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长风迎怪客
若是不在乎温度的话。
矿场周围是分辨不出季节的。
除了冬季寒冷,白雪皑皑以外。
其他的季节根本没有一点标志。
春天。
别处都会下雨。
但矿场这里却一滴雨都不会下。
冬季融化的冰雪,全都渗透到了黄土之下。
地面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
如果只从颜色判断的话。
矿场的季节只有秋。
因为入眼的,除了土黄色之外,就是漫山遍野的红。
铁矿石是红色的。
反过来说,只要是红色的石头,大多都是含铁的。
经过锤炼,便可以提出铁来。
而矿场,则是铁矿石最为集中的地方。
看在眼里,尽皆都是一片暗红。
和鲜血即将凝固时的颜色,一模一样。
刚过凌晨。
这位前来金爷口中的怪客就已经从他的府邸里走了出来。
他的府邸却是比金爷还要大得多。
他出门在街道上大步流星的走着。
这是一处镇子。
似是比阳文镇还要繁华数倍。
但金爷明明告诉了刘睿影。
矿场周围人最多,最热闹的镇子就是阳文镇。
难道他是在说谎吗?
看起来的确是这样。
不过金爷说却说得是实话。
因为这位怪客所处的镇子,没有名字。
也并不绘制在地图之上。
这整个镇子都是他自己一人的产业。
在镇子中,他有整整十八座公馆。
更别提那些个商铺,酒肆,茶馆了。
而且在这些商铺,酒肆,茶馆忙活的掌柜和小二,却都是他的仆从。
这位怪客竟是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财力,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建造了一座繁华的小镇。
小镇里用这自己发行的货币。
虽然也是白花花的样子。
可却不是银子。
而是铁。
用铁打造的一枚枚圆形铁片就是这里的货币。
要知道,私自铸币可是重罪。
罪名不比铸造倒卖兵器的罪过小。
但这位怪客却是连那震北王域的官府都那他没辙。
因为整个镇子都是他一人的产业。
盘问起为何私自铸币,他只说这不过是自己无聊时的一种消遣游戏。
昨晚他喝了大半天曲居士。
还和一位姑娘,嬉戏了大约有一个多时辰。
按理说,他不会起的这么早。
可是他却凌晨就出了门。
酒意和困意仍旧在他身上徘徊。
但是他却毫不在意。
小镇中买早点的商铺已经开始营业。
因为这是他们老爷,也就是这位怪客的交待。
无论自己在哪,做什么,有没有起床出门。
小镇中的一切都必须和很真实的镇子一样,按部就班。
这位怪客身高近八尺。
身材魁梧强壮。
虽然酒劲还未完全下去。
但他的面庞却没有丝毫疲惫之色。
尖尖的鹰钩鼻,反而让人看了之后都会觉得残酷不已。
今天他穿的很是随意。
他身穿着一件黑色平素绡衫子。
腰间绑着一根玄色虎纹角带。
双眸如古井无波,没有任何神采。
整个小镇只要看他到他走出来了,都会恭敬的行礼,甚至面露畏惧。
而这位怪客,却是连头也不会点一下。
就这般径直的朝前走去。
只不过今天,所有人在恭敬和畏惧的同时,脸上都有一丝不解的申请。
因为他们的这位老爷,从来没有散步的习惯。
走的最多的路,就是从自己的这处公馆,走到另一处。
“你说今天是怎么了?”
一个商铺的两位伙计,看着自己老爷的背影,正在交头接耳。
“不知道……八成是心里不痛快吧……”
另一人说道。
“还能有什么不痛快?昨晚送进公馆的那姑娘,我可是看到了一眼……长得真叫个水灵!要是给了我,连着十天都能笑的合不拢嘴!”
开启话头的那位伙计说道。
“所以你也就这点出息了……老爷什么女人没见过?他要是不痛快,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另一人说道。
这两人说的没有错。
他们的老爷,这位金爷的怪客的确是出了极为要紧的事。
或许在旁人眼里,都算不得事情。
但在他眼里,却是天下第一的要事。
他可以不喝酒,不和女人睡觉。
但是这样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因为他的一处公馆里,竟然丢了东西!
整个镇子都是他凭借一己之力建造的,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家仆,却是根本不会有一个外人。
那丢东西的原因只有一个。
就是有人监守自盗。
他之所以被金爷称作怪客,自然是有道理的。
怪客的重点就在一个怪字上。
虽然每个人都会有些癖好,但他的癖好却是正常中最为奇怪的一个。
他喜欢收藏。
正常人收藏往往都是一些古玩字画之类的东西。
说白了,都是现在值钱,将来更加值钱的东西。
可是他却不。
那些值钱的东西他不是买不起,而是让他一点都提不起兴趣。
他只喜欢自己天马行空想象出来的,极为不切实际的东西。
比如那和门板一样宽厚的剑,以及百丈长的铁鞭就是最好的例子。
以前他的这些想法只能留在脑中。
他是一个看到任何东西都能产生奇思妙想的人。
比如当他看到包子,会觉得若是面皮里面裹着一个铁疙瘩,会不会一口把人的牙齿硌掉?
看到蒸笼的一层层笼屉,又会想到为何不造个底下有轮子的铁皮屋,让人站在里面的时候刀枪不入?
这一点,倒是和南阵有点像。
他们二人都是脑子里极为奇幻的人。
只不过他不认识南阵。
而他自己也做不出来这些东西。
在金爷到来之前,这想法都只是想法罢了。
在金爷成为矿主之后,却是有人把他的这些奇思妙想,全都变成现实。
没人知道他为何会这么有钱。
就连小镇中的人也不知道。
因为他们的老爷既不做生意,也极少走出这他自己建造的小镇去赚钱。
但他却总是有花不完的钱。
不但足够支付这些家仆的月钱。
还够他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以及各式各样无用的想法。
他昨晚睡觉的公馆,是他十八处公馆中最为重要的一处。
所谓重要,并不是因为里面放着钱。
而是这处公馆的地下,有一个极大的大厅。
里面陈列着他所有的收藏。
也就是他脑中的那些奇思妙想变成实物之后的玩意儿。
在这大厅的旁边,还有一个小屋。
里面是一个铸造室。
这间铸造室和普通的铁匠铺没什么区别。
只不过是排烟的通风管更长了些罢了。
因为在地下想要露出头去,难免就会比地面上多些距离。
虽然他的手艺不行。
可是他却酷爱锻造。
尤其喜欢匕首和短刀。
只不过他的手法的确是过于陈旧和残次……
至今为止,却是没有打造出一把让他自己满意的。
所有的残次品,都被他摆在一个柜子里。
他并不是每天都会开炉铸造。
通常都是心血来潮。
昨晚本是很高兴的一夜。
他兴致起来的时候,总是要到这处公馆的地下大厅去细细把玩一番他的收藏品。
在他眼里,这些奇形怪状的铁器,都是一个个亭亭玉立的绝代佳人。
甚至比他床上的那位姑娘还要有诱惑力的多。
果然每个人的兴奋点都是不同的。
若是人人都一样,也就不会存在‘怪客’的这个称谓了。
看完自己的收藏。
他总是想要去看看自己的铸造室。
虽然他不一定就会开炉铸造。
但他总是想要看看。
有时候灵感就在一念之间。
说不定这一看,就会让他又有些顿悟,铸造手艺再上一个台阶。
可是今天一看,确实让他大惊失色。
因为他的铸造是里除了那个挪不走的铁匠炉以外空无一物。
就连打铁的锤子,却是都不见了。
更不用说,那些个他打造的残次品的短刀。
架子上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然而昨晚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再看看架子上的灰尘,这些东西被偷走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他却是也记不得自己上次走进这间铸造室是在什么时候。
不过他知道,偷东西的人,一定是自己人。
一定还在这座他建造的小镇上。
因为最近这一个月以来,没有任何外人入内,也没有任何自己人出去。
小镇的采购通常都是三个月一次。
那会儿是整个小镇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外人最多的时候。
现在距离上次采购才刚刚过去了一个月。
他有想过,会不会是上次采购时,有人悄悄混了进来偷走了他的作品?
然而他很快就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因为架子上积攒的灰,根本不到一个月的量。
而且他虽然记不得具体自己上次是多久来的,但他却知道一定没有超过一个月。
既然上次来到这铸造室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那就说明,自己的作品被盗的时间,决计不到一个月之久.
可是转念一想,谁又会来偷一堆不值钱的残次品呢?
要知道那些短刀,虽然是用铁矿石打造出来的。
但价值却还远远不如本来的铁矿石在熔炼之前……
小镇中的人,都知道自己老爷的这个习惯。
虽然知道他有花不完的钱,但也都知道他的收藏和作品却是一文不值。
这样一来,本以为是自己人监守自盗,现在却是又显得说不通了。
所以这位金爷口中的怪客才会极为惆怅的在凌晨就出门散步。
人在想事情的时候,都希望自己的注意力能够更加专注。
但若是什么都不做,四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反而会越发的静不下心来。
只有找一个不那么复杂,却又能持之以恒重复的动作来边做边想,才能够让自己的注意力得以集中。
而散步,就是他为自己找到的办法。
边走路,便思考。
很快,他就把自己的小镇转了一圈。
可是脑中仍然没有任何答案。
这位怪客没有一个朋友。
起码在这座小镇上没有。
所以他也无人可以说道说道。
其实他无比的期待每隔三个月的采购。
因为其中一位卖菜的小伙子让他很喜欢。
每次来,他都会邀请他到自己的公馆里去吃饭喝酒。
而且还付给他三倍的菜钱。
但这位卖菜的小伙子,却也
不能算是他的朋友。
只能算是一个他比较赏识的年轻人。
即便旁人都不觉得一个卖菜的年轻人到底身上有什么有趣或值得赏识的地方。
但他就是如此对待。
怪客之所以怪,正是因为他的与众不同。
若是他和旁人一样,觉得一个大好儿郎每日卖菜过活,不思进取,那他也就不是怪客了。
没有朋友的好处是,他的确是省去了很多麻烦。
他很有钱,却是用不着求着别人帮忙。
而有钱人的麻烦大多来自于朋友。
若是没了朋友,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些麻烦。
大部分时间,他都为自己这样的轻松而欣喜。
只有极少的时候,他却是很想找个人来说说话。
整个小镇虽然看上去热闹,祥和。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若是没有了他,没有了他的金钱支撑。
这里很快就会变成荒无人烟的一片戈壁。
却是再也看不见红红的花,青青的草。
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奋力的摇摇头。
好似是想要把这般堪破眼前现实的想法从脑袋里刷出去一般。
只要能继续活在他自己给自己编织的环境中,那他就是快乐且幸福的。
时间久了,其实他早已习惯。
就连他的家仆中,很多人都觉得,这个小镇就是真实存在,如此运转的。
但当这位怪客堪破现实的想法从脑后升起时,却是就没有那么轻松能够压制下去。
通常他应对的办法都是大口的喝酒。
把镇上的所有酒肆,饭馆,茶坊全都喝一遍。
从最东头喝到最西头。
因为他十八处公馆的最后一处,就在最东头。
喝完之后,他就会抱着自己公馆门前的立柱大声呕吐。
他的嗓门很大。
平日里放生大笑都会传遍半个镇子。
更别提喝多之后这般撕心裂肺的呕吐了。
每当他喝多的时候,都是整个小镇的不眠之夜。
直到他将胃里的酒水,饭食全都吐干净。
然后就连黄绿色的胆汁都吐出来之后,才会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抱着柱子睡着。
这样的事如果放在别的富翁身上,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因为富翁都要面子。
有钱人有钱,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的面子值钱。
然而有钱人花钱,往往也是因为维护住自己的面子很贵。
但这整个小镇都是他的,所以也就不用讲究什么面子可言。
其实这位怪客是有武道修为的。
虽然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高。
但仅凭他挥舞着几十斤中的铁锤整整一天都不会疲惫就可以看出来,他的修为想必不低。
可是他为何不用调动劲气来逼出酒意呢?
或许是因为只有他在喝多后呕吐的时候,才能察觉到自己的真实。
安逸的生活往往就会让人渴望有些波折。
而怪客眼里的波折就是痛苦。
喝醉后呕吐的难受,却是他最容易找到的痛苦。
毕竟他还没有奇怪到用鞭子抽自己,或者用刀剑砍自己的这般地步。
时不时的大醉一场,呕吐过后。
既让他的得到了真实的痛苦,也让他把昨日堪破现实的苦闷忘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的日子,便又能好好的享受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
只是今天,他却是有了一种新的痛苦方式。
那就是思而不解。
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是一件比喝醉酒后呕吐更加痛苦的事情。
人们往往苦闷思考的事情,都是爱而不得,求而不得,或恨而不得。
但他什么都有了。
自然也就没有这层忧虑。
可是拥有的一旦失去,还是他亲手做出来的。
却是让他倍感伤心。
就像当时南阵说什么都不愿意卖掉自己那辆四轮车一样。
这时候,物件就是一种象征,一种寄托。
放在哪里虽然不起眼,只能蒙尘。
可是一旦不见了,却又会让人大发雷霆。
这种情感不是恋旧。
而是习惯。
人与人之间也是这样。
说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那纯粹是说教。
朋友之间若是真的很久都不见面,也不联系。
那情愿就干脆没有这个朋友。
既然是朋友,肯定是要常常见面,频繁联系的。
即便没有什么正经话可说。
但就这么一起坐坐,也是一种享受和放松。
不见面也不联系的朋友,还不如巷子里一条每次见到你都会汪汪叫的野狗。
就是一条野狗,突然有一天你走过这条巷子时,发现它不见了,或是不对你叫了,也会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位怪客不会抽烟。
而思考问的时候却是又不能喝酒。
因为酒一旦喝起来,只会一杯接一杯,越喝越多。
到最后便会彻底忘记了自己思考的事情,转而专注于是否能再多喝下一壶酒。
他绕着自己的镇子走圈时,三番五次的想进入酒肆里喝酒。
但他都忍住了。
虽然丢的东西并不值钱,也不紧要。
可是他就觉得不舒服。
当他转到第二圈的时候,目光却是骤然变得冷厉起来。
盯着镇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在盯着贼一样。
虽然这眼神的恫吓无济于事。
但就好似他在镇子里一圈圈漫无目的的散步一样。
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注意力有个焦点罢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不算是朋友,但却离他最近,还能算的上是说过几句话的人。
金爷。
不过他和金爷却是也咩有什么过多的交流。
向来是他出钱买铁矿石,买铸造手艺,金爷收到钱后,把他要的东西原封不动的打造出来,交还给他。
不过金爷每次打造的东西,却是都能让他称心如意。
一来二去的,便也对金爷有些好感。
从他能为自己造一个镇子就能看出,这位怪客是一个极为封闭自我的人。
而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能逼他做任何事了。
但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这个样子。
虽然没有人逼你,但你却是也非做不可。
无论你愿不愿意都是如此。
当他把镇子里的每个人都盯着看了一遍之后,他突然想去找金爷。
虽然他最近脑子空空,没有任何想法需要金爷为他打造成物件。
但他就是想要去找金爷。
人总是需要倾诉的。
即便他已经想到当自己见到金爷时或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出了自己的小镇。
这处小镇距离金爷的府邸,不远也不近。
若是骑快马的话,小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可是怪客是不会按照常理去做事的。
他偏偏选择走路。
矿场周围的风,只有在日出破晓时才会稍稍停歇一会儿。
然而这停歇,却不是说完全没有风。
只是比其他时候小了很多罢了。
可是随着日头逐渐升高,风沙也会越来越大。
原本很近的路,他却是走了大半天才到。
金爷府邸门口的护卫,自然是认识他。
因为谁都忘不了,他带着车架,把那把跟门板一样宽厚的剑拉走的情景。
所以远远的看到他之后,就通报给了护院总管。
金爷的护院总管之所以能成为护院总管,不是因为他手中的刀曾经在江湖上声名显赫。
而是因为他对人情世故的透彻,也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护院总管知道自己主子,金爷,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最恨别人前来打扰。
只不过凡是都有例外。
先前他与小机灵和刘睿影拼酒时,公子金世羽的死就是一件例外。
现在他正在给小机灵和刘睿影接风时,这位怪客的到来就是例外。
对于例外,他一向拿捏的极为准确。
只不过一天之内接连出现了两次例外,倒也的确是让他觉得太过于巧合。
一个活人死了。
然而另一个活人却又来了。
似是在弥补空缺一般。
当这位怪客走到金爷的府邸门口时,金爷已经站在了门口迎接他。
刘睿影带着华浓,还有小机灵也都跟着一起。
大家都想想见见这位怪客。
尤其是小精灵。
他虽然不是怪客,但却最爱和怪客打交道。
在他眼里,怪客不是怪。
而是有特点。
有特点的人,总是有他独到的一面。
无论是做事的方法,还是思考问题的角度,通常都会推陈出新,让人眼前一亮。
而这些,正是小机灵所需要的。
春天很快就会过去。
一年只有四个季节。
而小机灵肚子里有关今年的十大传奇故事,才刚刚积累了三个。
所以他可不是得勤奋一些?
不放过任何有特点的人。
不放过任何与众不同的故事。
“你怎么走来了?”
金爷率先出口说道。
他熟悉自己的这位老主顾。
虽然他不知道这位怪客在自己的小镇中生活时,大把的时间都是浪费虚度的。
金爷只记得每次他到自己的府邸找他打造物件时,却都是来去匆匆。
又是骑在马上,却是马都不会停下。
随手甩出几张记录着自己想法的图纸,便转身消失在长风里。
像今天这般慢悠悠的走来,倒还是头一回见到。
“我想被风吹吹。”
怪客说道。
随即转过身,迎面对着风。
风沙之大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但却仍旧无法吹散他脑中的不解。
在门口伫立了良久,他才终于走进了金爷的府邸。
“被风吹完,总是要喝点酒。”
金爷说道。
“好。”
怪客思考了半晌,点了点头说道。
只不过他的目光仍旧是笔直朝前。
没有在任何人的身上停留过。
哪怕是扫视也没有。
一般人若是如此,一定是高傲的表现。
只不过刘睿影却是从他的眼中看出了紧张。
这恐怕是他第一次和这么多陌生人的在一起。
金爷虽然不算陌生,可也着实谈不上有多么熟悉。
至于剩下的人,他更是连一次照面都没有打过。
但喝酒又是一件极为轻松愉快的事情。
一个人在这么紧张的状态下,却要去做轻松地事情,倒也着实是为难了。
但金爷只是问询,没有邀请,更没有逼迫。
是他想了许久之后说了一声好。
所以即便他心里的感觉并不是很妥帖,却也得承担这样的结果。
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这次又要做什么?”
带回到先前宴席的厅内,金爷问道。
小机灵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座位,朝旁边退了一格。
在他心中。
只要能听到别人说话,和让别人听到他说话就好。
坐在哪里,却是
都没什么所谓。
“没有东西……近来喝了几场大酒,似是把脑袋都吐空了。”
怪客说道。
“喝酒还是适度的好。”
金爷说道。
在座的其余金爷府邸内的江湖豪客纷纷笑了起来。
因为他们着实想象不到这句话竟会从金爷的嘴里面说出来。
毕竟金爷可是逢酒必醉,每次都要被四个人抬着出去。
“怎么算适度?”
怪客问道。
“只要不喝到吐,就都算适度。我每次喝酒一定会被人抬回去睡觉,但我却从来都没有吐过。”
金爷说道。
先前那些嘲笑的人却是都闭紧了嘴。
和他们先前觉得金爷说‘喝酒要适度’很可笑一样,现在却是觉得金爷这适度的标准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但一个人既然对自己有标准,有要求,他就一定是个不错的人。
哪怕这标准和要求极为的宽松。
宽松到喝酒只要不吐,那即便是烂醉如泥也算是适度也不错。
起码金爷还是有标准的。
然而这些犯了事前来投靠金爷的江湖豪客们,为何现在寄人篱下,活的如此憋屈?
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没有任何标准和要求。
就连金爷这般‘适度’的标准都没有。
若硬要说的话,他们的标准和要求就是一个字‘贪’。
贪钱,贪名,贪色。
终归是贪得无厌,才会导致今日的下场。
“我每次喝酒,一定都是自己走回去。但走到门口一定会大吐一场不可。”
怪客说道。
“你下次可以试试少喝一杯,或许就不会吐了。”
金爷说道。
“不,喝多少我都会吐,即便我吐不出来,也根本不想吐,我也会扣着自己的嗓子眼,奋力的让自己吐出来。”
怪客说道。
也不在乎面前是谁的酒碗。
端起来,就喝了一口。
“我这里的规矩,喝酒不许吐。若是实在要吐,也……”
“我会走到门外去吐的。”
金爷还未说完。
怪客就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那你却是得注意风向。若是迎着风吐,绝对会把你的衣服上糊的全都是。”
金爷笑着说道。
“我还没有那么笨。也不会喝的那么醉。”
怪客说道。
他也笑了。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若是迎着风呕吐的话,该是多么尴尬的场景。
人想到自己的糗事总是会笑的。
只不过这些糗事要么是以前发生的,要么是还未发生。
若是正在发生,却是就轮不到自己来笑。
旁人一定会大笑不止,笑到足够把他自己那份一并算上。
“你不会只是来找我喝酒吧……”
金爷说道.
“为什么这么问?”
怪客说道。
现在他却是慢慢的开始和金爷有些目光的接触了。
虽然还是很僵硬。
但却要比先前进门时自然的多。
“因为你若是想找我喝酒,怕是早就来了。”
金爷说道。
“没错……我一贯都是自己喝酒的。只是今天有个问题没有想明白,而我却又无人可说,所以我就来了。”
怪客说道。
金爷面露诧异之色。
他不知道什么问题竟然如此严重,可以让这位比自己还多金的主顾如此的神情恍惚。
“你一路走来都没有想明白?”
金爷问道。
“我若是一路走来能想明白,便会立马掉头回去。绝对不会走进来一步。”
怪客说道。
金爷点了点头。
这也着实符合他的性格。
“你若是想说,在坐的各位都能给你出出主意。”
金爷指着桌子上的各位对这位怪客说道。
包括刘睿影在内。
“我丢了些东西。”
怪客说道。
刘睿影看到他的嘴唇张开了三四次,才终究是说出了这句完整的话。
想必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很贵重吗?”
金爷问道。
“不贵重,也不重要……反而是些极为白痴的东西。”
怪客说道。
“既然不贵重,也不重要,还很白痴,那丢了就丢了呗!偷白痴东西的人,定然也是个白痴!”
金爷说道。
只不过他却是忽略了一点。
那就是有钱人放的屁都是香的。
有钱人家养的狗拉的屎都能搓成药丸拿出去卖。
同样,有钱人家再白痴的东西,拿出去或许都是稀世珍宝,能卖个好价钱。
金爷刚说完这句话。
这位怪客却是突然拍案而起!
脸上流露出一股难以言状的振奋。
“你说得对!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不通了!”
怪客高声说道。
激动的语气都有些颤抖。
金爷却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复述了一遍怪客的话,让他不要在意罢了。
“你说那般白痴的东西,偷走的人也定然是个白痴对吗?”
怪客说道。
两只手扶着金爷的肩头。
“额……是!”
金爷有些尴尬。
只好先应承了一句。
任凭谁,对这样没来由的热情都会觉得有些尴尬的。
“所以我想不通的就是,究竟那人有多白痴,白痴到什么地步,才会来偷那些东西呢……”
怪客接着说道。
像是在自言自语。
说完后便重新坐了下来,又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可能是因为神情激愤的缘故,这一口就却是让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
“想要知道那人有多白痴,就得想知道他究竟偷了多么白痴的东西。”
小机灵忽然开口说道。
刘睿影也觉得的确是如此。
既然已经对偷白痴东西,就一定是白痴人这一点达成了共识。
那么想要知道这人究竟有多么的白痴,只需要看看这东西有多白痴就好了。
没想到小机灵这么一问。
这位方才还激愤不已的怪客却是转而又腼腆了起来。
他扣了扣自己的后脑勺。
歪着嘴。
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其实……也不算是太白痴的东西。”
怪客说道。
毕竟那东西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
若是贬低的一文不值,岂不是说他也是个一文不值的白痴?
人总是想要得到个夸赞和好名声。
却是决计不会有人争着去做白痴的。
怪客虽然性情有些古怪,但他并不是个笨蛋.
自是能想通这其中的关联。
方才说的这句话,无非是想给自己找补回来一些罢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
小机灵急切的问道。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跳都会加速。
感觉热血一股股的朝额前勇去。
他在给别人说故事的时候,往往喜欢打机锋吊胃口。
可是他听别人的故事时,却是片刻都按捺不住。
恨不得对方直接像竹筒倒豆子般,稀里哗啦的一口气全说出来才好。
急病还需猛药医。
小机灵这么锲而不舍的一追问,竟是让这位怪客的神色缓和了下来。
“就是我自己打造了几柄短刀。工艺非常拙劣……淬火都只有一遍。就连那铁矿石里的杂质都没有提炼干净……所以刀身上慢慢的都是小黑点。并且设计的也不够完满……刀柄太细太短,和刀身相比却是极为不合比例……我自己握在手里都觉得难受,更是不知偷走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怪客说道。
一口气把这件事说完之后。
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突然觉得这并非是一件难事,而且说出来反而让自己更加轻松。
尤其是有人听自己说的是时候。
就在这么一瞬间。
他的性子却是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这位怪客却是喜欢上了这般喝酒聊天,高朋满座的感觉。
却是比他先前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闷酒畅快的多。
“你打造的短刀除了提炼的不够精纯,刀身与刀柄不合比例以外,是不是还都没有开刃?”
刘睿影问道。
“没错!那样的残次品……何苦去给他开刃?何况这刀因为打造的太过粗糙,却是特别清脆。我担心刃还未完全开出来,刀身可能就已经断裂了……所以打造完之后,我只是放在了柜子里,自己当个纪念。毕竟是我亲手做出来的物件,就那么丢了,却是觉得可惜……”
怪客说道。
刘睿影和小机灵不约而同伸出手来。
他们俩的掌心都有一把短刀。
形状样式都和这位怪客描述的一模一样。
一把是从那位躺在棺材里死去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的额头上拔下来的。
一把是从金爷的义子金世羽的额头上拔下来的。
怪客看到两人手中的短刀之后,顿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刘睿影和小机灵对视了一眼。
看来这刀的确就是他打造的那些所谓白痴的残次品。
可是偷刀的人,却一定不是个白痴。
因为白痴既杀不死那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更杀不死金世羽。
偷刀之人,无非是想掩自己的真实身份罢了。
此人用这样一把白痴又劣质刀,尚且能杀死很多人。
那他怎么会没有一把自己最为趁手的宝刀呢?
刘睿影想起同样的刀,在那位老板娘那里,却是还有一盒子。
只不过老板娘却说这些刀是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现在看来,她却是没有对刘睿影说实话。
因为这位怪客发现丢刀的时间并不久。
最长也不超过一个月。
那般精明的老板娘,怎能会连一个月之内的事情都记不住呢?
显然是不可能的。
“你们怎么会有这把刀?!”
怪客指着刘睿影和小机灵的手说道。
“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
刘睿影说道。
“这刀?真的能杀死人吗……”
怪客从刘睿影的手中拿过自己打造的刀,细细打量着说道。
这时刘睿影才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他的‘怪’。
一般人听到这刀竟然是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一定会大惊失色。
首先询问的,应该是此刀杀了谁。
而这位怪客却是关心自己的刀到底能不能杀死人。
毕竟在他眼里,连开刃都不配的残次品,竟然杀了人,这如何不是一件极为诡异且奇怪的事情?
“真的是从死人头上拔下来的,真的有人用它杀死了人?”
怪客语气急促的追问道。
“没错,而且是两个人。一把刀一个。”
刘睿影说道。
怪客却是突然嘿嘿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我打造的东西,却是也没有那么不堪!”
怪客得意洋洋的说道。
随即把从刘睿影那里拿来的刀,别在了自己腰间。
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第三十四章 不过是一地鸡毛
震北王域的一座茅屋中。
院子里散养着几只大公鸡。
此刻这几只大公鸡却一反常态。
正在对着逐渐西沉的日头不停的打鸣。
别处的公鸡都是叫早。
为何这座茅屋中的公鸡却是鸣晚呢?
听到鸡叫,一个男人从茅屋中走了出来。
抻了抻胳膊。
看样子是刚睡醒不久。
这鸡随主人。
主人在日落的时候起床,那日落时分便是鸡和主人的早上。
这人走到院子的中央。
那里放着一个铁架子。
架子上面架着一口锅。
可是锅里并没有在烹煮食物,锅下也没有燃烧的木柴。
反而是锅里正熊熊燃烧着一捧烈火。
这人抬头看到,火势已经有些微弱。
便随地拾起一些树枝,扔了进去。
火光顿时又冲天而起,足足有半丈高。
原来这鸡并不是随主人。
而是被这昼夜不熄的篝火搅乱了时间感。
所以才会在天黑的时候打鸣。
因为天黑了,篝火却依然明亮。
它门却是把这篝火当做了清晨的朝阳。
什么样的人,才会在院子里架起一堆昼夜不惜的篝火?
自然是草原人。
这是他们的习惯与寄托。
无论在哪里,只有架起了一堆篝火,那这里便能算作是故乡。
当夕阳再次映照在靖瑶的侧脸上时。
他便在门口的立柱上用刀又刻了一道痕迹。
算上先前的,加起来总共已经是第四道了。
每一道都是一天。
所以他在这座茅屋中已经过了四天。
看得出,他过得很悠闲。
劫夺了四百万两饷银,搅得整个震北王域都动荡不已的人,此刻却躺在一把木头摇椅上。
吱呀吱呀的晃着。
手里拿着一壶酒和一棵青菜。
酒是用来喝的。
青菜是用来喂鸡的。
靖瑶每喝一口酒,便从青菜上揪下一点叶子来,扔到一群大公鸡的后方。
“你看,这群鸡是不是像极了震北王域的官府众人?”
靖瑶笑着说道。
这些公鸡虽然看到了靖瑶揪下了菜叶。
但它门的视力却不足以看清这菜叶究竟是扔到了哪里。
总是要乱叫着,一阵好找,才能找到。
然而每次却都是一只看似最不起眼的公鸡能够找到。
它的毛色没有伙伴们那么鲜亮。
尤其是尾巴。
光秃秃的。
根本没有丝毫流光溢彩之感。
靖瑶盯着那只鸡。
眼睛里却充斥着愤怒和怨毒。
“把那只鸡,今晚炖了!”
靖瑶吩咐道。
身边的人应了一声,就要前去抓鸡。
但是那只鸡却好似能够先知先觉一样。
嘴里的菜叶还未吃完,便吐出不要。
扑棱着翅膀,奋力飞到了房顶上。
房顶在靖瑶后方。
只见他把酒壶换到了左手。
右手放在了腰间。
反手一刀。
竟是直接将那只鸡的头斩了下来。
鸡头房顶上滚落。
掉在靖瑶的脚边。
眼皮颤抖着,尖尖的嘴一开一合。
靖瑶盯着看了一会儿,随即用刀尖一挑,扔出了院外。
“部公……那鸡,还吃吗?”
靖瑶的部下问道。
就在此时,恰巧一滴鸡血,从房顶上滴落,滴落在靖瑶的酒壶里。
靖瑶看到了,却浑不在意的晃了晃酒壶。
似是要让那滴鸡血和酒水更加融洽似的。
既然有了第一滴,也会有第二,第三,第四滴……
每一滴鸡血,都完好无误的滴落在靖瑶的酒壶里。
但是他却没有再晃动过酒壶。
反而仰头喝了一大口。
“不吃了……我只是单纯看那只鸡不顺眼罢了……把它整个的从房顶上捞下来,丢到篝火里去。”
靖瑶说道。
堂堂部公怎么会和一直鸡较劲?
他的部下也想不明白。
不过既然自己的主子吩咐了,那就如此照办,总是没有错的。
当这鸡的尸体被扔进篝火的一瞬,靖瑶忽然笑了。
他仿佛在腾起的火光中,看到了刘睿影被自己挫骨扬灰的一幕。
靖瑶的右手中还握着刀。
正当他准备还刀入鞘时,却是又看到了刀刃上的一个断痕。
这把刀,随他南征北战十数年都无一损伤。
竟是在刘睿影那一剑之威下,刀身便受了重创。
这叫靖瑶如何不恨?
那只死掉的鸡,因为总是能先同类一步找到菜叶,这却是让他想起了刘睿影。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省旗,看上去也并不起眼。
却是让自己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挫败。
虽然饷银还是到手了。
大的目标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可是靖瑶的心里却是就无法迈过这一道坎……
况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高仁虽然也给他讲了接下来要如何去做。
但靖瑶焉能不知。
若是事事听从,自己岂不就成了一颗棋子?
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总是想要反客为主。
虽然他是草原的部公,虽然现在身处的位置是震北王域。
但这样的念头,却丝毫没有动摇过。
这处茅屋是他从一户山民手里“买”来的。
那是一对老夫妇。
看样子,都已是年逾古稀了。
只有一个女儿,早就嫁了出去。
只要逢年过节时,才回来看看。
这一对山民是世居于此。
都是老实巴交的人。
虽然生活清苦,但靠山吃山,又守着祖坟,倒也是其乐融融。
靖瑶来时,想要买下这处茅屋。
但那对山民老夫妇却是说什么都不卖。
房子可以用钱再建,山也能从别处寻到。
可是祖坟却是移不走。
也不能动。
一个劫夺了四百万两饷银的人,自是能很有底气的开出极高的价码。
但两位老夫妇却是说什么都不会卖。
靖瑶点了点头。
他对王域中人本就没有任何好感。
即便是手无寸铁的老人与孩童也是如此。
在他心里,虽然这对老夫妇年龄也很大了。
但或许在年轻的时候,也是抵抗草原的急先锋也说不定。
若是他们还有个儿子。
会不会被送去从军?
成为杀害他靖瑶骨肉同胞的的一员?
所以靖瑶对此是没有任何怜悯的。
既然这老两口那么舍不得祖坟。
在外面守着,还不如送他俩也进去一起陪着。
他给部下使了个眼色,这一对山民老夫妇便倒在了血泊中。
人的血和鸡血是一个颜色的。
只不过更加粘稠一些罢了。
靖瑶让部下把这二人的尸体埋到了他们朝思暮想的祖坟中。
如此也算个说到做到的人。
然后又命人从别处铲来黄土,把地面上的血迹盖住。
不然放久了,就会发臭,招来苍蝇。
嗡嗡嗡的,让人很是心烦。
靖瑶也不可谓不聪明。
就在外面已经因为他而翻天覆地的时候,他却静悄悄的呆在这座茅屋中,哪里也没有去。
对于他而言,现在是敌明我暗。
只要拖一拖,风声与势头总是会渐渐消退的。
不过最主要的目的,却不是如此。
他在等人。
已经过了四天了,这人还没有来。
但靖瑶有足够的耐心等。
也有足够的信心知道他一定会来。
院子外。
从屋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但听起来却是凌乱异常。
正常人走路,都有自己固定的节奏和步幅。
但这人走路,却是时停时走,时跑时跳。
简直和猴子没什么两样。
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爬树。
“嘿!你猜我见到了什么?一只鸡头!还是热乎的!”
茅屋的院门被推开。
走进来一个还没有院门一般高的小个子。
手里拿着个鸡头,正在把玩着。
正是刚才被靖瑶用刀尖挑出去的那只。
靖瑶知道自己等的人终于来了。
但看到此人的注意力却是全都在手中的鸡头上,却是也并不开腔。
只等他这阵疯劲儿过了再说。
“我给你说,以前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这鸡冠子。而且不能把鸡头切下之后再去鸡冠,必须在这大公鸡还活蹦乱跳的时候,就把鸡冠子切下来,这样卤制出来之后,口感才最好!”
此人说着,眼睛却飘向了其余的那几只大公鸡头上红红的鸡冠。
“你想吃就自己动手。不要钱,也不会有人拦着你!”
靖瑶懒洋洋的说道。
“你一个有四百万两饷银随身的人,还好意思问别人要钱吗?!”
这小个子说道。
“高仁!我可不是等你来吃鸡的,也不是为了在这山林里养老的!”
靖瑶忽然从躺椅上坐起来说道。
这把躺椅着实有些老旧。
被靖瑶如此一折腾,竟是就散了架……
靖瑶瞬时占了起来。
让部下,把这已经散架的躺椅,全都扔进那堆篝火里去。
“你既然不想在此养老,为何却不按我说的去做?”
高仁抬头看着靖瑶说道。
靖瑶比他高出了一大截。
一直这样仰着脑袋,让高仁很是不舒服。
他环顾四周,院子里只有那个鸡笼还算是高一些。
便转身走到鸡笼前,一下跳了上去。
“我为何要按你说的去做!”
靖瑶目光冷厉。
直勾勾的看着高仁。
高仁却并不与他对视。
反而在鸡笼上蹲下身子,观玩着上面的几毛。
高仁拿起一个鸡毛。
放在掌心,呼的一口。
鸡毛随即飘然而起。
缓缓落地。
那些个大公鸡以为又有了吃食。
争先恐后的着啄食起来。
但鸡毛毕竟不是青菜叶。
别说人不吃,鸡也不吃。
啄了一
番后,发现味道不对。
公鸡们便散开了。
只不过那根本是完整的鸡毛,却被啄的七零八落。
“看到了吗?”
高仁站起身子,笑着对靖瑶说道。
“看到什么?”
靖瑶问道。
“看到一地鸡毛。”
高仁说道。
靖瑶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并不是他不懂高仁的暗喻。
只是他着实不喜欢高仁这番故作姿态的样子。
高仁的意思无非就是说,他靖瑶就是这根鸡毛。
挂在鸡笼上,不见得显眼。
可一旦翩然飞舞,便会骤然被分而食之,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不过,若是无风,这鸡毛怎么会飞舞?
但高仁就是那一阵风。
他可以让鸡毛尽快落地,也能让它飘的更远。
只看他呼出的一口气是长是短,是大是小了。
“那四百万两饷银在何处?”
高仁问道。
“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靖瑶说道。
“和这么多银子一起睡觉的感觉好吗?”
高仁接着问道。
“好极了!要知道银锭却是比美人身上最柔软的部位还要细腻的多!”
靖瑶喝了口酒说道。
“我来了,好歹算是客人。你们草原人的待客之道不是最为热情的吗?”
高仁说道。
“客人都是请来的。你不请自到,算不得客人。自然也就没有待客之道。”
靖瑶说道。
“你虽然没有请我,但却是在等我。还等了我一……二……三,四天!一个让你苦等四天的人终于来了,怕不是比请来的客人更加重要!”
高仁说道。
数起天数时,竟还搬着指头计算了一遍。
靖瑶沉思了片刻后,挥了挥手。
部下随即从屋内搬出了一张长桌,两把椅子。
桌子上摆着美酒和肥鸡。
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才对!”
高仁说道。
“只不过我今天想喝茶。”
高仁正准备坐下时,却又突然话锋一转,如此说道。
“不都说酒最合这天地大道?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喝茶?况且我这里,也从来不会有茶和喝茶的人。”
靖瑶笑着说道。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们。
他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让草原人喝茶,还不如直接把他们的脖子扎起来不吃不喝饿死的好。
没有酒,他们会选择喝水。
但决计也不会喝茶。
靖瑶至今也搞不懂,把那些个看似枯叶般的东西,泡在沸水里。
继而把好好的水,变成黄色,跟一泡尿差不多,究竟有什么好喝的……
但在五大王域,这样的举动却是能用一个词就概括。
风雅。
风典雅致。
虽然草原中这些年来,也有些贵族贪图新鲜。
尤其是待客之时,往往会泡上一壶茶,来彰显自己的见多识广和所谓的风雅。
靖瑶对这些通常都是嗤之以鼻。
甚至当着这些贵族的面,把杯中的茶泼在了地上,让人给他换成酒。
所以他在的地方,是绝对不会有茶的。
只不过他忽然想起,在那对被他杀死的山民夫妇的床头旁,有一个罐子。
似乎就是茶叶。
便亲自走到屋中,把那罐子拿了出来。
还让人多摆了一个盘子,将罐子里的茶叶倒在了盘子里。
“哈哈哈!茶叶都是泡着喝的,你放在盘子里是要当菜吃吗?”
高仁指着盘子大笑着说道。
“狼吃肉,狗吃屎。草原人喝酒,王域人喝茶。习惯而已。反正茶是已经有了。”
靖瑶说道。
高仁点了点头。
竟是抓了一小撮茶叶,放倒了自己的酒杯中。
“柴米油盐烟酒茶。”
高仁说道。
“难道你还想抽烟不成?我这里可不是杂货铺,我也不会变戏法。”
靖瑶说道。
“当然当然……客随主便。我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自是不能那么挑剔。”
高仁说道。
靖瑶却是心中越发的烦闷起来。
他受够了和高仁这番虚以为蛇,指东画西的客套。
但是他又不想由自己来切入正题。
所以他只能狠命的捏住手中的酒杯,借此当做发泄,让自己沉住气来。
“四天时间,你可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高仁看了一眼靖瑶手中的酒杯说道。
“不知道。”
靖瑶说道。
“这四天中。震北王上官旭尧派出了三波人来打探饷银的踪迹。每一波人都由一位王府供奉领队,武道修为都是在差一线就天神耀九州。”
高仁说道。
“我应付不了。若是应付了,也就成了你方才说的一地鸡毛。”
靖瑶直接了当的说道。
心中却是极为欣喜。
终究还是由高仁先说出了这话。
顿时手上也不再发力,松开了酒杯。
没想到手一松开。
酒杯却是霎时化为了粉末。
从靖瑶的指缝间滑落。
“喝酒的人,为什么要对酒杯置气?”
高仁却是趁机又打趣的问道。
“刘睿影呢?他在哪里?在做什么?”
靖瑶对高仁的嘲讽充耳不闻。
拍了拍手后,让部下又拿来了一只酒杯。
却是开口就问刘睿影的下落。
“我告诉他说,你要用饷银买箭矢。”
高仁笑嘻嘻的说道。
靖瑶刚到了一杯酒,正准备喝下。
但听到高仁如此一番话后,瞳孔骤然一缩。
手已经扶在了刀柄上。
在外喝酒。
靖瑶向来都是左手持杯。
因为右手总是要空出来随机应变。
高仁自是看到了靖瑶的动作。
但是他却丝毫没有任何畏惧。
因为他知道靖瑶不会杀他,也杀不了他。
“知道了我要买箭矢,所以刘睿影肯定是联系了震北王域各地的箭械局。”
靖瑶终极还是稳住了心神。
右手松开了刀后,嘴里淡淡的说道。
话音刚落,一杯酒却是也喝进了肚中。
“联系箭械局自然是最为正确的做法……不过正确并不代表有效。只能说一向如此罢了……但一向如此的事多了,每一件都一定对吗?若是刘睿影就这么按照常规的做了,那他却是也不值得您这位部公大人如此惦记……”
高仁说道。
“所以他到底在做什么?”
靖瑶仍旧是单刀直入。
“唉……我一杯酒没喝,一根鸡腿也没吃。却是就被逼着说了这么多话。”
高仁确实又开始绕起了圈子。
靖瑶察觉到高仁似乎在有意拖延时间。
但却不知道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何况以前接触的时候,高仁也是这般疯疯癫癫,词不达意的。
一时间,就是靖瑶也难以分辨高仁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习惯于此。
不过在常年的征伐中,靖瑶已经培养出了自己的一种直觉。
那就是对于危险即将到来的一种示警。
虽然这种直觉并没有任何根据,没着没落的。
但靖瑶却知道,自己对于如此世间的直觉一向很准。
于是他故意连喝了几大杯酒。
而且杯杯都和高仁碰了碰。
继而,他借故说要去屋后面小解。
实际上,却是要避过高仁,安排自己两名机灵的部下,到茅屋四周的山林间打探一番。
不然他心中的直觉只会越来越强烈。
甚至会强烈到让他连酒都喝不下去。
现在的他,还能对着部下颁布命令。
然而死亡,却是不需要下命令的。
小解归来后。
靖瑶看高仁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
他已经习惯了高仁如此疯癫神叨,但今晚却是因为自己的直觉而莫名的烦躁。
何况今晚没有一丝风。
天上没有星和月。
“你在看什么?”
靖瑶问道。
要是放在往常,他是不会开口的。
但此刻的他却是觉得,自己说说话,或许能放松一些。
“我在看雄鹰。”
高仁说道。
靖瑶顿时大笑了起来。
还有人会比草原中人更了解雄鹰吗?
现在这个时候,雄鹰早就归巢了。
虽然雄鹰对于天空的留恋是无法剥夺的,但却不是无止境的。
靖瑶记得他小时候躺在草原上。
看着蔚蓝色的苍穹。
他的母亲尚在人间,坐在他的身边。
忽然指着天空对他说道。
“你看到那只鹰了吗?”
靖瑶一愣。
他一直在看着天。
整片天空上连一个云花儿都没有,更别提他们最为熟悉的雄鹰了。
“在哪里?”
靖瑶问道。
母亲笑而不语。
只是告诉他说,英雄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看见雄鹰翱翔。
然而懦夫就算是雄鹰落在了他的肩头,却是也浑然不觉。
想起了这段往事。
靖瑶却是笑不出来了。
因为眼前坐着的这位小个子疯子,却是突然说出了和他母亲相似的话。
靖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恋旧。
不过一想到他母亲当时的样子。
心绪顿时就平复了下来。
他也随着高仁一样,抬头看着天空。
“我看到了。”
靖瑶说道。
“我是骗你的!这会儿怎么还有鹰?”
高仁大笑着喝了一杯酒说道。
本以为如此却是能激的靖瑶极为生气。
但靖瑶却是会心一笑说:
“我真的看到了。”
而后继续抬头望着天空。
待他回过神来之后。
看到先前他借着小解的借口,安排出去探查的两位部下回来了。
二人站在院墙处,对着靖瑶点了点头。
靖瑶这才出了一口气。
觉得的确是自己过于敏感,有些多虑了……
“刘睿影此刻正在震北王域最大的铁矿场。”
高仁说道。
“他为何要去铁矿场?”
靖瑶问道。
“因为他料定了你
会去。”
高仁说道。
“难道他觉得对我已经很是了解?竟能未卜先知不成?”
靖瑶反问道。
“刘睿影并不会未卜先知,但一个会未卜先知的人却告诉了他要去铁矿场。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是聪明人。想明白了原委,自然就会去的。”
高仁说道。
伸手指了指自己。
“所以你骗了他。”
靖瑶说道。
他根本从未想过要去铁矿场。
因为高仁已经为他联系好了震北王域总共七十二所箭械局。
每个箭械局都有些不怕死的人。
明知这是掉脑袋的买卖,却是也敢把库存的箭矢拿出来倒卖。
靖瑶并不知道震北王域这七十二所箭械局究竟有多少库存。
但当他听到高仁说总共有七十二所时,他便知道决计少不了。
起码这四百万两饷银,肯定是能够花光的。
“不,我骗了你!”
高仁颇为得意的说道。
还把椅子朝后倒过去。
让自己的双脚,翘在了桌子上。
靖瑶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一脸茫然的看着高仁。
他还不知道高仁说骗了自己,究竟是骗了什么事。
“我根本就没有联系过震北王域的箭械局,而且震北王域也并没有七十二座箭械局。实际上,连七十二的一半都不到。”
高仁晃悠着身子说道。
这却是让靖瑶顿时怒不可遏!
拔出刀就抵在了高仁的脖颈上。
高仁却仍旧嬉皮笑脸的晃动着身子。
靖瑶的刀锋,在他的脖颈上已经拉出了一条血痕。
然而这道血痕却随着他的不断晃动而逐步加深。
“怎么停住了?”
高仁问道。
靖瑶咬了咬牙,却是收回了刀。
看到刀锋上的斑驳血迹,他拿起酒壶,用酒水冲洗干净。
“你还骗了我什么?”
靖瑶问道。
“难道,这这一点还不够吗?”
高仁忽然收回了翘在桌子上的双脚,在椅子上乖巧端正坐好后说道。
双手还规规矩矩的,放在膝盖上。
像是一位犯了错的孩童,正在等待父母的责罚。
“够了……足够了……”
靖瑶自语道。
随即一言不发的看着高仁。
既然高仁会如此坦诚的说出自己骗了他。
那高仁就一定还会有后话。
“所以你想要箭矢,就得去矿场买铁,然后自己打造。”
高仁说道。
“刘睿影不是就在矿场?”
靖瑶问道。
“难道你不想再见到他?”
高仁反问道。
“我只想杀了他。”
靖瑶耸耸肩说道。
“不见到他,如何杀了他?杀人这件事和生孩子一样,都是得面对面才行的!”
高仁笑着说道。
“既然箭械局你骗了我,而铁矿只要有钱就能买来。那我们的合作还有什么意义?”
靖瑶问道。
“当然有意义……因为我是除了你这个当事人以外唯一知道全部的人。哦对……我也告诉了刘睿影!不过你要是不和我合作,我只要去那震北王府里溜达一趟,把我肚子里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也是大功一件!”
高仁说道。
靖瑶沉默了。
不过他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从劫夺饷银这件事一开始,他就不知道高仁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任何人做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高仁的目的,靖瑶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先前他觉得高仁是想挑起战争,然后从中获利。
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
后来他又觉得,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杀死刘睿影。
继而挑起草原和查缉司的争端。
可细细一想,这样做却是对高仁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不过到底谁才是那一地鸡毛?
不到最后一刻,靖瑶心里也没底。
“你既然已经骗了我一次,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靖瑶问道。
“骗子是不会承认自己骗人的。我既然已经把谎话说穿,那就说明我已没有骗你。”
高仁说道。
这般解释,倒也是极为新奇。
至少靖瑶总没遇见过骗人还骗的如此冠冕堂皇的!
“不过,既然是合作。我却是也得有些诚意才行……”
高仁接着说道。
却是用手抵住自己的下巴,开始沉思。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
靖瑶清楚的记得,自己喝了五壶酒,给篝火里面添了两次柴。
而后高仁才缓缓的抬起头。
“诚意就是,我陪你一起去铁矿场!”
高仁说道。
靖瑶没想到,高仁竟然会亲身涉嫌,与自己一道同去。
若是旁人这样说,那定然是诚意极大。
随自己带着四百万两饷银,一路浩浩荡荡的去那铁矿场大肆购买铁矿的话,那两人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谁都跑不了。
可对方是高仁。
并不是旁人。
高仁虽然疯癫。
但却是个最自私的人呢。
他能付出这么大的诚意,一定也会获得这么大的收获。
这样才是成正比的。
可是靖瑶绞尽脑汁,却是都没想出高仁能从这个举动中获得什么收获……
于是他迟迟没有说话。
仍旧在细细盘算着。
高仁却是从桌上的肥鸡上,掰下了一根鸡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只不过高仁却是不吃鸡皮。
他把鸡皮用嘴撕下后,都吐在了地上。
只要地上落下东西。
总有几只眼尖的公鸡前来查探一番。
高仁瞬时从一只公鸡的屁股上,揪下了一根色泽最鲜亮,翘的最高的鸡毛。
一手拿着鸡毛,一手吃着鸡腿。
背对着篝火而坐。
脸上是一片阴沉。
这画面着实有点诡异。
就连饮血杀人的靖瑶却是都不想多看。
何况高仁此刻却还看着手中的鸡毛痴痴的笑着。
一根鸡腿很快就吃完了。
他把鸡毛压在了啃光的骨头底下。
忽然一阵山风吹起。
远方的树林开始沙沙作响。
继而便吹到了这茅屋的小院中。
靖瑶看到篝火里有些尚未完全被燃烧的木炭,化作火星,顺着风向飞去,渐渐泯灭。
继而却是又把桌上的那根高仁吃完的鸡骨头吹得打了个滚。
压在下面的鸡毛瞬时腾空而起,竟是贴在了靖瑶的脸上。
“好,我们现在就动身!”
靖瑶把这跟鸡毛从脸上摘掉后,对着高仁说道。
箭矢是必须得买的。
否则他这一趟孤军深入,若是只劫夺了四百万两饷银,却是太不值得。
然而既然想要有箭矢,就不得不按照高仁说的路走。
高仁一听到靖瑶答应。
立即站起身子给靖瑶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酒。
“现在就动身!”
高仁说道。
随即饮尽了杯中酒。
迫不及待的搓着手说道。
靖瑶示意部下撤去桌案。
随即便从后面牵过马来准备动身。
高仁看到马背上驮着的全是一些锅碗瓢盆,凳几桌案之类的生活用品时,不由得很是诧异。
“饷银呢?”
高仁问道。
“聪明如你,却是都有想不明白的时候?”
靖瑶拍了拍刚才他们喝酒吃饭的桌子说道。
此时他的心情却是突然畅快了起来。
自己自从踏进这震北王域开始,便步步都被这高仁算计。
眼下终于有一件令他都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岂不是让靖瑶心满意自?
“是了是了……这的确是个聪明的办法!如此一来,别人只会觉得咱们一行人,不过是平常的搬迁。任谁都不会和饷银联系在一起!”
高仁说道。
靖瑶的心确实随着这句话又沉了下去……
没想到高仁竟是瞬间就看破了他的想法。
或许他早就看破了。
刚才只是故意那么问了一句。
为的就是让靖瑶的心有一番大起大落。
如此这般的折磨旁人的心境,似乎是高仁最大的乐趣所在。
不过靖瑶的计策也不可谓不高明。
在这做茅屋中的四日,他并没有虚度光阴。
而是看着茅屋中的家具用品,把四百万两饷银全部重新熔炼了一番。
现在马背上驮着的这些座椅板凳,碗筷饭勺,全都是银子的。
不仔细验看,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只不过还是差了点……”
高仁说道。
“差了点什么?”
靖瑶皱着眉问道。
“如此搬迁,怎么能没有女眷?若全是一帮如此的大老爷们儿,也是会令人生疑的!”
高仁说道。
靖瑶虽然没有表态。
但心里却是认可了高仁的这番说辞。
这一点他不是没有想到。
只是荒山之中,却是不知从何处找来一个女人。
“你可以进来了!”
只见高仁拍了拍手,对着院外喊道。
靖瑶的部下一听还有外人,立刻抽刀戒备。
靖瑶也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先前出去探查的二人。
外面明明有人,而这两人却没有发现。
若真是敌人,岂不是浑然不觉便会命丧于此?
茅屋小院的门被推开。
走进来的却是只有一个人。
一位女子。
这位女子靖瑶认识。
不但他认识,他的部下也都认识。
正是当时那位靖瑶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肯臣服的很有骨气的青楼女子。
后来他们二人喝酒的情景,靖瑶的部下仍旧历历在目。
没想到,这高仁竟是把这女子找了来。
“现在有了家具,有了仆从,有了女眷,却是任凭谁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了!”
高仁乐呵呵的说道。
“那你算是什么呢?”
靖瑶问道。
“你带着这么多仆从,家大业大的,我自然也可以算是你府上一个账房或师爷。若是你不愿意,以我的身高长相,只要不说话,就算做是你的儿子也无妨。无非就是生了个哑巴。”
高仁摊了摊手说道。
第三十五章 最昏庸的王爷【上】
春风吹太上,绿意满北国。
一台孔雀蓝的轿子,朝着震北王城的西门走去。
这顶轿子极大……
大到一共需要有十六个人抬着。
这十六名轿夫各个穿戴齐整。
完全不似干这等苦力的人。
但他们却都神色平缓。
像是下一刻就要笑出来似的。
脚步也极为轻快。
震北王城的道路虽然平坦宽阔,但也难免有些磕磕绊绊。
可是这十六人,却是渡江海若浅谈。
无论这道路有多么恶劣,却是都不会影响到他们分毫。
更不会让他们抬着的轿子有任何颠簸。
在轿子前面,还有五位老者骑着快马开路。
其中有四人随时侯在轿子的前后左右四方。
余下的一人,则是不断折返于前路,频频通传消息。
不过王城内从西门直通王府的那条大街,早已下达了净街令。
此刻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但此人仍旧是一马当先的巡视着。
“晓立,没必要……”
就在这人第七次折返的时候,轿中之人开口说道。
“王爷,还是小心点好!这帮人连咱们的边军饷银都敢于劫夺,谁知道还能做出什么事?”
此人回答道。
轿中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震北王上官旭尧。
不过没人想到他此刻竟是不在王城。
他去了哪里?
“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来杀了我罢了……若是有人敢于豁出性命去做一件事,那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预防不住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还是小心点好……”
虽然王爷都如此说了,但晓立却仍旧毫不动摇。
震北王上官旭尧在轿中听到他的言语,却是轻轻一笑,没有再说话。
这骑马的五人,都是他震北王府的供奉。
其中这位晓立年纪最轻,脾气也最为倔强。
但倔强的人通常都只认死理。
就好像全天下他只佩服上官旭尧一个人。
只要他佩服了,那他甘愿为心中的敬佩搭上一切。
和震北王上官旭尧说的一模一样。
人要是铁了心,豁出命去做一件事,那谁都防不住,也拦不了。
现在的晓立就是如此。
虽然看似他没有听从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命令。
但实际上,却是他极为忠诚可靠的体现。
四百万两边军饷银被劫夺,身为震北王的上官旭尧早就得知了消息。
然而他在布置好人手追查之后,却是带着这五人离开了王城。
而且是大张旗鼓的走。
和今日大张旗鼓的回来一样。
提前三天,王城内张贴了告示。
王城中的军士还对震北王上官旭尧回王府的必经之路,挨家挨户搜查了一遍。
这些都是他的安排。
故意如此的。
即便他知道,若是真有人敢于刺杀自己,就算调动十万大军都没有用,但还是要做出这般戒备的样子来。
十万大军就好像是一把梳子。
梳子再密一些,就成了篦子。
可是无论有多么密集,总还是会有细小的间距。
而那刺客,就像一滴牛毛雨,一根绣花针。
在这些间距中来回穿梭,让人无从查找。
但对于晓立来说。
这道理不用上官旭尧明讲,他也知道。
随着轿子入了王成的西门。
晓立才渐安下心来。
“可算是回来了……”
他在心中想到。
虽然天下五王都是行伍出身。
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最为奇怪的一个。
自从他当上的了这震北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骑过马。
随身不带剑,也不佩刀。
去哪里都要做轿子。
却是一步路都不走。
甚至一度有谣言说,震北王上官旭尧是个瘸子,根本站不起来。
不过在这谣言传的最凶的时候,上官旭尧却是突然命人在王城里建造了一座祭台。
然后独自一人,从王府里走出来。
一级一级台阶的走到祭台的顶端。
往放在祭台最上边的香炉里插了三炷香。
沿街的路人都伸着头看着。
但却没人知道这位震北王在祭拜些什么。
因为当时既不是节庆,也不是春播或秋收。
更不是要打仗。
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罢了。
但是就在这平平无奇的一天过后,却是再也没有人说震北王上官旭尧是个瘸子。
即便有些其他王域的人来了王城,还在喋喋不休这些过时的谣言,也总会有本地人开腔,硬生生的怼回去。
毕竟,他们可是亲眼见到过上官旭尧走路。
不光是走路,还上了楼梯,爬了高高的祭台。
西门面对的长街上空无一人。
晓立面露微笑,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除了是震北王府的供奉之外,还是震北王府以及震北王城的大管家。
事无巨细,却是样样都得他操心盘算。
所以他是极少离开王城的。
就算是震北王上官旭尧离开了,他也会坐镇在王城中,继续履行着他的使命。
然而这次却是与往常不同。
发生了如此大事,按理说上官旭尧身为震北王,自是应该坐镇王城,运筹八方才对。
但他却执意要去钓鱼。
而且是去离王城足足有三百多里外的红雁池钓鱼。
上官旭尧是向来不会打猎的。
因为打猎总得骑马。
骑马就要站起身来。
可是他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站着。
因此他只能钓鱼。
并不是因为上官旭尧喜欢钓鱼。
而是除了这个活动之外,却是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让他坐着消磨时间,却还不觉得枯燥的事情。
好在这十六位轿夫的脚程极快。
三百多里外的红雁池,却是不到一个昼夜就赶到了。
可是上官旭尧却是在红雁池旁整整呆了三天。
这三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个人静静的钓鱼。
有时候甚至都抱着钓竿睡着了,以至于被咬住饵料的鱼把鱼竿拖进水里也浑然不知。
在钓鱼前,他就下了一道严令。
那就是无论什么事,都不许前来叨扰。
这却是让晓立极为难做……
别的供奉还好,只需要护住王爷周全就可。
然而他可是重担在肩。
此地却又是远离王城。
万一出了什么乱子,却是需要王爷的金口玉言来独断乾纲才行!
晓立越想越是焦急,甚至在红雁池旁,和震北王上官旭尧争吵了起来。
“若是王成丢了怎么办?!”
晓立激动的说道。
能说出这句话,说明他的压力已经到达了临界点。
因为这是他第一次随王爷出行。
钓鱼本该是个极为慵懒,倦怠,轻松的事情。
但也该看看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节骨眼儿上!
四百万两饷银刚刚被劫夺,王爷却是就要出城钓鱼。
这和前朝那些纸醉金迷,酒池肉林而丢了江山的昏君有什么两样?
晓立这么说,其实是想刺激一下上官旭尧。
即便是钓鱼,也得空出一直耳朵,听听最近的风声才好。
“王成丢了?再打回来不好就好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是震北王……有人把我赶下去了,那就说明他比我更强。”
上官旭尧说道。
这真是天下五王中最不思进取的一位了……
和他的邻居,定西王霍望简直就是两种极端。
况且震北王域以前的那位皇朝时期的领主,就是一个因为玩物丧志而丢了江山的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虽然还没有到那种地步,可是身为人主,一方之王,在此刻选择出城钓鱼,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不光是晓立。
就连其余的四位年长些的供奉,也是叹息连连。
曾经震北王域的那位皇朝王爷,就是一个酷爱打猎的人。
在皇朝即将覆灭的时候,都舍不得放下自己手中的宝雕弓。
然而他的金翎箭指向的却不是敌人,而是山林中的野兔。
只要是打过猎的人都知道。
野兔是最难用弓箭射中的。
通常都是做好一个像是捕鼠笼般的陷阱,守株待兔。
然而这位皇朝的王爷,却是箭法奇准!
可以说是例无虚发。
只要是被他的金翎箭瞄准的野兔,从来没有一只可以逃脱的。
他最后一次外出行猎时,关于震北王域的争夺战已经持续了两天。
两天过去了,战场的局势没有丝毫改变。
两天的艰苦战斗,即便有着高耸的城墙,宽厚的城门,却也已经让那些军士们精疲力尽。
更何况那一年的震北王域又迎来了百年罕见的大暴雨……
所有的军士都在倾盆大雨中被泡的双脚浮肿。
连续将近半个月的大雨。
让他们手中的弓和箭都腐朽了。
就连身上的铠甲都开始片片溃烂。
守成的将士们早已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
将军和士兵一样,围坐在一起,互相支撑着取暖。
但他们今晚的伙食,却只有半个冰冷的馒头。
可是就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他们依然没有放弃脚下的城池。
已然在等待着自己的统帅下达命令。
但命令却迟迟没有送达。
上次的的命令还是在下雨之前。
只有短短的四个字“坚守待援。”
可是现在半个月过去了,援军的影子却是也没有看到,而城中的粮草也即将耗尽。
这些军士不知道的是,他们的统帅,那位皇朝时期的王爷,就在距离这座城数百里之遥的地方,仍旧在射猎畅饮着。
连日的大雨虽然让野兔们都躲在了动力不出来。
但雨水堆积出来的池塘,却是吸引了一群群的水鸟和野鸭。
如此光景却是让这位皇朝时期的王爷更是欣喜不已!
因为他找到了比射野兔更具有挑战的事情。
前线所有战报,对此刻的他而言都成了废纸一张。
往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爷,却是甘愿冒着大雨到水塘中涉猎。
一箭射出。
一只水鸟应声而落。
血迹晕染了水面。
很快又被雨点敲打的稀碎。
不过这片池塘最后迎来的血迹,却是这位王爷自己从脖颈出流出来的鲜血。
直到上官旭尧的铁骑踏破了城门,他本人的刀已经架在这位王爷的脖子上时,他却是不紧不慢的说道:
“让我在射一箭……就一箭!”
当时的上官旭尧还没有如今这般颓废。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把自己的城池和土地拱手想让的对手,心中不仅有感慨,更多的是好奇。
于是上官旭尧答应了他的请求。
还让他射到开心为止。
没想到就是这最后一箭,他却是失手了。
箭矢落入水中。
离他瞄准的目标还有一尺之遥。
“没意思……真是没意思……”
这句话变成了他的遗言。
那个水塘就是如今上官旭尧钓鱼的红雁池。
谁都说不清第一条鱼是怎么来的,但只要有水的地方,总会慢慢有鱼,有蝌蚪,有水鸟。
每当震北王域发生什么大事的时候,他都会躲到这里来钓鱼。
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次让晓立觉得颇为欣喜的一点,就是震北王上官旭尧只在红雁池旁呆了三天。
若是再多呆一天,晓立恐怕都会忍不住提前自己回到王城里。
随着轿子进入了王城。
上官旭尧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外面。
却是忽然皱起了眉头。
不知是什么原因。
向来凡是不萦纡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震北王上官旭尧竟是为了什么事在发愁……
好在没有人看到他的神情,不然就连这几位供奉都会大惊失色的。
他们有的是为了钱,有的是为了权。
明明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却是都甘愿用自己的一身自由来换取那虚无的名利。
或许这名利在他们眼中并不虚无。
浪荡江湖无依无靠才是一种浪费。
无论是什么原因,现在他们已都是震北王王府的供奉。
食人俸禄,那就得忠人之事。
虽然丢了江湖义气,拾起了人情世故。
但这片赤胆忠心倒还是留有不少的。
轿子稳稳当当的在长街上前进。
这十六位轿夫是震北王上官旭尧亲自训练出来的。
他们早已是心意相通,行动趋退都好似一人。
前方十丈远处,有一座石桥。
桥下一条河穿城而过。
震北王域本是极为缺水的。
但上官旭尧既然钓鱼,就会喜欢水。
所以他当上震北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开凿了一条运河。
把遥遥数百里外的太上之水一路引到自己的王城中来。
如此劳民伤财的工程,一干就是整整三年才结束。
快到河边时,上官旭尧却是再度掀开了轿上的帘子。
他想看看自己修的河道与石桥。
虽然已经走过无数次,但每次看却是都能让他获得一种全新的满足。
可是正当他的轿子,就要通过石桥时,却忽然停了下来。
这十六名轿夫整整齐齐的立在原地。
上官旭尧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回来。
只不过叹气之后,他却是从脚
边提起了一个双层铜胆壶。
里面装的是今日起行前烧的沸水。
放到现在,大约凉了两成。
八成热的水,最适合泡茶。
既然上官旭尧已经拿出了最适宜的水,怎么会不拿出最好的茶?
果然,他又从轿子旁侧的木箱子里,拿出了一套茶具,一张小几。
不过他的茶具却是只有素杯一只。
着实是简单的很。
有些人喝茶,最讲究步骤仪式。
甚至能为了一小撮难得的茶叶,而不惜沐浴焚香后再斋戒数日。
以此让自己的口舌清明,肺腑清明,肚肠清明。
唯有这般清明之躯,才可品出茶中的奥妙万千。
可是上官旭尧却不是这样。
只见他信手抓了些茶叶沫,就放在了杯中。
随即往里倒入了沸水。
堂堂震北王为何会喝茶叶沫?
其实这本都是极好的茶叶……
却是他命人故意将它门尽皆粉碎,化作了茶叶沫。
因为上官旭尧觉得,这样泡出来的茶味道更浓,隐隐还有股酒香。
看来这位震北王上官旭尧不仅有些昏庸,就连口味都极为奇怪。
可是一路上,他都没有喝茶,为何偏偏要在此时开始泡茶?
这就得问问他的轿夫和晓立了。
十六位轿夫是看到了晓立的手势,才停住了脚步。
而晓立却是见到了桥上站着一个人,才对轿夫们打出了手势。
晓立骑马仗剑缓缓的朝前走着。
他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竟然敢违背王府下达的净街令而公然立于桥头。
走进来才发现,这人却是背对着自己。
但却把头上的帽子反戴。
所以远远的看上去,难免生出差错
待晓立走进了。
这人却是缓缓转过身来。
但从他的身后,却是又闪出一个人影。
这两人无论是衣着,体型,还是相貌,都一模一样!
前后站着的时候,根本看不到身后却是还有一人。
两人的左手中都提着一个灯笼。
最普通的,用白纸糊成的灯笼。
里面还燃着灯火,正在悠悠的发着光。
即便是在白天也分外的醒目。
“尔等何人?为何不顾王府净街令而公然上街?”
晓立厉声问道。
“我们要办丧事。”
左侧之人开口说道。
“净街令可以按时下达,但人死却总是意外。不是吗?”
右侧之人接着说道。
虽然这两个人都开口说了话。
但若是低头只听声音的话,却是和一人说的无异。
说完,两人便缓缓的朝桥下走来。
在即将要走下石桥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晓立能够感觉到,这二人的状态已经到了巅峰。
劲气鼓荡着杀气,甚至能让脚下的石桥微微动摇。
这两人究竟是何方人物?
看这样子,他们潜入王城之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然而自己这位大管家却是毫不知晓……
晓立心中顿时羞愧难当。
觉得自己着实是失职不小……
“是谁死了,丧事这么着急?”
晓立说道。
眼见对方已是来者不善。
晓立却是想再多说几句话,拖延一些时间。
但这两人却是对晓立的话置若罔闻。
谁死了已经不用说明。
他们站在这里,自然就是等死的人来。
可是来的都是活人,却是没有一口棺材,这丧事又要从何办起?
虽然现在都是活人。
整整二十二个活人。
但活人变成死人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至少在这二人心中,并不难。
提前准备好丧事的灯笼,给身死而魂未灭的照一照轮回之路,也是举手之劳罢了。
两人在桥头伫立了片刻。
继而一步步的朝前。
稳定又从容。
带着一股坚不可摧的果决。
这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告诉晓立,丧事是一定要办的。
也就是说,一定会有人死。
轿子中的震北王上官旭尧刚刚睁开了眼睛。
自从他把温度恰好的水,倒进茶杯中之后,他便开始闭目默数。
从一,数到了一百五。
每一个数次都尽可能的延长。
等数完之后,面前的茶却是已经泡好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茶杯中浓稠的茶汤,微微一笑。
随即端起茶杯品了起来。
喝茶最忌讳的就是鲸吞牛饮。
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如此小的一个茶杯,却是足足喝了有十七八口。
在他喝茶的时间里。
其余四位供奉都下了马,站在了轿子前面。
晓立仍旧在与这二人对峙。
与晓立极为肃穆紧张不同的是。
这二人倒是又变得极为随意。
犹如微风拂细柳。
脚下的步伐也渐渐变得轻捷起来。
犹如两位世家贵公子,正在闲逛一处花园一般。
忽然二人的双眸中骤然闪烁出一道精光。
这道精光像是一道霹雳闪电,径直冲想晓立的心脉和腹脏。
再回过神时,这二人手上却时都多了一把短刀。
刀是随处可见的样式。
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
这样一把普通的刀,是不会让晓立放在心上的。
不管是以他的身份,还是武道修为。
都不会看的起这样一把普通的刀。
在他眼里,就和铜烂铁没有什么两样。
随着二人距离晓立的距离越来越近。
晓立也缓缓的拔出了剑。
身后的十六名轿夫甚至都屏住了呼吸。
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
为何其余的四位供奉,却是不来帮衬一二?
因为他们都熟悉晓立的秉性脾气……
在王城里出了这样的事,最恼怒的就是他。
若是这样的麻烦还要让旁人插手的话,怕是这辈子都走无法从此中阴影里走出来。
只不过坐在轿中的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在他的心中。
胜负生死早就无比分明。
还未等到这两人动手!
晓立却是就先出了刀。
他的身影在空中辗转腾挪,竟是在一刀之间,就接连变化了八个方向。
一时间,就连石桥下的河水都减缓了流速。
刀气的破空之声猎猎作响。
看着漫天的身影从八方袭来,以及无法躲避的刁钻一刀。
这二人仍是没有任何动作。
反而低下头。
呼的一口。
吹熄了手中提着的白色灯笼。
第三十六章 最昏庸的王爷【中】
晓立所有的劲气都凝结于这一刀。
这二人竟然还能腾出空闲来吹灭蜡烛?
可是就在他们俩吹熄蜡烛的这一刻。
晓立的那惊世一刀却也随着灯笼的熄灭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哧……”
不但是刀光随着灯笼里的蜡烛一起熄灭。
就连二人手中提着的白纸糊成的灯笼也破碎了。
“这算什么?”
二人中一人偏着脑袋对着身旁的人问道。
“丧礼用的灯火灭了,灯笼破了,说明这人不需要照路。”
另一人说道。
“不需要照路?为何不需要?死人不是都得去往那个渡口?”
先前问话的那人接着问道。
“如果他不想死,他自然不想有人给他照路。不想死的人,你拿着白灯笼在他面前晃悠,难免会觉得不吉利。”
另一人说道。
“若是你,你会觉得不吉利吗?”
那人接着问道。
“我们做的本就是最不吉利的事情……打灯笼无非是为了积定阴德,求些福气。至少我不会有这般讲究。”
另一人说道。
晓立看着二人如此一唱一和,仿佛视自己如无物。
一时间,心中不免更家气氛。
但却又加上了万分的小心。
觉得这二人虽然未曾谋面,也没有耳闻。
但却是平生所遇之劲敌!
风再次吹起。
方才的身形涌动,让晓立的双鬓有了些凌乱的发丝。
此刻却是被风吹的,改在了眼睛上。
可是他双眸中绽放的刀光,却是遮掩不住。
晓立微微拱了拱背。
这是他为自己再度出刀而做准备。
他把眼前的发丝,朝耳后拢了拢。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确是不可凌乱。”
二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却是对晓立的这个做法很是认可。
“而且完整的尸体,再投胎的时候也能囫囵的生出来。”
一人接着说道。
“若是不完整呢?”
另一人问道。
“伤了耳朵,下辈子很有可能就是个笼子。伤了面庞,下辈子或许就是个麻子。”
一人说道。
“所以如果伤了手脚,就可能是个残废?”
另一人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还没死过。这些都是听说。”
一人回答道。
晓立眼看对方如此轻松欢畅的聊着。
心中虽然怨毒不已。
但也觉得着实是给了他一个破敌的良机。
修武之人在说话时,决计是难以全身心的调动劲气的。
只要他们依旧是这般聊下去。
自己一定能找到一个最佳的出刀时机。
到时候,不但要让他们下辈子变成残废,还要让他俩变成聋子和麻子。
至少晓立在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由此可见,他的心胸着实是有些窄小……
虽然双方已是死敌。
但也不该如此发狠般的诅咒才对。
即便这话,是对方口中先说出来的。
但那二人只是根据晓立来把发丝放到耳后的动作,闲聊了几句罢了。
并没有在刻意的针对。
一个不尊重自己对手的人,也绝对不会被对手尊重。
有些人虽然技不如人。
但却死的极有尊严。
这般尊严不是自己给的,而是对手给的。
一个能给对手尊严的人,自己也一定是个有尊严的人。
决计不会行那苟且之事。
就在这时,晓立看到左边提灯笼的人刚刚张开嘴。
似是又要说话。
在一个人正要说话却还未说出口的时候,正是晓立所等待的大好机会!
他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扭转了身躯。
像是要背对着二人躺下一般。
只不过他的一只脚,却抵在后方支撑住了身体。
头朝后勾着。
现在晓立眼中的二人,却是上下颠倒。
另一只脚,脚尖一点地。
整个身子就这般蹿了出去。
双手握住刀。
自下而上竖斩而去。
出刀的瞬间。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两人被自己的刀气从下颌处切断整个头颅,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
只不过他的刀刚刚劈砍到一半,却就再也无法寸进。
挥刀的一瞬,并不是他的劲气与势头最旺的一刻。
但还未至巅峰,便被人挫败的感觉着实不好……
尤其对方还是只有一人出手。
出手之物并不是手中的刀。
而是提着灯笼的那根木棍。
一根木棍就挡住了晓立的刀。
这是何等修为才能做到?
但此刻的晓立已经顾不上感慨。
因为他已经看到另一人的刀柄下端。
以这般姿势看到对方的刀柄下端只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对方举起了刀。
晓立想抽刀变招。
但无论他如何运用劲气,这把刀却是纹丝不动。
仿佛和那根木棍成了一体似的。
情急之下。
只得再度扭转身躯。
弃刀后撤。
“当啷!”
晓立的刀掉在了地上。
但他的身子却已后退到了出刀之前的位置。
额头上密密的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惊险的时刻。
刀已不在手。
可是他的腰间还搀着一柄软剑。
只不过这柄软剑却是很多年都没有抽出来过了。
总要留个后手。
做人做事都是如此。
晓立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左手扶在腰间。
准备抽出这柄软剑。
用刀是右手,用剑却是左手。
只此一项,晓立也可称得上是刀剑双绝了。
可是腰间的软剑,却是他最后的依仗。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动用的。
若是一开始,就大大方方的拿在手上,任凭谁都会有所戒备。
这柄软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出其不意!
原本这柄软剑却是可以缠住他的整个腰身还有富余。
现在却是不行了……
在王府的这么多年,让他变胖了不少。
腰间的赘肉也多了几层。
虽然还说不上胖。
但身形看上去已经远远不如曾经那般精干如铁。
对方看了看掉在地下的刀。
用木棍一挑,却是还给了晓立。
“杀死一个不甘心不服气的人,也不吉利。我怕你做鬼不去投胎,而是缠着我不放。”
还刀之人说道。
“都是修武之人,为何你俩却如此迷信?”
晓立没有捡起刀。
因为他觉得这个举动太过于掉价。
却是放不下面子。
看来刚才还是不够惊险……
一个人若是真的到了命悬一线的时候,哪里还会顾及面子?
好死不如赖活着。
和活命相比,那确实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嘘……不是迷信。要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这是尊重!”
对方压低了声音,缓缓的说道。
晓立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如此两个畏头畏尾,就连杀个人都投鼠忌器的人,也不知是从何处修来的一身功法武技。
不过虽然他看不上这两个人,但却不得不重视二人的武道修为。
所以他一言不发,左手仍旧扶在腰间。
“捡起刀,再出剑。刀剑在手,死的也会心甘情愿!”
对方忽然说道。
晓立猛然一惊。
他腰间有一柄软剑的事,除了震北王上官旭尧之外,没有人知道。
虽然早年也曾出过几次手。
但凡是见到他出软剑的人,却是都已经死了不知多久。
这二人是如何知道的?
这疑惑,却是让晓立下意识的回眸看了看身后的轿子……
震北王上官旭尧仍旧坐在轿子里。
不过他的身子却朝后仰了仰。
任凭是个正常人,喝完茶都会轻松兴奋才对。
可是他却是有些瞌睡。
似乎轿子外面的事情与他毫不相干。
就连看戏的兴趣都没有。
他看着杯子中的茶叶沫子。
正在思考是不是需要再冲一杯。
一般喝茶,都是喝第二泡。
因为第二泡的茶汤味道最正,颜色最亮。
震北王上官旭尧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想了想之后,他还是放弃了。
因为此刻他那双层铜胆瓶中的水,已经只有六七成热度。
是冲不出好茶味来的。
茶之道,水确实第一位。
不但水源要好,温度更要适宜。
就像酿酒首选雪融水。
而泡茶的首选,却是山泉。
山泉虽然干冷清冽,甚至不如某些井水甘甜可口。
但井水毕竟是死水。
终年不动。
茶叶却是活茶。
就算是晾干揉碎了,也不能改变它们曾经是在不断生长的事实。
新茶需要活水煮,活水却要活火烹。
但轿子中却是如何生火?
虽然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轿子足够大,可终究是个密闭的空间。
只要生火,就难免有烟。
不要还没被歹人杀死,却是就被烹茶之火所熏死。
这就有点太过于得不偿失了……
从他不爱走路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极为惜命的人。
因为走路的时候,要么在人前,要么在人后。
却是都不够安全。
骑马也是一样。
只有坐在轿子中被人抬着时,震北王上官旭尧才会觉得心下稍安。
但是在以前,他可不是这么一个患得患失,优柔寡断的人。
震北王上官旭尧曾经也是一个浪子。
而浪子最不可缺少的东西,并不是刀剑和江湖。
却是美酒和女人。
美女偶尔或许可以逛逛青楼来代替。
但美酒却是要用心去找才能发现。
有时候隐于陋巷之中的小铺子,老板自己酿的酒,或许都比那些名声在外的名酒好喝的多。
可是为何上官旭尧如今却是喝起了茶?
因为他觉得做什么只要一直做都会有些疲惫。
喝酒了十年,喝茶自然也要喝上十年。
就像当够了浪子,就顺手捞个王爷当当是一个道理。
等当够了王爷之后,哪怕是让他再去做会浪子,却是也没有任何问题。
就像他在红雁池边,对晓立说道一样。
王成丢了打回来就是了。
若是打不回来,大不了不当这个王爷,重新纵马仗剑驰骋于江湖之中。
反正该来的总回来。
但是在没有到来之前,他一定不会多想。
当年他拜师学艺的时候就是如此。
他的师傅拿了一把刀,和一把剑摆在他的面前,问他要学什么。
可是上官旭尧却是盯着师傅院子里的一刻大杨树发呆。
看着看着,就如猴儿一般,爬到了大杨树的最顶端。
下来的时候,还折下了一根最嫩的树枝拿在手里把玩。
古人多折柳。
但却从未听说过有人折杨。
折柳意味着分别。
面对不知何时何处再相逢的友人,总是要折柳相送。
以示自己惜别怀远。
但上官旭尧才刚刚拜师……
况且师傅是问的他学刀还是学剑。
他就这般大大咧咧的拿着一根杨树枝,站在师傅的面前,瞪圆了双眼,呆呆的看着。
好像地下的刀剑与他无关似的。
“难道你却是想学棍法?”
他的师傅问道。
不懂什么是棍法,只是扬了扬手里的树枝,继而点了点头。
随后他的师傅又拿出几本小册子。
每一本册子,都是极为有名且最为上城的功法武技。
不得不说,上官旭尧的确找到了个好师傅。
但他却对这四个本册子,一眼都没有看。
而是转过身去,回头看着那颗大杨树。
“莫不是你要学爬树?”
他师父问道。
“是!”
上官旭尧欣喜的说道。
这却是让他的师傅沉默了……
爬树本就是小孩子的游戏。
怎么能算的上是真功夫?
不过这位师傅倒也的确是够尽职尽责的。
他却是想到,爬到了树顶,就可以站得高看得远。
莫不是这孩字想学身法?
继而又想到,爬树一个需要腰肢和双腿力量的活儿。
难道他也想学腿法?
就这样。
整整十二年。
上官旭尧才堪堪出师。
其中棍法学了只学了一年。
因为一年之后他就不喜欢了……
但确实是也没有改学刀剑。
因为刀剑他更不喜欢。
剩余的十一年里。
身法学了五年,腿法学了六年。
师傅对他说了一句“滚”。
他就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他望着师傅园子中的那棵大杨树。
却是已经有些枯黄。
因为他每日都在那颗大杨树下用皂角洗衣。
甚至连大小接也不去茅房,都在这颗大杨树下解决。
一晃十二年的功夫。
原本粗壮的大杨树却是被他折腾了个够呛……已是奄奄一息了。
好在还没有死掉。
只要没有死掉,对于树木而言,就总是有希望的。
人也一样。
上官旭尧八岁拜师,学了十二年。
刚好是二十岁。
也是一个男孩蜕变成铁血真汉子的最佳年龄。
也是浪子闯荡江湖最风华正茂的岁月。
不过从八岁起,他就一直和师傅两个人生活。
竟是连一个师兄弟都没有。
自是也没见过旁人。
虽然他的家人每年都来看他一次。
但日子久了,却是难免生疏。
没有出师之前,每天晚上,他都给师傅温一壶老酒。
听他讲讲外面的故事。
师傅话不多。
往往喝了半壶之后才刚刚开腔。
每次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已不是江湖人,为何你还要逼我说那江湖事?
上官旭尧只要一听到这句话,就会立马起身给他的师傅再温一壶酒。
人只要喝多了,话一定也会多。
不光是小机灵如此。
人人都是如此。
听多了故事,就会生出憧憬之情。
只不过上官旭尧刚刚出师的时候,还很单纯。
还没有喝过酒。
更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
一个刚出师门来到江湖的年轻人。
他的脑中一定是最为丰富多彩的。
因为他会计划很多很多要做的事情。
比如喝一壶好酒。
比如牵一牵女孩子的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
却是都一样重要。
根本无法分出个轻重缓急来。
不过无论是喝酒还是牵手,却是都需要银两。
然而他却两手空空。
身上连一个大子儿都没有。
他在街上拦住了几个人,问他们怎么才能有钱。
路人玩笑着告诉他,往前再走一个路口,就能看见一家钱庄,一个当铺。
这两处地方都有数不清的雪花银。
上官旭尧听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然后朝着当铺和钱庄走去。
后来的结果却不是如那位看着上官旭尧大步流星的背影掩嘴偷笑的路人所想。
因为他的腿法着实精湛过人。
只出了两腿,就把钱庄和当铺的银子都弄到了手中。
那可是近万辆现银。
普通人提都提不动。
可是上官旭尧除了腿法以外,最好的就是身法。
即便是背着上近万两现银也能身轻如燕。
就这样,后来的震北王上官旭尧,在还未成为一个浪子之前,就成了一位逃犯。
然而他却还在城门口笑嘻嘻的看着官府下发的关于自己的海捕文书上自己的画像,说了句不像!
而且他的悬赏竟然高达一万两。
要知道他从当铺和钱庄中抢来的钱,还没有到一万两。
这却是让他很是生气。
一气之下,却是自己去了官府投案。
那些抢来的银子,早已被他花光了。
有时候酒和女人很便宜。
甚至不用花钱,都有人请你喝酒。
不需言语,就有人投怀送抱。
但上官旭尧对这些却是一无所知。
自然变成了那些老板与老鸨眼中的肥羊。
此刻他有的,无非是一条命而已。
可是上官旭尧却并不在乎。
他只想和这位官爷好好理论一番,为何自己的悬赏却是要比抢来的银子还高?
官爷告
诉他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悬赏高一点,才能有人拿住他。
可是上官旭尧却说,现在没有人拿住他。
他是自己投案的。
所以这一万两银子的悬赏应该给他。
这位官爷听到这般骇人听闻的言论,先是一愣。
继而放生大笑起来。
他怎么会给上官旭尧赏银呢?
投案自首最多是判罪时从轻发落罢了。
但上官旭尧却是一气之下,抬腿踢烂了公堂的桌案。
还告诉那位官爷,若是不给他赏银,就让他的脑袋也和这桌案一样,变得粉碎。
那位官爷哪里见过这般阵仗,为了保命,只好把悬赏中的一万两银子赶紧兑现给他。
一万两现银到手。
上官旭尧嘿嘿的笑着。
“我从当铺和钱庄里一共拿了八千七百两。一万两扣出八千七百两还剩下多少?”
上官旭尧对这官爷问道。
“一……一千三……”
官爷哆嗦这身体说道。
上官旭尧点了点头。
竟然就在公堂之上数起了银子来。
他要从自己这一万两里面,拿出八千七百两赔给当铺和钱庄。
若是一般人,肯定是数出一千三百两去处,然后将剩下的奉还。
可是上官旭尧却不是。
若他这么做了,恐怕也不会成为日后的震北王。
他却是要数出八千七百两。
“我这算是什么罪?”
数完了钱之后,上官旭尧抬头对着官爷问道。
“无罪无罪……功过相抵,正好无罪!”
这位官爷哪里还敢判这上官旭尧的罪?
巴不得他赶紧离开。
“你的桌子,值多少钱?”
上官旭尧问道。
“不值钱,不值钱……”
官爷连连摆手说道。
就在这时,上官旭尧忽然回头一看。
发现了那位当初告诉自己当铺和钱庄有银子的路人。
他身形一闪。
脚步轻移。
却是就把那人从人群中就出来,带到了堂前。
“他一定有罪!”
上官旭尧指着那位路人说道。
手上紧紧的揪着他的衣领。
把他提溜了起来。
“此人……所犯何罪?”
官爷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告诉我去当铺和钱庄拿钱的。骗人难道不是罪吗?”
上官旭尧说道。
“是罪,是罪!而且是难以姑息的大醉!”
官爷连忙说道。
于是这位路人进了大牢。
而上官旭尧,却是带着一千三百两银子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了公堂。
有了钱,自然就会有酒喝,有女人。
也会有“朋友”。
就是那种在你有钱时,会和你勾肩搭背,在你没钱时,却根本找不到踪影的朋友。
当时的上官旭尧身边都是这样的朋友。
所以他的钱总是花的很快。
一千三百两,没有多久就再次见底了。
没了钱,别说喝酒和牵女人的手。
就连吃饭都是个大问题。
头三天,仗着肚子里的积攒的油水却是还能顶住。
但到了第四天,他却饿晕了过去,当街栽倒。
当他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为宽大柔软的床上。
他抬起头来看着房屋内的摆设,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门忽然开了。
走进来一个女人。
这女人不是他曾花钱牵过手的女人。
而是他的娘亲。
人只有在饿肚子的时候,才会想起回家。
可是上官旭尧却在还没想起回家的时候,就先饿晕了过去。
旁人都说,他上辈子一定做了很多善事。
不然那怎么会投胎到富甲天下的上官家里?
而且还是独子。
若是他出师之后,就老老实实的回家。
当几年快活公子,把自己的老爷子熬死。
上官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只不过,这却是旁人对他的规划。
上官旭尧自己对此,没有任何概念。
八岁之前,年纪尚小。
衣食起居都有二十多位仆人伺候着。
八岁之后,却是又拜师修武。
对人间凡尘中等金银人情,却是一点不懂。
想当年送他去修武却也是上官家老爷子的主意。
不然这么大的家产,交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小子手里,岂不是要让祖宗蒙羞?
但上官老爷子却是忘记了自己的儿子连最基础的世俗都不懂。
虽然还没有到败家的地步。
可是上官家的大公子却是在外抢了八千七百两银子,还砸了公堂,甚至于落魄到饿晕在街头。
这岂不是比败光祖产更让祖宗蒙羞?
再看他的母亲。
却是和他八岁离开的时候没有任何变化。
永远是那么雍容典雅,高贵恬静。
虽然已年逾四十,但还是顶着一张着白嫩的娃娃脸。
身穿一件樱草色刺绣如意纹织锦立领偏襟立领内衬。
刺绣月季花罗裙的尾摆长长的拖在地上。
只不过他的母亲身体不是很好……
在仲夏时节却是还要身披一件柠檬黄弹墨缠枝葡萄薄纱交织绫。
乌云般的长在丫鬟的打理下,梳着一个芙蓉归云髻。
脑后还插着一根洒丝八仙过海密腊钏。
纤细的皓腕上戴着好几个琥珀连青金石手串,
腰肢左侧上面,挂着一个绣白鹤展翅的香囊。
因为是在家中,脚上穿的却是色乳烟缎攒珠睡鞋,
不过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显得耀如春华,绰约多姿。
上官旭尧看着自己母亲的手。
觉得这双手却是比他花银子牵过的所有手都好看。
在看了看自己已经有些黝黑的皮肤,和脏兮兮的身子。
顿时觉得自己和这个家已经是有些格格不入。
其实格格不入的不是他的外表。
外表总是能改变的。
晒黑的人,只要半个月不出门,一定会变的白一些。
而脏兮兮的人,则是更加容易。
只需要一桶清水,就能洗去污浊。
真正格格不入的,却是他的内心。
他不想再有二十名仆从时刻跟在自己身后。
因为他觉得这样显得很蠢……
也不想张张嘴,就能办成一切的事情。
因为他觉得这样显得很笨。
他渴望当时自己去钱庄和当铺,一伸腿就踢倒一众人的刺激。
也渴望当时和那位官爷对簿公堂时自己的智慧。
简单的说,他渴望外面。
渴望上官家,高高的院墙之外的外面。
喝了整整一大锅娘亲亲自熬制的粥,填饱了肚子之后。
当天夜里,他就离开了家。
这会儿他的渴望却又变了。
酒已喝过。
女孩子的手也牵过。
现在的他,却是渴望走得远一些。
离家远一些。
所以他一口气从富庶而多雨的南方,来到了荒凉干旱的北边。
不过上官旭尧这次却不是空着手从家里走的。
他拿走了自己床头上的一个茶杯。
那是他饿晕醒来之后,娘亲给他端进来的。
每次看到这个茶杯,他就能想起自己的那张大床,以及自己娘亲疼惜的神情。
现在这个杯子正摆在他的面前。
不得不说,他保护的很好。
这么多年来,这只茶杯却是连一个磕碰的痕迹都没有。
仍旧是完好如初。
只不过他的娘亲却早已过世。
就连整个上官家也不见了踪影。
祖宅和田地,早在上官旭尧起事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变卖了。
以前人们说起上官旭尧,都会说他是上官家的大公子。
而现在说起上官旭尧,却是都会说,他是震北王。
无论如何。
这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虽然道路不同。
但他还是完成了自己父亲的愿望。
没有让祖宗蒙羞。
至于家中那几位世代伺候的衷心老仆。
这么多年来,却是也在王府中被照料的很好。
原本伺候别人的人,却是也有了别人伺候。
不得不说,上官旭尧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虽然他在家呆的时间并不长。
但家中每一个人对自己的帮助和对家族的贡献,他却时刻都没有忘记过。
第三十七章 最昏庸的王爷【下】
晓立蓦然的思索良久,终究还是没有抽出腰间的软剑。
既然对方已经一语道破。
那便说明他们早有准备。
出其不意已经是谈不上了。
软剑的意义已然全无……
他看了看脚下的刀。
随即又抬头望了望石桥与和河岸。
杨柳新绿。
远方的起伏的山脉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烟雾。
这条河他走过了无数次。
也曾无数次的站在石桥上,从河水里看自己倒影。
初春的时候,水流不急。
还是能够看得清的。
但到了盛夏时节,水流湍急。
他的模样在水里顷刻之间就被送去了远方。
如同他这一点一滴消逝的生命。
晓立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
不过他的身子却是微微一怔。
随即弯腰,捡起了地下自己的刀。
“我不出剑。还是用刀!”
晓立说道。
对面二人耸了耸肩。
表示并不在意。
他们为什么要在意?
对手用剑还是用刀,对他们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即便刀剑齐出也是一样。
这话,他们权当是晓立给自己鼓足些勇气罢了。
这二人不担心,也不着急。
不担心是因为,无论晓立如何变化,他们都有应对之策。
而晓立这人,却是决计不会逃跑的。
不着急是因为,他们有的是时间。
他俩已经在石桥上等待了两三个时辰。
哪怕是再耗费两三个时辰也是无妨。
人间事从来没有刚好一说。
做什么都得留出些余地才好。
杀人也是一样。
人死虽然是意外。
但让一个人死,却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计划却是最需要退路和余地的。
晓立说完话,右肩微微下沉。
瞬间再度欺身上前。
虽然这次他出了十一刀。
但每一刀却都是最基本的刀法。
没有任何华美的修饰与身法的辅助。
犹如一位农夫正在砍柴。
大巧不工。
这二人知道,这十一刀,已经是晓立武道修为和刀法的巅峰汇聚所在。
但和晓立极为方正的刀法不同……
这二人的刀宛如春风盈袖。
看似轻飘飘,没有二两重。
但却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化解了晓立这十一刀中每一刀的杀机。
“还要来吗?”
一人问道?
这十一刀已经耗尽了晓立几乎全部的劲气。
此刻的他,半跪在地,气喘吁吁。
只不过低着头的他,却是有了一丝笑意。
这会儿,他却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你们不想杀我……你们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
晓立说道。
此话一出,却是让这两人都有些惊异。
“我以为他是个笨蛋!”
一人说道。
“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聪明的!”
另一人说道。
“不过这聪明是不是来的太晚了?”
一人再度问道。
“嗯……他若是再打下去,真说不好会被杀死。所以没死之前,反应过来都不算晚。”
另一人回答道。
“所以这聪明其实不分早晚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一人说道。
“这是自然,你看他现在不就是很聪明?”
另一人回答道。
“但若是他一开始就这么聪明,也用不着这么疲惫乏累了。”
一人说道。
“若是不让他如此疲惫乏累的耗尽体内劲气,招式进出,他难道会变得聪明?”
一人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这聪明是我们逼出来的?”
一人说道。
“即便不是我们逼出来的,也是他自己逼出来的。但凡他要是还能挥刀纵剑,也不会有这般聪明来想这些事情。”
一人说道。
“好像是这样……他可真奇怪!”
一人说道。
“不奇怪,不奇怪……换成你我也是如此。能搏命的时候自然先要搏命。等搏尽了之后,或许才会重新启用脑子来想想事情。”
一人回答道。
“脑子可真是个好东西!”
一人感慨的说道。
“是啊……可惜很多人只是有,而不会用。或者说都习惯先用身子,后用脑子。”
一人说道。
随即两人点了点头。
晓立听着二人的讨论。
头颅却是越来越低。
“你们想要什么?刺杀王爷?”
晓立问道。
他身后还有四位和他一样的王府供奉。
以及接受过绝密修炼的十六位轿夫。
现在他的目光倒是放的长远了一些。
把这二十个人当做了自己依仗。
而不是自己腰间的软剑。
“我们为什么要杀王爷?从一开始等的就是你!”
二人歪着头说道。
“等我?等我做什么……”
晓立不解其意。
他以为这二人一定是为了刺杀震北王上官旭尧而来的。
却是不知竟是为了自己……
虽然他的地位也很高,权利也很大。
曾经也是个江湖人。
但他在震北王府已经待了这么久。
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
曾经即便是有些对头死敌,却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时间久了,慢慢也就淡了。
一个杀不了的人,还天天想来夜夜盼。
这不是一种坚持。
却是自己对自己动用酷刑。
还不如不要去想的好。
起码晓立最大的死敌就是这么想的。
自从知道晓立投靠了震北王上官旭尧还青云直上之后,这位死敌便由此断了杀他的念想……
本来是个一日五斤的酒鬼,却是硬生生的变成了滴酒不沾。
一日三餐按时,荤素搭配得当。
每天黄昏时分还要迎面对着夕阳,修炼一个时辰的长生功法。
虽然没人知道这功法究竟能不能让人长生。
但一个生活如此规律的人,一定是可以活的比旁人长久的。
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因为杀不了晓立而得了失心疯。
而是因为他觉得活得久才是真正的胜利。
哪怕他只比那晓立多活一天。
也要坚持这走到他的灵位棺材前吐口唾沫。
一切的恩怨都已作古。
唯有活的人才能把故事讲给旁人听。
至于怎么说。
那活着的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即便是极尽扭曲也是无妨。
因为当事人中的另一位已经死了。
总不能再从棺材里跳出来争辩吧?
那岂不是违反了自然之规律?
“等我?为何要等我?
晓立问道。
二人缓缓走上前。
用手里的挑灯笼的木棍,一人一下的敲了敲晓立的头。
“他还是不够聪明……”
一人说道。
“不,这恰好是聪明过了头的表现。”
另一人说道。
“聪明人还需要问我们为何要找他麻烦而且在这王城之中还没有人阻拦吗?”
一人不解的问道。
“因为他的聪明是小聪明。不是大智慧。小聪明过了头的人,总是觉得自己做的什么事都天衣无缝,根本不会朝那方面去向。大智慧的人估计看到我俩这般静立在桥头,就会下马受缚了。”
一人回答道。
另一人点了点头。
但晓立却依然是听得云里雾里。
不过有一句话,却是听得很是清晰。
那就是在王城之内行此事却无人阻拦。
净街令早已下达。
还是他亲自颁发的。
整个震北王城之内,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一人可以做到如此。
那就是定西上官旭尧。
想到这里,他的后背不由得冒出了一阵冷汗。
也恰好就在此时。
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晓立不敢回头。
但这脚步声他却是早就听过不止一次。
只不过这次的脚步声,却是一反常态的不再慵懒。
而是变得极为坚定果敢。
“王爷……”
晓立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低声说了叫了一句。
“为何要如此呢?”
震北王上官旭尧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说道。
和他的目光平齐。
至于什么事。
两人却是都心知肚明。
不用点破,也不必点破。
“在下只求速死。”
晓立弃刀,长跪在地说道。
“为何要如此呢?”
震北王上官旭尧依旧是把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就连语气和声调都没有变化。
不悲不喜。
毫无怨怒之情。
晓立不再言语。
只是跪在地上。
震北王上官旭尧叹了口气。
抬眼看了看身后的石桥。
“我觉得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么久了,即便你对我没有感情。你也该对这王城的一草一木有些感情才对啊……这些东西怎么能用金钱和利益来衡量呢?”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话虽然看似是对着晓立说。
但听上去却更像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
晓立听到后,突然仰面朝天的大笑起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到笑声,匆忙回头。
看到的却是晓立腰间那柄软剑的剑锋。
剑锋抵在他的喉头上。
晓立仍旧在持剑笑着。
只不过从一开始豪迈,变得有些悲慨。
渐渐地,却是又愈发狰狞。
“送我出王城!”
晓立说道。
他把手上的软剑又朝前递了几寸。
软剑的剑尖已经把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喉头戳除了一个小窝。
只要再稍稍一用力,便能刺破。
但晓立不会这样做。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任何依仗。
但手中,却又多了一张王牌。
这张王牌就是他剑锋下的震北王,上官旭尧。
只要他受制于自己之手,那一切就会有转机。
其余的四位供奉眼见如此局势,却是纷纷围拢了过来。
就连那十六位轿夫都不例外。
他们也放下了轿子。
揉了揉抬着杠子的那一侧肩膀,严阵以待。
不过此刻却不能一拥而上。
因为晓立的剑锋,一定比他们的身法要快。
而且他们对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有足够的信心。
既然他敢面对面,赤手空拳的站在晓立面前。
那他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这些供奉还没有见过自己的王爷出过手。
但他们知道任何一个能坐上王座的人,一定都不简单。
无论是权谋,还是武道修为。
一定都是百年难求,万里挑一的人上人。
只不过这四位供奉的心里,也有些疑惑……
那就是为何震北王上官旭尧会如此的昏庸?
旁的王爷,即便有再得力的班底,十天之内也至少会听属下一两次汇报。
而然震北王上官旭尧却从来没有过。
在王府中的时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喝茶。
要么就是喝完茶之后,盯着茶杯发呆。
王府里的人都已经摸清了这个规律。
只要王爷盯着茶杯发呆,那就赶紧为他打点行装。
因为发完呆后,他就要去红雁池钓鱼了。
从来没有一次例外。
就像人人都知道,王爷的贴身侍从,经常把他喝的茶以次充好。
反正都碎成了茶叶沫子,无论怎样都分辨不出来。
而这位震北王,却是也都津津有味的喝着。
这么多年,这位侍从从茶叶上克扣下来的银两,都在老家置了良田三千亩了。
不过这位王爷本人,却是从来都没有计较过任何。
但是眼下,剑锋抵在咽喉。
却是和好茶叶,坏茶叶不一样。
坏茶叶的茶汤,口感,虽然比不上好茶叶。
但终究都是茶。
不是毒药。
总是还能有下一次的机会。
但晓立的剑锋,会不会给震北王上官旭尧机会?
没有人知道。
晓立只想借用这张王牌出城。
出了城,他便还能翻身,自己却是多了机会。
却是根本还无暇考虑究竟要不要杀震北王上官旭尧。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了看晓立手中的软剑。
忽然一条腿。
脚尖踢到了晓立的手腕处。
晓立手腕一抖。
软剑脱手。
震北王上官旭尧再一抬腿,就把这柄软剑,踢到了河里。
晓立顿时大惊失色。
不光是他。
就连其余的四位王府供奉也是如此。
这是他们多年以来,第一看见王爷出手。
然而一出手,却就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一个人若是笔挺的站着,那他的双腿活动的空间自然是极大。
若是有专修腿法的武修,却是比刀剑的杀伤范围还要广阔。
可是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蹲在地上。
人蹲下的时候,双腿都得蜷缩着来保持平衡。
更何况他的喉头上还被抵着一把剑。
但就是在诸多不利的条件下。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就一脚踢飞了晓立手中的软剑。
此等惊世之举,普天之下也难寻第二人。
晓立眼见自己手中的王牌一脚失去。
起身便要奔跑。
只不过身后石桥上, 有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有那两位提灯笼的人。
另一方
,却是还有四位武道修为不在他之下的王府供奉,以及神鬼莫测的十六位轿夫。
唯一的出路,似乎是只有投河。
但他的投河,当然不是自尽。
他若是想死,拔出软剑的一刻就会抹向自己的脖子。
这座这桥修建的时候,他也在场。
那一年,恰好也是这个季节。
或许还晚几天。
因为河岸边的花,却是要比现在更多些。
微风阵阵,从长街吹来,拂过石桥。
树下斑斑勃勃,新叶婆娑。
也吹动了他的衣襟和长发。
那会儿他的双眸还是一片清凉。
犹如夜色总的一颗大星。
那一日,晓立在桥边整整站了四个时辰。
从下午一直到晚上。
他欣赏着眼前这片静谧的夜色,浑然不觉流逝的时光。
整个人显得轻盈又自在。
多年的江湖经历,却是到此刻位置,才让他变得有些洒脱自如。
“没错,是我做的!”
晓立开口说道。
“我知道是你。因为除了我以外,再无第二人知晓。而且要安排如此一个冒险的活计,一定得提前计划很久很久……”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们说的事不是别的。
正是这次边军四百万两饷银被劫夺一事。
谁能想到,王府内却是出了内奸。
然而这位内奸正是王府的大总管,晓立。
这位在震北王域,除了震北王上官旭尧之外的第二号人物。
不过正是因为他的身份,所以震北王上官旭尧才会很是不解。
四百万两银子。
难道就值得他晓立谋反通敌?
这是万万不至于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本能的感觉,此事背后一定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因果。
所以才会问出为什么。
不懂就问。
这么多年来,他的习惯还是没有改。
也可以说,他是天下五王之中,还最有赤子之心的一位了
“不错,每次边军的饷银路线都是绝密,且次次变换。但都会经由我手,转发给押送饷银的军士们。这次我在一看到路线,就立马筹备了此事。”
晓立说道。
“你是说,这次事件都是你一人筹划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事到如今,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晓立问道。
神色傲然。
美人迟暮令人叹惋。
一朝春尽红颜老。
但英雄末路何尝不是更加令人悲哀?
晓立究竟算不算的上是个英雄,这一点,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无法定义。
但他的确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大事。
这件事,甚至有可能引动震北王域的全面战争。
震北王上官旭尧自问,却是对晓立没有任何亏欠。
但却是不知他为何还做下这等事。
“你走吧……”
漠然良久。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晓立心头一紧。
他每一个字都听到了。
但却每一个字都不敢相信。
这是何等大罪他心里也也是有数的很。
震北王上官旭尧怎么会就这样轻松的放走自己?
“你……真的让我走?”
晓立问道。
“你也不回答我为什么。既然问不出为什么,我还留你何用?”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难道你不想杀我?”
晓立问道。
“想!尤其是在踢飞你软剑的那一刻特别想!但是现在却不想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晓立苦笑着说道。
“没什么道理。你说我钓鱼有什么道理?喝茶有什么道理?人活着又有什么道理?若是凡事都要思考个道理出来的话,那却是什么道理都说不通,想不明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说完之后,他转过身,看着石桥下流淌的河水。
“所以你还是快走。我现在不想杀你,不代表一会儿我不会改变主意。要是真等我改了主意,那没有道理的事也能说出一万种道理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直到此刻晓立才明白。
这位王爷并不昏庸。
而且从来就没有昏庸过。
自己如此小心谨慎的行事,尚且被他察觉。
难道他能不知道自己的侍从调换了茶叶?
他只是不在乎罢了。
不过茶叶可以不在乎。
四百万两饷银确实不能不在乎。
由此才会发生今天这一幕。
那提着灯笼的两人,一定是王府内潜藏的武道高手。
但这么多年,却是连晓立都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
一个能如此隐忍的王爷,怎么能说他昏庸?
就好像“难得糊涂”自古酒杯被推崇为高明的处世之道一样。
只要懂得装傻,那就并非是个傻瓜,而是大智若愚。
锋芒太露易遭嫉恨,更容易树敌。
而作为属下臣子,功高震主不知招来了多少杀身之祸。
所以这适时的装傻,不露自己的高明,更不在一开始就点破对方的脊梁,反而是更加完满的手段。
就好像花半开时最美,酒半醉时最佳。
尤其是作为震北王上官旭尧。
这样反而能很是有效地保护自己,还能充分发挥他的的能力。、
而当这鲜花盛开,最为娇艳的时候,不是立即被人采摘而去,也就是衰败的开始。
晓立正是这样。
当他志得意满,趾高气扬,目空一切,不可一世时,却突然间就遭到了晴空霹雳。
人啊,不能把自己看得太了不起,更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缺了震北王上官旭尧的震北王域,还是震北王域。
没人能彻头彻尾的做成一个救国济民的圣人君子。
想到这里,晓立却是不敢继续在往下想。
甚至身子都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虽然震北王上官旭尧已经说了让他离开。
但他却是一步也挪不动。
因为他害怕。
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不会哭也不会闹。
更不会尖叫。
只会像个石头一样,呆呆的立在那里。
忽然,晓立似乎是反应过来了什么。
继而放开腿脚,朝侧面狂奔而去。
但还没跑出几步路。
却是就被河岸边的石头绊倒在地。
青草掩盖了石头的踪影。
不仔细看,却是根本发现不了。
可是以晓立的武道修为,怎么会被一块小小的石头绊倒?
他心中此刻的慌乱程度可见一斑。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
竟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晓立瘫坐在草地上。
听着背后的笑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继而整个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前倒去……
第三十八章 无畏的少数【一】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到晓立的身子朝前倒去后便止住了笑声。
转而一阵接二连三的叹息。
“王爷,他怎么躺下了?”
那二人问道。
“他累了,想睡觉。”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二人点了点头。
方才那十一刀的确是耗尽了气力和心血。
累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震北王接下来说的话,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就在他睡着的位置,给他修一座坟茔。就地埋了吧……墓碑要大一些,气派一点。”
震北王上官旭尧接着说道。
“他死了?”
二人不可思议的问道。
其余的四位供奉和十六位轿夫也走上前来。
“他死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王爷,他周身无一处伤痕……”
一位王府供奉探查完尸身后说道。
“脑后颈部下三寸的位置。”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那位王府供奉听后先是一愣,继而又扶起晓立的尸身开始寻找。
果然在震北王上官旭尧说的位置上看到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这根银针和平日里郎中用的没有什么两样。
只不过要更加纤细一些罢了。
“保护王爷!”
那位王府供奉手持这跟银针,神色紧张的环顾四周。
晓立竟然在奔跑的途中,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用一根纤细的银针一针毙命。
让一个人死,往往都是为了掩盖一些东西。
知道的再多,只要死了,却也无济于事。
“不必……人早走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了抬手说道。
“难道王爷先前已经看到了?”
那位王府供奉问道。
“看到了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抬头问道。
“看到那行刺之人。”
王府供奉说道。
本以为这立于桥头,提着灯笼的两人,是刺客。
没想到晓立却是个内奸叛徒。
而现在这位内奸却是又被真正的刺客所杀死。
震北王把事情顺着想了一遍,就觉得有些头疼。
他觉得明明死的该是自己才对。
若是这些人只想要银子。
那为何不找一处大赌场,大钱庄?
那些地方的银子,说不定比四百万两还要多。
而且性质也不同。
震北王上官旭尧不清楚对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已然了解对方的手段很高。
就连多年跟随自己的晓立竟是都能被策反之后收入麾下,为其效力。
那驱使一位专修暗器的武道高手也是不在话下。
震北王上官旭尧在石桥的台阶上稍做了一会儿,便起身站起来,朝自己的轿子走去。
“回去吧。记得晓立是为了护驾而不幸身亡的……真乃忠义之士!”
震北王上官旭尧坐在轿中如此说道。
外面的人听到后,纷纷点头。
虽然这句话和事实上发生的事情,截然相反。
但有时候隐瞒真相却也是一种保护。
不仅保护了王城内的百姓,也保护了他震北王上官旭尧的颜面。
他早就想过会不会是草原人所为。
因为边军的饷银被劫夺,首当其冲的获益者就是王域另一边的草原王庭。
但现在震北王上官旭尧的这个想法却是开始有些动摇……
草原人虽然彪悍。
在战场上常常都能以一敌二甚至敌三。
但绝对不会有这般心计头脑来策划出如此一个庞杂精密的事件出来。
即便真的是被草原人所劫夺。
那这批深入震北王域的草原人,想必也是被人当做了枪使。
回到了王府中。
震北王上官旭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解除净街令。
让整个王城瞬间恢复了熙熙攘攘的繁华。
第二件事,便是宣布晓立身死的消息。
这却是又让整个王城蒙上了一层阴霾……
做完这两件事以后,他觉得有些累。
今天想的事情,却是比这么多年积攒起来的都多不少。
也难怪他会不适应。
震北王上官旭尧在他王府大殿的王座上做了片刻,便起身准备去往后殿。
就在这时,一个人却是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
这人见到刚刚起身的震北王上官旭尧,连忙躬身行礼说道。
这座大殿是建在背阴处的。
此时的阳光虽然强烈,但却也照射不进来。
殿内也没有点一盏灯火。
因此,这人的面庞却是有些看不清楚。
不过能自由出入这王府大殿的人,都是和震北王上官旭尧极为亲近的人。
他从对方的声音和脚步中就能得知来者究竟是谁。
却是也不需要看清脸面。
“孙德宇,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来人不是别人。
正是他派出去察查饷银下落的三位供奉之一的孙德宇。
“回王爷,刚刚才到。”
孙德宇恭敬的说道。
“坐下说吧……”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他的语气很是无奈。
因为他根本就不想听孙德宇说一个字。
但做什么事都得有个态度。
听不听得进去是一回事,听不听又是另一回事。
若是现在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未免让这些前后操劳的部下心寒。
所以他必须得听。
即便听不进去,也得硬挺着坐在王座上,待对方把话讲完。
这些王府的供奉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孙德宇。
不是因为这个人不好。
而是因为他说话让人听起来,简直味同嚼蜡……
一句话为了说的清楚,都会颠三倒四的说上三四遍才肯罢休。
一开始的时候,震北王上官旭尧还有心纠正他一下。
甚至在他说话时,主动提问,想要以此来加快进度。
没想到这一问,却是让对方更加小心仔细。
就差连自己在外呆了这么多天,三顿饭吃了什么都说出来。
但孙德宇的武道修为,和办事能力却又是王府供奉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遇到这等大事,却又不能不让他出马。
思前想后,却是只能忍耐……别无他法。
“王爷,中都查缉司已经介入了!”
孙德宇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闻此言却是一惊!
他惊的不是中都查缉司的介入。
而是孙德宇此次竟然一反常态,单刀直入的第一句就说了重点。
要知道震北王上官旭尧已经在王座上调整好了一个最为舒服的姿势。
就等着孙德宇从自己离开王城开始,说说这几天那些个狗拉羊肠子的故事……
“中都查缉司?”
他们为何会知晓的这么快?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虽然他知道饷银被劫夺的地方是有一座查缉司站楼的。
这座站楼的楼长,冬亦省着虽然已经被靖瑶杀死。
但尸体却是被孙德宇一行人发现。
并且已经上报了中都查缉司。
此事,震北王上官旭尧也是清楚的。
但无论是擎中王刘景浩,
还是中都查缉司却是都还没有回复。
这介入二字却又该如何谈起?
“在下在饷银被劫夺的镇子中遇到一人。却是曾经查缉司的司督韵文,只不过几年前她离开了查缉司,化名为月笛在江湖里闯荡。”
孙德宇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听后更是思虑重重……
中都查缉司的建制他很是了解。
司督只有两位。
在查缉司仅仅次于查缉司掌司卫启林。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这个……这……此人在化名月笛之后,却是和犬子有旧。”
王爷这一句话,却是刚好问到了孙德宇最为尴尬之处。
一向荡然坦坦的他,却是支支吾吾起来。
“你接着说!”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看这孙德宇的样子,就知道这其中定然是有些让他难以启齿的故事。
他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部下难堪。
于是轻轻一笑便一笔揭过。
还招呼侍从上两壶酒来。
震北王上官旭尧并不爱喝酒。
奇怪的是,他每次见到孙德宇却是就想喝酒……
然而孙德宇向来滴酒不沾。
只有在遇上极大的喜事时,才会倒上半杯,聊表心意。
两个不喝酒的人,为何要上酒呢?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他只觉得有时候清醒的人太过于执着,一点都不懂得浪漫……
醉醺醺的多好,迷离的看看这片天下,难过的事就能浅淡很多。
“而且在韵文身边还有两个年轻人,想来也是和查缉司有些渊源的。”
孙德宇接着说道。
“几日前,我在红雁池钓鱼时,曾感到饷银被劫夺的方向传来一阵天机大道的紊乱。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是韵文……出剑开了一线天……差一点就步入了天神耀九州的修为。”
孙德宇说道。
“这韵文厉害啊! 最后为何没成?”
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来了兴致。
“她……自己放弃了。这其中有段隐情……”
孙德宇思量了半天,终归是把韵文和他儿子的那段往事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
目光再也无法直视。
酒已经上桌。
孙德宇低头看着酒杯却是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饮尽。
喝完这杯酒时,他却看到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也端着酒杯。
双眸之中泪光闪闪。
“唉……有情有义啊!真可谓是人间奇女子!”
上官旭尧竟然感慨了起来。
不知不觉,连喝了好几杯。
回过神来之后,却是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
连忙收敛了神情。
本是瘫坐在王座上的身躯,也正了正身形。
“而后,韵文与那两位年轻人就离开了。看方向,应该是去了阳文镇。”
孙德宇说道。
震北王上官旭尧点了点头。
阳文镇虽然不是距离饷银被劫夺之处最近的镇子,但方圆百里之内,却是只有阳文镇一处地方有查缉司站楼坐落。
并且阳文镇的查缉司站楼的楼长还是一位司抚。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向王爷禀报!”
孙德宇放下酒杯说道。
“何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感觉到接下来的事一定很不寻常。
因为孙德宇骤然从方才的尴尬之中变得肃穆了起来。
“寒灯人现身了……就在阳文镇。当日是阳文镇查缉司站楼楼长晋鹏的寿宴。寒灯人带着他的孙女,现身于寿宴之上。”
孙德宇说道。
“寒灯人!怎么最近我这震北王域却是如此热闹……”
震北王上官旭尧晃了晃脑袋。
草原人,中都查缉司,寒灯人。
以及死去的晓立。
光是一眼瞧过去,围绕着震北王域四百万两边军饷银被劫夺一事,就有四股不同的势力。
这还没有算上,他自己震北王域的人马。
上官旭尧沉吟了半刻,把晓立已死的事告诉了孙德宇。
同时,让他扛起了晓立先前的职务。
执掌王府以及王城中一切琐碎纷杂的事物。
孙德宇本想拒绝。
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客套。
王爷委了重任在肩,总得是推辞一番才好。
但上官旭尧却是摆了摆手。
起身抬腿,就离开了大殿。
眼见自己的这位王爷,却是一点不着急。
孙德宇没奈何的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他要去一趟晓立的府邸。
人虽然死了,可是东西还在。
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端倪。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直走到后殿外的园子中才停下了脚步。
原本,即便是在王府内他也是要做轿子的。
可是今天却忽然觉得,走走路的感觉还不错。
腿脚本就是越用越灵敏。
上官旭尧本就是专精腿法的武修,却是极其不爱活动他的双腿。
这也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后殿外的园子里,搭着一个戏台。
他早就决定了,今天回来一定要听戏。
外面的事,就让他们去忙活好了。
总有忍不住的人先蹦出来。
尤其是知道中都查缉司已经介入了之后,却是让他心中更加坦然。
要是别的王爷,或许还会对查缉司有些芥蒂。
毕竟谁也不愿意这么一颗钉子,就牢牢的钉在自己的王域内。
但震北王上官旭尧却不是如此。
他反而很喜欢中都查缉司。
甚至曾经还让擎中王刘景浩在震北王域多建立几座站楼,他出钱。
因为他觉得,中都查缉司的存在,省去了他很多的事情。
比如这次饷银被劫夺。
岂不是中都查缉司就比他的人马先知先觉?
况且还死了一位省着楼长。
于公于私,查缉司却是都得追究到底了。
到时候查明白了,自己再带着人马去浩浩荡荡的收个尾,道声谢!
岂不就是万事大吉,天下太平?
想到这里,因为晓立被杀的心情却是顿时云开雾散,无比轻松起来。
戏台旁,那两位提灯笼的人,早已恭候在左右。
“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震北王上官旭尧问道。
“保护你。”
一人说道。
“怕你死了。”
另一人说道。
“我活的好好的,怎么会死?”
震北王上官旭尧又气又笑的说道。
这兄弟二人的确是他秘密培养的武道高手。
但除了修武之外,却是没有让他们过多的了解这世道……
因此无论对谁说话,都是如此生硬且直接。
就连对自己的主子,上官旭尧也不例外。
“晓立前面也好好的活着……但也是说死就死了。”
一人说道。
“行行行……你们一定要把我保护好了!我要是死了,就做鬼缠着你俩!”
上官旭尧说道。
却是不愿意再和这兄弟俩争辩什么。
只是他突然觉得,自己身边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跟木头似的……
呆板无比,不知变通,更没有意思趣味。
晓立在
的时候,倒是还能有所调剂。
可是现在他也死了。
代替他的,却是比这俩兄弟好不了多少的孙德宇。
这王府,眼见就要变成死水一坛。
却是让这位震北王上官旭尧无比头痛。
不过这二人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戏台上的戏子开始唱戏,震北王上官旭尧喝着茶,津津有味的听着时。
他手中的茶杯却是突然被一枚弹珠打碎了。
这枚弹珠,本事算准了时间,要在震北王上官旭尧的双唇贴在杯沿时将茶杯击碎。
没想到震北王上官旭尧却是手抬到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可是对于此刻来说,弹珠已经出手,无法更改。
但诡异的是,震北王上官旭尧好似有意迎合一般。
停顿之后,却是快速的抬起了手和手上的茶杯。
同时他的头朝旁边偏侧了几分。
这样茶杯碎裂之后的茶汤,就不会溅射的他劈头盖脸都是。
这枚钢珠在击碎茶杯后,势头仍然不减。
继续朝着身后的门柱飚射。
门柱是木质的。
底部包了一层紫铜。
那枚弹珠透过紫铜,将门柱的底部打出了一个碗口大的窟窿。
“啧啧啧……真厉害!”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那个大窟窿说道。
那俩兄弟,已经沿着钢珠飞来的轨迹追了过去。
转眼就隐没于戏台背后的假山之中。
“调虎离山!好聪明!”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竟是还鼓起了掌。
随着掌声,有一人从戏台的另一侧走了出来。
“只不过,我身边却不止一直虎。”
震北王上官旭尧微笑的看着那人说道。
从他的身后骤然窜出一个人影。
是一位女子。
腰身纤细,犹如水蛇。
手持一条长鞭。
让人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这女子更像蛇,还是长鞭更像蛇。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女子手中的长鞭已然出手,卷向那人的颈部。
不过这位刺客显然对震北王上官旭尧身边的护卫极为熟悉。
眼见鞭影闪烁。
立即举起刀锋,侧立在自己面前。
如此一来,这女子的长鞭若是卷向了他的颈部,必能立即被刀锋割断。
以逸待劳,却是让这女子自投罗网。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女子手中的长鞭不是皮鞭。
而是用软铁线扭成的铁鞭。
贴边缠绕在他的刀锋上。
非但没有被割断。
反而把他全然套住。
女子运起劲气一拉。
这人便如风筝一般飞了过来。
“你刚才说谁是虎?”
女子眼见的手,这才斜眼对着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我是我是……”
上官旭尧陪着笑说道。
笑的有些着急,却是咳嗽了两声。
再彪悍的女子,却是都不愿意被人说成老虎的。
你尽可以说着女子的腰像水蛇,性子像小猫。
除了老虎之外,你可以用任何动物来形容一个女子。
但就是老虎不行。
因为母老虎自古就不是个好词。
虽然算不上骂人,但总会让女人心里很不舒服。
本来女人的共性应该是你说什么,我却要偏偏反着做。
男人的轻狂只在少年时。
女人的叛逆,却是一辈子的事情。
毕竟这口是心非,东西不定,才是她们的主要精神。
但只有母老虎这个词很是超脱……
你若说一个女人是母老虎,那她不管是不是,都一定会在下一刻变成一头吃人猛虎。
决计不会反着做,变成一只乖巧的小猫。
眼下这女子对震北王上官旭尧的态度,不就说明了一切?
不过说完这句话,这女子却是脸色突变。
因为她手中长鞭传来的力道过于轻浮。
根本不是一个人的重量!
拉倒眼前一看,却是只有一件衣服,一柄钢刀。
“金蝉脱壳!”
震北王上官旭尧看着掉落在地的衣服说道。
“就你词多?”
女子很是生气的说道。
“不是词多,而是的确如此啊!”
震北王上官旭尧无奈的摊了摊手说道。
随即转过身子,让戏台上因为害怕而缩成一团的戏子接着唱。
“命都快没了,还有心听戏?”
女子站在他身后嘲讽的说道。
“你说……一个被杀的人,和杀人的人谁更着急?”
震北王上官旭尧换了个茶杯,喝了一口茶说道。
“不知道。都着急吧。”
女子仔细的想了想说道。
“错!当然人是杀人的人更着急!而且杀而不死,却是最最着急!”
震北王上官旭尧一拍桌子说道。
“这却是为何?”
女子歪着头问道。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有人要杀我,为什么还要着急?而他们却要急着谋划安排,抽准实际。一击不成还有留个后手。二次不成,还要准备第三第四次,你说谁更着急?”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倒也是这么个理……可是你就不想着如何反击?”
女子问道。
“我的反击,就是以静制动。敞开大门,亮亮堂堂,等着就好。”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以静制动,也得弄清楚对方的底细才行啊!”
女子皱着眉头追问道。
“那些事……想起来太费脑子。查起来又会闹得满城风雨。既然他们就针对我一人,那我就老老实实的等着不就好了?”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你就不怕自己真的死了?”
女子莞尔一笑问道。
“怕……但小时候我家里人给我算过命,说我至少能活八十八岁。”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没看出你还这么迷信……”
女子撇了撇嘴说道。
“我不迷信。或者说,我只迷信我愿意相信的事。”
震北王上官旭尧也笑了。
还从衣襟中拿出一封书信。
“帮我把这封信,送给孙德宇。”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这封信是他在晓立死后,坐在轿子中回王府的路上写的。
若是没有方才的刺杀,这封信却是也没有用处。
但眼下已经发生了,这封信中所陈述之事就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而写信这个方式,也是震北王上官旭尧想出的和孙德宇交流的绝佳方式。
虽然写字要比说话麻烦的多……
但对于和孙德宇那样的人来说,这却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你就不怕我走了,那人去而复返?”
女子接过信后问道。
“起码他也得再找件新衣服才能来,绝对要比你送信慢得多。”
震北王上官旭尧说道。
言毕,却是又继续专心致志的看戏。
说来也奇怪。
他不喜欢孙德宇一句话反复的说数遍,却是喜欢听着戏子把一句话唱出一盏茶的功夫。
看来他不喜欢的只是重复。
只要下一个字是新鲜的。
即便那来的再晚。
这位散漫的王爷却是也有耐心去等待。
第三十九章 无畏的少数【二】
北方的夜,总是来得极为突然。
不知不觉,就像一层薄纱轻轻覆盖下来。
罩在靖瑶一行人的身上。
他们才刚刚从山林中走出。
虽然都经过了伪装,但这样一个长长的马队,又带着所有家当,还很引人瞩目的。
高仁为靖瑶准备的可不止一位女眷。
还有震北王域的当地服饰。
草原人天生体格雄壮。
要到一般的成衣铺去买,估计很难会有合适的。
这些个衣裳,却是高仁专门请来裁缝定制而成。
“天黑了!”
高仁说道。
“嗯……”
靖瑶应了一声,仍旧骑着马,朝前走着。
“前方五里左右,有个镇甸!”
高仁接着说道。
“嗯……”
靖瑶很是心不在焉。
但目光却笔直的望着前方。
望着最后一刻的阳光。
近处苍山如海。
远看残阳如血。
“错过了这处镇甸,今晚就得睡在野地里了!”
高仁却是一句接一句,非要逼的靖瑶说话不可。
先前二人早有约定。
高仁虽然会一路同行,但这一路上,却是都要听从靖瑶的安排。
起码在到那铁矿场之前必须得如此。
“你想睡觉?”
靖瑶终于是回头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人都要睡觉,难道你不困吗?”
高仁反问道。
“我不困……我只想多赶路,早点到。”
靖瑶冷冷的说道。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
唯有速度才能决胜一切。
但靖瑶却是忽略了一个现实。
那就是没有人会在晚上搬家。
晚上搬家的人只有两种。
第一种是欠了钱,连夜出逃躲债。
第二种是杀了人,连夜出逃保命。
躲债的人,自会带上一切能带的走的家当。
但保命的人,却是什么都不会带,只求能跑的越远越好。
说完这句话,靖瑶好似是突然明悟了这般道理。
于是嘴里轻轻的呵了一声。
催促着胯下的骏马,撒开了四蹄。
终究,还是在日落之后不久,赶到了高仁说的这座镇甸。
花灯初上,街上熙熙攘攘。
此处是震北王域的燕州地界。
距离鸿州只有一条小河的距离。
白日里天气好的地方,都可以隔水相望。
这处镇子名为夏彤。
虽然是个地名,但却像极了女子的人名。
靖瑶带着马队,浩浩荡荡的走进镇子中后,自然是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他让高仁和部下先找一处地方落脚,自己却是纵马先去了水边。
在河边,他没有看到任何渡船。
想必在这个点过河的人也极少。
船家要么在镇中吃酒,要么就是一日操劳早已睡下。
靖瑶轻轻的叹了口气,只得调转马头返回镇中。
他心里的确是想在今日就过河的。
震北王域的所有矿脉,大部都在鸿州境内。
燕州只占了一个尾巴。
所谓水切山。
山断水。
有水的地方,山要么是傍水而起,要么就是被中分左右。
镇中有一座小店。
门面不大。
一层是酒家,上面两层是客栈。
这般设计倒是极好。
喝醉的人,只需要摇摇晃晃的上个楼梯便能一头栽倒在床上,酣睡一晚。
不过若是真心求醉的人,怕是最后连上台阶的力气都没有……
靖瑶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门前的迎客的伙计手里。
“客官可是和他们一道?”
伙计问道。
“你这有多少客房?”
靖瑶问道。
“除了二层有几位客人以外,其余都空着呢!”
伙计说道。
“三层,我都要了!不要再让别人上去!”
靖瑶说罢拿出了些散碎银子信手扔在地下。
“好嘞!您尽管放心!”
这伙计蹲下身子,边捡钱便说道。
他丝毫不在意这银子是递给他手上,还是仍在了地上。
在这伙计眼里,银子这东西,可是世上最圣洁的玩意儿!
别说是掉在地上。
就是仍在烂泥潭里,大粪池里,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捞出来。
银子就是银子,什么都玷污不了。
不过这伙计开心,可不光光是为了拿到了赏钱。
而是因为,他在心中盘算了一番后发现,靖瑶这一行人却是刚刚好够把第三层住满。
却是也省去了自己和掌柜的一番口舌的功夫。
如此一来,这钱岂不就是白得的?
什么事都不用做,却就能领了赏钱。
放在谁身上,都会高兴的笑出声来。
走进店中,靖瑶一行人却是占了三个座头。
掌柜的一看来了这么多人,顿时亲自走出来伺候,脸上满是殷勤。
“几位要吃点什么?喝酒吗?”
掌柜的问道。
“大鱼大肉可劲儿的上!然后要你这里最好酒!”
高仁拍着桌子说道。
掌柜的看了他一眼,嘴上应了一声好。
但身子却并不动弹。
掌柜的眼力见儿十足。
一眼就看出这高仁并不是这一行人中能做决定的主。
想要让自己去后堂吩咐这些个菜品酒水,还得自己身边这位爷点头才行。
“就先这些吧。酒不用太多。”
靖瑶说道。
“得嘞!您请好,立马就上!”
掌柜的说道。
却是立马就转身朝那后堂走去。
这会儿,门口那位迎客的伙计却是也回到店里支应。
这俩人像走马灯似的绕着靖瑶来回转。
让靖瑶很是不爽。
他看了看自己一行人,却发现那位女子不见了踪影。
“她先去房间了,说要收拾一下。”
高仁说道。
他自是能知道靖瑶在想写什么。
因此这一路上都总是赶在靖瑶说话之前,就给了他答案。
这样虽然是让靖瑶省去了不少心事。
但事事都被人看透的感觉,着实令人生厌。
一次两次,还能说是推心置腹,心有灵犀。
可次次如此,却就是卖弄聪明。
聪明到了一定的程度,就不单单是惹人嫉妒这么简单了……
而是令人生厌!
现在的靖瑶看高仁却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路上有几次都差点拔刀相向。
不过每次他的手刚刚按捺不住的,扶在刀柄上,高仁却是就笑嘻嘻的夹着马走开了。
待到那女子下楼,酒却是也刚好上了桌。
那女子很是自然的坐在了靖瑶身边,为他斟酒。
本来他的身份就是靖瑶的眷属。
如此这般态度做法,也是情理之中。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靖瑶
端起酒杯,低声说道。
“我只有花名。现在你愿意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女子说道。
靖瑶点了点头。
却是只闻了下杯中的酒香,但却没有喝下去。
草原人无肉不欢,无酒不欢。
靖瑶怎么今晚一反常态却是没有喝酒?
就连先前吩咐掌柜的时,也是让酒不要太多。
反观高仁,却是直接拿着酒壶喝了起来。
嘴里还直呼过瘾。
靖瑶淡漠的瞥了一眼。
并不多说什么。
只是招呼着自己的部下们随便。
他不是不想喝酒。
而是不敢喝。
尤其是在高仁面前,不敢喝。
只要自己的脑子稍微一慢。
他就得担心会中了高仁的算计。
这种的担忧从出发时就萦绕在他的心头,直到现在却是也没有散去。
人做事都要有目的。
高仁有自己的目的。
掌柜的和伙计大献殷勤是为了赚钱,这也是一种目的。
可是高仁这此如此积极的要与靖瑶通行,却是一点好处都看不见。
这个问题靖瑶在茅屋中见到高仁时已经就想过。
但却没有得到答案。
他甚至想直接了当的开口询问,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对于高仁这样的人来说,他想说的,会事无巨细全都告诉你。
不想说的,你却是一个字都别想听到。
何况靖瑶也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本事能够去制衡住高仁。
“客官可是远道而来?”
掌柜的亲手端上了一盘鱼,放在靖瑶的面前,而后开口问道。
鱼,夏彤镇外那条河里的鱼。
做法,也只是普通的红烧。
不过却是没有过油。
所以上桌的样子却是很不好看。
靖瑶没有吃鱼。
而是加起了一口青菜。
“怎么这饭菜,却是都没有油水?”
靖瑶问道。
他嘴里咀嚼着青菜,只觉得异常寡淡。
不但没有油水,就连盐都放的极少。
“所以才说客官是远道而来啊……”
掌柜的叹了口气说道。
“油水和盐巴跟远近有什么区别?”
靖瑶问道。
“夏彤镇这个位置,是两州的交界处。本来是地里位置极佳,来往的行人客商络绎不绝。”
掌柜的说道。
却是从旁边搬了一把椅子坐下,看着架势,也是个话痨的主……
一旦开腔,不说完定然不肯罢休。
靖瑶虽然心中不喜,但为了表现出自然平和,也是颇为客气的给掌柜的倒了一杯酒。
“那现在为何却是落魄如此?我看这镇上只有你这一家酒肆客栈不说,就连这大厅中却也是空荡荡的……”
靖瑶说道。
他对这夏彤镇的事情,毫无一点兴趣。
毕竟明日一早,他却是就要离开了。
不过这掌柜的话,却是很能勾起人的好奇。
靖瑶也不例外。
“夏彤镇环山,东面是一处绝壁,西面则有一条山路小道,不过却是得翻越那座回望峰。山路崎岖,这大家都知道。不过借着河道之便,却是更要轻快的多。这条河,一直往被北可直达震北王城。往南,则汇入了太上河。”
掌柜的说道。
“有如此沟通南北的河道,夏彤镇也算的上是一方世外桃源了!”
靖瑶说道。
掌柜的这一番描述,却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故乡。
小时候,他住的营帐前也有一条河流。
弯弯曲曲的流过草原。
清晨的时候,年幼的靖瑶都会早早起床,爬到离营帐不远的一个高处眺望。
看着东方的红日,从草原尽头那终年白雪皑皑的山风背后升起。
在绚丽朝阳的映衬下,天空却是显得特极为碧蓝。
但却并不高远。
靖瑶躺在地上。
仰望着天空。
却是觉得自己一伸手就能够到似的。
无边的蓝和无边的绿在尽头的雪峰下汇合。
犹如一块完整无暇翡翠,荡漾在海水里,还点缀着一小块羊脂。
草原的春天来的并不算早,但却总是很长。
一直到盛夏时节,都还能看到各色野花在无垠的绿中点缀其间。
若是赶上昨日下雨。
空气中都会混着一股湿漉漉的芳香。
那是泥土混着花与草的气息。
洁白的营帐星星点点的坐落在草原上。
在逐渐升高的日头下,熠熠生光。
到这时,他的母亲也起来了,放出家里圈养的牛、羊、马。
它门成群结队,迈着悠闲的步子,卧在地上,很是漫不经心地啃着嫩草。
而看护它们的,则是一匹小狼。
那是靖瑶的坐骑,也是他最忠实的伙伴。
阳光下,它的毛色格外发亮。
尤其是耳朵上与脖颈处,好似每一根毛尖都闪烁着新光。
一阵风吹来,把母亲的呼唤声送到靖瑶的耳畔。
他便小跑着从高地上冲下来,穿过这一群牲畜,伸手摸一摸自己的小狼,而后走进了营帐。
半上午的时候,远方都会传来一阵铃铛的清脆。
那是草原上的商人,带着货物,顺着河道走来,沿路贩卖。
领头的人骑着一匹高大俊美的狼,那矫健身姿在蓝天、雪峰和绿草的映衬下,显得威武雄壮。
靖瑶看着领头人胯下的狼骑,总是会抱住自己小狼的脖子耳语一番。
让他快快长大,变得和这位领头人胯下的狼一样威风。
不过每次他的小狼,却是都会对这番言语嗤之以鼻。
扭过头,夹着尾巴便离开了。
这还不是靖瑶一天中最喜欢的时光。
相比于明媚的朝阳,他更热爱深沉的晚霞。
日落让草原都镶上了一圈红晕。
弯曲的河水也不例外。
流动着的红色的河水,如火烧一般。
母亲告诉他说,那是先祖们流淌的血液。
他们虽然已经逝去,但依然化身于草原的万物之中,无声无息的滋养着我们,守护着他的后代子孙。
靖瑶是喝着这条河中的水长大的。
那边是先祖们用自己的血液哺育了他。
若是有一个天,外来的异乡人想要夺去这新鲜的空气,碧绿的草原,鲜活的河水该怎么办?
所以他的母亲在靖瑶十岁那年,给了他一把刀。
那把刀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却是太过于笨重……
不过这却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刀。
刀鞘上仍然带着干枯的血迹。
直到今日,靖瑶却是也没有把它擦拭干净。
血迹是能用清水洗涤的吗?
血迹唯有用鲜血才能够完全澄澈。
年幼的靖瑶抱着父亲的刀,看到落日在河水中的倒影,竟然足足有十八个之多。
母亲指着河水中落日的倒影,告诉他说,他的父亲当年战死时,身上除了刀剑的伤痕以外,还中了整整十八箭。
靖瑶愤怒的抽出近他一人高的战刀
对着落日在河流上的倒影猛地斩去。
却是没有注意到身后母亲露出的一抹微笑。
风声可以送来母亲的呼唤,也会送走他最后一声的叹息。
母亲死后靖瑶并不悲伤。
草原人从来都能够坦然的面对死亡。
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英灵是不会泯灭的。
他们仍将存活在每一个草原人营帐前的篝火中,无声流淌的河水中,以及草原每一寸的土地中。
而他的母亲也一定看到了自己的儿子骑在狼骑上,纵横拼杀的场景。
靖瑶朝着门外望去,在漆黑的天幕上看到了一只翱翔的雄鹰。
在雄鹰的双翼之间,则是母亲更加灿烂的笑容。
掌柜的看到靖瑶走神。
很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坐在一旁静静的等着。
“是个好地方……”
靖瑶喃喃的念叨了一句。
“的确是个好地方啊!不过自从那回望峰上来了一群山匪之后,这一切却是都变了……”
掌柜的接着靖瑶的话说道。
靖瑶笑了笑。
他说的好地方,却是自己的故乡。
但却是让这掌柜的歪打正着,以为他在赞叹这夏彤镇。
“山匪?官府为何不出兵围剿?”
靖瑶问道。
草原虽然没有五大王域这么兴盛繁华。
但像这般的强人拦路,打家劫舍,却是极少发生。
一想到这,靖瑶却是高傲的把大厅中每一位震北王域之人都扫视了一遍。
心中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当然围剿了!可是这群山匪水性却是也极好……震北王的官军围剿的时候,他们带着抢来的钱财,都躲到了水里。却是几天都没从河里露头。官军扑了个空,只得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营寨,而后做了一番官样文章来抚民,就走了。”
掌柜的说道。
“这未免有些夸张……人怎么可能在水里几天都不露头?那不被淹死也会被憋死!”
靖瑶说道。
却是觉得这掌柜说话,有些过于言过其词。
“客官你可能是久居内陆!却是不知道这河岸边的许多人都能够如此!就是我在年轻的时候,也能一口气扎猛子游出去个一里多!”
掌柜的说道。
靖瑶看了看他现在这般大腹便便的样子,着实是想象不到这掌柜的年轻时竟然还是位水中健儿。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河边很多人就靠着一身好水性过活……来往的船只若是不慎倾覆了,他们便穿上自己做的一套水具,下去帮人打捞。”
掌柜的接着说道。
“水具?是何种模样?”
靖瑶问道。
他只见过盔甲和钢刀。
水具这个词对他来说着实新鲜。
“每个人都不同……大体都是用油布做的一身不透水也没有空隙的衣服。然后嘴里叼着一根掏空的木棍,可以伸到水面上呼吸。这样就算是在水里待个几天都没事。就是撑不住肚子饿!”
掌柜的边比划边说。
说完还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所以那些山匪在官军走后又去而复返?”
靖瑶问道。
“这是当然的!他们已经上了这条道儿,发了财!哪会这么轻易放弃?去而复返之后却不光只是当山大王了……就连那夏彤镇这附近的河道却是也都管了起来!”
掌柜的说道。
靖瑶听闻后点了点头。
难怪方才他去河边的时候,却是连一个船家都没有看见。
原来这水路旱路,却是都被那帮强人所垄断了。
“所以啊……外来的客商再想到夏彤镇做生意,或是路过夏彤镇去往鸿州,都要被他们以各种名义刁难。甚至还私设公堂!种种名目的苛捐杂税更是不计其数……久而久之,大家却是宁愿绕远路,也不贪图这近处了。夏彤镇便就如此没落了下来……”
掌柜的说道。
语气里也尽是无奈。
“所以这饭菜缺盐少油,也是因为如此了?”
靖瑶问道。
“可不是嘛!就这点,还是我好不容易从外面弄来的……这家店说老不老,好歹也是算个祖传。我是准备活一天,开一天。儿子和一对闺女,都跟着老婆回娘家过去了。我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反正夏彤镇的人是越来越少咯……”
掌柜的说道。
说罢又喝了一杯酒,便起身准备离开。
“既然你能弄来这油盐酒水,你可是与那一伙儿强人熟识?”
靖瑶忽然开口说道。
掌柜的背对着靖瑶,眼里闪过一道精光,嘴角朝上勾了勾。
但待他转过身身来后,却是又满脸苦相……
“哪里能说是熟识啊!那都得叫孝敬!领头的三五个人,比我的儿子也大不了几岁,我就差没叫一声爹了……”
掌柜的说道。
却是带着一肚子怨气,又坐了回来。
“我明日要渡河去鸿州。”
靖瑶说道。
“这位客官,别怪我没提醒您……您要是就这么去往河岸,按时根本不会有人搭理你的!”
掌柜的连连摆手说道。
靖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方才开口叫住这位掌柜的,也是因为此事。
“可是我都来了……总不能再掉回头去绕远路吧?”
靖瑶说道。
他知道这位掌柜的定然是有门路。
自己如此一番,只是为了勾着他说出来。
想想也的确是憋屈……
堂堂草原王庭的部公,在整个草原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怎么到了这震北王域,却还是得给一伙强人上供奉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
靖瑶身边的女子开口说道。
声音不大。
语气极轻。
“夫人好见地!的确是如此……所以客官您要是没有什么准备,却还是原路返回,绕道去鸿州的好!”
掌柜的对这那女子拱了拱手说道。
只是听到他口中的‘夫人’二字,那女子心头却是萌发了一阵悸动……
她望了望靖瑶冷峻刚毅的面庞。
这阵悸动却又转眼化为苦痛。
却是她自己想得太多太远,自作多情了……
人生如戏,但演的就是演的,假的就是假的。
真正的事可以搬到戏台上去唱。
但戏台上的事,又能有几件可以唱成真的?
“掌柜的所谓的准备,是准备什么?”
靖瑶察觉了身边女子的异样。
但却仍旧不动声色的问道。
“当然是……”
掌柜的伸出右手,拇指在其余四指间搓了搓。
靖瑶看到这个动作,笑了笑。
掌柜的也跟着笑了。
“这准备定然是有……只是这山门高远,却是无路可走啊!”
靖瑶说道。
高仁听着二人的谈话,却是只顾喝酒,毫不理会。
但靖瑶也不是个傻子。
夏彤镇如果都成了这副模样,他掌柜的还能在此站稳脚跟经营客栈酒肆,那就一定和那伙儿强人们关系匪浅。
第四十章 无畏的少数【三】
靖瑶的酒刚喝了一半,就透过门窗,看到外面泛起了雾气。
临水的地方,自然潮湿。
雾气是难免的事。
就连草原上,每天清晨太阳还未升起时,也会有一层淡淡的轻纱状薄雾。
只不过算时间,现在却是有些早。
天黑之后不到两个时辰便起了雾气,
着实有些太早……
甚至不符合常态。
“掌柜的,这夏彤镇雾气怎么上来的如此之早?”
靖瑶问道。
“水边儿起雾,就和林中见鹿一样,常有的事!”
掌柜的随口说道。
靖瑶心中却是一阵冷笑。
若是林中处处可见鹿,那猎人该有多幸福?
却是也不会为‘猎鹿人’专门给个头衔了。
无论鹿还是虎。
无论是‘猎鹿人’还是“射虎人”。
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和这水边每日都会起雾,却是一点儿都不一样。
掌柜的这一句话,能哄的住外地人和没见识的人。
却是哄不住他。
就在这时,门口处却是又走进来了一位小姑娘。
年龄不大,满脸都是怯生生的模样。
进门的时候,或许是因为紧张,却是没有看到脚下的门槛。
磕碰之下,就连手上挎着的篮子都差点飞了出去。
“一位?”
掌柜的抬眼看了一下那位小姑娘,并不上前搭话。
使眼色,让那位伙计上前去问询。
若是旁的酒肆客栈,来了客人自然是好事。
客人越多,生意越好,掌柜的赚钱也越多。
可是靖瑶却从这位掌柜的脸上看到了些许不耐烦。
这种不耐烦,好似正是因为这位进门的小姑娘而引起的。
“一位……”
小姑娘低声说道。
头压的很低。
都不敢和这位伙计对视。
要是放在平常。
这位流里流气的活计,说不定还会调笑戏弄一番。
但是今日,却是没了这番心情。
小姑娘在靖瑶不远处的桌子前坐下。
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白面饼,却是让伙计给他上一坛子酒。
“一坛酒?咱店里的酒可贵……”
伙计说道。
“我有钱……”
小姑娘用嘴咬着面饼,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锭。
“不过,你喝得完一坛吗?”
伙计看到银子,语气顿时缓和了下来。
但他还是好奇,这么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怎么会要满满一坛子酒。
可是小姑娘却没有说话,只是小口小口的吃起面饼来。
伙计拿走银子摇了摇头。
觉得今晚进店的,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酒坛子很快就摆在了小姑娘的桌上。
小姑娘却仿佛没看见一般。
仍旧在吃着自己手中的白面饼。
只不过速度却是明显快了许多。
不一会儿,一个面饼就吃完了。
现在,小姑娘的目光却是盯着酒坛子不放。
伙计的确没有糊弄她。
这一坛子酒,上面落灰不少。
一看就是在酒窖中存放了很久。
不过老酒封泥重。
这是喝酒之人都知道的事情。
伙计并没有替这位小姑娘打开封泥。
靖瑶也在想,她究竟能不能打得开。
谁料到,酒坛子上厚重的封泥,被小姑娘伸出食指一勾,就尽皆碎裂开来。
却是一粒土星欧没有落进坛子里。
看到这般手法,就连靖瑶的部下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谁能想到看似瘦弱的小姑娘,却是有这般指力?
酒坛已开。
酒香四溢。
小姑娘闻着酒香,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看的出她对这酒很是满意。
随即便撸起袖子,拿着桌上的碗,从酒坛子里一碗一碗的舀着酒喝。
酒水随着晚边滴拉在身上却是也毫不在乎。
就这样一口气喝了三碗之后,却是才满足的长叹一声。
抬头在大厅内看了一圈。
把靖瑶等人也都细细打量了一番。
这会儿她的神情却是和刚进门时截然不同。
靖瑶看着这位小姑娘,轻轻的笑了笑。
“你从哪来?”
靖瑶问道。
“南方。”
小姑娘说道。
“我叫余梦。”
小姑娘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靖瑶微微一愣。
他并没有询问这位小姑娘的姓名。
不过这个名字倒着实有趣。
余梦。
难道这梦境竟是还能有所剩余?
靖瑶不懂。
他只是看到这位小姑娘喝酒的样子,而有些好奇罢了。
“南方……南方不是都喝茶?”
靖瑶问道。
在他的对五大王域的认知里。
南方人是不怎么喝酒的。
都说南方柔和,像一盏茶。
北方浓烈,似一杯酒。
茶中的娴静,飘逸,配上那桨声灯影,丝竹清扬。
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物我两相忘之感。
而在北方,却是有些近似他们草原。
一碗下肚,豪情纵生。
多少人一手执酒,一手握刀。
冷面立残阳,笑看人间无常。
“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是南方人里爱喝酒的少数。”
小姑娘笑着说道。
随后又舀了一碗酒。
“你也是要过河的吗?”
靖瑶问道。
小姑娘正在喝着酒,说不出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我要去鸿洲!”
小姑娘说道。
“那倒是同路。”
靖瑶说道。
小姑娘一听同路,眼睛却是一亮。
一只手端着酒碗,另一只手拎着酒坛子就做到了靖瑶的对面。
“那明日
可以一起走了!”
小姑娘举起酒碗对靖瑶说道。
靖瑶端起酒杯,和她轻轻的碰了碰。
却是很不好意思……
想自己喝酒时,向来也是用碗的。
怎么今天和一位小姑娘碰杯,却是用了王域内极小的杯盏。
正当他脑子里在想着这些事情时。
面前的这位小姑娘却突然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她喝醉了。
却是把靖瑶等人吓了一跳。
大家都清楚的听到,方才她头重重的磕在桌子上的声音。
所以这究竟是喝醉了,还是磕晕了?
却是谁也说不好……
只不过那小姑娘的的篮子,却是渗出了一大片暗红色的液体。
靖瑶的鼻尖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闻到了血腥味。
正是从那小姑娘的篮子中发出来的。
他把目光转向了高仁。
高仁仍旧是笑嘻嘻的看着他,并不言语。
他们不会知道,这位小姑娘在走进店里时,已经遭遇了六场追杀。
而她的衣裳之下的身体,却是也满满的缠着绷带。
为的就是不让鲜血渗透出来,让外人看见。
一个大量失血的人,是绝对不该喝酒的。
也不该去洗澡。
只能老老实实的躺好,每日三五碗鸡汤静养。
但她不但顺利的从这六场致命的追杀中脱身,而且还能安然自若的走入这家点中喝酒。
这小姑娘却是已经不能用厉害来形容了,而是了不起。
可惜,这样了不起的事迹,却是没人知道。
靖瑶只是好奇,他的篮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为何会有如此浓重的血腥味。
“一颗人头!”
高仁忽然开口说道。
“那篮子里是一颗人头!”
高仁又解释了一遍。
靖瑶点了点头。
死人他见的多了。
死人头也是。
草原有个习俗,就是征伐过后,砍下敌人的头颅扔到篝火中来祭奠先祖英烈。
以此求得往后的庇护。
但掌柜的和那伙计却是也不动声色。
这就让靖瑶很是奇怪……
虽然夏彤镇已然混乱不堪。
但一般人听到自己的店内竟然有一颗死人头,难道不该大惊失色才对吗?
“等她醒来,记得问她收两份房钱。”
掌柜的指着小姑娘,对伙计说道。
“为何要收两份?”
靖瑶问道。
“嘿嘿……活人一份,死人一份。”
高仁笑着,抢在掌柜的之前说道。
靖瑶蓦然……
这句话却是让他对王域之人又看低了三分。
靖瑶尚未吃饱。
但眼前的菜,缺油少盐,让他胃口全无。
结果还不等他发作。
一位部下却是有些醉酒。
抄起桌上的一盘菜,就朝着掌柜的砸来。
靖瑶的部下,嘴里骂骂咧咧。
说的却是草原语。
这几人都是他精心挑选培训过的。
对于五大王域的语言,却是早就烂熟于心。
但一喝多,再加上这菜品着实不成样子,便难免漏出了马脚。
靖瑶听在耳里。
却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刻若是出言解释,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罢了。
不过更让他惊异的是,那飞来的盘子却是被掌柜的稳稳托在手中。
就连那散落出来的菜叶,却是也都被他一一用盘子借住。
一点儿都没有落在地上。
“我说这位客官,饭菜不可口,您尽管骂!不过这盘子若是打碎了,可是得赔钱的!”
掌柜的说道。
随后起身走到靖瑶那位部下的桌旁,把菜重新放在了桌上。
瓷制的盘子,放在木头的桌上。
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这一闹,却是让那位部下的酒意已经醒了三分。
“你带的人也忒不中用了些……”
高仁用劲气传声。
言语只有靖瑶一个人才能听到。
但靖瑶却并未回答。
而是把自己桌上那条未动过筷子的鱼端到了高仁面前。
“你也是水边长大的人,吃鱼应该不费事吧?”
靖瑶说道。
同样是劲气传声。
只不过高仁听到了这句话,脸色却是骤然冷厉!
就连手中的筷子也有些僵在了原地。
他从未告诉过靖瑶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
靖瑶是如何知道,他是在水边长大的人?
不过片刻的僵持过后,高仁却是转而一笑。
“多谢老爷!”
高仁拿着筷子,拱了拱说道。
他千算万算,却是都没有算到靖瑶竟然会调查自己。
更是没有算到,他竟然还会调查的如此细致清晰。
嘴里吃着鱼,心中却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算计。
看来自己的确是不能小看这些草原人。
都说他们心思粗大,遇事只知用蛮力解决。
但却是忽略最重要的一点,顽强。
草原人自由磨练出来的顽强性格,不是五大王域中人可以比拟的。
而顽强的性格在很多时候,足以弥补自己心思不够玲珑的缺点。
靖瑶的心思在草原人中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细腻了。
再搭配上他这般顽强的个性,世上还能有他办不成的事情吗?
一次不行就两次。
永远不会有上限。
永远都要再试一次。
也就是用这种看似笨拙的办法,竟是连高仁从小在水边长大这样的事情都知道了。
这却是出乎意料之外。
不过高仁觉得,事情反而愈发有趣了起来。
若靖瑶只是个傻子,指哪打哪的,岂不是过于无聊?
如今这般就好比一杆秤。
一边是不断增加的货物,另一边也是不断累积的筹码。
双方都在寻找一个平衡点。
就这样不休的拉锯僵持着。
任何一点微妙的变化,却是都能让一方满盘皆输。
这样在悬崖边起舞的斗争,让高仁充满了欣喜。
“谁说这菜不好吃?”
后堂里传来一句洪亮的女声。
靖瑶回头,只见那后堂的帘子无风而起。
一位黄奕女子正叉腰站在那里。
“她是本店的厨娘。”
掌柜的说道。
靖瑶好奇的打量了一番。
厨子多。
厨娘少见。
没想到这家店却是由一位厨娘做饭。
其实单论这刀工还有火喉,这位厨娘都是极为不错的。
只不过是油盐有些少,吃起来味道很是寡淡罢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人家。
“家人不规矩,却是冒犯了!”
靖瑶说道。
“你想吃什么?”
黄衣厨娘厉声问道。
看来今日若是不夸她一句好吃,却是就过不去了……
不过女人大抵都是如此。
做饭虽然是厨娘的职业。
但一个女人若是做好了饭菜放到你面前,你不吃也不夸,那却是比结结实实捅她一刀还要难过无数倍。
尤其是像这位黄衣厨娘般,对自己的手艺极有自信的女人。
“都好。”
靖瑶了想了想说道。
“无菜无肉,可吃饼子?”
黄衣厨娘问道。
“吃。”
靖瑶点了点头说道。
黄衣女子转身回了后堂。
却是没有把门帘放下来。
她洗了洗手。
把衣袖卷起到手肘的位置。
露出两条并不嫩白,但却极为结实的小臂。
面团已有现成的。
用一个大铁盆扣着。
黄衣厨娘伸着头又看了看大厅。
嘴里念念有词。
似乎是再数这靖瑶一行究竟有多少人。
数清楚人数之后,他从难面团中化掌为刀,分出了一小半,放在案板上,开始揉搓。
动作极为麻利。
揉搓了一会儿,便往双掌中涂了些油。
一个面团,便在她的手下,被压扁成了一块面饼的形状。
不过这面饼却是不大。
看上去还不够一个人吃的。
这时,黄衣厨娘却是停下了手。
自己的双掌上又撒上了些许生面,然后便拽着这块小面饼不断的摔打。
这面饼虽小,但韧性却是极好。
摔打在案板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犹如用拳头砸在门板上的声音。
如此摔打不停,那面饼却是变成了棍状,且约拉越长。
眼见就要脱手而出,但这黄衣厨娘却仍旧是不慌不忙的将手腕朝下一压,继而止住了这番势头。
一根长棍形状的面团,此刻却是要比先前大了不知多少倍。
“对不起掌柜的,却是把你的桌子弄脏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位黄衣厨娘先前摔打面团的声音太大,那位醉酒后趴在桌上的小姑娘却是悠然转醒。
脸上也有了些红光。
“无妨。脏了擦干净就是。”
掌柜的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你要吃饼吗?”
黄衣厨娘伸头问道。
却是在问这位才醒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摸了摸自己怀中还剩下的一张饼,继而点了点头。
黄衣厨娘看到她点头,便又从那大盆下揪出一小块面团。
而后和案板上这一长条揉在了一起。
接下来的动作,力道明显小了很多。
比之先前,就连一半都不到。
待那块新面团,完全融入了之后,黄衣厨娘将双掌一合。
把这一长条面团,分成了好几节。
数量不多不少,正好是靖瑶一行人再加上那位小姑娘。
“你爱吃饼子吗?”
小姑娘开口问道。
靖瑶点了点头。
草原本就是以面食为主的。
不光是草原,整个北方也是如此。
南方多水,稻谷丰厚。
不过草原人向来没有耕种的习惯。
除了肉食以外。
其余的事物要么是在通商口岸购买的,要么就是劫掠王域边境时抢夺的。
“我也喜欢!”
小姑娘说道。
随即又拿起碗,伸进坛子里开始舀酒喝。
靖瑶吃惊的看着这位小姑娘。
没想到她醒酒却是如此之快。
“以前我不喝酒的……醉一次就能多喝一点。”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靖瑶没有言语。
而是转头看向了后堂。
相比于眼前的这位小姑娘来说,还是那位黄衣厨娘做饼更加有趣。
“今晚要下雨。”
高仁说道。
“下雨?我们已经住在了客栈里,下雨还会有什么影响吗?”
靖瑶问道。
“下雨之后,河道水涨,却是要比往常难过的多。”
高仁说道。
这些靖瑶却是不知道。
他也从来没有过如此的经历与经验。
但这些问题,他向来都不会放在心上。
草原人顽强,草原的部公更加顽强。
即便是被湍急的喝水冲走一百次,他也会一百零一次的挣扎起来,重新过河。
高仁言毕不久。
外面便哗啦啦的下起雨来。
往往下雨前总该是先起风才对的。
可是今夜的这场雨,却是没有任何预兆。
无风。
无雷声。
更无闪电。
就这样骤然降临在夏彤镇中,并且越下越大。
雨点打在屋顶和地面的声音,竟是都盖住了靖瑶等人的话语。
可是杂乱无章的雨声中,却有一个单调的声音,始终很有节奏的,在不断重复着。
就是那位黄衣厨娘揉面做饼的声音。
第四十一章 无畏的少数【四】
伴随着雨声。
门口走进来三位蓑衣客。
在这个年头,穿蓑衣的人却是极为罕见了……
除了那些上了年纪的船家以及钓叟之外,平日里在街上很难看到有人身穿蓑衣。
尤其是在震北王域。
许多人甚至宁愿浪费时间在檐下躲雨,却是都不愿意撑一把伞。
毕竟这北方雨水还是少得多。
“客官几位?”
那伙计迎上去问道。
三人湿漉漉的走进来并不言语。
伙计看到他们脚上竟然穿的是草鞋,顿时便有了些鄙夷的神色。
脸上那份笑意也收敛的平淡无奇。
“哐当”
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却是让本来单调的雨夜丰富了几分。
三人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扔在了门口。
靖瑶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三件蓑衣。
掌柜的也不例外。
普通的蓑衣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蓑衣虽然防雨,但却是极为轻便。
而这三件蓑衣怕是每一件都有几十斤重。
“这三人可是来头不小……”
高仁劲气传音对靖瑶说道。
“你认识?”
靖瑶反问道。
“不认识。”
高仁说道。
但他并没有摇头。
因为这话旁人本就听不到。
若是他无端摇头,倒是显得颇为突兀。
“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他们来头不小?”
靖瑶问道。
“他们穿的蓑衣都是铁质的……普通人别说穿在身上赶路避雨了,就是拿都拿不起来。”
高仁说道。
靖瑶定睛一看,发现这所以的确是有些不同。
虽然草原没有蓑衣。
但是他为这次潜入震北王域劫夺饷银,着实下了一番死功夫。
把五大王域的山川地貌,风土人情,全都通览了一遍。
因此这蓑衣他也是知道的。
若是普通的蓑衣被雨淋湿,仍在地下。
定然不会如此坚挺。
而方才落在地下的声音却也是证明了这一点。
“铁质的所以……他们就不怕生锈吗?”
靖瑶问道。
“是铁当然就会生锈,因此才会在铁蓑衣的外面刷了一层桐油。这不就起到了防锈的作用?”
高仁说道。
靖瑶看到那铁蓑衣上果然有一颗颗水珠正在来回滚动。
铁器的表面是没有这么光滑的。
高仁说的果然不错。
“他们会不会是夏彤镇的那一伙强人?”
靖瑶问道。
虽然他了解了不少常识。
但书里的东西毕竟都是干巴巴的陈述。
想要学以致用,非得亲眼看看,亲身体验一番才行。
“你真是高估震北王域的强人了……若是他们有这般能耐,能穿的住如此铁蓑衣的人,到哪里不能有一口好饭吃?却是非要做这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高仁讥笑的说道。
靖瑶倒很是随意。
这本就是一家客栈。
他们能来,别人也能来。
只不过在掌柜的口中,夏彤镇已经很是没落了。
怎么今晚却是接二连三的来了这么许多?
除去靖瑶自己这一行劫夺了边军饷银的要犯以外。
还有一位篮子里装着人头。
几碗就醉,半刻酒醒的小姑娘。
现在却是又多了三个身穿铁蓑衣的外来客。
三人找了一副空座头坐下。
却是有意的离靖瑶一行人很远。
那位小姑娘却是又醉了。
正趴在桌子上小憩。
只不过她这次醉的时间,却是和那三位蓑衣客进门的时间一样。
她的头磕在桌子上的声音,刚好被铁蓑衣落地的声音遮挡住了。
三位蓑衣客居中的那位,抬眼看了看靖瑶。
但目光却是始终停留在那位醉酒的小姑娘身上。
其余两人,则是看着小姑娘的篮子发呆。
一下雨,外面泥土跟河水的味道翻涌而起。
倒是把篮子里那颗死人头的腥臭掩盖的结结实实。
桌上本来的血迹也早已被伙计擦拭干净。
现在从外面看上去,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篮子而已。
却是无论如何也犯不着让这两位蓑衣客如此关注。
靖瑶看了一眼高仁。
眼中满是无奈。
本以为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却是总是会出现意外。
这三人明显是冲着这位小姑娘而来的。
但这位小姑娘却是现在又和自己等人同桌把盏。
三位蓑衣客想来必是把自己等人和小姑娘算成了一丘之貉。
待会儿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变数。
靖瑶歪着头看了看正在酣睡的小姑娘。
他觉得这王域中人,的确是心眼太多……
这小姑娘一定知道身后有人还在跟着自己。
她拎着酒坛子坐过来时,心里恐怕早就做好了这般打算。
“可有什么吃的?”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开口问道。
嗓音嘶哑。
这是长途赶路导致的。
人若是消耗超过了自身的极限,那喉头必然会充血。
继而便是双目赤红。
这三人的双眼此刻还是一片澄澈。
但这沙哑的嗓音,却是已经暴露了他们却是有些体力不支……
“只有面饼了!”
掌柜的说道。
居中那位蓑衣客听后皱了皱眉头。
他看了看靖瑶等人桌上的鱼肉青菜,又看了看掌柜的。
似是在等待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今日最后的存货了……几位若是要打尖的话,却是只有面饼。”
掌柜的说道。
他也是很是无奈。
这三人一看就不是善茬。
但开店就得迎八方宾客。
就是个叫花子只要能付得起酒钱,你也得让他进店坐下,再恭恭敬敬的道一句客官。
居中的蓑衣客听后却是对身边一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起身便朝着后堂走去。
伙计想要上前去阻止。
却是被老板摆了摆手拦住了。
和气生
财。
后堂又不是什么险要绝地。
别人想看就让他去看。
何况掌柜的说的也是实话。
给靖瑶等人的菜品,的确是用完了今日最后一点的库存。
多的,只有那个大铁盆下面的面团了。
这位蓑衣客走进了后堂,看到黄衣厨娘正在揉面。
他出手迅疾。
想要揭开那铁盆看看。
毕竟他却是不知道那铁盆下只有一个面团。
还以为是掌柜的故意有所隐瞒。
黄衣厨娘对这蓑衣客的动作,却是不管不顾。
那大铁盆在他身后半丈左右的位置。
只见她身形一闪。
整个身子便倒退了数步。
蓑衣客只觉得眼前恍然一片,尽皆是黄色。
回过神来一看,那个大铁盆却是已经换了地方。
正好摆在黄衣厨娘揉面案板的右边。
蓑衣客有些不解。
伸手便要再探。
这次他出手却是很慢。
同时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黄衣厨娘的身形。
“要吃得等半个时辰!”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及到那大铁盆时,黄衣厨娘却是突然开口说道。
蓑衣客被这句话一惊。
竟是又把手往前送了少许。
堪堪搭在了大铁盆的边沿。
黄衣厨娘手上的面饼霎时脱手,摔落在案板上。
面饼已然成型。
唯独欠缺一些配料而已。
这面饼的形状倒是颇为独特。
中间凹陷,只有薄薄一层。
而周围的一圈边沿却是显得极为厚实。
这样奇特的面饼,蓑衣客没有见过。
不过他的手却是还打在那个大铁盆上,正准备解开。
黄衣厨娘拿起案板钱的一碗白芝麻。
看样子是要洒在这面饼上。
只不过她却只用指甲轻轻捏起了一粒。
而后屈指一弹。
这粒白芝麻便朝着蓑衣客的那只正要解开大铁盆的手而去。
“啊!”
后堂中传来一声惨叫。
那一粒芝麻竟然如同一颗钢钉般,将那蓑衣客的手掌击穿。
伤口虽然极小。
但仍旧有鲜血缓缓渗出。
慢慢的,填满了手掌上的每一道缝隙。
继而在掌边凝聚,最后滴落下来。
就在那一滴鲜血要落在那盖在面团上的大铁盆时。
那铁盆却是又悄然无息的朝旁边挪动了几寸。
其余的两位蓑衣客听到后堂中的惨叫,顿时起身奔去。
“怎么回事?”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问道。
“这……这厨房有鬼!”
手掌流血的蓑衣客伸出手来说道。
“鬼?”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诧异的问道。
鬼神之说自古有之。
这世上不能用常理解释,揣度之事甚多。
不过要说谁真撞过鬼,见过神,怕是也没有……
“真的!方才那大铁盆本事在这个位置……但不知为何!却是忽然就挪动了。然后我正准备打开这大铁盆看看究竟时,手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东西叮了一口似的,刺痛难忍……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贯穿了我的手掌!”
这位蓑衣客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
给那二人展示自己手背和手掌处的伤口。
不过那位居中的蓑衣客却是更为仔细。
他看到地上一个小红点,随即就捡了起来。
那是一粒红色的芝麻。
芝麻有白的,有黑的。
却是从来没听说过有红的!
居中的蓑衣客把这粒红色芝麻放倒了嘴里。
随即呸的一声吐了出去。
“后堂里做如此腌臜的事,就不怕我用尿给你们和面吗?”
黄衣厨娘背对着三人说道。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循声抬头,看到了黄衣厨娘面前的摆着的一碗白芝麻。
居中的蓑衣客面上不动声色。
但他的心中却是大为讶异……
随即,竟也伸出一只手。
暗地里朝那黄衣厨娘的腰间摸去。
可是黄衣厨娘却依旧冷若冰霜,沉寂如山。
一张面饼的芝麻已经撒完。
她提溜着面饼的边沿。
宛如一团松垮的棉花似的,高高抛起。
本是轻薄蓬松的面饼,骤然间变得如同泰山压顶般,朝着三人的头顶上径直盖了下来。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横臂当头,已做好抵挡之姿。
但这面饼却是从他们头顶处悠然而过,甩到了旁边烤炉的内壁上。
炉火通红。
面饼一和烤炉的内壁接触,便发出一阵滋滋声响。
继而仅仅的贴合在一起。
发出了一阵焦香。
居中的蓑衣客脖颈后面,渗除出了一片细密的汗珠……
闻着传来的香味,深深的吸了口起,继而缓缓吐出。
“是在下冒犯了……还望见谅!”
居中的蓑衣客说道。
随即从腰间拿出一方手绢。
把先前自己吐在地上的芝麻和唾沫仔仔细细的擦干净。
拱了拱手,转身准备离开后堂。
就在他一只脚刚踏出门口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响动。
居中的蓑衣客回眸一看,却是那大铁盆被打开了。
露出了本来被改在下面的面团。
“多谢!”
蓑衣客微微颔首说道。
带着其余二人老老实实的回到了桌边坐下。
这二人想不通为何自己的老大却是对那厨娘如此前辈客气。
但他们却是也不敢多问。
只有居中的那位蓑衣客自己才知道。
方才那一张面饼飞过自己头顶时,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此刻他的心却是在悸动不已,仍未完全平息下来。
随后,吩咐一人,把原先放在门口的三件所以拿来。
居中的蓑衣客拎着自己的这件铁蓑衣轻轻抖了抖,让雨水尽皆滴拉干净便穿在了身上。
屋内又没有雨。
四周的墙壁除了门窗以外也足以挡风。
为何还要穿上铁蓑衣?
但三人却是认认真真的把这铁蓑衣穿戴整齐。
就连胸前的系挂的
一根链子,也扣的很是严密。
“你怎么想?”
高仁对这靖瑶传音问道。
“我需要想什么?”
靖瑶问道。
他本意今晚是要少喝酒的。
但不知不觉,却是又喝了许多。
“他们准备动手了。”
高仁说道。
“我没有你那般本事,我只相信眼前看到的事情。”
靖瑶喝着酒说道。
“他们也一样。人都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片面。现在这世道,早就没人去追究那前因后果了。”
高仁说道。
“我看他们只是穿上了那铁蓑衣,没有动手。”
靖瑶说道。
“他们也只看到这小姑娘坐在你对面,觉得咱们和她是一伙的。”
高仁说道。
靖瑶放下酒杯笑出了声。
虽然高仁疯癫的时刻常有。
但很多真话,实话,正常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疯子却能毫无顾忌的,信口开河。
他们只说自己最真实的感觉和判断。
从来不加以修饰。
就好像白描一般。
只有最简单的线条来表现物象。
不设色,也不晕染。
虽然听上去有些呆板。
但实际上却是最深刻的保留了质感。
使得物象更具神采。
高仁的每一句话,便都是如此白描。
除了他不想说的以外。
只要开口,必然是敞开心扉,直抒胸臆。
方才靖瑶大笑,便是觉得这高仁有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你问我要怎么做,那你是却是如何想法?”
靖瑶问道。
这句话却是开口说的。
没有再用劲气传音。
“早就说好都听你的,你怎么想,我便怎么做。”
高仁随意的说道。
靖瑶叹了口气。
这句话他问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调侃。
而是真心想听听高仁的意见。
不过高仁说的也的确没错。
二人之间早就有了协议。
这一路上,在抵达矿场之前,都由靖瑶说了算。
既然有人动脑子,有人担责任。
高仁还不如就此好好喝酒,认真吃菜。
何必去为这些事情操劳?
摆在靖瑶面前的无疑是两条路。
打或退。
打自然是不怕的。
只是靖瑶并不想动手。
因为一旦动手,难免就会让人看出端倪,走了风声。
这夏彤镇已经够惨的了。
难道还要再把这里血洗一番不成?
可是退,靖瑶一时半会儿却是又想不出来一个万全之策。
还不等他思量完毕。
那两位蓑衣客便纵身跃起,一左一右朝着靖瑶这边袭来。
长剑从袖中脱出,握在手上。
二人配合严密。
进退有法。
刺向靖瑶的一人一剑,多做稍慢。
这却是为了防止靖瑶有所变招。
有时候快能在一瞬间决定生死。
慢也可以。
一剑击出,想要再凌空变招,着实困难。
但若是速度足够慢,那就能给自己反应和应对的时间。
也能看清对方的身形变化。
况且这第一剑只是试探。
他们也看到了靖瑶腰间横跨的弯刀。
这种样式的刀就和那位黄衣厨娘做的面饼一样。
都是极为奇特的。
奇特虽然不是绝无仅有,但也一定是少数。
而少数则意味着刁钻,古怪,出其不意。
但另外一位蓑衣客却是截然相反……
他的剑迅疾若奔雷。
鼓荡的阵势极为磅礴浩渺。
竟是想要一剑取了那尚未醒酒的小姑娘的性命。
这二人如此一快一慢,一张一弛。
端的是天衣无缝。
靖瑶余光察觉侧面有寒星浮动。
弯刀飒沓出鞘。
他倒提着弯刀。
用弯刀高高翘起的刀尖,朝着那蓑衣客的长剑勾去。
蓑衣客虽然剑招极慢。
但他却也对如此怪异的弯刀和出刀方式心惊不已。
可是眼下想要回剑却是绝不可能。
只能如此的一往无前,或许才有些许希望。
本也没有指望这一剑能够有所建树。
但若是就被这般逼了回去,却是也让他颜面尽失。
靖瑶的弯刀侧立。
闪过一阵青光。
待那蓑衣客反应过来时,自己手中的长剑已经被靖瑶弯刀的刀剑勾住,压在桌上,进退不得。
而刺向那位醉酒小姑娘的的一剑。
眼看就要穿透脖颈,鲜血飚射。
但最终却也刺在了桌上的酒碗里。
酒碗应声碎成了七八块。
小姑娘却是在剑锋抵达之前醒了过来。
如此妙若颠毫的闪躲。
没有人会相信只是巧合。
但却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不过我每天只能喝三次。第四次就会一直睡过去,有时却是能睡一个对时。”
小姑娘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看了看桌上碎裂的酒碗和长剑。
抬头对着靖瑶微微一笑说道。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看到这二人竟然全都失手,且又受制于人……
不得以,只得自己拍案而起。
身上的铁蓑衣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像极了刚添入新柴的篝火,也像极了五大王域中节庆时燃放的爆竹。
不过同样的声音,在柜台处却是也有。
但却是远远比不上此间的雄壮罢了……
“精细骨瓷碗一只,三两。楠木桌案一套,五十五两。”
在那两位蓑衣客起身出剑之时,这位掌柜的便回到了自己的柜台之后。
此刻正在不住的拨弄着算盘,计算着双方争斗的损耗。
只不过明明是一只陈旧的粗瓷碗,却被掌柜的说成精细骨瓷。
明明是普通的木质桌椅。
却记做了名贵的楠木。
真是无奸不商。
只要在这所酒肆客栈中发生的事情,怕是都逃不过掌柜的手中的这一把算盘。
第四十二章 无畏的少数【五】
凄厉的惨叫让厅内的所有人浑身一激灵。
却是靖瑶一刀切下。
斩断了那位剑被钉在桌案上的蓑衣客的手。
既然无路可退,那只得全力一战。
这位蓑衣客痛苦的朝后倒去。
虽然没死。
但一个用剑之人失去了用剑之手。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相比于死人而言,废人却是更加难过。
每一个废人都曾想过去死。
但真正能鼓起勇气的,怕是没有几个……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站在靖瑶的桌旁。
淡漠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嚎叫的部下。
他拔出了自己的剑。
寒光照在那位断手蓑衣客的脸上。
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睛。
但包括靖瑶在内,却是都看到他点了点头。
居中的这位蓑衣客立即一剑刺下。
剑身贯穿了断手之人的咽喉。
他拼劲最后的力气想要笑一笑。
但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
不过这般释然的态度,却是让靖瑶都有些动容。
同时,他也知道这些人是真正的死士。
击杀不成,绝不偷生。
更不愿意自己成为同伴的累赘。
居中的那位蓑衣客轻轻的抖了抖手腕。
将自己剑上的血迹抖去。
随后一脸平静的看着靖瑶。
“我和她,不熟。”
靖瑶说道。
他指了指面前的那位小姑娘。
虽然这位小姑娘或许有些值得令人同情的过往。
但萍水相逢,靖瑶却是没有必要替人出头。
何况,还是王域之人。
“我知道。”
蓑衣客点头说道。
“请便。”
靖瑶起身离开了桌子。
站到了一旁。
准备彻底袖手旁观。
“可是你杀了我的人。”
蓑衣客说道。
靖瑶笑了。
这场麻烦看来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
不过这人既然没有动手,而是开口说了话。
那就说明或许还有道理可讲。
与其说道一番,可能还有转机。
“那人是你自己杀的。而且他也不想活了。”
靖瑶说道。
“是我杀的,他也的确不想活了。不过却是因为你先砍了他的手,才会导致如此的。”
蓑衣客说道。
剑上的血迹已经全部滴落在地上。
只有极好的剑才能做到如此。
“你不是说现在的人都只看结果,不问缘由吗?”
靖瑶回头看着高仁说道。
“我说的是大多数。”
高仁无奈的说道。
他也没有想到,这蓑衣客却是这么讲道理。
仔细说道起来,这人的死的确是和靖瑶有关系。
不过若是他不出剑刺向靖瑶,靖瑶也不会去砍掉他的手。
想来想去,最终的源头却是就在这位小姑娘身上。
高仁开口一番说道,却是让这位蓑衣客连连点头。
目光重新又定格在那位小姑娘身上。
从南方到北地。
他们追了何止三千里。
以至于最后却是就剩下了三个人。
小姑娘迎面与蓑衣客对视着。
目光不躲不闪。
她走到旁边的桌上,拿起了自己的篮子。
解开篮子上的盖布看了看后,朝那颗死人头上呸了一口。
继而直接丢给了那位蓑衣客。
蓑衣客下意识的身手接过。
那小姑娘却就在这一瞬的功夫,跳窗逃出了酒肆客栈。
“这小姑娘是谁?”
靖瑶问道。
“仇人。”
蓑衣客捧着篮子,看着窗外说道。
“这篮子里的人是谁?”
靖瑶又问道。
“死人。”
蓑衣客收回了目光。
让另一名部下把死去的那位蓑衣客的尸体拖到门外去。
然后便捧着篮子,坐回了原本的桌边。
“你难道不追?”
靖瑶很是好奇。
这蓑衣客不但不追,甚至方才都没有出手阻拦。
靖瑶看的出来,若是他想,定然是能够拦住那位神秘的小姑娘的
可是他却没有。
“因为我只想要这篮子。”
蓑衣客说道。
随即解开蓑衣,拿出一锭金子,丢给掌柜的。
“损失算我的。余下的钱上酒。”
蓑衣客说道。
掌柜的看着手里这一锭金子,笑的合不拢嘴。
把金子收好后,就提起笔,把方才记得账全都勾销。
“但那小姑娘不是仇人?仇人就能如此一走了之?”
靖瑶问道。
“她想要的也是这个篮子。所以她还会回来的。”
蓑衣客说道。
与其冒着深夜大雨和泥泞不堪的道路去追。
还不如就坐在这温暖的客栈中,喝着酒以逸待劳。
既然两方都对这篮子和篮子里的东西锲而不舍。
那就总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掌柜的把酒端了上来。
黄衣厨娘却是也从后堂中款款走出。
手上托着一个盘子。
盘子上堆着高高的一沓面饼。
“你们的要在等一会儿。”
黄衣厨娘把面饼放在靖瑶的面钱后对着蓑衣客说道。
“只要两个就够了。”
蓑衣客说道。
他已看到靖瑶等人的面饼,是按照人数烤制的。
原本他们有三个人。
但是现在死了一个。
所以两张面饼足以。
黄衣厨娘听后点了点头,便回到了后厨。
“你为何会在这里当一个烤饼的厨娘?”
蓑衣客突然问道。
“我本就是个厨娘。”
黄衣厨娘听闻此言,脚步却是没有任何停留。
但却是把后堂的门帘放了下来。
厅内的众人,却是再也看不见里面。
“你们认识?”
靖瑶吃着烤饼问道。
不得不说,这烤饼着实好吃。
不但筋道异常,还有一股浓厚的芝麻香气。
即便是没有任何菜肴相配,也能空口吃的下去。
“你们不是王域中人吧。”
蓑衣客喝着酒说道。
“何以见得?”
靖瑶微微的眯起了眼睛问道。
“进来前,我看到这家店后面停着许多家具马匹。想必是你们的。那些家具样式虽然都是最为普通的震北王域风格,但却和你们的气质不符。”
蓑衣客说道。
“家具就是家具,还有什么气质一说?”
靖瑶笑了笑说道。
“那个碗太小。无论你是用来吃饭还是喝酒,都太小。”
蓑衣客说道。
“这店中的碗也不大,我不是照样在用?”
靖瑶举起手中的碗反驳道。
“用店里的碗是无奈……只有极为讲究的人才会到哪里都用自己的餐具。不过家却是一个最让人舒心的地方。吃饭也是生活中最关键的事情。在最舒心的地方,做最关键的事情,但却没有合适的器具。这无论如何也是说不通的。”
蓑衣客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估计也不是震北王域中人吧。”
靖瑶点了点头。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蓑衣客观察的极为细致,脑子也很活泛。
“我和你一样,也不是王域中人。”
蓑衣客抿了一口酒,慢慢的说道。
靖瑶却是没有相信他这句话。
不是王域中人,难道还会是草原人?
“我是坛庭中人。”
蓑衣人把酒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后说道。
靖瑶倒还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高仁的脸色却邹然一变。
“你们是坛庭中人?”
高仁语气急迫的问道。
“这天下冒充中都查缉司的人可能不少,但敢于冒充坛庭中人或许还没有。”
蓑衣客说道。
靖瑶把目光投向了高仁。
坛庭两个字对他而言却是极为耳生。
“坛庭是什么地方?”
靖瑶出口问道。
“那是一个在闺房里都不能议论的地方。”
高仁语气深沉的说道。
脸上更是少有的严肃。
坛庭。
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在什么地方。
不过,一定在五大王域之内。
这是除了东海之上的云台,漠南的蛮族,西北草原的王庭外唯一能够完全超脱五王的势力。
常人只觉得坛庭是一个传说。
可但凡是有所了解的人,却是对此忌讳莫深。
无论是皇朝以前的各代皇朝,还是如今的五王共治。
坛庭始终存在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没有人能够动摇它的存在,但却也并不耀眼夺目。
不过能够长久的东西,都有理于人,有意于天。
曾经的一代皇朝。
皇帝极为迷信。
梦中总是见到满月流光,仙人御风而来。
可见每个时期都会有一些特殊的产物。
但坛庭究竟诞生于什么时期,就连中都查缉司的档案中都无从记载。
不过每当皇朝更迭之时,就会有坛庭中人行走人间。
他们那并不干涉世俗,只是忠实的记录天下所发生的一切。
尤其是在五王共治之前,星剑老人的皇朝终结之后。
坛庭的名号却是开始流传广布。
上至门阀大族,下至庶民白丁。
无人不知,五人不晓。
有传言说。
天下之所以会五王共治,没有再起战乱,却都是坛庭的功劳。
大约在二三十年前,市面上有一本奇书流传甚广。
叫做《坛庭庭记》。
里面广泛而系统的描述了整个坛庭的风物以及使命职责。
真伪虽不可考究,但读来也的确是极有意思。
不过这书流传于战乱之中,绝迹于大定之时。
现在却是一本都看不到了。
民间或许还有藏本。
但却是谁也不敢拿出来受人瞩目。
这本书高仁是读过的。
因为他的师傅就有一本。
坛庭内的高台鳞次栉比,重叠罗布。
高台上还都描绘刻画了仙人在云端之上的天宫之中的姿态,以及偶尔下凡,在山野中布武讲道,传授仙法的景象。
坛庭的最中央,有一座巍峨的仙人塔
据说要比任何一代皇朝修建的祭天台还要高耸。
宽广的殿堂就算是现在的中都城也比不上一半的壮丽。
坛庭虽然避世久远,但却也不是无门可如。
至少在《坛庭庭记》中说,坛庭在天地四方都有门。
只不过常人看不见罢了。
这些描述或许有些神话和夸张的意味。
但管中窥豹,由此也可以烘托出坛庭的神秘和遥不可及。
天下之东面有三个门。
却是按照四季时令来命名的。
分别叫做春冬夏。
为何独独没有秋?
这一点却是在《坛庭庭记》中没有任何说明。
高仁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想起问问师傅,却又害怕被责怪。
因为这本书是他当时偷偷翻出来看的。
不过古人向来都不喜欢秋天。
或许是因为秋总是能让人生出太多感伤……
悲伤事已经够多,何苦在要去为了一个季节而劳神呢?
不过这却是那些酸腐文人的见地。
他们总是喜欢在秋天,对着萧瑟之风,以及风中落叶而悲慨万分。
可对于普通老板姓来说,秋却是一年里最重要的季节。
因为秋天一过,就要入冬了。
南方不会下雪。
可是北方却就要卧在屋子里至少三四个月之久。
越冬有没有饭吃,够不够烧柴,可是全指望这一年之秋。
南侧有四个门。
却是都带有一个乾字。
第一个叫做“乾文门”。
是坛庭的第一任创
建者,在路过这里时,忽然从天上翩然而下了一卷书册。
书册上记载了人间从不曾有过的学问。
又因为天赐之书,所以这南面第一门就叫做‘乾文门’。
其余的三门,却是只有名字,没有来源。
分别叫做‘乾平门’,‘乾津门’,‘乾昌门’。
至于另外东西两个方向。
则各只有一个门。
太阳的东升西落。
所以东面的是阳,西面的是阴。
天下的东西南北,高仁都曾一一去过。
不过书中却是没有记载这些门的具体位置。
高仁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但他对坛庭南北之门,却是有所怀疑。
对东西这阴阳二门,却是深信不疑。
这其中是和缘故,或许只是一种直觉,就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
坛庭中,最为中枢的地方,叫做昌定塔。
是坛庭开庭之年,首任庭主建造的。
距离东边的阳门,仅有十二里之遥。
昌定塔东面,有一座府邸。
里面驻扎着坛庭最为精锐的军士。
也是坛庭庭主的护卫。
昌定塔共有九层。
全部都是由青石与花梨木混合建造。
塔身高九十九丈。
最上方塔顶又突兀的高出十丈。
不过站在塔上俯瞰坛庭时,却有种荡胸生层云之感,怕是不止千丈。
传说最初建造这座昌定塔时,地基之深已经挖发到了黄泉地府。
还释放出了无数的鬼怪。
但当初代庭主打开那本天赐仙书才朗读了一句,那些鬼怪便都乖巧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却是让初代庭主认为,这天赐仙书果然是真实可信。
因此便愈发的大兴土木建造,最后才建成了昌定塔。
至于塔顶上多出的那一节,却是专门修建了一个宝瓶状的房室,用来供奉那本天赐仙书。
每日里都是香火不绝。
昌定塔九层的每个角上都悬挂了金铎。
共计有三百六十五个。
每个方向还开有七扇窗户,全都刷着金漆,窗框上还钉着刻有五行之术的钉子。
如此殚精竭虑的设计,穷尽巧思的创意,却是世间独一无二。
每日夜风起时,那些金铎都会随风响动。
清脆而又铿锵的声音,却是让整个坛庭都能听见。
昌定塔北面有一座大殿。
里面陈列的全都是坛庭的历任庭主塑像,以及为坛庭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们的灵位。
全都按照贡献大小,用金银玉等不同材质打造而成。
其中首任庭主的塑像最大,高一丈八,通体都有羊脂白玉雕刻而成。
这样大的一块羊脂白玉,能得以存在便已是契机,更何况还经能工巧匠雕琢而成。
其余金质的,等人身高的灵位有数十个。
其余还有些小型的塑像,大多都是天赐仙书上描绘的神祗。
用珍珠玛瑙等物攒绣而成。
此殿内的屋梁墙壁夜市重重雕刻粉饰,还描绘上了一种坛庭特有的零星花纹。
这种形状,却是初代庭主亲自画下的,是他从天赐仙书中感悟出来的。
窗棂外装饰以青色玉石。
台阶下树木层叠,枝叶扶疏,茂竹芳草,数不胜数。
因此那位撰写《坛庭庭记》的人会在书中感叹说:
“如若真有天上仙宫,想必莫若如此……”
不过书中却说,坛庭在某一个时期,是全然开放的。
有很多从四方来朝拜供奉的人,带来的供奉都会存放在平镶塔中。
平镶塔可以算是坛庭内最为朴实的建筑了。
榫卯结构搭建而成,上面盖着瓦片,和现在的随处可见的高塔差不多。
不过却是每隔五步就开一门。
塔内架设楼阁五重。
书中却是没有详细描述。
高仁看着蓑衣客,脑中却是把自己还能记住的部分深深回忆了一遍。
“你想问什么?”
蓑衣客看着高仁欲言又止的样子,竟是率先凯开口问道。
“《坛庭庭记》里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高仁问道。
“我是从乾文门出来的。”
蓑衣客笑了笑说道。
高仁听后默不作声。
虽然这位蓑衣客没有直接回复他的问题。
但说自己是从乾文门出来,岂不就是从侧面证实了《坛庭庭记》的真实性?
“那小姑娘是坛庭的人?”
高仁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
“她就是当年写下《坛庭庭记》那本书的后人。”
蓑衣客说道。
高仁倒吸了一口气。
没想到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坛庭竟然还是没有放弃对此事的追查。
“不过,你们来却是也不能走了。”
蓑衣客指了指靖瑶接着说道。
“为何?”
靖瑶傲慢的说道。
他不知道坛庭为何物,自是没有高仁的诸多顾忌。
“因为我不知道那小姑娘究竟给你们说了些什么,所以总得查证一番才行。”
蓑衣客说道。
“她什么都没说。”
靖瑶说道。
“查证后才知道。”
蓑衣客不依不饶。
“况且,有个机会能去坛庭看看,难道你不想?”
蓑衣客轻松的笑了笑,话锋一转说道。
“有个机会让你见见草原的弯刀,你想不想?”
靖瑶也笑着说道。
“原来你是草原王庭的人,怪不得会对坛庭如此倨傲。”
蓑衣客叹了口气说道。
一旁的高仁扯了扯靖瑶的衣袖,示意他态度不要过于刚烈。
但此事闹到了这般地步,却已经不是打乱靖瑶个人计划的事情了。
而是事关整个草原王庭的尊严与荣耀。
“我的确对你那坛庭不清不楚。我只知道明天天亮时,我要过河去鸿洲。”
靖瑶说道。
言毕之后,两人各自饮酒,却是再无任何交流。
高仁却在一旁不停的踱着步子,忧心忡忡。
第四十三章 警告的灰烬
震北王域。
鸿洲矿场。
金爷府邸。
一个人要走,是谁都拦不住的。
即便这个人只是个普通人。
并没有修过武道。
也没有强健的体魄。
要走也是拦不住的。
好巧不巧的是,金爷矿场上的天气极好。
金爷府邸内是没有风的。
但就连他的府邸外面,也没有一丝风沙。
这就是极为稀奇的一件事了。
想走的人不止一个。
而是三个。
先前到金爷府邸上的那位怪客已经走了。
走的时候心情大好。
还问金爷借了一匹马。
承诺下次再来打造些物件的时候,就会归还。
虽然金爷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不过一匹马能换来和这样一位金主的友谊,可是稳赚不亏的事情。
刘睿影带着华浓,以及小机灵也准备离开。
这倒是让金爷有些失落……
他对刘睿影的兴趣不大。
但对小机灵却是极为舍不得。
可是小机灵这样来去如风的人,仿佛一只无脚的小鸟。
在哪里都不会驻足停留太久的。
不过他也一定不会走的太远。
因为此间事,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刻。
往往是你最不愿意看到小机灵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你的眼前。
刘睿影则是放心不下自己仍旧住在杂货店,饭馆,棺材铺的几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的部下。
金爷这里他想知道的已经都知道了。
再待下去,只是喝酒罢了。
却是也无趣的很……
恰好又赶上了如此一个天气绝佳的夜晚。
刘睿影向金爷告辞之后,便和华浓纵马离开。
没有了风沙的侵袭,刘睿影赶路极快。
只用了来时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已经看到了那家杂货店,饭馆,棺材铺。
此刻虽已入夜。
但还算不上太晚。
门口草棚下的苦工们虽然都已经散去睡觉了。
里面却还亮着灯火。
刘睿影下马后走了进去。
看到老爸娘和胖老板正在喝酒。
二人你侬我侬,情深义重。
在刘睿影踏过门槛时,她俩竟是在喝交杯酒。
刘睿影看着想笑。
心中却有有些酸涩。
男人就是如此。
先前老板娘勾引他时,心中虽有悸动,但还是要装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样。
现在看到老板娘和胖老板如此的柔情蜜意,心中却是又隐隐有些不舒服。
这种感觉说不上是吃醋。
至少刘睿影决计不会承认是吃醋。
最多是有些尴尬罢了。
刘睿影贴着墙边走着,准备直接上楼。
他不想打扰这夫妻俩,也不想被夫妻俩发现自己回来了。
毕竟自己在临走时,老板娘对自己的态度可是冷淡的紧……
现在却是也没必要凑上去自讨没趣。
“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想到老板娘却是放下酒杯,转过身子对着刘睿影说道。
她下半身仍旧坐在椅子上。
翘着二郎腿。
只是腰肢朝刘睿影这边扭动过来。
昏黄的灯光下,老板娘的脸颊上有了两坨红晕。
再由如此的姿势衬托,却是更显妖娆。
至于胖老板,则是对刘睿影憨憨的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今晚外面没有风沙,走的很顺。”
刘睿影说道。
却是故意答非所问。
老板娘问的是他从金爷那里为何这么快就会回来。
而刘睿影却是只说了自己方才脚程很快。
“我哥那里不好吗?”
老板娘接着问道。
随即把身边的凳子朝外拉了一把。
示意刘睿影也坐过来。
“好。”
刘睿影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他让华浓先上去看看那几人的情况。
胖老板一看刘睿影坐下,立即帮他拿过来了一只酒杯。
刘睿影看着酒杯笑了笑。
心想在金爷那里和回来,好像都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喝酒罢了。
不过喝酒也要看在哪里喝,跟谁喝。
不知为什么,刘睿影就是觉得在这里喝酒却是要在金爷那好话的府邸里舒服很多。
老板娘亲自给刘睿影倒了一杯。
刘睿影伸手准备掏银子。
却被老板娘一把压住了手腕。
“我请你喝!”
老板娘说道。
几日不见。
老板娘却是又恢复了先前的热情,而且还变的大方了起来。
刘睿影笑着点了点头。
有人请自己喝酒,那岂不是一件极好的事?
女人本就善变,忽冷忽热,若即若离的很正常。
但刘睿影却是没有想到。
一个三句话不离钱的人,忽然变得大方起来请人喝酒,是一件多么反常的事情?
胖老板自从刘睿影坐下后,便开始自饮自酌。
他用的是碗。
是和刘睿影在金爷府邸上见到的一模一样的海碗。
一壶酒倒进去,却是连三分之一都装不满。
胖老板端起碗就是一壶下肚。
很快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鼾声如雷。
老板娘伸脚踢了踢胖老板,对方却是纹丝不动。
“这家伙……这么多年,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老板娘有些抱怨的说道。
“你要什么长进?酒量吗?”
刘睿影打趣的问道。
“当然!虽然都说不喝酒,不赌钱的男人好。可是不喝酒,不赌钱的男人,哪还有一点男人味儿?”
老板娘语出惊人。
这言论,着实把刘睿影惊住了。
“不过若是一个男人成日里只知道喝酒赌钱,那最痛苦却也就是他的老婆。”
老板娘随即又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
很多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最开始或许都是因为对方的风流倜傥,或家财万贯。
但若是真的嫁给了这样的如意郎君。
却发现事事都会很不如意……
风流倜傥的,当他呼朋引伴,烂醉如泥时,你就得一个人独守空房。
家财万贯的,处处沾花惹草,光是醋意就够把一个人活生生的熏死了……
可若是找一个老老实实的,却又觉得往后的几十年没有什么激情与盼头。
两边都是矛盾,要怪只能怪自己要求太高。
“老板岂不就是一个很好的男人?”
刘睿影说道。
“他是不错的……就是酒量太差。”
老板娘摇了摇头说道。
却是拉着刘睿影走到一旁的桌子坐下。
因为那胖老板的鼾声着实是太响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却是都听不清彼此的话语。
“金爷是你的亲哥哥?”
刘睿影问道。
“若是认的哥哥,我一定住在他的府上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怎么会离开?”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
头。
这兄妹俩虽然长相差别很大。
但酒量却都是极好的。
何况人本就都是如此。
越是亲密的朋友,越会肆无忌惮。
对自己的亲人一旦憎恶起来,要比对仇敌恨意还多上三分。
刘睿影其实很想问问老板娘和金爷的事情,但又觉得会有些冒犯。
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一段过往。
发生过就是发生过了。
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提起。
旁人要问,勉强也能说。
但却是辜负了这来之不易的好夜色。
“我哥怎么样?”
老板娘沉默的喝了好一会儿酒后问道。
“我不知道他以前的样子,但我见到他时,是很好的。不过却很不赶巧的出了点事。”
刘睿影说道。
“什么事?”
老板娘面色一凝问道。
这兄妹俩虽然彼此有很深的成见与隔阂。
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心底里还是互相担心挂念着。
“他的义子,金世羽死了。”
刘睿影说道。
接着又把死法,以及那位怪客的事给老爸娘全都说了一遍。
并不是他好心。
而是他想观察一下老板娘的反应。
有些时候,人最直接最细微的反应,就能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很多东西。
“哦……”
没想到老板娘听后,却是只淡淡的应了一身。
没有多说。
以至于刘睿影怀疑老板娘究竟认不认识这位金爷府上的公子,金世羽。
“我哥应该心里害怕的很才对。”
老板娘忽然又笑着说道。
好似他的哥哥遇上不痛快的事,就会让她变得开心起来。
“你哥虽然不动声色,照吃照喝。但可以看得出他对自己这义子感情很深。”
刘睿影拿出了当时的那条白毛巾放在桌上说道。
“一个物件在你眼前摆久了,也会让你有些感情,人也一样。不过义子义子,终归不是亲生儿子。”
老板娘说道。
“金爷好像没有子嗣。”
刘睿影说道。
却是试探的,想要多问一些关于金爷的事情。
“有的,只是死了。”
老板娘说道。
“怎么死的?”
刘睿影问道。
“他前前后后总共成亲过四次,这四个老婆无一例外都是难产死的,一尸两命。”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不知该怎么说。
这样的打击,对一个人来说是极大的……
但世间怎么会有如此背运之事?
四个老婆,全都因难产死去,还都是一尸两命……
这概率,简直比当上五王的概率还要小得多。
“所以你看我成婚这么多年了,却是也没有身孕。”
老板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道。
“难道你是怕金爷的事在你身上重演?”
刘睿影问道。
“没错,因为我还没有活够。”
老板娘喝着酒说道。
“酒也没有喝够!”
刘睿影给他倒了一杯说道。
不过在这寂寥的矿产上,不喝酒还能做些什么呢?
刘睿影在中都的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一条长街从东头走到西头,一两个时辰就过去了。
并不是因为这条街很长。
而是因为中都的街道都太热闹了。
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摩肩接踵的人流。
都会让时间不知不觉的流走。
可是这次来到西北之地后,他就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西北天长。
日头落下去的要比中都晚上一个半时辰。
还有个原因,就是西北过于寂寥。
**和精神,只要有一个在忙碌的时候,都不会感觉到光阴的流逝。
渐渐地,老板娘话也少了。
刘睿影知道她也快醉了。
在喝醉之前,老板娘举杯的频率却是越来越高。
到最后,直接拿起酒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后,便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刘睿影看了看门外,随即上了楼。
华浓既然没有下来,说明一切安好。
只是他在要推开自己的房门前,突然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呻吟。
呻吟之声虽然不大,但呻吟之人一定极为痛苦。
刘睿影小心翼翼的推开门。
借着清朗的月光,看到自己床上躺着一个人。
却是先他一步离开金爷府邸的小机灵。
刘睿影赶忙点亮了桌上的灯盏。
小机灵的血已经把整套被褥全都浸透了。
看到刘睿影进来,也只是略微抖动了几下眼皮,屋里说话。
“你怎么了?”
刘睿影问道。
小机灵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自是看向了自己左边的肩膀。
刘睿影拿灯一照。
看到小机灵的左肩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这一道伤口,却是把他的整个左肩全都击碎了。
外翻的血肉上,还混着许多森白色的碎骨。
着实是极为严重的外伤。
此刻鲜血已经自行止住了。
刘睿影扯下一节床单,给他简单的包扎了一下。
小机灵嘴唇蠕动着,虽然发不出声音,但刘睿影还是看出了他要说的是什么。
酒。
小机灵要酒。
他想喝酒。
刘睿影把隔壁的华浓叫醒,来自己房中守着小机灵。
他则从楼梯处直接一跃而下,来到大厅中给小机灵打了一壶酒。
当酒壶递到小机灵面前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过他却并没有喝。
只是闻了闻酒香,便闭上了眼睛。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他却是又转醒过来,想要坐直身子。
他还是想喝酒。
只不过躺着喝酒着实太难。
虽然他此刻的伤势已经不容许他的身姿稍有改动。
可他却咬着牙坚持着。
用自己碎裂的半边肩膀撑起自己的身子,坐了起来。
如此一运气使劲,伤口霎时再度崩裂。
鲜血汩汩涌出。
刘睿影本想上前搀扶。
但却感受到了一股浓浓的拒绝。
小机灵坐直身体后,背靠着墙壁。
伸手向刘睿影讨要酒壶。
刘睿影把酒壶递给他,小机灵当即变喝了好几口。
肩头的鲜血仍旧在流淌着,酒水却又刚下了肚。
几口烈酒入喉,小机灵的脸上稍稍恢复了些血色。
他知道刘睿影定然有一肚子话要问他。
但此刻却是无力回答。
刘睿影也并不着急。
和华浓坐在了桌边,看着小机灵边喝酒边恢复。
“还要吗?”
刘睿影眼见小机灵最后一口酒喝完,开口问道。
“不要了……”
小机灵摇了摇头说道。
虽然身子还是极度虚弱,但精神却是已经恢复了不少。
起码可以开口说话了。
“你去了哪里?”
刘睿影问道。
在他的印象里,小机灵只比自己先走了三四个时辰。
“金爷府邸东,五十里。”
小机灵说道。
另一只手,伸到自己的后腰处摸索着。
随即拿出一柄刀丢在地上。
刀上的血迹尚未完全凝固。
而这柄刀刘睿影却是再眼熟不过了……
仍然是那位怪客丢失的那些不成比例,且没有开刃的刀。
刘睿影盯着刀,心里却是惊慌不已……
小机灵的身法他早就有所领教。
但就是如此迅捷轻盈的身法,却是都没有躲开这一刀。
可想而知那刀究竟有多快?
“其实我已经躲开了。”
小机灵仿佛看穿了刘睿影的想法,开口说道。
刘睿影听后,却是骤然理解。
先前死于这把刀下的几人,全都是无一例外的从眉心处一刀穿脑。
而小机灵却是之辈击碎了一侧肩膀,这已经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为何要杀你?”
刘睿影问道。
“想杀我的人很多……因为我太爱管闲事。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在有的地方很受欢迎,但在有的地方却很是遭人讨厌。”
小机灵笑着说道。
“但你却从来没有受过伤。”
刘睿影说道。
“的确是没有……这是第一次。自我的身法武技圆满之后,虽然还是有无数人能够杀死我,但他们中却是没有一个能留得住我,也没一个能找得到我,追的上我。”
小机灵说道。
语气中还是满满的自信。
“但这次你却被找到,还被追上了。”
刘睿影说道。
“不,这次是因为我没有跑。”
小机灵说道。
“你不是天底下最耸的人,为何会不跑?”
刘睿影问道。
“当久了耸人,难免也要刚强一次。”
小机灵说道。
刘睿影虽然不赞成他的做法,但这般想法,谁都会有。
酒喝多了,就想睡觉。
觉睡够了,又想喝酒。
但却绝对没有能一直喝酒,或者一直睡觉的人。
人都是要有些变化的。
很多习惯即便坚持了十年,二十年,若是想改变,却也是在一朝一夕之间。
“所以你想亲自试试这刀。”
刘睿影说道。
“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我却后悔了。”
小机灵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
“后悔什么?”
刘睿影问道。
“后悔为了刚强一次,却是就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以至于坐起来喝杯酒都如此困难……人要是真想一辈子挺直了腰杆活着,还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小机灵说道。
他说的话断断续续的。
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息片刻。
刘睿影却突然笑了起来。
他觉得小机灵受了这么重的伤,差点丢了命才悟出了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觉得很是可笑。
但小机灵却不这么觉得。
道理懂得再多,却也赶不上自己亲身经历一次。
而此刻他已经决定,他不但要一直当天底下最耸的人,还要当那天底下身法武技第一的人。
绝对不要再被人找到或追上。
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
然而小机灵现在却是已经碎了一侧肩膀。
想要恢复,却不知要等多久。
在这期间,他来到刘睿影的身边,却是最为安全的选择。
“可看清了出刀之人?”
刘睿影问道。
“中刀的瞬间,我便展开身法远遁。我的身法一旦全力施展,就连我自己目力都会跟不上。只想着越远越好。”
小机灵说道。
“这刀难道就真如此邪门?”
刘睿影把小机灵扔在地下的刀捡起来说道。
“你若是中一刀,边也能明白了。”
小机灵说道。
“是什么感觉?”
刘睿影问道。
“灰烬……无穷无尽的碎片化为的灰烬。但却没有风,只是堆积在那里。一点点的积累成一座小丘。我站在这座灰烬的小丘中,只能挣扎着露出脖子和下巴。”
小机灵说道。
“这就够了……起码的你头还露在灰烬之外还能够顺畅呼吸。”
刘睿影说道。
“所以我能想到那些眉心处被一刀穿脑的人到底是何种感觉……在灰烬中窒息,绝对要比溺水而亡还难受的多。”
小机灵说道。
灰烬虽然细小。
但仍旧是颗粒。
从口中,鼻腔里吸入之后,每一颗灰烬的小粒都会把人从内到外包裹的严严实实。
就好像春蚕在体内吐丝做了一个茧。
但水却不会。
水是流动的。
它虽然无孔不入,但却会从一处流淌到另一处。
刘睿影这一路上也见识了不少奇妙的刀法。
其中以靖瑶的冬之意境最为拔萃。
但他没有想到,有人的刀竟然会给人一种灰烬的感觉。
灰烬代表着泯灭。
虽然都说,人死后不过化作黄土一抔。
但灰烬确实要比黄土更加极端的存在。
黄土是没有意识的。
然而灰烬却仍然存在着精神。
起码小机灵就知道自己的左肩此刻已经化作了灰烬。
即便看上去依旧是血肉之躯。
可是带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
一刀泯灭,皆为灰烬。
还是用的一把如此笨拙的刀。
那这出刀之人究竟是怎样人物?
为何偏偏盘桓在这矿场周围犹如阴魂不散?
“灰烬也可以是一种警告。”
小机灵说道。
“现在回想起来,我好像可以断定这人对我出刀时并不是想要杀死我。而是只想给我一种警告。”
小机灵沉吟了半晌突然那说道。
“警告你离开?”
刘睿影反问道。
“警告我不要多管闲事。”
小机灵笑了笑。
刘睿影也笑了。
小机灵虽然能再一刹那突然变得刚强。
但却绝对改不了这个爱管闲事的毛病。
因为这是他的宗旨。
一个人的宗旨若是都能轻易的放弃或更改,那他也就和灰烬没有什么两样。
不过这样的警告,刘睿影却是也受到了。
那位躺在棺材里死去的部下,也是这人对刘睿影的警告。
不过刘睿影也有自己绝不能更改放弃的宗旨。
这是他身为查缉司省旗,西北特派查缉使的职责所在。
无视这警告的结果究竟会如何?
刘睿影和小机灵都不知道。
他们却都想看看。
二人虽然没有言语,但内心中却是已然被这件事贯穿了起来。
包括金爷在内。
他们三人都是如此。
三个收到了警告的人。
三个决计不会放弃和更改宗旨的人。
只会撞击出更为壮丽的火花,却是要比月色和血光更加艳丽夺目。
第四十四章 有些事,许多话
小机灵说完了话,便又沉沉睡去。
刘睿影看着暗红色的被单发呆,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他摆了摆手,让华浓回去休息。
而他自己的床,却被小机灵占了。
刘睿影忽然很想回中都。
虽然他前面也想过。
但却远远没有此时此刻这般强烈。
恨不得直接从窗子跳出去,骑着马一口气赶回中都,然后睡上个三天三夜。
其实他是可以这么做的。
至少有两次选择的机会,但他却是都拒绝了如此。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刘睿影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盈,一定不是胖老板的。
他觉得是老板娘酒醒了,起身回房间的走动。
可是这脚步声却之响起了几下,便停住了。
刘睿影有些诧异。
他不想去管闲事。
但又着实抵挡不住心中的戒备和好奇。
刘睿影拿着灯盏走出房门,站在楼梯口朝下望去。
但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奈何,只好一步步的朝下走着。
“是你!”
刘睿影看到月笛提着剑,站在堂中,惊异的叫出生来。
“有些事耽误了几天,不然早就到了。”
月笛说道。
“唉……”
刘睿影在桌边坐下来,叹了口气。
“你却是这只这几天都发生些什么。”
刘睿影说道。
“我看到了运回去的尸体,也看到了那把奇怪的短刀。”
月笛说道。
“在您的印象里,可是又什么人能对应上的?”
刘睿影问道。
随即又把小机灵受重伤一事告诉了月笛。
“我觉得有些事情却是需要重新筹划一番。”
月笛听后开口说道。
“您指什么事?”
刘睿影问道。
“比如靖瑶到底会不会来买铁矿。”
月笛说道。
“他不买铁矿,却是又要用什么制造箭矢呢?”
刘睿影问道。
劫夺饷银买箭矢。
这是最本质的原因。
也是一切的开端。
刘睿影和月笛等人一切的谋划都是围绕着这个中心所展开。
不过这件事,却是告诉刘睿影的。
并没有任何佐证。
日子又过去了好几天,靖瑶还是没有现身。
而自己这边,却是平白无故的,徒增了许多伤亡。
这让刘睿影很是头疼。
月笛提出的问题,恰好是最为关键的。
“若是他不来买铁矿,造箭矢。他会去哪里呢?”
刘睿影问道。
月笛没有说话。
其实这几种可能性,刘睿影也能想到。
只不过他却是想听月笛说出来罢了。
不买箭矢,他就一定会带着这四百万两饷银回到草原。
可上次交手的时候,刘睿影清楚的感觉到,靖瑶是一个极具野心的人。
一个有野心的人,不会贪恋财物。
虽然这野心,也是必须要用钱财来支撑的。
但靖瑶要是只贪图这四百万两饷银,刘睿影却是又该看不起他了……
因为这格局未免太小。
“他是不会回去的。”
刘睿影忽然说道。
月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靖瑶是不会回草原的。”
刘睿影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这样笃定?”
月笛问道。
“因为我和他交过手……他的刀果敢而坚决。那是一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刀,而持刀之人靖瑶也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刘睿影说道。
“你倒是和他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月笛淡淡一笑说道。
刘睿影这才忽然发现为何他的内心这几日都无法平静。
不是因为那位隐藏在暗处的刺客。
而是一种期待。
一种想与靖瑶再次交手的期待。
这种期待感,在一开始的时候或许还能够压制,掩饰。
可是一直拖到了现在,却是全面迸发了出来。
若不是月笛这句话点醒了刘睿影,或许他还会一直这样烦躁下去。
自从刘睿影走出中都查缉司,来到西北之后。
他也接二连三的,遇到了许多对手。
大到定西王霍望,博古楼楼主狄纬泰,小到那位冰锥人。
霍望和狄纬泰是刘睿影高不可攀,遥不可触的存在。
但那位冰锥人,却是实打实与刘睿影刀剑相交的第一人。
在他死后,刘睿影有些感慨,但并未惋惜。
可是对靖瑶,刘睿影却有几分惋惜之情。
若不是因为他生在草原,自己生在查缉司,两个人或许能成为好朋友也说不定。
说到底,刘睿影是有些佩服靖瑶的。
即佩服他的胆识和谋略,更佩服他的风骨。
握紧刀锋,绝不低头。
明知此路
不通,也要硬生生的趟出一条道来。
刘睿影自问,他没有靖瑶这般的顽强任性。
“我不知道什么是惺惺相惜……”
刘睿影望着门外说道。
他承认自己有期待。
但他却并不知道这种期待究竟算不算是惺惺相惜。
有时候最了解自己的,并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对手。
刘睿影虽然之见过靖瑶一面,交手一次。
但是他敢说,自己比大多数人却是都要了解靖瑶。
“你还准备继续等下去吗?”
月笛问道。
刘睿影没有说话。
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打算。
“我不知道……您觉得呢?”
刘睿影问道。
月笛取出一份震北王域的地图,在桌上摊开。
“我们现在在这里。”
月笛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说道。
正是他们现在所处的铁矿场。
刘睿影忽然发现,这铁矿场虽然是在震北王域鸿洲的地界中。
但实际上却离鸿洲府城极为遥远。
“如果你是靖瑶,你会怎么做?
月笛问道。
她却是让刘睿影将心比心。
设身处地,把自己变成靖瑶而后在分析一番。
“如果我是靖瑶,我一定会在这里过河,而后便是几乎无人的平原。若是马快,一日半就可赶到矿场。”
刘睿影说道。
“所以你还是觉得靖瑶回来矿场。”
月笛说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先前他已经说过了。
凭他对靖瑶的了解,靖瑶是绝对不会回到草原的。
就算是银子买不来箭矢。
他也会动用武力,强抢一座箭械局。
月笛接着又拿出了一份塘报递给刘睿影。
却是从中都查缉司本部发出来的。
经由阳文镇站楼,代转刘睿影。
“您看了吗?”
刘睿影问道。
“这是给你的塘报,我为何要看?”
月笛问道。
查缉司制度严密。
既然这塘报上写了是给刘睿影一个人的,那即便月笛身为司督却是也无权浏览。
塘报很是剪短,刘睿影片刻功夫就看完了。
不过越是简洁的文字,背后蕴藏的能量却是越大。
这封由中都查缉司本部发出的塘报里,只写了一件事。
那就是在半月前,有查缉司站楼上报发现坛庭中人的踪迹。
前不久,这些坛庭中人却是已经进入了震北王域。
刘睿影把塘报打开递给月笛。
月笛只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
“这震北王域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月笛说道。
本来震北王域算是天下五大王域中存在感最低的一个。
可这次饷银被草原王庭的部公劫夺之后,却是接二连三的搅动了八方风雨。
先是寒灯人在晋鹏的寿宴上现身。
紧接着,却又是坛庭中人已经抵达了震北王域。
这两件事虽然看似和饷银被劫夺没有任何关联。
但实际上,背地里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线,将这一切都穿了起来。
“你对坛庭可有了解?”
月笛问道。
“只是略有耳闻。”
刘睿影说道。
“略有耳闻就够了,对于坛庭,不需要知道太多。”
月笛说道。
“那本部为何会发来一封这样的塘报?难道坛庭中人会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
刘睿影问道。
“应该只是告诫,让你小心行事。毕竟坛庭可是能让咱们擎中王都狼狈不已的存在。”
月笛说道。
刘睿影隐约记得,张学究似乎是和坛庭有些瓜葛。
但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
也不知道这怪老头儿是依旧在博古楼守着徒弟,还是已经回到了定西王城。
亦或是和银星一起,双宿双飞,游戏人间。
“坛庭中人是什么样子的?或者说有什么特质?”
刘睿影问道。
虽然张学究和坛庭有什么关联,他是记不清了。
不过他却是记得第一次见到张学究时,他在集英镇的祥腾客栈中说的话。
那就是每个地方的人都有某一种特质。
凭借这些特质,就能够大体上分辨出一个人的来龙去脉,背景身份。
“坛庭的人……”
月笛欲言又止的说道。
刘睿影很是诧异。
心想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坛庭的人很难形容吗?”
刘睿影问道。
“是……因为我也没有见过坛庭中人究竟是什么样。他们行走人间的机会,却是比寒灯人现世的机会还要少。而每次出来,一定都是有要事在身。办完事情,绝不拖拉,立即返回。”
月笛说道。
“可是坛庭的的人也是人,也总得吃喝拉撒睡吧……只要吃饭睡觉,那就难免和人有交集,难道还能一直保持神秘不成?再说,这塘报上写的
极为清楚!探听的人一露脸,就被我们查缉司的站楼发现了踪迹。”
刘睿影说道。
他却是觉得月笛有些言过其词。
“因为这是坛庭中人想让我们看到的。中都查缉司的站楼以及特派查缉使遍布天下。我们能用这些站楼和人手来收集情报,坛庭中人也能把这些资源反向利用。”
月笛说道。
“反向利用?难道坛庭还能驱使我们中都查缉司不成?”
刘睿影问道。
“我们与坛庭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事情。他们这样也是为了告诉我们,坛庭中人入世了。你就理解成,这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把。”
月笛说道。
“这方式倒是真够奇怪的……”
刘睿影说道。
“至于你先前说的那些种种,据说坛庭中人掌握了一种秘术。可在方寸之间容纳万物,须弥纳芥子。”
月笛说道。
“活人也能装进去?”
刘睿影问道。
“我也只是听说……知道的也不真切。我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愿意,就完全可以不漏任何痕迹在人间。”
月笛说道。
“坛庭究竟在哪?”
刘睿影问道。
“若是他们真的掌握了那种秘术,或许坛庭就在一个人口袋里,行囊中也不是不可能。”
月笛笑着说道。
很显然,她也没有把这个传言当做真的。
只是言及坛庭的闲聊罢了。
但刘睿影和月笛,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坛庭中人此刻却是和靖瑶一行坐在同一间屋子内。
甚至还要将其带走审查。
“如此说来,这坛庭中人岂不各个都是大侠?如此深藏不漏,做事却又一板一眼,真是难得……”
刘睿影调侃道。
三尺青锋在手,一剑泯恩仇恩仇。
浊酒几壶醉了英雄冢,埋没了年少轻狂自傲。
究竟什么是大侠,刘睿影也不知道。
不过那些话本传奇里面说,大笑往往来也萧条,去也寂寥。
却是一点都不清闲逍遥。
这人间自古就是多情又多愁,无仇也生怨。
在刘睿影的心目中,这大侠定然要满腔热血似火烧,但又有万种柔情人不知。
怀中揣着乾坤落日与残霞。
一出手,就能晴一片天。
夕阳处醉卧,与月同眠。
当星辰闪烁时,便又快马流年的,如白驹过隙般去抚平那沧桑离乱的人间.
其中何为对错?何为清浊,只有人心自去辨。
刘睿影也想当大侠。
试问天下又有几个年轻人不愿意执剑走江湖?
恩仇分明,一剑在手,就是他们最大底气和一章。
而一颗心又如同手中的剑一般,刚正不阿,从不趋炎附会,更学不会低头弯腰。
遇到不顺心的事,就用手中剑斩断一切烦琐计较,然后拂衣而去,深藏身名。
与风酒相伴。
听刀剑相交。
从不会因时光太短而哀叹,也不会因日月且长所有仇。
大侠究竟还有没有,谁都说不上。
可是这般侠义之风骨,却如同一条河流。
它流经了无数的繁华与淡漠。
虽然这一路上都不曾与任何其他的流水相逢,但一路上的浮沉,却是让它更加厚重,宽广,深刻。
云烟冲天思愁淡,叶落归根情不移。
出剑即是朗日清明,悲喜尽在一轮明月。
就算是人间的风霜催白了头,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就好像这柄从来不曾离手的剑一样。
大侠的头会白,血回流,但初心却绝不会遗忘。
刘睿影第一次听到大侠这个词,却是老马倌对他说的。
当时不知说起了什么,老马倌竟是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大侠?我就是啊!”
刘睿影当然是哈哈大笑而后嗤之以鼻。
江湖血染墨,侠风千古传。
仗剑之人纵马赶日月,追时辰。
怎么会是老马倌这副邋遢的模样?
不过老马倌告诉刘睿影说。
大侠可不仅仅是在江湖上打抱不平。
若那样就是大侠,街头的泼皮却是多的数不胜数。
只要一个人能够做事光明磊落。
谈笑时求同存异。
与道同者志相合,不合者不苟合。
临事无所畏惧,事后内心无垢。
便也算是大侠。
月笛听到刘睿影这般评价,却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她眼里,刘睿影还是个孩子。
尤其是男孩子,都有一个江湖武侠梦。
即便身上穿着查缉司的省旗制服也不例外。
不过有梦毕竟是好事。
起码能让日子过起来有些盼头。
“今晚你也住这?”
刘睿影问道。
“难不成你让我说道马鹏里?还是睡到后面吗的棺材铺里?”
月笛瞥了一眼反问道。
刘睿影很是尴尬的挠了挠头,准备把老板娘叫醒。
第四十五章 西风销人魂
刘睿影轻轻的推了推老板娘的胳膊。
老板娘口中嘤咛一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睡醒的人和醉醒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睡醒的人或许会迷糊,但意识很快就能追上来。
而醉醒的人,脑海中却会出现一段空白。
在这段空白期间,只会依照身体的不能行事。
“水……”
老板娘抿了抿干涩的嘴唇说道。
她的声音原本很是好听。
不过现在却因为喉咙过于干燥,却是听起来很是嘶哑。
刘睿影倒了一碗水,放在她面前。
老板娘双手捧着碗,一口气喝完。
直到现在,她却是才定睛看了看刘睿影。
“楼上可还有空房?”
刘睿影问道。
“你的房子里,可是一张双人床!”
老板娘瞥了一眼月笛说道。
一个女人若是见到了另一个女人,自然会有番比较。
若是两个人相差极大还好。
一人定然会自惭形秽。
但老板娘无论是气质,容貌,还是身材,却是都与月笛不相上下。
如此一来,她怎么会服气?
老板娘把碗朝里一推便站起身来。
刘睿影看到她很是刻意的直了直背,为了让自己胸前的挺拔更显眼一些。
月笛也是女人。
自然知道老板娘话语里的意思。
不过她却是懒得开口解释。
解释往往就会带来争辩。
还不如干脆就这样误会下去。
反正误会也不能造成什么实际的影响。
但刘睿影的心里却是极为难熬……
双人床的确是可以睡两个人。
不过现在他的床,已经连他自己都无法入眠。
“空屋有,不过二百两一晚。”
老板娘说道。
刘睿影正准备出口还价,却看到月笛已经将两个一百两的银锭摆在了桌上。
老板娘看到银锭轻轻一笑,走过去出手一抄。
那两个百两银锭就不见了踪迹。
“你的对门是空屋。”
老板娘说道。
随后走去了后面,不见踪迹。
刘睿影拎着月笛的行囊,和她一道上了楼。
与月笛一道走进了这间空屋。
“小机灵在你的床上?”
月笛问道。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你不该帮他的……”
月笛接着说道。
“是他自己来的。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死了。”
刘睿影说道。
“他一句话都没有和你说?”
月笛问道。
“不……他问我要了酒喝。”
刘睿影说道。
“那他的确是快死了。”
月笛说道。
这话倒是出乎刘睿影的意料。
他本以为月笛听说小机灵还能喝酒,会更加责备自己。
没想到却是截然相反。
“能喝酒难道不是有精神的表现吗?”
刘睿影问道。
“对旁人而言的确如此。但对小机灵来说,这样的已经算是遗言 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挺过去,所以想再喝一壶酒。若是挺不过去,那这就是最后一壶。”
月笛说道。
“若是挺过去了呢?”
刘睿影问道。
“挺过去了,就只是一次平常的喝酒。反正他也是离不开酒的,一切如常罢了。”
月笛说道。
“这把刀该如何区处?”
刘睿影接着问道。
却是说起了那把能将人一点点化为灰烬的刀。
“震北王域鸿洲的人已经注意到了。这却是不用我们操心。”
月笛说道。
“可是这把刀杀了我们的人。”
刘睿影说道。
“有些人的职责就是牺牲。并不是为了做什么事。”
月笛说道。
“这是什么道理……”
刘睿影却是不敢苟同。
在他的心里,每一个人,每一条性命都同样重要,不分主次。
虽然平常人就像水一样,随处可见,平平淡淡。
有些人则如酒,需要取粮食的精华酝酿许久才能成。
可若是没有水,却是也根本无法酿出酒。
酒终究是从脱胎于水的。
如酒的人,曾今也是普通人。
唯一的区别就是,普通人向来很惜命。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活着。
做每一件事都小心翼翼。
而如酒的人,虽不是不怕死,但却至情至性,快意恩仇。
被取来酿酒的水,终究是极少数。
所以就,也是大多水渴望而不可求的变化。
水会被装在各种各样的容器中。
就好像生活里有太多的原则规矩。
普通人总是要被这些条条框框所束缚。
而酒却能够跳脱开来。
无论你是用杯,还是用碗。
亦或是直接趴在酒缸里喝。
都没有人会指指点点。
甚至还会夸赞你一句“海量”!
但这“海量”却是用无数的水改变所换来的。
按照月笛话,那位死去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就是即将化成酒的水。
可惜他失败了。
这一坛酒酿糟了。
并且还有些发臭。
不是每一坛酒都能成功。
这道理就和一个厨子,每天炒的菜味道也会略有不同一样。
一坛酒在没有解开封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他的好坏。
然而有些时候,却是在还未酿造完成时,就连酒坛子也一同破碎了。
这样说未免有些过于壮烈。
但这茫茫人间的每一寸土地之下,却是都积淀着不知几尺深的血肉与事故。
现如今,无非是再添了几具罢了。
至少在月笛的眼中算不上什么大事。
按理说刘睿影应该很能容易的理解才对。
因为他从出生开始,便迥然一身,了无牵挂。
朋友或许还有三两个。
但血脉至亲,却是一个都没有。
血脉这个东西,有时候很玄妙。
和你流淌着想通血脉的人不一定会彻底懂你。
但自己的心中,总是会把这当做最后的屏障。
月笛没有开口回答刘睿影的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无解。
酿酒需要时间。
人想明白一个问题也需要时间。
月笛当然可以直接了当的告诉他原因。
但是她却并不想这么做。
拔苗助长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只讲道理。
月笛怕是可以给刘睿影讲上三天三夜。
即使是把这里所有的酒都喝完,道理却还是讲不尽。
刘睿影沉默着。
月笛也并不着急。
起码不急着睡觉。
以她的武道修为,每日调息阴阳二极一时辰就已是足够。
“您方才说道鸿洲?”
刘睿影话锋一转问道。
西北两大王域,各有一个武道圣地。
定西王域的越州,以及震北王域的鸿洲。
越州的剑修,闻名天下。
鸿洲的刀客,却是在江湖上声威卓著。
刘睿影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开门声。
匆忙往外一瞧,却是看到小机灵站在了郎中。
“你怎么起来了?”
刘睿影问道。
“我不喜欢总躺着。”
小机灵说道。
“难道你现在还能飞的起来?”
刘睿影笑着问道。
“飞还是非得起来的,只是飞不高也飞不快。”
小机灵说道。
“你还准备再去自投罗网一次?你可只剩下一个肩膀了。”
刘睿影说道。
“只要还有一个肩膀好着,我就能抬起一条胳膊,就能端得住酒,举得起杯。不是什么大事。”
小机灵轻松的说道。
“破碎的肩膀总会恢复。但心一旦沉下来,再想起来却是就难了。所以我必须得走。”
小机灵接着说道。
“保重!”
刘睿影冲着小机灵一抱拳说道。
“很快会再见的,没必要这么郑重!而且我还欠了你一壶酒,一张床铺。”
小机灵说道。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还?”
刘睿影问道。
“在你最缺酒,最想睡觉的时候,我就会还了。”
小机灵说道。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瞌睡遇上枕头的事,倒还真是可遇不可求……
若是小机灵真能做到如此,刘睿影到也是为自己留了一手准备。
“他走了。”
刘睿影回到月笛的房中说道。
“他没有走。”
月笛摇了摇头。
“他的确是不会走远。”
刘睿影叹了口气说道。
看故事的人和台上的戏子一样。
戏子一开腔,不管有人没人,都得唱完。
不但唱给人听,更是唱给八方鬼神。
看故事的人一旦看了开头,却是就得一直看下去。
不然就像酒喝到一半,不上不下时极其难受一样。
小机灵就是这样的人。
看不到故事,他的生命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同样为了看完一个好故事,却是也能献出自己的生命。
“哐啷!”
屋内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
外面却是又起了风沙。
刘睿影心下稍安。
虽然来这里不久。
但他真的和那些矿场上的苦工说的一样。
却是习惯了这与风沙相伴的日子。
没有风沙的夜,太过于安静。
却是让他有些焦虑。
外面又响起了上楼的声音。
这个步子,刘睿影已经很是熟悉。
是老板娘。
老板娘轻扣门扉,但也是不等人答应,便推门而入。
手上端着一个托盘。
上面摆着酒和一小碟卤菜。
“我没有要酒。”
月笛说道。
“二百两一晚的房间,这算是赠送的。”
老板娘说道。
却是给自己先倒了一杯,喝进了肚里。
“既然是送给我的,为何你自己却喝了起来?”
月笛的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但老板娘却是毫不在意。
只是将一只酒杯推到了月笛的面前。
“因为这也是送行酒。”
老板娘说道。
“送行?送谁的行?”
月笛问道。
“你和你!”
老板娘指了指月笛和刘睿影说道。
“我们没说要离开。”
月笛说道。
“可是我这里,却是不再欢迎你们了。”
老板娘说道。
“你这里难道不是有钱就能过的很好?”
刘睿影插花问道。
“对旁人来说是的。但对于你们,我不欢迎。”
老板娘说道。
“这却是为何?”
月笛问道。
“你若是不来,今晚我也要对他说这番话的。”
老板娘说道。
这个‘他’,指的是刘睿影。
“你这算是欺客吗?”
刘睿影问道。
语气很是严肃。
因为他看得出老板娘不是在开玩笑。
而是当真如此。
“所有去过我哥那里的人,我都不欢迎。”
老板娘说道。
“可当初却是你让我去找金爷的。”
刘睿影说道。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我没有用刀逼着你去吧?”
老板娘说道。
“所以只要我去了,你就能以这个理由把我们赶出去?”
刘睿影说道。
“当然!虽然我是个女人。不过我却是很讲理。其次就认钱。但理却是在钱之前。你犯了我的理,那就算给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老板娘说道。
“若是我一定不走呢?”
月笛说道。
“那就要请教了!”
老板娘说道。
月笛刹那间出剑刺出。
老板娘手中酒杯倒扣于掌心。
就是接住了月笛这一剑。
酒杯套在剑尖上。
兀自滴溜溜的打着圈。
刘睿影眼见二人动手,便要出剑相助。
却是被月笛一个手势拦了下来。
“看不出你却是还有这番身手!”
月笛说道。
“我也没看出你的剑竟然和摆设没什么区别!”
老板娘说道。
这句话却是让二人的关系彻底激化。
月笛的剑,刘睿影是知道的。
在和孙德宇一战中,剑开一线天,差点登临天神耀九州的武道极境修为。
天下剑修中,无论男女,月笛都可算是顶尖拔萃之人。
怎么能容忍一位矿场旁杂货店老板娘的讥讽?
月笛剑光流转。
瞬时再度出剑。
在斗室之间,二人的招式却是极难施展。
况且从方才开始,两人竟是在桌前对坐,并未起身。
老板娘右肩一提,竟是把胳膊横在身前。
月笛眼见如此,改刺为劈。
却是铁了心要将她这一臂斩下。
刘睿影却是也对老板娘这般螳臂当车的方法很是不解……
老板娘是个很精明的人。
先前刘睿影也看得出她会使刀。
难道她已经自信到觉得自己这一臂,却是就能抵的过月笛的剑?
就在月笛的剑锋即将斩在老板娘的右臂之上时。
老板娘的右臂却是忽然翻转。
剑臂相交。
不但没有砍下老板娘的右臂。
竟是月笛剑被弹开了几寸。
“袖中刀!”
月笛目光一凝,脱口而出说道。
袖中刀多为女子修习。
以一个‘奇’字致胜。
刀身隐匿于袖中。
平日里不得见。
在应敌时,既可以伸臂格挡。
又可以在对方出其不意时,展露刀锋。
正所谓是缥缈娉婷绝代,翠袖迎风掩刃。
但袖中刀的传承已经中断依旧。
就连月笛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未亲眼见过。
方才她的剑刃被摊开。
明显是因为老板娘的衣袖中藏着一把刀导致的。
“你的剑虽然是摆设,不过脑子还算的上博闻强记。”
老板娘说道。
西风从窗户里吹进屋中。
吹起了老板娘的衣袖。
露出了藏于袖中短
刀的刀锋。
月笛剑长。
在屋内两人对坐之时却是难以完全施展。
然而老板娘的袖中刀则以无端诡变著称。
着实是最适合于这般二人近战。
“知道归知道,见到为见到。既然你不是手无寸铁之人,我便也不会剑下留情!”
月笛说道。
“哈哈……你们这些管家人,说话就是不一样!没有理的事儿,都能如此冠冕堂皇!”
老板娘说道。
却是嘲讽先前月笛并不知道她会袖中刀,却依然出剑一事。
那一剑若不是老板娘调运劲气在手,挡住了月笛的剑尖。
此刻怕是已经血溅五丈,倒地不起了。
月笛自知理亏,便也不多言语。
现在二人已势成水火,双方各自都是骑虎难下。
即便是想收手,却是也停不下来。
月笛盯着老板娘的右肩。
袖中刀隐匿于衣袖之中看不见轨迹。
但若是想要出刀,她的肩头必定会提起或下沉。
果然,老板娘肩头异动。
袖中刀竟是露出了一般锋芒。
朝月笛胸前袭杀而去。
月笛脚尖点地,用力一蹬。
坐下凳子朝后滑动。
顿时就抵在了床边。
这般拉开距离,却是为了让自己的手中的长剑能够发挥到最大。
“你已经离得远了,何不再远一些?”
老板娘这一刀无功而返。
却是上半身都趴在了桌上,开口说道。
月笛身后已是床架。
床架后便是墙壁。
却是退无可退。
不过老板娘的远,并不是指让月笛再后退些。
而是让她和刘睿影彻底离开此地。
月笛冷哼一声,并不回应。
二人之间现在的距离却是已经超过了袖中刀的长度极限。
除非这老板娘孤注一掷的将刀飞出,或是整个人都扑上来。
否则袖中刀,才是真正的摆设。
老板娘莞尔一笑。
趴在桌上的身子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可是藏在衣袖内的刀,却是如灵蛇出洞一般,激射而出,刺向月笛的面门。
月笛瞳孔一缩。
她没有想到,这老板娘的袖中刀竟然这么长!
并且极为细窄。
虽说是刀。
但和剑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只是稍微比剑身厚实一点罢了。
“到底离不离开?!”
老板娘开口问道。
此刻月笛却是已来不及出剑。
她还是有些轻敌了……
只得将头猛然底下。
老板娘的袖中刀刺入了床架之中。
但一刺便回,伸缩自如。
“你已经点头了,天亮时还请离开。”
老板娘左手虚引,指向窗外说道。
方才月笛为了躲闪老板娘这一刀的突袭,的确是低了头。
然而老板娘却说,这是月笛点头应允。
这更是让月笛心中羞愤交加……
不过却是没有被冲昏了头脑,反而加上了几分小心。
“你用的不是袖中刀!”
月笛说道。
袖中刀在最开始,只是在袖中藏一短刀。
多为当时的女刺客所修习。
那些女子先以色相**勾引的对方神魂颠倒,戒备尽失。
而后看似玉手拂面颊,实则却是刀锋割喉。
被杀之人眼前只有一片衣袖的残影。
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做了糊涂鬼。
不过袖中刀的弊端也在此刻暴露无遗。
因为刀太短。
只能作为近距离的袭杀只用。
却是无法再开阔之地久战。
后来便成了鸡肋一般的存在。
修之无益,弃之可惜。
失传也再所难免。
“方才还夸你博闻强记,现在看来这句话却是说早了……”
老板娘婉儿一笑说道。
轻抚着自己的右臂。
“袖中刀绝不会有这么长!”
月笛说道。
“袖中刀只不过是衣袖中藏刀罢了……有谁规定过长短?”
老板娘说道。
言毕却是肩头一抖,手腕朝天。
刀锋从袖中伸出。
竟是比月笛的剑还长了几寸。
刘睿看到老板娘的这袖中刀,并不是一把完整的刀。
漏出来的部分,总共有五节。
每一节都由机括相连。
根据需要,可长可短。
只要操控机括一节节弹出便可。
如此精妙的设计,当真是罕见异常!
“这是南阵的手笔?”
刘睿影忽然开口问道。
除了南阵,他再也想不出谁能做出如此奇特的刀来。
在博古楼时,欧厨曾经拿出一把带有锯齿的剑,就已经是震惊四座。
但那把齿灵剑的虽然怪异,但若论起精巧程度的话,却还是远远不及这把多节袖中刀。
“你竟然知道南阵,看来你才是真正识货的人!”
老板娘吃惊的看了一眼刘睿影说道。
同时伸出左手,露出了手腕上那个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
“这镯子算是我的嫁妆。是一对儿的。”
老板娘接着说道。
“另一只想必是在南阵那个跑掉的老婆手上。”
刘睿影说道。
“你可真是不简单……连南阵的老婆跑了也知道。”
老板娘赞叹的说道。
刘睿影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他不但知道南阵的老板娘已经跑了,他还知道南阵现在在哪,做什么。
甚至在晋鹏的寿宴上,二人还举杯共饮了不少杯酒。
虽然他后来大醉,却是记不得了。
但依照月笛的描述,刘睿影与南阵肯定是喝了酒的。
“当初我求南阵为我打造这样一柄袖中刀时,他说什么也不愿意。觉得这样一把刀,太过于阴险,造出来不知道会要了多少人的性命。不过他却是个惧内的主儿……南阵的老婆不经意间看到了我的这对儿镯子,当时眼睛就移不开了。”
老板娘说道。
“所以你便以此为突破口,同一只镯子,让南阵为你打造了这柄刀?”
刘睿影问道。
“不过他也曾与我约法三章。让我不得用此刀做邪祟之事。不得告诉他人,此刀是由南阵做的。不得将此刀,转赠传授旁人。”
老板娘点了点头说道。
这第一条和第三条,倒还算是不错。
可是第二条,却是欲盖弥彰之举……
这般手艺,天下只有南阵能做的出来。
只要老板娘一出刀,有见识的人自然就会想到南阵。
就连刘睿影都能想到。
更别提那些个老江湖们了。
“你可都遵守了?”
刘睿影问道。
“若是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出刀,你信吗?”
老板娘问道。
“我信。”
刘睿影说道。
“不,你不信。你说信,只是因为你无法反驳。”
老板娘说道。
月笛却是看着老板娘手上的那只镯子发呆。
刘睿影先前觉得,这是女人的共性。
看到好看的东西,自然都会留恋一番。
不过当他眼看月笛的神色逐渐复杂了起来,却是又觉得这镯子的来历恐怕并不简单。
第四十六章 青府
西风凛冽。
吹皱一池碧水。
水池边种满了菊花,不过还没有到盛开的季节。
只是被风刮得低着头打蔫。
水池旁有一座楼阁。
楼阁单名一个青字。
青府是震北王域鸿州最大的私人府邸。
这座楼阁便是青府的主座。
青府位于鸿州府城东侧,占地近千亩。
旁边有座林子,叫做孤海红林。
得名于这片林中全部都是枫树。
一到秋天,却是尽皆化为一片红海。
原本这片林子并不属于青府。
但在十数年前,青府耗资巨万,在孤海红林中引水聚泉,却是让此地成为了鸿州一道盛景。
那会儿,却是青府的全胜之时。
不过这乐极生悲,盛极而衰的道理,无论在何处都是如常。
青府也没能成为这个例外。
青府的先祖,曾经在鸿州的山脉中闭关二十年。
只为了苦练一刀。
便是起始的拔刀。
这位先祖后被人们冠以“刀痴”之名。
在他眼里,剑只配扫地。
刀才是堂堂正正,气魄凌然的兵刃之王。
可是刀客却一直被剑修压了一头,这却是让他不能理解且难以忍受的。
敏思苦想之后,这位青府先祖发现了端倪。
那就是因为刀相较于剑来说,过于厚重。
稳妥有余而灵巧不足。
长剑轻盈,变化多端。
剑法讲究一个诡异机变。
而刀法却是大开大阖。
同等的武道修为下,刀客便难免会被剑修抓住空隙漏洞,从而身殒道消。
也曾有人想过改变刀的外观。
不过无一例外的,都是把刀朝剑的样子改造。
这在这位青府老祖的眼中,却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他一心只想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刀法刀术。
来打破剑法在武道修为上的垄断地位。
可惜还没等他有所突破,青府却是就因为这位老祖父亲被仇敌刺杀而死,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没想到这位老祖却也是个狠角色……
他一门心思为了给自己的父亲复仇,所以把整个青府全都拱手让出。
自己只带了一把刀,跑进了山中开始潜心修炼。
但当时这位老祖无论是在年龄修为,还是江湖经验上,都欠缺太多。
却是如同狗咬刺猬般,无从下口。
不知从何处开始。
何况在他苦心算计之后,发现自己若是能够复仇,也只有一次机会,只够自己出一刀。
他便决定了自己的想法和出路。
在拔刀上开始了苦修。
这位老祖每天在山中风雪无阻的练刀。
以树木落叶为对手。
而且每日只出三刀。
分别在日出时,正午时,和日落时。
其余的时间都用来调整自己体内阴阳二极的状态。
但尽管是这样的练习,这位老祖丸依然没有击败仇人的信心。
不过他的刀法却是也有了明显的进步。
从一开始出刀只能破碎一叶。
到现在一刀可破十三叶。
单单是这十二片叶子的进步,就足足耗费了他五年的光阴。
虽然成效显著,但这般缓慢的进步,却是让这位青府老祖焦虑不已。
一日夜间。
他身披月光,在绝逼旁静坐。
忽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忽然出刀击向自己的影子。
但却是有余身形晃动,导致影子也跟着摇曳,却是根本无法集中于目标。
可这却是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启发。
与其一刀斩叶。
不如刀砍自影。
若是什么时候这一刀的锋芒,竟是连自己的影子都反应不过来。
天下谁人还能夺得过这一刀?
想通了这一关键,这位青府老祖顿时大喜过望。
却是开始不分昼夜的出刀。
但他尤其喜欢黄昏时分。
背对着夕阳。
他的影子会被拉的很长。
影子越长越大,他劈砍的难度也就越大。
正午时影子最短。
许多动作却是并不清楚。
然而在夕阳十分,却是都能被放大数倍,暴露无遗。
这位青府老祖在复仇前出的最后一刀其实并不完美。
自己的影子仍然是动了。
他的刀锋,劈砍的位置,也比咽喉处略微低了两寸。
可是他却心满意自的收刀准备离开。
因为复仇的时机已经到了。
等他下一次出刀时,便是他此生的巅峰一刀。
这个机会不能轻易浪费。
当夜,他便偷偷潜入了青府。
看到自己曾经的家,现在尽皆沦为外人之手,他却没有任何感慨。
此刻他的心中唯有一刀。
一刀出,要么天翻地覆,要么满盘皆输。
然而这位老祖的仇人,却只把他当做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甚至还还嘲讽他在山中当了二十年野人,竟然还没被狼吃了。
两人相聚半丈有余。
这位青府老祖无论对方如何出言嘲讽,却是都毫不言语。
他一直等到对方的手,也卧在了刀柄上。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拔刀斩击。
那人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刀。
也没想过这拔刀的动作,竟是可以和击杀合二为一。
不过他的头却是就这样掉了下来。
青府内其余的人,看到自己的主子已被杀死。
顿时疏导猢狲散,纷纷逃离。
青府就这样就回到了他的手中。
这一刀之后,青府内却是再也没人见过这位老祖出刀。
甚至他连刀都没有再摸过一下。
三年之后,青府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荣耀。
这位老祖在这三年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临死前,他递给了自己的儿子一张薄薄的纸。
上面写着《斩影刀》。
却是记录了他那二十年苦修刀法的结晶。
不过从他最开始的一刀,却是变成了三刀。
因为这位老祖心知,若只修一刀。
则对阴阳二极以及心脉损耗太大。
以至于出刀后,与敌人同归于尽也说不定。
所以才把那一刀,拆换成了三刀。
虽然如此之后,刀法的威力大大减弱。
但也着实能称得上是当世一流。
人在极端的情况下,必须追求极致。
可是一旦有了羁绊和情感。
追求极致就会变成一种无情。
无情,无物,无己,也无刀。
了却一切尽虚无。
那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他耗费了二十年夺回来青府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自此之后。
青府不但昌盛不衰,反而逐步成为了鸿州刀门第一。
外人都说,青府的刀客会邪术。
他们用的刀,都是被诅咒过得。
能够一刀了断人的三魂七魄。
更有人说,青府中的刀客们早已不是人。
否则怎么能够斩击自己的影子呢?
这些流言蜚语,无非是嫉妒罢了。
不可否认的是,就这仅有三刀的《斩影刀》,却是让青府连传十五代而不休。
青府这一代的当家人叫做青然。
年轻时也是鸿州内响当当的刀客。
甚至在震北王域内也可排的上前五。
不过一个家毕竟不能靠一个人撑着。
青府的没落,正是随着青然的崛起而开始的。
既然是一个家,就会有长辈晚辈。
也会有男男女女。
青然有两方夫人。
都姓钟。
时人以钟氏名讳前冠以大小,以做区分。
大钟氏便是这老板娘与金爷的生母。
在大钟氏去世之后。
金爷把“青”姓换成了“金”。
从青府账上支走了一笔钱,说要去北边为家族开发些矿场营生。
父亲青然因为对发妻思念过度。
身子日渐消瘦不说,却是也再无心管理青府中的一应事物。
小钟氏却是趁此独揽了青府大权。
她把不得大钟氏的血脉走的越远越好。
所以便一口答应了金爷的请求。
谁知金爷一走这么多年。
营生做的虽然不错,却是再没回国青府一次,也没给家里送去过一次红利。
好在青府家大业大,倒也不在乎这些许银钱。
随着青然的身体越来越差,小钟氏却是也愈发放肆起来。
对当时依然留在青府内的老板娘处处排挤针对。
终于,她却是也受不了这种种,迈出了青府的门楼,远走高飞。
那一对翡翠镯子,却是她娘亲的遗物。
是青然与大钟氏成亲之时,相赠的信物。
青然的确是个好男人。
一个对自己发妻如此用情至深的人,怎么样都坏不到哪去。
可是他却忘记了,自己还是青府的当家人。
当一个男人过于看重私情的时候,家族责任感就会淡漠很多。
但是这些青然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
自己的儿子离开时,还前来给他拜别。
但老板娘离开时。
却被小钟氏以他父亲身体不好,不可再忧虑担心为由,竟是连面都没见上。
赶走了这两人,现在的青府可以说是小钟氏这一脉,一家独大。
除了多年跟随青然那几位忠心耿耿的管事和账房以外。
青府内的其他各处紧要职务,却是都被小钟氏安排自己的娘家人担任。
一转眼,本来一个外姓之人,却是渐渐的反客为主。
在青府之内,已经能和青然分庭抗礼。
小钟氏唯一的遗憾就是,她没有儿子。
只有一位女儿名为青雪青。
前后两个青字,中间加一个雪字。
如此怪异的名字,是小钟氏找阴阳师测算的。
她没有儿子,却是又嫉妒贪恋青府的家业。
所以把这青姓在名字中前后各一,放双。
意思是能以女儿身,巾帼不让须眉。
至于中间那个雪字何解。
小钟氏从来没有对旁人说起过。
当初青然虽然也对这个名字有些疑惑。
不过他也毕竟也是位江湖豪客。
对这些本就没什么讲究。
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
哪怕是没有按照族谱的字辈走也无妨。
何况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
却是也入不了族谱,进不了祖坟。
青雪青和她娘的狠厉不同。
却是个极为善良单纯的姑娘。
虽然在刀道上的悟性极高。
不到十二岁,却是已然修成《斩影刀》的前两刀。
不过她却对刀剑这样的杀伐利器很不喜欢。
他最喜欢的是跳舞。
每日上午。
在晨曦的掩映中,她都会来到孤海红林中跳舞。
乘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一张着娇嫩的脸蛋。
身穿一件玄紫色连珠团花锦纹通袖变色长袍。
撒花彩凤纹华裙的裙摆长长的拖在地下。
清晨的树林里,湿气很重。
青雪青往往还会身披一条驼灰色弹墨事事如意蝉翼纱花素绫。
乌云般的批肩长发,毫无修饰。
双耳上带着一对垒珠垂心象牙坠,随着发丝的飞舞,若隐若现
青雪青的手上也戴着一个金镶九龙戏珠手镯。
虽然没有老板娘的那一对翡翠镯子珍贵,但也着实是万金难求。
脚上一双绣梅花月牙鞋,脚跟处还挂着一对铃铛。
走起路来总是“叮铃,叮铃”的作响。
整个人显得清丽绝俗,宛如仙子落九天。
青府中的老人都对小钟氏满怀敌意。
但却对青雪青宠爱有加。
一者,她是青然的血脉。
其次,她的确是个性情温和,纯净澄澈的小姑娘。
每次只要听到“叮铃”作响的声音。
青府上下便知道是青雪青出门了。
这阵铃音,却是青府晦暗日子里的一片清空。
“娘!”
青雪青看到小钟氏正坐在青府主座池边的石桌旁,开口叫到。
但小钟氏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对自己女儿的呼唤,却是根本没有听到。
青雪青笑了笑,悄悄的绕道后方想逗逗自己的娘亲。
她看到自己娘亲今日却是带着一根镂空雕花梅英采胜银篦。
便想悄无声息的,把它抽走。
没想到她刚刚伸手,却是就被小钟氏握住了手腕。
“给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青府是以刀立门!”
小钟氏拉着青雪青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的面前后说道
青雪青被娘亲这么一说,也没有什么羞愧之意。
只是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我知道啊娘!《斩影刀》第三刀我已快练成了呢!”
青雪青说道。
听到这句话,小钟氏却是略微松了口气。
眼底泛起一阵欣慰。
说白了,她所做的一切,群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女儿。
害怕日后等自己百年之后,青雪青在青府中受人排挤。
那不如提早下手,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替她扫荡一空。
金爷和老板娘的确是不在青府了。
不过这些日子,小钟氏却是又对自己当年的决定很是后悔。
她觉得自己着实不该让这两人离开青府的……
若是还在,她还能以青府牢牢的压制住这两人的一举一动。
可是现在二人离开久矣……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这种不受掌控的事情,总是让小钟氏内心不安。
而青雪青却又过于无邪。
从来不曾认真听过自己的一言一语。
就拿这鞋跟处的铃铛来说。
一个刀客,怎么能够如此的暴露身形?
你要杀的人或是要来杀你的人,隔着八丈远却是就能听到铃音。
这岂不是送命的事情?
“第三刀你已修习了一年半。若是到年底还没有修成,可就得按照你我的约定老老实实的去做!”
小钟氏严肃的说道。
虽然她心中极为宠爱自己的女儿,但却从来不曾表露。
有些事不需要让青雪青知道。
自己替她坐好就行了。
在青府中人的眼中,小钟氏不是一个好人。
是一个只想侵吞青府百年祖业的恶妇。
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谁又知道她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
这些话说出来没人信。
何况小钟氏也无人可说。
就这么一天天的累积在心里。
却是让她愈发的苛刻起来。
“我知道的!不过我肯定能修成!”
青雪青笑着说道。
两年前,小钟氏曾与青雪青约定。
若是年两内修不成《斩影刀》的第三刀,便要她取掉鞋跟后的铃铛,把拖地长裙换成一身短打劲装。
同时还要答应自己替她牵线的一桩亲事。
“夫人,鸿州州统文听白携其子文琦文到访!”
前院管事忽然走过来说道。
“前厅备茶待客,雪青,你随我一道去!”
小钟氏整理了一下衣襟说道。
青雪青却是有些不乐意。
因为她并不相见鸿州州统文听白的儿子文琦文。
文琦文便是小钟氏替自己女儿说定的那门亲事。
实际上,这两年只是个托词罢了。
无论两年过后,青雪青的《斩影刀》修没修成,却是都要和文琦文成亲的。
文琦文和青雪青同年同月出生,只差了十一天。
因为鸿州州统文听白和青然私交极好。
所以在二人小时,文听白和青然在酒桌笑谈间,便说定过这门亲事。
文听白虽然贵为鸿州州统。
但却是也知道青府的重要性。
若是自己的儿子能娶的青雪青。
那岂不就是自己文家和青府变成了姻亲?
由此他在鸿州的地位便能更加巩固。
何况文听白与其子也都是刀客。
鸿州的刀客有谁不对青府的《斩影刀》垂涎三尺?
可惜青府却是有祖训。
这《斩影刀》知道家破人亡时,都不能外传。
但文琦文和青雪青成亲之后,这就算是一家人了。
青府还有什么理由不给自己姻亲修习这《斩影刀》呢?
两边却是各家都有各家的算盘,各家都有各家的计较。
文听白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够娶得青雪青。
却是把他的名字也起为了姓氏头尾放双的样子。
乍一看上去,这文琦文和青雪青,倒也是十分般配。
何况二人本就是青梅竹马,从小玩到大。
文琦文自然也对青雪青是一片炙热赤诚。
可在青雪青的心中,文琦文却只是一个好哥哥,一个好朋友。
从来对他没有过男女之情。
她也曾给自己的母亲小钟氏说起过此事。
但小钟氏却不以为然。
她觉得感情这回事,嫁过去自然就有了。
再加上二人本就是两小无猜,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更主要的是,小钟氏明白这感情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
但自己的女儿若是嫁进了州统府。
那青府的地位却是就在鸿州牢不可破。
任谁也无法动摇一分。
与其说是成全一段儿女婚姻。
不如说是小钟氏与文听白,青府与鸿州州统相互利用罢了。
但这些事,双方自然心照不宣。
毕竟这强强相联,何乐而不为呢?
“见过文叔叔!”
青雪青虽然心中不愿,但还是随母亲一道前往迎客。
这些礼数她还是知道的。
不能落了青府的面子。
她对文琦文有些避讳,就是因为上次她去孤海红林中跳舞时,文琦文也在。
一曲舞尽,文琦文却是心动的难以自持,紧紧的握住了青雪青的双手,双眸神情。
这一下却是把青雪青吓住了。
连身上的披肩都顾不得拿,双手挣脱之后就一溜烟跑了回来。
到如今已是半月有余,却是再没去过孤海红林中跳舞。
文琦文倒也不
是个纨绔子弟。
琴棋书画,刀剑枪马,无一不精。
在鸿州也是头一份的青年才俊。
就连震北王上官旭尧来鸿州查访时,见到文琦文这般英武的少年郎,也曾亲自开口褒奖。
还赠了他一口宝刀。
“几日不见,雪青却是又漂亮了几分!”
鸿州州统文听白说道。
“光是漂亮有什么用?都是些花架子罢了……”
小钟氏笑着说道。
别人夸赞她的女儿,她心里着实很是受用。
不过女人的美色,只够维持不超过二十年。
二十年过后,却还是得用实力说话。
青雪青的确是出落的极为动人。
但若是没有相应的武道修为,只怕最后嫁入了州统府,也会被人踢出门来。
“青妹,上次你的披肩落在了孤海红林中,我给你收起来了。想的你第二日去时再还你。结果我连去了三天,却是都没有见到你。”
文琦文说道。
把青雪青的披肩还给了她。
青雪青一看到这个披肩,便又想起了当日之事。
两颊之上不由得浮现了一层红晕。
“这几日我令她在家中修刀,却是没有出门。”
小钟氏不知那日情况。
但眼见女儿这般姿态,就知其中或许有些误会。
于是便出言解围道。
“雪青还是有出息啊!这般年纪竟然能如此沉稳的修炼。文儿,若是有你青妹的一半努力,我也就放心了!”
文听白说道。
“主要是钟姨教的好!我打小起就是自学成才,哪能比得上青妹呢!”
文琦文说道。
他的母亲过世很早。
而文听白却也同他的朋友青然一样,是个用情至深之人。
这么多年来,却是都没有再续弦。
州统之位,公务繁忙。
的确是没有在自己儿子的成长过程中陪伴过什么。
小时候,文琦文却是还经常跑到青府来蹭饭吃。
文听白知道,自己的儿子其实对自己是有怨气的。
可是当年错过的,已然无法弥补。
只能尽力的抓住现在,以及给他的未来铺路。
“这却是又开始埋汰起我这个当爹的了!”
文听白指着自己的儿子,自嘲的说道。
“文儿,你爹也是不容易!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还要管理着这么一个诺达的鸿州。”
小钟氏出言劝慰道。
文琦文展颜一笑。
方才那句话,他只是故意那么说的。
无非是为了调节活跃下气氛罢了。
曾经的那些孤单的时光,其实他早就不在意。
不过在他最孤单的时候,和青雪青每日的玩耍嬉闹,却是他精神的唯一寄托。
所以也难怪他会对青雪青如此的一往情深。
“青然兄可好?”
文听白喝了口茶后问道。
“唉……老爷还是有些虚弱。时好时坏的……有时候还愿意下床在屋内踱步几个来回,有时却是接连两三日都只喝一碗稀粥。”
小钟氏说道。
文听白听后点了点头。
他很是理解这种感觉。
不过他却是极为羡慕青然。
在文琦文的母亲过世之后,文听白也是刹那间万念俱灰……
甚至恨不得就此随着一同去了。
可是一想起自己年幼的儿子。
一想到鸿州的重担在身。
却是不得不硬挺过来。
好在他撑住了,却是没有被自己的私心与神情所打倒。
旁人看起来,这样无非是极好的。
可是只有文听白自己知道,他是多么想放下一切,像自己的好朋友青然一样,只在回忆里沉沦。
直到现在,文琦文不管每日多晚。
却是都会在睡前,给他文琦文的母亲上一炷香。
吃饭时若是没有外人,也会在身旁多摆一副碗筷。
“还是尽力的劝劝吧……尤其是雪青,经常去看看爹爹,你去了,他肯定开心!”
文听白说道。
青雪青点了点头。
“州统大人今日怎么得闲来来坐坐?”
小钟氏问道。
客套结束。
却是该切入正题。
他知道文听白此番前来定是有事相求。
“不知夫人可知道最近震北王域发生了什么?”
文听白问道。
“我一向很少出门,只打理府内事物。不知州统大人说的是何事?”
小钟氏言语间,却是已经把最近他知道的震北王域内的事情全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震北王域四百万两边军饷银被劫夺。”
文听白说道。
“什么人竟然有这般胆量?竟然敢劫夺边军饷银?!”
小钟氏故作惊讶的说道。
这事她当然知道。
“不但是有胆量,而且还有本事。”
文听白接着说道。
言语里却是有些苦涩。
“不过咱们鸿州可没有边军啊!”
小钟氏话锋一转说道。
“鸿州的确是没有边军。但是鸿州有矿场啊,铁矿。”
文听白说道。
小钟氏皱起了眉头。
这会儿他的确是不知道文听白此言何意了。
“昨日我刚接到震北王府的王令。说劫夺饷银的一行人,极有可能要用这批饷银购买箭矢甲帐。夫人也知道,震北王王域内,兵器甲帐库存最多的就是咱们鸿州。虽然我已下了严令,将鸿州内所有的箭械局以及甲帐库全部封锁,但……”
“但却是又怕他们去矿场上买了铁矿私自铸造?”
小钟氏接着说道。
这般心机只会,却是让文听白都有些自愧不如。
“的确是如此。”
文听白说道。
“州统大人需要我们青府做什么?”
小钟氏问道。
“不瞒夫人你说。这次风波的确极为严重……就连王爷,都被刺杀了两次了。”
文听白压低了声音说道。
小钟氏沉默不语。
他知道文听白却是想让青府和鸿州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不过这样严重的事态,青府一旦介入,说不定就会惹祸上身。
一时间,小钟氏却是也难以决断取舍。
“夫人不必忧虑,此事或许还要和青然兄商量一二!”
文听白说道。
“我青府在矿场上倒是有些门路。”
小钟氏思忖良久,终于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不知这门路可靠否?”
文听白接着问道。
“这门路就是老爷的长子。”
小钟氏说道。
文婷白豁然开朗。
早就听闻青然的长子去了矿场那边发展营生。
但是他派人在矿场打探了一番之后,却是没有一个人姓青。
只有个叫做金爷的,在矿场崛起的十分突兀。
现在看来,这位金爷想必就是青然的长子。
也正是在青然病倒后,被小钟氏排挤的不得不离开青府。
原来这金爷却是改头换面,把自己的形势“青”字取了个谐音“金”。
“原来如此……不知夫人可否帮助联系一二?我准备派文儿去一趟矿场,了解下情况。”
文听白说道。
“州统大人放心,我一会儿就让老爷修书一封。我看就由雪青带着,和文儿一道去吧。刚好她也有许多年没见过自己的哥哥了!”
小钟氏说道。
既然已经决定要和州统府一道趟这浑水。
小钟氏便把自己的一切都压在上面。
不但答应让病重的青然修书,更是让一向没出过远门的女儿去往那荒无人烟的矿场。
青雪青听到后想要反驳。
却是被自己娘亲一句“添茶”所打断了。
最终,青雪青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夫人既然有这个门路,已是帮了在下大忙!我却是还得回州统府处理公务!”
文听白说道。
有些事上不得台面。
只能借助青府的力量来摸排处理。
“州统大人放心,青府和鸿州唇齿相依,当然会竭尽全力!”
小钟氏说道。
“文儿不如留下来一起用饭?”
小钟氏却是又看着文琦文说道。
文琦文自然是求之不得。
不过他却是还得询问下自己父亲的意思。
“哈哈,刚好我今天也忙,你就在你钟姨这里待着吧。吃完饭还能顺便和你青妹切磋切磋武道。”
文听白说道。
文琦文自然是点头应允。
只是青雪青却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并不讨厌文琦文。
只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文琦文这般热烈的感情。
若是能一起吃个饭,或许还能说说话聊开一点。
毕竟自己的母亲已经替她做了主,要和文琦文一道去见自己的哥哥。
那位哥哥她只有极为模糊的印象。
长大后却是只听人们说起过,再未谋面。
小钟氏让青雪青领着文琦文先去后园。
自己则起身一直把文听白送出了府门。
第四十七章 晚晴【上】
青雪青带着文琦文走到了自己的住处前。
她的闺房叫做锦妆楼。
小钟氏曾说过,带她出嫁时,这座锦妆楼就算作是她的陪嫁。
而青雪青的确也是极为喜爱自己的这处住所。
想当年,她和文琦文两小无猜,少不知事的时候,还曾在自己的床上一起打滚玩耍。
但自从三年前,文琦文却是连锦妆楼的门槛都没有再迈进过一步。
文琦文倒着实是一位谦谦君子,端的是风度偏偏。
除了那日在孤海红林中有些唐突以外,从来没有任何失礼不得体之处。
刻薄如小钟氏,却是对这位未来的女婿都挑不出一点毛病。
“文哥里面请!”
青雪青站在锦妆楼门口对着文琦文说道。
“我还是在外面等好了,钟姨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文琦文小心的回绝。
他知道上次自己的唐突,让青雪青有些不开心。
不然的话,她是不会连续半个月都不去跳舞的。
言毕,文琦文还朝后稍稍退了几步。
锦妆楼里飘出来的淡淡芬芳,却是和青雪青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尤其是在她跳完舞后。
这种青天淡雅的芳香,顿时会变得浓艳激烈起来。
让文琦文很是欲罢不能。
看到眼前已是亭亭玉立的青雪青,较之几年之前,却是更加的美丽成熟,窈窕迷人。
“不碍的……娘亲或许与文叔叔还有些话要说。”
青雪青说道。
看到文琦文有些尴尬,她心里也着实难受的紧……
说起来,青雪青并不是对文琦文有什么偏见或延误。
只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到底该如何迎接文琦文这般火热的感情罢了。
“我在锦妆楼后修了一座小池!”
青雪青说道。
却是一把拉住文琦文的手,不由分说的拽着他就进了楼。
乍一踏进楼中。
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让文琦文很是回味。
“这么多年,青妹这里却是都没什么变化!”
文琦文略带感慨的说道。
“变化多了,人难免糊涂。我脑子笨,所以一开始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青雪青笑着说道。
三位丫鬟看到小姐回楼,走上前准备支应。
却是被青雪青摆了摆手,让其退了下去。
她只想和文琦文单独待一会儿。
女孩子的心思,果真是捉摸不透。
青雪青爱跳舞,却是又怕碰到文琦文守在孤海红林中,自己不知该如何面对。
但几日不见,竟是又觉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似少了些什么一般。
方才青雪青牵起文琦文的手,只觉得一阵僵硬与冰凉。
他好像是害怕自己……亦或是与自己有些生分了……
想到这里,青雪青确实又没来由的一阵难受。
文琦文看到锦妆楼一楼庭中的一张小几后摆着一个四扇楠木樱草色刻丝琉璃屏风,小几上则放着一个雕红漆海棠花茶盘。
只是原本方正的茶盘,却是缺了一个角。
文琦文走上前去,摸着那茶盘缺失的一角,脸上满是笑意。
这是当初他在锦妆楼中和青雪青打闹时摔坏的。
两个孩子怕被长辈责怪,互相商量之后,就把这个茶盘藏到了床底下。
也不知青雪青为何又会将其取出来,还放在一楼的厅中。
“当时要不是青妹机智,我回去恐怕少不了挨一顿板子……”
文琦文笑着摇了摇头说道。
文听白虽然是鸿洲州统。
但对自己这惟一的骨血,从不骄纵。
自从他母亲离世以后,文听白却是对儿子日渐严厉起来。
直到这两年,却是才让他略微放开了些手脚。
“当时我也有份,倒不如说是自救!”
青雪青笑着说道。
“可还用过它喝茶?”
文琦文问道。
“当然啦,每日都是她们沏好茶之后,用这个茶盘给我端上去的。”
青雪青说道。
“那可是要当心……别被这一缺损的棱角划破了手。”
文琦文焦急的说道。
“这不会的。茶盘端上来,我只会拿起上面的茶杯。”
青雪青说道。
随即招了招手,让丫鬟泡茶。
还特意嘱咐,一会儿要用这个茶盘送到后面去。
文琦文跟着青雪青走到锦妆楼后。
从大门处到这里足足有五十丈远近。
就连州统府却是也不能比拟。
并不是因为文听白没有能力。
而是这州统府是有定制的。
震北王域的各个州都一样。
后院与楼中简直是两片天地。
锦妆楼里,奢华繁杂。
这后院,却是野趣十足。
茵茵的碧草铺地。
就连南方葱葱的绿竹也和名花与奇石相映成趣。
琤琮的泉水却是还冒着蒸蒸热气!
不知是自然而然还是刻意为之。
不过能将如此美景搬到锦妆楼后的院中,可见这青雪青的情调,与心思。
一条小径曲折回环,两旁摆满了鱼缸。
却都是用琉璃水晶制成,通体透明。
这些缸中有的只养了些水草水花。
有的却是游鱼丛丛。
“没想到青妹竟然还喜欢养鱼!”
文琦文说道。
“我只是看着好看罢了……说实话,这些鱼的名字我都叫不出来。”
青雪青娇笑着说道。
文琦文的心却是也随着她的笑声而荡漾开来。
先前心中的忐忑与堵闷,顿时烟消云散。
就连他先前冰凉的手,也恢复了些许温度。
青雪青的笑,和她鞋跟上的银铃之声交相呼应。
让这空旷的后院增添了不少鲜活。
不过喜鱼的人,一般都好静。
青雪青绝对不是一个安静的姑娘。
相反,她活泼的很。
一个活泼到每日都会去跳舞的人,怎么会喜欢鱼呢?
文琦文却是没有相同。
在他眼里,养鱼钓鱼的,要么是些老头子。
要么就是些尚古的遗老遗少们。
这些人的举止贪图,却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和眼前的这位姑娘重叠起来。
“你这几日,除了练刀以外都在做什么?”
文琦文问道。
这是他最为上心的事情。
其实青雪青什么都没做。
只不过把先前在孤海红林中跳舞的时间,改为了练刀。
一直练到午后,她便回到了锦妆楼中。
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手托香腮,凝视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这一阵子,不知是不是春天快要过去的缘故。
鸿洲的天气总是不那么明朗。
尤其是在午后。
天空总是被一片阴沉沉的灰所覆盖着。
有时甚至还时不时的落几滴细雨。
这般景象,倒是像极了南方。
不过青雪青就这般静静的作者。
你说她在想写什么,却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只不过镜子中却是始终有一
个模糊的身影。
呼之欲出般,想要朝她缓缓走来。
这个身影总是能够打破他的心情。
青雪青知道,这个身影迟早会破镜而出的。
可是当这身影走出镜子,真真切切的立在自己面前时。
她又该怎么去收拾那破碎镜子的一地狼藉?
青雪青没有想好。
所以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离开了她的梳妆台。
房间暗沉,却是也不点灯。
不过她的心却很是明亮。
足以照亮自己的周身。
就在这种无声绵绵的常日里。
向来无拘无束,心不承事的青雪青,却是有了一丝哀愁。
果然是少时不知愁滋味。
带岁月和情感积累到一定的地步时,却只能轻叹一句天凉好个秋。
秋与春都是青雪青最喜欢的季节。
虽然她的名字里有一个雪字。
但他却从来都不喜欢冬天。
春天是冷得绿。
秋太难是暖的红。
一个是事物的发端,一个是事物的终极。
在春天她总是能有种万物奋发的喜悦。
就如同那青山是不会老的。
虽然会凋零,会落雪。
但来年依旧会是一片青葱。
“青妹想什么呢?”
文琦文问道。
“啊……没什么,突然有些走神。”
青雪青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调皮的说道。
“武修一道还是要循序渐进,莫要把自己逼迫的太紧。”
文琦文说道。
眼里满是疼惜。
“文哥喝过酒吗?”
青雪青忽然问道。
“喝酒?难道青妹想喝酒?”
文琦文诧异的说道。
“我想和你喝酒。”
青雪青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还是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
文琦文轻轻一笑。
这句话,却是让他心中无限欢喜。
喝酒人人都会。
但只和一人喝,就是一种特殊,一种偏爱。
试问人间,有谁不愿意被偏爱?
何况还是被自己一往情深的心上人。
“我们一起喝过茶,和过泥巴,逮过蛤蟆,却就是没有喝过酒。”
青雪青说道。
“哈哈,这么一说的确是如此。”
文琦文大笑着说道。
笑声异常爽朗,却是把缸中的游鱼都惊住了。
“不过……我若是带你喝了酒,怕是钟姨不会轻饶我。”
文琦文忽然又苦笑着摇着头说道。
“不让我娘知道不就好了?”
青雪青低声说道。
“你的意思是出去?”
文琦文说道。
眼睛却是看向了园子尽处的墙头。
想打年,青雪青总是低着头走出锦妆楼的门槛。
因为她的母亲,小钟氏,却是不允许一个女孩子蹦蹦跳跳的不成体统。
那时的锦妆楼外,还铺着一条长长的红地毯。
青雪情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枚金钗。
钗头挂着许多珠子。
都是来自东海,极为珍贵。
不过一走出锦妆楼,她的脚步顿时就会轻盈起来。
只是鞋跟上还没有铃铛。
其实青雪青看似单纯。
实则对自己的宿命了解的很深。
她对所有人都笑过。
可是心里却毫无波澜。
生在青府,看似荣耀。
可是却也注定了她不能有真正的欢乐。
也不能有真正的悲伤。
就连他的生命,却也是和家族的荣辱息息相关。
这些事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只不过她掩饰的很好。
就连她的母亲小钟氏,也没能看出自己的女儿却是有这本沉重的心思。
可是她的母亲仍旧告诉过她一句话。
“一个女人若是想要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上,那么无论开心还是闹脾气,都要等到夜半时分。”
因为夜半无人,万籁俱寂。
却是可以尽情宣泄。
也就是因为这句话,让青雪青十足的领悟了她娘亲的难。
更是让她知道每次夜晚听到的抽泣声,是来自于何人。
青雪青看着外面的丫鬟,各个都青春快乐。
虽然都卷起衣袖,正在洒扫着庭院。
但那种由心而发的快乐,却是抵挡不住的。
管事的巡查时,她们都会严肃起来。
可一转过身去,就会偷偷的摘一朵花坛里的鲜花,别在耳后。
只有看到看到文琦文的身影时,青雪青才会推开她的窗子。
在锦妆楼上高高的对着文琦文做个鬼脸。
她俩鬼鬼祟祟的绕到锦妆楼后。
那会儿还没有这些园景。
两人走到方才文琦文看向的墙根处,就准备跳出去玩耍。
文琦文用肩膀看着青雪青先翻过墙头。
而后他轻轻一纵便也越了过去。
他们俩最后一次这样做,也是在这个时节。
在草长莺飞的暮春。
震北王域天暖和的晚。
鸿州也是如此。
外面的草地却是刚刚冒头不久,要比青雪青的发丝更柔嫩。
二人光着脚,提着鞋子,就在草地上撒欢儿。
过来一阵雨,二人也是不在乎。
头发湿漉漉的,草地也湿漉漉的。
不知是不是被雨水滋润过的原因。
雨后的草地,总是会扎的二人脚底都有些酥麻。
顺着草地一路往上,就到了孤海红林。
当时还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子。
不见青府中人任何修建改造的痕迹。
在文琦文的印象中,当时的林中还有几株桃树,几株杏树。
却是要比现在单调的枫树好看的多。
至少在文琦文心中是这么觉得。
青雪青走到桃树下,总会指着最高处的一朵桃花,一言不发的看着文琦文。
文琦文笑笑,便朝树上爬去。
只不过往往是爬完了树枝,却还是够不到那朵桃花。
只好用腿勾在树枝上,一晃一晃的借力。
小时候,文琦文总是比青雪青要活泼。
不过男孩比女孩活泼,这也是正常的事情。
当文琦文手持桃花,从树上下来时,青雪青看到他明朗的脸庞,清澈的双眸,充满了孩子气的天真和调皮。
青雪情接过桃花,甜甜一笑。
而文琦文却是不断的追问她,自己方才上树的样子帅不帅。
“可惜啊……”
青雪青看着文琦文的后面叹惋的说道。
“可惜什么?”
文琦文问道。
“可惜你没有尾巴……不然真像一只猴儿!”
青雪青说完,就嬉笑着跑开。
孤海红林无论在何时,都会有落叶的。
踩在草地上和踩在落叶上的触感截然不同。
青雪青不慎要摔倒时,文琦文总是能张开双臂把她抱住。
每次这般场景时,文琦文都觉得自己仿佛抱着一株开满了花的桃树。
又好像抱着一团篝火。
总之是浑身上下
都香香的,也暖暖的。
“你真的想喝酒?”
文琦文又问了一遍。
青雪青却是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好吧!”
文琦文带着青雪青走到那处墙根下。
还准备用自己的肩膀,把青雪青先扛出去。
可是一转眼,青雪青却是已经坐在墙头冲他笑着。
两只脚晃悠着,响起一阵铃声。
文琦文笑了笑。
青雪青怕是早就不需要他用肩膀扛着才能跳出去了。
不过看到青雪青如此熟练的翻越墙头,文琦文心中却是异常不解……
难道这样的事,她却是经常做不成?
如果是经常,那她翻墙出去干了什么?又是和谁?
都说思春少女多情且多疑。
其实少年也一样。
只要真正爱了,用心在乎了。
男女都会多疑的。
文琦文怀揣着这种疑惑,越过墙头。
心中却是有些难过……
落地的时候,还因为心不在焉,衣衫在墙上剐蹭了一下。
“文哥你没事吧 ?”
青雪青关切的问道。
“没事……”
文琦文看着青雪青微微蹙起的秀眉。
心中却又舒服了起来。
一时间,却是自己都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没出息。”
但这种出息,谁都会没有的。
有些人逞强嘴硬,只不过是还没有遇到那个人罢了。
“你想去哪里?”
文琦文问道。
“跟我走就好!”
青雪青却是一马当先,顿时就走出了几丈远。
文琦文一愣。
在他的印象中,青雪青几乎没有走出过青府。
即便是偶尔出门,也是和他的母亲一起,去一些鸿洲其他的门阀大族拜访。
怎么会对这路径如此熟悉?
来不及多想,文琦文只得跟在她的后面。
虽然青雪青已经不像原来需要他的肩膀才能翻过墙头,也不会跑着跑着跌倒。
但文琦文还是愿意就这样跟在他的身后,时刻守护者她。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鸿洲府城中。
青雪青一头钻进了一条小巷。
小巷的尽头有一个老婆婆,坐在一个大酒缸旁边。
看样子好似是个酒馆。
不过这酒馆也却是分三六九等。
跨马街上的祥腾客栈,自然是鸿州府城中的第一流。
而这样的小酒馆顶多算得上是末尾的一等。
何况还连个字号也没有。
文琦文勾着头往里一看,发现屋里也没有座头。
柜台上放着一把算盘,可是也落满了灰。
一看就是许久都没有用过的。
文琦文和青雪青在这里站了片刻,却是就有三五人来喝酒。
看那穿着打扮,全都是些鸿洲府城中拉包扛活讨生活的力巴。
他们自己带着饭菜。
有的是一小块酱肉。
有的只捏着半个白面馒头。
看样子这几人都很是熟识。
不但他们互相之间熟识,却是和青雪青也很熟。
他们看到青雪青时,全都主动笑着和她打招呼。
甚至还有一位力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捧混着几颗花生米的瓜子递给青雪青。
“哇!今天怎么会有瓜子?”
青雪青问道。
“今天南城那边儿有个喜事儿,雇我去搬货。临了了,那家的管事儿却是给我们一人倒了一盘儿瓜子花生。我从南城走来一路吃,却是就省下这么多了。”
那力巴憨憨的笑着说道。
“我爱吃花生,瓜子给你!”
青雪青说道。
却是从手中把那两三粒花生米挑拣出来,然后把剩下的瓜子都还给了那位力巴。
力巴连连推脱,但青雪青却是一伸手就把瓜子放回了他的口袋里。
“那一起吃吧!”
力巴没了办法。
只得重新将口袋中的瓜子掏出,放在旁边的路沿石上。
其余的人,已经买好了酒。
每个人手中端着一个粗瓷碗,靠着路边站成一排。
而后一点点喝着。
而后开心的打趣。
虽然不是豪饮,但就这般把酒一点点倒进嘴里,这才能够过瘾解馋。
“青妹你经常来这里吗?”
文琦文花了不少时间才算适应了眼前的场景。
“对呀……不过文哥你要帮我保守秘密!”
青雪青说道。
却是转而又拉着文琦文的衣袖撒娇哀求起来。
“我现在却是知道为何我问你练刀之后都做了些什么你却是不敢说……原来都是偷跑到这里喝酒了!”
文琦文笑着说道。
伸手轻轻的挂了一下青雪青的鼻尖。
“帮你保守秘密没问题。不过你可得答应我,以后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可不能喝成一直醉猫!”
文琦文说道。
“以后?以后我不会自己来啦!”
青雪青说道。
文琦文笑了。
两人都长大了。
却是从曾经的草地桃花,换成了如今的陋巷酒缸。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青雪青这位青府的大小姐,却是如何会找到这样底层的市井。
文琦文对这些力巴没有任何偏见。
在他眼里,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是为了吃饭生活罢了。
却是谈不上高低贵贱。
他的父亲文听白就算是鸿州的州统,不得一样需要吃饭睡觉?
所以他觉得,人都一样。
没必要单凭口袋里有多少银子,身上穿的是什么质地的缎子,就自持甚高,吆五喝六的,看不起旁人。
“还有一件事!”
文琦文忽然又开口说道。
“怎么啦?”
青雪青正准备去买酒,继而又回头问道。
“你得请我喝酒!”
文琦文说道。
青雪青笑了笑,在屋里的柜台上拍出几枚大钱。
那老婆婆看都没看,便给青雪青打了两碗酒。
就在青雪青双手接过酒碗的时候,柜台上的钱币却是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老婆婆好生厉害!”
文琦文端着青雪青递给他的酒碗说道。
“哪里厉害?”
青雪青问道。
“她竟然在这么喧嚣杂乱的地方,仅凭耳力就听出你放的钱有点多少。而且就在你接过酒碗的一刹那,她就把钱笼在了袖中。”
文琦文赞叹道。
“这里的人,哪个不是身怀绝技?就像他,能扛着一丈多高的碗碟,仅凭脚力就能把鸿州府城走个南北。”
青雪青不以为然的说道。
而后拿起了先前那位力巴放在路沿石上的瓜子嗑了起来。
朝阳,夕阳。
今日文琦文出门时,还是迎着日头。
现在,却是已经红霞漫天。
照样下的桃花如火
夕阳下的酒碗端在手上,喝到肚里也如火。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桃花虽然不在。
可是当年站在花下的人却依旧。
只是手中的桃花,换成了酒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