今天要例外。”

    金爷问道。

    “因为我觉得你会请我喝酒。然后等我杀了你,我也会在你的尸体旁喝一顿酒。反正只要杀人我都会喝两次酒。只要够两次就好了。先后不重要。”

    李俊昌说道。

    “这是你给自己的规定?”

    金爷问道。

    “一开始只是习惯……毕竟杀人不是个简单的事情。我害怕自杀,自然也会紧张去杀人。杀人前是为了壮胆,杀完人是为了释怀。”

    李俊昌说道。

    “习惯久了,就会变成规矩的。”

    金爷说道。

    李俊昌点了点有头,很是认可金爷的说法。

    这顿酒两人都喝的很是安静。

    自此之后却是一句话都没有。

    “当啷!”

    金爷和李俊昌同时饮完了杯中酒,把酒杯丢到了一旁。

    二人对视了片刻。

    随即站起身来,面对面朝后退去。

    先前的一阵晚风,把这空间中的血腥气却是吹淡了不少。

    金爷看到李俊昌站在那里。

    手微微发抖。

    他的手怎么会抖?

    是因为紧张,还是喝醉了?

    但当李俊昌的手握在‘咫尺天涯刀’刀柄上的一瞬,却是就不再颤抖。

    一股顽强的倔强,和坚不可摧的高傲顿时直冲云霄。

    金爷心头一震。

    单凭这份气度,自己却是就远远不及……

    不过他也有心中自己的坚持。

    青府的《斩影刀》绝对不在李家的咫尺天下之下。

    若是换做旁人,金爷更想知道的是究竟谁花费重金买自己的人头。

    但对于李俊昌而言,却是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是决计不会说的。

    所以金爷便也不问。

    只有用他手中的刀,彻彻底底的破解了李俊昌的咫尺天涯后,一切自然会水落石出。

第五十二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三】

    李俊昌看着自己握着刀柄的手,却迟迟没有将其拔出来。

    金爷看到他似乎是在想事情。

    不过对于一个杀手而言。

    第一个杀的人,和最后一个杀的人总是会记忆犹新的。

    在一个白日里的正午。

    一位身穿蓝绸衫男子,一个闪身走进李俊昌极为简陋的住处中。

    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三万两银子,杀掉两个人。这买卖你接还是不接?”

    初出茅庐的李俊昌一听到这么高的报价,顿时怔住……

    所谓富贵险中求。

    越高的价格,说明这人也越难杀死,。

    搞不好刀最后,钱没有拿到,就连自己也死了……

    不过李俊昌还是很淡然的瞧了对方一眼。

    “什么人会让主家您出如此高价?”

    李俊昌克制住心中的激动问道。

    “一个是燕州州统府中的冯修远,和冯运凡。”

    蓝绸衫男子说道。

    “我杀该死之人。这两个人,你为何要杀他们?”

    那会儿的李俊昌还很有原则。

    起码没有为了钱而舍弃一切原则。

    “当然该死!冯修远是燕州州统府中的一位丫鬟……老爷夫人对他都有天高地厚之恩。可是他却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勾引了州统府的二公子,你说他该不该死?”

    蓝绸衫男人说道。

    “若是两情相悦,那她不该死。”

    李俊昌摇了摇头说道。

    “若是那样,她的确不该死……可惜不是。这丫鬟做了局,给二公子下了药。”

    蓝绸衫男人说道。

    “好吧,她该死!另一个人又是谁?”

    李俊昌接着问道。

    “冯运凡就是那丫鬟怀的孩子。”

    蓝绸衫男人说道。

    “堂堂燕州州统府,让这小丫鬟逃出生天不说,竟然连孩子都生了下来……”

    李俊昌面带鄙夷的说道。

    “不过孩子无罪,那丫鬟我可以杀死。孩子却是不能!”

    李俊昌接着说道。

    “问题是,没有人能够确定这个孩子就是二公子的。他带着这个孩子四处招摇撞骗,已经敛了不少钱财。”

    蓝绸衫男人说道。

    “这么一说,这母子俩,却是都不好!这活儿我接了!”

    李俊昌说道。

    蓝绸衫男人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

    面额一万两。

    “其余的两万两事成之后在付。”

    蓝绸衫男人说道,

    “杀完了人我会放到城西的神庙后面。你若是验看完了尸身,就把银票塞在从左往右数第五块砖缝里就好。”

    李俊昌说道。

    杀完了人,他是决计不会再和主顾见面的。

    主要是为了自己安全。

    对方翻脸不认账,事小。

    若是为了封口而把自己也搭进去,那事就大了。

    所以李俊昌每次选择交易的地方,都是在那座神庙的后方。

    蓝绸衫男人给李俊昌建讲了一个大概的位置之后,就离开了。

    实际上,这一段路并不好走不好走……

    因为大半都是山路,就连马都骑不成。

    对此,李俊昌心知肚明。

    这一对母子偏偏拣山路走,可见他们很是警觉,已经知道自己正在被追杀。

    否则怎么会连大道都不敢走,只能绕着山路而行?

    单凭这赶路耗费的气力,就让李俊昌明白,这三万两银子可是一点都不好赚。

    途中唯一路过的小镇就做福源镇。

    李俊昌一体因为奔波劳苦,饥渴难耐,便要要去那镇子上打尖住店,歇息一碗。

    这是一个很小的镇,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叫做:“福禄客栈”。

    名字倒是十分吉利。

    只不过当李俊昌站在“福禄客栈”门口时,心中便暗觉怪异。

    因为正午的阳光灿灿洒下来,照理说应当是极为温暖的。

    可是这家客栈门口却阴森寒冷……而且冷清清的,没有任何动静。

    福源镇也算是个交通要道,怎么会没有往来的行人客商来?

    而且这大门为何又会关闭的如此严密?

    这一切都很不符合常理。

    李俊昌很快又发觉刀,这里不只寂静得诡异。

    而且还阴森得可怕……

    连这光灿的正午艳阳,都冲不去诡异阴森的气息……

    李俊昌正要上前敲门,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来的却不是店小二,而是因为身着阴阳师府侍的年轻人。

    随着门一开,店内一股阴风邪气忽然流窜出来。

    让李俊昌打了个机灵……

    那年轻的阴阳师看到李俊昌的反应之后,忽然笑了起来。

    一口深冷的白牙,却没有笑出任何声响。

    常言道,天下间的骗子,一般看病,一般算命。

    这神医与阴阳师,可不是什么有好名声的人。

    何况阴阳师,或多或少懂一点邪术。

    李俊昌对此很是忌讳……

    “敢问这位小哥,此处是否可以投店打尖?”

    李俊昌问道。

    “你要宿店?可以。”

    这位年轻的阴阳师反问道。

    “没错,在下正是要住店!”

    李俊昌颇为客气的说道。

    “这里因为闹鬼关门!莫要再来打扰,不然小心我放鬼缠着你!”

    年轻的阴阳师摆了摆手说道。

    “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我只是询问一句,你却还威胁我!”

    李俊昌一把抓他手臂,大声斥责道。

    年轻的阴阳师鬼魅一笑,啪的打出一掌,直取李俊昌胸腔。

    没想到李俊昌反应更快,只见他身子稍稍一闪,顺势拽住了这位年轻阴阳师的手掌。

    对方却是被他拽了个重心不稳。

    很快,这位年轻的阴阳是就摔倒在地,两颗门牙都松动了……满嘴是血。

    李俊昌冷酷的笑了笑,随即大踏步的离去。

    客栈虽然只有一家。

    但饭馆可不止一处。

    李俊昌是铁了心要在这里住下的。

    而他身上又有一万两银子。

    所以没什么事你能难得住他。

    黄昏时分,一家饭馆的大厅香气氲氤。

    李俊昌叫了酒菜吃,却街上有人敲锣吆喝道:

    “各位乡亲,入夜之后请务必门窗关好,门闩上紧。大人小孩,一律早早安歇,免受惊扰……”

    李俊昌朝外望去,看到那位敲锣吆喝的,正是那位年轻的阴阳师。

    当下心里更是不屑一顾。

    “伙计,那人是谁?”

    李俊昌唤来小二问道。

    “他是客栈掌柜的请来的阴阳师……您是不知道,最近这半个月来,客栈里可是经常闹鬼!”

    饭馆的活计说道。

    李俊昌身子不动,眼睛只顾盯着外面街面上的那位阴阳师。

    “再来一壶酒!”

    李俊昌说道。

    “这位客官,您还是别喝了……”

    活计欲言又止的说道。

    “怎么,难道你觉得我怕鬼不成?”

    李俊昌指着自己笑着反问道。

    同时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刀。

    活计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得再去给他打来一壶酒。

    到了后半夜,客栈中突然传来了一一阵铃声。

    中任何都觉得这是那位年轻的阴阳师正在施法捉鬼。

    借着烛火,李俊昌却是看到那客栈中有三个人影。

    瞬间,他就明白了过来。

    不过李俊昌决定不动声色,把这出戏看个仔细!

    不一会儿,这位年轻的阴阳师打开了客栈的大门,开始大把大把的烧纸钱。

    随着纷扬的火光,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定挂着灯笼的轿子。

    客栈里闪出两个人影,做到了轿子里。

    年轻的阴阳师摇着铃铛,嘴里喊了一个“起”字,

    这顶轿子竟然就自己朝前缓缓走去。

    李俊昌静静尾随轿子。

    轿子在山路迂回而行,走了好半晌。

    直到天色即将明亮时,才终于在一间清雅的农舍前停下。

    那两个人纵轿子走出,一男一女。

    男的高壮,英俊的脸上有几分稚气。

    女的娇媚如花,身材婀娜,年纪看来很并不大。

    “就是这里吗?”

    女的开口问道。

    “没错,就是这里了。起码半个月左右,没有人会来找你们的麻烦!”

    年轻的阴阳师说道。

    随即伸出了手。

    女子轻笑着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是对方暗示自己该付钱了。

    不过这女子从袖中掏出的并不是银票,而是一根金钗。

    这跟金钗的一端被磨的很是尖细。

    女子拿着金钗朝那年轻的阴阳师手掌上轻轻一刺,随即转身拂袖而去。

    李俊昌看到那年轻的阴阳师极为痛苦的捂着自己的手掌。

    随即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开始逐渐发黑。

    那金钗上却是淬了剧毒!

    本来李俊昌做为一个杀手,为求省事,想要直接闯入,将那二人杀死后回去交差。

    因为方才下轿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比对过画像。

    这两人正是冯修远,冯运凡母子。

    不过眼见这女的不是个善茬,;李俊昌为了一击必杀,却是按捺住了心头的冲动。

    杀手无情,杀手无泪。

    杀手只认钱。

    李俊昌再度回到了福源镇。

    这次他却是没有了任何忌讳。

    一脚踢开那家闹鬼的客栈大门之后,上楼随意找了个房间躺了下来。

    虽然他很是疲惫。

    但李俊昌却根本不想睡……

    他从衣襟里掏出了一张画像。

    这一张画像并不是那母子俩的。

    而是一为更加漂亮,更加活泼的姑娘。

    只见她眼秀鼻挺,嘴角微微上翘。

    李俊昌凝视了画像半晌,最终才小心翼翼的折好,重新放了回去。

    若是金爷在此,他定然能够一眼认出来。

    这画上的女子,正是他的亲妹妹。

    也就是现在矿场边那家杂货店,饭馆,棺材铺的老板娘。

    李俊昌一觉睡醒,已是午后。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琵琶声。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琵琶声骤然断绝。

    一股疾风夹杂着劲气扑面袭杀而来!

    李俊昌急闪。

    啪的一声,一把七星短剑,已插入墙壁中。。

    接着又开刀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鸟迎面扑来!

    这巨鸟来势凶猛。

    李俊昌只得先闪开对方的凌厉攻势,避免与其正面交锋时有所折损。

    闪躲间,他却是已然看清,扑来的不是一直巨鸟,而是一个人。

    只是因对方凌空扑来,这气势便比那金雕还要可怖。

    测人一个照面之下,李俊昌大惊。

    此人不正是自己要杀的那位冯运凡?

    “你这厮到底是谁?究竟为何要跟踪我们?!”

    冯运凡厉声问道。

    “在下李俊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李俊昌冷傲的说道。

    “看来你也是那狗州统派来的杀手。”

    冯运凡笑着说道。

    他年纪不大。

    可是武道修为却是不低。

    如此天赋异禀的人,若不是站在了燕州州统府的对立面,想必是一定会得到重用的。

    “不错。你和娘的人头,总共值三万两。”

    李俊昌说道。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母子俩?”

    一个女人从角落闪出来说道。

    李俊昌凝目一看,却是冯修远无疑。

    “因为我是杀手,而你们又该死!”

    李俊昌说道。

    话音未落,就看到冯修远朝着自己的儿子冯运凡使了个眼色。

    他当机立断,身背的宝剑出了鞘。

    笔直的刺向李俊昌。

    李俊昌见他宝剑刺来,抽刀格挡。

    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摇铃声。

    却是那冯修远发出的。

    他手中的摇铃,要比一般阴阳师做法事的摇铃大了三四倍。

    摇铃向前一甩,铃铛中国结案突然飞窜而出,成了一个刺钩,扑向李俊昌。

    这个外形看似是摇铃,但实际上却是一件杀伤力十足的兵器。

    摇铃后的长柄,被冯修远握在手中,以此来掌握摇铃应敌。

    而中间半球形的铁罩,想盾牌般护住了冯修远的手腕。

    中心处伸出的刺钩,好似树枝般分叉。

    最前头部份尽皆是尖锐戮人的长刺……

    还有许多横生交错的锋利短钩。

    饶是李俊昌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兵器。

    不过他的心中很是明白,若是一个不经心,被这倒钩刺伤,自己也定然会和那位年轻的阴阳师一样。

    这些刺钩都散发着一股幽幽的绿光。

    犹如黑夜中的狼眼一般,盯着自己的猎物。

    想要对付这般锋利古怪的兵器,最好的办法是先行躲避。

    而后再做细致的观察。

    等到弄清了所有的变数,李俊昌就可以开始反击了。

    两人你来我往交手十数招,李俊昌看出,冯修远用这长柄摇铃的方法竟如同用刀。

    如此一来,他放心大半。

    管它兵器如何古怪,对方却仍然是以刀招出击。

    而在震北王域中,能胜过他李家支持天涯的刀法又能有多少?

    两人进退跳跃,纵横游走。

    李俊昌却是倏然拔窜而起。

    原来他已看出摇铃的特性,知道一昧缠打不是办法,为求速战速决,他已找出对方的弱点。

    这怪兵器虽有刺有钩,看来锐利。

    但它半球形罩子,如盾似护手,外貌朴拙,应当是没有什么机关。

    正是看准了它没有伤害的短板。

    李俊昌凌空跃起,飞起一刀,劈中了那圆弧形的球罩。

    这一刀劈出出,力势甚猛。

    冯修远却是再也抓不住这怪兵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脱手而出。

    “这一刀竟然……你是……”

    冯修远也算是极有见识的人。

    她却是从方才李俊昌的一刀中看出了些端倪。

    “没错,我是鸿洲李家之人。这一刀,叫做咫尺天涯!”

    李俊昌说道。

    冯修远面露惨笑。

    她知道自己今日却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活不了。

    “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杀我?”

    冯修远问道。

    她还有一丝希望。

    因为杀手杀人,无非是为了钱。

    而钱,她却是又很多。

    “三万两。”

    李俊昌说道。

    其实他先前已经说过一次了。

    却是不知为何冯修远又再度问了一遍。

    “我付你两倍的价钱,放我们母子俩一条活路,可以吗?”

    冯修远说道。

    声音几乎哀求。

    李俊昌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同意。

    “三倍?五倍?!”

    冯修远不断的加价。

    因为她从李俊昌的犹豫中,已经看到了希望。

    世间万物都有它自己的价码。

    很多东西不是你不能拥有,而是因为你付不起它的价值。

    既然有人能花钱来买自己的命。

    那么冯修远也能自己用钱来救赎。

    这就是每个人都有的,潜在的卑劣性格。

    那就是不到最后关头,对自己对别人的,都不会看的清楚。

    而在这个世上有许多方法可以让别人对自己生出好感,甚至被自己所驱使。

    不过毫无疑问的,金钱是最有效的方式之一。

    三万两的五倍,可就是十五万两……

    这是一个足以让任何人都心动的价格。

    不过那是的李俊昌却还是一个有底线的杀手。

    只杀该杀的人。

    而且这钱也应当是先来后到。

    无论后家开了多少价看,却是都不能打破这个规矩。

    否则他不但当不了杀手。

    还会被所有的同行抵制。

    但这种想法却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俺就是李俊昌根本就不是一个杀手。

    他只是一位落魄的少爷。

    一位落魄的少爷当了杀手只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

    钱越多,自然能吃得越好。

    复兴李家也能更快。

    所以李俊昌点了点有头。

    冯修远如释重负般靠在了墙上。

    她把自己的衣襟解开。

    银票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这些已经远远不止十五万两。

    可是李俊昌却没有多拿。

    他从地下只捡起了十五万两的银票。

    随后他把‘咫尺天涯’收回了刀鞘。

    从客栈的窗户上一跃而走,不见了踪影。

    “你为何不出手?”

    金爷的声音却是打断了李俊昌的回忆。

    “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命值多少钱?”

    李俊昌问道。

    金爷摇了摇头。

    “二十万两。”

    李俊昌说道。

    “真没想到我这颗大脑袋如此值钱!早知道如此,我就应该每天仔仔细细的洗脸,刮胡子。”

    金爷摸着自己的下颌处说道。

    “这个价你若是给我五倍,咱们就能不动手。我也可以不杀你!”

    李俊昌说道。

    金爷的表情一下冷峻了起来。

    “今天之前,我斗殴把你当一位死去的挚友。今天见面之后我觉得你是一位身不由己的杀手。但方才这话你一说出口,却是让我没有想到……”

    金爷摇着头说道。

    “没想到什么?”

    李俊昌问道。

    “我没有想到你却是一个为了钱如此不择手段的人。”

    金爷说道。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

    李俊昌方才的这句话却是以及坏了规矩。

    不过从他杀第一个人开始。

    李俊昌就从来么有把这些规矩放在眼里。

    所以金爷这么说,却是也只让他随意的摊了摊手。

第五十三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四】

    青光闪动。

    金爷与李俊昌手持两柄长刀绞斗着,甚是激烈。

    不过这里已经不是青府之中。

    二人不知是如何,竟是来到了孤海红林。

    应当是孤海红林中的叶子造成了错觉。

    金爷总觉得还有夕阳的余晖透过斑驳树枝间空隙射进来。

    一道道金红的光投在的两人身上,照在二人的刀上。

    李俊昌双目满汉恨意。

    和先前那般平和截然不同。

    他手中的刀奋不顾身地狠狠朝着金爷劈砍而去。

    这一到已经超脱了单纯的杀手行为,而是私仇。

    可是他与金爷并咩有什么深仇大恨。

    事情为何会演变到这一步?

    金爷持刀左招右架,步步退让。

    看似有些捉襟见肘的不敌之姿,其实却是游刃有余,对李俊昌处处相让。

    他着实不愿意下死手罢了……

    夜风吹进孤海红林中。

    将地上的落叶卷起之后又从天空洒下。

    空气中还蔓延着一股**的味道。

    那是最低成沉积依旧的落叶已经开始发霉变质的气息。

    这两人的身影忽隐忽现,前冲后突,落叶如雨点般现实被风吹起,接着又被二人的刀气搅扰。

    两柄长刀忽而绞杀在一起,响起一连金铁相交的铮鸣声。

    忽而又毫不相交,只是比划着架势,犹如水蛇在缠绕游斗。

    接连几炷香的时间都没有丝毫声息。

    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金爷是许久唯有过了。

    只见他手中的长刀突然划出了一道弧线从左至右,一连刺出十八刀。

    这一式刀法并不是青府安家立命的斩影刀。

    而是叫做“日暮苍山远”。

    这也算得上是震北王域鸿州内一式极为巧妙的刀法。

    李俊昌却是措手不及……

    右手手腕不慎中了半刀。

    伤口虽然不深。

    但鲜红的血液仍旧相似一道细线般,缠绕着手腕流出。

    不过金爷虽然单一招伤敌,却并不不乘胜追击。

    眼见李俊昌的情绪有所缓和,动作也静止了下来,他反而朝后退开两步,手中的刀也缓缓放下。

    “你我本是兄弟……难道真要为了钱便如此生死想杀?”

    金爷很是痛心疾首的说道。

    他的刀剑已经垂直的指向地面。

    他本就不想和李俊昌刀锋相向。

    但金爷不知道的是,正是他先前那句话刺痛了李俊昌脆弱的自尊心。

    没错,他现在就是一个为了钱而不择手段的人。

    都说狗比猫忠诚。

    宁愿饿死在主人家,都不会贪恋别处的一点荤腥儿。

    然而猫若是没有吃的,则一定会离开此地,另寻他路。

    李俊昌在面对金钱时,好像一条狗。

    但面对自己时,又是一只猫。

    因为他忠于的只是钱。

    有奶便是娘。

    谁给的钱多,他就能为此放弃所有原则。

    李俊昌听闻金爷此言后,脸色惨白。

    这心病却是要比身体上的伤势严重得多。

    “  金爷,你没有体会过我的感觉。楼台水榭,飞花漫天,却是一夜之间化为了尸山血海,一片废墟。你经历过吗?你若是经历过,自然可以懂我。你若是没有经历过,你又有什么权利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说教?”

    李俊昌抬起手臂,刀剑指着金爷的面门说道。

    他已有三分癫狂。

    癫狂的人无论是喝酒还是出刀,都是没有章法的。

    喝酒有节奏。

    出刀更是讲究节奏。

    李俊昌欺身上前,挥刀乱砍。

    本来上式金爷出的“日暮苍山远”,应该用“ 河上客愁新”来应对。

    这也是他们小时候喂招,问刀,切磋时常用的招式。

    金爷先前使出此刀。

    就是为了让李俊昌能够想起些许曾经的美好。

    能够把眼前的血煞之心放的淡然。

    可是没想到却是让李俊昌更加的痛苦。

    他的胸中此刻只有一股难以熄灭的怨毒。

    哪怕是赌上这一条性命,也要冲上前去用自己的刀来证明自己。

    至于证明的是什么?

    李俊昌也不知道。

    是钱吗?

    或许是的。

    一个曾经高傲文雅的贵公子落魄至此的时候,什么都想要去证明。

    而却什么都证明不了。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平日里时刻都萦绕在李俊昌的心头,折磨着他夜夜难眠。

    先前又被金爷翻出来一说,却是把他仅存的风骨彻底击碎。

    金爷见此刻的李俊昌已经如狼似虎,心中不免也是有些慌乱……

    不过先前李俊昌的那一番话,却是让金爷的心中很是愧疚……

    突然觉得,他对自己这位朋友丝毫不了解。

    人对位置的事,都会心生惧意。

    金爷已然不想和李俊昌有什么正面冲突了。

    巧合的是,李俊昌此刻出刀,已是章法大乱,破绽连连。

    金爷只需稍稍闪身后退,就能躲过。

    李俊昌眼见刀刀都被金爷躲开,心中更是焦急异常。

    突然间,却是把手中刀脱手掷出。

    金爷挥刀格挡。。

    李俊昌的刀受到阻力,朝旁侧飞去。

    竟是一口气削断了四五颗枫树。

    看来李俊昌这一掷之势却是调动了自身阴阳二极内所有的劲气。

    金爷也因为这一刀格挡开来,而被震得虎口发麻。

    紧接着小臂也有些酸胀。

    只不过,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李俊昌双脚跺地一等,朝他扑来。

    看着架势,却是要和金爷贴身肉搏。

    一个刀客,竟然放弃了手中的刀,而是选择和街头泼皮一样的办法来打架。

    金爷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

    他担心自己手中的刀伤到了李俊昌,便把他扔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随即和李俊昌抱成一团,扭打之中又滚来滚去。

    整片孤海红林中,顿时尘土飞扬。

    好在金爷的武道修为略胜一筹。

    终于是翻过身来,挣脱双手,压住了李俊昌的双臂。

    李俊昌却是兀自不停地抓挠。

    嘴里还不断的叫喊着。

    忽然他一歪头,看到金爷正压在自己肩头的手臂。

    顿时一口咬了上去。

    鲜血飚射而出,把李俊昌口中全都灌满。

    金爷吃痛之下,右手一掌打在李俊昌人前胸。

    这一掌却是因为自保而有条件反射的使足了力量。

    李俊昌挨了一章后,松开了口,鲜血喷出。

    也不知是先前咬伤金爷的血,还是受了内伤之后的呕出的淤血……

    总之,这鲜血将落叶染得猩红……

    要比秋日的枫叶还要红上几分。

    李俊昌再也爬不起来……

    躺在地下干咳着说不出话。

    金爷捂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站起身来起来看着李俊昌也不说话。

    “刀就在那,你杀了我吧……”

    李俊昌止住了干咳,嗓音嘶哑的说道。

    金爷看了一眼,自己的刀,随即走过去将其拾起。

    只不过他却并没有对这李俊昌砍下。

    金爷的手臂微微颤抖。

    刀尖晃荡不止……

    却是下不了决心。

    虽然这位曾经的故友想要杀了自己,但他却还是惦念着曾经的旧情。

    “不管以前你经历了什么。但你要知道我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十几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回家。回生我养我的青府。你知道我一向是个重感情的人。但一个申请之人,他十来年不还家又是为了什么?;李家不在了,你无处可去。在我卡那里,这一片废墟倒也还落的个干净彻底。可是青府还在,我却回不来。当时我若不走,今日你也根本取不到我的人头。因为我早就死了。死在我最眷恋的地方。”

    金爷看着远方的漆黑说道。

    李俊昌听完金爷这一番后呆呆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突然开始放声痛哭……

    他痛恨自己的武道修为着实太低……小时候和金爷二人切磋,就总是输给他。直到现在自己为钱卖命,却是还杀不了金爷。

    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襟。

    里面还放着一张画像。

    正是金爷的妹妹,那位老板娘的画像。

    老板娘的本名叫做青惜。

    是李俊昌的此生挚爱。

    但自从李家覆灭之后,他却是再也没有见过青惜一次……

    或许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而起如今他这副模样,又这么能配得上青府的大小姐呢?

    李俊昌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

    金爷见他缓缓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孤海红林中的池水走去。

    金爷跟在他的后面,李俊昌见到这池水却是由小溪汇聚而成。

    虽然不如大 河大河般滔滔不绝。

    却也是一直向东流去,绝不回头。

    他呆呆的望着池水出神,心里却是有了死意。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想过自杀了。

    尤其是淹死自己这方法,也不是第一次尝试。

    曾经,李俊昌麻木的带着满身的刀上,一步步走向太上河中。

    河水渐深,随着他的步伐已竟能研磨到他的腰间。

    那是一个正午,河面上还反射着阳光,波光粼粼。

    这刺眼的眼光,却是让他又清醒了几分。

    他曾经见过有人落水之后,丧失了全部的记忆。

    若是他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

    丧失了记忆,便不会记得曾经李家的繁华。

    也能放下一切的爱恨情仇。

    一个人丧失了记忆,也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却是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

    可是这些爱恨情仇一旦全部忘记,那空留一个躯壳行走人间,还有什么意义?

    李俊昌看着太上河的滚滚河水,心中忽然有了些明悟。

    他在此地重获了新生。

    于是李俊昌走出了河水,沿着山道而行。

    不久之后就来到了一处镇子。

    他向人打听清楚了燕州的方向之后,便决绝了心意。

    纵然前方有着万般艰难坎坷,也要一往无前。

    因为他已经和太上河的喝水一般,再也没有回头的路。

    这一晚,李俊昌在小镇中住下。

    却是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不过他却做了个梦。

    梦中只有滚滚东流的喝水。

    以及老板娘青惜的面庞。

    “你说我还能怎样?”

    李俊昌跪在池边,捧起水起了一把脸说道。

    随即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本事清澈见底的池水,却是有了丝丝血迹。

    “你想要如何?若是你还想杀我,刀就在这里!”

    金爷说道。

    竟是把李俊昌的刀拔下丢到了他的面前。

    “我傻不了你……你也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李俊昌看着自己的刀,苦笑着说道。

    “是你自己太过敏感。其实无论李家在不在,青府在不在。我青弘都是你李俊昌的朋友。但你却不相信这点。”

    金爷摇了摇头说到。

    随即也蹲在池边,用池水冲洗了一下小臂上的伤口。

    “青府依旧在,孤海红林依旧是白昼如夕阳。但李家已经不在了,我只是李俊昌而已。”

    李俊昌说道。

    却是像极了喃喃自语。

    金爷没有说话。

    只是蹲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池水。

    时不时的,却是有几片落叶掉入池中,泛起些微涟漪……

    “你们二人都是鸿州最为杰出的后起之秀,本就不该闹成这般样子!”

    忽然一个声音从金爷与李俊昌身后响起。

    金爷回头一看,却是自己的父亲在二人身后不远处负手而立。

    “父亲,您怎么来了?”

    金爷问道。

    “你俩一处青府,我就跟上了。”

    青然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

    以他父亲的武道修为。

    若是当真不想让自己发觉,那他定然是发现不了。

    只不过李俊昌却是极为尴尬的低着头……

    不敢和青然有任何接触。

    “李家的事,当年我也很遗憾。不过着实没有想到,你却是还活了下来。”

    青然转头朝着李俊昌说道。

    李俊昌仍旧低着头,默不作声。

    其实他心里一直有个疑惑……

    当年李家遭逢这般大难,会不会和青府有关?

    毕竟若是清楚了李家。

    青府在鸿州之内便能一家独大,再无任何顾忌。

    “你很想要钱,对吗?”

    青然说道。

    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却是说到了李俊昌的心坎里。

    他还是很渴望金钱的。

    毕竟复兴一个家族,可不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是的,我需要钱!很多钱!”

    李俊昌终究是抬起头来说道。

    “你想复兴李家?在鸿州?”

    青然接着问道。

    李俊昌却是冷冷一笑。

    他知道青然肯定不会如此好心……

    李家若是在鸿州得以复兴,岂不是早晚成为青府的心腹大患?

    本来李家和青府,在鸿州是二虎想争。

    鸿州州统文听白却是公认一条龙。

    这一龙戏二虎,关键的就是一个平衡。

    当时鸿州州统文听白对于青府的态度,远远没有现在这般亲近。

    可是在李家覆灭之后。

    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却是只能与青府合作。

    交由青然去办理。

    如此,这鸿州的格局却是酒杯彻底打破。

    从本来的龙虎斗

    ,却是成为了双龙会。

    虽然鸿州州统文听白很不想看到这般局势的出现。

    但他却是也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我只想复兴李家。至于在哪,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李俊昌说道。

    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

    “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这笔钱足够你复兴李家。”

    青然说道。

    “需要我付出什么?”

    李俊昌问道。

    “你只需要和青弘走一趟矿场就好。”

    青然说道。

    ——————————

    与此同时,青府内。

    小钟氏的卧房中。

    自从青然卧床不起后,小钟氏就和他分了房间。

    不过这也正中她的下怀。

    很多事,必须要有独立的空间才能谋划。

    若是依旧和青然朝夕相处,那必定是极为不方便的。

    “你说老爷出府了?”

    小钟氏问道。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管事。

    若是论起辈分的话,小钟氏还得管他叫一声舅舅。

    只不过在青府中,除了姓青的讲究这血脉以外。

    旁的一切,都只看地位。

    “是的夫人。大少爷和那人离开后,老爷也跟着出去了。”

    这位管事的说道。

    “你可看清他们去了何处?”

    小钟氏问道。

    “我没有敢跟出去。毕竟以老爷的武道修为,我若是再多走一步定然就会暴露。但看方向的话,应该是去了孤海红林。”

    管事的说道。

    “大少爷住处后的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小钟氏问道。

    “我查过了,都是刀伤,而且是一刀毙命。”

    管事的说道。

    “鸿州之内除了咱们青府,怎么还会有如此厉害的刀客?”

    小钟氏问道。

    管事的却是无法回答。

    自从青府在鸿州一家独大之后,几乎掌控了鸿州之内所有的江湖刀客。

    今晚这样的事情,照理说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

    “不过夫人……那些人的伤口却是有些怪异……”

    管事的欲言又止。

    他只有些许模糊的直觉。

    却是没有任何佐证。

    “有什么奇怪?”

    小钟氏咂了一口酒说道。

    平时她都很少喝酒。

    唯有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肚子一人,慢慢的喝一壶酒。

    因为酒却是比茶更能让她平静下来。

    “那刀法有些眼熟……似乎是李家的咫尺天涯!”

    管事的说道。

    小钟氏听到这句话,手中的酒壶却是悄然落地,发出了一声脆响。

    今晚超脱她掌控之外的事情却是太多太多……

    先是金爷回到了青府之中。

    紧接着,又是青然的病莫名其妙的痊愈。

    现在却是覆灭已久的李家刀法咫尺天涯又再现江湖,并且还杀了青府中的不少人。

    “而且根据大少爷的对那人的态度来看,或许在下的直觉并没有错。”

    管事的接着说道

    随即蹲下身子,准备把地上散落的碎瓷片收拢起来。

    “大少爷和他做了什么?”

    小钟氏低头问道。

    “大少爷和他……喝了许多酒。之后两人才从一侧偏门中出了府,去往那孤海红林。”

    管事的说道。

    小钟氏却是一脚踩了下去。

    把这位管事的手,狠狠的踩在那一地碎瓷片上。

    “从你进入这青府之门时,我就对你说过!你的任务只要一个,就是日以继夜的监视老爷的一举一动!可是如今却是落到这般地步!整个青府现在恐怕都笑成一团了!”

    小钟氏狠厉的说道。

    管事的手被碎瓷片扎破。

    鲜血汩汩流出。

    血腥味和地上的就像混在一起。

    闻起来竟是极为的融洽,没有什么怪异之感。

    “无论他们再怎么得以,您却还是青府的夫人。只要这一点不动摇,谁也不敢当着您的面笑。至于那些背后的议论,夫人却是又何必去在意?”

    管事的语气平静的说道。

    仿佛手上的伤并没有感觉似的。

    小钟氏沉吟了半晌,缓缓松开了脚。

    管事的动作麻利的把碎瓷片全都收敛干净。

    而后又站回原来的位置,毕恭毕敬的微微低着头。

    “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却还是这青府的夫人!”

    小钟氏说道。

    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管事的一看如此,却是笑出了声来。

    他把还在流血的手,用衣襟擦了擦,便不再理会。

    “老爷这次定然会选派青府之中的得力干将去往矿场。”

    小钟氏说道。

    “夫人是何意?”

    管事的顿时收敛了笑声问道。

    “第一,我不想雪青有任何危险。第二,鸿洲州统的儿子,文琦文我也不想他发生什么意外。”

    小钟氏说道。

    “那么……第三呢?”

    管事的问道。

    前面这两条,无非是老生常谈罢了。

    最重要的话,总是要留在最后说。

    “第三就是,我不希望大少爷再回到青府。”

    小钟氏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管事的听后愣了愣。

    虽然小钟氏这些年来在青府中一向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但对于那些原本的老人,却也只是打压罢了。

    像方才这般决绝之言,竟是第一从她的口中说出。

    “大少爷……这恐怕有些难……”

    管事的说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而金爷这位青府的大少爷,却是以及离开青府十数年。

    他手里有什么底牌,依仗。

    自身的武道修为又到了何种境界,除了青然怕是五人知晓。

    “的确是有些难为你了……”

    小钟氏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

    “这件事我来,你只管好其余的就行了。”

    小钟氏站起身来说道。

    血腥与酒香此刻却是有些刺鼻……

    这房间,她已经待不住了。

    “另外,找一个可靠的人,替我往那矿场处送一样东西。”

    小钟氏临出门前又说道。

    “好的夫人。”

    管事的深处双手,极为恭敬。

    之间小钟氏却是取下了自己的一个耳坠,放在了管事的手里。

    “不知这却是要送到矿场何处?”

    管事的问道。

    “只要到了矿场,自然有人回来取。”

    小钟氏轻轻一下说道。

    并未再解释许多。

    管事的点了点头,目送小钟氏的身影除了房门后,才把一直微微弯曲的腰杆挺直。

第五十四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五】

    “雪月风花痴情人,今宵迷醉尽泪痕……”

    小钟氏一人坐在青府主座前的池边,嘴里缓缓吟道。

    这首诗不知是何人所做。

    也有可能就是她一时间有感而发。

    这夜总是不期而遇的到来。

    就和明朝的太阳依旧升起一般。

    可她却是不同于往常,并没有一个人我卧在房间里。

    每次入夜,小钟氏总是喜欢吹熄了房间内所有的等。

    这种黑暗带来的寂寞,对于常人来说很是痛苦。、

    但相对于小钟氏而言,白日里的那份喧嚣,却不知要比这痛苦更加深刻多少倍。

    而这入夜的痛苦,是她主动选择的。

    其余的,却是都不得不承受……

    到了这般年纪的女人,如果还不知道这份痛苦将要只需多久,未免有些太过于悲哀……

    但小钟氏的确不知道……

    也不会有人会推开她的房门,点上一盏灯,来打破这份孤寂的痛苦。

    女儿的单纯或许能给他一丝慰藉,但更多的却是担忧。

    丈夫的柔情,则是一种奢望。

    她小钟氏早就已经放弃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小钟氏对着月亮轻轻的淬了一口。

    她不想有任何光亮来打扰她的思绪。

    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她自己早已对这般漆黑孤寂所带来的的痛苦习以为常。

    甚至很是上瘾……

    不过转念一想,却也只有这月亮在小钟氏最为无助的时候依然是不离不弃的挂在天上。

    这或许也能算是一种陪伴。

    岁月蹉跎人易老,。

    年轻的时候,她有足够的闯进离家出走。

    更有决绝的胆量敢于拦住青然的快马。

    可是随着四季的轮换,她已经变了。

    当小钟氏和青然去往祥腾客栈吃饭时,那是她第一次喝酒。

    他问青然酒如此浓烈,辣口,为何还要一杯一杯,不停息的喝?

    青然告诉他说一坛烈酒换来一夜美梦。

    梦里没有青府的勾心斗角。

    也没有江湖的刀光剑影。

    小钟氏没有这般体会。

    所以她自然滋补戳这样的梦。

    不过小钟氏却是转而问他,为何会与自己说想这许多话,还要请客吃饭。

    青然却说,因为她很特别。

    小钟氏低头看了看自己。

    着实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青然却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笑而不语。

    “我真的好想永远活在酒醉后迷梦的世界里……这样我就可以摆脱孤与争斗独带来的的痛苦……我就能拥有一片真正只属于自己的天地。”

    青然便喝便说道。

    可是借酒浇愁愁更愁,梦里观月月难圆。

    你看那鹊桥,一年却只也只有几个时辰能够相逢。

    看似浪荡的,实则最为深情。

    这顿饭吃饭之后已是黄昏。

    黄昏,又是一个黄昏……

    小钟氏看着路上行人匆匆的脚步很是羡慕。

    大家都向往着安逸。

    为何她却偏偏憧憬着匆忙?

    因为那疲惫的双脚托着疲惫的身躯,奔向的地方叫做“家”。

    曾经小钟氏也有家。

    每当黄昏来临时,她便会背对着满天的红霞与金色,嘴里还哼着不知名欢快小曲冲进家门。

    但今天的黄昏,她却是没有地方可去……

    迎着落日的余晖,一切都变得暮气沉沉。

    小钟氏嫁给青然的时候,是当年的冬天。

    茫然四顾,绿意不在,白雪皑皑。

    不知不觉,一年已经终了。

    本以为嫁给青然,入住青府之后,生活会有很大的改变。

    小钟氏却是没有想到,她仍旧是独守着一座孤城。

    只不过这座孤城要比先前的更加奢华瑰丽罢了……

    但本质上,却是没有任何区别。

    初为人妻的这一年。

    谁都会觉得生命里多了点什么,但常人却有很难把握的到。

    就是这般时有时无,亦幻亦真。

    犹如丝丝缕缕的纱绸,随风而起。

    一转念,却有不知飞向了何方。

    小钟氏忽然有些冷。

    她抱着自己的双臂。

    看着面前的石桌与石椅子,想要升起一堆活。

    但心是冰凉的。

    这堆火再大,再旺,确实都抵不过她心中的冰凉。

    忽然,她觉得自己脸颊上也有一丝冰凉划过。

    伸手一抹,竟然是泪水。

    在雪青雪小的时候,她经常在夜半流泪。

    但如今,小钟氏已经许久未曾哭过了……

    眼泪虽然夺眶而出,可她却感受不到任何悲伤。

    平静的心绪,怎么会流泪呢?

    只能说,她对此已经麻木了。

    小钟氏本想同衣袖拂去泪水。

    可是她最终还是没有……

    她是一个很彻底的女人。

    既然要流泪,那就干脆让它流个痛快。

    能迎着面赔笑,也能背地里大哭。

    这才算是真本事。

    才算的上是彻底的坦然。

    起码在流泪的时候,小钟氏会知晓自己还是一个女人。

    是需要丈夫疼爱,儿女温暖的女人。

    原来的青府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还记得曾经这里的天总是很晴。

    就好像金爷在矿场中的府邸里没有风沙一样。

    青府即便是在阴雨天,却是也要比别出明媚的多。

    这一切都对初来乍到的小钟氏很有吸引力。

    她觉得自己的幸福就在这里,此生都不会在离开。

    现在,她终于是做到了后半句。

    至于前半句,却是早已烟消云散了。

    因为她忘记了,自己根本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对于青府的一片天地而言,她是外来者。

    小钟氏的到来,只会让这里原本的人感到不适。

    可就是这位外来者,一进门的时候就对这里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归属感。

    矛盾的产生与激化,便由此开始了。

    而人,无论是谁,都是自私的。

    谁都像每顿饭桌上摆着十几道好菜。

    一起床,就有好几个丫鬟跟在后面等着伺候。

    也就是这般自私,趋势着小钟氏放大了心中的**。

    然而,渐渐地,青府这片天地却也是慢慢的改变了……

    犹如绿洲化为了大漠。

    花草枯萎,河流干枯。

    青府中的很多人都走了。

    包括金爷,和老板娘也走了。

    但小钟氏却依旧在这里。

    守着这座孤城。

    说不清是她无路可去,还是就准备再次化为一堆枯骨,一抔黄土。

    这时候,她却是又忽然天真了起来。

    小钟氏觉得,那些离开的人,终有一日会再回来的。

    这个希望,她从来不成放弃。

    但如今,有人已归,小钟氏却是没有了情愫……

    没有了情愫,本该就不必介怀。

    可是她却总有一种执念。

    不过小钟氏向来很喜欢“心如止水”这个词。

    水,是流动的。

    江河奔流不息。

    海有浪潮,湖泛涟漪。

    它的形态便是自由。

    地势平坦的时候,水总是安静缓慢地流淌。

    到了高山悬崖前,又会飞流直下三千尺。

    就连杯中的水也不会是绝对静止的。

    因为端杯人的手,总是要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人的手之所以会颤抖,因为人的心也在无时无刻的跳动。

    可惜小钟氏贪欲太多,人心不足蛇吞象。

    五光十色青府中,那么多的诱惑勾起了她强烈的好奇心。

    到最终,这“心如止水”却是变成了一句空话。

    化作了为所欲为。

    “还未睡?”

    小钟氏抬头一看,竟是青然站在他身前说道。

    “老爷你回来了。”

    小钟氏起身微微颔首说道。

    青然应了一声,坐在了她的对面。

    和小钟氏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的,看起了天空,凝视着圆月。

    “你记不记得,曾经你给我写过一封长信?”

    青然出神半晌,忽然说道。

    “当然记得。”

    小钟氏说道。

    却是让她的心底有了些许温情。

    “早些休息吧。”

    本以为青然会同自己寒暄片刻。

    没想到却是寥寥数言,便起身离开。

    小钟氏想要开口挽留。

    但终究还是没与说出口。

    直到青然的背影走进了青府主座之后,小钟氏才看到石桌上有一张纸,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的抄录了一个人的生平。

    “岳垶陌,字开济。平南王域域三门州府润安镇人。

    初,垶陌为润安镇富户,以武修之出身,捐财物得以受润安镇巡判官。然其精熟推理之道,后上三门州,下及临近各镇,但凡有疑狱者,遣垶陌至,皆能当机立断。更因其剑法精熟,堪称三门州无敌,因此名望甚高!

    五年后,因其功劳与声望日渐盛隆,随右迁至三门州州统府内行走,虽无实职,却常伴于三门州州统左右,已备咨询……”

    看到这里,小钟氏便不再读下去了……

    小钟氏曾经去过一次南方。

    而岳垶陌,在当时确实三门州最负盛名的武修。

    烟花三月下江南。

    是一件极为唯美的事情。

    春风轻柔,吹暖大地,水鸟与野鸭肥的连翅膀都快扑棱不起来了……

    春困秋乏,岳垶陌在春天的时候,往往睡到过了午时才会悠然转醒。

    他修长的手指瞬间握住了自己挂在床头的剑。

    另一只手,则放在脸上,遮住了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摸到了剑之后,岳垶陌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只不过眼神依旧很是迷离。

    昨晚的就,今日的宿醉,还未完全醒来。

    宿醉本事很痛苦的事情。

    不过岳垶陌却很是喜欢。

    因为昨晚他很快乐。

    不是因为酒而快乐,是因为喝酒的人都是他在三门州中最好的朋友。

    平日里虽然都常常相聚。

    可是昨晚的意义却非同寻常。

    岳垶陌说,他要去往北方,并且已经辞去了在三门州州统府内的之物。

    他想要和震北王域鸿州的刀客们比个高下。

    武修之人就是如此……

    一山望着一山高。

    强中自有强中手。

    岳垶陌的朋友们知道了他的计划,纷纷询问他要去找谁比试。

    岳垶陌说,先去李家,再到青府。

    毕竟这两处地方代表了震北王域鸿州刀客之最强。

    他的朋友们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毕竟这切磋比试,在武修之中是常有的事。

    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

    过几个月,岳垶陌就会回来。

    不过毕竟是要出远门。

    他的朋友们在三门州府城中最贵的沉香楼中摆了一桌宴席。

    还请来了号称三门州第一名妓的婉容。

    葡萄美酒,倒进夜光杯中。

    婉容犹如白玉般的揉一,轻轻地压着酒壶,为众人斟酒。

    一颦一笑间,端的是

    风情万种。

    甚至能醉倒窗外的春风。

    其实岳垶陌此次去震北王域的鸿州并不是平白无故的。

    而是有人对他发出了邀请。

    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战书。

    “良春佳期难求,但愿千里以一会。余于震北王域鸿州之中,常常遥想公子之仗剑风采,不胜神往!。”

    最后的落款,是李正辉。

    也就是当时震北王域,鸿州离家的家主,李俊昌的父亲。

    平南岳垶陌,震北李正辉。

    二人可谓是一时瑜亮。

    一人剑法出神入化,名震平南王域。

    另一人的刀法威霸无双,在震北王域稳坐头把交椅,实力与声望远在青然之上。

    李家的“咫尺天涯”刀法,这位悟性奇高的家主手中,使将出来诡异灵动,却又不失浪漫。

    在旁人眼里,那就不是人间该有的刀法。

    仅仅是抽刀之后的寒芒,就足以摄人心魄。

    不过相比于门阀大家的李正辉,岳垶陌则要潇洒自在的多。

    毕竟没有人在接到这样的战术之后,立马就会出发。

    而且还在出发的前一日喝的烂醉……

    山色如烟,马蹄迅疾。

    岳垶陌一路孤身单骑,游山玩水的好不安逸!

    毕竟越往北走,景色越是与南方迥然不同。

    他看惯了水榭歌台,垂柳飞花。

    从处处都是小桥流水人家的地方,来到了苍茫浩瀚的北方。

    这里的山石,狰狞可怖的裸露在外面。

    没有一丝色彩。

    仅有的几丛植物,却是也浑身带刺。

    至少在岳垶陌的眼里,毫无美感可以按。

    他一直走到了太上河。

    只要过了河,就算是踏入了震北王域的土地。

    岳垶陌翻身下马,伫立在河边。

    浩荡湿润的风吹来,洗涤重冲刷着他的身躯。

    他的身躯就像是一柄利剑。

    无论衣衫如何飘摇,却是都遮掩不住这柄利剑的锋芒。

    马儿在一旁喝水。

    岳垶陌却是洗了一把脸。

    这一路风尘暂且不说,但干燥的气候着实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不但觉得脸皮有些紧绷,甚至连嗓子都有些吃痛……

    就在这时,他转头看到台上河边站着一位女子。

    这位女子满脸愁容,似乎正在为无法渡河而痛苦。

    “敢问姑娘可是也要渡河?”

    岳垶陌主动问道。

    这位女子竟是要比那三门州第一名妓婉容还要有韵味。

    生性风流的他,怎么会错过这般大好时机?

    可惜这位姑娘并咩有搭理他。

    还稍稍后退了几步,看上去很是机警。

    岳垶陌看她孤身一人。

    没有骑马,也没有配剑带刀,不由得很是奇怪……

    这年头,一个如此美丽的姑娘,若不是武修,怎敢肚子出门行这么远的路?

    但这位姑娘却不是一般人。

    不能够以常理的眼光来判断。

    她就是小钟氏。

    这也是她与岳垶陌的第一次相遇。

    却是要比和青然相遇更早些时日。

    就在此时,岳垶陌忽然护身一僵……愣在原地。

    他感觉到了一股凌厉至极的杀气。

    这杀气明显不是从小钟氏的身上传出来了的。

    但如此强烈的杀气,岳垶陌还从未见识过。

    这姑娘会不会就是一枚棋子,在这里等着给自己下套?

    岳垶陌如此想到……

    对于风流之人来说,美色最能令其动摇。

    他回头一看,只见河边一方险峻的山石上,站着一位比他还要年轻的小伙子。

    身体笔挺如松。

    后背上负着一把造型古朴的方头剑。,

    头发被河风吹得很是凌乱,但却仍旧遮掩不住他那英俊苍白的脸。

    年轻人的眼犹如盯上了猎物的金雕一般,死死的固定在岳垶陌的身上。

    “小兄弟有何见教?”

    岳垶陌抱拳问道。

    “我知道你是岳垶陌,对吗?”

    年轻人问道。

    “在下正是岳垶陌。”

    岳垶陌笑着说道。

    无论是好事坏事,有人奔着自己的名头来,就都值得开心。

    “我想和你打个赌!”

    年轻人说道。

    “你知道我是岳垶陌,却还要跟我打赌,说明你并不了解我看。甚至都不是三门州的人!”

    岳垶陌摇了摇头说道。

    “此话怎讲?”

    年轻人歪着脑袋问道。

    “因为三门州的人都知道,我岳垶陌是有三个胆的!”

    岳垶陌伸出了三根指头,比划着说道。

    “我只听说过牛有四个胃,却是从来没见过人有三个胆!”

    年轻人轻蔑一笑说道。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岳垶陌难道觉得自己好欺不成?

    想到这里,却是又有了些许愠怒。

    “第一是剑胆!我的剑不追求快,也不追求慢,更算不上圆满。但无论面对谁,我却是都敢于出剑!”

    岳垶陌说道。

    “那第二呢?”

    年轻人没想到岳垶陌却是如此说。

    顿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开口问了下去。

    “第二是酒胆!我的酒量不大,有时候三两不到你就会醉倒……不过我却是遇强则强,从不逃酒耍赖!只要你与我干杯,我定然陪你喝到我自身极限的最后一刻!”

    岳垶陌说道。

    他的确是如此的。

    没有酒量,但却有酒胆的人,更加可怕。

    有酒量的人,往往知道自己的限度。

    因此喝起酒来都会小心翼翼的把握着。

    这也算是一种极为强烈的心里按时。

    有些人知道自己的酒量只有一斤。

    那一旦超过了一杯,或许就会眼花头晕。

    而有酒胆的人,却是从来不会计较这些。

    他们在意的,只是谁与我干杯。

    至于自己能喝多少,却是从来都不去想……

    反正都要喝到最后一刻,那多一杯少一杯,快一会儿,慢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么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你第三个胆是什么胆了!”

    年轻人从山石上走下说道。

    “你第三个胆,一定是色胆!世人都是你可称得上是平南王域这一代中盖压同辈的剑客,可你却说自己风流第一,剑法第二。”

    年轻人说道。

    “你说错了,是风流第一,喝酒第二,剑法却是只能拍在第三!”

    岳垶陌微笑着说道。

    年轻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岳垶陌这番三个胆的说辞。

    “可是这与我和你打赌又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随即不解的问道。

    “因为我这三个胆里,没有一个赌胆啊!”

    岳垶陌说道。

    他风流,他喝酒。

    但却从不赌钱。

    这倒很是反常。

    岳垶陌的朋友们也风流,也喝酒,但却是都赌钱。

    尤其是在喝完酒之后,大部分男人都会去赌钱的。

    接着酒劲上头,在赌场上一掷千金的快感,很让人上瘾。

    输了的总想着翻盘。

    赢了的,却是又想赢得更多。

    岳垶陌去过赌坊,看过自己的朋友赌钱。

    他觉得已进入赌坊,自己这些熟识的朋友顿时就变得陌生了起来。

    与他们喝酒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喝酒时虽然也会喝醉胡闹。

    不过在赌坊中,他们的脸上都是狰狞,眼神中尽是狂热。

    这让岳垶陌有些害怕……

    一个在平南王域盖压同代的剑客竟然会害怕?

    没错,他的确是害怕……

    因为其他的危险,都能用自己手中的剑来解决。

    只有这赌坊中痴狂的人心,却是没有任何剑能够将其斩断。

    很多朋友后来都不和他一起喝酒了。

    并不是因为和岳垶陌闹了意见。

    而是因为他们在赌坊中输的连裤子都当了出去。

    没有裤子,自然没发出门。

    没法出门,也就不能去喝酒……

    然而岳垶陌却从来不赌。

    所以他的衣裳总是穿戴的很是齐整。

    “你不妨问问我是要赌什么。”

    年轻人说道。

    “你要赌什么?”

    岳垶陌问道。

    “我要和你赌剑!”

    年轻人说道。

    “赌剑?这个词倒是新鲜的紧!”

    岳垶陌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

    这几日他没有刮胡子。

    下颌处,已经生出了密密麻麻的胡渣。

    摸上去有些刺挠的感觉。

    但却让岳垶陌觉得很舒服。

    不过赌剑在他的理解下,就是比剑。

    但换做了一个赌字,就不单单是只分胜负这么容易了。

    只要是赌,就得有赌注。

    输赢之后,总得付出些什么。

    “接下来,你是不是该问问我赌注是什么?”

    年轻人接着问道。

    岳垶陌笑了起来。

    他觉得这年轻人说话着实是很有意思……

    明明都要告诉自己,却非要让他先问出口。

    “赌注是什么?”

    岳垶陌问道。

    “既然你说自己风流第一,那我们就赌她的命!”

    年轻人指着河边的小钟氏说道。

    岳垶陌心头一紧,他觉得自己先前所想果然是对的……

    这两人却是联手给自己下套。

    逼迫他不得不应战。

    “你这般大好年华,为何要来做这样胁迫旁人的事情?而且如此一来,也未免太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了吧!”

    岳垶陌皱着眉头,义正辞严的对小钟氏说道。

    “你们武修都是如此不讲道理的?不是说剑客的心就如剑一般,锐利坦荡,没有一点污垢与尘埃?”

    小钟氏语气平淡的说道。

    其实他心里却是怕的要死……

    “你和他能联起手来胁迫于我,却是还我意思跟我谈论剑客之心?”

    岳垶陌嘲讽的说道。

    “我只是一位路人……根本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你!”

    小钟氏说道。

    岳垶陌听后,惊讶的看着那位年轻人。

    年轻人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他与小钟氏并不是熟识。

    一切只是凑巧罢了。

    “身为剑客,竟然拿无辜人的性命当做赌斗的资本……你根本不配用剑!”

    岳垶陌说道。

    他已经很生气了。

    “你若是把我的双手都斩断,我自然是再也用不了剑,更无须谈论配或不配。”

    年轻人很是随意的说道。

    “我和你赌!”

    岳垶陌说道。

    年轻人开怀大笑。

    他的目的就是如此。

    至于旁人的死活,与她有什么关系?

    先前说的打赌,也不过是他看到了小钟氏之后的临时起意罢了……

    归根结底,他只想和岳垶陌斗剑。

    年轻人笑玩之后,目光恢复了曾经那般的沉着与冷静。

    虽然他的做法很不道义。

    但这般眼神,已经证明他的确是一位一流的剑客!

    他忽然双臂一振,飞掠而起,落在离岳垶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只是我还有

    一个问题!”

    岳垶陌说道。

    “什么问题?”

    却是终于轮到年轻人发问了。

    “你为何要与我赌剑,又怎么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

    岳垶陌问道。

    “你要去震北王域的鸿州找李正辉切磋,这事已经是人尽皆知。而这里却是去往震北王域的必经之路!”

    年轻人说道。

    听到鸿州二字,小钟氏的身体却是打了个机灵。

    “所以你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来到了这里等我?”

    岳垶陌问道。

    “看到那处山坳里的窝棚了吗?我在那里已经整整住了十一天!”

    年轻人说道。

    语气中很是不满……

    即便是个普通人,七八天的时间也该走到这里了。

    但岳垶陌却是用了十一天。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极为悠闲……

    岳垶陌听后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又干咳了几下掩饰自己的尴尬。

    “至于另一个问题,我的回答是我就想与你赌剑。你就当我想试试自己的斤两!顺带也试试你的斤两!”

    年轻人接着说道。

    言语间都是满满的自信!

    “你可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个道理?”

    岳垶陌冷冷的说道。

    任何看不起他或是他手中剑的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有很多时候,人们往往都会言过其实!”

    年轻人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右肩已微微耸起

    继而左肩下沉,反手拔剑。

    剑光耀目的瞬间已经朝着岳垶陌刺出了十一剑。

    这十一剑,每一剑刁钻古怪。

    除了快很狠以外,还有稳!

    按理说越是辛辣的剑招,越是容易失控。

    可年轻人手里这柄方头剑却是进退自如,宛如他臂膊的一部分。

    不过岳垶陌却是感到,这十一剑虽然看似极为危险,但却并不纯粹……

    剑上带着这位年轻人的怨气……

    不过任凭谁住在山坳中的窝棚里十一天都会有些怨气的。

    这十一剑,权且算作是这位年轻人的发泄。

    他用的剑,与平日里通常的都不一样。

    方头剑没有剑尖,宽厚如手掌。

    却是不如岳垶陌手中的长剑那般轻薄。

    但是年轻人剑锋却是始终不离岳垶陌周身的要害之处。

    不是咽喉,就是心口。

    甚至还有几剑攻下了岳垶陌的下三路……

    这可是比斗的大忌!

    无论是谁用处这般下流的招式,都会瞬间声名狼藉!

    可是这位年轻人却不管不顾。

    他的眼里只有胜利,至于用什么方法,却是都没有什么关系。

    不过虽然它剑剑夺命,可是岳垶陌却应变敏捷。

    这十一剑,每一剑被他看看避过避过。

    待着十一剑刺完之后,年轻人却是也停了手。

    岳垶陌正要张口出言,却是听到“刺啦”一声。

    只见他的裤带却是断裂开来……若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提住!可是就要在小钟氏面前光屁股了……

    “你到底是跟谁学的剑?”

    岳垶陌羞愤难当的问道。

    他着实想不出有什么人会专门传授如此下流的剑法……

    这已经不是比斗了,而是羞辱!

    岳垶陌剑如君子,自然是不屑于行此小人手段。

    “没人教我!我自悟的!这叫做反其道而行之!”

    年轻人说道。

    岳垶陌却是突然沉默。

    凡是都有两面性。

    他说以无辜人的性命为赌注,不配用剑。

    也有人说过背后伤人的人,不配用剑。

    可配与不配,是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制定出的标准。

    胜利者无论过程如何惊心与肮脏,却是都用有不被指责的权利。

    但若是人人都如此不择手段的话,那道义起步就成了一纸空文?

    就在岳垶陌沉思之间,年轻人却是又出了一剑。

    只不过这一剑却不是冲着岳垶陌而来。

    年轻人竟然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岳垶陌眼疾手快,出剑格挡开来。

    年轻人手里的方头剑骤然落地。

    “你这小子莫不是有疯病?”

    岳垶陌奇怪的问道。

    他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人……

    说要赌剑,最后却变成了自杀!

    刚刚只出了十一剑,第十二剑却是就要冲着自己的咽喉而去。

    世上还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吗?

    “是我输了。而且说是赌剑自然就要有赌注。用那位姑娘的性命,的确如你说的那般,太没有道理。所以我只好自杀。用我自己的姓名算作赌注,你总再没什么好说了吧?”

    年轻人说道。

    “我虽然不认识你,但是一场胜败,又能如何?我刚出道的时候,输了何止百次千剑?只要命还在,就可以砥砺磨练之后重头再来,又何必如此看清自己?”

    岳垶陌说道。

    “每个人生性不同,我便是如此。剑赢人活,剑输人亡!这已然是永不可改变了!方才的我无法打败你,以后的我见到你便会有阴影。若是我不出剑,还自罢了,我若出剑,定要在风华绝代!但现在看来,我却是永远要在你之下……那我得命,我的心,我的剑,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年轻人说道

    岳垶陌听完这一番话之后,却是陷入了沉默。

    许久都没有说一个字。

    那位年轻人眼见如此,便从地上再拾起了剑。

    不过他的这把方头剑,却是拦腰断裂开来。

    “剑断了,可以再买,再铸。既然你有如此决绝的剑心,却是也要明白过刚易折!武修一路,最重要的就是人性。若是你连一次失败都无法接受,那你将会连一次胜利都无法拥有!”

    岳垶陌说道。

    随即转身离去,牵着自己的马,朝那渡口走去。

    年轻人拿着手中的短剑,低着头,却是如冰冻般僵在了原地。

    “你也要去鸿州?”

    小钟氏的声音从岳垶陌身后传来。

    “没错。我要去找李正辉比试!”

    岳垶陌笑着说道。

    和美女说话,他一星都是轻声细语,和颜悦色的。

    “我们同路!”

    小钟氏说道。

    岳垶陌眼睛一亮。

    看来这一路,却是不会那么无聊!

    岳垶陌和小钟氏走到渡口处,却是遇到了一位黑心的船家……

    这位船家什么都不要,竟然张口就看上了岳垶陌的马!

    小钟氏还想与那船家理论一番。

    岳垶陌却是大大方方的把手中牵马的缰绳递给了船家。

    船家接过马后开心不已,当即打了个哨号,把船驶离了岸边。

    这是船家公认的规矩。

    每次开船前,都要打一个哨号。

    是为了让河中的生灵与神明知晓自己要开船了,不要对自己为难。

    至于那些河中的鱼究竟能不能听见,河里到底有没有神灵,却是谁也不知道……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

    太上河河畔的船家们世世代代的遵守着。

    虽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其中的道理,但却是也没有一个人敢于违背这规矩。

    “哈哈哈……”

    船舱内,岳垶陌大笑不止。

    “你在笑什么?”

    小钟氏问道。

    “我笑自己这一趟北方执行的确是有意思极了……”

    岳垶陌说道。

    他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和人打了一架,又赔了一匹马,难道还算是有意思的事情?”

    小钟氏不解的问道。

    他觉得岳垶陌的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正常人遇到这般状况,都开始闷闷不乐才对。

    怎么会这样爽朗的开心?

    “与人打了一架是不错,不过却遇到了你这么一位佳人同路。我的马当做船费的确是亏得要命……不过只要能到震北王域,就是值得的!”

    岳垶陌说道。

    小钟氏美能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只是扑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心中却是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情愫……

    不过这般念头,却是很快就被她强行压制了下去。

    岳垶陌只是一位过客。

    她与那李正辉比斗完之后,还是要回到平南王域去的。

    小钟氏虽然也去了一趟南方,可他却并不喜欢那里。

    何况女人都想要安稳。

    岳垶陌虽然气质超然,卓尔不群。

    但一看就是不是个能够安定的主儿……

    对于他而言,感情和家庭只是多余的羁绊。

    那里有策马江湖,酒剑傍身逍遥自在?

    像岳垶陌这样的人而言,过往总是轻浮。

    没有残阳余晖,没有暮霭缭绕,也没有千山暮雪。

    即便偶然间蓦然回首,看那韶华辜负,也是没有什么触动。

    年轮一圈一圈的积攒,可以绕得季节荒芜,倥偬悄然。

    这时,船身忽而一晃,原来已经到了对岸。

    不得不说,这位船家的本事也的确是不差!

    小小的一叶轻舟,渡过这壮阔的太上河时,却是如履平地!

    “这里就算是震北王域了吗?”

    岳垶陌问道。

    “朝那边走就是鸿州了!”

    小钟氏指了个方向说道。

    随即转身准备离开。

    “难道你不去鸿州?不是说好了同路?”

    岳垶陌问道。

    “我是要去鸿州的,但不是现在。我说的同路,是指一起过河!”

    小钟氏轻轻一笑说道。

    ——————

    她把这张写着岳垶陌生平的纸揉成一团,丢尽了面前池中。

    随即又摸了摸自己的方才交给管事的那枚耳坠,蹲下身来,借着月光,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夫人有何吩咐?”

    管事的看到小钟氏招了招手,立即走上前来问道。

    他好像是无处不在。

    “先前我给你的东西,可还在?”

    小钟氏问道。

    “方才已经派人快马送去矿场了!”

    管事的犹豫了片刻说道。

    “追!一定要追回来!”

    小钟氏说道。

    “这……恐怕是有些难!”

    管事的说道。

    小钟氏瞥了他一眼。

    这位管事是她的娘家人,进入青府以后在小钟氏的庇护下如遇得水,很快就坐上了管事的位置。

    他对自己向来是言听计从。

    无论是忠诚还是能力,都是极佳的人选。

    若是连他都说追不回来,那就定然是如此……

    小钟氏重新低下头,看着水中的倒影。

    接着,却是把自己的另一只耳坠也取了下来。

    “把这个也派人快马一道送去。”

    小钟氏说道。

    “好的夫人!”

    管事的接过耳坠答应道。

    对于夫人的要求,即便是再奇怪,他也从不多问。

    这也是小钟氏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另外,这派去的两个人记得从青府的名册中出去。至于理由,随便写一个就好。”

    小钟氏接着说道。

    管事的微微一愣,随即应了一声后转身离去。

    他知道,这两人应该就留在了矿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第五十五章 风雨无常死不知【六】

    小钟氏目送着管事的身影小时在青府的黑夜之中后,她回头看了一眼青府的主座。

    青然房间的窗子依旧透着微微的光。

    她知道青然还没有休息。

    一个本就没有病的人,自然也不会睡得那么早。

    可是金爷与李俊昌却没有跟随他一道回来。

    兴许又是找了一处地方饮酒,兴许是走了偏门小钟氏没有注意到。

    不过青然既已将这话说得如此明白,小钟氏却是也不能再退缩。

    虽然旁人看上去,青然什么都没说。

    只是留下了一张人物志而已。

    可就是这张纸里写的人,和纸中人与自己,与青然的纠葛,却是小钟氏永远无法避免的痛……

    “都是局中人,为何非要装模作样的如此超脱?”

    小钟氏看着青然的窗子,心中念叨着。

    却是不经意间说出了口。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夫人。我的夫人虽然给我生了个女儿,但他的心里却始终还装着另一个人。这恐怕是个男人都会无法忍受!”

    小钟氏的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竟是青然用劲气传音,直入耳中。

    她身子骤然打了个机灵……

    一时间手足无措,哭笑不得。

    “你早就知道如此,为何不痛快的给我一纸休书?!”

    小钟氏说道。

    这句话却是嘶吼出来的。

    整个青府上下恐怕没人听不见。

    甚至都能随风传到那边的孤海红林中。

    “我一直把他当朋友,而你也一直是我的夫人。”

    青然的声音冷静且平缓。

    只是安稳的陈述着事实,不带有一丝自我的情感。

    当年岳垶陌来鸿洲找李正辉切磋,没想到等他到了鸿洲,听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李正辉暴毙。

    至于原因,谁都不知道。

    李家没有传出任何风声。

    世人也权当是这修炼武道时一着不慎,导致体内的阴阳二极崩塌。

    对于一个武修刀客而言,这恐怕是最合理,也最圆满的解释。

    不过这却是让岳垶陌左右为难……

    自己不远万里的来到了震北王域的鸿洲,见到的却是一口棺材。

    这棺材不会功法,不修武技,更不会用刀。

    这该如何是好?

    但岳垶陌奔着道义规矩,却还是去了李家,悼唁一番。

    也就是在李家的灵堂中,他见到了青然。

    或许是江湖人的直觉,二人再灵堂的肃穆之中竟是对视良久,继而哈哈大笑!

    直到这时,岳垶陌才觉得这趟震北王域的鸿洲,来的不亏!

    青府和李家虽然摩擦不断,竞争不止。

    但面子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的过去的。

    青然并不喜欢李正辉。

    和他也算不上是朋友。

    何况李正辉虽然和他同辈,但却已是了李家之主。

    这让他心中更是不服……

    不过却在这悼念之际,碰上了相见恨晚之人,对于青然而言,倒也算得上是不虚此行。

    青然引着岳垶陌来到了一处清幽的地方。

    山水如画,画如山水。

    却是让从出身于平南王域的岳垶陌很是亲切。

    一泓清泉边,刚刚下过雨,犹如桃酥一般的土地上插着一把剑,和一把刀。

    剑是岳垶陌的剑,无名。

    但也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名剑。

    刀是青然的刀,也无名。

    不过青然自然为它要比李正辉的刀快上不少!

    清泉旁,站着两个男人。

    似乎是刚淋了雨,头发湿漉漉的胡乱披着,甚至遮住了一半脸庞。

    正是青然与岳垶陌。

    二人还都都**着上身。

    眼神中有坚定也有冷漠,但也时不时的闪过一瞬炙热!

    似是在顿悟,也好像在等待着某种时机。

    不明就里的人若是看到这一幕,一定觉得这二人都有些不正常。

    但只有他们知道自己却是要做些什么。

    一位在震北王域鸿洲名号响亮的刀客,一位在平南王域三门州第一流的剑客碰到一起还能做些什么?

    自然是比剑,问刀。

    “你的名气好像不如李正辉!”

    岳垶陌开口说道。

    “没错!他是李家家主,我到现在也只能算是青府一个公子。”

    青然点了点头说道。

    “可惜他死了……”

    岳垶陌很是叹惋的说道。

    “他死不要紧。毕竟鸿州的刀客,可不知道他一个。除了李家,还有我青府。除了他李正辉,还有我青然。”

    青然说道。

    “原来你叫青然!”

    岳垶陌说道。

    虽然二人依旧相处了一两个时辰,但岳垶陌却是刚刚才知道对方的性命。

    不过对于他的性格而言,这也是情理之中。

    与人相交,只管这道义二字是否投机。

    若是投机,不知姓名也无妨。

    若是不投机,知道了姓名又能何如?

    “青青鹿鸣,然糠照薪。”

    青然说道。

    “这么一说,青然二字倒是个极好的名字!”

    岳垶陌说道。

    青然微微颔首,接着便沉默不语。

    说好了要比剑,问刀。

    可是二人的刀剑都插在距离身旁不仅的泥土里。

    两手空空,又该如何比试?

    没有人知道他们来想出了一种多么奇怪的方法。

    那就是盗剑和偷刀。

    这恐怕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比斗方法了。

    青然盗岳垶陌的剑。

    岳垶陌偷青然的刀。

    “咔嚓……”

    林中的风中吹落了枯枝,传来阵阵缥缈虚幻的声音。

    每一声都让二人的大瞳孔一缩,心头一紧……

    这次是青然先出手。

    对于一位一流的剑客而言,这一声很是多余。

    虽然只是比斗,不争生死。

    但青然和岳垶陌都是两个极为认真的人。

    每一次比斗,都会当做生死之战来对待。

    仅仅是这番态度,却是就注定了这惊心动魄的程度……

    这一下多余的枯枝掉落之声,却是以及涉及到了生死的地步。

    岳垶陌的手微微抖了抖。

    不是紧张或害怕。

    而是一种习惯。

    一种出剑的习惯。

    若是剑在手,面前又是死敌。

    借着方才那枯枝掉落的声音却是一次最佳的出手机会。

    可是他的手里并没有剑。

    但他那两道比剑光还有凌厉的眼神,仍旧牢牢的锁定住了声音的所在。

    “东南角,离我七丈半……”

    岳垶陌在心中默念。

    既然是盗剑,那边好似孩童游戏的捉迷藏一样。

    总不能这般光明正大的冲上前来。

    那就做抢,不叫作盗。

    盗讲究的就是一个出奇不已,和悄然无声。

    不过岳垶陌却是知道,方才那枯枝发出的声音,定然是青然的疑兵。

    他还不至于笨到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青然定是也知道自己骗不过岳垶陌。

    但只要让他的经历稍稍有些分散就够了。

    而他此时,却是不停地在向岳垶陌的剑靠近着。

    待他那离剑很近很近时。

    待青然觉得这剑已经唾手可得时。

    青然纵深飞掠,双臂前身,朝那柄剑扑去。

    不过,人犯错,往往就在这最后一步……、

    这一把看似已是囊中之物的剑,竟然悠忽的一下飞上了天际。

    青然抬头茫然的看着这把剑,而岳垶陌却是已站在他的身边。

    伸手比出一个剑指,顶住了他的后颈。

    “你这剑当真是自己飞了起来?”

    青然僵硬的转过脖子问道。

    “我这剑有灵性你信吗?”

    岳垶陌笑着说道。

    “那都是说书人的故事。我小时候,我爹还骗我说床底下的痰盂也有灵性呢!”

    青然不以为意的说道。

    但岳垶陌却是极为严肃。

    那神情,并不是开玩笑该有的样子。

    或许有些人就喜欢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但岳垶陌却是实打实的一本正经,没有半分胡说八道的成分。

    “这把剑不算什么名剑。但却杀拜了不少手持名剑的名家。它在我手里十五年来从未易主。可能正是因为如此,后来他就有名了。不算你的话,亲前后后共有三百零二人喜欢过它,并且想要得到它。”

    岳垶陌说道。

    “可是这把剑现在还在你的手里,那三百零二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青然说道。

    “不,死在这剑下的只有三百零一个人。”

    岳垶陌摇了摇头说道。

    青然皱起了眉头……

    若是还有一个人没死,要么是盗剑成功了,要么就是仍旧在锲而不舍的努力。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却是都和眼前发生的不符。

    “还有一个人怎么了?”

    青然问道。

    “还有一个人是我的父亲。他不是武修,但却很喜欢我的剑。不过他是得了肺痨去世的,却不是被我的剑杀死的!”

    岳垶陌大笑着说道。

    现在却是又彻头彻尾的变成了玩笑。

    自己的老子喜欢儿子的剑,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若是儿子拔剑杀了老子,那他却是也担待不起道义这两个字。

    岳垶陌看着青然的表情从怔住到使然,再到轻松的和自己一样大笑起来觉得很是满足受用。

    这个故事他已经用了无数次。

    每次都会是同样的效果。

    前半段肃杀冷酷,后半段却是意想不到。

    “原来岳兄却是拿我取了了!”

    青然笑完后说道。

    “并不是有意要拿青兄逗闷子……只是每次我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大家的反应都是如出一辙,让我好生无聊……”

    岳垶陌说道。

    他方才明明笑的很开心,现在却又说是无聊。

    一个人若是无聊的时候,还能如此畅快的哈哈大笑,倒也真是奇人妙事!

    “难道一个例外都没有?”

    青然追问道。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

    芸芸众生怎么会都一模一样?

    若是真的都如岳垶陌说的如此,那定然是因为他遇到的人还不够多。

    “倒也有个人例外。只不过我却是不敢肯定她当时到底有没有听到!”

    青然这一问,竟是让岳垶陌摸着下颌处的胡渣,沉吟了起来。

    这几日风尘仆仆,没有按时梳洗打理。

    胡渣却是又长了些许。

    不过岳垶陌却是对这种摸起来刺刺挠挠的感觉很是依赖……

    以至于到现在,但凡是要思考些问题,必定要摸着自己的胡渣才行。

    “是谁?”

    青然问道。

    “不提也罢,只是一位同路之人。不过应该也是鸿洲中人。”

    岳垶陌摆了摆手说道。

    “鸿洲中人在下不敢说全都认识,但也至少知道个十之**。岳兄可否描述一二?”

    青然问道。

    岳垶陌倒也没有遮蔽。

    大大方方的将小钟氏的外貌身材描述了一番。

    “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位佳人,一次艳遇,一桩桃花事!”

    青然听后笑着说道。

    当时的他虽然还不认识小钟氏。

    但这般身材模样,却是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毕竟一个能让岳垶陌如此惦念的女字,令他也很是好奇。

    这也是后来为何小钟氏当街拦路时,青然竟是愿意下马一叙。

    正是因为小钟氏的模样身材,和岳垶陌描述的很是一致。

    只不过他却是没有当即点破。

    而是说了一句感慨,感慨小钟氏很是特别。

    青然与岳垶陌说完之后,又回到清泉旁边。

    “我已吩咐青府的下人,略备酒菜送来这里。今日你我不妨饮酒在这树林中,清泉旁同饮一晚,顺带也给我讲讲南方的故事!”

    青然说道。

    “这倒是极好!我也想听听这震北王域和我们南方到底有什么分别!不过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比剑斗刀的,若是就这么喝点酒,却是很那把我打发了……”

    岳垶陌说道。

    青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虽然方才自己盗剑失败了。

    不过那毕竟只是游戏罢了……

    算不得什么真本事。

    岳垶陌还是想刀剑相交的,和青然盘桓几下。

    “既然岳兄开口,那主随客便!正好也领教领教这南方的剑法到底有多么的飘逸灵动!”

    青然说道。

    “只要是剑法,定然都要比大开大阖的刀招飘逸灵动。不过我的剑却不同。”

    岳垶陌笑着说道,却是卖了个关子。

    “哦?有何不同?”

    青然问道。

    “我的剑,是隽永!”

    岳垶陌说道。

    言罢,身子一跃,朝后退刀三丈开外,顺手拔出了插在土里的剑。

    青然却还在琢磨着隽永一次的含义。

    这本是个文人的词,用以容这文学或艺术形式所表达的思想感情深沉幽远,意味深长,引人入胜。

    就犹如那余音绕梁般,三日不绝。

    又好似言有尽而意无穷。

    却是怎么能用来形容自己手中的剑?

    其实这隽永与飘灵就好比茶与酒。

    品茶,越品心智越是淡泊。

    饮酒,越喝人越是激烈。

    北方虽

    然也有茶,但大体都叫做吃茶。

    单单是换一个字,这硬却是就变了……

    品茶,不同于吃茶。

    吃茶者的茶与吃法,大都很是粗鄙简陋。

    不但不讲究环境,更多是却是只为了解渴而牛饮。

    南方的品茶者,除了必备的茶叶,茶具外,对这环境气氛的要求也是极为严苛的。如不是在优雅别致的茶馆里,便也要在水天一色的湖心亭中,或是清泉流石的清幽林中。

    最忌讳的就是借着这残羹剩饭,残阳剩霞,残山剩水……

    当外在的一切都符合了要求之后,这茶汤缓缓地流入口里,渐渐地渗满了心肺间。

    便会感觉身心是如此酣畅。

    再急躁的人,大多都能心平气和起来。

    无论是评骘着世间凡人俗事,还是谈论着家国天下的大师,这趣味只会越发的浓郁起来。

    这便是岳垶陌口中的“隽永。”

    他的剑,便是这般,如品茶。

    而喝酒,对于饮酒者来说,却是没将诶有什么复杂的工序,苛刻的环境。

    是一件极为轻松随意的事情。

    即便像是青然这样的青府贵公子,大多也是捉杯就口,一饮而尽接着再倒满,吸海垂虹般,越喝越急促。

    连带着整个人的情绪也逐渐高昂起来。

    任谁都免不了意气风发的指点一番江山!

    但由此引发的争吵、赌斗等等在北方却也是常有的事。

    不过这饮者往往能自圆其说。

    博古楼中曾经以为圣贤,就曾说过:“古来圣贤皆寂莫,惟有饮者留其名。”

    但南方的通今阁,却是也有与之对应的佳句。

    这“泛花邀客坐,代饮引清言。”写的便是以茶代酒,敬奉客人之事。

    故而这酒为感性之物,人饮下之后,往往会触发某种超出常规的境界。

    就好像青然手中的刀和青府的《斩影刀》。

    却是总有几分领悟是练不出来也学不会的。

    必须得在这两人交手之时才能功德圆满。

    这么一说,飘逸灵动的,反而是青然的刀。

    两人的手中都握住了自己刀和剑。

    空气似乎都开始凝结。

    风已停息……连附近的树叶都仿佛停止了抖动。

    像是先前那般枯枝断裂落地的声音,却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那一泓清泉,随着林间温度的降低,逐渐的升起了雾气、

    紧接着,二人同时一跃而起,

    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然交手十余个回合……

    刀剑穿梭之急,却是以及超出了目力的极限!

    岳垶陌微微一笑。

    显然青然的武道修为与刀法出乎了他的意料!

    此刻他却是也愈发认真了起来。

    青然只觉得一道凌厉的剑气袭来。

    但他竟是不清到底是岳垶陌持剑袭杀而至,还是这剑牵引着岳垶陌!

    难道他手中的剑,还当真有灵性不成?

    倘若是别人或许早就在这番犹豫之中命丧黄泉。

    但青然却是躲开了。

    他的刀,当真如酒后的人一样,千奇百怪。

    普通的刀法,在他的手中,却是也可以借助身处的情况随势而变。

    刹那间青然的刀气却是变得有如钢铁边坚硬,但刀锋却又柔软的如春播时新犁过的土地……。

    “没想到青兄的刀法竟是已能做到这般随欲而发,神形双变!”

    岳垶陌口中赞叹的说道。

    现在他却是也不理解,为何青然的名头在鸿州中却是要远远不如李正辉。

    “岳兄的剑法也着实了得……与我交手的剑修之中,当真可派的上第一!”

    青然说道。

    随即身形一闪。

    一刀自东朝西而发。

    如排山倒海般地涌向岳垶陌!

    但岳垶陌的剑不但有灵性,还兼具了隽永!

    他甚至一度闭起了双眸。

    只听这耳边呼呼作响的刀风,就能准确的规避格挡。

    这一战注定没有什么结果。

    但岳垶陌与青然告别时,却说他一定要去寻一寻那位特殊的姑娘。

    把先前用来逗青然的话,再一板一眼的同她说道一番。

    看看她若是认真的听了进去,究竟会是怎生模样,作何反应。

    ——————

    “没错,我的确是你的夫人。”

    小钟氏恢复了镇静,语气也平缓了下来。

    “但你身为一个男人,竟然心中竟然就没有几分酸涩?”

    小钟氏接着说道。

    却是公然把青然嘲讽了一番。

    “酸涩?想必与我青府那为先祖在山中修刀那么多年想必,我还有什么资格觉得酸涩?”

    青然的话音徐徐传来。

    “所以你只是为了顾及这青府的颜面罢了。”

    小钟氏冷笑着说道。

    “你要的不也是这种体面?”

    青然说道。

    话已到此。

    双方却是都无须再继续客套。

    就这般坦荡的全全然撕破了脸面,或许都能得到一场痛快的解脱。

    这种解脱真正的原因是他们二人对彼此的态度产生了根本的变化。

    其实这两人的人生观的根本就不同。

    只是各有各的目的,强硬的凑合了这么多年罢了……

    这番把话挑明说开之后,反倒是更简单了。

    心中的淤塞获得了解放,青然与小钟氏却是经过了这么多年,才重新敢于直视面对自己的真情。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

    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存影。

    事来心始现,事去心随空。

    人们为了生存,往往都会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

    那位青府的老祖忘我的练刀,小钟氏不遗余力的要离开自己的家中,都是一般道理。

    有些人活选择活成一副写意的山水画。

    淋漓酣畅之间有实有虚。

    然而大多数到了最后,却都变成了画工……

    这个过程不但复杂的,且倍受煎熬的过程。

    写意用最为简约的线条表达除了高层次的意境,但若是没有任何实际的支撑,这般意境只会让人苦不堪言……

    小钟氏与青然也向往着“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这般豪迈潇洒,波澜壮阔的生命历程。

    可是他们背负的使命,却是又限制了他们追求这番境界的自由。

    “体面之下,肮脏无限。”

    小钟氏说道。

    “你也一样!”

    青然这句话传来之后。

    他的府中便灭了灯……

    小钟氏微微一笑,步伐轻快的走向自己的住处。

    现在只要维护住了表层的体面,却是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出来,不敢做的……

    这般能够放开手脚的感觉,却是要比先前如履薄冰之时舒服的多!

第五十六章 无痕,无疆【上】

    震北王域。

    燕州。

    夏彤镇。

    靖瑶早就不在这家客栈中了。

    不过那两位坛庭的蓑衣客却还是稳坐钓鱼台。

    “你说他会回来?”

    一位蓑衣客开口问道。

    “他不会回来……因为他对这位异人们坛庭不甚了解。可是他身边那位一定会回来的。”

    为首的蓑衣客说道。

    “其实这俩人回不回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把那小丫头带回来。”

    为首的蓑衣客接着说道。

    “这个能力想必他们是有的。”

    另一位蓑衣客说道。

    目光瞥向了身旁的女子。

    却是靖瑶的那位“夫人”。

    “你根本不是他的夫人,对吗?”

    为首的蓑衣客问道。

    “我是不是他的夫人,你该当去问他。为何要来问这位异人?”

    女子坦然自若的说道。

    “就只想问你。”

    为首的蓑衣客眯着眼说道。

    “我是。”

    女子说道。

    为首的蓑衣客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对这另一人说道:

    “他们会回来的。两人都会!”

    那夜,靖瑶在高仁的极力劝说和斡旋之下,终究是和坛庭中人达成了一项协议。

    那就是以这位女子为人质,而后靖瑶与高仁一行人先去追缉那位奇怪的小姑娘。

    只要将这小姑娘交道坛庭中人手上,他们的嫌疑自然就能洗脱干净。

    不过这两位蓑衣客,先前却是说这位小姑娘是撰写那本《坛庭庭记》的后人,这倒是让高仁很是不解……

    坊间一直有传言,说这本《坛庭庭记》,是由坛庭的初代庭主亲自撰写的。

    若果真如此,岂不是说这位小姑娘是那位的后人?

    既然是那位的后人,又怎么会被坛庭围剿追捕而如此落魄颠沛?

    话说在朝前二百年左右的皇朝时期。

    当时皇帝憧憬仙道,日日沐浴焚香,磨砂炼丹。

    时年,有一位异人,自称去过那天府仙国而归,能传授皇帝以不老之术。

    皇帝问他,那仙人是何模样?天府又在何处?

    皇帝大喜,遂下令大兴土木,取留恋人间之意,修建踟蹰殿供此异人居住。

    一时间,举国上下,求仙成风。

    谁知皇帝除这不老之术外,却是还想让这异人传授他些许阴阳相融之术……

    异人本以为是这皇帝自忖年高,力不从心。

    怎料他却是想求得一位女儿。

    本朝皇子共有四十三位,连带孙辈共有百余人之多!

    但竟是连一处闺房都不存……

    这不由得让皇帝很是遗憾。

    现在有了异人通仙家妙法,自是能够从中调和阴阳,以柔克刚。

    异人掐算过后,告诉了皇帝这番因果。

    说在他前工部尚书府中有一女仆,因家境贫寒,不得不卖身为家奴。

    后右因长得俊俏,被工部尚书去为小妾。

    后二人孕有一女,取名翠薇。

    翠薇比太子大两岁,却是生的闭月羞花之貌。

    一日因机缘巧合,却是恰巧被太子撞见,自此太子心中却是荡漾不止,夜夜苦相思。

    奈何这翠薇却是对太子没有任何感觉……

    只是看在身份只差上对其很是净重罢了。

    但这位太子却是从小就性情乖戾。

    旁人持才傲物权且说的过去。

    可是这位太子不但不学无术,却还十分的飞扬跋扈。

    上到朝中阁臣,下到京畿百姓无不对其怨恨在心。

    这样的人品举止,似的翠薇更加看不上。

    一次,这位翠薇却是又与太子相逢与长街。

    太子眼见谄媚讨好未果,却是想要当街用强!

    翠薇性格刚烈,好武不喜文。

    竟是一脚踢到了太子小腹处!

    恢复后,翠薇担心东窗事发,急忙寻到父亲,支支吾吾的讨了个远行的差事。

    打马就朝那西北偏僻贫瘠之地而去。

    工部尚书有一子侄后背,是当世西北一处边关的镇关武将。

    工部尚书拗不过女儿哭哭哀求,只得把一件送东西的差事交由给她,并且嘱咐不要迁延耽误!

    可是这翠薇却是少女天性,一路走走停停的,东也稀奇,北也稀奇。

    等他到了边关之后,才得知那位武将却是已经换了防区。

    待他寻到这位武将时,才知道京畿之中却是因为她那一脚,却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不但他的父亲被削官罢爵,下了大狱。

    整个尚书府中却是也被抄了家……

    翠薇的母亲因为家道突变,心力憔悴,于夜里在狱中呕血数升而死。

    翠薇没了依靠,却是只得四处流浪,同时还得躲避那官府的通缉。

    大小起便锦衣玉食的她,怎么吃得了这种苦头?

    半日不食肉滋味,便会觉得最终甚是寡淡……

    好几次有奸人看她国色天香,却又形单影只,便起了歹念。

    好在最后她都得以逃脱……

    翠薇就这般混迹于市井江湖。

    一日晚上,她走到了一条死胡同里。

    并不是她故意要走这条死路,而是她的两条腿被鼻子牵着走……

    死胡同里只有两个门可罗雀的店铺。

    一家卖香油,一家卖阳春面。

    此时已是深夜。

    香油铺的老板正准备上门板,而后关门灭灯。

    可是他的邻居却还要再开上几个时辰。

    只等那些酒鬼和赌客们进行了,来到他这里吃一碗宵夜之后,一天的营生才能算是彻底结束。

    这条胡同破破烂烂,坑坑洼洼的……正常人走路不小心都会崴了脚,所以根本没有几个人喝多了酒还会来这里。

    不过阳春面铺的老板却是从不灰心丧气。

    仍旧这么一天一天的等着,期待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个香油铺的缘故。

    翠薇觉得这整条胡同中,却是都有些油腻腻的……

    两家店铺的老板,都看到了站在胡同口的翠薇。

    半夜三更出现的女人,无论在哪里,都很让人奇怪。

    毕竟在当时,晚上出门似乎只是男人的权利。

    没出嫁的姑娘,要么在闺范中和女伴一起做绣活,要么就是侍奉爹娘忙里忙外。

    至于那些出嫁了的,却是就更加可怜……

    每天晚上都是老人叫,小孩儿哭。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天,阳春面铺里热腾腾的水汽越发蒸腾出一股香味。

    除了翠薇以外,根本没有别人。

    尤其是没有男人。

    阳春面铺的老板眼中流露出了些许失望。

    单凭翠薇一个人的肚皮,最多只能吃得下二两面……

    却是根本对不起他今夜的这般苦熬。

    一个男人照理是不会喜欢男人的。

    可是现在最能吸引这位老板的,却就是男人。

    尤其是夏天时,那些干完苦力活,浑身淌汗的男人。

    他们被吃起面来,二两却是还不够一口的。

    虽然小本生意,根本不存在什么盆满钵满,但终究还是能让他笑逐颜开。

    可现在,没有男人……

    只有一位身材薄如纸板的翠薇。

    翠薇被这胡同里的油腻味糊住了嗓子眼,清咳了一声后,便朝着路边吐了口痰……

    她的身子骨往那卖阳春面的铺子门口一倚,把门板压的咯咯响。

    阳春面铺子的老板并没有穿棉服。

    因为他时刻都要关注着炉子下面的火。

    不但要让火不大不小的均匀,却是还要让自己能够取暖。

    “吃面?”

    老板问道。

    翠薇并不说话。

    她想吃面,但是身上却连一个大子儿都没有。

    其实女人可以用很多办法吃上一顿不花钱的饭。

    可是翠薇不愿意让自己变得那样下贱。

    所以她到现在无论再饿再渴,却是都守住了底线。

    “不吃面,这里可是死胡同。”

    老板说道。

    “我就喜欢死胡同。”

    翠薇嘴上不依不饶的说道。

    鼻翼却是不停的翕动着,似是在尽力的汲取这阳春面的香味。

    “活人走死胡同。阴冬不吃阳春面!”

    老板说道。

    听完这句话,翠薇的脸色大变!

    她急转身准备离开,但先前自己倚靠的门板却如包粽子一般把她围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

    翠薇问道。

    “你自己当然应该很清楚你的价值!”

    阳春面铺的老板说道。

    没想到他却是在那一瞬间,就认出了翠薇便是那位被下发了海捕文书的通缉犯。

    “你是为了那些赏钱吗?”

    翠薇问道。

    “不,我很有钱。”

    老板说道。

    “很有钱,还要卖阳春面?”

    翠薇鄙夷的问道。

    “可惜我的钱不能用……所以只能在这里卖阳春面。”

    老板叹了口气说道。

    “难道你抓了我,就能用了?”

    翠薇问道。

    “当然!你可是伤了太子的谋逆要犯!若是擒住了你,天大的罪过也能一笔勾销。换做是你在我的位置,你会不会如此做?”

    老板问道。

    “我会……”

    翠薇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道。

    “既然你也会,那便不能怪我。”

    老板说道。

    言毕,他便准备下手。

    “我想吃一碗阳春面!”

    翠薇忽然说道。

    老板的手愣在了当场,随即笑着点头说好。

    门板依旧半包围着翠薇,但老板已经转身走进店铺里把炭火拨弄的旺盛了些,准备开始煮面了!

    此时天上忽然下起雪。

    不过在十一月份的西北,这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

    翠薇看到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在地山,落入生在翻滚着面汤的锅中。

    在黑漆漆的天幕之下,翠薇蹲下了身子,蜷缩一团。

    身边的门板依旧高耸。

    她却是犹如在群山轮廓府邸的一片绿洲。

    就在这时,翠薇却是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但是她不知道是因为这漫天飞舞的雪,还是蒸汽腾腾的面汤锅,亦或是单纯因为自己太过于饥饿而头晕眼花……

    看着面前温暖热情的汤锅,翠薇想起曾经的种种,简直就快要笑出声来。

    她忽然对这天下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随即喉咙里一股血腥气迅速翻涌上来。

    下一刻就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口血。

    这一口血,却是不偏不倚的全部吐在了锅里。

    老板是个左撇子,左手拿着筷子竟是还伸进那锅中搅拌了几下

    翠薇的面容虽然憔悴,但他的那双眼的目光竟是要比风雪更冷,比朔风更烈!

    “吐了血就得喝些酒才能弥补!”

    老板忽然开口说道。

    翠薇闻声抬头,却是看到围拢着自己的么办已经全都消失不见。

    这条死胡同,忽然在她的眼里变得无比的宽阔畅通。

    都说这人间如梦,一梦过后又是一梦。

    但无论做了多少梦,性阿里之时却还是身在人间……

    往往说世道变了,其实这世道远远没有这人心没变幻得迅疾。

    虽然到了如今,翠薇还是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曾经的岁月。

    经年的风霜都不曾模糊过得身影,在这雪天里一一浮现。

    “你要请我喝酒吗?”。

    翠薇站起身子,扬起下巴看着老爸问道。

    她的睫毛很长,以至于都沾染上了片片洁白的雪花。

    “是的。”

    老板说道。

    “那我要喝烈酒。”

    翠薇笑着说道。

    她不知道为何这老板会突然这般变化。

    不过当一个人没有任何憧憬的时候,对这些变化却是已经麻木了。

    “小姑娘还要喝烈酒?多烈的酒?”

    老板背对着翠薇问道。

    “最烈的酒!烈到一杯就能让我昏睡过去的那种。”

    翠薇说道。

    “无论什么酒,喝多了都是能睡过去的。只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喝多了睡过去只会被冻死。”

    老板说道。

    “死活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翠薇冷漠的说道。

    那些张贴在各处的还不文书上却是写明了对翠薇生死勿论。

    所以她不觉得这老板会关系自己的死活。

    或许死人对他而言更加轻松容易些。

    毕竟死人不会哭也不会闹,却是无比的听话。

    “你若是不呕出这一口心头血,倒的确是与我无关。但现在,你却是必须得与我喝酒。死人是何不进去酒的,所以你得活着!”

    老板转过身来,一手拿着一个酒壶,坐在了门槛上。

    “喝完酒之后呢?”

    翠薇看着老板递过来的酒壶,却没有伸手接过。

    “喝酒就是喝酒。喝酒的时候若是想喝完之后做什么,那这酒却是根本喝不好!”

    老板说道。

    翠薇没再言语。

    接过酒壶之后,却是一口喝下。

    “这哪里是酒?!”

    翠薇大怒的说道。

    把手里的酒壶也砸的粉碎。

    虽然她没有怎么喝过酒,但也是知道这酒味该是如何。

    方才老板递给他的酒壶里,放的分明就是水……

    翠薇气不过,却是一把抢过了老板手中的酒壶,仰头饮尽。

    “怎么也是水?”

    翠薇呸了一口说道。

    “你要这世间最烈的酒,水岂不就是万酒之源?就好比你若是想喝最阔的水,那东海便是万水归一处。”

    老板说道。

    翠薇晃了晃脑袋……

    觉得眼前这人定然是有些不正常……

    先是要拿了自己去换花钱的自由。

    接着看她呕血,却是又要请她喝酒!

    然后又是这么一番云里雾里的鬼话。

    现在的翠薇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离的越远越好。

    她把手里的酒壶还给老板。

    就在老板接过的一瞬间,翠薇转头如风似电般的朝出口处跑去。

    可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直到他气喘吁吁,却是发现自己仍然没有跑到胡同口。

    这条胡同并不深。

    在她进来的时候,最多走了几十步而已。

    翠薇怀疑间朝后一看,发现那阳春面铺子竟是仍在身后。

    而那位老板,也还坐在门槛上,小口咂着酒壶里的水。

    “你到底是谁!”

    翠薇抱紧了双臂,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对于未知的恐惧,人人都会有的。

    何况翠薇也算是半个武修,但此般诡异的状况,却是任何功法武技都做不到的。

    “我说了,你得陪我喝酒。酒没喝完,你不能死,也走不了。”

    老板说道。

    翠薇沉吟了半晌后点了点头,坐在了老伴身边。

    老板重新递给他了一个酒壶,里面装着的当然还是水。

    “你说这水是万酒之源,那我若是想喝那万水之归一处的水呢?”

    翠薇问道。

    她心中仍是有些不服气……

    虽然不知道这老板到底是何方人物,打的又是何种主意。

    但是翠薇就像闹出点事端来令其尴尬不已。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客服心中的恐惧。

    很多时候,人们高声言语,厉声呵责,其实都是色厉内荏的表现。

    只不过是为了先发制人罢了。

    只可惜,很多东西都在无意间悄然改变着许多东西。

    世事多磨,每个人都要有一番独有的历练。

    “这酒有酒味,水有水味道。阳春面有阳春面的味道。一开始我问你吃面否?你却是没有说实话……要知道这人间最为难能可贵的就是真实。当年你踢太子的那一脚,也尽皆然都是你生命中必定的因果。没人能够改变遇到的所有,但你却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心态。方才那一口郁结了这么多年的心头血吐出,是不是觉得清明澄澈了许多?”

    老板问道。

    翠薇默然不语。

    低着头,却是开始喝起了酒壶中的水。

    只不过现在这水,却是有些发咸,还有股子腥气。

    竟是和那海水一模一样!

    “血比酒浓烈,水比酒单薄。你已走过一些路,也看到了不少故事。人之心,便是如此自然而然的挺立,或许一开始你没有任何感觉,但只要有个空挡得闲,就会恍然发现。”

    老板接着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翠薇却是觉得这老板的话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若是真的听进去了,反而有些道理。

    不过她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嘴里却毫不承认。

    “你都有勇气面对曾经更为悲怆的画面,也恰恰说明了你内心深处的淡宁……“

    “那不是淡宁,那是痛苦,和落寞……”

    翠薇打断了老板的话说道。

    有的人愿意活在自我的落寞中。

    即便他满目繁花,看尽了山长水阔,心中也仍旧是冷厉冰凉。

    有的人虽然夜夜对酒当歌,高唱人生几何。

    看似高朋满座,但却是更加的落寞。

    “人间的事,不过就是一场场聚散。剩下了的事情,似乎都比不上这两件事情,在人生中的重大作用和意义。毕竟这聚和散,也是人生中的一个常态而已。你所谓的落寞,无非就是散。待散尽了,也就到了聚的开端。”

    老板说道。

    虽然翠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散尽,等到开端,但她的确承认这人间剩下的事情,似乎都比不上聚散这两件事情重要。在人生中的重大作用和意义。

    南归雁在落地嘻戏吵闹一番后,忽地一下便再度飞走了。

    只是有成群的雁雀跃的欢腾,也有落单的的悄无声息。

    聚时多为欢喜,散时总是伤情。

    仿佛在恍惚之间,翠薇一下明白了过来。

    当散后,便是这些种种对自己人生说了再见。

    既然再见,便就总有相逢之时。

    人们为何那样的在乎离别?

    其实人们在乎的不过是离别之后的相聚罢了。

    正当她有了此种明悟之后,转头看到身边竟是已然空屋一人……

    翠薇起身走进店中,看到案板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面还握着一个荷包蛋。

    翠薇端起碗来要了一口那荷包蛋,却是才看到碗下垫着一本书。

    她放下碗,拿起书,随便翻开了一页。

    “仙庭开坛,一为无痕。无痕即是无踪,无迹,无触。有踪了,有迹,有触,则足以自障,自碍,自妨。自不能圆满贯通通的。道尽各处芳华,而不滞留于一处。只因这无痕凌空而透真也。二为澄净。澄净方亦能圆。方圆各班交替,宛如月之阴晴圆缺,当时满而生画意,生诗境。此二者方为空与灵。尽皆然神韵汇聚,弥彰韵味的。三为无疆。于无疆与无痕相交之界寻觅之人,都尽皆痴顽,本当自融也。大爱于心起,大恨由心生。有僵自成围城,便路不同,风不顺,水不畅,情不贯。心堵是非,不至无涯,但若无疆。问仙人凭何能吞吐天地?凭何能含日月之辉?凭何能脱人道,知人性,尽人事?盖因如此……”

    翠薇艰涩的读了一遍,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懂。

    情急之下她索性把此书丢到一旁,专心致志的吃起了面来。

    可是心中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又把那书从方才丢进的旮旯里捡了回来。

    又是信手一番,发现还是一模一样的文字。

    翠薇不信邪,当场又胡乱翻了几页,但无论翻到了那一页,出现的文字却都是刚刚那段。

    翠薇虽然看不明白,但无数次的任映入眼帘却是也记住了几个字。

    尤其是开头说的“仙庭开坛”四个字。

    但不知怎的,她却是记错了顺序,变成了“仙坛开庭”。

    后来,这“仙”字与“坛”字却是也在脑海中淡淡隐去了踪迹。

    只剩下两个字:“坛”,“庭”。

第五十七章 无痕,无疆【中】

    异人的话到此戛然而止。

    却是让皇帝听得很是莫名其妙。

    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但一个尚书,全家的性命加起来也比不上自己儿子的一根头发丝金贵。

    他不知道这翠薇和自己没有女儿究竟有什么干系。

    异人微微笑了笑,拿出了两个酒壶,摆在了面前。

    皇帝看着两个酒壶,想起刚才的故事,顿时大喜过望!

    异人口中那位给翠薇酒壶灌水后再赠书的阳春面铺老板,定然是一位货真价实的仙人!

    而眼前这位异人确实和故事中的仙人一样,将两个酒壶摆在面前。

    皇帝心想,其中一个必然是酒之源,另一个定然是水之归。

    当下便急不可耐的端起两个瓶子全都喝了下去。

    入口腥辣无比。

    两壶中装的却全然都是酒。

    皇帝正要开口想问,却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像是被泥丸堵塞,喘不上气,也说不出话。

    不多时,便毙命于异人面前。

    这刚建成修好不久的踟蹰殿,随着皇帝一命呜呼之后也骤然崩塌……

    皇城中的百姓大多看到,是日,有一道青虹,快若电闪,横穿皇城之后悠忽不见。

    次日,皇帝龙驭宾天,举国哀悼。

    三日后,朝堂天下大乱。

    其四十三位皇子联手罢黜皇兄之后,互生间隙,内斗不止。

    此皇朝,于四个月又七日后彻底倾覆……

    ——————————

    翠薇的得到天赐仙书后的那一夜,便睡在了那间阳春面铺子中。

    她已经许久没有在如此温暖,安心的地方睡过觉了。

    她把铺子的门板上了大半。

    只留下一点缝隙,作为炉子的烟道之用。

    随后她竟是又从铺子里找到了酒!

    酒可是个好东西。

    是她今晚想喝了一晚上都没有喝到的东西。

    在温暖的店铺中,喝上几口酒,却是浑身上下都异常的书摊。

    翠薇酒量一般,或许是因为先前的紧张还未完全消解,竟然喝了整整一壶烈酒都还没有任何反应。

    作为一朵无根浮萍,翠薇总是会觉得自己像一条茧中的蛹。

    因为对现有的生活,难免想要求一种突破,某一条出路。

    可是突破和出路,都是需要煎熬与历练,呕心和沥血才能成就的。

    有时候即便经历了这番很长的过程,或许浮萍还未生出根基,蛹也仍未化蝶。

    但是生儿为人,只要还活着,可就只能且必须面对这一切。

    否则和小时没有什么两样。

    语气无声无息的不见了踪迹,不如轰轰烈烈,天翻地覆的毁灭。

    翠薇不及的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

    不过她的后脑勺却是很痛……

    这决计不是酒醉导致的。

    酒醉后第二天的头痛,宛如一条小蛇在脑中四下里游走。

    当你捂着了左边时,它就有抱到了右边。

    当年愤怒的敲到右边时,它或许又会前后乱窜。

    是根本不可能像翠薇这样,乖乖的停留在后脑勺,一动也不动的。

    不过翠薇的确也是喝醉了。

    人在紧张的时候因为心中的一根弦始终紧绷,或许还能在酒精的作用下保持住清明。

    可是时间的推移,总会使她慢慢的放松下来。

    先前累积的醉意一瞬间涌上来,这种犹如溺水般的窒息,瞬间就让翠薇晕厥,往后倒去。

    这么一摔,自然是后脑勺先着地。

    由此第二日头痛也就是个很平常的事情。

    只不过她记得自己却是做了一个沉沉的梦……

    她梦到了自己还在尚书府中都日子。

    这一天,是二月一。

    隔日便是龙抬头。

    冬日将尽,春意初出的时候,虽然已能看到嫩绿但却也没有那么暖和。

    至少在翠薇的记忆中是这样的。

    有什么样的记忆就会有什么样的梦境。

    这一天,在翠薇的梦中,雪仍旧飘着。

    而且愈下愈大。

    迷信的人说在龙抬头前一天下雪是一件一位不好的事情……

    他们说这每一片落雪,都是一片龙鳞。

    在龙抬头前一天落雪,说明今年这龙却是没能抬得起头。

    而是不知因和原因,触怒了天宫。

    引得“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翠薇虽然不信这些。

    但他也却是从他爹的口中听出了对今年年景的担忧。

    这里不是西北。

    二月回春之际下雪,可是灾年的表现。

    今年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因缺衣少食而成为流民,客死他乡。

    翠薇听不懂这些话,她一口气跑到了城外。

    雪却仍飘着,大地一片苍茫。

    城外那几颗古老松树上沾满雪花,映在夕阳下,却是发着淡粉色的光,让翠薇很是欣喜。

    有风吹过时,刚落在枝杈上还未稳当的雪花又被重新吹起,吹入那漫无边际的浩渺之中。

    突然翠薇看到一个人。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再雪地里狂奔。

    他泡的飞快。

    就连雪片都无法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被他周身卷起的气流冲向了一旁。

    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

    翠薇却是已然能够看到,这个男人的脸庞,双手,以及鼻子嘴巴全都呈现出一副酱紫色……

    这是冻伤的颜色。

    不过此刻的天气并没有太过于寒冷,这人怎么会被冻成这样?

    只要是会下雪的地方,人们都知道在冬日里下雪时却是要比往常暖和些。

    只有在下完了雪之后,才会迎来更加残酷的严寒。

    除了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酱色以外,翠薇还看到他的双眸中一片猩红。

    这是人在极度的劳累之后才会出现的征兆。

    “他是如此狂奔了多久?”

    翠薇在心里想到。

    奇怪的是,梦中的她心中想到的问题却是得到了回信。

    “三天三夜!”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

    翠薇因这道声音而惊讶不已。

    她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看向了那位黑衣男子。

    直觉告诉他,这话却是从他那里传来的。

    “你为何不下?”

    翠薇问道。

    “我不能停下。”

    由此翠薇倒是确认了,那声音的来源就是这位黑衣男子。

    此刻的他虽然仍旧在狂奔,但却是不停地在原地绕圈子。

    “就如此跑下去,有什么意义?”

    翠薇问道。

    “只要我停下,他就会出来。”

    黑衣男子说道。

    翠薇举目环顾四周,却是什么也没看到。

    翠薇却是不知道,在这黑衣男子的心中,同样有一片雪地。

    那片雪地里,同样有一个人和他一模一样的正在狂奔。

    乍看

    上去,唯一不同的是,那人穿着一身白衣。

    那种白,不是人间的染坊能够调制出来的颜色。

    而是天地间如落雪一般,最为纯粹的纯白。

    若是再,看的仔细些。

    则会发现,这白衣人的脸庞,双手,以及鼻子嘴巴全都是一片红润。

    这是温暖的感觉。

    只有在最暖文的房间里,火炉边,人的机体才会呈现出这般色泽。

    白衣人也在绕圈跑着。

    不过他绕圈的中心,却是点燃着一堆火。

    火上架着一个铁架子。

    从上面掉下来一根铁链,末端拴着一个倒钩。

    倒钩上挂着一个敞口的似锅如桶的铁器。

    雪落再这铁器里,顿时便被下面的火烤化,变成了水。

    待水积攒多了,就会慢慢的冒起白烟。

    这白眼越来越浓的时候,铁器的底部就会密密麻麻的覆盖上一层小小的气泡。

    这些气泡却是在上升的过程中,由小变大,最终再水面破裂开来。

    铁器中的水,却是也由于这些气泡的破裂而翻滚不知。

    水开了!

    白衣人看到那水开,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却一边跑着一边从话中拿出一个小纸包。

    将其打开后,全部倒进了嘴里。

    小纸包中的是茶叶。

    水开了,是用来泡茶的。

    不过泡茶至少需要一个杯子。

    或是干脆把这小纸包中的茶叶丢尽铁器里烹煮也是可以。

    但这白衣人却把茶叶倒进了嘴中。

    难道他却是想用自己的嘴当茶杯不成?

    的确是如此……

    茶叶入口。

    白衣人飞快的跑到那铁器旁,深深一吸。

    一口滚烫的沸水,就吸进了最终。

    他顾着两腮,晃了晃脑袋。

    似是要让这茶跑开的快一些。

    就在这白衣人方才停下来吸水的时候。

    黑衣男子却是也停了下来。

    “你现在怎么停了?”

    翠薇问道。

    “他在喝水。”

    黑衣男子说道。

    “那你为何不喝水?”

    翠薇捂嘴笑着说道

    “因为我来不及!”

    黑衣男子看看说完因为两个字,却是就又开始狂奔起来。

    翠薇终于知道他为何会如此疲惫不堪了……

    这三天三夜中,他停下的时间,累积起来或许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人又不是铁打的,凭谁也受不了。

    何况他能坚持住这三天已经是很厉害了。

    就在此时,黑衣男子忽然脚下一滑,扑倒在地。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悔恨狂乱的抓着地上的雪……

    那白衣人正欲要咽下口中的茶水时,却是骤然铜扣一缩。

    接着眼神明亮的抬起头来。

    脚下也逐渐放缓了速度。

    黑衣男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先前还很是狂躁的他,却是骤然变得面无表情。

    翠薇甚至还在他的眉宇间,看到一股深深的无奈和不甘。

    不过他却是掩饰的极好。

    这种感觉,一闪即使。

    翠薇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在雪地里咯吱咯吱作响。

    落雪和落叶不一样,

    人走的每一步,都会让这雪变得更加坚实。

    而落叶,无论用多么大的力量,始终都是松散纷飞的。

    这里只有翠薇和黑衣男子两个人。

    却是从哪里传来的脚步声呢?

    翠薇看到黑衣男子的身子微微侧了侧,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接着,一个人却是从他前方不远处的地下钻了出来。

    正是那位在黑衣男子心中奔跑的白衣人。

    “你终于还是出来了。”

    黑衣男子说道。

    同时拔出了一柄银白色的长剑。

    白衣人笑了笑,没有答话。

    但他的手中却是提着一把漆黑的到。

    白衣人手中的黑刀,和黑衣男子手中的银剑。

    这一幕壮丽的冲击,却是让翠薇有些害怕……

    她躲到了松树的后面,想要回家。

    但却是又对眼前这奇怪的一幕欲罢不能。

    白衣人轻轻的挥了挥刀。

    不紧不慢。

    就如那贵妇人的侍女,为其扇扇子一样。

    可是就在这般轻柔中,翠薇却是看到,在这白衣人每一次的挥刀时,都有十片雪花被斜斜的站短。

    从右上至左下,无一例外。

    雪花纷扬,毫无规律可寻。

    但这白衣人却是每一刀都能以同样的角度,切断同样多的雪花。

    这酒不得不令人称奇了!

    黑衣男子重重的穿了口气。

    两道白气从他的鼻孔中射出,隐没在了风雪中。

    “黑刀切雪,银剑该切什么?”

    黑衣男子问道。

    “黑刀若是能切雪,你的银剑自然就能破冰!”

    翠薇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

    却是引得那白衣人骤然把目光转向了松树之后,定格在了翠薇身上……

    梦做到这里,翠薇却是被那白衣人的眼神所惊醒。

    她不知道这个梦意味这什么……心中虽然惊险,但却仍旧是有股意犹未尽的感觉……

    翠薇离开这家阳春面铺子前,却是在其中搜刮了一番。

    本来没有报什么希望的他,确实找到了几十两银子,一把镶着金边儿的钥匙,以及一柄天青色的短刀。

    翠薇把短刀别再腰间,钥匙装在了袖筒里。

    那几十辆银子却是放在怀中,紧紧地抱着……

    可当她走出了十几步之后,却是忽然想到,那本书落在了店中。

    想起昨日看书时的古怪,翠薇决定回去带上。

    不管有用没用,起码是个玩意儿。

    再不济,也能撕了一页页的当个火引子。

    翠薇明明记得,昨天翻开书的任何一页,都是一大段艰难晦涩的文字。

    可是现在打开,却变成了一幅画。

    或者说,是一副地图。

    画中有一座房子。

    左上角标记了方位,右下角画着一把钥匙。

    翠薇连忙取出他先前放在袖筒中的钥匙一比对,发现上面的纹饰一模一样。

    她连忙跑到镇上去买了一匹马。

    骑着马,按图索骥,朝那房子奔去。

    满心欢喜的想要看看那房子用这把钥匙打开后,究竟存放着什么。

    当翠薇感到这处房子的时候,她却是又饿又渴……

    不但是她,就连她胯下的马也是如此。

    这座房子的位置距离那阳春面铺子并不算太远。

    这座屋子全部都是用石头砌成的。

    典型的西北风格,在中原却是难以见到。

    西北石料多,木料少。

    再加上风沙大的缘故,所以有钱人家往往都

    会选择用石头来盖房子。

    每块石头中间,都用混着糯米熬成的浆糊粘连起来。

    却是连大地动都能抵抗的住。

    只不过盖成这座房子的石头,是天青色的。

    和翠薇腰间的那把短刀的颜色,一模一样。

    她拿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后看到,这门却是连着一道长廊。

    天下间有什么房子会一打开门就看到一条长长的走廊呢?

    这房子显然只是一处伪装,只是为了掩盖其中的长廊罢了。

    翠薇走进这条长廊之后,那本怪书却是飘然而起,在她前方一丈远处飘忽不定。

    似是在指引。

    随即书页反动,流光溢彩。

    顿时有无穷尽之文字,涌入翠薇心间。

    另其端端的站在原地足足有三个昼夜方才消化了片面。

    回过神来后的翠薇,却是举手投足间都有丝丝缕缕出尘的仙气。

    而她睁眼后再观这天地却是也有了极大的不同。

    只不过这个“天”字的却是极难理解的圆满……

    先前翠薇觉得天就是指这个人间,这个苍穹,是人力不可改变的客观存在。

    但书中却是又说让她“执天睥睨”。

    天本虚无,却是如何能够去执掌?

    这就要用到“术”。

    此术方位真道,这便是可以“执天睥睨”的工具与媒介,这样的媒介却是有五种。

    这五种不同的媒介互相制衡,彼此约束,却是又能够互相催生,以至欣欣向荣。如果洞察和领悟了这五种媒介,则才算的上是真正把“术”掌握的圆满。

    但当人想要用这“术”去操控万物之时,却又会发生无穷的杀机。

    这杀机便是一切动荡不安局面的开端。

    自古大乱之后得到大治。

    在天下大乱,八方不守之时,必定有着王朝与灵修的更替。而这“术”却是让修习之人,在这万变之中有了不变应对的基础。就好像人的天性有灵巧和笨拙之分,不过无论是谁都有自己所擅长的。以擅长为盾板,扬长避短,善于此“术”方能立身自保无虞。

    不顾,若是遇上了天发杀机,却是又能如何?

    先前翠薇领悟的都是**,这般天发杀机,则是天灾。

    山崩地裂,水患泛滥,虫灾旱地,风卷地动该如何应对?

    翠薇想着想着,却是以及疲惫不堪,昏昏欲睡……

    若是往常,在一个如此陌生的环境中,翠薇说什么也不会让自己数字好。

    不过此刻她却是对睡觉渴望了起来。

    却是想接着昨晚没做完的梦继续。

    果不其然,此番天随人愿,竟是真就让他急着坐起了那个梦。

    她依旧站在松树后面。

    不过那白衣人的目光却是已经收了回去。

    他反手就是一刀。

    这次可不似先前那般悠闲。

    黑衣男子身子一矮,刀光贴着他的头皮朝后飚射而去。

    把数十丈远外的树和雪激荡的一片朦胧。

    不过那树枝断裂的声音,翠薇却是听得极为清楚。

    这一刀,竟是有如此声威!

    怪不得这黑衣男子不敢停下……不敢让这白衣人出来。

    黑衣男子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的手中仍旧握着剑。

    而白衣人手中的黑刀,却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的刀去哪里了?”

    翠薇问道。

    黑衣男子没有说话。

    “难道他方才那一刀,却是把自己手中的刀也一起飞出去了?”

    翠薇不罢休的,接着问道。

    “他只能出一刀。”

    黑衣男子缓缓的说道。

    “一刀?这是什么道理,又是什么刀?”

    翠薇很是不解的问道……

    “他只能出一刀,而我也只能出一剑。”

    黑衣男子却是没有给翠薇任何解释,仍旧自顾自的说道。

    这句话可以算得上是回答,也可以算的上是自语。

    究竟是什么意思,却是只有黑衣男子自己才知晓。

    “你这一剑可千万不要失手了。”

    翠薇说道。

    话音刚落,黑衣男子却是就一剑刺出。

    电光火石之间,逼杀向前,直至白衣人的咽喉。

    剑在空气中穿梭的速度之快,甚至剑周围三寸之内的雪都融化了,变成水,犹如南海的明珠,美人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

    将那已是积雪颇深的地面,烫出一个哥哥小孔。

    眼见这那剑尖就要刺激白衣人的咽喉时,这白衣人却是测过了身子。

    用自己的喉结,从侧面抵着剑刃,脚下步伐挪移,朝那黑衣男子平移而去。

    黑衣男子见状大惊失色!

    却是无比奋力的压住了剑柄,甚至不惜用上了两只手。

    可是那白衣人得喉结,犹如用铁浇筑的一般……却是纹丝不动!

    翠薇明明看到,黑衣男子运足了劲气,将手中的银剑都压出了一道弧度!

    可是却依旧没有能抵挡的主那白衣男子分毫。

    眼见事不可为!

    黑衣男子脚下一定,身形顿时镇住。

    随即面朝这白衣男子的方向,朝后倒退着。

    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只有半剑只要

    黑衣男子看着白衣人的侧脸。

    而白衣男子却是正脸朝着翠薇。

    翠薇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的功法武技,也不知道这二人究竟是有什么情仇爱恨。

    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将其称之为“人”……

    就翠薇瞪圆了眼睛时,那白衣人却突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微笑本来是给人一温暖和慰藉的……

    但这白衣人的微笑,却是让空气骤然冰凉了许多。

    翠薇长而翘的睫毛上都挂了一层白霜。

    以至于她想眨眨眼都很是费力。

    想用手去将睫毛上的白霜拨弄干净,可是无论把如何,却是都抬不起来臂膀。

    整个身子除了眼珠还能够转动,头脑还可以思考以外,其余的部分全都跟灌了铅似的原地凝结。

    “我这是怎么了?”

    翠薇在心中焦急的问道。

    她已经发现,只要在这片空间内。

    无论是说出口,还是只在心中想,那黑衣男子却是都能听到。

    可是这一次,黑衣男子却是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他却是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回答翠薇的问题?

    一直等到那黑衣男子越推越远,白衣人的目光转到了另一边,被松树挡住之后,翠薇僵硬的身子才慢慢恢复了升级。

    翠薇靠着树,急促的喘息着。

    虽然心中已是极为慌乱,但他却仍旧不愿意离开。

    靠着树略微休息了片刻,便挣扎着朝前走去。

    她想要看看这一黑一白争斗的结果。

    也想弄清楚,这两人究竟是身造化孕育出来的,竟是如此于总不同!

第五十八章 无痕,无疆【下】

    翠薇走着走着,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奔跑起来。

    她心下大惊。

    不知这变故是如何发生的……

    只得双脚蹬地,用力停下了脚步。

    可是她刚刚稳住了身形,却是听到一阵“咯吱咯吱”的雪地脚步声。

    翠薇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种声音对她来说似曾相识。

    人生中总有些记忆是用耳朵和鼻子存下来的。

    有时候闻到一段熟悉的气味,或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会唤起曾经的一段过往。

    而这些却是谁也无法控制,无法预测的。

    翠薇站在原地静静的听着这阵脚步声,却是根本先不起来是在何处,何时听到过。

    但这阵“咯吱咯吱”的声音,却是让她想起了些陈年旧事。

    在她十来岁的时候,翠薇才第一次自己走出了尚书府。

    这一次也并不是被长辈允许……而是她偷偷跑出去的。

    就和那震北王域鸿州青府的青雪青以及州统府的文琦文一样。

    好像少年扬名,日后成器的人,在小时候都有些叛逆的性格。

    起码都不会把旁人的意见,长辈的话太当回事。

    我行我素若是过了头,未免会变成固步自封,日后再难以存进。

    可若是太过于听话,那也难免遇事全无主见。

    一辈子只能当个木偶,被人提着线走。

    翠薇为何会对脚步声如此敏感呢?

    因为偷偷跑出府邸的人,总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

    若是暴露了,还不如去找父母哭闹一阵,大大方方的走出去。

    翠薇提着鞋,蹑手捏脚的从府内溜出来之后,以为无事的她穿上鞋子却是发出了一阵“咯噔咯噔”的声音。

    做贼难免心虚……

    何况翠薇还是个孩子。

    不过也正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所以很快便忘记了先前的慌乱,带着好心情,蹦蹦跳跳的去前面的长街上看热闹。

    走到街口,翠薇就看到那市肆上又一位老人正带这个和她差不多年纪,差不多高矮,差不多胖瘦的少女正在卖艺。

    不过差得多的就是那少女破败的穿着,已经愁苦的神情。

    少年不知愁滋味。

    少女也不知。

    少年只会多情,少女向来思春。

    哪里有片刻的闲暇去发愁?

    像翠薇这般尚书府内的小姐则更是不知道了……

    所以她对这少女很是好奇。

    少女身旁的老人,在拉着一把三弦琴。

    琴的质地很差,弦也有些松,以至于很是跑音。

    不过那老人却是眯着眼,摇头晃脑的自我陶醉着。

    一副超凡脱俗,浑然不知今夕何夕,人间几何的模样。

    和他身边这位满脸都写满了现实的少女,截然相反。

    或许也就是这般反差,引得驻足围观的人很多。

    翠薇个子小,穿针引线般,左冲右突的从人群中挤到了最前面。

    不过这时,那老人却已一曲终了。

    他没有立即起身问众人要赏钱,而是把那破破烂烂的三弦琴放倒了一旁,而后转过面去看着身旁的少女,接着又用他粗糙黝黑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少女的头。

    少女立即起身,拿着一个小竹篮,走向围观的众人。

    原来这老人只管拉琴,要赏钱的却是这位少女。

    不过这老头儿也当真是好算计……

    若是他亲自过来讨赏,或许旁人只会悲叹一句人心不哭,儿女不孝。

    还听话不能当饭吃,它买不来白面馒头和大米饭。

    所以这样的感慨听得再多却也是无用。

    只能让自己心里更加不舒服罢了。

    而一个穷苦的少女,却是十有**能唤起人们的同情心。

    如此却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看年龄,老头儿应该不是她的父亲。

    或许是爷爷,或许二人只是这般闯江湖卖艺的合作关系。

    翠薇却是闹不明白。

    不过那老人的手着实不像一个拉琴的……

    黝黑的皮肤,还能用每日坐在日头下面卖艺晒的变了色来解释。

    可拉琴人的手定然不会过于粗糙。

    一双粗糙的手,却是会改变压琴弦的触感。

    这样拉出来的曲子,就难免会跑音走调。

    不过即便是这少女开口讨赏,但愿意给钱的人却依旧聊聊。

    少女拿着篮子走过翠薇面前时,怔怔的看了她一眼。

    翠薇虽然年小,但仍旧从她的眼中读出了浓浓的惊羡之意。

    或许这是她第一见到和自己生活天差地别的同龄人……

    人的比较,向来都是近密远疏。

    这少女和翠微虽然不是熟人。

    不过而这差不多的年纪,却是在无形之中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翠薇穿着一件淡白色连珠团花锦纹素面偏襟上衣,下衬板岩青色的提花梅竹菊纹样纱绣裙。本来这套衣服,还要披一条豆绿色底刺绣缠枝花烟纱单罗纱才显得完美,不过翠薇走的仓促,却是没来得及……不但如此,就连头饰也没带,只有右手手腕上戴了一只普通的景泰蓝手镯。

    可是上面的金银掐丝,却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十分动人。

    小孩子都对亮晶晶的东西很感兴趣。

    这少女也不例外。

    她看了翠薇的脸颊片刻,便把目光转向了她的手腕之上,直勾勾的盯着。

    那老头儿看到不知道少女在做什么,只能看她却是懈怠了下来,没有继续去讨赏。

    而看客们却是就快要走光了。

    老头儿很是焦急的清了清嗓子,却是在有意提醒少女。

    少女一听到这声音,顿时浑身一抖,赶忙收起了惊羡的目光,继续换做一脸苦相的朝旁人去哀求讨赏。

    但先前的片刻耽误,却是让收入少了极多……

    少女拿着篮子回到那老头儿身边,怯生生的将篮子递给他之后,就蹲下了身子,用双手护住了脑袋。

    那老头儿朝篮子里瞟了一眼,目光冰冷。

    随即抄起三弦琴就朝那少女身上敲打而去。

    这少女光顾着护住了头……可后背上却是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琴弦和她的身体相互击打,传出了一声闷响……

    原来,这琴弦就是这么松动的。

    翠薇看到这一幕很是气愤。

    就在那老头儿正要打第二下的时候,她却是挺身而出,张开双臂,护在了这位少女身前。

    老头儿本想伸手将翠薇扒拉到一旁。

    但看了看她身上的华贵的穿着,却是犹豫起来

    京畿之地,贵人良多。

    随便得罪个人,都够让这老头儿死无葬身之地的。

    何况他又不知这翠薇是哪家府邸里的小姐,更是顾忌甚多……思忖良久之后,只得换上了一脸谄媚,对这翠薇轻轻一笑,竟是无比的和蔼可亲!

    翠薇仍然记得先前她那凶狠的神情,没想到人变脸却是真的要比翻书还快。

    不过他更美想到的是,一个少女的大号青春与身体,却是都比不上一身儿昂贵的衣服……

    那少女看到自己身前竟是有人庇护,突然哇的一声打哭了起来。

    翠薇也是女孩子,女孩子都是爱哭的。

    可她的苦,大多是为了大成自己的目的而撒娇。

    却是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这般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样的哭声,怎么会从一个少女身上发出来的?

    这是多少年累积的委屈和不甘?

    翠薇生在尚书府中,虽然年龄小,但也算的上是心思玲珑,见多识广。

    只待片刻就知道了这老头儿为何要当街对这少女动粗。

    想必定然是觉得少女卖惨卖的不够,讨来的赏钱太少……

    翠薇随即摘下了自己的镯子,朝那篮子里一丢,接着扶起自己身后的少女,牵着她便离开了。

    你那老头儿想要阻拦,但一看到竹篮中这之景泰蓝的镯子,却是就喜上眉梢,随她去吧!

    这一只镯子,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

    而先前那样的少女,只要去一趟偏僻之地,几百年只用一顿饱饭都能领走三四个。

    翠薇只顾着拉扯着这位少女超前走着,心中满是愤恨与不平。

    走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慢下了步子,对她说起了话。

    可是无论翠薇什么,少女却都是低着头,不说话。

    直到她问这少女喜欢什么的时候,少女才弱弱的回了两个字“傍晚”。

    翠薇很是开心。

    一个是因为这少女终于是和自己说了话,二是因为她也十分喜欢傍晚。

    翠薇一直都觉得,傍晚的一切都是最美的。

    无论多么奇特非常的东西,到了傍晚日暮,都是一般的和谐,富有韵律。

    清晨的时候,京畿总是有些太过于仓促与朦胧。

    虽透露除了勃勃生机,但总是让人有些不得喘歇的匆忙。

    而那正午却是又过于澄澈。

    耀眼的阳谷下,滚滚车轮,哒哒马蹄扬起的烟尘都是那么醒目,让翠薇有种一眼便只穷尽的感觉,很是无聊……

    而小孩子在午饭过后,总是要睡上一觉。

    所以下午的时间,通常都是慵懒的与周公一道神游四方。

    待再醒过来时,精神焕发,却是傍晚将至。

    这段在夜晚的黑吞噬了人间一切色彩,只留下几点疏星和半轮缺月之前的时光,虽无夜晚那般深邃宁静,但却是令人无比的心驰神往,难以自拔。

    朦胧之中又带着澄澈,慵懒之下暗藏生机。

    绚丽的夕阳与平淡的人生相结合,一切都是浑然天成般的刚好。

    劳累一天的人们,在傍晚时归家,一起的矛盾与痛苦,都能随着红霞的绽放而让人释然。

    往常的傍晚,翠薇都是坐在家中,乖乖的吃饭。

    不过每当她看到窗外层层叠叠的暮云叆叇,心中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情感在翻滚不休。

    这也是她今日定要溜出尚书府的根源所在……

    翠薇想要亲眼看到,亲身体会一番这京畿的傍晚。

    小孩子向来都是活实话。

    喜欢就是喜欢,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若是换做个成年人,或许还会长篇大论一番,说什么这傍晚很有禅机,很是剔透空明,能够让人缄默的思考,冥想,以此来提升自我的心境之类的。

    但在翠薇心里,只是觉得在这傍晚时分,经历充沛,异常闲适罢了。

    她本以为,这少女的想法和她一样。

    没想到,这少女却说她喜欢傍晚,是因为傍晚的时候那老头儿就收了摊子,拿着篮子的她讨来的赏钱酒馆里喝酒。

    只要一喝酒,他的心情就会变好。

    所以这少女却是只用给那老头儿的杯中填酒,却是就此不用担心再会挨打。

    翠薇听完少女的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到少女脚上穿着一双草鞋,却是当即就脱下了自己这双赤晶石色乳烟缎攒珠鞋,和她换了换。

    随即却是有找了个僻静的巷子,把自己浑身上下的好衣服,都送给了这位少女,而她却是穿着那位少女破烂不堪的衣裳,看上去就像个小叫花子。

    翠薇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改变这少女的坎坷,眼下做的以及是她的极限。

    少女走后,翠薇继续四处游逛。

    不过那草鞋却甚是磨脚,让她很是难受……

    无奈之下,只得脱了扔到路边,赤足朝前走着。

    一转身却是就被一位轿夫推倒在了路旁的土堆上,万幸的是这土堆松软,却是没有让她受伤,只不过是看上去更像一个小叫花子了……

    翠薇爬起来一看,就看到一定奢华的饺子,被四个身强体壮,筋肉坚实的轿夫抬着朝前走去。

    随后停在了一个门口放着四个石狮子的大宅门前。

    翠薇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竟是会在门口摆了四个石狮子……要知道翠薇生活的尚书府,门口也只有两个。

    却是还没有这般高大威猛。

    况且“四”这数本就不吉……

    怎么会摆在大门口呢?

    但此刻的翠薇,却是只像找刚刚那位推搡了自己的轿夫算账。

    她怒气冲冲的周到前面是,发现那四个轿夫却是都瘫坐在地。

    有两个,还拖了上身的短衫。

    再强健的体魄。此时却是都无法掩盖住这四人身上的疲惫。

    不过能靠卖力气吃饭的人,却是都有一副好身体,和一颗充满了沧桑的心。

    看到这一幕,翠薇却是又心软了下来。

    她想回去给自己的爹爹讲一讲,这些人活的有多不容易,让爹爹给他们都发点钱花。

    可是她却忘记了,自己本就是偷跑出来的。

    而且现在她的这身行头,就是亲娘来了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翠薇微微的叹了口气,心中很是怜悯的转过了身,继续朝市肆的深处走去。

    她总觉得越是往里走,或许就越热闹。

    虽然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儿,但翠薇想的倒是的确不错。

    她看看到夹到的货郎,攀比着吆喝。

    也看到一个大男人,为了挑担里的针线卖出去,不得不笨拙的做着绣活儿来招揽顾客。

    几个大姑娘看到后各个都掩嘴轻笑。

    她们笑这货郎怎么做着女人家做的行当,可是货郎的心中,却只想这自己还未曾吃上晚饭的妻儿爹娘……

    这一切都让翠薇觉得很好玩。

    不过这般好玩却是还没有过瘾!

    只有等把这热闹看够了,才能算是圆满,这样也算是对得起她如此冒险的一个人偷跑出来。

    不一会儿,她还就真看到了一位小叫花子!

    那是个小男儿,正蹲在拐角处,看着一个卖红豆团子的店铺不住的咽口水。

    翠薇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是也觉得那热情腾腾的红豆团子很是好吃。

    咬一口得先含着!

    不能咀嚼,也不能咽下。

    要用舌头顶着它不断的在嘴里翻滚,然后仰起脖子,朝空中哈气。

    直到把他那滚烫劲儿全都呼出去之后,再闭上嘴巴,使劲嚼几下,最后再咽。

    翠薇的娘亲做的红豆团子最是好吃。

    每一次见到翠薇这般猴急的吃香,却是都免不了板起脸来说道来她两句。

    可翠微却是从来没有听进去过。

    依旧用她自己的吃法,虽然这样看上去很是不雅。

    “你也想吃那红豆团子?”

    小乞丐对这翠薇问道。

    翠薇点了点头。

    “你是哪里来的,为啥以前都没见过你?”

    小男孩儿问道。

    他看着翠薇的穿着打扮,却是把她也当成了和自己一样的小叫花子。

    这卖艺的有曲设,说书的有讲席。

    要饭的也有他们自己的组织。

    这小叫花子明显是瞧着翠薇眼生,但一时间又难以判断,因此才会如此问道。

    “今天刚来!”

    翠薇眼珠一转,说道。

    “原来如此!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吧!跟着我天天都能有好吃的!”

    这小叫花子一听翠薇是个新人,顿时牛哄哄的指了指自己说道。

    翠薇心中虽然想笑,但还是颇为诚恳的点了点头。

    “你想吃那红豆团子,我也想吃!不过这次你先在我身后看我是怎么做的,用心记住,多学着点!”

    小叫花子说道。

    待翠薇答应了之后,这小叫花子却是就径直走向了那卖红头团子的货摊。

    却是不由分说的就哭了起来。

    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自己和妹妹已经饿了两顿了……而后一转眼就撒除了一个投亲不被认反而被赶出来的弥天大谎来。

    那卖红豆团子的是一位年纪很大的婆婆。

    弓着背,听到这小叫花说的话,却是泪眼婆娑。

    随手就用筷子加了三四个送给了他。

    小叫花拿到了红豆团子之后,也顾不上道谢,飞也似的拉着翠薇就炮打了偏僻之地。

    “你就这般要来了?”

    翠薇惊喜的问道。

    小叫花没有说话,而是迅速的把一个红豆团子塞进了嘴里。

    翠薇看到他和自己吃红豆团子的方法一模一样,只是好奇,这男孩儿这么小的嘴,却是如何能塞的进去一整个红豆团子?!

    “给!”

    小叫花把吃了一个之后,却是递给了翠薇两个。

    “你是新来的,我们头三次半对半平分,但后面你可就得多一份给我!毕竟是我带你入行进门的!”

    小叫花说道。

    翠薇结果红豆团子,听到这小叫花的话,却是没想到他竟是还如此义气!

    但他用那般虚假的故事去骗一个老婆婆,翠薇却还是不敢苟同……

    “你就不怕他们发现吗?”

    翠薇问道。

    “这有什么好怕的?这些摊子日日都摆在这里,而我们则是城南城北的到处流窜。每半个月,这城南的兄弟就和城北的活计掉个个儿。京畿之地,人来人往的,半个月过去了,谁还记得谁啊!”

    小叫花笑着说道,却是还有些嘲讽翠薇胆小。

    看着两个红豆团子,被小叫花的手一拿,顿时有些发黑,翠薇着实是吃不下去……

    不得已,她自己也扯了个谎,说要去上厕所,女娃娃不方便,才离开了这小叫花身边。

    走着走着,翠薇却是来到了一座酒家前。

    从门口川流不息的人流中,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那个和自己互换了衣服的卖艺少女。

    翠薇看到她乖巧的站在桌边,给那老头儿一杯一杯的倒酒。

    两人又说有笑,却是丝毫没有了先前的剑拔弩张之感。

    翠薇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得在门口来回溜达,时不时的瞄一眼里面。

    忽然那少女扬手倒酒的时候,却是闪露了一瞬光芒。

    翠薇眼神儿极好!

    一下就认出来了那正是自己先前给那老头儿的景泰蓝镯子!

    这镯子,按理说那老头儿应该早就卖掉了才对……

    怎么会留到现在,还给这少女带呢?

    原地踱了几步,翠薇这才恍然大悟!

    自己应该是被这俩人联手摆了一道儿!

    这少女虽然也挨了打,但却是他们之间早就商量好的骨肉及罢了……

    翠薇恼羞成怒!

    难道这整个市肆之内,就没有一个单纯的好人?

    她在心中如此想到。

    就在此刻,那老头儿和少女却是也看到了她。

    目光投过来的一瞬,二人的无关却是逐渐的扭曲,从笔尖开始化为了一个漆黑幽深的大洞……

    翠薇不敢直视……仿佛看一眼自己的魂魄就要被吸旋进去似的。

    可越是这般挣扎,她却是又陷的越深……

    翠薇难受的忍不住蹲下大叫了起来,这一下却是把他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

    只觉得脑后凉风习习。

    扭身一瞧!

    一位白衣人正站在自己身后,手握一把漆黑的刀,对着她的颈部穿刺而出。

    要不是方才她在回忆中蹲下尖叫,引得此刻的身躯也做出了同样的的反应,那她早就被这一刀了结了性命……

    那白衣人眼看自己这一刀不中,脸色却是没有任何变化。

    只不过他手中的黑刀,却是逐渐隐去了行迹……

    从刀柄到刀尖,一点点的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这一幕,和先前那黑衣男子对战白衣人时一模一样!

    翠薇觉得这白衣人会出现在这里,定然是代表这那黑衣人已经死了……

    正在她思绪万千之际,手中却是突然多出了一把没有剑鞘的,银色的长剑。

第五十九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一】

    赵茗茗要比刘睿影整整晚了将近十日才离开那博古楼。

    “小姐,我们要去哪里?”

    糖炒栗子赶着马车行驶在乐游原上的时候开口问道。

    “不知道。”

    赵茗茗回答道。

    虽然说得很平静。

    但依照糖炒栗子对他的了解,赵茗茗一定是生气了。

    再不济也是郁闷。

    虽然糖炒栗子神经大条,可她对自家小姐的估计却是从来都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除了乐游原,往上走是震北王域,往下走就又回到了定西王域。”

    糖炒栗子说道。

    她却是也不着急,轻轻的拉扯着缰绳,让马慢悠悠的走。

    这样却是为了给足赵茗茗思考的时间。

    其实赵茗茗根本没有在思考任何。

    她的脑子里空空一片。

    但莫名的,心中却是荡漾起一层层郁闷。

    糖炒栗子朝后瞥了一眼,看到赵茗茗竟然在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将它们卷在指头上,而后又缓缓的松开。

    糖炒栗子知道自家小姐是个极为重视仪态举止的人。

    平日里是决计不会露出这般小女儿的神态。

    这一切或许都是因为那刘睿影……

    一想到这这里,糖炒栗子竟然嗤嗤的笑了出来。

    不过她也不能否认,刘睿影的确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的有趣,不是在于幽默风趣,或是见多识广。

    而是在于他几乎什么都不懂,却又偏偏认死理的这股闯进。

    别说这人间,就是他们九山的异兽之中,像这般坦诚的存在也是不多见了……

    赵茗茗对他感兴趣,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糖炒栗子一笑即收。

    接着又偷偷地回头看了一样马车里的赵茗茗。

    发现她仍然在玩弄着自己的头发,对她刚才奇怪的举动好似没有注意到一般。

    糖炒栗子忽然叹了口气。

    叹完气之后,她却是捂着自己的嘴,一脸不可思议!

    要知道糖炒栗子可是从来不会叹气的……

    又是你看她张大了嘴,那要么是准备吃东西,要么就是准备打哈欠。

    就是把需要张嘴的动作一一排好座次,却是八千里开外,也轮不到这叹气。

    糖炒栗子觉得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一个人只要开始叹气,那就代表着这个人开始有所操心!

    虽然异兽的寿命要比人类长久的多,可是她却还是不愿意把自己的时间放在不知道为了些什么而瞎操心上。

    糖炒栗子觉得这一辈子,最可笑的事,就是未雨绸缪……

    虽然他们很多异兽不知道这个人间的词汇,但做的事却也是一模一样的。

    那就是在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就开始四下里到处担心。

    好似即将就要天崩地裂一般。

    糖炒栗子从来不在乎这些。

    不管出什么事,她的背后都有赵茗茗这个大小姐给自己撑腰。

    若是真的得她自己顶上去,好起码也得看清弄懂这究竟是什么事才好。

    却是根本不用那么着急。

    不过她的小姐却和糖炒栗子截然相反。

    赵茗茗虽然看上去温和无比,实际上却是心思很重……

    每一件事,都要提前想好三四步,甚至五步才行。

    可是这次,却是连小姐都没了主意,糖炒栗子觉得极为反常。

    赵茗茗坐在马车里,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眼神却是有些涣散失焦。

    糖炒栗子想的没错,她的确是不知道解下来该去哪。

    这种没有任何准备的感觉,令她极为厌恶……

    她看到糖炒栗子把车赶的并不快,照这个速度走下去,起码也得要大半个时辰才能赶到博古楼外的景平镇。

    于是赵茗茗觉得睡一觉。

    异兽和人类不同。

    虽然开启了神智,也可化为人形。

    但血脉中的继承却从来都没有过断绝。

    那种在山林中的本性,仍旧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调动起来。

    比如现在,赵茗茗却是想要睡一会儿。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这神智还不如不开化得好……

    否则,也不会有这样多的烦心事,搅扰着她不得安宁。

    “我睡一下。”

    赵茗茗对这糖炒栗子说道。

    还未等到糖炒栗子回话。

    玩弄头发的,竟然已经停下。

    呼吸也逐渐变得匀称了起来。

    她却是如此迅速的,就睡着了……

    赵茗茗也做了个梦。

    她梦到的也是昔日的光景。

    昔日赵茗茗在列山家族之中的日子。

    那是她刚刚化形之后。

    族中和他的同辈人中,出现了一个天才般的少年。

    就如那夜间挂在天幕之上,烨烨生光的大星一般。

    这少年是族中选拔出来,休息人类武道的精英。

    虽然异兽们的体内没有阴阳二极。

    但人类的一些招式和身法,却是对他们有着极大的借鉴意义。

    赵茗茗对这少年的印象,都是他在练刀的时候。

    少年手里捂着一把普通的刀。

    刀柄处帮着一根黄丝带。

    乍一看上去,正是赵茗茗他们一族原本身上的毛色。

    不过却是要更加鲜亮一些。

    犹如赤红的朝阳过去后,偏向正午时的阳光。

    这颜色,总是能给赵茗茗一种温暖的感觉,。

    他总是在午时练刀。

    赵茗茗因此也就在他练刀的时候,有意无意的从那附近走过。

    若是遇上个大晴天。

    刀锋在炎炎丽日下闪着乌金色的光。

    狐族少年虽然不会像人类那样汗如雨下,但这般毒辣的太阳却也让他很是不好受。

    时间久了,汗水也会浸透他身上穿着的衣服。

    这可不是在异兽本体的时候……

    身上的毛发若是湿了,自己抖一抖就能清爽。

    衣服湿了,就会黏黏的粘在后背上。

    除了把换一件之外,别无他发。

    赵茗茗看得出来,他已经很不舒服了。

    因为这狐族少年的肩膀,在不断的扭动着。

    手上的刀,却是也因此而微微发抖。

    少年低吼了一声。

    继而一拳打到了自己抖动不已的肩膀上。

    有好几次,他都想放下刀,去痛痛快快的洗个澡,换一身干爽的衣裳。

    可最终他却是打消了这种念头。

    放弃就意味着失败。

    族中让他修习人类的武道,定然是为了日后生存发展之大计!

    若是连个湿乎乎的衣裳都受不了,却是要如

    何走进那人间闯荡?

    少年看了看自己刀柄上的黄色丝带。

    那是他们这个种族最为高贵的颜色。

    他不能对这高贵有任何亵渎,也不能对自己的种族有任何怠慢。

    所以他必须高高的举起刀。

    握紧刀锋,绝不松手,绝不放下!

    这黄色丝带,象征的就是这么一种精神。

    它的色泽本事就能带给每一位族人誓死捍卫的勇气。

    赵茗茗被少年前线的低吼声惊的站在一旁呆呆的看着。

    眼波流转,不知是情愫还是好奇。

    “大小姐!”

    那少年感应到了赵茗茗的存在,却是立即放下了刀,走到她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

    甚至还弯下腰,学着人类拱手作揖的样子拜了拜。

    赵茗茗感刚刚化形不久,却是对这些人类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

    只是觉得这个样子很是好玩,于是便学者对这少年也做了一遍。

    少年一看顿时大惊,膝盖一软,扑通就贵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

    赵茗茗问道。

    她却是不知道,这一副人性的躯体,却是还能做出这般诡异的动作来。

    少年被赵茗茗这么一问,却是也愣住了

    才想到赵茗茗却是不懂的这些,而此般理解,也只适用于人间。

    他站起来之后,对着赵茗茗很是尴尬的笑了笑,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不过,却是把自己系在刀柄上的那一条黄色丝带截了下来,送给了赵茗茗。

    随即,定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那一日,少年第一次没有练刀。

    ——————

    待又过了许多年,赵茗茗对这天下,尤其是人间与人心有了些了解之后,才渐渐懂得为何当时那少年要把那一根黄丝带送给自己。

    不过她仍旧是族中的大小姐。

    而那少年,却是早就被派往了人间。

    就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赵茗这次从列山中离开,实际上却是临时起意。

    虽然多少也有一些委屈的地方,但对于她所享受的条件和待遇来说,暗些委屈着实有些微不足道。

    不信的话,可以从街上随便找来一个人。

    如果让这人享受和赵茗茗同等样的待遇,哪怕是让他多受十倍的魏阙,也心甘情愿。

    赵茗茗斜倚在一张铺着金丝毡的躺椅上。

    虽然五大王域之内还内还未果冬,可是列山之上,却是以及浓绿一片。

    房间的窗子半掩着。

    窗外正对着一个小池塘。

    完完全全都是人类南方的园林构造。

    赵茗茗的手中端着一个秀气的骨瓷碗,万里装着的是酸梅汤。

    而且是熬好后,特意冰镇过的。

    整个列山上都已经没有了冰雪。

    冰镇这一碗酸梅汤的冰,确实从定西王城的郊外河道里切出来,运过来的。

    虽然族中有不少异兽已经可以运用自己的能力来凝水成冰。

    可是赵茗茗总觉得那样做出来的冰不够自然,少了一些大自然的气息。

    所以她宁愿登上半个时辰,待那河道中的冰取来之后再说。

    冰块放在一个盆中,赵茗茗伸手,指尖轻点,这一整个冰块,顿时就碎裂开来。

    糖炒栗子从赵茗茗的手中接过骨瓷碗,房在盆中的碎冰中。

    不一会儿,这一碗刚刚熬好不久的酸梅汤就冷却了下来。

    白面上还接了一层薄薄的褶皱。

    却是有些上冻的预兆。

    就在这时,赵茗茗却是趴在盆边猛地一吸!

    这一碗酸梅汤却是全都进入了她的肚子里!

    若是有人类在一旁看到如此奇妙壮绝的喝法,定然会啧啧称奇。

    但糖炒栗子却是一脸的平静。

    她早已见怪不怪了。

    小姐是个很讲究的人。

    不但讲究穿和住,也很讲究吃。

    这般喝酸梅汤的方法,是用了狐族的天赋神通。

    不过这喝酸梅汤的时机,却是赵茗茗一次一次试验出来的。

    唯有当着酸梅汤的表皮,微微起了褶皱的时候,才是口感最佳之时!

    这时候的赵茗茗,却是有些骄横。

    至少在族中,没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只要这位大小姐喜欢,那就什么都好!

    习惯了人身之后的赵茗茗,在族中走动的时候就变得越来越少了。

    只有在族中有重要的活动庆典时,才会象征性的露面片刻。

    不过好在赵茗茗的父亲,这族长大人也对他的这位千金极为纵容。

    就算是她想要那中都城里,擎中王刘景浩花园中那棵傲雪侯结的果实,他也不会有任何为难之色。

    擎中王刘景浩固然贵为五王之首。

    可是他们一族,却也是九山山主之一,天下狐族执牛耳者!

    虽然没有人具体统计过这人究竟有没有狐狸多。

    但人肯定是没有九山之中的异兽加起来多。

    所以赵茗茗的父亲,向来没有任何顾虑。

    就连他的名字,却也是让赵茗茗给起的。

    名叫赵泽。

    按理说,都是老子给小子起名字。

    赵茗茗却是给他的爹起了名字……

    这样的事要是放在人间,却是大不敬之举……

    只不过是赵泽,将她这位女儿看的比什么都重要罢了。

    喝完了酸梅汤,赵茗茗又坐回了躺椅上。

    糖炒栗子蹲着空碗和冰盆送了出去。

    “让他们去做就好了!”

    赵茗茗看着糖炒栗子的背影说道。

    糖炒栗子那会儿还不叫糖炒栗子。

    不过赵茗茗也从未喊过她的名字。

    因为糖炒栗子是她的贴身丫鬟,与之形影不离。

    若是如此还需要称呼的,却是就显得生分了……

    不过这两人看着是主仆,实际上却是最好的朋友。

    起码赵茗茗在族中,除了糖炒栗子以外,却是没有别人可以交心。

    自己的父亲虽然对她百依百顺,可是父女二人在一起时,很少说些体己话。

    而且他的父亲,毕竟是组长。

    言行举止都是老成持重,中规中矩的……

    让赵茗茗倍感无聊。

    反观这糖炒栗子却就不是如此。

    她极为的活泼跳脱。

    对什么事物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看法说辞。

    并且心直口快,从不遮遮掩掩。

    这是让赵茗茗最为喜欢的一点。

    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糖炒栗子不在身边,那这列山上的日子该有多么的难熬。

    糖炒栗子只有四分之一的狐族血统。

    人类看出身。

    异兽

    讲血统。

    其实大抵上,却是都相差不多。

    不过按照规矩,糖炒栗子根本没有资格成为赵茗茗的贴会所呢丫鬟。

    也不知后来是如何的阴差阳错,却是促成了这一对主仆之间的感情和友谊。

    糖炒栗子被赵茗茗叫住之后,便站在门口招了招手。

    把手上端着的冰盆,交给了一位侍从。

    随即回到房中,一屁股坐在赵茗茗身旁的地下。

    低着头,开始在地面上扣扣索索起来。

    “你在干嘛?”

    赵茗茗好奇的问道。

    “小姐,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面很奇怪?”

    糖炒栗子说道。

    这房中的地面,却都铺着枫树木板。

    踩在上面任性极好。

    不但比以前的草丛土地舒服,却是也比青砖硬瓦舒服。

    “哪里有奇怪?”

    赵茗茗问道。

    糖炒栗子却是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的盯着地面,挠了挠头。

    一阵风吹过,却是把半掩着的窗子吹得打开。

    糖炒栗子急忙起身去关窗户,却是被赵茗茗一把拉住了手腕。

    “吹开了就开着吧,这会儿的风最舒服。不过你却是不要再席地而坐了,都已经化形了,就要学着换换规矩!”

    赵茗茗对着糖炒栗子说道。

    糖炒栗子应了一声,准备去搬个板凳来坐在小姐身旁。

    可当她一转过身,却是就吐出自己鲜嫩的小舌头,做了个鬼脸……然后还顺道的舔了一口自己右手的虎口。

    “你坐这里就发呆啊!怎么不做地上你就这么魂不守舍的。”

    赵茗茗看着额糖炒栗说道。

    糖炒栗子的确是在发呆……

    因为她着实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好做。

    “那我们干点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咱们就不能说说话?”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却是笑了起来。

    而且这笑,让赵茗茗很是不解。

    “你笑什么?”

    赵茗茗终究是忍不住的问道。

    “小姐我们成天都带在一起,没有片刻分离。你吃什么,我吃什么。你喝什么,我喝什么。就连看到听到的却也都是一模一样的……你这让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就只能笑了。”

    糖炒梨子说道。

    赵茗茗想了想,觉得的确也是这么个道理。

    干脆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赵茗茗给糖炒栗子使了个眼色。

    糖炒栗子心领神会的走到到房门处,扣上了门锁。

    赵茗茗这才把头凑近了问道:

    “最近山上可有什么稀罕事?”

    其实赵茗茗是很渴望了解外面的。

    糖炒栗子也不知小姐为何会这么自相矛盾……

    明明想知道都发生了什么新鲜是,但却又蹲着架子,拒人一千里之外的感觉。

    虽然赵茗茗为人处世极为客气。

    可是这般客气之下,却是冰霜一般的寒冷。

    "这儿天来的全都是些脑子不够用的家伙……尤其是者山那些,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以那般脑筋,半路上左脚拌右脚也能把自己摔个残废……”

    糖炒栗子说道。

    “他们都做了什么?”

    赵茗茗的神色一下就松快了起来,急促的问道。

    “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他们除了死命的往嘴里倒酒之外,却是连筷子都你不会用。”

    这糖炒栗子说道。

    “就这样也放心让他们出门走这么远的路,者山山主的心也是够大的……”

    赵茗茗说道。

    “可不是嘛!”

    糖炒栗子附和着说道。

    “不过我不是交待你,只要来了人,你都去凑凑热闹,上去说几句话摸摸底细?”

    赵茗茗接着问道。

    “小姐,他们连筷子都不会用……怎么会说话啊,字都是一个一个的往外蹦……”

    糖炒栗子有些委屈的说道。

    赵茗茗却是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

    “你说别人脑筋不行,我看你的脑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说不利索的是人类语言,我就不信这九山统一的异兽语他们还能说的不够利索连贯!”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一拍脑门,这才恍然大悟。

    她想起来,自己当时对那一众者山的来客一直用人类语言交流,却是也另对方十分的费解……

    双方都是化形的异兽,却是不用自己的语言去交流。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糖炒栗子在有意刁难。

    “除了这,可还有什么别的有趣之时?”

    赵茗茗问道。

    赵茗茗很喜欢听这样偶然得来的故事。

    不过她却是听完就忘。

    方才糖炒栗子给他讲的这个故事,却是老早以前发生的事……早就对赵茗茗讲过一次了。

    可是只要过一阵子,再拿出来说,赵茗茗就和完全没有听过一般,照旧是觉得精彩有趣!

    很多时候,便是这般偶然遇见的人和事,才会让枯燥乏味的生活真正的觉醒。

    异兽们本就是一个最为独特的存在。

    它们凝结着天地的灵气,渗透着自然的精华的同时每个种群却是又有自己独一无二的个特征和血脉。

    这些东西,却是踏遍茫茫人海,在天下五大王域之中很难寻找的。

    野兽凶狠,人念旧情。

    在人间世界,会把心狠手辣的二人比作虎豹之徒。

    把表里不一的家伙说成人面兽心。

    其实这就是异兽独特的一个方面。

    只要是它们想忘记的事,那就可以遗忘。

    彻底的遗忘,这是一种多少人们所羡慕的能力。

    就像一位文道先贤所谓的:“西北有高楼,不为歌者悲,但为知音稀”。

    原本不想忘掉的,再有了新的经历替代以后,总是会想要遗忘的。

    哪怕是再美好,再悲伤的事与物或人都一样。

    暮暮之年,遥想时过境迁。

    前尘往事,只不过旧梦一场,不说也罢。

    落英碎散,雪冰雨凉,一转身却是处处皆空。

    赵茗茗说不上是多愁善感。

    但也是个变化多端的人……时时多变。

    糖炒栗子看似大大咧咧,实则敏感又细致入微。

    不然她的观察力,又怎么能捕捉到那于微末之处一瞬间的有趣

    直白率性只是一种演绎的方式,但在内心的隐秘之处,糖炒栗子和她的小姐赵茗茗一样,都有种近乎于苛刻的挑剔……

    她们都讨厌无聊。

    她们都想要遗忘。

    她们都喜欢冒险。

    她们都向往人间。

第六十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二】

    你说,外面好看吗?人间却是当真有书里写的那么辽阔?尤其是西北和南方,竟然真的有那么大的差别?都说西北在冰雪覆盖的时候,南方已已然是万紫千红、繁花如锦了。我们这样无趣活着,若是不到人间走一遭开开眼界,那这一辈子才真是白活了……"

    赵茗茗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

    糖炒栗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的思绪和心宛如话中的梦境似的。

    其实她却是要比自己的小姐赵茗茗更加希望能够出去。

    无论是西北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还是南方的小桥流水,细雨深巷,他都想要去看看。

    想着想着,却是咧嘴笑了起来。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还是没能躲得开赵茗茗的眼睛。

    “想什么呢?笑的这么甜?”

    赵茗茗问道。

    “小姐,你可知道人间有许多关于妖怪化人的故事?”

    糖炒栗子忽然说道。

    “妖怪?妖怪是什么。”

    赵茗茗秀美貌轻蹙,不解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妖怪是什么……不过那些故事大体都是人修炼了能成仙,而动物修炼了,只能成妖。所以这妖怪恐怕就是说我们。”

    糖炒栗子嬉笑着说道。

    “我们是异兽,可不是什么妖怪。”

    赵茗茗有些不满的说道。

    虽然她不知道妖怪这两个字,在人间代表着什么,但听上去就是有些奇怪不舒服的感觉。

    “那……人间都有些什么关于妖怪的故事?”

    赵茗茗还是没能抵的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接着问道。

    “小姐真的想听?”

    糖炒栗子挤眉弄眼的说道。

    “我都问了,还能是假的不成?”

    赵茗茗说道。

    “哈哈,关于妖怪的,除了一些抢东西吃人的故事以外,其余的都是关于那……关于……”

    糖炒栗子却是突然哽住了,欲言又止。

    “关于什么?”

    赵茗茗却是开始着急起来。

    “关于那男女之间的事……”

    糖炒栗子说道。

    却是顿时就羞红了脸。

    跑到里屋的床上,一头埋进了枕头里。

    赵茗茗追进去一看,却是都红到了耳根!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有谁不喜欢这般遐想呢?

    赵茗茗刚想出言戏弄一番糖炒栗子,却是觉得自己若是看了那般故事,说不定会比她表现的更加夸张……

    “快起来!收拾下东西!”

    赵茗茗忽然说道。

    “收拾东西?收拾什么东西,收拾东西干嘛?”

    糖炒栗子问道。

    “让你收拾你就收拾,我去找下我爹!”

    赵茗茗说道。

    随后宛如一阵风般,朝门口飘去。

    “要收拾些什么?”

    糖炒栗子在赵茗茗即将要走出房门的最后一刻拽住了她的袖子问道。

    “这间屋子里穿的,用的,统统都要带走。另外再多带点好储存的事物。”

    赵茗茗说道。

    “全都带走?怕不是得装十几口大箱子……”

    糖炒栗子撇了撇嘴说道。

    “就算是二十口大箱子,也得全部收拾停当了!”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一看这小姐如此坚决,只得点了点头,开始收拾了起来。

    没想到,糖炒栗子连一个箱子都还没装满,赵茗茗却是就回来了。

    “小姐,你……”

    糖炒栗子觉得今天的赵茗茗有些反常。

    却是不知她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

    “不用收拾了!”

    赵茗茗开心的说道。

    “不收拾了?”

    糖炒栗子问道。

    “不收拾了!不过把这屋子里有些什么,全都等记下来。咱们路上需要了就去买!”

    赵茗茗说道。

    随即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丢在桌上。

    糖炒栗子虽然大大咧咧的,可是她却并不是个笨蛋。

    “路上”两个字明显是引起了她心里极大的震动。

    “小姐,我们……要出门?!”

    糖炒栗子瞪大了眼睛问道。

    “对啊,出门!”

    赵茗茗随意的说道。

    “老爷,允许了吗?”

    糖炒栗子问道。

    “他能不允许吗?”

    赵茗茗轻轻的笑了笑说道。

    方才丢在桌上的那一沓银票,就是他父亲赵泽给他的。

    赵泽心知拗不过自己这个女儿,好不如有什么要求先一口答应了下来。

    而后其余的事,自己再去安排不久。

    堂堂九山列山山主,去也不是可欺的角色。

    不过赵泽却是只对赵茗茗说了一句多余的话。

    那就是告诉她,无论去哪,一定都要住在“祥腾客栈。”

    如果发生了自己处理不了的危险,也要详尽办法回到“祥腾客栈”。

    赵茗茗虽然不知道祥腾客栈是什么,但自己的父亲如此郑重的叮嘱,她却是也记载了心中。

    赵泽看着自己的女儿点头,也是心下稍安。

    随即拿出银票递给他,并且还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

    这本书没有署名,没有封面。

    前半本是关于人间五大王域风土人情的。

    后版本是关于这九山与五大王域之间的诸多秘密协定。

    以赵茗茗的出身,自然可以了解这其中全部。

    不过按照赵泽本来的计划,却是应当再晚几年才好。

    九山中每年都会拍出子弟去人间行走。

    一个是为了履行协议,同时也可以算作一次力量。

    同一批进入人间的九山异兽们,是可以互相照拂的。

    可是赵茗茗提出这要出去走走的时候,却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上一批已经入那人间数月了,下一批却是还要等上小半年。

    无奈之下,赵泽只得给自己的女儿动用了组长特权。

    将其补录在了上一批进入人间的列山子弟名册中。

    这样的话,也算是给她进入那人间一个合法的身份。

    在极度万一的情况下,只要她亮明了自己列山族长之女的身份,按照协定,五王都得出面给予相应的帮助和庇护。

    “可是要出门,不更要得收拾东西吗?”

    糖炒栗子说道。

    “那老家伙让我们轻车简从。就咱们两个人,怎么带得了这么多的东西?所以我才说买就好了!”

    赵茗茗摇了摇头说道。

    “可是那些东西,小姐能用的惯吗?”

    糖炒栗子还是有些担心。

    “用的惯用的惯……这些东西不也是买来的?那老家伙说了,在人间最重要的就是钱,只要有了钱,什么都好办!”

    赵茗茗说道。

    “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糖炒栗子问道。

    “现在就走!”

    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姐这般

    雷厉风行的样子。

    虽然在平时族中活的时候,赵茗茗永远都是雍雅端庄。

    可是只有糖炒栗子才知道,赵茗茗实际上的性格,却是极为慵懒的。

    平时若是无事的时候,她能再躺椅上一坐就是一天。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写什么。

    不过坐着坐着,就会睡着。

    醒来之后,抻抻胳膊,却是仍旧不起来。

    至于赵茗茗的脾气,却是和她的秉性截然相反。

    她要做的事,必须立马就做,而且不做到不行。

    或许上一秒还会因为什么而赌气,可是当下一刻完成了自己的心愿的时候,却是又可以把那些不高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是赵茗茗第一次出门。

    第一次要离开列山出远门。

    而且她没有目的地。

    因为她的目的地就是人间。

    人间那么多,离列山最远的东海和漠南,得走上几个月才能到。

    可是最近的人间,下了列山,就是了。

    虽然计划的极好。

    但她们俩真正出发的时候,却也是到了第二日傍晚。

    女孩子,磨蹭似乎是本能的行为……

    安安稳稳的在列山上时,无时无刻都觉得很是无趣,想要寻些新鲜,找点刺激。

    可当她真正要离开这熟悉的环境时,却又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前一日没有离开的原因,就是因为赵茗茗说她想躺在自己的床上再睡一觉。

    因为不知道人间的床会不会有自己的床这么舒服。

    实际上异兽们在没有化形之前,哪里睡过床?

    这床却也是从人间来的。

    不过自己的东西定然就是最好的。

    凡是不管旁人有多么的跟风,但若是赵茗茗觉得无聊,那就是无聊。

    虽然看上去懂事明理又得体她,毕竟还是一位大小姐。

    大小姐怎么能没有点大小姐脾气?

    肯定是要有的。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反而看上去像个假的。

    这个世道永远没有借鉴的富人和毫无做派的门阀子弟。

    富人若是节俭,那只是看上去如此罢了。

    他们不想让穷人们嫉妒,却是又想在富人中标新立异。

    所以才会从“节俭”这两个字上寻找突破。

    这些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关起门来有多奢华,却是别人也看不见,不知道。

    第二日等她俩从烈山上下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繁星满天。

    明月当空。

    空气虽然有些冰冷干燥,但对于赵茗茗来说这却并不用在乎。

    异兽虽然能够化为人形。

    但她们的身体素质,却远非人类可以比拟。

    赵茗茗坐在马车里,糖炒栗子坐在马车的前言,驾驭者马。

    这辆马车虽然朴素,但做工却是极为精致。

    赵泽知道自己的女儿第二天才走,命人连夜赶工出来的。

    车窗开着。

    糖炒栗子把那马儿赶的飞快。

    外面的景色飞也似的倒退。

    冬风吹在赵茗茗的脸上,舒服的让她闭起了眼睛。

    她在烈山上已经生活了接近一个架子。

    现在,像是一个除了笼子的小鸟一样。

    虽然从未奋力拍动过翅膀,但依旧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能不能再快点!”

    赵茗茗对这糖炒栗子喊道。

    她却是觉得还不够快!

    “好嘞!小姐你坐稳当了!”

    糖炒栗子应了一声。

    随后一道鞭影闪动,啪的一声清脆想起。

    马车的速度顿时又快了好几个台阶。

    “哈哈……”

    赵茗茗对这窗外洒下一连串的笑声。

    现在她只想离这列山越远越好。

    “小姐你看!”

    糖炒栗子指着前方说道。

    赵茗茗顺着糖炒栗子的之间看去。

    鹅黄色的圆月挂在天幕的边缘处。

    底底的垂着。

    “真好看!”

    赵茗茗欢喜的说道。

    这般景象她们在列山上不知见过了多少次。

    可是观看的地方不同,这赏月的心境却是也截然不同。

    “你说,人间的人类也喜欢看月亮吗?”

    赵茗茗问道。

    “当然啦!他们不见喜欢看月亮,还给月亮写了好多故事,好多诗!”

    糖炒栗子说道。

    “当真?”

    赵茗茗眼睛一辆。

    “当然啦!以前我都给小姐讲过的,可惜你忘了。”

    糖炒栗子说道。

    “那你就不能再给我讲一次?”

    赵茗茗很是不甘心的说道。

    接着糖炒栗子,却是把一个人见流传极广的嫦娥奔月的故事又给赵茗茗重新讲了一遍。

    赵茗茗听的入神,却是等糖炒栗子讲完之后许久都没有说话。

    “小姐?”

    糖炒栗子觉得背后十分的安静。

    出言试探的问道。

    “这故事真有意思……你相信吗?”

    赵茗茗问道。

    “我不信……这都是假的!”

    糖炒栗子说道。

    “我信!就算那人不叫嫦娥,也肯定是有人做到了这样的事情!人类的想象力虽然丰富,但绝对不是无根无据的,定然是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过,才能编出这样奇幻玄妙的故事来!”

    赵茗茗说道。

    “那小姐要信的话,我也信!”

    糖炒栗子说道。

    "人间的月亮就是比列山上的好看!我觉得都圆了许多!"

    赵茗茗双手托腮说道。

    “月亮自古就是这样,哪里有什么变化呢……小姐你这却是太过于主观了!”

    糖炒栗子说道。

    “主观?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词?”

    赵茗茗惊奇的问道。

    糖炒栗子却是不回答。

    可是她的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能让自己的小姐,对自己感到吃惊,岂不是一个很美的事情?

    “说我主观的人,才是不懂得浪漫!月亮就算是一个,但我看月亮,定然和别人不同。”

    赵茗茗接着说道。

    “好吧……那我就是一个不浪漫的人。”

    糖炒栗子耸了耸肩说道。

    她不知道浪漫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但小姐这么说,自己顺着她不久好了?

    却是也没什么为难的地方。

    “可是这月亮,明天开始就会一点一点少下去……无论浪不浪漫却是都没有用……”

    赵茗茗自语道。

    她突然觉得有些遗憾。

    继而感到心里发酸。

    将头弹出了车床,看了看身后的列山。

    这种酸楚之感,就演变为了慌乱……

    虽然车床大开。

    但赵茗茗仍旧觉得有些憋闷的穿不过气来。

    “我们是不是应该带点东西出门?”

    赵茗茗说道。

    “小姐后悔了?现在回去拿却也来得及!”

    糖炒栗子说道。

    却是减缓了车速。

    赵茗茗没有说话,但却总有种莫名的遗憾笼罩着她。

    若是这般回去,她岂不是会被人笑话?

    难为过客,不为归人……

    赵茗茗来这人间,本就是想当一回潇洒的过客。

    待这人间看遍了,再做回那归人却也来得及。

    这人间中的美一处景湮。

    同时也会早就出另一处的景生。

    就好像那月亮,圆缺交替一般。

    途中几番波折才能到达终点。

    然而回头再看时,风景依然安在?

    非也。

    自以为融入了人间,到临走时却会悄然间的恍然大悟,自己终究只是过客。

    走完这人间并不难,可以说很简单。

    正如赵泽说的那样,有钱就好。

    可究竟只是在路途中走马观花一趟,匆匆而别过,还是应该认真的看看这一路上的鸟语花香?

    不管是人类,还是异兽

    能有意识地存于这片天地之间,就是极大的幸事,这断然不会是一种巧合。

    凡是若不是巧合,那必是恩泽或回馈。

    每一个异兽都深知这个道理。

    赵茗茗也知道。

    但她的肚子却突然饿了起来。

    随着鸡叫声响起,天也亮堂了起来。

    这一夜的奔驰,两人不但没有瞌睡,反而愈发的神采奕奕。

    这在路上的感觉就好像是一种魔咒。

    一旦中了这道魔咒,却是就再也无法脱身。

    赵茗茗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还有鸡是这样叫的,真是奇怪……”

    赵茗茗说道。

    “小姐,这不是鸡叫!”

    糖炒栗子大笑着说道。

    “那这是什么吗?听着倒是有点像鸽子……”

    赵茗茗说道。

    “不是鸡,也不是鸽子,却是小姐你自己的肚子!”

    糖炒栗子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说道。

    “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怎么会这样叫……”

    赵茗茗不相信。

    她从来都没有挨过饿。

    一个没有饿过的人,怎么会知道肚子在饿的时候会这样咕噜咕噜叫唤?

    “因为小姐你饿了……”

    糖炒栗子话音未落,却是自己的肚子也叫了起来。

    “那应该的确是饿了……有什么吃的吗?”

    赵茗茗问道。

    “小姐你想吃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我想吃点心,最好是五凤挂珠酥!”

    赵茗茗说道。

    身子朝车厢后面坦然下去。

    她已经饿得没有力气了……

    “这玩意儿,除了回家之外,估计就只有各大王城才能吃上。”

    糖炒栗子说道。

    “离最近的王城有多远?是什么?”

    赵茗茗问道。

    回家是决计不可能的。

    就算再饿也不回家。

    何况她还有很多的银票。

    却是也根本用不着回家。

    “最近的是定西王域的定西王城,不过距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怕是还得走上个几天几夜……”

    糖炒栗子说道。

    “那等到了定西王城,咱们却也不用吃了。”

    赵茗茗说道。

    “小姐这是为何?”

    糖炒栗子扭过身子问道。

    “因为咱们早就饿死了……记得在饿死前写个字条。那些人类若是发现了我们的身体,看在这车里还有这么多银票的份上,能替我俩收个尸就好了。”

    赵茗茗说道。

    “在列山上怎么没有发现,小姐你还有这般本事?”

    糖炒栗子说道。

    “什么本事?饿死自己的本事?我有,你也有!”

    赵茗茗说道。

    “咱们定然是不会让自己饿死的……我会所的本事是小姐你编故事和说这俏皮话的本事!”

    糖炒栗子说道。

    赵茗茗当即默然。

    她却是也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的就变得活泼起来,还说了这么多话。

    不过她却是转瞬间就想通了。

    毕竟这是刚出门。

    无论是身体,思维,还是心灵,都需要一个释放和适应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里,无论多夸张却也是无妨。

    毕竟谁都是这么过来的。

    无论是谁,都有这么一道坎。

    “四下就近里可有什么吃饭的地方?”

    赵茗茗问道。

    却是把语气和心境略微收敛了一点。

    “现在肯定是没有的……起的再早的人类,也是跟着鸡叫声才起来。现在鸡叫才刚刚过去。他们总得起床收拾一番吧?而后却是再引火做饭。要等到饭熟了,起码也得一两个时辰之后。”

    糖炒栗子说道。

    “你说的是什么饭?”

    赵茗茗问道。

    “我说的就是小姐平日里吃的饭啊?”

    糖炒栗子说道。

    “别了别了,随便找点什么吃就好!”

    赵茗茗摆了摆手说道。

    虽然临出发的前一日,她曾叮嘱糖炒栗子多带些吃的。

    不过自从她的父亲,赵茗茗口中的老家伙给了他极多的银票之后,赵茗茗却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什么都不带。

    就这般赤手空拳的下了列山。

    现在想想,哪怕是装上一块肉干,也比没有强啊!

    “小姐,我好想闻到了些味道。”

    糖炒栗子使劲抽动着鼻子说道。

    “什么味道?”

    赵茗茗很是迫切的问道。

    “香味!”

    糖炒栗子说道。

    “是肉香吗?”

    赵茗茗扒着糖炒栗子的肩头接着问道。

    自己却也开始闻了起来。

    异兽化形虽然看着和人类一模一样。

    但血脉中的天赋却仍旧能完全的保留下来。

    “不是肉香……不顾的确是很想啊!”

    赵茗茗随即也闻到了这股香味。

    “在那个方向,咱们快走!”

    她素手一扬,纤细的手指指向一个方位说道。

    马车一路飞驰,又前行了十几里路,糖炒栗子却是把缰绳一紧。

    “小姐,那边有人……好多人……”

    糖炒栗子紧张的说道。

    “你怕什么!咱们也是人!谁都看不出来!”

    赵茗茗朝她的肩头一拍说道。

    “那……咱们过去?”

    糖炒栗子问道。

    “当然要过去了!现在我们这两个“人”饿肚子了,和他们一样,都是要吃东西的!”

    赵茗茗说道。

    只不过说道那个“人”字是,略微磕巴了一下。

    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吃的,有钱就能买来吃的,这一点决计错不了。

第六十一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三】

    “不过小姐……我们若是去吃饭,就得和他们交流。万一……”

    别看糖炒栗子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可是真要让她这般往前冲,心中已经不是在担心什么万一了,而是有一万个不情愿,

    这不情愿,无非是因为她胆量不够,把握不足罢了。

    “万一什么?”

    赵茗茗问道。

    她当然知道糖炒栗子在担心些什么。

    这样问,无非是让她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说出自己的担心,承认自己的怯懦,虽然是一个比较残忍的方式。

    不过当最后一个字出口之后,就会觉得一阵没来由的轻松。

    “他们都是人类……而且都是男人……万一把我们俩……”

    糖炒栗子磕磕绊绊的说道。

    “万一把我们吃了?我只见过异兽吃人,你可见过人吃异兽?”

    赵茗茗反问道。

    糖炒栗子沉默不语,片刻后却是开口说道:

    “我只是听说,人类的情感太复杂了……我们很难去分辨,万一吃亏上当了怎么办……”

    这句话,却是让赵茗茗也哑口无言。

    她不能否认人类情感的复杂性。

    至少要比异兽之间的相处之道难的多。

    不过只要是这片天地中的生灵,那在刚刚诞生的时候,都是一头雾水,没有神智,没有认知。

    人类中刚出生的婴孩,却是还不如异兽。

    可是作为一个生灵,选择清醒的认知这个世界的意义又在哪里?

    或许只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才持着这般简单的道理努力活下去而已。

    赵茗茗曾经在书里看到过,说人类和异兽最大的却别就在于,人类好像总是不停地在思考,这种思考或是在寻求某种事物的答案,某件事情的解决办法,亦或是某人的青睐有加。

    不过凡尘中的问题却不单单是能用思考来解决的,人类说的真理往往只是对自我的诡辩。听上去近似风言风语,胡说八道的诡辩,有可能却隐藏着大智慧。

    这一切只取决于人类是否接受而已。

    人间比九山广博,也比九山繁盛。

    人类能做的选择,自然也比异兽们多很多。

    人类可以遵循本我的意识而存在生活,可是异兽们更多的却是依仗着自己的本能。

    不能和意识还是有高低之分的。

    本能只有困了睡觉,吃饱不饿等等基础的事项。

    但意识却是一种更高级的追求。

    本能并不会让异兽们去做出选择,或是思考身意义。

    但让赵茗茗不理解的是,人类似乎很喜欢去对一件事情追根求底。

    即便没有做到,也要以自己的判断力,去下一个自以为是的定义。

    就好像乞丐就一定是好吃懒做,富家翁一定都是勤恳耐劳。

    这些平常人,平常事,还能勉强道一句大抵如此。

    但遇上了风雨雷电等等人力不可及之事,却是又把希望寄托在了神庙里的一尊尊泥巴人像身上。

    这岂不是很可笑的事情?

    赵茗茗在一开始页数如此觉得。

    不过当她的意识更加深刻的时候,反过头来一向,却又觉得可笑的其实是自己……

    这般看似的不合理,实际上才是人间的常态。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种的不合理,人类才会乐观坚强的努力生活下去。

    事事不顺心,事事不顺利,那就继续做下一件事。

    直到碰上一件顺心的为止。

    无可救药的时候,去往神庙里祈求当做一种支柱和寄托。

    没有满足的时候,**驱使这精神与身体不断的向前进。

    虽然这样往往会发生相同的错误。

    这些错误总是在大循环中千差万别。

    但无数次犯下错误,又无数次的去改正甚至重来。

    这岂不就是满满足自身**,祈求万事如意的必经之路?

    这么一想,赵茗茗甚至觉得人类其实不是知道与异兽相对应的那些生灵。

    人类是指一种生存或生活的状态。

    期望破灭,祈求祈祷,哭诉挣扎,苦苦寻觅。

    人类正是这般状态周而复始的回旋激荡。

    或者说只有拥有了这样的状态的,便能称之为人类。

    糖炒栗子觉得人类不好,不善良。

    其实人类本就不是为了善良或神圣而存在的生灵。

    异兽总是自诩清高。

    可澄澈事物不是如此。

    浑浊的事物也未必如此。

    人类知识对拥有这种状态的生灵的统称罢了。

    只要任何生灵能够达到这一状态,便可以称之为人类。

    赵茗茗知道自己现在还不是一个合格的人类。

    但眼前这片熙熙攘攘之中,又有几人是合格的?

    谁有说不清楚。

    所以赵茗茗不怕。

    不但不害怕,还很是雄心勃勃。

    她要把“人类”这种状态修至大圆满。

    做一个彻头彻尾,最合格的“人类”。

    这些话要是说出来,一定会早到九山中异兽们的反对。

    冲动的,说不定还会在背后说赵茗茗的这般想法真是数典忘祖……

    但只有赵茗茗自己清楚。

    她所追求的:“人类”并不是这般外姓或生活习性。

    而是一种复杂蓬勃的感情观,选择权,认知力。

    这些东西,带在列山中一辈子,却是也学不到。

    只能在现实中,一点一滴的积累起来。

    哪怕吃点亏却也是无妨。

    至于那上当受骗,赵茗茗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毕竟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是足够的聪明。

    糖炒栗子神色紧张,目光游移的看着前方。

    她的心里很慌。

    赵茗茗在她身边都感觉到一股浓厚的不安气息。

    何况眼前这似乎只是个市集,并不是吃饭的地方。

    “跟我来!”

    赵茗茗皱了皱眉,一把拉着糖炒栗子的手腕,朝前走去。

    但市集上密密麻麻的人流,却是让她俩走的很慢……

    “小姐,这里挤的人,好难受……”

    其实人流虽然密集,但还远远未到糖炒栗子说的这般地步。

    赵茗茗知道她只是自己的内心作祟,却是也不理会。

    “好像是那边!”

    赵茗茗自语道。

    她的鼻翼微微翕动了几下。

    似乎是寻着了什么似的,奔着一个方向径直走去。

    不一会。

    出现在赵茗茗和糖炒栗子眼前的是一个面摊。

    几张油不拉几的桌子摆在一个简陋的灶台后面。

    每张桌子都配了四条长凳。

    每个长凳上可以做两个人。

    一口缺了一只锅耳的铸铁大锅放在灶台上。

    里面的汤汁正在剧烈的翻滚着。

    赵茗茗走到近前,用手微微的扇了扇这汤汁翻滚时扬起的热气。

    “就是这里!”

    赵茗茗笃定的说道。

    “小姐说得对!先前的想起就是这个味道!”

    糖炒栗子半个身都站在赵茗茗的身后,不过她的脑袋却是从赵茗茗的右肩处探出来,闻了闻说道。

    “这是什么吃的?”

    赵茗茗问道。

    “豆腐面!”

    摊主老李抬头看了看这二人,随后回答道。

    只不过他的目光,却有些狐疑。

    不知这两位穿着金贵,打扮娇嫩的姑娘,怎么会到自己的摊子上来问话。

    “小姐,什么事豆腐面?”

    糖炒栗子问道。

    赵茗茗却是也摇了摇头。

    她知道什么是豆腐。

    但这豆腐面,却着实没有过任何耳闻。

    赵茗茗第一此吃豆腐,是在刚刚化形的时候。

    她对这白白嫩嫩的豆腐块,很是好奇。

    吃到嘴里滑滑的,根本不用咀嚼,一口就能咽下去。

    为此,赵茗茗还特意去了解过这人间的豆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才知道,这豆腐却是也分地区。

    她吃的那种豆腐,感觉已然嫩滑无比,但相较于南方而言,却还是有些老。

    真正的嫩滑的豆腐,却是要比荷花更加娇贵,纱绸更加丝滑。

    不过这豆腐却是有个别的吃食都没有的好处。

    那就是无论生熟,都可以入口。

    虽然异兽们并不在意这一点。

    但化形久了,却也一步步的贴近“人类”这种状态。

    每餐饭少不了油盐烟火。

    但唯有这豆腐,生着的时候切成块就可以伴着吃。

    至于拌什么,却是各有各的喜好。

    赵茗茗最喜欢的是一小段儿青葱,而后再加两勺秋油,少许醋。

    放入已经切好的豆腐块中轻轻一翻,把底下饱蘸了汤料的翻到上面来先吃。

    待吃完了,下面的豆腐却是也已经入味。

    和赵茗茗这种简单的吃法想必,她的父亲赵泽却是个吃豆腐的大行家。

    不过和赵茗茗一样,他也喜欢吃拌过的豆腐,但却是用韭叶,而不是青葱。

    每次吃前,还要吩咐厨子用滚水略微烫一遍。

    因为豆腐从山下的人间运到这列山上,难免沾染了不少土味。

    这么一烫,却是就将其中的土味尽皆除去。

    还能让这豆腐的表面稍稍变得坚硬些,吃起来口感更有弹性与韧劲。

    却也是不能烫的太久。

    若是全然烫熟了,不仅豆腐稚嫩的口感会消失,表皮更是难以避免的起了褶子……

    看上去就有些难过,更不用说吃到嘴里了。

    春夏交替之时,初春刚过之时的韭叶,是为追加。

    这是的韭菜叶,香嫩无比,芽叶并发,却是要比才露尖尖角的细荷还要倩碧几分。

    这韭叶也同豆腐一般的处理,入水一滚之后即刻捞出。

    放置半温时候,再撒上一层盐花,滴几滴老酒。

    待全凉时,便已腌制入味。

    只需将这韭菜叶切成碎末之后撒入豆腐中,便可使用了。

    一口下去,满满的都是春天。

    即便平日里总是伤春悲秋,哀叹白驹过隙的人,却也是无比的渴望这春停留的多一些时日,或是明年的春,来的早一点。

    不过这里的豆腐却不是拌的,而是烧的。

    烧豆腐有的需要用油先煎过,有的却是干烧,不放油。

    赵茗茗看到这摊主老李将都府切成一寸宽厚的方块,随后往一口平锅中倒了少许菜油,接着用筷子把一块块切好的豆腐放在了上面。

    “你这是要油炸?”

    赵茗茗问道。

    “不,这是油煎。油炸的话,这油起码得没过都豆腐块才行。这里的人口味淡,再加上豆腐不吃油,更何况我这里是小本生意……放那么多油,我也用不起。”

    摊主是个憨厚的中年男子。

    回答赵茗茗的文化时,显得有些紧张。

    空着的左手一直扶在后脑勺上,揪着头发。

    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

    “不吃油?什么意思?”

    赵茗茗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词。

    这也是她头一回看人做饭。

    在列山上的时候,她自己连一个果皮都没削过。

    乍一看这活色生香的煎豆腐,却是性质极高。

    “就是……这豆腐它不太喜欢油。只需要一点点,让它不要粘锅就好。而且只能稍微煎一会儿,时间长了,就会老,表皮上结了一个硬壳子,吃到嘴里棱角分明,一点豆腐的感觉都没有。”

    摊主说道。

    “那面呢?”

    赵茗茗又问道。

    “面就是面啊……你要吃几两,说给我。然后现切现煮。”

    摊主指了指旁边那口汤汁翻滚的铸铁大国说道。

    “我不要吃面呢,我就想吃你的豆腐!”

    赵茗茗摇了摇头,指着平锅中已经快要煎好出锅的豆腐说道。

    话音刚落,摊主身后的几位食客却是轰然大笑起来。

    “老李!没看出你还有这般桃花运?这么美的一位姑娘,竟然口口声声的说要吃你豆腐?你可不得给人家吃?”

    一人说道。

    赵茗茗歪头听着。

    这几人的笑脸映入眼中,但她却是不知他们究竟为何发笑。

    听起来好似是因为自己想要吃豆腐……

    不过这摊子摆在这里,做豆腐不就是用来吃的?

    “这有什么好笑?你们不也在吃豆腐吗?为何我吃却是就要如此,难道这豆腐你们吃得,我就吃不得?”

    赵茗茗说道。

    她却是有些愠怒。

    毕竟刚出门不久,这身上的大小姐脾气还未能完全压制下来。

    “我们小姐要吃这豆腐,你只管做就是了!”

    糖炒栗子拉了拉赵茗茗的袖口,超前站了一步对着摊主老李老李说道。

    随即递过去一章银票。

    “一万两?!”

    摊主老李不知糖炒栗子给的是什么。

    待结果之后,发现竟是一张面值一万两的银票,差点手一抖,掉进油锅里和豆腐一并煎了。

    糖炒栗子被摊主老李的这一嗓子惊叹吓的一哆嗦……

    她们俩对钱都没有什么概念……

    哪里知道这一万两却是把这整个市集上的东西加起来都是绰绰有余?

    “二位小姐,我这里……一碗面才只要八个大钱。您若是光吃豆腐,收您三个就够了。可是这一万两……在下根本拿找不开啊!”

    摊主老李说道。

    随即把银票还给了糖炒栗子。

    可是他的手,却是不停地摩挲着这张银票。

    眼睛始终盯在一万那两个字上,根本拔不出来。

    连带着后方吃面的人,却是都举着筷子,凑近了看。

    筷子上的汤汁顺着筷子头滴下来,落在裤子上,也浑然不觉。

    “小姐……”

    糖炒栗子刚想说话,却是就看到了赵茗茗

    的示意,闭上了嘴巴。

    赵茗茗虽然也不知道这大钱是什么,一万两究竟有多少。

    但从这摊主老李和后面食客们的表现,她知道这一万两应该很值钱。

    “我们身上内有带多余的大钱。只有这银票……您看该怎么办?”

    赵茗茗问道。

    “要不……二位就别吃了吧……”

    摊主老李挠了挠头说道。

    他对这一万两的银票,的确是束手无策。

    而面对这两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却是又不忍心欺骗。

    当下唯一的办法,却是就让她俩离开。

    只要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不吃,那便也不会给钱。

    所以只需要这两人离开,这死结自然就解开了。

    “可是我们很饿……”

    糖炒栗子小声说道。

    赵茗茗一言不发。

    静静的看着这位摊主老李。

    却是把这位憨厚的中年人,重新看的不好意思,低下头去。

    “哈哈……”

    赵茗茗看着看着忽然笑了起来。

    这一笑,当真是沉鱼落雁,冰开雪融……

    除了摊主老李低着头以外,其余的人们全都已然呆住了。

    先前还喧嚣万分的市集,骤然安静了下去。

    “这肯定比你定的价高!”

    赵茗茗从糖炒栗子的手中抽出了银票,伸到摊主老李的面前晃了晃说道。

    摊主老李看到后,点了点头。

    “那既然比你的价高,所以我们不算是吃白食的对吗?”

    赵茗茗接着问道。

    摊主老李再度点了点头。

    “给你!不用找!一碗煎豆腐,一碗豆腐面!”

    赵茗茗说道。

    把银票往案板上一拍。

    随即拉着糖炒栗子绕过灶台和摊主老李,到后方寻了一处空座头。

    “小姐,我们好像吃亏了……”

    糖炒栗子对赵茗茗耳语道。

    赵茗茗却是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她看到那摊主老李却是还盯着案板上的银票发呆,不由得出言催促道:

    “煎豆腐?下面?!”

    摊主老李闻声仿佛刚刚回过神来。

    随即把案板上的这张面值一万两的银票收起,手上的筷子往那平锅的锅沿上一磕!

    “二位小姐出家一万两吃本摊的煎豆腐一碗,豆腐面一碗!”

    摊主老李虽不是武修。

    但这一声吆喝可着实算得上是气壮山河!

    引得整个市集上的人,摩肩接踵,纷至沓来。

    都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来头的大小姐,竟然花一万两,只为了吃这老李的一碗煎豆腐和豆腐面。

    “莫不是在吹牛打屁!”

    对面摊位的摊主老李有些酸涩的说道。

    “你看看,你看看!货真价实的一万两银票!不瞒各位说,我老李虽然连一百两的家底都没有。但早年间也算是有见识的人!这一万两的银票,也有那眼福见过几次,手福摸过几次。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是刚刚一接手,这感觉顿时就回来了!我就知道,决计错不了!您在看看这两位小姐,这容貌风范,举止打扮,哪一点不是那……那……那大家闺秀的样子?决计不会骗人的!”

    摊主老李老李激动的说道。

    “小姐,这人类好像是把我们俩当成他摊子的招牌了!”

    糖炒栗子噘着嘴说道。

    她自己倒是没有什么……

    但小姐是什么人?

    怎能让你如此不知避讳的吆喝?!

    摊主老李一遍应付着周遭人羡慕的眼光和说辞,手上却是不紧不慢的煎好了一碗豆腐。

    “这位小姐,您趁热吃!”

    摊主老李笑着说道。

    赵茗茗这会儿看着他,他却是没有了人好羞怯。

    虽然笑容依旧憨厚。

    可是却再也不会低下头去。

    腰杆也挺直了许多。

    “你看这摊主。”

    赵茗茗用筷子夹了一块豆腐放入口中后,对糖炒栗子说道。

    “怎么了小姐?”

    糖炒栗子问道。

    “是不是和刚才全然不同?”

    赵茗茗说道。

    “没错……好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糖炒栗子说道。

    “我现在知道一万两银子究竟有多值钱了!以后可不能再出手这么大方!”

    赵茗茗说道。

    “啊?小姐怎么知道的?一万两银子都能做什么?”

    糖炒栗子问道。

    “一万两银子,所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性格却是又能左右一个人的命运。如此说来,岂不是一万两银子,把一个人彻头彻尾,从头头到尾的都改变了?你说它值不值钱!”

    赵茗茗说道。

    “嘶……小姐这么一说,倒的确是如此!一万两着实是太值钱了……”

    糖炒栗子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

    她的面也上来了。

    所谓豆腐面,无非是煮好的面,上面铺上一层煎豆腐罢了。

    并没有什么新奇的花样。

    豆腐和面两种食物,放在一起,可不就是豆腐面?

    赵茗茗却是觉得自己有些想得太多,用人自扰了……

    糖炒栗子吸溜吸溜的吃着面条。

    一不小心,却是把一地汤汁迸溅到了赵茗茗的脸上。

    赵茗茗正待要用手绢擦去,面前却伸来了一只清瘦白皙的手。

    修长的指上,放着一个叠成长条状的手绢。

    她抬头一看,却是以为头戴纶巾,身着青衫的青年男子。

    “有何事?”

    赵茗茗并没有结果他的手绢。

    她掏出自己的轻轻擦拭了脸上的痕迹后开口问道。

    “却是在下唐突了……我只是看小姐好似出门不久,而在下却是走南闯北,历练甚多,或许能与小姐把这地面儿上的事说道一二。”

    此人说道。

    “不用。”

    赵茗茗冷冷的说道。

    先前没有接过手绢,这青年人倒还是能够理解……

    毕竟女子多矜持。

    若是上来就拿,反倒会让他觉得有些不对。

    “小姐可知,这万两银票虽然宝贵,可真正用起来却是极为不便。”

    此人轻笑了一下,随即开口说道。

    “知道。”

    赵茗茗又吃了一块豆腐后说道。

    “小姐若是需要换钱,在下倒是知道一个高明的去处,毛遂自荐,愿为小姐打个前站!”

    此人一听赵茗茗接话,顿时觉得有门儿!

    “我就是这么一万两一碗豆腐的吃过去,却是也足够了!你觉得我需要换钱吗?”

    赵茗茗伸手往糖炒栗子的怀中一掏,随即把所有的银票都拿了出来,放在桌上说道。

    这一沓银票,每一张都面值万两。

    摞起来,却是比吃豆腐面的碗还要高上去几寸。

第六十二章 冷雨中的血杜鹃【四】

    众人看到赵茗茗竟是拿出了这么厚一摞银票,顿时议论纷纷。

    出门在外,财不外漏,这是起码的道理和规矩。

    赵茗茗如此高调行事,要么是身有依仗,无所畏惧,要么就是脑袋里缺根弦,犯傻。

    那位上前搭话的青年文士,看到眼前这一幕,却是知道自己已是没话说了。

    与其继续待着尴尬,不如趁早自己走了了事。

    “面好吃吗?”

    赵茗茗问道。

    先前她只专心于自己的豆腐。

    不过耳边传来的一阵阵吸溜吸溜的吃面条的声音,却是让她心里痒痒的。

    “小姐,好吃!”

    糖炒栗子的两腮鼓鼓的。

    这话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说道。

    在这种地方吃东西,没人会注重什么口味。

    吃饱是第一位,便宜是第二位。

    说白了,就是图个经济实惠。

    这豆腐面装在一个粗瓷大海碗里。

    大到却是足够把糖炒栗子的脸都放进去。

    所以她虽然闷头猛吃了许多时候,但这碗里的面,却是没见少下去太多……

    “真有这么好吃?”

    赵茗茗嚼着一块豆腐,看着糖炒栗子吃的如此投入的样子,心中暗暗想到。

    “小姐你要不要尝一尝?”

    糖炒栗子感觉到了赵茗茗的目光,把碗朝她那里推了推问道。

    这样粗糙的餐具。

    如此简单的面条。

    若是出现在列山上,赵茗茗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就连糖炒栗子跟着赵茗茗这么久,却也是锦衣玉食习惯了。

    不过赵茗茗看到糖炒栗子却是如此挂赞这碗豆腐面,她的心里也是有了些波澜。

    终于,伸出了手中的筷子,挑起了一根面条放进嘴里。

    “的确是……很好吃!”

    赵茗茗说道。

    摊主老李的手艺固然不差,但着实也不配让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这般赞美。

    实际上,她俩只是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觉得新鲜罢了。

    “可否再上一碗?”

    赵茗茗对这摊主老李说道。

    “好的小姐,您稍等!”

    摊主老李转过身来应了一句。

    随即就准备继续下面。

    “小姐也觉得好吃对吗?”

    糖炒栗子问道。

    “的确是……新鲜的紧!”

    赵茗茗说道。

    “新鲜?”

    糖炒栗子问道。

    明明就是普通的豆腐和面条,又不是肉鱼之物,哪里算得上什么新鲜不新鲜……

    “这位小姐真是行家!”

    摊主老李背对着二人说道。

    “我只是随口一说。”

    赵茗茗轻轻笑着说道。

    这样的夸奖,她在列山上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但这般在此地被这摊主老李如此一说,却是让她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心中顿时欣喜了起来。

    而她嘴里说的什么随便之词,无非是客套的谦虚罢了。

    “不,不是随便一说!您一定是吃出来了!”

    摊主老李很是严肃的说道。

    “我的豆腐,都是每日凌晨时分,选用最好的黄豆做成的。所以只有这么多,卖完就收摊。”

    摊主老李接着说道。

    “面也是每日新和的?”

    赵茗茗问道。

    “这是自然!基本上就购买一个半时辰左右的。最多卖上两个时辰。”

    摊主老李说道。

    “若是两个时辰没有卖完呢?”

    赵茗茗问道。

    “那就拿回去自己当饭吃,却是不能再卖了。”

    摊主老李摇着头说道。

    “为何不再卖了?多卖不是能多赚钱吗?”

    赵茗茗问道。

    “时间长了,这面也硬了,豆腐也不新鲜了……能吃是能吃,但却是不好吃了……我这小摊子虽然上不得什么台面儿,但这事儿无论大小,却是都不该马虎!”

    摊主老李说道。

    赵茗茗被这番话微微一怔。

    她却是没有想到,一个卖豆腐面的小小摊贩,也能有如此高深的觉悟。

    难道这就是人间吗?

    在不起眼的普通平凡人,背后或许都拥有着些让人惊讶的段落。

    “你在这里卖面多久了?”

    糖炒栗子问道。

    “嘿!这还真没算过……我这摊子,也算得上是云游四方。早年我学成这手艺之后,师父给我的。那会儿走到哪卖到哪。”

    摊主老李说道。

    赵茗茗刚要的一碗豆腐面却是以及下好了。

    摊主老李端来放在她的面前。

    赵茗茗看到这一碗却是多了许多豆腐!

    看来是这摊主老李有意为之。

    赵茗茗看着面上厚厚的一层豆腐,对这摊主老李笑着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摊主老李憨憨一笑,却是从旁边拉来了一条板凳,坐在了灶台后面。

    “那来这里也是路过?”

    赵茗茗问道。

    “不,这里算是安稳下来了。”

    摊主老李说道。

    “为何?这里有什么好处?”

    赵茗茗不解的问道。

    让一个云游四方的人能够想要安稳的地方,定然是有它独特之处的。

    “主要是这里的水好。做豆腐和酿酒一样。除了黄豆的质量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水。黄豆可以挑拣,但水只能去不同的地方一次一次的尝试才能知道。”

    摊主老李说道。

    “二位小姐可是不知……老李的这么手艺,原先可是在那定西王城里都算作独一份儿的!”

    旁人听到赵茗茗对这感兴趣,却是出言说道。

    摊主老李听到此言,竟是连连摆手,示意那人不要再说。

    可旁人哪里管的上这许多?

    如此一来,即能够和赵茗茗说上几句话,还显得自己博学。

    说不定,她听着听着一高兴,也赏了自己一万两也说不定!

    在这般好处之下,哪里是摊主老李摆摆手就能阻止的了的。

    他说这定西王城,当然是定西王域里拔头筹的大城。

    上到定西王霍望,下到市井里,却是都能人如林中之木,英才辈出。

    早些年,有两个隔壁的档口。

    一家卖素面,一家卖豆腐。

    什么是素面呢?

    就是白水煮面,没有不撒一点盐花儿,也不见一颗油星儿。

    煮好之后捞进碗里,分干汤两种。

    干素面,没有面汤。

    自个儿买了之后带回家去,做好了浇头面码臊子什么的倒上去拌着吃。

    汤面就是碗中多了一勺半面汤。

    在这档口现吃的人,往往都要这种带汤的。

    因为桌上有辣酱和醋。

    朝这面汤里一家,却又是能够吃的滋滋有味。

    不比那带着浇头面码臊子的差多少!

    至于隔壁的那家豆腐店,却是后来的。

    要比这面馆完了不少时日。

    少说也得个两三个春去冬来。

    这豆腐店刚开起来的时候,真算是门可罗雀……

    来的人都是去吃面的,根本没人去打理那豆腐。

    卖豆腐的自己也去吃过一碗素面。

    而且还是面馆老板白送的,没花钱。

    吃完之后,这豆腐店老板只觉得这面中的汤极为有滋味。

    面条劲道弹牙,吃在口中却是麦香浓郁。

    而这面汤则更是神奇!

    软厚香糯。

    却是这般有嚼劲的面条的最佳搭配。

    豆腐店老板问是用什么熬成的汤头。

    面馆老板却说自己什么都没放,只是最普通的面汤罢了。

    豆腐店老板点了点头,想必原汤化原事就是这个道理。

    用水煮面,吃面时再喝着煮面的水。

    互不分彼此,相互圆融。

    这一碗面吃完,才叫个舒坦!

    豆腐店的老板一开始还有些嫉妒之情,但自从吃过了这碗面之后,却是就再也没了别的心思。

    生意不好,便也安贫乐道。

    虽然卖不出多少,但每一块豆腐都做的极为用心。

    旁人说他傻,他却也只是笑笑,不以为意。

    不知哪一天,却是有个奇人。

    这人先买了一块豆腐,而后又到隔壁吃素面。

    素面一上来,他却是将豆腐用筷子切成了小块,扔到碗中。

    随后又拌上了辣酱和醋。

    吃的端的是虎虎生风!

    让周遭邻座之人看着,喉结不自主的上下移动。

    明明都是一样的素面呢,一样的辣酱和醋。

    怎么别人就能吃出这般境界和滋味?

    明眼人却是看出了端倪。

    问这奇人,面条里放豆腐是何种滋味。

    这人却只顾着自己吃,丝毫不言语。

    吃完,结了账,拎着没吃完的豆腐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省下的人坐着面面相觑。

    面馆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面汤在翻滚的咕嘟声。

    不多时,一个人起身走了出去。

    这样的事情,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就会出现许多个。

    这种人类的通病,或者是共性,赵茗茗也是知道的。

    她的父亲告诉他说,这叫做从众。

    人类的这个特点,可以说得上是举世无双。

    异兽们虽然群居,但却各司其职,绝不跟风而起。

    即便是为了家族或团体的利益,可以压制或抛起自我的诉求。

    但也决然不会彻底沦陷在人云亦云的茫茫之中。

    人类做事,往往不论对错。

    只要这般做的人多了,心里便会蓦然的生出些许底气。

    至于这底气究竟是哪里来的?

    没人知道。

    无论你问谁,他都能推脱到身边的之人身上。

    好似人多就是合理,是这般作为的保险一般。

    其实赵泽本想叮嘱赵茗茗,人多的地方不要去。

    因为法不治众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两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但转念一想到,这是女儿自己的打算。

    若是他指手画脚的过多,反而让赵茗茗心生厌恶。

    何况这道理光听却是无用。

    只要切身体会一遍,才能知晓其中最为本质的利害关系。

    出头的总是只有那么二三人。

    其他的人大多都是盲从。

    可是这缘由,赵茗茗却是没有想通。

    就好像一个人喝酒喝醉了。

    你说是被最后那一杯喝醉了,还是因为先前那七八盏?

    若说是因为那七八盏,去也没有道理。

    因为他喝完那七八盏,依旧神清气爽。

    只有这最后一杯下肚,意识才逐渐模糊了起来。

    但你要真说他只能和一杯,便醉了。

    这人怕是又要起来和你拼命,然后告诉你他先前已经喝了七八盏。

    喝酒之人,最痛恨的就是别人说自己酒量不好。

    为此哪怕是肚子里已经喝的倒海翻江,也得皱着眉头,绷着嘴角,继续往下咽。

    这也是一种大家公认的意识。

    毕竟每个人更多的都是活在旁人的言语里,目光中。

    自己说自己,向来都是不算数的。

    一定得旁人批评那才叫客观。

    夸奖也是同样的道理。

    自己夸自己,那是吹嘘。

    旁人说出来,那才是真的喝彩。

    如此一来,这其他人,便成了鉴定衡量自己言行是非对错的标准。其他人可以做的,自己也可以这样做。其他人都不做的,自己就也做不得。

    如此一来,这说话话办事都是跟着别人跑,用别人的眼睛看事物,用别人的脑袋想问题,用别人的手脚去做事,那一旦犯了错误,也会不假思索地便把责任都推脱到别人的身上。

    这样着实是活的很方便,也很省心。

    亦或是,能让自己充满了欣喜和轻松。

    毕竟这把好坏都推走了,自己就用不着认错,反省,改进。

    但长此以往,却也只能原地踏步,或就此沉沦……

    那位把豆腐放在面中吃的奇人,不是如此。

    此刻的他,却成为了标杆与典范。

    成为了让人们去盲从与跟风的对象。

    豆腐店的老板不知道为何,隔壁面馆里的人呼啦啦一下都跑了出来,在他的店钱熙熙攘攘的叫唤着要买豆腐。

    可是他的豆腐根本就没有这么多……

    卖了五六个人后,却是就空空如也。

    但又架不住这顾客吵闹,只得上了板子之后说让他们明天再来.

    买到豆腐的人,自然是欢天喜地的回到面馆中,学着先前那位奇人的样子,把豆腐放在面碗中,然后放上辣酱和醋一起伴着吃。

    果不其然,香味浓郁!

    麦香混着豆香,在辣酱和醋的刺激下,喝上一口浓醇的面汤。

    只觉得这舒服劲儿在那五脏六腑间饶了一圈儿后,往那全身的每一处毛孔中散去。

    没过多久,众人便发现这两家店合成了一家。

    换了个新的招牌:豆腐面!

    而这现在的这位摊主老李,就是当时这家豆腐面中的学徒。

    本来他能够顺理成章的接受两位师傅的店面,名声,顾客。

    可是他却离开了定西王城。

    因为他想寻到有更好的水的地方,来和面磨豆腐。

    赵茗茗没有想到这都一碗普通的豆腐面,却是诞生于一次意外。

    不由得感慨这人间当真是风味无限,惊喜无边。

    “这里的水是好,但那里比得上那茂才镇?”

    一名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过来说道。

    “茂才镇?在哪里?”

    赵茗茗问道。

    “这里往西二十里就到了。在去往那定西王城的路上。”

    大汉说道。

    “怎么这所有人都喜欢上来和我说话?”

    赵茗茗对糖炒栗子传音问道。

    “可能是看小姐好看,又觉得小姐人傻钱多!”

    糖炒栗子笑着说道。

    “你才傻!”

    赵茗茗不服气。

    她干脆顺着这人的话说下去。

    让这些觉得自己傻的人看看到底谁是装傻,谁是真傻。

    “两位小姐想必是刚出门不久吧?”

    大汉拱了拱手开口问道。

    “这趟的确是刚出门不久。不过我家小姐最喜游逛,却是每隔几个月都要出次远门。”

    糖炒栗子说道。

    却是不想让这人看清了自己。

    “那想必对这茂才镇是很熟悉了?”

    大汉接着问道。

    “不算数,只是路过过很多次而已。”

    赵茗茗云淡风轻的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撒谎。

    但心中却没有任何紧张之感。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撒谎,有些人却一辈子都学不会。

    这也是命数。

    赵茗茗可以很坦诚的面对一切。

    但若是她想遮掩的时候,任凭谁也瞧不出什么破绽端倪。

    何况她长得着实好看。

    好看的人总是能够得到偏爱。

    若是这话放在一个獐头鼠目,歪瓜裂枣的人身上说出来。

    大伙儿多半觉得是在吹牛。

    可是赵茗茗说出来,人们听这话,看着这张宛如九天仙子下凡尘的脸庞,心中说什么也怀疑不起来。

    真以为她却是多次路过了茂才镇一般。

    “茂才镇中有座酒家,哪里的饭菜可真称得上是定西王城外三百里无出其右者,想必小姐也是吃过的了!”

    大汉接着说道。

    “定然是吃过的,只是去的地方太多,走的路太远。很多经历都记不太住了。”

    赵茗茗说道

    “那不知小姐可愿故地重游与一次?”

    大汉问道。

    赵茗茗心中苦笑……

    自己先前为何要说谎?

    若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下来,旁人不定然不说什么。

    反倒是觉得自己很有雅量。

    可现在,却是赶鸭子上架……

    若是不去,这该如何收场?

    “正有此意!”

    赵茗茗说道。

    所谓这雅量,赵茗茗只当做是处事不乱,处变不惊。

    不仅气度宽宏,举止也十分优雅。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不可名言的淡然和沉稳。

    人类有七情六欲,异兽也同样如此。

    只不过这雅量却是能够将这些情感欲念,全都压在心底。

    谁都看不出,也全然瞧不明白。

    赵茗茗觉得自己从进入这市集开始,话却是就有点多。

    着实是不该这样的。

    “如此甚好!在下正巧也要去那茂才镇办事,刚好和两位小姐同路!”

    大汉说道。

    随即吆喝着摊主老李,赶紧把赵茗茗和糖炒栗子身前的面碗撤走。

    说什么一会儿到了茂才镇后,他做东,定要情赵茗茗和糖炒栗子吃一桌上好的席面儿。

    若是现在吃了太多的面条,放在肚子里却是太占地方……

    别等到了之后,什么都吃不下去。

    说罢,还很是殷勤的搭手帮忙。

    赵茗茗刚想说,自己这碗面是定然要吃完的。

    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却是变故陡生。

    这大汉看似伸手要来端碗。

    那手伸到了一般,却是忽然转变了方向,朝着碗旁边那一摞银票奔去。

    这着实让赵茗茗没有想到!

    而那大汉却也是心虚的紧……

    根本没来得及拿走全部,只顾的将那厚厚一摞银票,抓走了一小叠。

    赵茗茗冷冷的看着这人的背影。

    此刻的市集已经远远没有闲钱那么热闹。

    人散去大半,道路空了下来,显得很是宽旷。

    这大汉也算是个武修。

    手上抓着银票,足下生风,运起身法,眨眼就窜出去两丈远。

    可赵茗茗却并不着急。

    十丈之内,她都有把握能够追的上。

    “这人是谁?”

    赵茗茗问道。

    “不知道……以前从未见过……”

    摊主老老李满面愧疚的说道。

    他就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

    有个小摊子,安贫乐道。

    今日发生的一切却是都超过了他对认知层面。

    虽然他可是在定西王城里住过许久,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可像赵茗茗这般漂亮的姑娘,他没有见过。

    出手就是一万两银票的姑娘,他更没有见过。

    现在,这市集之上,却是有人公然抢劫,更是许久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来这处市集的人,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

    谁家昨晚和媳妇儿吵架了,谁家的母猪刚刚生了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会有抢劫呢?

    赵茗茗对这摊主老李温和的笑了笑,示意他不要紧张,也不要愧疚。

    毕竟这不是他的错。

    而后,手腕一抖。

    手里的一双筷子却是就如一柄剪刀般飞了出去。

    这双筷子的速度,却是要比那人身法快得多。

    只见他右脚刚落地,就被这筷子牢牢的钳住,动弹不得!

    随即朝前跌倒,却是摔了个狗吃屎!

    赵茗茗一个箭步向前冲去,糖炒栗子紧随其后。

    两人身子轻飘飘的落在那大汉身边。

    赵茗茗伸出一只脚踩在了大汉的被筷子钳住的脚腕处,那大汉挣扎了一番,发现无济于事,便干脆趴在地下不再动弹。

    “你为什么要偷我的钱?”

    赵茗茗问道。

    这应该算作是抢,她却说成是偷。

    不过这些却是都不重要。

    总之,自己的钱却是被这大汉拿走了。

    而赵茗茗并没有借给他,更没有送给他。

    无论赵茗茗询问,那大汉却是都趴在地下一动不动的撞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用用胳膊撑着自己的身体转过身来,努嘴示意赵茗茗和糖炒栗子看看身后。

    赵茗茗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回头一看,发现哪里还有什么豆腐面摊?

    不但那摊主老李小时的无影无踪,就连那先前坐在她俩周围的几个食客也不见了身影……

    唯有那灶台上一口缺了半边锅儿的铸铁锅还在。

    里面的面汤仍旧冒着热气。

    或许是这锅太过于笨重了,来不及带走。

    “省下的钱你刚才可装上了?”

    赵茗茗问道。

    她知道糖炒栗子一定没有来得及装好。

    可是她还想如此问一遍。

    估计是想让自己彻底死心吧……

    “小姐……我……”

    糖炒栗子一阵难受,眼泪霎时就要滴下来了。

    好在赵茗茗摆了摆手,让她不要在意。随后她弯腰,把地上这位大汉手里捏的仅存的一小叠银票抽了出来,递给了糖炒栗子。

    赵茗茗抽了银票,便松开了脚。

    那大汉赶忙起身,瘸着半边身子,托着一条废脚,一蹦一跳的朝前跑走。

    赵茗茗重新回到了摊子处。

    坐在自己先前吃面的地方,看着自己还未吃完的一碗面发呆。

    面已经被面汤泡的有些脓湖了……但赵茗茗却仍旧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

    “小姐!”

    糖炒栗子叫道。

    “吃吧,都吃完!这两碗面和一碗豆腐,不论味道,之说价钱的话,一定是天下第一!”

    赵茗茗侧头看着糖炒栗子笑着笑着说道。

    那大汉本就是和这摊主老李是一伙儿的……

    先前的变故,无非就是调虎离山罢了。

    却是没有想到,赵茗茗和糖炒栗子两人果然中了计策,最后闹得个因小失大。

    “小姐,我不想吃了……我吃不下去!”

    糖炒栗子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说道。

    “那你想吃什么……”

    赵茗茗问道。

    她仍旧在不紧不慢的吃着。

    不光是面有些脓湖,就连其中煎过的豆腐也因为吸饱了面汤,变得鼓胀起来。

    “莫非你还惦记着那茂才镇的席面儿?”

    赵茗茗接着问道。

    糖炒栗子不说话了。

    “你才是真傻啊……难不成你以为那茂才镇还真有不成?”

    赵茗茗放下筷子,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她的神情和语气却并不伤悲。

    反倒是觉得,这样的人间,着实是太有趣了!

    虽然这一下山,就遭到了戏弄,被摆了一道。

    可不经事,不长智!

    很多事就得第一次才够刺激!

    如果到处都是一帆风顺的,还不如在列山上舒舒服服的带着,又何必下山来呢?

    赵茗茗想着想着,却是又笑了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

    糖炒栗子问道。

    “无妨无妨!我们直奔那定西王城吧!”

    赵茗茗说道。

    一个小小的市集,就能如此光怪陆离。

    那定西王城可还了得?

    赵茗茗却是愈发的兴奋起来。

    端起碗,一股脑的把碗里烂糊的面条和豆腐,全都吃进了肚中,随后用袖子一抹嘴,起身拉着糖炒栗子朝他们先前停放马车的地方走去。

    走到了近前,赵茗茗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方才说糖炒栗子傻,是五十步笑百步……

    茂才镇并不存在,难道她们的马车还会在?

    “看来,咱们俩却是都不聪明!”

    赵茗茗哭笑不得的说道。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486/ 第一时间欣赏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 作者:奕辰辰所写的《边月满西山》为转载作品,边月满西山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边月满西山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边月满西山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边月满西山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边月满西山介绍:
如今这五王共治的世道,百业兴旺。闲来无事太上河画舫上点位花魁吃杯酒,上头了就在祥腾客栈睡到隔日晌午。为了相好的硬着脑门讨个云台的海货,确要记得在闺房中都千万别议论坛庭。漠南的蛮子最讲义气,草原的人比狼更兽性。不过这天下大势怎可一直分而不合?就如那绣花针,牛毛雨般,一个看似浮萍般的小线头从下到上,将这边月满西山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边月满西山,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边月满西山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