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烤饭团
苏子期不置可否,对云华的态度变得温和了不少,勉励感谢了几句,成功让小侍女放下心事眉开眼笑,羞红了脸颊。
因为这个人不仅仅是他的侍女,也是花间派八雅护法之一,如果因为她自个儿的原因,就将对方的忐忑不安、顺应时势,看做理所当然,那也太没有眼色了些。
——如果云华真的只有做侍女的能耐,那她当初绝不可能被李夷光看重,进而从“养蛊瓮”里杀出来,成为真正的魔门弟子。
或许因为种种原因,她的软弱把那股狠辣凶毒的气暂时掩埋下去,但这不代表云华是什么可欺之辈。
如果说,绵里藏针讲的是云华本华,那笑里藏刀面憨心奸说的就是曲流觞这种人。
没一个是好东西!但也没一个是真正的废物!
苏子期当然也不是要把他们养废,那紧要关头可就没法儿做事了。
他不能太放任属下,也不能太苛刻,这个度必须要把握好,一定得把云华胸中那股气掌控住,压得恰恰得当。
温婉可人的侍婢全然不知自家公子是什么想法,反正她只是习惯放下身段,用心讨好能给她荣华富贵的人而已。
云华自觉公子待她又温和不少,与平日几乎没有分别,想来不会再介意她之前慢待程灵素的事,这才稍微安心,低眉顺目,很是细心地摆饭装盘。
杏花林的石桌石凳都很干净,打扫得光可鉴人,落花枯叶早就被拂去了。
上好的白瓷盏,装了七八枚饭团,捏得结结实实,看起来很有份量,每枚饭团的底部还有一片薄薄的紫菜。
凉拌的萝卜丝,腌制好的婆婆丁,一碟虾仁松子,一碟椒盐小牛肉,一碗清炒胡瓜。
点心有两品,一盘是海棠酥,一碟是蟹壳黄。
汤羹有三品,一味是马蹄薏米甜羹,一味是瑶柱炖鸡,一味是昆布筒骨汤。
清酒汾酒,冷热皆备好了,烫一壶常温一壶? 旁边的炉子燃着火? 可以随时用高汤涮东西吃? 也可以拿来煮茶烫酒。
丁宁微微挑眉,“我就说待在你这里是最好的,在旁的地方可没有人这样用心准备。”
苏子期道:“得了吧,我不信伯母会亏待你。”
丁宁摇头:“你不要看我也有小厨房,其实他们做出来的东西都失了本味,而且……也不知道被底下人贪了多少去,我母亲也算治家有道的夫人,可府上的开销还是一日比一日过分。”
他能提刀,能百步穿杨? 能力压群雄,却实在不懂怎么理家,更不懂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苏公子没理他的话,先坐下再说? 他拈起一个海棠酥? 便忍不住微笑,这糕点虽然只是做成花儿的样子? 其中并无半点花草,但却很像模像样。
用一小个红色的蜜饯做花心,花瓣是水油酥皮烤成的,捏得惟妙惟肖,真真就是一朵开放的海棠花。
苏子期看着它,想着人,不自觉就会微笑,他是想到和喜欢的姑娘曾发生的故事,她也养了盆很有用的海棠,那要比海棠酥有意思多了。
丁宁瞧了他一眼,暗暗摇摇头,恋爱中的人,都会便傻得吗,对点心笑啥,光看不吃的吗?
这样想着,小将军就自觉给自己打了一碗昆布筒骨汤,大骨头肉装了不少,再拿个饭团就着香辣牛肉丝吃着。
一个字,爽!
两个字,真香!
还是吃饭舒服啊,练武不好吗,戏不好看吗?谈什么恋爱啊。
确实,饭还是要吃的,再不吃就被丁宁吃完了。
苏公子最终两三口把海棠酥吃掉了,是椰蓉馅的。
云华的烤粢饭团做得很好,估摸着融入了东瀛的风格,糯米梗米都掺了些,有些嚼劲,也不会不好消化,豆干是熏过的,腊肠很入味,茶叶蛋切成四半放进去。
外层混着生抽酱油,早已煎得酥脆,焦黄好看。
但这只是外面薄薄的一层而已,咬开以后,立马能感受到入口即化的白嫩,并且带着米饭特有的好吃与弹牙。
内在的肉松,微辣香酥的小银鱼,也是一绝。
黑芝麻与脆脆的紫菜,更是为其增色了不少。
两人都感觉很棒,各自吃了四个,苏子期很喜欢义父的爱,他一向很喜欢吃干贝与小银鱼,韩相府拿来的,不仅是最香最大的,也是品质最好的,想来刚出来地方就送到韩相府上了。
拿来炖小母鸡,用砂锅慢慢煨,确实又入味又好吃。
丁宁把昆布筒骨汤喝到底朝天了,一滴也不剩,这东西是药材,很少人懂得可以吃,没想到竟然这么清这么鲜!
——可惜云华的巧思,原本她这是特意给自家公子准备的,想讨苏子期的喜欢,谁想到全落到丁宁腹里,苏子期一滴没喝上。
168感谢书友住雪小应念
毕竟苏子期拥有祖传的傲娇,兼具文人的闷骚,在相府养成的矜贵,一般的东西难入他的眼,一般的心意,同样也难让他真正记在心里。
公子在驯服属下的同时,属下也很配合地讨好他,希望长久的利益能以更好的方式输出。
而且,云华心底的那股韧气,最明显的体现,就是格外不服输,她不是一个轻易会放弃的人。
明知不可为之的事,她自然不会一意孤行,比如早上的错误,云华绝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即使真的要做什么,她也不会特地在苏子期的面前试探,绝对不会。
那样真的太蠢了。
云华会按照苏公子希望的那样,尽自己的力气让他心尖子上的女人,舒舒服服的,一丁点委屈、烦扰都不会有。
但这不代表她要放弃“争宠”啊。
程灵素能做到的,没道理她就一定做不到,云华又不是要翻身做夫人,她只需要增加一点点自己的分量,并且最好能与宗主生出些真感情就足够了。
虽然由于丁小将军过于出众,而苏公子又有所偏好,云华的暗暗讨好全给别人吃了。
但温婉的侍女依然很稳,嘴角的微笑,柔美动人。
她是将“润物细无声”做到极致的人,单凭一举一动自然是不成的,攻势就是讲一个无处不在。
松子喷香,虾仁脆嫩,还有些许乌龙茶的清香,比江南的名菜龙井虾仁也不输什么,反而更加特别。
蒲公英清热解毒,腌制的乡间小菜,颇有一番野趣,而且很是爽口,爽辣酸咸都在刚刚好的程度。
又脆又嫩,比凉拌萝卜吃起来更好些。
蟹壳黄热乎乎,香喷喷的,就是可爱的小烧饼,与北方专门用来饱腹的大烧饼不一样。
饼色与形状都酷似煮熟的蟹壳,成品呈褐黄色? 吃起来酥、松、香。“未见饼家先闻香,入口酥皮纷纷下。”所以才叫蟹壳黄? 其实也不一定有放蟹肉。
海棠酥是甜点心,云华便把蟹壳黄都做成椭圆的咸饼? 馅料是清一色的葱油鲜肉? 料不在多,只为搭点味道,恰到好处,主要在于酥香的面皮,还有满满的焦黄芝麻。
倒不是没有蟹肉馅的? 只是这时候蟹不肥,而且本性寒凉? 云华自然不会拿给病弱的苏公子吃。
两人又推杯换盏? 免不了喝上几杯酒? 这一下免不了越喝越多,管他汾酒清酒? 冷热深厚? 尽灌下去了。
弹杯作歌,以笛作剑。
信手拈来几曲,使上几招倒也闲适快意? 与拼斗厮杀相比? 又是另一种味道了。
约莫一两个时辰以后? 两人才相携去‘青楼’,会干活的毛驴不用白不用,苏公子肯定要打发丁宁去做事的,向来散漫的丁小将军都去做事了,他这个掌舵人便更要去了。
杨无邪表示一百二十个欢迎,送上三百六十五个赞许。
大总管是巴不得让丁宁多干点活啊,小将军的潜力明显没有发挥出来,他就是逼得自己不够紧,太浪太松散了。
——子期虽然也有一堆烂账,但他拉人的功夫确实不差,并且身边的兄弟比他爹身边的强很多,没什么明显拉后腿的存在。
就算是莫北神,明明壮得和牛似的,还成天cos小李探花,没把自己熬死,就把自己往死里熬,酗酒颓废一条龙。
但莫北神也会干活啊,只干活其他啥也不管,争权夺利都是浮云。
丁宁更不用说了,他本身出身就很好,家里势力也不小,完全是因为和苏公子志趣相投,才加入风雨楼,无派系的另类“死忠”说的就是他。
能力很高,懂得都懂,也没有昔日白愁飞王小石这样那样的野心与弱点,简直不要更好。
“啧,护龙山庄果然还在惦记着‘雪花糖’的方子,幸亏你脱手得及时。”
“否则,就算有再大的风险,朱无视这头老狐狸拼得长成野猪,都要吃掉所有的糕饼。”
丁宁手上拿着一张从徽商那边传来的单子,很有些感慨,看似满不在乎,眸中的神采却很有些凝重。
朱无视,实在不是一个好惹的人。
若非苏子期与韩侂胄关系匪浅,对上这人也免不了要吃些亏的。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如史弥远杨皇后,都是明晃晃地针对韩侂胄相关的势力,甘心做宁宗手里的刀,并不难对付,还能合纵连横。
像诸葛正我这样中立的人,真正行的正坐的直得大佬,也没什么问题,自然可以相安无事,偶尔还能合作一把。
只有像朱无视这样的人,才是最难应付的……
169(感谢我真是校长)
想到铁胆神侯,以及朱无视那四个心腹,丁宁下意识捏着下巴,指头摩挲了几下,眼神不由凝重起来,“听说,失踪已久的段天涯,又重回汴京了!”
苏子期“嗯”了一声,亦是眼神凝重地看着闽南传来的文册,声音又沉又冷,很有些意味深长:“他何时有失踪过?还不都是天下第一庄传出来的。”
“这些声东击西的把戏,他们也不是第一回使了。哪个失踪的人,会有段天涯那般幸运,不仅武功大进,更添了些东瀛扶桑的路数。”
“比起有人针对护龙山庄,我更相信是朱无视主动送他的大徒弟出门学艺,并且还想借此在别的地方捞上一笔。”
丁宁捂着嘴偷笑,“自信点,你完全可以把更相信去掉,这本来就是毋庸置疑的事。朱铁胆可不是诸葛先生,人的确可以装一辈子的仁义君子,但野心却是万万掩饰不住的。”
因为一个人只要有称霸的进取心,那他就免不了要损害其他人的利益。
——那当然是指绊脚石,或者竞争同一种东西的对手。
有些人会再高明的手段对付人,表面好像显得很仁义,很柔和,其实这与那些明目张胆的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在争,在抢!
反正总有人要失去什么,就看谁棋高一筹喽!
说着,小将军就看了三四张单子,他的心算能力一向不错,脑子转得也很快:“还好徽商抱团有一套,浙商晋商也不差,赚得多路子活,最重要的是,个个都会做人啊。”
算着算着,丁宁都不免有些惊叹了,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些人看似普普通通,其实也是一言买命,卷起金山银山的商家巨子啊。
——他们就是少那么一点权势与力量而已。
很多识时务的人,只要有一个跳板,就可以爆发出平均水平以上的能力。
抱着一堆账册过来的杨无邪了? 把东西放到案上? 刚好听见,顺口就接了下去,道:“我倒觉得丁中神说得没错? 铁胆神侯绝非是什么易与之辈? 就算咱们不跟韩相干了,护龙山庄也绝对不会是我们的朋友。”
而苏子期正在翻看一本已经有些年份的书册,凝神盯着某一句话,随口答道:“朋友?护龙山庄没朋友,只有同盟与属下而已。铁胆神侯看似威严雅正? 文人武者保皇党,没有不喜欢他的。”
“然后个个都趋之若鹜,自以为投身护龙正统? 靠近保皇首脑? 就是大义凛然。”
“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到底是在为哪条龙效命赴死吧?”
杨无邪把一本本册子排好,才悠悠道:“他们当然不知道? 恐怕就连官家,都不能完全清楚这一点吧。”
“不过? 官家又需要清楚什么呢?他只要让自己人与我们这些人? 按照平衡的方式斗起来就好了。”
丁宁拿了笔,一手撑在案边,写写画画,正在纸上打草稿,不知道在计算什么,忽然笑道:“官家什么想法有什么重要的?天下有许多人不是官家,官家却也奈何不了他们。”
丁小将军好像永远可以用平平无奇的语调说出最大逆不道的话。
“反正不管是他的自己人,还是我们这些人,总归都是想做自家的‘官家’!”
并且语气还是那样慵懒,视作平常。
而苏子期就和他的朋友一样,不以为意,神情淡然冷漠,似乎这种理该被抄家灭族的话根本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或者说,没被放在眼里。
任何的江湖势力,都免不了要抵触皇帝,王权本就是天生限制某种自由的,它总要限制除皇帝之外的人,不然真龙天子的特殊,该从哪里来?
从独尊儒术开始,与政权紧密结合的士大夫,将一个个普通的凡人,甚至部分祸国殃民的奇葩,都渲染成不可违抗的伟大存在。
他们估计自己都不信吧。
花鸟书画样样精通,治国理家样样稀松的人,全凭个人喜恶没有一点儿担当,差点倾覆九州的人,有甚么可让万民供养的?
可值?!可配?!
一文钱都不值。
苏子期便是这么觉得的,君是误国之君,满朝皆是误国之臣,并且在某些时刻,不思外患解法,只要见到危机稍缓,所有的心思,就尽放在迫害力挽狂澜者的身上!
这就是大宋,一个富饶悲哀的国家。
要是没有几十年前那些从天而降的域外异人,汴梁城早该陷落了!
什么保皇党,什么理学大家,哪儿来清谈救国,争权夺利,扯后腿拉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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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整个‘青楼’的人,都与苏子期一样。
这并不奇怪,只要有些力量,有些权势,人的心态就会大大不一样,沉迷于享乐也好,受不了节制也好,总归不能再甘心做那等任天下一成人欺负的九成布衣。
思想,便是在不断开拓的眼界、知识中,慢慢萌发生长的。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
总之,这就是他们与芸芸众生,为生存而困苦奔波者的区别,大家都想活,他们也想活,但他们的想比普通人更贪婪,仅仅活着是绝对不够的。
不仅要活得好,还会拼死挤到最好的里面,怎么样也博一个上佳的结果才能满足,即使只有一点点落差,他们都要铭记于心,视为毕生遗憾的!
好比眼前的苏公子,他还是身着一身洁净飘逸的衣裳,未带冠帽,墨黑的发丝简单地束在脑后,竟还有些奇异的柔软。
好像他也是什么善良温和的人似得!真是好笑,被红袖刀砍死的人都要笑掉大牙了!
苏子期还是如当年东华门唱名时一样的风度翩翩,谁也没想到,不过是那么两三年的时光,他手下就添了那么多人命!便是心里,也有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这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形成的,他并非不顾身边人的性命,但是胸中滔滔的反意却是不能消灭的。
谁人也不知道这看似素净俊逸的面容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是野兽,还是“神明”?亦或者什么也不是,同众生一样,都为利益所驱使。
没有人能看清,就连他自己有时都不能。
丁宁沉默了许久,叼着笔杆子,模模糊糊地道:“那人将自家视作帝王,便什么人都不看在眼里,千万人也不过是他成就霸业的基石而已。”
“霸道有点儿,志向不小,格局尚可,手下也不错,这样子的人伪装一辈子是不可能的。”
“可他到底还不是霸主,也没有一言独断的能力。”
“长此以往,除了他自己,恐怕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被他放在自家平等的方式对待吧。”
杨总管随手丢开一本厚厚的册子,眼神复杂,深深叹了口气,道:“所以……这大概就是跟着韩相公的好处吧,他至少能真心对待行止。”
杨无邪没有说明白的是,韩侂胄没有亲生的儿子,膝下两个孩子,全是收养的,而鲁宜宜之子平平无奇,能力非常一般,从外貌到内在,都是这样。
可以说很好地起到了反衬的作用,平南侯简直不能更优秀。
而韩侂胄本人也是更真心对苏子期一些,对另外一个养子就比较一般,寻常老百姓都会有偏爱幺儿长子的说法,更何况是有点双标的韩侂胄呢?
白月光的儿子不护着点还配说自己是有白月光的人吗?
就是唯一一点,让杨无邪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这韩侂胄内心是不是把苏子期当他自个儿和黄瑶期的儿砸了?
没有第二个说法可以解释了,而子期的脸和体质明显都有苏梦枕的体质,不可能是韩侂胄的种,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韩侂胄的满腔父爱加上白月光滤镜都开在了苏子期的身上。
杨无邪很是担心,哪一天苏子期没有经受住诱惑,改姓韩氏,继承韩相府的所有资产,然后……苏梦枕就无后了啊!
但是杨总管转念一想,韩侂胄也称得上是老谋深算,近年也耗了些心力培养膝下的鲁宜宜之子,他要是想让苏子期继承宗祠,当初收养时就那么做,不是更好吗?
何必等到现在呢?
聪明人想得总比别人多些,杨无邪又想到,那时候苏子期是真的一副养不活的样子诶,当然不是继承宗祠的最佳人选。
现在就不一样了。
杨无邪心里的想法没人知道,他微微摇头,口中吐露的话还是比较中肯的,“反正目前韩相府比神侯府、护龙山庄都要可靠,这家总是把咱们当自己人看的,而在旁人眼里,咱们楼子和韩相府也是分不开的。”
“与相府站在一起,暂且大义是无缺的,赵官家跑去封禅参拜,又没什么斗志,手腕也不太行,站在官家那边,这北边继续打还是不打,都没什么意思。”
杨无邪说得很客气了,其实就是回到原点,说不定还要议和赔钱,就算你有钱好不好,也不该这样轻易地送出去,然后再回来压榨自己人的血汗!
听到“封禅”二字,苏子期眼神一凛,不由停下笔来,问道:“什么封禅参拜?他拜得什么神?哪家的佛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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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无邪设想得种种骚操作,苏子期根本没有想去做,因为他不仅是个傲气的人,心底也很有成算,不管是因为某些奇怪的尊严,还是为大局考虑,他都不可能改名换姓的。 那样只会被武林中人唾弃,受士族文人的花式抨击。 或许还会坐实幼年纠缠他的那些流言蜚语,昔年对苏公子出身的种种猜测,各样不堪的恶意,向来是不啬施于他身的。 改名是不可能是改的,但资源与帮助照样是可以接受的。 毕竟,苏子期与韩侂胄之间的父子之情,并不是假的,虽然……他们没有一星半点的血缘关系。 但谁让他俩,一个没有亲子,一个自幼失怙,又付出了些真心,自然慢慢养成了情同父子的模板,就算有黑子,要上来喷一通认贼作父,也找不到太多可喷的点。 ——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论惨还是本世界的方康惨啊。不管是叫啥康,他和苏子期本质上就差了一个亲爹的区别。 #来自杨铁心与苏梦枕的强烈对比# #论不奇葩不扯后腿的父母对孩子的一生发展有多重要# 苏梦枕夫妇可以说是很给力了,出手留人情,连带养舔狗,都做到极致,苏子期一出道遭到的追杀是不少,但人情舆论同样给力。 “梦枕红袖第一刀”,是万人敬仰的盖世英豪。 “灵鹫仙子”,乃道门翘楚,家学渊源,拥护者亦是不少。 所以,苏子期在逆袭走剧情的路上,无端便多了正直明理,名门之后的人设。 现在“正直大方”的魔门宗主,正揣测佛门的行动,以及宁宗这奋起不能的选手,到底和禅寺勾搭出了什么! 强烈的不安,让苏子期根本来不及去想别的,某种危机感悄然袭上心头,莫非……宁宗想重现当年元妙先生之旧事? 那,这便是大大的不妙! 林通叟以法术得幸徽宗,赐号通真达灵先生,少时曾为苏东坡书僮,确实很有几分本事,非但使神霄道派显赫一时,几乎有了国师的地位,更将佛刹改为宫观,释迦改为天尊,菩萨改为大士,皆留发顶冠执简! 没有灭佛,胜似灭佛! 道门声势大盛,胡僧衰败,与之斗法失利,反送开封府刺面决配。 可以说是很惨了。 如果说徽宗背后站得是道门,童贯有阴癸派做后台,那佛门在那些年,就是什么代言人都莫得,甚至静斋尼姑天团都出道失败,被林灵素带人封杀。 只能自个儿在终南山那一亩三分地地打歌出唱片,忧国忧民自我感动一下。 可是,终南山的隐士道人日益增多,王重阳主要干幕后工作,建立了全真大学,终南山道歌阵阵,青烟袅袅,不仅摊子比她们大,政治倾向江湖风评也十分到位! 静斋可以说是自嗨的对比也很鲜明了。 衰败归衰败,但苏子期却是不敢掉以轻心的,因为俏尼姑最爱针对的选手,不是道士,而是他们魔门子弟啊。 之前,他也看到过宁宗在接触佛门的情报,只是并不是很肯定,反倒对静斋传人师曼蓉入世行走的消息,更加注意,丝毫不敢低估。 杨无邪没有料到苏子期反应会这样大,他愣了一下,才道:“在韩相公生病的那几个月,官家便借口为肱股之臣祈福,召了少林寺的无花大师入宫讲经。” “七绝妙僧?天峰门下的那位?”苏子期的眉眼神情仍然是冷淡的,冷漠而克制,可其中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深沉凌厉的情绪隐在细微之处,暗流涌动。 “不错,便是七绝妙僧,南少林主持门下的无花大师。” 杨无邪忍不住露出些赞许之色,无花其人,的确使人憧憬仰慕。
172时代变了
“无花大师,先是入宫讲了几场法,因为京中的官宦世族也爱请他,就又待了一段时间。” “据我了解,韩相夫人曾邀他去府上过,说是要给韩相祈福,但是无花不曾见过韩相本人。” 杨无邪摸着下巴说道。 “哦?那是为何。”苏公子眉头蹙得很紧,手指不自觉地叩击着桌面。 杨无邪道:“因为大捕头与你那义兄当时都守在韩相身边,以防不测。一次不成,等吴氏夫人再去请无花时,他就已经离京了。” “在这期间京中有个流言,说是官家对佛老之学感兴趣,要再召和尚进宫去,又说要确立什么五山十刹,虽说相国寺的和尚传得有模有样,但是毕竟没有什么真货实料。” “情报便没有搜集到多少。” 说到后面,杨总管已感觉不太对,按理说这里头藏着的东西多了去,但是自己为什么那时就是下意识没有深查无花,没有怀疑七绝妙僧是否介入什么事件? 室内一时沉默。 “七绝妙僧,妙,妙啊,确实很妙!” 病公子不由冷笑几声,引得身边二人几度侧目,丁杨二人又对视一眼,心思百转,暂且闭嘴没有搭话。 此刻,苏子期的眼神几度变化,更加危险凌厉,冷到了极点,几乎要凝结百丈冰。 丁宁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又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见过无花,这个人确实说不出什么缺点来,就是楚留香都很喜欢与七绝妙僧为友。 南少林的无花,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不但看起来很有些“仙气”。 还是佛门中的名士,诗、词、书、画、茶道等样样妙绝,而且武功也是少林同辈弟子中的第一高才,江湖中的名门世家,都以能请到他作客为荣。 外貌姣好,惊才绝艳。 在外人看起来,他可能不够有钱,势力范围不够大,而且不太可能下凡娶亲,其他都很好。 当之无愧的武林第一爱豆,出道最成功的佛门神子。 别看新兴流量—刀剑双骄组了男团,悠哉悠哉,啥也不愁,其实他俩对打击同道还是很积极的。 而且无花这人,搞舆论又很有一手,哪怕他们知道他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身为出家人床上功夫MAX,暗地里搞风搞雨,不弱于人,却也没找到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可谓是很难以接受了。 要想石锤,恐怕要抓到无花杀人放火,飙车的铁证才行。 ——不要说外人,就是杨无邪都对无花赞不绝口,除非是魔门子弟这样开地图的绝世双标,或者连城璧这样心思叵测,对谁都防备的选手,不然在这一点,还真没有人同苏公子站在同一个战线上。 苏子期以己度人,料想真正出尘绝世的大师,不会沉迷于世俗荣光,红尘滚滚的享受与吹捧,也该与佛子不相干了。 可妙僧非常在乎这些。 ——那他就不是真正的出世。 苏子期从前不喜欢他,现在便更不喜欢,佛门迷人心智,僧人劝人出世。 不管向佛向道,一个帝王痴迷这些总是不好的,特别是向宁宗这样的帝王,大权旁落无力改变,看似忠厚爱民,其实心底儿已藏下一股戾气。 而人一但疯狂起来,就绝不止单单借佛门的势,说不得再离谱再怪力乱神的事,都要尽信了,再奇葩的举动,也做得出来。 一提起‘怪力乱神’这几个字,苏子期难免会想到这几十年来的种种变化,其实话说回来,这世界已经很不一样了,怪异仙神妖孽灵兽,其实……未必没有。 ——并不是所有的方外之人,都是招摇的骗子,冲撞不冲撞另说,但奇才却是颇多。 数日之前,接过虞弦夺来那份五毒残篇的情景,才刚刚开始破译凤凰奥秘,什么都没弄出来,可老天爷却看不下去了,狂风骤雨雷霆异象先搞再说。 苏子期没有再想下去,立刻打住,他知道现在不是研究奇术的时候,因为某种算计布局的气息,早已悄然而至! 如果说他之前看到无花入宫**的情报,只是随意一瞥,没有将那缪缪数言太放在心上,自家一切阴谋诡计都放在静斋与金钱帮身上,无暇他顾。 那现在,苏子期绝对不会这么想了。 “时代变了,以后即使是方外之人,也不能轻易放过,没有查到死,就往死里查。” 方外之人各种手段捞金的还少吗?上到炼金炼丹驱邪驱鬼,下到拍花子骗钱拐孩子,原则什么的都可以没有,就当被狗吃了。 介入政治,揭竿而起,都不是不可能。 不然,昔日太平道,本朝的方腊之乱是怎么来的?
173来事了
天下的纷争,风起云涌难以捉摸。 这世界大概就是这样吧,许多东西都是不能深想的,细思极恐之后,整个人就不好了,糊涂的人比爱权的聪明人活得轻松,爱权的聪明人又比刷小聪明的糊涂人活得长久,得到的更多。 或许,要一位大智若愚的选手,恰好有些钱,既能满足一些需要,又能保持平衡,享受“山中何事,春水煎茶”的时光,自得其乐,那样才真真算是过得好吧。 想来,通透之人,在哪里都会活得快乐,安然处之吧。 而像苏子期连城璧这样的人,就一天天的,需要考虑的事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累,心思深沉也愈发精通人情世故。 ——当然,需要他们委曲求全,小心揣测的人其实也并不多,可以说少之又少。 因为更多的时候,他们运用自己的力量,手中的权柄,就能合理利用某些规则,在特定的范围内开始牟利。 长此以往,辉光渐盛,便为明灯皓月,良才纷纷而至。 潜在的“朋友”,就会比野心勃勃的敌人更多。 只是,敌人总是比朋友的质量高一些,不然他们就不配站在顶峰,也没有资格去顶峰之人为敌! 配与他们为敌之人,有哪一个不是翻云覆雨,气运不俗之人呢?多半天资绝世,势力已成。 要知道,天下之大,不乏德才兼备之人,等闲之辈哪怕能闻名一时,放在群星之中,也不过是萤火之光而已,何能闻名于诸侯? 不过,在暗地里,公侯霸主其实也远没有他们表现得那般平静,毕竟激起涟漪的“蚂蚱”,再小也是有肉的,而且滋味很不错,尝尝鲜挺好,更能避免其长成庞然大物。 而各人又有各人的手段,吃法不同,烹调方式与宰杀器具也不一样,诸侯说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实际上……也确实没怎么看在眼里。 因为很多人,根本不需要让他们在意什么,手下的人早已配合制度,办的妥妥当当了,那些有的没的,连生命都舍出去了,最终却是化为了他人的一点点养料。 反正,苏公子自觉不能超脱,他一向对算计他人是没有负担的,就算是千千万万人供一人成事,他也要干。 不仅楼主勤勉,身边的人一样不能放纵,杨总管更忙了,调查的人物骤然之间多了十数个,还要重点查宋大夫的身份背景,以及神侯府是否与回春连锁有关。 杨无邪嘴上都急出燎泡了,火气大滴很,疼地倒吸凉气,溃疡真真是有点严重,还熬了好多的夜,但苏子期就递点薄荷糖,顺手倒几杯茶,适时温言几句。 ——放掉大毛驴当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何况大毛驴自己也很上头,任劳任怨嘛。 社畜带着两头大毛驴,在“青楼”勤勤恳恳地工作了整整一个下午,半个晚上,直到临近子时三人才散了,丁中神依然不想回家,在黄楼有长住的房间,杨总管也熬不住,苏子期服用了一颗九转熊蛇丹,独自在玉峰塔顶打坐吐息。 这般过了后半夜,却并不疲乏,约莫清晨时分,浮云朝华,山霭苍苍,晓月将将隐去,一缕紫霞下界来。 吐纳蕴气,果然是寂静安快,舒适爽约,丹田经脉皆是强劲。 无边的岚雾,在山间弥漫开来,塔顶一片水气,然而这些水色,又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被吸引到苏子期的身边。 一呼一吸,清润肺腑。 塔顶,只余些许晨间的湿润,其余的水色,都烟消云散,尽化为乌有。 公子已换了一件乌青色的轻裳,朴素温淡,乌发披散一身,神情十分平和,眉目雅静,双目阖闭,鸦睫垂下一片阴影。 打坐静心,又过了一二个时辰,公子方才悠悠然起身,往石桌边走去。 虽然只披穿素衣宽袍,然而,他却未被朝露沾染分毫,衣袂翩翩,依然是那样干爽、从容。 就连俯身磨墨,扶案写字的样子。 也是体态风流,容姿写意。 真是叫人好生向往! 把几分难理的账目好生算清楚,又静心写了一副字,苏公子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小憩一二个时辰,醒来以后精神便愈发清盛。 快近中午时分,苏子期却不是自然醒,而是被惊慌奔走的脚步声惊醒的,当那脚步声踏进玉峰塔就逃不过他的感知。 苏子期拂袖开门,走到回廊之上,塔下秩序维持得不错,迎面却来了曲流觞,少年喘着粗气,带着五六个精英弟子匆匆赶来。 “楼中究竟发生何事?让你等如此惊慌?” 曲流觞神色恨恨,拱手道:“禀公子,王婉姑娘带着老字号温家的宿老,携神通侯再度拜山,非但硬闯我山门,吵着要见丁中神,还毒伤了数十弟子!” 少年的语气中不乏忐忑。 “还有呢?为何不早些来报!” 苏公子立时喝道,负手横眉颇为冷肃,声音沉沉,眼光看着塔下,自有雷霆隐逸之势! 在场的弟子均是一个哆嗦,打上一个寒颤,一时不敢答话,还是由曲流觞来背锅。 少年道:“丁中神不知去那里,杨总管下山办事。王婉不过是仗着温家毒药厉害,又有方应看强助,才敢如此放肆!” …… 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分解
174标题这小妖精被作者给杀了
曲流觞说话的语速很快,但声音也很清晰,背锅归背锅,但他不能耽误自家公子的时间,更不能隐瞒什么,因为那样,只会在事后不好过而已! 少年选择直面病公子寒凉的目光,顶着两点“鬼火幽光”,承担错误加告状,不仅语气很有力,听上去话术也不赖,“王婉虽然没有脑子,还有个搅风搅雨的神通侯做帮手,可风雨楼总归是公子的,再有渊源,兄弟们也不敢放他俩进来!” “本来刀南神带了些高手,足以应付神通侯府的走狗,正巧碰上莫北神操练带兵回来,两方人马就这么僵持在了山门外!” 罢了,曲流觞又看了看苏子期,咬紧了后槽牙,还是什么都说了,“只是,温家的毒药确实厉害,王婉也很是学到了几分东西,若不是程姑娘刚巧采药回来,破去此法,只怕刀南神都要伤在那女人手里!” 少年一股脑全说了,他话中虽然有些小心思,但九成九都是真的,剩下一分用来润色,即使里面有苏公子心心念念的女子又怎么样,他不在乎! 撇清关系,免遭池鱼之祸,这才是最重要的。 即使曲流觞知道,苏子期不是什么爱迁怒的人,他也要这么做,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大多数魔门子弟都习惯了。 如果说损人利己,是他们的家常便饭,那损人不利己,也是使得的,小葱拌豆腐吃起来也是别有风味! 总之,咱要是过得不好,旁人也甭想过得好! “公子小心!”有一两个精英弟子惊呼出声,闪到围栏边上,探出头往下望去,神色之中可见掩不住的紧张。 ——他们却没有看到人。 因为病公子早在听到那句“程姑娘刚巧采药回来”的时候,就翻过了围栏,一跃而下,走最快最险的一条路! 瞬息千里,螺旋九影! 玉峰塔极高,奇陡,几乎是笔直向下的,若非苏公子轻功绝佳,早已摔了下去,又怎能像适才一般如履平地? 苏子期奔得很急,也很利落,一个鹞子翻过栏杆,御风经过檐角,凌空纵跃之间,他的人影翩飞,足尖偶尔借力,就像一片鹅毛那么轻。 最后卸力落到地上,轻飘飘的,毫发无损再回人间。 然后这人影很快又一闪而过,任谁也看不清他的踪迹, 曲流觞那时都是一愣,嘴上还说着,自家公子的人影却有些看不清楚了。 这时,他早已回过神来,抱着双臂,朝那几个弟子调笑道,“公子的能耐你们还不晓得吗?就算咱们都出事了,公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公子走得这路,咱们可走不得,赶紧得吧,咱们也得去山门看看嘞!” 少年微笑着,看着一众子弟。 那几个尚有些稚嫩的新进弟子,挠挠头,忍不住咧嘴,露出一抹腼腆的笑。 曲流觞如何带一批精英弟子赶去给苏子期呐喊助威,这暂且不提。 苏子期本尊运用轻功,连半盏茶都用不到,只需要不到百息的时间,便足以让他赶到事发现场了。 …… 今日的天气不好不坏,金风细雨楼的山门却成了一团糟,这让众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感受到的事物似乎也不是那么舒适。 而年过三十仍在装嫩的神通侯,还是那副天真赤诚的神色,少有人看见他这张皮囊下的恶毒、残忍。 而莫北神执剑而立,他沉默坚韧的样子,就像是一块久历风霜的岩石。 虽然方应看总喜欢在人前作出一副稚气可爱、率真无邪的样子,这样他的敌人很多时候便不加防范。 可是,在那样不谨慎的人里面,绝对没有莫北神! 在不声不响之中,这个沧桑得过分的男人,对许多事,早已了然于胸,不会看轻任何人。 ——他只会折磨自己。 不管往一潭死水里注入多少活力,乍一看都是十分微弱的,似乎只有同样的杀机死寂,才能激起异样的波澜涟漪。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这两人就在刹那之间,过了三五招,剑枪相交碰撞,又于数息之间重重对上一掌!
175
虽然两人对掌过招,盘旋来去,端得是杀机四溢,但这些动作,都只是发生在一瞬之间而已!
方应看探出来的那只手掌,软若无骨,五指修长,像柳枝一般,指端修长,有些恰恰好的肉,并不会显得过分的细瘦,他的指甲也尽修到刚刚好的程度。
——他这只手很好看,却并不安全,在莫北神看来,这只手就跟白骨天魔的爪牙一样。
凶煞,险恶,直要人命!
谁能想到神通侯如此厉害?竟能把厉辣著称的五虎断魂刀化进掌发里,一出手就笼罩对手的中三路与下三路。
这一掌以奇诡的角度探出,又带有某种玄功的柔劲法门,果真是叫人防不胜防!
莫北神却并不怕。
那看似软如棉花,既灵动又狠毒的一掌,在他眼中慢慢放缓。
蓦然之间,没拿间的那只手,斜掌穿出,带起一股猛烈的劲风,直扑小侯爷的面门,势道雄强无比。
隐有神光,就像在夜里,猛地吹起火焰燃烧的热气,那样炽烈凶猛,想是要焚尽天上地下的所有,
两掌相对,两人的身子顿时一震,而后强行收招,摆脱了内力吸引之时,那股奇异的粘合力,周身劲力迸发。
真气四散,气流涌动,交替于冷热之间,两人皆是后退了一步,山门厚厚的青石板,也被踩出清晰的脚印,让微风吹走齑粉。
小侯爷收招以后,那个恶毒残酷的影子,似乎已被重新关回他的身体里,他依旧是那样的风采彬彬,虽说衣着十分随便,但神态之间却自有一种浓烈的贵气。
而看似天真的眼睛,此刻终于流露出**裸的忌惮。
那莫北神呢,他的神情几乎没有变化,依旧是那副怅然落寞的样子,还藏着深深的冷淡,眼中的死寂略微波动了一下。
风萧萧兮易水寒,英雄男儿独闯关。
这个中年人,穿一身黑红色的长衣,执一把平平无奇的长剑,落拓沧桑之中,竟也有某种狂放的潇洒,披散下来,肆意张扬的长发,便如狂蛇涌动。
那把普通的长剑,注入真气之后,也散出银蛇乱舞似的光芒。
这银白的光,与中年人两鬓夹杂的霜发相衬,黑白相间。
小侯爷微微吸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忌惮非常,‘左手发剑,暗藏冰魄寒光,右手出招,烈火赤焰掌。这人……莫非是绝灭王楚相玉的传人!’
‘何况,此人的武道造诣,恐怕已经不下年当年的绝灭王。’
‘这个莫北神,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来头?’
小侯爷眯起了眼睛,透出一些极隐秘的厉色,他对这类摸不清深浅,又不一定能拉得过来的高手,一向是不大喜欢的。
而苏子期来时,又看到了什么呢?
他将方应看与莫北神的对峙尽收眼底,也没有错过刀南神、云华带着一众弟子同温家宿老,神通侯府门下走狗的相争。
苏子期还看见了王婉,这个名义上是他师妹的女孩子,从小寒山那边算起,确实如此。
既是师妹,也是世妹。
这个女孩子是苏梦枕结拜兄弟的女儿,她的父亲王小石,也待苏子期不错,多年来为风雨楼做过不少事。
按理来说,他们不该像现在这样两看相厌。
可现实偏偏就是不一样的。
在阳光之下,这个皮相骨肉无一不美的少女,正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艳而不妖,清纯中又有深深妩媚。
她实在是很好看,身体的一分一寸都有种无与伦比的好看。
乌发雪肤,很有些像琉璃一样的童稚天真,却又慵懒柔媚到了骨子里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直白的自由、恣意与勇敢。
从外表来说,王婉绝对是人间第一等的绝色美人,除了冷血的妻子,回部公主以外,苏子期再没有见过第二个人能比她更美。
——可,这些也都是表象的美丽。
骨相长得再好,神采也养不出来,这让王婉这个人显得格外的浅薄,野心**轻易地流于表面,透过那层皮肉,看见涂抹毒药的森森白骨,恐怕没有几个人会觉得漂亮吧。
苏公子正见这个美人张扬的笑,她的眼神中不乏鄙夷、高傲的神采,嘴角的笑亦带有某种讽意。
少女迈着很轻很轻的脚步,走了几步,然后才抬头望向对面另外一个更瘦弱些的少女,道:“你真的要同我比试吗?我使得是老字号温家的手法,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
而他爱的姑娘,依然非常平静。
葳蕤幽薇,宁淡动人。
“灵素既然斗胆请王姑娘赐教,那就没有不敢领受的道理,请吧!”
医女的眼神清明,盈盈如水,含着狡黠的笑意,从容不迫,半点也不在意王婉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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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灵素其貌不扬,衣饰穿扮也并不华贵讲究,但她却拥有让大多数人侧目的本事,站在许多美人面前,也并不会遭人轻视。
当然那些或许浅薄,或许说没有见识,没有眼色的人需得除外,这样的人不知何时就该被教做人,程姑娘也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的。
而王婉呢?她那样娇美,那样动人,那样的盛气凌人。谁也不能说她不好看,但也谁不会打心眼里觉得她“美”,除了她的父母,还有一些长辈,谁不会觉得她是个懂事的姑娘,大方的闺秀。
老字号温家的外孙女,原就是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人物,既想着自己,心眼又小得和针眼似的,嘴上手中从不饶人,偏爱用自己得意之处攻击他人面上薄弱之地。
可少女那双娇目闪烁的光芒,却比蝮蛇毒牙分泌的毒液还要更加恶毒,那是不加掩饰的恶意与攻击,并且略微走近了医女一二步,紧紧逼视着医女,“我身后是温家,是自在门,学得是洛阳王的武功,师祖天衣居士的医卜星相,你有什么?对上我,你以为自己能有多少胜算呢=?又凭什么赢我呢?解开一两种药,可不算什么本事啊。”
说着抬袖掩唇,自矜地轻笑。
程灵素却十分镇定,实无半分慌乱气急,脸上一片平静,微微有些冷然,正要开口,可这时另一个声音骤然响起,“她自然是要全胜的。她有金风细雨楼八万儿郎支持,她还有我。”
那人说得轻描淡写,却如晴天一个霹雳打在王婉头顶,叫她倏然变脸,神情几度变幻,终是抬起脸,露出一个甜美的笑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师兄到了。也是,旁人又怎能替风雨楼的兄弟做主呢?”
在场的风雨楼子弟,亦频频朝苏子期看去,苏楼主一到,他们的心也就定了,谁也别想再做甚么恶事。
方应看与莫北神本是在过招,两人身子一震,也各自分开了,齐齐朝医女身畔的那人看去,不是苏行止又是何人呢?
苏子期本不以轻功逞能,乃是刀法,内力称绝,独步天下。但他的轻功却并不差,可说是相当不差。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站在程灵素身边,极快又极轻。
从苏子期出声的那一刻起,王婉便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真是头疼极了,胸中五味杂陈,一股气就升起来了,不阴不阳地来个几句。
可她到底不敢太造次。
这人是名扬天下的南北双璧,手握重权的大佬,内力深厚如瀚海,有人甚至认为他的功力足以独步天下,压制老辈高手了。
虽说王婉心底始终觉得,风雨楼自己操持了这么多年,不该轻易丢了权势,但婉儿却也难说,自己管着风雨楼能强过苏师兄去,她那兄长虽强上不少,可也淡泊得紧了,兼之沉迷佛学,哪里有争权夺利之心呢?
再有,金钱帮势如虎狼,极是霸道,王小石在时风雨楼已略显颓势,他们束手无策,到苏子期在位,极力引进一干新人,重整旗鼓,力挽狂澜,方重新和上官金虹分庭抗礼,将风雨楼的声势推至前所未有的高度。
王婉再不喜欢他,也说不出什么闲话了。
反正,她是做不到的。
但她仍是觉着,苏子期是容不下她们一家的,不然怎么不留她爹爹做个副楼主呢?她没想过,王小石这些年来一身暗伤,她的爹爹本来就不喜纷争,只想退隐,好好休息将落下的武功练起来。
方应看微微眯了眯眼,很快又恢复过来,不慌不忙,遥遥对着苏子期,好整以暇地笑了笑,“苏公子怎么待师妹也没有个好脸色?小姑娘家家怪可怜的。程姑娘需要照顾,师妹自然也要照顾的,可不都是女孩子么。”
王婉瞬间回过神来,她这么一闹一面是为着自己的恋爱脑,觉着苏子期从中作梗,让丁宁愈发不肯见她,免得中神被前楼主的女儿拉过去,另一面则是为着心头不甘,索性有方应看挡在前面,就要给苏子期找些不痛快来。
谁都不是傻子,不过心思为着那里罢了。
王婉接着话,故作委屈道:“可不是这样吗?师兄一贯冷着脸,除了九姑娘对谁也没有好脸色,现在倒好,程姑娘定要同我比试,师兄却尽怪到我的身上了,只护着程姑娘,半点也不顾着爹爹与我,还有同楼子的情分了。”
苏子期站在程灵素身边,灵素瞧他的眼光,颇含关切温情,听了王婉这话,却觉着大是不对,不着痕迹地打量王婉,指尖微动,不希望心爱之人落下什么话柄。
但苏楼主丝毫不在意,仍是和她并肩而立,眉眼锋锐逼人,“程姑娘护着风雨楼的弟子,我有什么理由不护着她?倒是你,不知叔父是否知道世妹上京,还拿了这么些药物,胡闹伤人。竟使到昔日袍泽身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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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期亦是平静的,他那么淡淡的一句话,甚至习惯带着那雅而有韵的语调,轻描淡写,却比任何冷颜发火的样子,都更加令人害怕。
这让少女的脊背忍不住发凉,有种被捕猎的凶兽盯上的悚然,野兽一点点吃掉了兔子,要将食草麋鹿的血肉吞噬殆尽。
王婉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的跳,苏公子言辞确实比她凌厉,且她并不敢说得太过,只得咯咯娇笑道:“师兄这是又护上了?怕程姑娘输给小妹么。我这样大的人,也不需要事事禀告爹爹吧。怎么?师兄还要管小妹的家事不成。”
她这番话避重就轻,竟将自己伤人的行为撇得干干净净了,尽往旁人身上牵扯,期望将苏公子的话的影响降到最低。
苏子期还没搭理她,倒是先前那姑娘瞧她一眼,幽幽出言:“王小姐这话说得好没意思呀。分明是你先提的家世本钱,难道要苏公子坐视门人受欺负么。小姐施毒信手拈来,但苏公子对每个弟子可都是爱惜的啊。”
王婉最讨厌的话题,再次被她提起,不由冷笑一声,“程姑娘好伶俐的口齿,就是不知,等你败在我手下之后,还说得说不出来了!”
“可不要在师兄面前哭啊。”
程灵素手中摩挲着小小的白瓷瓶,侧首对着王婉,似笑非笑,脆生生地说道:“小姐好自信啊。可灵素还是要和小姐说一声,输赢已分。”
“小姐还是早些回去修养得好。”
王婉眉间一蹙,她也是善使医药之人,又怎么会不知道程灵素此言是什么意思呢。
只是她心中有鬼,难免生出些惊疑来,王婉按下杂念,面上不动声色,仍是那副不屑的神情,“你以为随便说几句话,就能让我服你吗?故弄玄虚罢了!”
同时,婉姑娘的内力亦是运转到了极致,可运行到一半时,忽然就觉得提不起气劲来了,心底不由一沉。
程灵素倒很坦荡,像是胜券在握了一般,道:“你若不信,便看看自己手臂的肌肤。”
王婉提不起内力,本就疑心是中了程灵素的手段,听她这话愈发按捺不住,抬起手背一看,不知何时果真起了好多红点,没有肿大,也不像是疹子。
王婉也不顾礼仪了,提起袖子,悄悄一看,双臂亦布满了这样密密麻麻的红点。
这一双赛雪欺霜的藕臂,此刻毫无美感,只叫人心惊肉跳。
可王婉却不知道程灵素是什么时候给她下的药,又是下得什么药。
婉儿以己度人,一时之间种种从内而外,形容具毁的药物,尽浮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又惊又怕!
王婉气得浑身发抖,柳眉倒竖,“你到底下得是什么药?使什么不好,非要使这样的手段!”
温家的宿老幕僚,发觉王婉受害,齐齐围了过来,王婉却不给他们看伤患之处,一股脑推开了。
程灵素笑吟吟地看着她,胸有成竹,“小姐爱下什么毒,我就爱下什么药,投桃报李,便是这个道理啦。”
少女气极了,面红耳赤,连连连连跺足,一指医女:“好,算我服你了,快快将解药拿来!”
程灵素微微一笑,一下将手中的瓷瓶掷给她。
王婉抬手接住,竟是头也不回地跑了!
王婉心中又怕又恨,又没看到全身,以为自己面上也长满了红点,她是极在意相貌的人,怎能不慌?
且她用药伤人,皆是些刁钻古怪,非死即伤的手段,当下便以为程灵素也是如此。
这名门千金毒归毒,也有些心机成算,却算不上多聪明,更没经过什么事,再顾不得输赢,灰溜溜地走了。
温家的宿老叹息不已,也纷纷告罪离开。
就算再想为老字号争名,确立地位,没有了王婉这个牌子,他们这些人也不行了。
而苏子期在做什么呢?
他正与方小侯爷对峙。
“正如师妹所说,方侯也管得也多了些。我如何同门人故旧相处,同方侯无关罢?”
公子淡淡一笑,看向神通侯。
“倒是方侯,素来礼仪周全,今日却拿刀执剑,一声不吭拜会风雨楼,实在……出人意料。”
这是讽刺神通侯无礼反常,来者不善了。
小侯爷英姿邪俊,手持血河神剑,朗朗长笑,声震山门十数里,明明不甚大,却是用真气一层层推进的,“让苏楼主见笑了。咱们习武之人哪个不是佩刀佩剑,这又不是是进宫面圣,卸什么甲呀?”
“我若不这般行事,难道你便肯让我带人搜一搜你风雨楼的总舵吗?”
“杨总管不让我进去,那苏楼主本尊,肯吗?”
苏子期遥遥望着他,挑眉道:“方侯觉得我会同意吗?”
“以武止戈,乃是习武之人难逢之大机遇、大境界。天下武者众,爱憎分明,亦非是那等反复无常的不速之客!”
方应看道:“我瞧苏公子极力维护门下,风雨楼上上下下皆是一条心,只有一个声音啊。”
苏公子神情安然,似乎还有几分漫不经心,轻笑道:“方侯说错了,杨总管的意思,亦是我的意思。所有对风雨楼的好意,我都承情。”
同样,恶意,他也看在眼里。
一个都不会放过。
方应看微微低下眉眼,此刻他看起来那样真诚,那样平易近人,让骄傲的人低头,本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样似乎更显得可贵了。
“苏楼主当真不愿?那原不是我的东西,只是刘喜公公寄放在我这儿的,叫上次那个杀手盗走了。”
“想来想去,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只有风雨楼最可能藏了那东西呀。”
苏公子唇角微弯,“苏某可以派遣下属弟子,好好寻来那物事,交于方侯手上。”
“方侯若是视我金风细雨楼为无人之地,要亲身上阵。”
“绝无可能。”
小侯爷的脸上,还是那样亲和的微笑,眼中的神情却已变了,血河神剑蓦然一动,纵身往苏子期要害刺去!
那真是好灵,好快,好险的一剑。
峥嵘之间露出的光华神采,远胜同莫北神较量的水平。
这才是方应看蛰伏多年的剑,梦中奇遇现实沉淀的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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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剑!”
苏子期喝彩一声。方歌吟的天羽奇剑,此刻才是真正在方应看手中焕发出生机来。
末尾的“剑”字余音未落,苏子期身形一动已往侧面避过,伸出二指毫不犹豫地向血河神剑点去,竟是想要徒手接下这一剑。
扣指一弹,叫剑尖微微颤动,若非方应看撤剑变招得快,血河神剑险些脱手。
种种变化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白皙修长的五指,顷刻化作夺命的利刃,致命锋利,点向方应看的眉心。
方小侯爷又动了,横剑在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后滑行,脚下一旋,同时将机关小枪带了出来,避开苏子期遥遥点来无比危险的一指!
别以为苏楼主久病在身,就能小瞧人家,苏子期认真起来,施展的内力却是无比刚劲的,磅礴如海,深厚如山,以沛然不可抵御的气势,往方应看胸口膻中、屋翳、神藏直直刺去。
方应看闪身,乌日神枪舞得如狂风游龙一般,可寒铁的枪尖划过苏子期的手指,仅是留下几道白痕而已。
——撕拉
劲气迸射,趁虚而入,方应看的衣襟瞬间被凌厉的指锋撕裂开来。
小侯爷连忙退后几步,暗自心惊,苏子期的内力竟这般霸道深厚,这一身病骨,居然能有这样的威能,爆发出如此刚猛的力量!
几个念头之间,双方有来有往,转眼间又是过了十数招。
方应看刀枪双绝,内力运转到极致,奋力格挡苏子期的攻击,身形闪动,轻功也运转到了极处,宛如檐下飞燕轻点水,轻风过境乱拂花,扬首折腰墨发飞舞,躲过一下极狠极精妙的擒拿手。
病公子衣袂飘拂,轻袖翩然,一双手动得飞快,打出千万道力度,力量叠加起来,一下强过一下,更胜搬山移柱的力士。
“着!”
苏子期寻到个破绽,一掌劈将出去,突地以真力震开了方应看的护体气罡,欺身上前,挡了一应兵刃,快快伸五指在方应看右肘轻轻一拂,这一下唤作“手挥五弦”,乃是他外祖黄裳所著奇书《九阴真经》里的上乘功夫。
苏楼主落点也恰到好处,方应看顿时手臂酸软,全身消劲。
苏楼主又是一指点在了小侯爷胸腹之处,打得他口吐鲜血,踉跄后退。
“好指法,好手法,苏楼主这是什么功夫?!”
方应看一直退到山门之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才微微颔首,负剑于身后,问道,显是自认落败,亦承苏子期手下留情之意。
“九阴真经。”
苏子期唇畔露出一丝淡笑,声音似乎透着冷意,说得很清楚,所有人都能听见。
那指法是归元秘籍所录,他却是不会说的。
方应看放声笑道:“九阴真经.......好个九阴真经,苏公子家学渊源,方某自叹不如,多谢高抬贵手。刘公公的东西,我也不理了。就此别过!”
他的声音很亮,说着,神通侯招呼护卫随从,一起下山去。
真是好笑,一盏茶之前,这里还闹得不可开交,一地鸡毛,现在你走他走,什么仇什么过节都不管,竟都散了。
莫北神沉默得像块石头,一见到苏子期,便悄无声息地退到弟子中间去了,同杨无邪一起料理这番场面,他似乎十分不想出风头,亦不愿引人注意。
有莫北神与杨无邪二人,真是省了苏公子不少事。
苏公子又一次护住了风雨楼的名声,在一些人面前扬了名,给了弟子底气,可他仍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这些纷争又会带来什么影响。想起方应看的那些话,苏子期便愈发沉默,眉间愈发显出些忧愁深沉来。
刘喜(1),雨化田。看来,近来宫中的宦官同他是仇人了。
不过,方应看也未必真与刘喜有多好,两人不过是利益的结合体罢了,很松散的结合体。
苏子期转头看着程灵素,她亦转过头来瞧他,医女身姿如竹,掩在袍下的手指蜷缩着,手心里尽是汗,复又缓缓松开,她不想走,就这么站在他身边。
望着她的眼,眉目含着情,苏子期便想握一握程灵素的手。可他终是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拍拍她的手背,温言:“这次多亏了姑娘,王婉身份特殊,人又难缠,以往苏某碍于父辈情义,才再三容忍她,她若是敢任何,你不必顾忌什么,打回去便是。”
“打不过,就让弟子帮忙。或者告诉苏某一声,苏某,看不得你受气。”
程灵素莞尔,忍不住低眸微笑,显得那样地温婉,动人。
而后,她抬头瞧他的神情,又那样可爱,得意而俏皮,“你好厉害么?就这么自信,一定能为人家出气?哼,我自有办法给自己出气,就怕你心疼那好美貌的师妹啊。”
苏公子道:“她有什么好心疼的?我知道你本事大,又聪颖得紧了,不缺保护自己的法门,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希望尽些绵薄之力。”
周遭的阳光,柔柔的,映在他清隽的面容上,有一种惊人的温柔与和煦,莫名让人心中安宁下来,还有些温暖的酥痒。
程灵素心中忍不住溢出些甜意,道:“瞧你说的。你要是愿意出手,什么事不成呢?”
明明知道她并不柔弱,可苏子期此刻不自觉,此心常常为她担忧,愿她一切都好好的。
而程灵素亦是如此。
她心道:“何况,只要你这么想,我就是欢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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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有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你,那样的感觉并不坏,苏子期甚至有些留恋这样的感觉了。并且他在不经意间,也慢慢开始在意程灵素,情如暖水一点一点地积累起来。
明明知道不应该再靠近她,可苏子期总是想着,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他想,自己是能守住底线的,他是不会害程灵素的。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那个姑娘同样爱他,或许她付出的感情比他还要多得多,他没法忽视她,亦不愿辜负她。
他只是,不能娶她。
苏子期舍不得委屈她,可他给不了程灵素最好的位置了。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却不代表可以不顾男女大防,他希望能够正大光明对程姑娘好,照顾她,保护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遭人非议。
他是男人,所谓的流言蜚语对他无伤大雅,他也根本不在意。
可程灵素不一样,她毕竟是个女人,即使她如何聪明,如何厉害,内心强大,她也是个女人,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总有脆弱之处。
苏子期望着她,柔声安慰:“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是让姑娘受了无妄之灾。望姑娘别见怪。以后,以后苏某一定会尽量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程灵素一笑,“我也是风雨楼的门人,有什么好见外的,放心吧,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也不怕。”
“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好。”
医女立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盈盈双目温柔似水。
良久,才带着笑意离去。
两情相悦,最是难以克制。即使没有说开,不过那么几句话,眼角眉梢也悄然透出情意来。
更好的是苏子期明白一个道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过是克制一点,又又什么呢?爱情要经得起长久分离的考验,只要能彼此真诚相爱,即使终年天各一方,也比朝夕相伴的庸俗情趣,同床异梦可贵得多。
接下来,他会解决京中的事,去江南一趟,将一切都理清楚。
然后,再好好爱护他的小姑娘。
苏子期深深吐了一口气,迈步朝“青楼”走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一个合格的老大,不能不会用人,也不能把所有的事都给手下做。
比如,像今天这样古怪的事,龙头老大便不能不管,相反,他还要管到底。
在“青楼”最机要的客室,等下半个时辰,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
苏子期一向很有耐心。
杨无邪看到他时,那白裳公子正懒懒依在窗边,一手扶着头,一手执书,闲闲地,有一下没一下翻阅着。
案上两盏清茶,雾气淡淡。
“叔父辛苦了,先坐下来喝杯茶,稍后再提其他的吧。”
苏子期饮了一口茶,继续看书,笑意清浅,似乎并不在意。
杨无邪道:“呦,今儿可不是什么好日子,你的心情能这样好?不急不慢的。”
苏楼主的执行力可是很强的。
苏子期翻看一页书,淡淡地道:“想通了,自然就不急了。”
杨无邪坐下,问道:“想通了什么?方应看还是王婉。”
“王婉有什么好想的,她一向爱找我的麻烦,别说是方应看教唆,就是其他随便什么人,她都会上钩的。”
“王叔父出手,可不会是这么简单,也不敢放我这世妹打头阵的。”
“温家的人更不会那么轻易地离开。”
苏子期随手把书册丢到案上,端起茶盏,啜饮一口。
杨无邪道:“那便是方应,定是他。”
苏子期点头,“他这招祸水东引实在太明显,很有些意思啊。”
“所谓攻敌三分,自留七分。除非是生死相搏,否则谁也不知道谁有多强。”
公子眸中神色幽深,“我能藏拙,难道他便不能吗?即使论功力他及不上我,也是第一流的水准。”
“演得再好,看起来再真,也终究不是真的。不惜拿真本事和我动手,难道就这么轻轻巧巧的退去了?”
“只能说,他原不是那么在意那东西,强装出来的在意。或者,心怀鬼胎,暗地里还有别的打算。”
杨无邪疑惑不解,“那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拼着重伤,弄得声势浩大,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他同刘喜沆瀣一气,涉足糖盐生意,岂是轻易能撇清的?”
苏子期摇摇头,“方应看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就算人尽皆知又能怎么样?谁又有他走私收黑活的证据了?”
“方应看之所以动手,不是想杀我,就是要逼我打伤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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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着比自己更强的人打伤自己,这不是成心找打吗?方应看这是为什么啊。难道他不怕死在苏子期手里吗?
杨无邪忽然意识到,方应看当真不怕,他也一点儿不在意会有仇家上门。
因为这个人不是别人,他是当朝神通侯,他是方歌吟方巨侠的义子,他有足够多的钱,也有足够多的高手保护,根本没有人敢光明正大的袭杀他。
那他借着这伤势,什么事才让他最得利?反正不可能只是为了恶心一下苏子期吧?且这事说来还是苏公子扬了名啊,数十余招就给人打成重伤,可不算是多光彩的事,方应看这一败,就算不被人低看,在最优秀一批俊杰的眼里,就更不一样了。
“恐怕,方应看与刘喜的联盟,在不久的将来,便会不存于世。”
杨无邪若有所思地说道。
苏子期自在地喝着碧螺春,随口道:“至少,他两之间也是有裂痕了。那东西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方应看自然怎么说都行。他又受了伤,大可好生躲在府里,让刘喜冲锋陷阵,同我们打一场,他好坐山观虎斗。”
杨无邪点点头,“不错,他有这么一身伤,对刘喜也有个交代了,怎么都怪不了他,他也能对外界做出一副已经尽力的样子。嘿,他想得倒美,这般京城的水就更加浑浊,指不定还有人以为咱们要和阉党干上了!”
苏公子一笑,“既然想明白了,咱们便不会叫他得意的。他有钱有势,难道我就没有了。管方应看上次抓得是什么人,找十七八条线,放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出去,做点账册信物之类的东西,找合适的买家,或者往杀手组织扔。”
“上次劫持灵素的杀手,也查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随便找个无名小卒做靶子,可维持不了表面。想来,那个杀手也不是一般人,说不定真有什么玄机呢。”
杨无邪应下,他早就安排好了,把风雨楼好好搜了一遍,并且地毯式搜索“赵正义”的活动轨迹,已经很有些眉目了,似乎和一个集体用剑厉害的杀手组织有关。
苏子期轻轻扣指,敲击红木长案,“对了,上次关于宋大夫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尽快确定,不要放长线。”
“三天之内,我要知道宋问草身份的真实性,我不介意兄弟们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移魂**,关押逼供,都没有问题。”
“只有一点,不要上大刑,尽量不要伤他。”
杨无邪顿时会意,“我晓得的,你就放心吧,不会太过火的。”
但吓蒙拐骗,自然是少不了的。
苏楼主从来不是多善良的人,武林霸主有几个是单纯的小白花啊,真单纯的人活不到现在,早便埋骨江湖路了。
他以前待程灵素好,是因为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因为她的师门与本事,不乏招揽之意。
现在则是因为喜欢人家姑娘。
真当他是什么送温暖的无私大佬,你就错了。不使点非常手段,哪儿来的效率啊,风雨楼八万兄弟都招不满,还想跟人金钱帮对着干,二分天下武林,到梦里干去吧。
比起对家,他们顶多就是没那么恶毒残忍。
如此特殊的时刻,苏行止是看在程姑娘的面子上,爱屋及乌,才对人家宋大夫好一点,不至于受什么皮肉之苦。
“明日,再按照雨化田的喜好,送一份大礼,去西宫内厂,一应礼数不能落下。”
“啊?”总管表示疑惑,雨化田不是已经被得罪到底了吗?
苏子期讥讽一笑,“他呢,可比刘喜要聪明多了。聪明人都识时务。何况是雨化田那样能屈能伸的有志之士?野心不容他彻底同平南侯死撕破脸。”
“或许有哪天,我借他的势,他借我的势,都是说不准的。”
“现在,他也不敢彻底和我撕破脸。”
为什么不敢,那大概是因为韩侂胄的缘故了。
第二日,在前往胜景园的路上,苏子期甩掉探子之后,再次想到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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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世上大多数的人都爱面子和钱,不要面子与尊严的话,那钱也是很香的。
一个时辰前才到送的礼物,现在西厂探子就很有眼色地退开了。虽然说苏子期觉得雨化田应该更喜欢的是尊严这类更难以捉摸的东西,但督公现在显然还没有那么有追求,或者没有追求这类的条件,雨督公现在更重要的是稳固权位,广交朋党。
所以,苏公子一向喜欢和有野心的人交往,或许他们不比真正宽容的正义之士好相处,可和他们稍微合作,一起做事,却比宽宏大量之辈,要顺利多了,也有效率多了。
护龙山庄的探子很多,也一直穷追不舍,一不留神,就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又跑出来一个。
上官海棠也是个聪明人,可惜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甚至不会有站在一线的那一刻。
——没办法,谁让韩侂胄给他的实在太多了,而赵无视给上官海棠的也同样不少。
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那么一点在外人眼里无足轻重的裂痕,绝不可能彻底瓦解利益加亲情的双重联盟。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日无雨,却也到了清明,正是当时韩相下帖,邀他一聚的日子。
地点便是胜景园,韩侂胄最大最好的园子,苏子期已经有一年多不曾去过了。
高于赵氏宗庙之上,重山环之,名藩枕之,凡峰峦之脉络,城郭之逶迤,台殿亭榭之参错,举凌虚乘空以临其上,天光水色,颠倒上下,烟云起灭,其状万殊。而酒棹游橹往来交互,歌吹之声相闻,自春而夏,夏而秋,秋而冬,无日而息也,其盛矣哉!
时春日妍丽,湖水明净,万象在下,柳色微绿,梅花犹繁盛,点缀远近。篙师刺船,纡回宛转,傍湖徐行,而卖花献技之人,皆乘小红船凫飞水上,迎前尾后,由东至南,由南至西、至北,复至东而休焉,遇胜而登,适兴而返。
行至一凉亭水阁,苏子期方才停下来,将礼品点心交予侍奉的仆从。
给义父的礼物,自然要比其他人更重,北海九龙壁,蓝釉灯,三希宝帖。
毕竟,韩侂胄一向待他不薄,是很有几分真心的。
而真心待他好的人,并不多。
“孩儿拜见义父大人。”
韩侂胄捻着酒杯,神思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大事,倒很有些黯然,叹了好几声。
“啊,你来啦,起来起来,让为父好好看看你。唉,看来,为父确实是老了,耳力不如从前了。”
将儒雅与英武容于一体的贵族老爷,才猛然回过神来,朝苏子期笑道。
自然默契,并无半点尴尬,就是平平淡淡的话家常。
脸上有些习惯了的克制自矜,但不乏温和痛爱,慈爱和欣慰不曾溢于言表,却是情真意切,处处体现在细节之中。
“义父,”苏子期见了他全貌,心下不由一酸,眼眶微微地热,韩侂胄面色还算红润健康,鬓边的霜色也消了下去,但形容之间竟这般清瘦了,两鬓多了几缕真正的白发,想是之前伤了根本。
韩侂胄瞧着他的目光温和,哑然失笑,“你这孩子,有什么好难过的?我这不是还好好的么。也多亏了你,找来行家,否则这次为父,这身功力怕是不保了,哪儿有进阶大宗师的机会。”
两人温馨和睦,一齐坐下。
他们也不急着谈什么大事,就是说些风物人情,絮絮几句家常冷暖,饮食习惯。
“这个时候吃芦笋最嫩的,配着碧梗米饭,清爽。”韩侂胄给他夹了一筷子的松菇芦笋。
苏子期尝了,果然口感清脆,鲜香爽滑,过了油的海米也香,很是下饭,鲜脆中透着清爽。
无馅的乌鱼肉圆,很是鲜美有弹性。
牛肉丸子做外壳,里面包了虾仁丁。
也没有什么特别贵重的食材,但吃起来很舒服。
“义父这里的饮食,总是十分地合人心意。”
说着,苏子期便为韩侂胄盛了一碗汤,轻轻放在自家义父的面前。
韩侂胄含笑道:“喜欢便多吃些吧,你身子近来也好了,习武之人消耗得快,可没那么容易饱的。”
“偶尔放纵一次,如了自己的意,也很好。”
“以后,为惜福养身着想,还是食七、八分饱为妙,饭后再忙也要隔一段时间才能饮茶。”
他的义父絮絮道:“别不放在心上,小孩子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年轻的时候,不当一回事,年岁渐长,就难过了。”
公子笑,“行止一定会记得大人说的话。”
“羊羹虽美,大人也要少事些,这个偏凉,又不好克。”
韩侂胄道:“你倒管起为父来了,好啦,我这些年胃口小了,倒不能向以前一样食好几份,再饮几坛陈酿了。”
“等下,把这糕点带些回去。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的就是,府上厨娘做的碧涧豆糕,还有宫里送来的五福白米糕。”
“一大早吩咐下去做好,几种都有。特特加了菊粉进去,还放了陈皮汁水,好克化,对脾胃也好。”
苏子期拈了两块品尝,果然味道都很不错,还是熟悉的风味。
制成锦鲤、莲花的样子,精致而可爱,豆香、茶香在舌尖交错起舞,很是不错。
宫里的五常米糕,显是今早刚刚做好,就命人取来的,外观润白素雅。
入口先是松韧,米皮有淡淡的甜味,然后就在口腔中化开,荡漾出迷人的米香。
再然后,丝丝茶香和桂花香就萦绕口腔。
疼爱子女的父母,便是这样,再小的事,也时时想着,料理得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