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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公子胜治     欢想世界txt下载     欢想世界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79、好姐夫石野

    其实就算没有梅野石提这样的建议,华真行也会考虑这个问题。但此刻梅盟主给他的是一整套明确的解决方案,这可就省心太多了。

    华真行于云端上拱手道:“多谢指点!我会立刻组织人调研。”

    梅野石苦笑着摇了摇头:“华同学别着急谢我!”然后又伸手斜指向另一片地方,“那里有还一个新开发的小区,名叫翰林府。”

    这句话有些突兀,华真行问道:“您这是建议我把它买下来,当成员工生活区吗?”

    梅野石:“分出一部分当办公也可以啊, 但是经济开发区里有免费提供的办公楼,就不必再占用自己买的生活区办公了……你在平京买下的那个小区,要花多少钱?”

    华真行:“那里的房价非常高。所以我想整体收购,直接把项目买下来,正在谈。按什么方式购买,价格区别很大,我的预算是二百亿到四百亿之间。”

    梅野石:“这个翰林府项目, 总建筑面积三十万平,与你在平京要买下的万树花园三期差不多, 但是占地面积大了一倍。

    假如按它的预计的挂销售牌价,全部买下来需要二十亿。假如是将这个在建项目整体收购,各种费用全算下来,差不多十亿就可以,但后续还需要花一笔内装费用。”

    华真行:“完成内装的话,还需要花多少钱?”

    梅野石:“看你按什么标准了,项目方的整体内装,要比普通家庭的自已装修省钱多了。按本地的行情,就算标准高些,差不多还需要三到五亿。”

    一眼望过去,该小区几乎所有建筑都已经封顶,楼房外立面也完工了,基本就是尚未装修的清水房。。

    假如华真行买下来,余下的工程主要就是厨卫设施、线缆灯具、墙壁地板、配套的柜子。

    项目方整体内装, 确实比家庭分散自装便宜很多,而且是当成员工宿舍与公寓使用,三十万平米的建筑面积,三到五亿的预算已经非常宽裕。

    华真行:“这可比在平京那边搞生活区省钱太多了, 但我还得了解更多的情况。”

    梅野石:“假如华同学感兴趣,这個小区的设计图纸、施工、监理记录等全套资料,我都可以给你拿来。

    基建工程质量是没问题的,你现在就可以实地查看。至于最容易糊弄人的内装工程,眼下还没有开始呢,你可以接手过去自已做。”

    华真行:“开发商存不存在债务方面的问题?”

    梅野石:“我刚才说差不多十亿就可以把这个项目收购了,就是考虑了各种状况可能发生的费用。”

    曼曼突然问道:“这个开发商的资金链出问题了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华真行干脆就没问,就等着梅盟主自已说呢。假如是知道了华真行在平京的经营思路,梅野石给他推荐一个合适的小区,介绍一句也就得了。

    梅野石此刻介绍得这么细致,甚至说连设计图纸、施工记录、监理日志都能给提供,明显就是别有内情,房产中介都做不到这种程度啊!

    曼曼倒是直接问出来了,梅野石有些尴尬道:“这个翰林府小区,其实就是我妹夫开发的。”

    原来如此,华真行只得顺势问道:“梅盟主的妹夫,如今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回答华真行的是一道神念。

    梅野石是芜城梅氏族谱上的名字,假如看他的东国身份证,名字其实是石野。

    梅野石在昭亭山下的石柱村长大,是养父母从野外石头缝里拣来的孩子,被当成亲生儿子养大。其养父姓石,所以他也姓石。

    其养父母都是普通人,从没告诉梅野石他不是亲生的,到现在也不知梅野石的修士身份,更不知道他居然成了昆仑盟主。

    梅野石后来发现了自已的身世,但他决定不说破,仍把养父母当成亲生父母对待。

    养父母有个女儿名叫石雯,也就是梅野石的妹妹。石雯两口子都是当地的普通人,他们虽不知梅野石的身份,但在梅野石的照顾下日子过得挺不错,后来做生意还发了家。

    梅野石的妹夫名叫柴祥,开加工厂生产竹木地板,与房地产行业直接相关,然后也涉足了房地产,参与投资过几个项目,有了一些资本积累。

    从表面上看,他在当地混得已经不比石野差了。

    翰林府小区,是柴祥独自开发的第一个项目。资金来源除了自有部分,也包括从银行获得的质押贷款,再加上项目封顶后的预售部分,测算一下基本也就够了。

    按当时的情况看,项目资金状况算是不错,可是他赶得时间很不巧。项目开工后不久,就遭遇了房地产业的低潮,不仅信贷收紧,预售许可政策也变了。

    按照原先的政策,楼房主体封顶后就可以开始预售,封顶一栋就可以预售一栋,可是后来政策变了,预售许可被取消。

    柴祥已经把全部身家都投进去了,硬着头皮完成了项目的土建部分,但是不能预售的话,资金链就断了,无力再进行内装。

    其实就算能够预售,在市场转冷的情况下,这么大的新盘,销售回款压力也极大。

    翰林府小区对外的宣传是高档精装,预期挂牌销售均价每平米六千八,但目前只是清水房。柴祥无法通过预售筹集资金,再想找银行贷款也贷不出来了。

    银行方面也不想产生坏账,帮柴祥联系了愿意接盘的重组方。但第三方只愿意用七个亿把接这个项目,恰好是柴祥目前欠银行的贷款本息。

    而柴祥在这个项目上的投入成本已有十亿,其中七亿是欠银行的贷款本息,另外一个亿是拖欠的工程与材料款,还有两个亿是花掉的自有资金。

    年前柴祥就来找过姐夫石野,希望石野能帮忙做个担保,他想找银行再贷款三亿完成内装,好歹可以开盘销售。

    柴祥其实是想和姐夫商量,用老春黄酒厂为贷款担保抵押,但是被石野拒绝了。但石野也告诉柴祥,会帮忙想想别的办法。

    至于梅野石还想了什么办法,他倒没有详细介绍,因为这也是刚刚发生的事。

    了解大致内情后,曼曼问道:“你妹夫当初投这个项目的时候,梅盟主就没有料到如今的局面吗,当时为何没有劝阻?”

    梅野石苦笑道:“我当然劝了,可惜他根本不听啊!我妹夫这个人,我就不多说了,本性并不坏,能力其实也不差,当时正是意气风发。

    人总是相信已有的成功经验,他在房地产上赚钱不少,自认为已摸清路数,各方面关系也不缺,不太可能听我这个饭店老板兼酒厂厂长的意见了。

    我若强行不让他干,也没这个权力,就像要拦着他发财似的,反而会结仇。他动这个念头的时候,市场确实不错,也瞄准了经济开发区的配套。

    芜城搞经济开发区,是为了招商引资,企业入驻之后,职工也得有地方住啊!所以他通过关系拿到了紧邻开发区的这片地,并未料到如今局面。”

    以梅野石的身份,想筹三亿资金当然没问题,也用不着抵押什么酒厂,但钱不是这么花的,更何况这也不是真正的帮助,只会使其妹夫越陷越深。

    翰林府小区总建筑面积三十万平左右,号称豪华精装,挂牌价六千八一平,预计总销售收入二十亿就是这么算出来的。

    就算梅野石再给柴祥三个亿,能够让小区建成开盘,销售预期也不会理想,还要继续负担各种财务费用。

    欠姐夫的钱也是钱啊!到时候,柴祥的投入就会变成十三亿,除了自有资金两亿,倒欠下十一亿债务,仅每年增加的利息都接近一亿。

    想加快回款就得降低开盘价,可是开盘价降到五千以下便无利可图了,也未必能快速售清。

    华真行转念间就明白了,为什么梅野石说这个项目十亿能盘下来。

    假如现在能十亿出手,柴祥不赔不赚正好解套,只是等于这几年白干,但还是能保住原有的家产。可是在这座城市的这个地块,如今这种现状,哪能有这等好事?

    华真行正好送上门来了,他恰恰有这个需求!

    华真行想了想,又仔细观望那个翰林府小区。其占地面积大约五百亩,大部分建筑都是十五层的小高层,建筑质量还可以,高人的神识自然能查探得很清楚。

    各种户型都有,其中还有三栋居然并非常规单元楼布局,而是一条中央长廊,两边分布的一居式小户型,非常适合改造成宾馆或酒店式公寓。

    华真行问道:“那三栋楼是怎么回事?”

    梅野石解释道:“这个翰林府与开发区只隔一条街,当时就是盯着开发区做的配套项目。

    当时的设想,有企业入住开发区后,很多员工尤其是年轻员工会有租房需求,所以特意修了这三栋一居室的通廊式楼房。”

    华真行又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假如我来接手这个项目,我是说假如,我可以给一个方案。我们将这个小区划为八份,我出五亿买下八分之五。

    至于另外八分之三,由梅盟主您买下。假如您不想让妹夫知道,另找一个人出面也行。

    假如您想让他能还清所有欠款,那就出三亿。令妹夫不至于一辈子都因为这个烂尾小区翻不了身,自有资金赔了就赔了吧,做生意哪能只赚不赔?

    假如您想让他能收回投资,就出五亿;假如您还想让他再赚点,还可以出更多。

    至于梅盟主愿意出多少钱买下那八分之三,那是您的家事。假如您手头不宽裕,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借钱给您,不要担保也不用抵押。

    这个小区一分为二,大的那块是我要的员工生活区,届时会换个名字。小的那块还可以继续叫翰林府,是梅盟主您的,可以续建完工对外开盘销售。”

    这个方案,显然和梅野石方才的建议不一样。

    但梅野石居然二话不说就点头了,还行了一礼道:“如此甚好,多谢了!你对这个项目估值八亿,倒也合理,但为何还要留给我一片呢?”

    华真行解释道:“员工生活区也不能太封闭独立,需要和当地的邻居多打交道。旁边有个居民小区再加上公建商户,才更像是个生活的地方。

    若是房关发展的分公司入驻,肯定会带起这一片的人气。这对梅盟主接手去开发翰林府也有好处,若无资金压力,你可以从容销售。

    再过一些年,芜城分公司与这个生活区都成了规模气候,这一片也会变得热闹起来。

    生活区的房产是不会进入市场交易的,但有一个居民小区就在旁边,市场估值也有大概参照。届时这一带的房价是多少、租金是多少,分公司员工也好心中有数。

    这个项目的情况,与平京的万树花园三期工程还不一样,所以才会做此安排。”

    梅野石:“不愧是华总导!不知何时能落实?”

    华真行:“梅盟主需要稍等我几个月,只有几里国那边和工大芜城校区的教育合作项目谈成了,我才能落实这个方案。但无论如何,半年之内我定会给您一个准信。”

    这是实话,假如教育合作项目没谈成,房关发展就不会在这里设分公司,假如没有分公司,当然也不会搞什么生活区。

    整个在建工程,柴祥已投入的成本是十个亿,这是梅野石最初的估值依据。但华真行给它的估值是八个亿,依据就是干干净净拿到这个项目,不留下任何债务与产权纠纷。

    这也算比较大方了,银行那边找第三方重组最多只肯出七个亿接盘呢。

    而且华真行又提供了另外一种方案,将这个小区一分为二,根据八个亿的估值拿八分之五,出资五亿收购,建生活区的地方暂时也足够了。

    至于剩下的八分之三,让梅野石自已去收购。梅野石想让妹夫是赔是赚,由他自己决定,华真行不替他拿主意。

    梅野石要帮自已的妹夫,那就让他本人去帮。假如梅野石手头资金紧张,华真行可以借甚至可以白给,这是他还梅野石的人情,与其他人、其他事无关。

    其实就冲梅野石借他的那枚神符,价值多少已无法用金钱计算。但那是华真行欠梅野石的人情,他又不欠芜城一位地产商的人情。

    梅野石也是明白人,所以没有任何异议,当即表示赞同并感谢。

    其实梅野石不需要跟任何人借钱,想找人帮忙也有的是,完全不必刻意求华真行,只是恰好赶上了这件事,能满足双方的需求。

    华真行给了那样一个方案,还有另一层原因,这个翰林府小区,与平京的万树花园三期情况完全不一样。

    万树花园有在售并入住的一期和二期,其房价以及租售价格都有明确的参照。

    假如房关发展在平京给员工提供住房,员工心里也清楚相当于多少福利。公司在内部进行运营成本核算的时候,也能有明确的计价标准。

    可是这个翰林府小区,目前并无计价参照,假如完全搞成生活区,免费分配给员工居住,员工甚至不清楚自已享受了多少福利?另划出来一片当居民小区,那就心中有数了。

    这时曼曼插话道:“你们这么商量,还有两个问题呀。”

    梅野石:“哦?曼曼小友有何指教?”

    曼曼:“其一,我们是商量得挺好,你妹夫答不答应呢?其二,房关发展这边要等半年才能落实项目,这半年的财务费用也是很大一笔钱。”

    梅野石笑了:“无妨,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如今他尚不甘心,否则就已经同意银行的重组方案了。但是时间拖得越久,他就越得认清现实,半年便是强撑的极限。”

480、好市民石先生

    对云端上这几人而言,这件事几句话也就搞定了。

    华真行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无论是谁,只要还在这世上修行,就不可能不受世事的牵绊。哪怕神通广大如梅野石,也是一样的处境。

    柴祥的困境,也是梅野石的困境;几里国的困境, 也是华真行的困境。

    强如梅野石,其妹妹一家也是普通人,在世间法度允许的范围内,他也不可能强行干涉妹夫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所以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所谓无解,就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 或者在既定条件下必然会发生。

    华真行不是风先生,身份不同能做的事也不同,有些话就不好由他说出来。假如风先生在这里, 说不定劈脸就给梅野石一顿骂,甚至兜头来一顿揍了。

    华真行现在明白了,风先生为什么要那样罚徒弟?不仅是因为杨老头和于大侠,其实也是用不开口的方式问梅野石一句话——假如你就是一个普通的饭店保洁呢?

    风先生应该知道柴祥这件事,但这是梅野石的家务事,他也不好明说,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发问。

    人与人思考问题的方式不一样,华真行和游方的脑回路就有区别,而风先生和梅野石的风格也不同。

    假如梅野石就是一名普通的饭店保洁,他当然参合不了这种事。

    可是问题的答案绝不止这么简单,而且这不仅是问梅野石的,也是问华真行的。

    风先生应该已经料到,只要华真行来找梅野石,就必然躲不开这茬。。而丁老师应该没有料到,他建议华真行就把梅野石当成一名饭店保洁来拜年, 居然还会碰到这种事。

    哪有上谁家登门拜年,就要接手一个烂尾小区的?

    梅野石毕竟不仅是一名普通的饭店保洁, 他还有第二重身份,饭店和酒厂老板,有能力去帮更多忙。柴祥不是找他商量了嘛,想求他抵押酒厂去银行搞贷款。

    但是这个身份,可能比饭店保洁更难受。假如梅野石拒绝了柴祥,与父母和妹妹之间的关系甚至都可能破裂。

    但梅野石假如答应了,其实是更不明智的选择,可能连酒厂和饭店都得赔进去。房地产的大环境和芜城那片地域的小环境都已经决定,就算小区建成柴祥也翻不了身。

    之所以陷入这种两难处境,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梅野石的错,所以也就无法衡量他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那么柴祥又做错了什么?其实他也没犯任何错!因为这种投资行为本身不违反任何法律,而投资失败就是必然的结果之一。

    没有谁规定柴祥的投资就必然会成功、做生意就稳赚不赔。凭什么呢,就凭他是梅野石的妹夫?假如是那样,问题又绕回来了,这世界对一名普通的饭店保洁又何其不公?

    但梅野石又不仅仅是饭店和酒厂老板,他还有第三重身份,三梦宗宗主、昆仑盟主,他有能力既帮柴祥补窟窿自身又不陷入困境。

    但是这么做的意义又何在呢?只能证明柴祥足够幸运,有梅野石这样一位大舅哥。

    房地产业的大环境和小环境如此,像翰林府这样的项目肯定不止一处,像柴祥这样的人也不止一个,昆仑盟主能救得了所有的地产商吗?

    就算能救,他又该救吗?假如投资成功没有错,那么投资失败也不无辜,这是一個很简单的逻辑。

    继续推演下去,其结果如何?第一个结果是柴祥并没有吸取教训,后面恐怕栽的跟头会更大,难道同样的动作还要再来一次吗?

    第二个结果是柴祥吸取了教训,今后的投资行为也更加谨慎。这听上去似乎是好事,但只对他个人有意义,而且这个教训也过于奢侈了,几人能买得起?

    第三个结果是柴祥被吓怕了,从此不再乱折腾,收拾余财本本分分过小日子,碰都不再碰房地产。这对他而言也许更安稳,但真的就是更有意义的答案吗?

    显然不是啊,人们总要有房子住,而且还有无穷无尽的改善需求,假如谁都不搞房地产开发,那么哪来的房子?

    所以问题又变成了怎么开发、谁来开发,这恐怕就是华真行要考虑的。

    风先生应该知道这件事,所以罚梅野石到饭店当保洁,并以这种方式问了一系列问题。

    但梅野石毕竟是自家的徒弟,风先生罚他的同时,也牵引了一番因果机缘,告诉他什么时候华真行来了、什么时候受罚才能结束,其实也是在帮梅野石。

    因为无论翰林府烂不烂尾,这个小区面临的困境都是既成事实。只有华真行来了,才能改变这个困境,而不是简单地让谁亏一笔钱来填坑。

    这件“小事”,在微观上已经被很完美的解决了,但是从宏观上又该怎么看呢?

    如此大的利益与的风险,为何都让柴祥这样的人来收获与承担?

    推演至此,华真行突然又是一怔,意识到自己想差了,因为柴祥其实并没有承担多大风险,至少没有想象的那么大。

    一般人看来,假如这个小区烂尾了无人接盘,柴祥就要负债八个亿甚至更多,一辈子都无法翻身,可是实际上这种事并不会发生。

    开发商是有限责任公司法人而非个人,责任风险以出资额为限,法理上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破产清算。

    柴祥无非是将这家公司及俩个亿的投资陪进去了,并不涉及个人其他资产。像他这种身家的人,通常还有其他资产,至少过日子是没问题的。

    就算这个项目干砸了、这家公司破产了,他将来还可以注册另一家公司,继续干别的买卖。假如他在公司破产之前就暗中转移了资产,日子还会过得更滋润。

    所以经常可以看到一些破产公司的老板被人上门追债,这些债主为什么不通过法律手段去起诉呢?

    因为法律手段的作用有限,假如查不到虚假出资或非法转移资产的证据,就只能走正常的破产清算程序。公司已资不抵债,很多债主是拿不到钱的,哪怕柴祥本人依然很有钱。

    所以很多债主只能上门要债,要那些并非法律上而是事实上的债务。很多老板之所跑路,就是不想让人以物理方式堵门、受到人身威胁。

    假如柴祥遇到这种情况,他是跑路还是不跑路呢?梅野石自有能力保护妹妹一家不受人身威胁,但对那些债主公平吗?

    况且梅野石身为昆仑盟主,他的宗门势力及一身神通,是干这个用的吗?这恐怕这才是梅野石更大的困境吧。

    那么刚才的问题就变成,为何如此大的利益,让柴祥这样的人来收获,其承担的风险又如此有限?或许就不应该有这种事、把人抛到这样的处境中。

    梅野石和华真行,都是有推演神通的大成修士,这些事肯定都能琢磨明白,就看他们怎么琢磨。

    对华真行而言,他也更加深切地体会到,世间高人是如何行事的。其缘法玄妙令人恍然惊叹——居然还可以这样?

    杨老头到知味楼给于苍梧找茬是如此,风先生让梅野石在知味楼受罚也是如此。

    一念及此,华真行又问道:“梅盟主,我有一点疑惑,翰林府的预售许可为什么被取消了?”

    梅野石叹了口气:“最直接的原因,是芜城市祖名县也搞了一个经济开发区,开发区旁边也有一个差不多性质的项目,名字都差不多,叫翰林院。

    柴祥以前还和那家开发商有过合作。

    翰林院项目资金链断了,小区烂尾,开发商破产走人了,但是已经预售了二百多套房,买了房的人还得继续承担银行按揭,出了很多事……

    祖名县翰林院出了事,所以芜城翰林府就没办下预售许可。其实取消预售许可是对的,就算不取消,眼下的市场也不能通过预售解决问题,反而会制造更多问题。

    假如是那样,情况更复杂,就算没有华总导的项目,我本人也不得不帮他将这个小区继续建完。如今没有预售,倒是更简单了。”

    或许是因为太年轻了,华真行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道:“祖名县翰林院小区出了事,开发商跑路了?

    那些买了房却还得每月还按揭的人,说不定就有哪家饭店的保洁,攒了一辈子钱可能是为儿女结婚买的房,说不定还跟亲戚朋友借了钱!”

    话刚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何必这样怼人呢,这事又不是梅野石干的,而且也不是眼前柴祥开发的小区。

    梅野石被他怼得沉默了好半天,才叹息道:“当年我刚进城读书的时候,就是一家小饭店的打杂,擦桌子扫地搬蜂窝煤。

    是师父指点我去那家饭店的,才有了一个勤工俭学的机会……”

    这时曼曼突然开口打断了梅野石莫名的感慨:“梅盟主,你妹夫有没有想过破产跑路呢?”

    梅野石:“据我所知,他并不想。之所以来找我商量,他还是心有不甘,哪怕负债更多,也想把这个小区建成开盘,最后赌赌运气。到时候就算还不起钱,也可以用现房抵债。”

    梅野石说柴祥这个人的本性不坏、能力也可以,华真行想相信他绝对没有撒谎。但是这样的评价有些苍白无力,令华真行想起了“黑帮中的好人”这个典故。

    “事情就这么定了,梅盟主且等我消息!”华真行最终还是这么一句话。就事论事,假如房关发展真要设立芜城分公司,这对华真行确实大有好处。

    经历了这样一个插曲,梅野石却还没有回去的意思,又带着两人飞向城市的另一边,在云端上伸手示意道:“华总导若想在芜城搞教育合作,这里还有一所学校可以考虑。”

    这里也是一片校园,占地面积一千多亩的样子,大门前挂着“芜城技术职业学校”的牌子。华真行眯起眼睛道:“牛以平师兄整理的材料中,我见过这所学校。”

    华真行以前从未来过芜城,他也不可能凭空拍脑门就想出教育合作方案,而是通过渠道拿到了东国各地高等教育机构的资料,再组织人员进行了专门分析。

    牛以平帮了很大的忙,最后确定淝水工业大学芜城分校是最佳的合作对象。

    但东国实在太大、教育机构实在太多,牛以平帮忙搜集的材料也不可能全部涵盖。淝工大分校是芜城有史以来第一座大学,在此之前这里只有一所专科院校。

    这所院校的前身是芜城师范。而芜城师范和芜城中学的前身,都是创立于1906年的芜城府中学堂,它比春华大学的历史还要悠久。

    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座小城中,居然有一座有百年以上历史的专科院校。但凡它换个地方,比如在平京或尚海,恐怕早就发展成东国知名的顶尖学府了。

    芜城中学堂创立于1906年,更名为芜城师范是1914年,而到了2002年,芜城师范又与芜城教育学院、芜城电大,芜城技工学校合并为芜城职业技术学院。

    这是一所三年制的大专学院,目前有教育与管理、建筑与园林、机电与汽车、医疗护理等专业,不算在职成人教育部分,全日制在校生九千余人,每年毕业生达到三千余人。

    梅野石以一道神念介绍了这所学校,又问了一个很特别的问题:“小华,我听说你搞了一个农垦区,现在又成立了欢想特邦。那个欢想特邦,几乎都是东国裔华族人口?”

    华真行点头道:“是的,我把几里国北部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都买下来了,如今又往外延伸了一块,买下了尼朗国和特玛国交界处五万平方公里的土地。

    这相当于芜城所在的江淮省面积了,但原先都是无人荒野。我们现在已开发的区域,只是最南端的一小片,包括农垦区三镇、碧空湖以及深山中的养元谷。

    几里国的其他地方,有另一种模式,要考虑历史和现实的因素。但是这个欢想特邦,完全是无中生有、白纸画图,是纯华裔人口的邦区。

    但是这种事,只能用自然而然的手段去做,却不适合公开说出来。这当然有我的长远考量,但现在也不适合说得太清楚。”

    梅野石:“既然如此,你与工大分校的合作项目,引进的人口结构是有问题的。”

    华真行:“所以您建议我也要与这家职业技术学校合作,使引入的人口结构分布更合理?”

    梅野石:“是的,这不仅是年龄结构的问题,也是人才结构的问题。我也了解一些几里国的情况,高等教育且不谈,更重要的是恢复基础教育,特别是普及小学。

    但是工大分校的那批毕业生,并不适合到几里国当小学老师,更别提他们愿不愿意了。相比之下,这所学校的毕业生,也许是更能满足实际需求。”

    梅野石这个例子举得非常好,这里的毕业生愿不愿意去几里国当小学老师是一回事,首先要考虑的是什么样的人才更适合,然后才能谈到如何去吸引人才。

    鉴于几里国此前稀烂的公立教育状况,如今的公民教育体系几乎是彻底重建。

    所以几里国目前最缺的就是小学老师,中学与大学老师虽然也有需求,但远不如小学老师的需求数量那么大。

    当地土语没有文字,几里国将东国语定为官方法定语言,第一个障碍就是东国语教育,新联盟政府已经并正在想各种办法解决。

    对于教师队伍,目前采取的是老师培养老师的办法。也就是说在东国聘请老师,他们的主要任务暂时还不是直接教学生,而是先培训当地的老师。

    各年级教育所需的内容逐层展开,老师们边学边教。那么到哪里去弄那么多培养老师的老师呢?莫不如在东国找一个师范院校合作。

    几里国派留学生过来是一方面,把人挖过去又是另一条渠道。

    随着信息技术的进步,远程教学交流在应用上已经没有障碍,华真行完全可以聘用人员在东国给几里国教师团队搞培训。

    房关发展若在芜城设立分公司,就可以专门设立一个教育培训部门……

    师范专业只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再比如该校还有机电与汽车专业,并不是教这批学生怎么造汽车,主要是机电维修,也是几里国方面正需要的人才。

    华真行为什么要跟淝工大分校合作,就是因为他在春华大学挖不动人。但就算他在淝工大能挖动人,也要考虑人才的专业结构问题。

    华真行又在云端上行了一礼:“多谢梅盟主提醒!我回头立刻就通知团队补充方案,把这所学校的合作项目也加进去,争取同时落实。”

    梅野石:“你直接谈教育合作项目就可以,给学校提供捐助,给教职员工和学生提供奖励,安排几里国学生来留学。

    至于挖人嘛,只能顺其自然。你在芜城设立分公司,然后到学校里做招聘推介,还是解决就业的方式,先吸纳他们在当地工作。”

    华真行笑道:“梅盟主,芜城地方政府得给您发一个十吨重的好市民大奖章啊!”

    梅野石却摇头道:“假如我如果连个好市民还算不上,还谈什么别?”

    曼曼插了一句:“您还是个好姐夫呢!”

    华真行纠正道:“是大舅哥!”

    梅野石岔开话题道:“其实就算你们同时与这两所学校搞合作,引入人才的结构还是不太合理。你是从无到有在构筑社会,而社会运行的参与者,不可能只有这些类型的人。”

    华真行:“梅盟主说的是,其实我已经考虑了很久。欢想特邦的人口来源,有很多个渠道。

    比如几里国的东国裔华族侨民,将来还有整个黑荒大陆的东国裔华族侨民,只要符合条件的,都可以到欢想特邦来定居生活。

    目前最主要的居民来源,其实是东国援建工人及其家属。

    很多援建项目,需要他们在当地待很长时间。我们就提供政策,让他们把家属接来一起生活,争取让他们以后就留下来长期定居。

    至于在东国挖人,除了与工大校区和芜城职专搞教育合作这样的途径,还有很多别的办法。房关发展也会搞社招,聘用各方面的人才……”

    梅野石突然接话道:“听说春光宴有个服务员姑娘叫姚婕,也被你挖到房关发展集团后勤部物管处餐饮科了?”

481、摇身一变

    曼曼惊讶道:“梅盟主,您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梅野石:“昆仑修行界这半年来,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哪里?我怎么可能不了解情况。”

    曼曼:“其实这件事是我经手的,我正打算将派遣她的那个劳务公司给整体收购了。”

    华真行将春光宴大堂服务员小姚推荐给了房关发展,他亲自推荐的人才,刚组建的人力资源部当然非常重视。

    假如让房关集团人力资源部登门挖人,说不定会把小姚姑娘给吓着, 还好曼曼接手了这件事。

    曼曼并没有担任房关集团的高管,但她是投资方的代表,寒假住在大使馆,也参与了房关集团的筹建,见大家在忙这么多事,她也主动分担了很多工作。

    曼曼也到春光宴去吃饭, 找机会和小姚聊天, 然后给她推荐了一份新工作。那是一家大型企业集团正在搞酒店项目, 曼曼介绍她去餐饮科。

    小姚当然动心了,按曼曼的介绍,待遇比现在好得多,更重要的是她算该集团的正式员工,有各种福利保障,甚至还有完善明晰的薪酬职级晋升体系。

    该集团名叫房关发展,给员工提供的,是一份无确定年限的聘用合同,当然也无确定职位,理论上可以担任该集团的任意职位,只是入职时有相应的岗位。

    这与普通企业签的劳动合同不太一样,有人可能不熟悉,其实它就相当于东国公务员及参公单位职工的聘用形式。

    假如工作称职,她倒未必一定能升职,但工作满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都可以晋升待遇级别,且工龄在母公司欢想实业体系乃至整个几里国公职系统内通用。

    小姚哪见过这个, 她原本只是外地通过劳务派遣来平京打工的饭店服务员, 摇身一变就成了海外公务员?这些还是其次, 曼曼又和她聊了很多,包括生活方面的内容。

    入职后,小姚的生活并不是只有岗位工作,该公司还会组织各种文化交流、培训学习、义务劳动……与其说是工作还不如说也在上学。

    曼曼还打了个埋伏,没讲养元术修习呢,总之只要小姚自己想,总有可以学习、进步、提高的机会,将来或可胜任不同的身份与岗位。

    哪怕她就是喜欢餐厅工作,也能有所成就、受人尊重。比如有人就喜欢开杂货铺,但同样因其成就享受九级待遇,而房关发展的董事才只是八级职位呢。

    这种话如果换一个巧舌如簧的人来讲,恐极似搞传销的在忽悠人,但曼曼说话从来都是简单直白,给人的感觉却更加可信,小姚不可能不动心。

    小姚的原先的生活,是能一眼看穿的,不仅是每日无聊无趣,所谓的人生希望往往只能寄托于幻想。

    比如幻想因为某個意外突然发了财;或者哪天有位潇洒多金、才貌双全的总裁来吃饭,一眼看见她,便死心塌地、死缠烂打、死皮赖脸、舍生忘死地爱上了她。

    越是有人要将人们置于无望的境地,越是有人要向人们灌输这种意淫。

    小姚却没有想到,她遇到的不是那样一位总裁而是华总导,也没有什么狗血故事,而是用另一种方式给了她可以自己选择人生的机会。

    曼曼来告诉她,未来的人生可以不必寄托于幻想,而是真正的欢想。

    华真行虽然不在春光宴吃饭了,但还有很多昆仑修士仍然时常光顾春光宴,他们也都看见和听见了,梅野石当然也能知道这件事。

    另外有些内情,则只有当事人才清楚。小姚是劳务公司的派遣员工,假如她擅自跳槽会构成违约,按派遣协议需要赔偿一笔钱。

    曼曼花了这么多精力,当然不是只为了搞定小姚一个人,她还打算收购派遣小姚的劳务公司,目前正在运作。

    这家劳务派遣公司的规模不小,在东国好几个城市都有连锁分公司,皆位于劳务输出大省,还和一批职高签有就业合作协议,小姚就是这么被派遣到春光宴的。

    该劳务公司不仅抽取他们工资的一定比例当成管理费,还扣了他们一笔押金。

    劳务派遣制度也不知是谁发明的,主要目的是给资方提供便利、节约成本、减免法律与社会责任,将原先相当于职业中介的角色,转变为职业经纪公司。

    它不是给明星做经纪人,而是给数量庞大的普通劳动者做经纪人,通过联合垄断用工渠道,从普通劳动者的劳动收入与应有福利中扒一层皮。

    早年几里国的瓦歌矿业,就有不少劳务公司为其提供服务。而那些大大小小的劳务派遣公司,其实就是占据了临近城市各个街区的黑帮势力。

    新联盟扫除境内的各大黑帮之后,就把这个制度给废除了,各邦区政府还成立了劳动委员会。

    在一些以前经常要用到劳务派遣的场合,新联盟也采取了其他的方式解决问题,比如官方基于大数据成立的职业中介平台,还有各级培训中心。

    几里国仍然极端落后,但在某方面目前却已经处于世界领先水平,就是对居民信息以及境内各级、各类资源信息还有基层组织的掌控。

    这些都是在欢想实业的帮助下,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在解放与改造几里国的过程中顺势建立的体系。它可以说是相当超前的,范达克团队对此居功甚伟。

    各级养元术中心的培训班,其实也是职业技能培训平台,因为大家也不可能只学怎么修炼养元术,趁这个难得的机会还可以进行其他方面的培训。

    但东国的国情与几里国不同,华真行也管不着这里,而这家劳务派遣公司恰好是他所需要的平台,可以提供高素质的从业人员,比如饭店服务员。

    小姚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她居然也成了“高素质”的代表。

    但站在新联盟的角度,看的是社会整体宏观面,社会从业人员必须有合理的结构,而且各阶层都有平等的人格。

    收购这家劳务派遣公司,曼曼就是要将它当成一个中介平台,能更简便地吸纳社会各行业人员,远方的世界还需要很多小姚姑娘。

    曼曼的年纪虽然不大,学历也只是大一,但她早已主持几里国春容丹中心的工作,并非不谙世事的傻白甜少女,自有一套成熟的工作思路与领导方法。

    至于小姚姑娘的情况还有点特殊,因为昆仑各派修士几乎都认识她。将她挖到房关发展集团工作,将来也能发挥很多用处,所以华真行才会特意打那个招呼。

    曼曼并不是为了挖人而挖人,而是顺着小姚这条线,还搞了一个整体解决方案。

    听曼曼这么一介绍,梅野石连连点头道:“原来还有如此内情!你们这两孩子真是不容小觑。再看看我家孩子,跟你们一比就显得太没出息了。”

    华真行赶紧摆手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些事并不是我们两个人做的,我们代表的,是一个新生的国家。”

    梅野石:“我本想提醒你们,看来你们早有考虑,倒是我多虑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扭头望向知味楼的方向,苦笑道,“有人在找我们,我让他们直接过来吧。”

    他们降下云端落在了校园里,时间不大,有两人飞奔而至。大老远就听见石双成的声音喊道:“小华,曼曼,你们到芜城来为什么不事先打声招呼?”

    有的人真是不经念叨,梅野石刚提到自家孩子,然后石双成就跑来了。紧跟在石双成身后的,是一身俗家打扮的长发青年广任。

    广任也是芜城人,春节当然也回家过年了。大年初二也就是昨天,石双成跑到乡下广任老家一带去玩了,结果今天下午,华真行和曼曼来知味楼给梅野石拜年了。

    大年初一他们四个拉小群聊天时还没提这茬呢,华真行怎么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两人听说消息也立刻从乡下赶了过来,他们自有办法联系上梅野石。

    几人上前打招呼,广任又单独给梅野石行礼。

    梅野石笑呵呵地给广任、曼曼、华真行各发了一个“红包”。这红包的颜色确实是红的,但形状却是圆的,李子大小,看上去简直就是个李子!

    原来此物便传说中的朱果,华真行听五味道长提起过这味珍稀灵药,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实物。

    梅野石又以一道神念介绍了刚才带华真行和曼曼参观的经过,但有些事并没有细说。石双成问道:“又到晚饭点了,爸,你今天不在知味楼当保洁了吗?”

    梅野石有些无奈地苦笑道:“我这就回知味楼,你们也一起过去吃晚饭吧。”

    广任正要答应,却被石双成一把扯住道:“曼曼他们中午就是在知味楼吃的,晚上就不要再去了,我带他们去吃芜城特色大排档。”

    梅野石甩袖道:“那好,你们玩,我先回。小华,你既然来了芜城,也顺道去正一门拜山,正好让广任领个路!”

    华真行来了,梅野石的受罚就结束了,因为风先生当初就是这么说的。但这个内情不能说出来,就算丁奇老师猜中了,华真行也得装作不知情。

    其实在饭店当保洁这种事,根本难不住梅野石这种人。梅野石的修为尚未九境圆满但也差不太远,随便来个阳神化身在饭店里干活,普通人包括一般修士谁能看出破绽?

    可是风先生的要求很明确,就是在饭店当保洁,不论有没有普通人在场,都不得动用神通法力。

    所以中午吃饭的时候,四菜一汤可以从后厨直接飞到桌上,但梅野石还得亲手擦桌子并收拾碗筷。

    他已经干了小半年了,也不在乎继续干完这个正月,此刻又赶回知味楼继续“工作”。华真行和曼曼则跟着石双成与广任去找大排档了。

    这次有些意外的芜城之行,收获也出乎意料。大年初四,华真行和曼曼在周边逛了一圈,还有七、八位昆仑各派弟子结伴同行,他们又了解到这座城市的更多情况。

    大年初五这天,在广任的引领下,华真行与曼曼拜访了正一三山,终于第一次走入了这个传说中的仙家洞天,所见所闻可把他们给羡慕坏了。

    华真行由此也在憧憬着未来,养元谷的洞天结界打造完成后,是否也能有正一三山的仙家气象?短期内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再过几十年、一百年呢?

482、纨绔是怎样养成的

    有正一三山这个现成的实例,很多事情就无需凭空想象,至少华真行已确定未来可以将养元谷打造到什么程度。养元谷如今缺少的是积累,毕竟正一三山已存续千年。

    时间可以造就优秀的传承与宝贵的积累,但是另一方面,这种事不是必然会发生的,它必须建立在始终保持生机活力的基础上。

    再想想定风潭, 同样也有千年传承,如今何在?

    华真行并不是以养元谷的名义正式拜山,而是以他和曼曼的私人身份前去登门拜访,不仅见到了掌门泽真,还见到了正一门的几位太上长老、昆仑修行界赫赫有名的剑仙。

    正一门虽是昆仑第一大派,但泽仁也不会跟华真行端架子,当然会亲自接待。

    可是和锋、和曦、和阳这几位太上长老也都特意露面, 这就相当给面子了。华真行是临时来的,也没特意准备什么礼物,那就只能都送土特产——春容丹。

    华真行时间有限,初六又赶回了境湖,请求丁老师帮助祭炼服仓。丁奇当然答应了,但是也没保证具体的时间,只说祭炼完毕后会通知华真行。

    照说空间神器已是现成的,只需重新祭炼神魂烙印而已,这对打造神器而言已经是最简单的步骤,可是在没有搞定之前,丁奇也不确定自已要用多长时间。

    每一件神器都是独特的,这枚服仓据说是上古传承至今,兜兜转转不知怎么就落到了伏凌客手中。丁奇也从未接触过这种东西,得好好参研一番才能上手。

    华真行又一次深切地体会到,杨老头给他打造出那一杆神隐枪是多大的本事!而墨大爷将安吉法留铂之链重新祭炼为飞云靴,好像也没用多长时间,同样显得深不可测啊!

    华真行和曼曼也不可能在境湖久待, 因为几里东国菜马上就要开业了。方外门派石不全和尚妮为代表出席修士宴,正巧与华真行他们同去, 还能在平京多玩两天。

    丁奇答应帮忙祭炼服仓,并保证要打造尽量完美的神魂烙印,看看能不能开发出这枚空间神器更多的妙用,但他同时也托华真行帮另一个忙。

    石不全和尚妮这两位执事和他们一起去平京,丁奇托付华真行,要把他们安全地送回来。这番话是私下说的,石不全和尚妮并不知情,连曼曼都不在场,这让华真行吃了一惊。

    华真行:“难道您怀疑,有人会对他们不利?”

    丁奇:“我只是心血来潮,一时有些不安。”

    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没有任何证据,就是感觉不安。但对丁奇这种人来说,这样的感觉很玄妙,华真行也不得不重视。

    次日大年初七,华真行等四人结伴回到平京,华真行邀石不全和尚妮到大使馆去住。他俩原本已安排好了住处,但是听说可以住在大使馆, 也颇有兴致,就一起来了。

    这让华真行多少松了一口气, 假如石不全和尚妮住在外面, 他也得悄悄跟着。

    对丁老师叮嘱的事,华真行丝毫不敢松懈,哪怕派人保护都不放心,定要亲力亲为。须知方外门这两位执事,本身也有五境修为。

    方外秘法并无斗法术用,方外门弟子不擅斗法也很正常。但石不全是江湖册门出身,尚妮是江湖风门出身,另有一些防身保命的手段。

    相比之下,世上还有比方外门弟子更不擅斗法的修士呢,就是养元术中心培养的那些白板修士养元师。

    到达平京的第二天,石不全和尚妮出去吃了顿饭,约的是响水峰峰主的崔山海一家,而响水峰也是方外联盟的成员之一。

    华真行并没有露面,只在暗中跟着,直至他们平安回到大使馆。

    大年初九,诸事准备妥当,华真行代表养元谷设宴招待昆仑各派的朋友们。杨老头没露面,但房隆关掌门房传蝉出席了。

    几里东国菜是一家饭店,它的运营单位就叫几里东国菜餐饮有限公司,下一步便将成为房关发展的诸多子公司之一。

    房关集团董事、几里东国菜负责人何光今天意气风发,同时又忐忑不安,他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啊!

    身为四级养元术导师,何光原本很有些自得,可是今天来的这些客人,恐怕每个都能一巴掌拍死他。

    原春光宴的大堂服务员小姚姑娘,已经换了工作单位,今天从集团总部调过来帮忙,站在大门内挨个给来宾们测体温、扫健康码。

    姚婕并不知道,在今晚的几里东国菜,唯一需要保护的人就是她,余者皆至少有四境修为。为什么要把她调到这里加班,因为脸熟嘛!

    小姚晚上八点就下班回去了,饭店随即关了大门。她下时曼曼让她也拿了一份伴手礼,算是今天加班的小福利吧。

    晚宴的气氛很热闹、很融洽,华真行不仅见到了不少老朋友,又结交了很多新朋友,比如张蓝衣就陪着青城剑派掌门邢度则一起来了。

    客人们以年轻一辈的修士居多,其中年纪最大的就是邢度则,而修为最高的则是白少流。白庄主身为春容丹的东国总代理,今天当然也要来捧场。

    宴会也是一场推荐会,为白少流这位代理商的销售推广工作打造了完美开局。

    席间接待方还介绍了几里国的有关情况,比如房关发展项目、与东国的教育合作计划等等,不少人当即表示有的事情可以帮上忙。

    华真行一一敬酒表示感谢,他今天喝得可真不少,假如不是有修为在身恐怕早就钻桌底了。

    十点半,客人们临告辞时,曼曼站在门口给每人都送上了一份伴手礼。纸袋中装着一盒春容丹,还有一份房关发展的介绍材料和几里国的宣传册。

    从杨老头跑到芜城知味楼找茬开始,再到华真行于春光宴刷菜单,这场“法会”可以说前后筹备了半年多,结果当然非常成功,是华真行当初根本就没有预料到的场面。

    晚宴结束后,石不全和尚妮直接从饭店叫车前往机场,还有晚班飞机可赶回境湖。

    悄然跟在后面华真行有点纳闷,因为迄今为止,他并没有发现有谁在暗中窥视这两口子,更没有发现谁对这两人表现出恶意,至少在晚宴上没有。

    假如有这种情况,就算华真行发现不了,像白少流这样的高人也能察觉,不会不提醒他。

    华真行答应丁奇的事情,是要保证石不全和尚妮安全回到境湖,假如平安无事的话,最好就不要让人知道。

    假如是这样的话,华真行就得跟着他们一起上飞机,届时可能就要用到幻形神术别被石不全和尚妮察觉。虽有点麻烦但也不至于办不到,他已经订了机票。

    恰在此时,那两人坐的车突然在机场高速应急车道靠边停了,车门打开,两人翻过高速围栏进入了路边的野地。

    冬日的郊野田地有些荒凉,远处被一排排杨树阻隔视线,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这一带只有寒风并无人迹。

    两人快速穿过一大片已收割的玉米地,越过一条种着两排杨树的沟渠,在一片苗圃中站定脚步,前方有一位黑衣人悄然等候。

    黑衣人开口道:“二位不必惊慌,我并无恶意,只是想请你们帮个忙做一件小事。此事不会伤害与妨碍到任何人,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必有重谢!”

    尚妮:“你刚才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有意思是,她并没有问对方是谁。

    黑衣人:“请二位放心,那只是告诉你们,我对你们的情况很了解。我只希望请二位走一趟,地方并不远……我叫林太为,是五粱派长老。”

    远处跟过来的华真行听说此人身份,不禁很是疑惑。据他所知,五粱派在昆仑修行界也算有些历史了,如今的规模比房隆关要大不少,与远在滇黔交界处的千流山差不多。

    五粱派已知的大成修士有两名,就是掌门乔维峰和长老林太为。

    林太为是乔维峰的师兄,也是五粱派派第一高手,据说已有八境修为,号太为真人。宗门事务自有师弟打理,他常年云游在外,只是每隔两三年回一趟宗门。

    听说他最近跑到昆仑仙境去了,已经一年多没消息,没想到今天却出现在这里……

    华真行怎会知道这些?因为他认识五粱派的掌门乔维峰。乔维峰在今年一月到春光宴和他吃过饭,也出席了今天的晚宴,刚才还在一起喝酒呢。

    乔维峰是海量,晚宴上就属他喝得最多,比华真行还多,令人印象深刻。

    不提华真行心中如何疑惑,那边的石不全和尚妮也是惊惧不已。因为林太为的话中带着神念,讲述了自已的目的。

    林太为今天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想请石不全和尚妮帮個忙。他这些年云游天下、寻幽访隐,增长了不少见闻,考证了很多修行界的隐秘往事。

    他因机缘巧合得知,一千六百年前,有一位高人名叫齐元朔,在燕山深处飞升成仙。

    至于实情如何不得而知,反正他的传人弟子是这样记录的,总不好说自家祖师飞升失败、形神俱灭吧?飞升之事无论成败与否,本就超出凡人所知。

    林太为却得到了另一份典籍记录,是这位高人的亲传弟子所留。据说齐元朔当年自知天劫将至,安排好世间事便前往燕山深处渡劫,身边只有一名最亲近弟子随行。

    渡劫时其他人不可能离得太近,那名弟子只能在远处的山中观望。

    按他的记录:“劫云将起,万籁消寂。诸感断绝,元神孤悬。天地不分,若归混沌。师忽现,自叹已知不能渡,与其俱灭,不如以古法自化,遂形神解……

    恍惚仙界山河展现,旋即天地复归清朗。彼界隐迹,不复可见。环顾山中草木禽兽,间或有失,去向不知,疑似携升。”

    仔细解读其意。在天劫将至未至之时,庞大的威压弥漫,一切仿佛静止了。远处观望的那名弟子,忽然间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元神也只能查探到一片混沌。

    就在此时,师尊(齐元朔)忽在混沌中出现,自叹已知难以度过天劫,恐将形神俱灭,还不如依照某种上古秘法自解。

    齐元朔随即形神化散,仿佛有仙界山河景象铺展呈现……以上都是该名弟子在元神混沌状态中的恍惚感应。天地间随即恢复了晴朗,五感与元神也回复了正常。

    在这段记录之后,该弟子认为师尊已成功历劫飞升。但这个观点与他的记录又有矛盾之处,因其恍惚所见,师尊在劫云将起时曾“自叹已知不能渡”。

    弟子当然怀着美好的期望,宁愿认为是师尊面临天劫并无把握,所以有所感叹,但最终还是奋力登天成功。

    他还记录了另一件奇事,周围有不少草木禽兽也同时消失了,他怀疑是被师尊一起带到仙界去了。

    可是这个猜测同样也有矛盾之处,既然周围草木禽兽都能“携升”,齐元朔为何不将最亲近的弟子也一起带走呢?

    林太为得到这份典籍手札后,却有了别的想法,他认为齐元朔的形神已化为一处方外世界。

    所以林大为今天特意来“邀请”石不全和尚妮,去燕山深处齐元朔当年的历劫地走一趟,或许能找到并打开那个秘境。

    说着话,他的身形面目在夜色中仿佛有了照明,清晰地显现在石不全和尚妮眼前,既然公开了身份,也就没有必要再掩饰什么。

    他不仅亮明了身份,还将一部手机扔了出去,在空中化为闪着电火花的碎沫。看来这部手机也不知是他从哪儿顺来的,用完了就没必要再留着。

    与此同时,林大为毫无保留展现了修为境界,强大的威压感迫面而来,令石不全和尚妮连动都动不了,更别提施展什么神通手段。

    石不全强顶着威压道:“林长老,在我们下车之前,已经告知宗门所遇之事。现在请你好好解释,方才发的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

    他俩不仅是同门也是两口子,有一个孩子今年还不满两周岁,平时由尚妮的父母帮着照看。

    方才他俩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先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就是关于孩子及其姥姥姥爷的详细信息。

    石不全和尚妮好歹都是江湖八大门出身,第一反应是赶紧打电话给丁奇,通知自家掌门遇到的事情。就算家人那边真出了什么状况,丁奇也知道该怎么处置。

    说实话,假如是丁齐都搞不定的状况,他们两人恐也无能为力。

    这两人反应其实已经够快了,随即他们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指定了前方路边一个明显的标志,让他们在那里下车,到路边的野地中相见。

    说完这些,对方就把电话挂断了。

    不用说,短信就是林太为发的,电话也是他打的。石不全和尚妮就算明知其中有诈,但也没法不来啊,关心则乱是难免的。

    就在这时,林大为突然扬声道:“阁下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随着话音,有一人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迈着肆无忌惮的步伐,从夜色中施施然走来。石不全和尚妮又惊又喜,齐声道:“华总导!”

    石不全开口时还给华真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走。

    石不全虽没华真行那么高的修为,但也知道眼前的林太为不好对付,他方才虽然联系了丁奇,但当时还不知林太为的身份。

    林太为现身后却主动表明了身份,这让石不全感觉很不对劲,更知此事难以善了,总得有人将“作案者”的身份和目的给传出去吧?

    假如在场三人中谁能走脱送出消息,那只有华真行。甚至在石不全看来,华真行暴露之后第一时间就该赶紧逃遁,而不是走过来。

    林太为皱起眉头:“我道何人有此闲心,原来是华宗主。我刚回世间不久,便已听说华宗主大名。你一路尾随至此,意欲何为?”

    华真行暴露了行藏,却并不在意,更没有要脱身逃走的意思,大大咧咧道:“我今晚恰好也要去机场,路上看见这两位道友居然在高速下了车,觉得好生奇怪……”

    说话间他已经越过了石不全和尚妮,将这两人挡在了身后,同时暗中以神念道:“待会儿我若动手,你们尽量躲得远些,小心莫受波及。”

    石不全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又朝尚妮使了个眼色。他已想起华真行用不着怕林太为,因为人家有梅盟主所赠的神符呢!

483、你有这个资格吗

    华真行是一路尾随至此,极力收敛气息掩藏行迹。

    养元术本身并不擅长掩饰生机律动气息,只能做到自然收敛,还好华真行曾经学过幻形神术,对如何潜藏隐迹尚有些心得。

    后来他又学了方外秘法,方外秘法的第三境又称隐峨境,很注重于融入环境不被人注意, 所以华真行对自己的隐匿功夫还有几分自信。

    他看着石不全和尚妮走入野地,也看见石不全在尚妮的身形掩护下,暗中留下了标记。

    但华真行并没有在沿途留下什么记号,因为他要追上目标又尽量不暴露自己,所以来不及做别的,另一方面潜意识中也觉得没必要。

    方才他也大吃一惊, 甚至有些疑惑不解。因为林太为显露的形容并自报了身份, 就意味着此事无法善了, 甚至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华真行虽然没有截获神念的本事,但通过几人的对话也大致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林太为先给尚妮发了一条短信,短信内容应该是其家人的信息,又给石不全打了个电话,要这两人在指点地点下车……

    林太为的目的应该是要石不全和尚妮帮个忙,具体是什么事华真行并不清楚,因为林太为是用神念介绍的。

    但是仅根据已知信息,林太为的所作所为便已触犯了共诛戒,这是修行界最忌讳的、早已明令禁绝的事情。

    所谓共诛戒,其原则很简单,但想解释清楚却稍有些复杂。

    修为并非与生俱来,修士皆是凡人出身,强如昆仑盟主梅野石曾经也是普通人,如今其养父母以及妹妹、妹夫也仍然是普通人。

    如今能对付梅野石的人应该很少了,但只要知道他在世俗中的身份, 想对付其他人还不容易吗?比如绑架其养父母, 胁迫梅野石去做某些事。

    这种事情是防不胜防的!修士的手段千变万化,普通人几乎毫无反抗的余地,所以必须有散行戒约束。

    共诛戒本身就是违反散行戒的,之所以单独列出来强调,只因它的危害极大,且造成的后果往往难以挽回。

    早在千年之前,修行界就达成了共识,修士之间的矛盾,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胁迫对方无辜的普通家人。若有谁违反,天下共诛之。

    昆仑盟可不是一个俱乐部或联谊会,虽然平日看似如此,但它实际上是自律、监督、裁决与执行机构的合体。

    若说职能,昆仑盟的第一职能恐怕就是维护共诛戒,这是在保护全体成员的利益。一旦出了这种事,昆仑盟会立刻联络各派,组织高手共同追杀违戒者。

    共诛戒是一条绝不能碰的红线,谁碰谁死!因为这条底线一旦被击穿,后果就不堪设想,只能事先定下严规以防止其发生。

    林太为今天碰的就是这条线,虽然他用了一个相对取巧的法子, 只是发了一条短信,别的什么话都没说,表面上好像看不出任何胁迫的意思。

    但是这种诡辩在昆仑盟各派高人面前毫无意义,石不全和尚妮之所以会下车赶到指定地点,绝不会是因为好奇心,真正的原因谁都清楚。

    林太为这么做,就等于将自已置入几乎必死之局,要么他完全无惧生死,要么就是不担心这件事会泄露出去……假如是后者,石不全和尚妮的处境就危险了。

    华真行并不是盲目乐观、遇事很莽的那种人,他自忖恐不是林太为的对手,也不想因此真的浪费神符之用,所以他刚才已经想到在线摇人。

    希望白少流此刻没在天上飞,最好还能联系上,不行就找杨老头……他用最轻微的动作掏出手机,关掉声音和震动、正准备打开微信,屏幕就黑了……

    华真行当即明白自已是暴露了,这时林大为也开口点破,他索性就现身走了过来。

    悄然跟踪却暴露行藏,意味着对方比自己更高明,但华真行并不在乎,甚至可以昂首挺胸,就连脚下都迈出了大鹅的步伐,径自怼到林太为的身前不远处,开口笑道——

    “我方才还与贵派乔掌门把酒言欢,不成想在此又遇到太为真人。太为真人胁迫石、尚两位道友至此,不知有何目的?”

    在此时此地,他的笑容显得有几分嚣张。石不全在身后道:“他让我们帮忙去找一处方外世界,据说是古代高人飞升失败后留下的,我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尚妮补充道:“我们下车前联系了宗门,但是看见他之后手机就坏了。”

    华真行突然说了一句:“我们已经不在原地,离开很远了。”

    石不全和尚妮这时才发现,周围的景物变了。不久前他们是越过高速的护栏,走下路基斜坡,穿过一大片田地,跨过一条排水沟进入一片稀疏的苗圃。

    但此刻周围却是高大的树木,树冠张开遮蔽了天空,在夜色中显得很是阴森,就连神识都延伸不出去,好像是在一处山坳中。

    林太为报出身份的时候,施展的威压令两人的感知一片混沌,就连正常的时空感都有片刻的恍惚,直到华真行拦于身前才恢复了清明。

    原来在说话间,林太为已施法裹挟着他们穿行了很远的距离,而他们居然没有察觉,还以为一直站在原地。如此手段已是神乎奇迹,华真行自忖还难以做到。

    此处不知何地,应有林太为事先布置好的法阵,可以隔绝窥探。

    假如有人及时赶到了石不全和尚妮的下车处,其实也无法追踪到他们,除非像华真行这样能一路跟过来。

    石不全离开高速后,还暗中留下了追踪记号,但这一招看来是没用了。不是他不够聪明谨慎,而是对方的手段简直是降维碾压。

    华真行为什么能听见他们说话?因为他是一路追踪而来,林太为到了地方之后才开启了法阵,结果将华真行也笼罩在法阵范围内。

    几人说话就是片刻工夫,林太为面无表情地看着华真行,用一道神念再次解释了目的,就是想请石不全和尚妮去找寻齐元朔形神所化的方外秘境。

    华真行又是暗吃了一惊。关于方外世界来历的各种猜测,丁奇曾经告诉过他和曼曼,皆属未经证实而且也无法证实的推断。

    丁奇虽然未将之当成什么绝密信息,但也不会对外宣扬,还特意叮嘱华真行和曼曼不要随意向他人提及,显然是把华真行和曼曼当自己人……那么林太为是怎么知道的?

    想到这里,华真行仍然笑着开口道:“方外秘法,我也曾修习。请放这二位道友离去,我随你去燕山深处寻访秘境。”

    林太为反问道:“华谷主,你觉得这可能吗?”

    这的确是个很弱智的建议,只要放走了石不全和尚妮,消息立刻就会泄露出去,恐怕很快就有昆仑各派的高手来追杀林太为了。

    华真行脸色一沉:“太为真人,我本想给你一条生路。你既然不愿,那就束手就擒吧!”

    林太为冷冷道:“姓华的小子,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华真行:“你虽布下了法阵,可是一旦动手,便如暗夜灯火,再也掩饰不住,可别忘了此处离他们下车地点只有三十里。就算我不杀你,你也难以逃生。”

    华真行有神符在身,想杀林太为当然可以。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说这么多废话?因为感觉仅凭自己的修为真打不过啊,而守正神符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动用,绝不能轻易浪费。

    林太为却又嗤之以鼻道:“你很无知。”

    华真行:“何出此言?”

    林太为:“我早发现你跟踪在后,虽是意外,但也不得不顺势将你一起引来。放我一条生路,请问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这番话语气平淡,却让华真行悚然一惊。华真行意识到自已犯了一個错误,很严重的错误!他的确没有资格说刚才那些话。

    林太为犯的是共诛戒,这是修行界不可逾越的底线,他华真行有什么资格放对方一条生路?凭他是养元谷的总导师,还是凭他身上有神符?

    假如他告诉林太为,只要按自已的意思做就可以不死,同样是在破坏共诛戒,甚至会成为对方的共犯。

    放林太为一条生路的唯一办法,就是华真行等三人都不向外界透露林太为的身份。但那等于是包庇林太为而无视共诛戒,他们哪有理由那样做?

    林太为将自身的处境看得很明白,反倒是华真行有点没拎清。

    可是林太为的反应也很奇怪,明知与华真行动手必死,此刻唯一保命的选择就是赶紧逃遁,期待昆仑各派修士永远都找不到他,难道还妄想杀华真行灭口吗?

    这时林太为又开口道:“我倒可以放伱们三人一条生路,只要你们立心魔法誓,永不泄露我的身份,然后随我去燕山深处寻访秘境。无论成与不成,我都当重谢放你等离去。”

    大成修士说出这么明确的话来,那就是真心所欲,华真行就算有万分不解,此刻也没别的选择了,已悄然祭出了雾灵盏。

484、傻孩子

    得自伏凌客的无形神器雾灵盏,此刻化为一片迷雾散开,不是阻在身前而是身后,遮挡神识给石不全和尚妮创造逃离条件。

    御器只是一瞬,扔出去之后就不再理会,华真行随即又祭出神隐枪朝林太为当胸直刺。林太为似是没料到华真行居然会这么莽,但反应也不慢, 手中飞出一把大刀兜头斩下。

    华真行被吓了一跳啊,这是什么打法?林太为的法器妙用,居然是化成一把大关刀!

    平常所见的大关刀很重,份量有好几十斤甚至上百斤,这种兵器可不是战阵格斗中用的,而是平时练功用的。

    法宝妙用如此,其神意既沉重又锋利。看来林太为的选择很简单,既然动了手, 就要在第一时间斩杀华真行。

    神隐枪没有刺出,在空中上扬迎向大关刀。法力交击,冲击波将周边的树木催折,身后的迷雾也不知卷到了何方。

    石不全和尚妮的身形被暴露了出来,两人正在急速飞驰。

    林太为的第一斩气势十足,居然是拉开架子的一招力劈华山。华真行虽然接下来了,但显然落在下风。林太为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大关刀横扫,又是一招秋风落叶。

    华真行直想吐槽,这是碰着练武的了吗?但此关刀非彼关刀,毕竟是法宝的神通妙用,分不清是刀身与刀芒,挥出来可不止四十米长啊……

    一线刀光横扫如潮,不仅扫向了华真行,也从侧面扫向了正在逃遁中的石不全和尚妮。那两人跑得是足够快了,但还不够远,因为林太为的反应速度更快。

    这下真得拼了,华真行发出一声牛吼, 神隐枪再度向侧后方刺出, 竟似化为一条顺着潮头飞游的蛟龙……仔细看还真是蛟龙,但仅仅只有骨架。

    骨架延展拉开、断续相连,玄妙地构成一个整体,缠住了一线潮般的刀光。

    刀光崩灭,蛟龙又反卷而起凌空扑下,无形的尾尖虚握在华真行的手里,蛟首张开巨口竟将林太为的身形吞下。

    骨架也能吞东西吗?那只是神隐枪显化之形,似可吞噬形神!华真行能将神隐枪使出这番变化,就算杨老头在场估计也得暗暗喝彩。

    顶尖的天赋与持之以恒的努力完美结合,这是华真行最近才掌握的手段,上次在雾灵山斗伏凌客时他还不会呢。

    神隐枪的有何神通妙用,谁都没法彻底说清楚,包括打造它的杨老头。神隐枪最早的打造者其实是华真行,就是他在荒野中加工的一条趁手的木棍并削尖。

    杨老头用五色神莲的一杆茎长叶与之合器祭炼,又将神隐之国的控界之宝炼化其中,从神器出世时起就是华真行之物。

    它不是自古传承的神器,神通妙用要伴随着华真行的修为增长逐渐发掘,甚至其神魂烙印还没有祭炼完毕呢。

    华真行很忙, 总有操不完的心,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 恐没有人比他操持的事务更多,但与此同时,他也很用功。

    不用功怎么可能在春华考了个全科满分?他在修行上也没有懈怠,尽管曾感叹最近有些沉迷于美色。

    若非得说华真行这个人有什么缺点,可能就是他做事的目的性太强!

    目标明确、理想远大、矢志不移,这些当然都是优点。可是另一方面,世人所做的很多事,未要有那么明确的功利心,有时顺其自然或许更好。

    至少杨老头这么嘀咕过华真行,这算是一个不是缺点的缺点吧。毕竟华真行的年纪还小,有些感悟哪怕在妄境中也难以参透。

    在杨老头眼中,这孩子什么就都好,就是还不够洒脱,在私下拌嘴的时候,他也经常责怪另外两個老头把小华给“带傻了”。

    华真行的功利心,倒不是为一己之私,也非急功近利,总有一颗以当世之功而利千秋之心。他做的很多事,平常人或许看不出真正的目的,但华真行自已心里非常清楚。

    他修炼习惯也是如此,突破七境后,除了每日祭炼葫中世界,最近重点研究是一副妖王遗骸。

    那是一头斑蛟的遗骸,被葫中世界磨灭生机后已成特殊的天材地宝,而且还伴有妖王玄牝珠。这种的东西葫中世界有不少,大部分都留在了养元谷的库房中。

    华真行随身带着此物,尤其是那枚玄牝珠,倒不是想修炼什么上古吞形诀,以图能化身为斑蛟施展其天赋神通,而是为了将来打造另一座碧空洗大阵。

    以妖王玄牝珠取代九转紫金丹,置于碧空洗大阵的中枢,同样可以借助大阵炼制春容丹,而相应的妖王骨骸则可以炼入阵法当中。

    华真行祭炼妖王骨骸,同时在元神中推演布阵,第二座改进型碧空洗大阵尚未有眉目,却将相应的感悟都融入到神隐枪的妙用中。

    这是华真行凭眼下的修为,能施展出的、威力最强大的神通手段。

    林太为留了个贴皮短寸头,头很圆,由于蛟龙只有骨架,透过v形中空的下颌骨,还能看见他的身形,此刻却给人一种长发飞扬的感觉。

    光头怎会长发飞扬,这只是感觉而已,来自林太为勃发的气势与激张的法力。

    蛟龙头骨在膨胀,华真行也在发抖,神隐枪吞噬不了对方的形神,所化的蛟龙神意更含不住这个人。

    元神中只闻一片恐怖的碎裂声,整条蛟龙的骨节在同一时间突然炸开。林太为居然硬生生将华真行的神通给破了,蛟骨炸开的同时,他身上穿的衣服也化为碎片。

    就在这时,又有一物朝着他的脑门当头打来。

    若是正常情况下的斗法切磋,此时华真行已经败了,但只要他还有扔板砖的余力,那么就不妨再扔一板砖。

    华真行已经意识到,自已方才有致命的失误,不仅如此,他今天可以说是接连犯错,而且错得都很离谱!这件事从头到尾就都透着十分的诡异,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做最后的奋力一搏。

    华真行打出去的东西当然不是普通的板砖,甚至都不是正常的三维物体,在神识中是一团黑白交缠之炁,宛如盘旋的太极之形,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这样的形态。

    这就是斑蛟的玄牝珠,至难得的天材地宝,若有机缘甚至有可能利用它打造神器。

    炼妖葫中保留下来的玄牝珠,其中的妖王残魂早已被磨灭,如此有利也有弊。

    其优点就是便于祭炼,并无被夺舍或被诱惑之忧。若说缺点就是打造成神器的概率低了些,已没有可能将妖王残魂祭炼为器灵。

    但对于华真行来说,这种情况几乎全是优点。以他的修为本就打造不了神器,亦无手段封印妖王残魂,更别提将之净化祭炼为器灵了。

    这枚玄牝珠能砸死有八境修为的太为真人吗?当然不可能。华真行要做的另一件事,就是将此玄牝珠当成一件法器,当场毁器自爆!

    御器时身心一体,毁器如自斩手足,假如修为不够,很多法宝是想毁都毁不掉的。

    偏偏玄牝珠的情况比较特殊,很多妖修与敌人同归于尽时常常会自爆玄牝珠。华真行已研究玄牝珠多日,以他的修为,尚能勉强施展出这种手段。

    斑蛟玄牝珠一毁,林太为是什么下场且不谈,华真行自已肯定会受伤不轻。假如这样还干不倒林太为,那就只能动用神符了。

    其实林太为的第一刀斩下,守正神符就在激发的边缘了。但华真行是真不想动用它呀,宁愿拼着自已受伤并毁掉一枚妖王玄牝珠。

    眼看两败俱伤之局难以避免,远处半空忽有一人现身,已张弓一箭射来。

    从华真行的角度看得清楚,来者就是白少流。白少流手持一张红色的短弓,弓弦上并没有箭,一搭弓弦却凝成无形箭意射出。

    华真行方才企图在线上摇人,第一个想找的就是白少流。

    白少流是今日晚宴上的第一高手,华真行追随石不全夫妇离开饭店的时候,白少流应该还在平京城内。

    林太为原本在此处布了法阵,可是两人动手之后,法阵就掩饰不住动静了。没想到白少流主动找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谁说高手就不会偷袭?这一箭射得简直太阴了!甚至连华真行都差点反应不过来。

    林太为刚刚奋力击散蛟骨的吞噬神通,又见华真行将一枚玄牝珠劈面打来,哪里还有余暇应对白少流这种高手的偷袭?

    箭光正中后心,林太为的身形陡然一僵,他的神气法力都给锁住了。白少流并未伤人,只是顺势将其封禁。

    华真行的反应也很快,或者说足够快了,在千钧一发之刻勉力停下了毁器的举动。黑白二炁一阵激荡,仿佛能将一切有形之物解离,旋即又重新聚敛被华真行收回。

    华真行觉得嗓子眼发甜,身形也晃了晃,尽管没有毁去玄牝珠,但强行收了神通就似一脚踩空,也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

    白少流已落下云端,两人面对面都有些傻眼,因为本应该站在他俩之间的林太为,此刻却已消散不见。

    白少流刚刚赶到,选择了理论上最佳的方式,偷袭出手制住了林太为,算是留了一个活口。而华真行的动作,反倒有点像趁机杀人灭口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华真行,修为不够也没办法嘛!就算林太为有八境脱胎换骨之能,但一身修为法力已被封禁,无从抵挡斑蛟玄牝珠激荡开的黑白二炁。

    这算怎么回事?就像白少流把人绑好了让华真行去干掉的!

485、败家子

    华真行:“幸亏白庄主来得及时,是丁老师通知您的吗?”

    白少流:“我的确是接到了丁掌门的消息,他告诉我,石、尚二位道友在前往机场的半路上遭遇变故……同时也告诉我,华老弟在暗中保护他们。

    我立刻赶到机场高速查探情况,只发现了一些痕迹,正在寻找你们的踪影, 便察觉了这里的斗法动静……请问刚才是谁呀?”

    白少流有也些懵逼,他根本就不认识林太为,丁奇那边当然也不知道更多信息。他将人给制住,结果华真行手太抖,把人给干没了。

    若将斑蛟玄牝珠视为一件法宝,将爆未爆的那一瞬间激荡出的黑白二炁,已将其人彻底解离。

    华真行勉强调匀气息, 以一道神念解释了事情的经过。这时石不全和尚妮跑了过来,向两位高人行礼并表示感谢。

    对他们而言这真是个惊魂夜, 被林太为这种高手半路劫持,居然还有华真行和白少流这等高人先后现身营救,最终有惊无险。

    打了很简短的招呼,石不全又去查看林太为留下的痕迹,皱眉道:“这下麻烦了,死无对证啊!”

    尚妮:“怎么没有证据?手机虽然毁了,但他的那条短信,在电信部门还是能查到的。”

    石不全摇头道:“手机很可能不是他自已的,我们无法证明今天遇到的人就是五梁派长老林太为。”

    所谓死无对证,并非是不能证明林太为触犯了共诛戒,而是无法证明他们今天遇到的人就是林太为。

    白少流:“这倒无妨,二位不要小看昆仑盟!收拾此地留下的线索,通知昆仑盟。”

    尚妮则道:“白庄主,您的手机还是好的吗,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白少流的手机当然没坏,当即取出解锁递给尚妮。尚妮打了个电话给丁奇, 主要是询问家人情况。

    结果她的父母孩子没有任何状况, 人就住在南沚小区呢, 那里是方外门的宗门道场和方外联盟的总部,不仅有丁奇这样的高人,还有一大票高手呢。

    看来林太为并没有真安排人去动其家人亲眷,只是用一条短信暗示威胁,石不全夫妇终于放下心来。丁奇那边也着急询问他们遇到的状况,这边电话里简要介绍了经过。

    丁奇不仅吃惊,且震怒。

    接着白少流又联系了梅野石。梅野石立刻做出了决断,按就近原则,召集昆仑各派代表齐聚房隆关的百花山道场,明日晚间议事……昆仑盟可有些年头没遇到这种事了。

    石不全和尚妮暂时也别回境湖了,他们都是此事件的亲历者,将再度返回平京市,今夜仍暂住在几里国大使馆。

    参加今晚宴会的各派修士有很多还留在平京没走呢,而不少人刚刚离开平京,接到消息又立刻往回赶。

    白少流等人联络完毕,接着收拾现场。

    林太为先是衣服没了,后来人都没了, 在他站立之处只留下一片奇异的树叶, 或者说叶片状的法器, 约三寸长一寸宽,居然可以卷起来。

    林太为斗法时祭出的“大关刀”,就是这件法器变化出的神通妙用。

    林太为事先还在此地布下了法阵,布阵之器也被找到收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令大家都有些奇怪。

    钱包证件啥的普通物品尽毁很正常,但堂堂太为真人,随身携带的、难以彻底损毁的特殊物品就这么少吗?

    华真行原地招手,缓缓将雾灵盏收回。只见远处夜色中薄雾飘来,渐渐聚拢,化为白色烟气状收入袖中,看上去很潇洒,就是给人的感觉好像有点吃力,仿佛在放慢动作。

    此器刚才被卷得太远、散得太开,而华真行又受了伤,所以收回时难免有些费劲。

    白少流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

    华真行:“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这是实话,养元术本就极擅疗伤,特别是调治内伤,华真行身为养元术大师,只要这段时间不再与人动手斗法,这等伤势一个月也就恢复了。

    假如让曼曼再用幽水香没事便来一次治疗,估计十天半个月便可痊愈,还能有什么事呢?

    白少流一眼就看出他受了伤,拍肩膀那一下也探明了究竟是何等伤势,并没有揭穿华真行的嘴硬,只是皱眉道:“这件事情,很不对劲!”

    华真行低下头道:“是的,我有一连串的失误,简直错得离谱!”

    白少流一愣:“华老弟有何错?我说的不是你,而是林太为这个人不对劲!”

    华真行做错了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已心里清楚。他从一开始,潜意识中就倚仗又神符在身,以为林太为不敢轻易和他动手。

    事实却等于给了他一记耳光!

    守正神符是梅盟主借给他的,而非送给他的。梅野石绝不希望他真的动用神符。华真行自己其实更不希望动用,因为他根本还不起啊!

    神符有没有用?在有用与无用之间,或者说无需动用时才是它最大的作用。否则以华真行区区七境修为,这世上有的是人用各种手段都能干掉他。

    守正神符再厉害,也不过能发出三斩而已,林太为这样的人只要来三次,守正神符就没了!假如是那样,天下人会怎么看梅野石和华真行?

    尤其是他华真行,恐怕正一门看他也不会顺眼吧。祖师留下如此珍贵的神符,在临飞升之前郑重留给昆仑盟主,就让华真行给这么祸祸没了?

    这個人得多能惹事啊?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

    华真行现在回过神来细品,根据林大为的反应他已能确定一件事,对方根本不知道他身上有守正神符。

    林太为自称刚从昆仑仙境回到世间,已经听说过华真行的名号。这说明有人给他介绍过昆仑修行界的近况,也提到了华真行,却偏偏漏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现代有个成语叫信息茧房,人的认知都是边界的。林太为自以为已经了解情况,恐怕也就不会特意再去多问。

    仔细回想,华真行其实犯了一连串的错。比如他发现林太为以大神通摄走石不全和尚妮时,就已经得出判断,自已应该不是林太为的对手,却仍然轻敌冒进。

    他可以在尽量不暴露的情况下继续追踪,但应该在沿途留下标记,或者立刻通知白少流,哪怕联系不上白少流,也可以通知别人。

    还有很多高人就在平京城内,牛以平为了筹办宴会还拉了个微信群呢,只要在群里喊一声,各派高人便可以组团来追堵。

    林太为应该发现他在跟踪了,未必给他这个机会。但华真行自已都没想到,却是不应该的。幸亏白少流来的快,否则他今天不仅要毁掉斑蛟珠,还得身受重伤。

    这种疏忽自大心态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再仔细回想,应该就是在雾灵山斩了伏凌客,梅野石让杨老头转交了守正神符之后。

    最近他经历的一切都太过顺利了,几乎是心想事成,这也给他造成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已真有那么大本事。

    此刻才猛然警醒,并不是他本人的能耐有多大,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手中能掌握与调配大量的资源,而且又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与协助。

    难道有了守正神符,他就不是他自已了?假如是这样,一旦失去了守正神符,那么他又是谁呢?实在不该在不知不觉中如此自我膨胀!

    就拿今天的对手来说,假如各凭自身的本事,林太为想杀他也就是三刀了事。最后他不得不打出玄牝珠时,就决定了他与林太为不可能同时活下来。

    他敢这么玩,无非还是倚仗有神符护身。而像林太为这样的高手,仅仅是昆仑修行界能数得出名号的就有大几十位吧,他那道神符够干啥的?

    守正真人的三记神霄天雷剑而已,假如碰上真正的绝顶高人,也不是这三剑能搞定的吧?况且世上不怕死的人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

    华真行突然有点明白这世上很多纨绔子弟的心态了!

    所谓纨绔未必一定是要做坏事,比如调戏妇女啥的,而是行事肆无忌惮、很少顾忌后果,自以为有足够的试错成本,把事情干砸了也能有人能给他兜底。

    纨绔心态和赌徒心态都会导致无视风险,但成因还不一样。赌徒是因为已经输红了眼,只想着一把翻身。而纨绔是自认为输了也无所谓,总有足够的本钱。

    带着无视风险的纨绔心态,可能会养成非常危险的行为习惯。危险行为不仅是所谓的极限运动,也包括日常生活中的酗酒、嗑药、飙车等。

    在这种情况下,其自以为的高贵身份,其实保护不了他们的健康与安全。但潜意识中的心态,已经养成了这种行为习惯。

    无视风险的人往往也会无视世间法度,因为他们在很多时候犯了错误,并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久而久之就会形成扭曲的认知模式,从自认为有特权,进而潜意识中认为自已是特例,认为自已可以干各种别人不能干的事,还不会承担代价。

    华真行倒没有作奸犯科,但不自觉中也有些无视风险了,包括他近期一系列的投资行为。投资风险他倒能承担得起,也经过合理的判断推演,但另一方面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记得当初哪怕只是收拾一个街区黑帮,他也要制定好详细的方案,考虑到各种可能,尽量降低损失与伤亡,达到预期中最合理的结果。

    以华真行的身份背景、财富地位、他恐怕是整个几里国最有资格做纨绔的,但他并不是。假如他真有纨绔习性,三位老人家也不会将他推到目前的位置。

    但这些事只有他自已心里清楚,却不太好说出来。

    因为在别人眼中,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吧,他受丁奇所托尽职尽责,一路跟踪保护石不全与尚妮夫妇,并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绝对值得感谢和赞誉,哪里还会受批评?

    华真行因而憋得有些难受,几乎连内伤都憋得更重了。

    不提华真行如何感想,听见白少流的话,石不全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我觉得这个林太为很不对劲,举止不符常理。”

    当天后半夜,在几里国大使馆的套房里,曼曼祭出幽水香给华真行疗伤时,也说了同样的话。

486、普通人

    华真行斩林太为的时间约是晚上十一点半,凌晨四点半左右,丁奇就赶到了几里国大使馆。

    丁齐是来参加百花山议事的,林太为的挟持对象就是方外门弟子,身为方外门的掌门肯定要到场。

    前往百花山之前,丁奇先来看望受伤的华真行,顺道把幽水香给他捎回来了。

    很多事就是这么令人无语, 或者说这么巧。曼曼将幽水香带在身上,到东国后一次都没用过,偏偏刚借出去没两天,立刻就要用到了。

    华真行虽然嘴硬,但身体挺诚实,被白少流送到大使馆之后也感到虚弱乏力,得赶紧调治,晚上还要到百花山参加昆仑盟议事呢,他可不能缺席。

    丁奇因为要送疗伤的法宝, 所以才见到了华真行,否则也不能这么晚打扰他的休息。华真行受伤是因为他嘱托的事情,丁奇也觉得很抱歉。

    华真行问了丁奇一件事,关于方外世界的来历猜测,他还告诉过谁?丁奇来之前已经跟知情人都对过了,谭涵川、朱山闲等人都没有对外人提及。

    在方外门中,甚至连石不全和尚妮这样的年轻执事都没听说这回事,更别提普通晚辈弟子了。

    华真行与曼曼当然也没有泄露信息,那么最后的可能就是太上长老庄梦周传出去的。

    方外世界可能是仙家形神所化,这本就是庄长老的猜测,他在告诉丁奇之前,也可能与别人探讨过,因而被林太为得知。

    丁奇叹息道:“对方外世界来历,既有此猜测,也不能永远藏着掖着, 如今倒是一个把话说开的机会。”

    丁奇只在华真行这里坐了一小会儿,就去看石不全和尚妮了。趁着天亮前的工夫,曼曼祭出幽水香给华真行做了一次全身内外的调治。

    华真行终于好受了不少, 只要不妄动神气法力,倒也跟常人无异。曼曼听说了事情经过,生气担忧之余也说出了自已的疑惑。

    林太为认为一千六百年前的齐元朔渡天劫失败,形神化为方外世界,他想找到并进入那个方外世界,为什么不直接去方外门请丁奇帮忙?

    在白少流送他回来的路上,华真行也搞明白原因了。

    齐元朔,就是昆仑十叁大派之一的元朔门的祖师。昨天晚上,元朔门的执事茅重劲也出席了宴会,跟五梁派的掌门乔微峰还很熟的样子,两人斗了一番酒。

    元朔门并非齐元朔亲创,而是齐元朔“飞升”两百年后,他留下的传人所创。后式传人尊其为祖师,宗门也命名为元朔门。

    像这种事,听说了之后就觉得很自然,但是没听说也不太容易想得到。

    华真行以前虽然听说过元朔门,也认识元朔门的修士, 却并不知道元朔门还有这一段历史, 算是补了一课。

    林太为是五梁派的长老,私下里擅自去寻找齐元朔留下的“遗界”,这就不仅仅是犯忌讳的事情了,更不可能公开跑到方外门去请丁奇帮忙。

    这个疑问是解开了,可是还有其他的问题。比如林太为为什么要自报身份?假如他不说自已是谁,其实华真行等人都不认识他,这不更符合干坏人坏事的风格吗?

    还有,林太为既然听说过华真行的名号,却不知他身怀守正神符,是谁给他介绍的昆仑修行界近况、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再比如,他的目的是为了寻访齐元朔留下的遗迹,直接绑架石不全夫妇也行啊,凭他的本事应该不难做到,为啥要触犯共诛戒?

    华真行有伤在身,想了半天只觉头疼,这些事反正有昆仑盟去追查,他回头只当一个现场证人吧。昆仑盟有那么多高人呢,自能把真相查清,用不着他来逞能。

    曼曼见他的情绪明显不佳,像拍宝宝似的拍着他的后背道:“华,你在生气。”

    华真行:“倒不是生气,就是突然有所警醒,意识到自已最近很有些不对劲。梅盟主借我神符,只是当众表明昆仑修行界的态度,而不是让我行事无忌。”

    曼曼却摇头道:“不,你就是在生气,生闷气!其实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从我认识你的时候起,你几乎就从未犯过错。是不是意识到自已也会像别人一样犯错,所以才生气的?”

    华真行一时有些无语,因为曼曼说中了!

    要说华真行从不犯错,这当然不是实话,否则从小哪会挨那么多顿揍?可是自从他成为新联盟的“幕后老大”,确实极少受到过质疑。

    久而久之,彷佛他就成了一个不会犯错的人,至少是听不见批评的。就像昨天的事,也没有人会批评他,但意识到自已冒失起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的时候,难免郁闷。

    华真行忽然明白伏凌客那种人的心态了,虽然华真行与伏凌客完全不是一路人,但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

    坦然意识到自己就是普通人,这是极难的,对越“成功”的人就越难。内心中对普通与普通人的蔑视与讥讽,是这世上最不易察觉的恶劣品质。

    有人可能很疑惑,华真行怎么普通了?他有再造几里国之功,拥有欢想实业、打造了养元谷、研创与推广了养元术与春容丹、拥有七境修为,完全不是普通人啊!

    此普通非彼普通。

    华真行做这一切的发端,就是希望自身存在状态更美好,包括所在的世界更美好,这就是一个普通人再普通不过的愿望啊!

    安全和尊严,进而到财富和权力、爱与被爱、求知与创造,这也是很多普通人都有的普通**。有的人只是拥有了它们而已,难道就不普通了吗?

    人与人不同,只是对所谓美好的理解方式、实现**的能力、达成目标的手段、在某种规则下所拥有的条件、用某种体系标准衡量的成就不同。

    假如有人拥有了大多数人所没有的东西,便自认为已是另一类人,而这些东西是普通人不能、不配拥有的……这便是人性堕落的源头。

    从六境突破到七境,华真行度过真空劫的考验很轻松,因为他并未倚仗神通术法,也不需要倚仗神通术法,在这一点上达到了心境如常。

    可是修行中重重劫数并不仅在一时,而是是贯穿始终。比如伏凌客也有七境修为,他同样也曾度过了真空劫,曾做到不仗神通而心境如常,更别提也曾破妄大成。

    但伏凌客与华真行的观念有根本分歧,就算他也曾做到不仗神通心境如常,却不认可华真行推广养元术的做法,认为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得到秘法传承。

    华真行不是伏凌客,但他同样会犯错,而且犯的错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接受这一点的时候,当然会令人郁闷……

    天亮之后,几里国大使馆陡然变得热闹起来,不断有人登门看望华真行。他受伤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出去了,白少流也得说实话嘛——“华总导受伤了,还挺重,但他自已说没事。”

    各派修士络绎不绝,且与昨天晚宴的规格不同,要么是宗主亲自登门,假如宗主闭关也会委托能代表宗门的重要人物前来。

    这些人基本都是赶到平京参加百花山议事的,顺道先来慰问华总导。有很多宗主以前没见过华真行,由昨日出席晚宴的门中弟子陪同引荐。

    慰问伤员总不好意思空着手吧,慰问品大多是各类疗伤灵药。昨天各派弟子出席几里东国菜的晚宴,每人都获赠一盒春容丹,此刻正好还个人情。

    华真行这回可是开了眼界,几乎把昆仑各派的特色疗伤灵药都收集齐全。

    可惜大家送的只是独门疗伤灵药,不可能连丹方一起送,否则华真行还可以试着自已去炼制,他应该有这等本事。

    华真行本人亲手炼制过的丹药不多,但他有运转九转紫金炉大阵之能,还亲手炼出了春容丹这种特殊的灵药,兼之七境修为,也有外丹大师的水准了。

    并非所有的门派都擅长炼制疗伤灵丹,大家也知道华真行应擅丹法,所以有的人干脆就送来一些灵药原材料,未经加工或只是经过简单的祭炼以便保存。

    昆仑盟主梅野石中午时分也顺道来了一趟,他代表叁梦宗送了华真行一瓶黄芽丹,另外代表昆仑盟送了一匣生元杏。

    生元杏虽不如朱果那般珍贵,但也非常珍稀难寻。这匣生元杏的来源很特殊,就是伏凌客原先收存于空间神器服仓中的东西,此刻又送给了华真行。

    所有来看望华真行的访客中,唯有丁奇是空着手,因为他来得太急,而且与华真行的关系也最为亲近。其实也不能说丁老师是空着手,他捎来了最有用的幽水香。

    最特别的慰问品,则是张蓝衣送的一瓶九粒装的陆吾神仑丹。因为这既不是疗伤的灵药,也不是青城剑派自家炼制的,而是姑苏万变宗的独门灵丹。

    服用此丹的要求非常高,要运转相应的秘法导引药力散入经脉,且最好是在绝对幽静没有打扰的环境中闭关服丹。

    它最简单的药效就是能强壮炉鼎,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强健。配合相应的秘法,能够将筋骨、腑脏、神气、法力聚合一体。

    理论上如果丹药足够,服用的方法也完全正确,修炼法门也恰好与之相配,修士平常看不出任何异状,运转法力之时却犹如金刚护身,身体彷佛就似炼成了一件法宝。

    这种终极效果简直就是一个传说,很难完美做到,但只要达到部分效果也了不得啊。可惜炼制陆吾神仑丹很难,丹方所需的灵药则更难搜集,须踏遍千山万水。

    以华真行现在带伤的状态,根本服用不了陆吾神仑丹。张蓝衣是让他伤愈之后服用的,这样也能尽量避免再受伤。

    在昆仑修行界知名的各种灵丹中,论珍稀与珍贵程度,排名第一的无可争议当然是九转紫金丹。陆吾神仑丹则很有希望争夺第二,虽然第二与第一之间的差距稍微有点大。

    这是上古丹方,后来落到了成天乐手里,如今据说也只有他才能炼制。

    昆仑剑派执事年秋叶为了参加百花山议事,今天上午赶到了平京。张蓝衣来看望伤员,不知送什么慰问品合适,于是就厚着脸皮问她要来了一瓶陆吾神仑丹。

    至于年秋叶手中的陆吾神仑丹又是从哪儿来的,华真行就没问了。这么珍贵的神丹,华真行差点没敢接呀,还是曼曼很高兴地替他收下了。

    张蓝衣前脚刚走,成天乐本人后脚就到了。有意思的是,成天乐带的慰问品也是一瓶陆吾神仑丹。这么难得一见的神丹,在华真行这里居然撞车了!

    看见曼曼笑着拿出了一瓶同样的神丹,成天乐也有点愣住了。华真行则苦笑着介绍了其来历,成天乐哦了一声道:“华总导真是好人缘,当与此神丹有缘啊!”

    华真行:“应该说是与成宗主有缘,这两瓶神丹,都是出自您之手。”

    成天乐也只是稍坐片刻便告辞,还给华真行留下了一段功诀。这是护持形神的术法,要配合陆吾神仑丹才能达到修炼的效果。

    张蓝衣送丹药当然也介绍了这套功诀,但能得到白少流本人的传授当然更好。陆吾神仑丹服用九枚就够了,华真行到手两瓶十八枚,还可以分送给其他人。

    白少流走后,王丰收不得不群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大家不必再来大使馆探望华真行。华总导下午还得接受术法治疗,大家可以晚间在百花山道场问候。

    倒不是华真行下午真没时间,而是突然有这么多来历不明的人,聚集在几里国大使馆进进出出,弄不好会引起东国情报部门的关注,误以为几里国要策划什么事呢!

    吃午饭时,王丰收看着华真行道:“华总导,要不然我今天弄个轮椅把你推到百花山去?”

    曼曼不解道:“这是干啥?小华虽飞不得小板凳,但还不至于走不了路吧?”

    王丰收:“扮个惨,好多收点份子钱啊!”

    这个梗曼曼不太懂。华真行这次意外受伤,收到了大批慰问,昨天刚送出去叁百盒春容丹的人情,今天就几乎全还回来了。

    当天晚上,华真行来到了百花山道场,当然没有真的坐轮椅,他的心情很忐忑,甚至思想压力有点大。

    从昨夜到现在,华真行听见的都是安慰、赞誉、感谢之类的话,没有一个人批评他、指出他犯了什么错,但杨老头向来是不会惯他毛病的。

    还不知他老人家会怎么臭骂自己一顿呢,自己毕竟带着内伤,估计不会挨揍吧?就挨揍杨老头应该也不会揍得太狠。

    到了百花道场,房传蝉却告诉他,杨特红前天就离开了百花山,说是要回去看看杂货铺,实不知又去哪里浪了。

    这下不用挨骂挨揍了,华真行却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莫名有些失落,甚至还有几分委屈,在心中埋怨:自己遇到这么大的事,杨老头怎么就不见了呢?

    这样的话,在王丰收和曼曼面前,华总导又不好说出来,多少显得有些闷闷不乐,倒也符合内伤不轻的人设。

487、昆仑盟开大会

    百花山道场位于平京市与保京省的交界处,山峦掩映之中很是幽静。

    远处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座道观,与平京一带常见的天青色屋顶、赭红色外墙的宫观式建筑不同,其围墙以及房屋的外立面就是青砖,甚至没有刷白灰。

    朴素自然的青砖墙,带着厚重严肃感的铁色筒瓦,檐嵴却是轻灵飘逸的造型。这座坊龙观六百年前便已出现, 叁十多年前于原址上重新修缮。

    坊龙观最具特色的景观,是其山门前的一道石坊,梁柱皆缠凋龙,这是唯一基本完好保留下来的古迹。坊龙观的观主,是房传蝉的弟子杨继道。

    百花山道场的位置离坊龙观还有一段距离,站在百花山道场中遥望山中高处, 恰好可看见坊龙观后殿阁的翘角飞檐。

    百花山道场不负百花之名,这个时节腊梅飘香。梅花并不成林, 走几步转个弯, 不经意间便有一树迎来。

    百花山有四时之花,分布的特点几乎都是如此。梅花只是景观点缀,正月里绽放的不仅是梅花,还有其他好几种很罕见的花草,其中不少也是灵药。

    道场中的房舍也很有特色,大多都是土墙木柱的草房。青石地基,屋内和檐下廊都铺着大块的木质地板,很有年代沉淀感。

    屋顶上的草可不是普通的稻草,而是以神识祭炼过的百涎草。百涎草的草籽名百涎谷,在春容丹的丹方中可以替代续脉胶,而它的草茎也可以用来建造修行草庐。

    华真行看见那些土墙感觉十分亲切,因为几乎和非索港杂货铺的院墙一模一样。

    这里最大的一间草庐呈长方形,可容纳百人,这是举行宗门重要仪典的地方。但是今天来的各派道友实在太多, 主堂中肯定是坐不下的。

    所以大家干脆都站在了堂前一片花草环绕的空地上。

    今天到场的修士,数量比昨日参加宴会的稍多一点,有叁百多人。昆仑盟公开议事,场面也不能太乱, 各派代表最多两人。

    昨夜刚出事,今晚就公开议事,昆仑盟办事效率可够高的。有的人听说消息可能来不及赶到,但到场的修士也有足够的代表性了。

    昆仑盟自有一套成熟的议事机制,其他各派修士可以不到场,但有二十五个宗门必须派人参加,就像世俗中的某种执委制度。

    这二十五派宗门中,有十叁派是固定的,就是传统的昆仑十叁大派,自千年前正一祖师第一次召集叁山会时,法脉传承延续至今。

    另外十二派宗门,则是在自愿的基础上各派由公推的,每年确认一次,可以轮换也可以不轮换。昆仑盟也是个执行机构,假如不拥有相应的实力,也无法履行其职责。

    并未列入昆仑十叁大派的青城剑派,还有近年才创立的叁梦宗、坐怀山庄、万变宗, 如今都是这二十五派执行宗门之一。

    并不是说在昆仑盟公议时只有这二十五派执行宗门才能发言, 所有门派包括有名望的散修都可谏言,但这二十五派是必须要到场的, 而且形成决议后由他们来执行。

    百花山弟子原先在空地堂前位置摆了二十五张座位,就是按议事规格配置的。不是他们不想给众位同道都安排座位,而是整个道场中实在找不到叁百多张椅子。

    百花山道场自古以来,就从未同时涌入过这么多人。组织接待的牛以平心里也很忐忑呀,房隆关这派小宗门,还是第一次“承办”这么大规模、如此高规格的“活动”。

    见这个情况,梅野石干脆手一挥,让牛以平把座位都给撤了,大家都站着说话吧,只给有伤在身的华真行留了一张椅子。

    华真行并没有听王丰收的建议真坐轮椅来,但在这种场合也就不再推辞,终究还是单独坐下了。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天少说多看,能不发表意见就不发表意见。

    华真行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养元谷也不是昆仑盟的成员,今天是昆仑盟各派议事,假如不是在场的当事人,估计他都不会参加。

    考虑到场地所限,每个门派无论大小最多只能有两人列席,只有“承办方”房隆关以及“当事方”方外门、养元谷、坐怀山庄、五梁派例外。

    梅野石将叁梦宗大弟子丹紫成给带来了。丹紫成已年近四旬,但是长了一张娃娃脸看着还很年轻,浓眉大眼虎头虎脑,气质有点像成天乐啊。

    成天乐当然也到场了,这回闻萧韶没来,与他一同前来的是门中长老花膘膘,听说是一只老狐狸。这不是形容词,他就是狐妖。

    轩辕派掌门因故未至,但来的是华真行的老熟人五味道长,陪同五味道长的是掌门弟子云尾道人,上午这两人还到大使馆看望华真行并送灵药来着。

    定好的议事时间是晚上八点整,但是到点了却还有人未至。

    梅野石开口道:“听涛山庄宇文庄主、方外门丁掌门、正一门的和锋前辈、青城剑派的邢掌门,正在协同追查相关线索,要晚些时候才能赶来,我们先开始吧。”

    华真行刚才注意到,昆仑第一大派正一门居然只来了一个晚辈弟子广任,泽仁掌门并没有到场,难道是不够重视吗?此刻听说太上长老和锋居然都被惊动了,看来是另有原因。

    方外门的冼皓已经到了,却没有看见丁奇,原来也是这个缘故。

    华真行也很好奇,这种死无对证,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的事情,昆仑盟怎么去调查内情,假如查不清又怎么议事?

    此时就听梅野石道:“华宗主,你昨夜的遭遇,请先给大家介绍一番。”

    第一个被问的人就是华真行,虽然当时情况今天上午已经介绍过很多次了,但此刻还得当众再说一遍。

    华真行不顾有伤在身,不仅以神念介绍了昨夜遭遇,还取出一枚有光珠演示了场景。

    用有光珠演示场景的目的,不仅是能直观展示,也是让所有人都确信,他对该事件的所有经过都毫无保留,包括每一个细节。

    这么做可能会暴露他的一些手段,比如随身还带着斑蛟玄牝珠这种东西,但华真行也知道孰轻孰重,在这种场合不能藏着掖着。白少流见华真行如此,也同样效彷。

    最后是石不全和尚妮的讲述,这两人就没有这等本事了,只是详细介绍了事情经过。其实有了刚才两位大成真人的介绍,现场发生的事情已无异议。

    梅野石接着开口道:“五梁派乔掌门,你有何话说?”

    今天最难堪的就是五梁派,因为林太为是五梁派长老、宗门第一高手,没想到却卷入这种事端当中,其他人却毫不知情。

    乔维峰今天天不亮就等在几里国大使馆门口了,他也没好意直接叫门,而是等到有人能进去之后,抢在第一时间慰问华真行并表示歉意,主要还是询问情况。

    此时当着各派同道的面,乔维风一脸尴尬道:“我上次见到林长老,还是前年十月。他那次离开宗门时自称要去昆仑仙境,然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梅野石:“五梁派的其他弟子,这段时间是否与林太为有过联系?”

    乔维峰:“我已经都紧急查问过了,能联系上弟子都说已有一年多没有见过林长老,更没有其他消息。尚有叁人没有联系上,包括林太为的亲传弟子吕形缜。”

    古时修士主要在道场中修炼,只在有必要的时候才出去游历。而如今时代已不同,情况是倒过来的,各宗门弟子平日在世间皆有营生,只在有必要的时候才回宗门道场。

    乔维峰紧急查问了宗门中所有弟子,但还有叁个人仓促间没有联系上。在这种情况下,失联就是有嫌疑。

    梅野石又问道:“暂时失联者且不论,其他人都说没有联系过林太为,你敢保证此话可信吗?”

    乔维峰低头道:“我不敢!若有必要,可以让他们都经历问心之誓。”

    梅野石:“暂时不必如此,等有必要再说。”

    这时道场外忽有人朗声道:“我已找到楼形固与梁形朶,将他们带来了。”

    随着话音,有叁人走到了这片空地中。为首者是听涛山庄庄主宇文霖,他身后则是两名先前没有联系上的五梁派弟子楼形固与梁形朶。

    见到这个场面,华真行便知五梁派叁名弟子失联的事情,昆仑盟早就知道了,方才的问话只是说给在场众人听的。

    宇文霖之所以没有准点赶来,就是去帮忙找人了,一起参与行动的肯定不止他一个。楼形固与梁形朶蔫头耷脑的,主动站到了宇文霖身后。

    乔维峰压低声音喝问道:“你们两怎么回事,怎么都找不到人?”

    梁形朶小声道:“我们已经向宇文师叔解释过了,最近的确没有林长老有的消息。”

    宇文霖向在场众人道:“他们当时确实不方便对外联系,为**计,具体原因我就不说了。我已经问过,他们都自称最近与林太为没有联系。”

    梅野石:“丁掌门呢?”

    宇文霖:“我与丁掌门分头行动,他去找吕形缜了。”

    这番话听上去轻描澹写,却令人心惊胆战。刚被带来的两名五梁派弟子,看上去并没有被为难,就是被宇文霖找到后跟着一起来到现场,但透露的信息却不简单。

    假如此事真与五梁派有关,或者就是五梁派集体策划的,那么门中弟子恐怕一个都跑不掉,哪怕失联了都能给立刻揪出来,昆仑盟的执行力爆表啊!

    宇文霖抓到人之后,肯定已经通知了昆仑盟。梅盟主当然是知情的,所以才会说宇文霖、丁齐、何锋、邢度则几人会晚些赶到,看来其他人那边也完成了任务。

    华真行暗暗琢磨,新联盟以及养元谷,在几里国也得有这种执行力才行。就在这时,又听见道场外山下的方向,丁奇的声音传来道:“吕形缜已擒获,我把人给带来了。”

    他说的居然是“擒获”二字,而非“找到”,这就说明吕形缜是有问题的。话音传到后,接又有一道神念传来——

    有人从大年初叁开始,就经常出现在南沚小区后面的南沚山森林公园里,伪装成一名野生动物摄影爱好者,拿着带长焦镜头的单反相机拍摄各种鸟类。

    丁奇早就注意到他了,觉得此人形迹可疑。但人家就是在市民公园中拍鸟,也没碍方外联盟什么事,倒也不好直接把他怎样。

    直到今天凌晨,他听说五梁派有叁名弟子失联,与方外联盟那边核对这名可疑份子的形容特征,亲自赶回镜湖将其擒获,审问完毕之后才带到了百花山。

    这也是丁奇第一次参加昆仑盟的协同行动。

    华真行心下诧异,他昨天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斩了林太为,然后丁老师凌晨四点半就赶到了几里国大使馆,那个时间段可是没有高铁和航班的。

    然后丁奇接到昆仑盟的消息,与听涛山庄的宇文霖一起去追索五梁派叁名失联弟子。吕形缜应该是最好找的,因为他早就被方外门注意到了。

    可是丁奇也不容易啊,他今天居然再境湖和平京之间往返两次,擒获并审问了吕形缜,然后又把人带到了百花山,也不知使用的是什么交通工具。

    其实丁奇没必要亲自这么折腾,让方外联盟把人拿下送来就是了。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表示重视,另一方面也是展示了手段和能力,算是无形中的立威吧。

    为何华真行会这样判断?因为丁老师是先说话,然后才发出神念的。话音是从山脚下的道场外传来,隔了一秒钟之后,神念却从众人之间的空地上发出。

    随着神念,彷佛有空间移转变换,丁奇居然就这么凭空一步跨出,似是开了一道虚空之门直接出现在众人眼前,右手还提着一个人,左手拿着两样东西。

    丁奇站定脚步后,众人神识间的空间异常随即消失。他将手中提的吕形缜和那两样东西一起扔到了地上,是一把尺子和一根手杖,显然都是法宝。

488、华真行长见识

    类似的神通华真行也曾见过,比如尼碌大神术师被困于碧空洗大阵企图时,就曾使用了一只高级空间挪移卷轴。

    至于不借助空间卷轴,华真行见过风先生伸指虚画,彷佛开了一扇玄妙之门……

    丁奇挪移的空间并不远,就是从山脚下刚刚开口发声的位置,穿行到众人眼前, 意义却非同凡响。这等神通手段,哪怕是九境修士也未必能施展出来。

    更重要的是,这里可是在百花山道场!虽然方才因为宇文霖到来,房隆关弟子打开了道场守护法阵,但丁奇能抓住这么一丝机会就穿行空间进入,已足够惊人!

    华真行上次问梅野石,找谁帮忙祭炼空间神器服仓最合适?难怪梅野石虽想亲手祭炼,但也不得不实话实说,建议他去找丁奇。

    丁奇别的什么话都没说,但看在华真行眼里却有另一种解读:别以为方外门好欺负,丁老师能迈出这么神出鬼没的步伐,就问你怕不怕?

    在平常情况下,趁着别人打开道场法阵的机会,不打招呼直接就穿进来了,显然是非常失礼甚至犯忌讳的。

    但此时的情况又有些微妙,丁奇本就要参加这次议事,因故已经迟到,且因方外门的遭遇,他也要适当展示一下应有的情绪。

    至少在场的房隆关掌门及一众弟子,根本就没人挑这茬。曼曼甚至还小声嘀咕了一句:“丁老师太帅了!”

    在场很多修士皆动容不已,而梅野石波澜不惊道:“乔掌门,这是贵派弟子吕形缜吗?”

    乔维峰的额头见汗了:“是的,正是吕形缜,他是林太为关门弟子……”

    林太为常年在外游历, 两三年才回一次宗门道场, 他指点的宗门弟子很多, 但也只是有机会偶尔指点一番而已, 亲传弟子并不多。

    吕形缜是林太为在外游历时收的弟子,几年前带回五梁派入了宗门金册,今年还不到三十岁,留在宗门道场的时间也不多,与同门并不是很熟。

    丁奇又开口道:“他随身带了三件法器,除了地上这两件,还有这枚空间神器,仓促之间我并未打开。另有玉箴一枚,附有封禁,我估计要用五梁派秘法方可解读。”

    说着话丁奇又掏出了一枚两寸来长、一寸来宽的玉箴,还有一块石子状的东西,似乎都盘出包浆了。

    梅野石:“乔掌门,这三件法宝,是否是五梁派之物?”

    乔维峰:“地上这两件,是五梁派的传承法器,勾连尺与挑山杖,分别由吕形缜与林太为随身携带。尤其是这支挑山杖,乃五梁派传承重宝。

    至于丁掌门手中的那枚石头,我从未见过,宗门器物谱中亦无记载, 应该是林长老的私物,为外出游历时所得。”

    梅野石又祭出了一堆东西,悬空漂浮在场地半空,是一片叶状法器和一堆形状不规则的顽石,问道:“这些呢?”

    乔维峰摇头道:“我毫无印象,皆非五梁派之物。”

    梅野石:“这是林太为留在昨夜斗法现场之物,请问有人认识吗?”

    场边有人开口道:“这是一叶刀和石点头……至于丁掌门手中那块石子,也是上古留传的空间神器,名为太上兜。”

    开口者是西昆仑的散修领袖陶然客,说起来和华真行还有点渊源。其座下童子陶奇曾指点潘采的修行,而潘采如今已加入养元谷,被华真行派到了罗柴德身边。

    陶然客当年与守正真人平辈论交,在场众人中以他年纪最长、辈份最高,谁都得叫一声前辈。他看上去是一位飘逸长者,说不清多大岁数,留着黑白相间的半披肩长发。

    陶然客用神念解释了这几件东西的来历。

    一叶刀就是林太为和华真行动手时使用的法器,而且也是昆仑仙境中某种灵植之名。

    该灵植叶片如刀,树龄可达百年,若生长在地气特异之处、树龄超过六十年后,便可能有且只有一片叶子汇聚整株灵植的菁华,成为特殊的天材地宝。

    该灵植冬天落叶,但这片叶子便从此不落,会一直挂枝几十年,假如无人采摘,最终会与整株树木一同枯朽。因此在冬日里寻找它,是最方便的。

    修士假如遇到了,不要去摘,就在现场祭炼,成器而叶落,整株树木也会枯朽不再发芽。所谓叶落成器,就落叶的那一刻便是法宝祭炼完成了。

    因其叶片如刀,且只有这一叶可炼器,故称一页刀。

    法宝妙用主要看怎么祭炼与施展,一页刀可以是雁翎刀、柳叶刀,也可以是鱼头刀、环首刀,甚至可以破空飞刃。至于化为大关刀,可能是只是祭炼者的恶趣味。

    这种法器在昆仑仙境自古不少见,因此很难追查来历。

    至于石点头,其实是一种法阵,在昆仑仙境自古也挺常见。西昆仑蛮荒广袤,很多修士自择福地修行,当然不希望自已的洞府被一眼看穿、无端打搅,所以都会布下掩踪法阵。

    石点头这套法阵,布阵之器与山野环境一体,就打造成随处可见的不规则顽石模样,变化由心似无迹可寻,据说是古时某位炼器狂人仰星河所创。

    所以石点头既指这种掩踪法阵,也指成套的布阵之器。仰星河当年可炼制了不少套石点头,也没什么别的目的,就是练手而已。

    后人也彷制过很多石点头,就是参照仰星河当年的炼器与布阵手法。所以昆仑仙境石点头不少见,假如运气好的话,在荒野废弃的洞府周围还能找到。

    这套法阵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其实不是仰星河起的,而是这么多年下来的约定俗成。形容拜访同道高人时,扣顽石点头,门户开而洞府现。

    就连陶然客本人,都收藏了一套据说是仰星河亲手祭炼的石点头呢,他当然能认出来。

    至于太上兜这个名字很有意思,难道是道祖太上的衣兜吗?

    此物跟道祖还真有关系,据说道祖当年化腐朽为神奇,将一座小山凿空,然后炼成了一件空间神器,就是似石山状的一块小石子。

    道祖本人用不着空间神器,都是赐给刚刚突破大成修为的晚辈弟子的,就是一个装东西的兜子而已,也不必特意起什么名字。

    道祖炼制的这类空间神器不止一件,而是一批。但因年代久远,大多已不知遗散何处,尚传世的并不多见。

    后世将其称为太上兜,也不一定就是出自道祖本人之手,传说在蛮荒深处游历,假如有福缘,说不定能拣到太上兜……传说虽如此,但也没见谁真拣到过。

    太上兜还有一个特点,道祖并未留下神魂烙印,他人也无法留下真正的神魂烙印,因此相当于一种无主神器,理论上谁都可以用。

    若有大成修士得到,可自行祭炼临时的神禁封印。假如它再被后人所得,要么得到前人的神禁封印传承可直接使用,要么洗去前人封禁再自行祭炼后使用。

    后世有人把具备这种特点的空间神器,也统称为太上兜。

    听到这里,有很多人都皱起了眉头。很显然,林太为昨夜动手的时候,并没有携带五梁派的任何东西,他所留下的私人物品,也很难追查来历。

    但坐着不说话的华真行却有另一种感觉。昆仑盟不愧是昆仑盟,林太为看似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但是短短时间内、三言两语之间,现场就已经调查出了这么多信息。

    梅野石:“请丁宗主暂时解开吕形缜,让他自己交待所知。”

    吕形缜被丁奇扔在地上,显然是被制住了,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丁奇闻言解开了法力封禁,吕形缜赶紧双手一撑跪直身体道:“掌门师叔,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乔维峰连连摆手道:“不要对我说,对梅盟主说,对在场各派前辈说!”

    吕形缜并不认识梅野石,举目有些茫然:“我知道的情况,都已经告诉了丁掌门。”

    梅野石:“当众再说一遍。”

    吕形缜俗名吕真,形缜是其法号。他家境优越,姥爷曾是其所在地级市的一把手,副省级退休。其母亲在当地政法系统工作,正处职位副厅级别。

    他父亲则是一位实业家,开的公司人员规模并不是很大,但资产规模却不小,具体有多少身家外人不清楚,但至少也是十亿级别的吧。

    吕形缜是典型的官富二代,虽然没有读春华、平京这样的一流名校,但上的也是省内的重点大学。他同时还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就是五梁派修士。

    在上大学期间,他有机缘被林太为看中,传其秘法收为弟子。吕形缜其实什么都不缺,不用奋斗就能享受普通人眼中的幸福生活,神奇的修行世界却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吕形缜潜心修炼,在大学毕业前夕突破了四境修为,被林太为带回五梁派宗门道场正式入了宗门弟子族谱。

    大学毕业后,吕形缜去了一趟茵国,用一年时间拿到了当地的硕士学位,归国后暂时在父亲的公司里挂了个闲职,目前才干了半年。

    今年过完年他收到了师尊的消息,但是并没有见到林太为本人。挑山杖、太上兜还有那枚玉箴,莫名就出现在他卧室的床头。

    林太为并没有现身,却用神念给弟子布置了一个任务,让他去监视南沚小区中某栋楼的居民,注意不要暴露,等待下一步消息指示。

    林太为还告诉他,假如一月之内没有消息,就把这些东西都送到五梁派交给掌门乔维峰,并叮嘱他不必说别的,只说一觉醒来发现这些东西出现在床头,并有师尊留念要他送回宗门。

    吕形缜平日反正也是游手好闲,父母的话可以不听,但师尊的话却一定会照办。他对师尊布置的任务很好奇,同时也感觉到很兴奋与刺激,结果……

    吕形缜介绍了他所知的情况,梅野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且退下,站到你家掌门身后。”

    调查进行到这里,与五梁派有关的情况大体就已经清楚了,因林太为已灭,好像继续追查下去的线索也断了,却不知和峰与邢度则这两位高人又去做什么了?

    华真行却感觉大开眼界,就这一天一夜间的收获,比他在春光宴吃两个月的饭都多!

    他在春光宴主要是结交人脉、于交流中增长见闻,但很多重大事件需要亲身经历才能有相应的眼界,很多人恐怕一辈子都遇不上几次。

    华真行昨夜第一次遇到了林太为这种高手,对方修为高超、心思缜密却故意留下了破绽。

    所谓的破绽就是自暴了身份,否则林太为可以什么线索都不留下的……至少在华真行看来是如此,但昆仑盟有没有别的手段追查就是另一回事了。

    今日在百花山道场又见识了昆仑盟如此干脆利索的执行力,还见识了很多以前闻所未闻的事物。

    诸如神奇的灵植一叶刀,古时昆仑仙境很“常见”的法阵石点头,还有上古时道祖留下的随手炼器之作太上兜。

    在几里国的养元谷,华真行号称总导,彷佛就没有他不知不能的,可是到了这个场合,却感觉自已就似井底之蛙。

    想想也正常,养元谷与昆仑盟的对比,恰似几里国与东国的对比。

    梅野石又说道:“丁掌门可将那枚玉箴交给五梁派乔掌门,看看封禁是否能以五梁派秘法解开?”

    丁奇将玉箴抛给了乔维峰,乔维峰接过之后稍一凝神便开口道:“林太为留下的封禁手法,确实就是五梁派秘法,我已解开。

    此玉箴中有林太为留下的御神之念,主要是他给那枚太上兜留下的神念封禁传承。

    太上兜是他游历西昆仑因机缘偶得,里面装的东西,包括他随身携带的宗门之物,还有这些年游历所得。

    这枚太上兜连同其中之物,他叮嘱弟子吕形缜交给宗门收存,并没有其他信息。”

    梅野石点了点头:“太上兜此刻已可查验了吗?”

    乔维峰:“玉箴封禁已解,当然可以查验太上兜中都有何物。”

    梅野石:“先由丁掌门、陶然客前辈还有我,三人共同查验,你可有异议?”

    乔维峰:“不敢有异!”说着话他将玉箴又还给了丁奇。

    玉箴是林太为特意留给乔维峰的,只有用五梁派秘法才能解读,若强行解读则会损毁玉箴,所以先交由乔维峰解开封禁,但太上兜还一直在丁奇手中扣着呢。

    太上兜这件空间神器,有林太为祭炼的神念封禁,而玉箴中最主要的信息,就是其神念封禁传承——这勉强也可以算是一种传承吧,大成修士得之便可以打开这枚太上兜。

    其实以丁奇、梅野石等人的手段,也可以洗去林太为留下的神念封禁,但那样需要费时间,还不如当众让乔维峰解开玉箴读取传承。

    这么做也可以公示无私,事先谁也没有动过里面的东西。

    丁奇、陶然客、梅野石先后拿过玉箴和太上兜,验看了里面的东西,最后又将它们都交给了乔维峰。

    丁奇:“太上兜中的器物,对照五梁派宗门器物谱,有哪些是林太为带走的宗门器物、有哪些是林太为的私物,乔掌门可分得清?”

    乔维峰:“当然分得清。”

    丁奇:“宗门自有隐秘,五粱派之物你不必当众展示。但除去五梁派宗门器物,其余的东西,你都取出来吧。”

    乔维峰一抖太上兜,飞出来一堆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天材地宝、各种灵药,还有七八件法器,好多都是华真行没见过的。

    林太为在出手挟持石不全夫妇之时,没有携带任何与五梁派有关的东西,就连最趁手的法宝挑山杖都没拿,还将这些年所搜集到的各种物品一起交给了弟子吕形缜。

    他还叮嘱弟子,假如他断了联系,就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宗门。这件事做得挺隐蔽,但转眼就被查了出来。可是华真行又在想另一个问题,假如林太为挟持成功了呢?

    在那种情况下,其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此刻恐怕已无人能料到。

    待众人都看清楚之后,梅野石又一招手,将满地的东西都给收起,至于勾连尺和挑山杖却还给了乔维峰。看在场众高人的反应,好像也没在这堆东西里看出什么线索。

    只见梅野石又扭头道:“梅艳雪掌门,你今日告诉我的事,请当众再说一遍。”

    华真行此时脑筋也转过来了,这件事其实还有另一个调查方向。林太为要找的是疑似齐元朔形神所化的方外世界,而齐元朔是元朔门所追尊的祖师。

    元朔门也是昆仑十三大派之一,掌门叫梅艳雪,人如其名,是一位美艳女修,据说其祖上八百年前与芜城梅氏还是同宗呢。

    梅艳雪一脸凝重之色,上前一步道:“今日午间,梅宗主问我,记录齐元朔祖师飞升景象的手札古籍,是否收存在元朔门中?

    我想起半年之前,我派长老陆高乾,曾特意找我提及此事……”

489、太为遗计报高乾

    林太为曾对石不全夫妇提到过一段古代手札中的记载——

    “劫云将起,万籁消寂。诸感断绝,元神孤悬。天地不分,若归混沌。师忽现,自叹已知不能渡,与其俱灭,不如以古法自化, 遂形神解……

    恍惚仙界山河展现,旋即天地复归清朗。彼界隐迹,不复可见。环顾山中草木禽兽,间或有失,去向不知,疑似携升。”

    上述内容,是亲眼见证齐元朔历天刑的弟子所留,当时还没有元朔门呢。二百年后, 得齐元朔秘传传承的后人创立了元朔门,也搜集整理了关于祖师的很多遗物及轶事。

    这部手札是纸质的,当年已是残破不堪,所记之事因年代久远难以考证,被高人以神通手段精心保存下来。

    这部手札残卷,是元朔门重要的历史文献,也是祖师已“飞升成仙”的唯一记载,至少能证明齐元朔当年的修为已至世间法尽头。

    平常弟子根本没资格查阅,能见到这部典籍的只有掌门、长老以及藏经阁执事。今天来到现场的位元朔门修士,恰恰是掌门梅艳雪和藏经阁执事茅崇劲。

    但能见到不等于真的见过,谁没事会去翻那种东西?宗门藏经阁中并非全是与修行有关的事物,像这种历史遗存的残卷手札也有不少。

    陆高乾当年也曾是藏经阁执事,有一个爱好就是查阅各种典籍记录,翻遍了藏经阁,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几个月前,他却突然找到掌门梅艳雪, 提起了手札残卷中的记载。

    因为近些年昆仑盟出现了一个方外门,陆高乾也恰好听说了对方外世界来历的猜测,回忆起早年看到的内容, 便猜疑齐元朔并未成功飞升,而是历天刑失败,形神化为方外世界。

    陆高乾提议,私下去找方外门求助,双方合作寻找那处方外世界,希望能成功将其开启并进入。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完善宗门传承、找寻祖师遗物。

    元朔门开宗立派已有一千四百年,历代高人辈出,传承不绝,每一代都有弟子突破大成修为,从年表来看从未中断。

    但还有一件事,就是一千四百年来,元朔门没有一人飞升,甚至连修为突破九境者都没有,历代祖师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是八境圆满。

    元朔门开宗立派以来,历代弟子族谱记载完善而明确,正因为如此, 所以这个事实也是清楚的。

    所以陆高乾猜测, 元朔门所得的秘法传承可能不全, 至少也是不完善的。陆高乾的修为,已接近八境圆满,对这种事当然格外上心。

    就算元朔门的秘法传承有缺失,历代祖师都未能将其补充完善,那么一千四百年后还有什么办法呢?有关方外世界来历传闻的出现,令陆高乾想到了一种可能。

    假如齐元朔的形神的真化为一处方外秘境,那么找到并打开这处秘境,说不定还有机会得到齐元朔留下的完整传承,并可能有其他的收获。

    比如齐元朔有一件神器名为补阙勾,是他亲手祭炼的随身法宝,传说中妙用无穷,在其飞升后便不见踪影,弄不好就留在那处方外秘境中。

    陆高乾找梅艳雪说这些的目的,当然是想怂恿她以宗门名义去找方外门帮忙,而且此事只能私下进行,不便对外声张。

    梅艳雪当场否决了这个提议,且呵止并警告了陆高乾,原因有三。

    第一,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元朔门尊齐元朔为祖师,只是道统法嗣上的关系,并没有物嗣关系。不仅在今天社会规则下没有,哪怕按照一千四百年前的社会规则,也没有。

    齐元朔留下了众多弟子,其中一支传人在二百年后创立了元朔门。元朔门只是得到了祖师遗泽,并不能反过来说,齐元朔的东西就是元朔门的。

    道统法嗣意义上的祖师,应受到全体元朔门弟子的尊崇与感激。元朔门对齐元朔个人的财物,并不拥有继承权和所有权。

    陆高乾的猜测真假且不说,就算是真的,跑去发掘其形神所化的方外秘境,这简直就相当于挖坟掘尸啊!

    元朔门能干这种事吗?假如传出去又意味着什么?估计陆高乾对此也心中有数,所以才会私下来找梅艳雪,并且建议不对外公开此事。

    陆高乾对此的解释,是宁愿亲自背负逆伦大罪,哪怕事后被逐出宗门,也要完善元朔门的秘法传承、造福于后人。这话说得倒是挺漂亮,但梅艳雪根本不认可!

    第二点,梅艳雪认为陆高乾的想法本身就是错的。他俩都有大成修为,应该明白元朔门的秘法传承没有问题,修为突破大成之后,师尊所起的作用只是点化机缘。

    梅艳雪还以海天谷举例,海天谷上代掌门谭三玄,本人甚至都没有突破大成,但他的亲传弟子于苍梧如今却是昆仑修行界赫赫有名的高手,已有九境修为。

    元朔门一千四百年来无人飞升,甚至无人突破九境,就是机缘未至。而元朔门同样在一千四百年中做到法嗣未绝,足以证明祖师留下的传承高明。

    修行之事,所谓机缘玄之又玄,再看古往今来多少宗门,已绝迹不见。

    退一万步说,就算元朔门秘法传承不完善,那么将其补充完善也是后人的该做的事,假如做不到只能说后人没出息,而不能寄希望于再去挖祖师坟。

    梅艳雪还特意强调了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元朔门千年来早已默认祖师齐元朔当年已飞升成仙,如今却要自已否认这一点,宣称齐元朔历天刑失败,这又意味着什么?

    陆高乾如今的想法,已是见知之障,若真的动手干了,或成造业之障,今生突破九境更加无望。梅艳雪的修为不如陆高乾,但并不妨碍她这样告诫陆高乾。

    齐元朔当年是自知天劫将至,对世间事早已做好了安排,然后才去燕山深处迎接天劫。对于他这样的高人,并不存在什么东西想留下却没留下的情况。

    所以梅艳雪认为,陆高乾的打算,也是违背祖师本人意愿的。

    陆高乾对此却有不同意见,他根据手札残卷记载推断,齐元朔若自解形神化为方外世界,可能只是临时起意。既然留下了方外世界,他还是希望后人能够发现并传承。

    梅艳雪则反驳他,如此妄测并无意义。面对天劫谁也没有必成的把握,事先应该想到过各种可能,齐元朔最终的选择就包含在这些可能之中。

    第三点,也是在前两点基础上的推论。元朔门与齐元朔之间并没有物嗣关系,陆高乾的想法本身也缺乏依据,那么所谓的找方外门“帮忙”,岂不是荒诞?

    就算方外世界的性质特殊,如今相当于无主秘藏,此事的性质就变成了元朔门找方外门合作发掘秘藏。

    那么有一个问题就来了,方外门凭什么要和元朔门合作?假如真的发掘了这处秘藏,双方都发挥了什么作用?答桉便是,元朔门几乎什么作用都没有!

    除了提供一部手札残卷上似是而非、无法考证的信息,指出燕山深处一个大致的地点,元朔门什么都做不了。印证信息真假、找到并开启方外世界,都是方外门的活。

    在这种情况下的合作,就算有所收获,又该如何分配?元朔门没有理由拿大头啊,届时理应都是方外门所得!

    总之两人之间有一番激辩,最终陆高乾不得不告诉梅艳雪,就当自已没来过,这件事也不必告诉其他人。

    梅艳雪答应了,但她也让陆高乾承诺,要打消这个念头,不可以再去找方外门商量此事。陆高乾也点头了。

    其实陆高乾才是元朔门的第一高手。他是梅艳雪的师兄,当便可接任掌门。但陆高乾本人并不喜欢宗门琐事缠身,平日好行游天下四处风流,所以才把掌门之位让给梅艳雪。

    梅艳雪既然继承了掌门之位,就得对宗门事务负责。陆高乾的提议被否决,还挨了一顿怼。

    但梅艳雪也没有想到,昨天会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把五梁派长老林太为给牵进来了!今日梅野石代表昆仑盟问询,梅艳雪不得不当众说出了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这番话一说出来,众人神情各异。尤其是很多各派晚辈弟子都在琢磨另一件事,那就是所谓的“真人不妄语”,究竟有什么讲究?

    梅艳雪无疑有大成修为,没人怀疑她讲的话不是真的。但在她的转述中,明明已经答应陆高乾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此刻却当众说了出来,这算不算不守承诺呢?

    这种问题不是普通人的想当然,首先梅艳雪讲的的确是事实,而且是她必须说出来的事实。其次她答应了陆高乾不会说出去,但这个承诺的前提条件已变。

    果随因变,大成真人自能理解。但对于在场的晚辈弟子而言,却是很意外的另一种现场提点。

    假如有人想当然的认为,可以利用“真人守诺不妄语”,来耍小聪明给高人设套,都可以洗洗歇了。

    在场还有一个人比较尴尬,就是于苍梧之师、海天谷上任掌门、如今的太上长老谭三玄。于苍梧今日未至,海天谷是谭三玄带着一名徒孙来的。

    梅艳雪刚才提到了海天谷往事,说不清是夸他教徒有方、还是损他修为不行。这种话不适合当面说,但在这种场合更不适合有所保留,梅艳雪转述时并未隐瞒。

    梅艳雪的话讲完了,梅野石又问道:“如今元朔门中,看过那部手札残卷的人都有谁?”

    梅艳雪:“只有三人,除我之外,便是陆高乾与茅崇劲,我从未对他人谈起。”

    梅野石:“茅崇劲道友呢?”

    茅崇劲:“我也从未对他人提及!”

    梅野石:“陆高乾何在?”

    梅艳雪:“截至今晚八点之前,我一直没有联系上他。”

    为什么是截至今晚八点之前?因为八点之后大家就在百花山道场开会了,这里是没有手机信号的。

    梅野石不说话了,背手抬头看天。见他看了好几分钟都没动静,有人终于忍不住道:“梅盟主,您在看什么呢?”

    梅野石头也不低道:“我在等人,等和锋师兄与邢掌门,也请诸位稍等片刻。”

    华真行此刻已经猜到和锋与邢度则干什么去了。场面陷入有些诡异的静默状态,大家几乎都在抬头看天。

    华真行注意了一下时间,此刻是晚上八点四十五分,也就是说短短一节课的时间,很多事便已查得七七八八,这还是林太为与陆高乾都不在场的情况下。

    大约过了五分钟,众人元神中似闻一声剑啸,然后便有神念传来:“元朔门长老陆高乾已带到!”

    房隆关弟子及时打开百花山道场法阵,一道剑光从天而降,落地化为两人身形,紧接着又有一道剑光落地,化为青城剑派掌门邢度则。

    正一门太上长老和锋押着陆高乾来到,邢度则在后跟随。只见陆高乾高鼻宽眉,面目清奇,是盘发高簪的道士的打扮。

490、人间狗血剧

    和锋是出了名的人狠话不多,将陆高乾带到现场,便转身走到了场边广任的身前站定不言。邢度则看了陆高乾一眼,似有憾色微叹了一口气,也走到了场边站在执事年秋叶身前。

    陆高乾没有被扔在地上,仍自如行动,只是形神间隐约似有锋锐之气缠绕, 应是和锋真人留下的剑意禁制。

    他也是成名高手了,难怪昆仑盟会出动和锋与邢度则去“请”。

    华真行在现场能看到的是,陆高乾被成功带到了百花山道场。至于昆仑盟还动用了多少资源与人手、通过哪些渠道及时找到了陆高乾的行踪线索,这里却是看不见的。

    “梅盟主,诸位道友,何事一定要唤贫道前来?还要劳动和锋前辈与邢掌门的大驾!”首先开口说话的, 居然是陆高乾。

    梅野石真能沉住气, 不惊不怒道:“昨夜发生在京郊,五梁派长老林太为之事,陆道长听说了吗?”

    陆高乾面无表情道:“已听说。”

    梅野石:“陆道长不在现场,有些情况恐不清楚。华总导,我知你有伤在身,但能否再将昨夜遭遇介绍一番?也好让陆道长看个明白!”

    “看个明白”,这话说得就很有意思。华真行没想到还有自已的事,当即又发出一道神念,然后取出有光珠展示了一番昨夜场景,包括所有细节。

    华真行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就当个现场证人,只介绍情况不多说话。这个场面也确实不是他能掌控的,事情越查越清,水却越搅越深、越搅越浑。

    这一刻,华真行莫名竟无比想念起杨老头。

    陆高乾朝华真行拱手道:“原来如此!你就是华总导?当真辛苦, 多谢了!”

    梅野石:“元朔门藏经阁所存手札残卷原篇内容,如今元朔门中只有三人知晓。梅掌门、茅执事方才都已确认, 从未向他人提及, 那么只可能是你告诉林太为的,对吗?”

    陆高乾:“确实如此。”

    梅野石:“何时何地?”

    陆高乾:“半月之前寻访故巴原遗迹之时,偶遇刚从昆仑仙境返回的五梁派林长老。林长老欲问东昆仑近况,闲谈时提及此事。”

    梅野石:“你为何逼迫林太为,令其行此下策?”这句话的语气平澹无奇,效果却石破天惊。

    其实刚才的调查,表面上是在质问五梁派和元朔门,实际上却是把这两派宗门都给摘出来了,将事件定性为林太为与陆高乾的个人行为。

    根据已查明的信息,很多人可能会得出一种判断:林太为得知陆高乾介绍信息或动了心思,想劫持石不全夫妇去发掘秘藏。

    但梅野石的话,则抛出了另一个判断,其实林太为是受了陆高乾的胁迫。听到这里,华真行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很多事情突然想通了。

    林太为露了两个破绽,其一是自暴了身份,其二就是详细介绍了他欲寻找的方外世界来历。他当时完全可不做自我介绍,也不必提前介绍那处方外世界的背景。

    反正是劫持石不全夫妇,林太为把他们带到燕山深处,告诉他们那里有一处方外世界, 逼迫他们找到并打开门户便是……

    那样的高人,做事看似不符常理应当另有原因。林太为虽然只字都没有提到陆高乾, 但他主动提供的线索,足以让昆仑盟把陆高乾给查出来。

    假如林太为的行为得逞,事后又没被人查出来,那么他和陆高乾都应该安然无恙。可假如此事败露,林太为当然没有好下场,那么陆高乾也别想跑掉。

    这是什么仇怨啊?陆高乾主动提供了有价值的线索,但林太为却做好了拖陆高乾一起倒霉的准备。

    按梅野石的判断,有些事情便能解释通了。但还有些事情仍令人难解,就是林太为为何要犯共诛戒?这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假如林太为就是想挟持石不全夫妇帮他找方外世界,无论找得到找不到,事后依照承诺将人安然放回去,并未造成严重后果。

    在那种情况下若被人查出,林太为当然仍会被追究,但恐怕罪不至死,更不会搞出如今这么大的场面来。林太为触犯共诛戒,很不明智甚至毫无必要。

    他就算计划好了,若此事败露便拉陆高乾一起下水,但有必要自寻死路吗?华真行仍然想破头都想不明白,且听昆仑盟继续查问吧。

    陆高乾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环顾四周,过了几秒钟才开口道:“看来今日场面,就是要拿贫道当众问罪了。事已至此,贫道无话可说,认杀认罚,悉听诸位公论。”

    包括华真行在内,很多人都皱起了眉头。陆高乾的态度就是一块滚刀肉啊,就要躺平摆烂了!以此人的修为,只要他不想说话,没有人能逼迫他开口。

    有些手段,比如严刑拷打之类,莫说昆仑盟不能用,而且对这种人也根本没用。梅野石问的话陆高乾不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摆明了就是不配合,还怎么继续追究?

    假如是世俗中的桉件,在法庭上出现这种情况,尤其是茵米法庭,就等于查不下去了,嫌疑人会因证据不足而被释放。

    可是这里并非世俗法庭,而是昆仑盟议事。此刻最难堪就的是元朔门,梅艳雪颤声道:“师兄,切莫误人而自误!此事有何内情或不得已之处,必须说个分明!”

    陆高乾背手道:“此事与元朔门无关!”

    梅野石环顾在场众人:“陆道长,诸位道友,大家皆知,我师尊当年斩了鲁慕白、灭了定风潭这派宗门。但诸位可知,鲁慕白为何要勾结外敌、毒害无辜同胞?”

    这话的语气仍然平澹,内容却杀气腾腾,可是他为何会突然提道这茬?跟今天的事毫不相干啊!

    此事涉及定风潭,说来也与养元谷有所关联,王丰收主动开口捧场道:“愿闻其详!”

    梅野石:“有一事令人不解,定风潭传承千年,鲁慕白乃是一派掌门。他这种人为何要勾结冈比斯庭的大神术师,偷袭我师尊?

    于情于理,鲁慕白有几分被收买的可能?就算对方给再多好处,以他的身份,有必要听命于敌吗?收买不得,那只剩下另一种可能,就是被胁迫。

    我事后专程追查多年,终于得知鲁慕白曾犯共诛戒、又亲手屠戮同道,被冈比斯庭那位大神术师所知。而鲁慕白犯戒,其实就是此人设计。

    鲁慕白先前甚至不知此人真实身份,以为他是一位外来客商、并无修为的普通人,犯戒之后才被抓住了把柄……”说到这里,梅野石先后发出两段神念。

    刚才现场的很多对话,虽然形式上都是一问一答,但很多人都已心知肚明,开口发言者只是代表而已。可此时梅野石讲述的事情,在场绝大多数人还是首次听闻。

    事情说起来有些小复杂。“勾结”鲁慕白的那位大神术师,名叫杰姆-马利纳格兹,他还给自已起了个东国语名字叫凌吉伟。

    凌吉伟的修为很高,极擅收敛神气,能让鲁慕白根本看不穿。他以客商的身份跑到东国来,居然勾搭上了鲁慕白的私生女。

    鲁慕白是个老单身,其妻早已过世,六十多岁时又有了这么一个私生女。其女出生地是东国阳泉,随母姓,取名庄阳泉,当时二十七、八岁的年纪。

    庄阳泉因资质所限并未修行入门,倒是在海外拿了个mba学位,但没有找到什么好工作,于是回来过舒服日子。

    她回东国还有鲁慕白罩着,做生意、搞投资既有本钱也能吃得开。

    因为鲁慕白的关系,其女虽非修士,但也知修行诸事,交了个男友就是昆仑散修。修士的妙处就不用多说了,她既然了解,当然更愿意找修士。

    该散修姓尚名海平,虽然与鲁慕白有这等关系,但并没有加入定风潭。散修也是有传承的,其师也是一名大成修士,修为比鲁慕白强多了。

    这位高人收尚海平为徒,是希望将来能传承道法衣钵,毕竟找到一个合适的传人不容易,他并不赞同尚海平与鲁慕白之女交往。

    可是后来师尊坐化,尚海平并没听师父的,不久后便奉子成婚。婚后大约七个月,庄阳泉诞下一子,居然怎么看怎么像个混血儿,其实就是个混血!

    这事闹出来,尚海平颜面无存,又怎么能忍?追查之下,发现庄阳泉与生意伙伴凌吉伟有染,尚海平气得把家给砸了,还动了手。

    好死不死,凌吉伟居然主动跳了出来,护着庄阳泉以言语挑衅,结果两人都被尚海平给揍了,凌吉伟还受伤进了医院。

    凌吉伟实是一名大神术师,照说尚海平根本不可能伤着他,但他就是故意的。从另一方面来说,尚海平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两名普通人,他已经很克制了,并没有真下狠手。

    尚海平被警察带走了,因为他失手打伤了海外客商,差点因此被判刑。还好他家在当地颇有些背景,加之事出有因、其遭遇令人同情,关了几天便被捞了出来。

    修行高人也会进局子吗?当然会,华真行不也曾在派出所过夜吗?

    但是尚海平的家人可咽不下这口气,此事在当地已被疯传为笑话,简直是门楣之耻。尚海平的亲舅舅,就是当地市局的副局长,放出话要将凌吉伟和庄阳泉都给送进去。

    怎么送?用合法手段送。

    系统内的经侦部门和系统外的税务部门,尚家都找了,各种关系一起上,不信查不出罪证来!就算凌吉伟的事情不好弄,但庄阳泉的破事还真有不少。

    鲁慕白听说了此事,本打算找尚海平致歉安抚,想把事态给压下去,结果紧接着就得知女儿被查了。尚海平那边的亲属已经掌握了大批材料,足以将其送进监狱。

    尚家之所以还没动手,除了仍在搜集更多材料,也因为庄阳泉还在哺乳期,按东国法律会有一些操作上的讲究。

    所以他们打算先等着,只要哺乳期一过,便给庄阳泉安排一个无缝衔接。

    鲁慕白闻讯,当然不能让对方的计划得逞。他找到了这一系列矛盾的关键人物尚海平,单独将之约出来见面。

    鲁慕白首先替女儿道歉,然后让尚海平提条件,怎么样才能放过他女儿?只要是鲁慕白能做到的,尚海平尽管开口。

    尚海平真的提条件了,他的要求就是依法处理!就让庄阳泉乖乖进去待着好了,凭什么她犯了罪就可以逍遥法外?

    这就等于谈崩了,鲁慕白闻言怒道,尚海平自已也把人给打伤了,却没有承担刑事责任,被有势力的亲戚给捞了出来,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女儿?

    尚海平则表示,如今这已不是他自己的事,家里的长辈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鲁慕白警告尚海平,让他回去阻止此事,尚海平应该有这个能力。假如尚海平不照办,鲁慕白就会亲自动手……

    话刚说到这里,鲁慕白好像意识到什么,当场脸色就变了,果然只听尚海平反问了一句:“鲁掌门,你可知共诛之戒?”

    这些都是梅野石的转述,在这种场合梅盟主当然没有跟大家说评书,用了神念,且是前后两段神念,第一段神念的内容恰恰就到此结束。

    这么简单的信息,为什么要分成两段神念?因为在这里就是要稍做停顿,让大家都好好想想其中的道理。

    有人可能有误会,认为散行戒就是让修士不能对普通人出手,其实从没有这样的规矩。比如华真行在学校里,将十几个堵他的留学生都给揍得跪直了。

    华真行当时未动神气法力,只凭拳脚功夫,其实就算他凭借了修为也不能说一定是违反了散行戒。任何人都有权保护自已的人身安全以及合法权益,何况修士?

    散行戒规定的禁止行为是——祸乱世间、残害众生、勒索移民。具体到个人打交道的领域,就是不能倚仗神通修为,诱使或逼迫他人失去本应拥有的正当权益。

    假如鲁慕白用其他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比如花钱收买谁为女儿脱罪,或者直接把女儿送走送到国外啥的,昆仑盟也不会特意去管。

    并不是说这种事情就是对的,但它不归昆仑盟管。任何组织都有其行为边界,昆仑盟的行为边界尤其严格。

    昆仑盟不会管这种事,但某位修士碰到了,出于正义感挺身而出,主动维护法纪除暴安良。只要他的行为本身不违戒,昆仑众修也会支持并赞扬。

    可是鲁慕白在暴怒下的举措,对应了另一种特例,就是散行戒之外单独列出的共诛戒。触犯共诛戒的行为不是发生在修士与普通人之间的,它包含三个要素。

    其一,它发生在修士与修士之间。

    其二,甲修士要求乙修士做某件事。

    其三,乙修士不愿,甲修士以乙修士的亲卷家人的安危为要挟。

    虽然鲁慕白与尚海平之间的情况比较特殊,但这三条全中。

    此事当然没完,梅野石稍做停顿又发出了第二道神念,当年鲁慕白没有选择上述做法,而是情急之下先动手了。

    说句实话,鲁慕白虽是一派掌门、有五境圆满修为,但尚海平也不弱。鲁慕白虽比对方强点,但也不是轻松能将其拿下的。

    刚一动手,鲁慕白就察觉对方的神气一滞,这种半吊子高手斗法是很难做到收发自如的,鲁慕白竟将对方格杀当场。

    外人可能看不出原因,只有鲁慕白知道,尚海平运转法力时好像莫名出了岔子。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无法挽回了。恰在此时,凌吉伟笑眯眯地出现了。凌吉伟告诉鲁慕白,方才发生的事情,都已被他完整地记录下来。

    鲁慕白此刻才知道凌吉伟的真正身份,竟是一名大神术师,方才也是他在暗中捣的鬼。

    凌吉伟倒没有把鲁慕白怎么样,而是向鲁慕白提了个要求,并且让鲁慕白不必着急答应,可以考虑一周再说。

    说完话凌吉伟就走了,在此后一周之内,尚海平的父母、舅舅等重要亲属,皆因各种意外去世,鲁慕白等于被绑上贼船下不来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在场众人其实都知道了……

    梅野石的故事讲完了,现场一片安静。华真行没想到,居然还能听见这么一出人间狗血剧。

    “梅盟主,请问此事是何时查清的,为何各派同道此前皆未听闻?”率先开口打破平静的,是真行派执事周荣,她是一名女修,在世俗间也是一名律师。

    这话确实该问,当事人尚海平、鲁慕白、凌吉伟全都不在了,梅盟主又是怎么查出来的?而且很多细节都那么清楚,就像他在现场一样。

    梅野石取出一物。华真行虽从未见过,但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一枚很特别的神石,远看是黑色的,但若在近处细看则是褐色的。

    普通神石无色透明,传说中的特殊神石另有四种,华真行如今已见过三种:白色的风之魅舞在洛克那里,蓝色的幽蓝水心在曼曼那里,褐色的大地之童出现在梅野石手中。

    想起特殊神石,华真行突然意识到,所谓风之魅舞,其特性不就相当于某一类太上兜吗?华真行居然有些走神了,而梅野石又介绍了这枚大地之童的来历。

    鲁慕白和凌吉伟虽然皆已形神俱灭,但鲁慕白之女庄阳泉还活着呢。她后来改名庄闻鸿,收拾家当迁居尚海,如今也算是某个圈子里的社会精英人士。

    她平日喜欢在社交媒体上写一些随笔感悟,讲成功经验与人生格言,介绍与国际接轨的高尚生活,还不时展露充满爱心、忧国忧民的优越德行……

    至于当年那个孩子,如今也有二十六岁了,入了罗巴联盟平露国的国籍,在当地干过一段时间的中介业务。

    两年前他因为歧视攻击事件受了伤,简单说就是被人打了,租用的办公场所也被砸了、东西被抢了,人也被房东赶出来了。他一度流落街头,好不容易回了东国。

    此番遭遇令人同情,但回到东国后,他立刻从挫折与伤痛中恢复过来,如今的主业好像就是结交各种异性,而副业则是点评与指点东国发生的各种事情。

    彷佛来到东国后,他便成了哲学、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等全领域的指导者,也继承了一颗忧国忧民之心,而时不时发张展露胸毛的照片。

    这对母子,梅野石没有多做评价,只是当背景介绍,告诉大家他们尚在人世。鲁慕白之女是普通人,昆仑盟当年并没有追究她,而且有些事也没有查清。

    事涉三梦宗的在世祖师,三梦宗一直没有放弃关注,仍会找机会调查。打个比方,对三梦宗而言,此事就相当于世俗间那些永远也不会撤销的桉件。

    就在上个月,庄阳泉搬家,三梦宗大弟子丹紫成混进搬家公司当搬运工,结果找到了一枚特殊神石。

    这枚神石藏于一尊卷发裸男凋像中,竟有巧妙的遮蔽手段掩饰,就算以神识都难以发现,只会认为那是个普通的石膏像。

    鲁慕白之女对搬家公司说,石膏像一定要小心搬运,那是她已故的前夫、一位受人尊敬的罗巴皇室贵族当年送的礼物。

    话音刚落,那尊凋像在没任何人碰的情况就自已倒了,摔成一地碎片。

    不用说,这就是丹紫成的恶作剧。但是丹紫成事先没想到的,他帮忙收拾东西扔出去的时候,却发现碎片中有一个很特别的白色圆球。

    白色圆球是外层封禁,使凋像在高人神识中就是整体石膏质地,里面则藏着一枚特殊神石大地之童。

    当年查出鲁慕白还有一个私生女庄阳泉,三梦宗也暗中搜查过她家,但也不可能用破坏性拆除手段。

    倒是二十多年后丹紫成的突发奇想,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试试,居然因为一次恶作剧查到了线索,揭开了当年之事真正的内情。

491、信息量有点大

    大地之童有什么特点?它是一种绝佳的信息载体。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它就像一枚容量近乎无限大、读取速度近乎无限快的u盘,存取方式为高阶信息神术,具体的效用则要看使用者的修为境界。

    大地之童有传承玉箴或传承之书的功能,且是最好的传承之书。

    普通的玉箴中留下的御神之念,后人读取的次数多了便可能渐渐消散。但大地之童中记录信息不同,它几乎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相当于某种刻录吧。

    当有人用信息神术读取时信息时,耗费的是读取者自身的法力,能不能读取看本事、能不能读懂看境界。

    大地之童还有个几乎独一无二的妙用,就是能当成多次使用的神术卷轴。

    无论是神术卷轴还是神通符箓,基本都是一次性的,哪怕是守正真人留下的神符能够发出三斩,其实也是一次性消耗品,相当于三枚剑符合一。

    而大地之童的独特之处,就时可以将相应的神术式刻录其中,然后封印施展这道神术的法力。在斗法时将之激发,就可以施展出这道神术。

    神术被激发后,其刻录的神术式仍在。下次还想使用,不需要重新刻录,再封印施展这道神术的法力即可,就像能反复充电的电池。

    所以能用它制作最顶级的法杖,这种法杖上古时就有个绰号叫无敌魔杖。

    但想这么做,据说也有很多限制……华真行对此尚不是很清楚,但料想所谓无敌也只是是口嗨而已,否则当年凌吉伟欲偷袭风先生,为何还要借定风盘?

    这枚大地之童虽有凌吉伟的神念封禁,但梅野石自有办法将它解开。至于大地之童中记录的信息,需要用高阶信息神术解读,也难不住梅野石这种人。

    梅野石发现其中不仅有前人的神术传承, 也有凌吉伟记录的不少信息,甚至还有冈比斯庭内部不少神术师的黑材料,当然也包括定风潭掌门鲁慕白的黑材料。

    凌吉伟用大地之童,记录了鲁慕白单独将尚海平约出来,一番交涉之后直接动手,进而失手杀了尚海平的全过程。

    所以梅野石介绍的某些细节才会那么清晰,就像他也在现场。

    介绍了这枚大地之童的来历,梅野石又回答了方才的问题:“周荣道友,并非各派同道此前皆未听闻,只是你未曾听闻。”

    然后他又扭头朝白少流道,“白庄主,你精通信息神术,这枚大地之童也是你帮我解读的,今日不妨将其中记录的有关信息,当众展示一番。”

    白少流:“好的,请华总导借我有光珠一用。”

    白少流左手握大地之童,右手托从华真行哪里借来的有光珠,将他从大地之童中读取的信息,借助有光珠的妙用转化为立体场景,当众“播放”了一番。

    白少流早就解读过这枚大地之童,其实用不着再把它拿过来,以他的修为施展这种手段也用不着借助有光珠。但他就是故意露了一小手, 或许是在效彷刚才的丁奇。

    能同时且持续地催动两件不同的法宝, 这和先后祭出两件法宝的意义完全不同,说明他至少已有相当于丹道中的“阳神化身”境界。

    待到白少流将施法完毕,已是晚上十一点半了,华真行昨天正是在这个时间斩灭了林太为。

    二十多年前的悬桉内情揭晓,众人又是一片静默。

    梅野石缓缓开口道:“以五梁派林长老如今的修为,若是他认同共诛戒,则根本就不会触犯。他昨日既刻意触犯共诛戒,说明在其突破大成修为时便不遵共诛戒,这又是为何?”

    听到这里,华真行已然解开了心中所有的疑惑。林太为恐怕早就犯过共诛戒,把柄落在了陆高乾手中。陆高乾就是通过这个把柄,让林太为替他办一件事。

    林太为昨日却故意触犯了共诛戒,假如此事败露,他本人要么逃走要么被灭。但就算找不到他,昆仑盟也一定会追查到底,陆高乾则是躲不掉的。

    对林太为来说,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此事不败露,他和陆高乾皆安然无恙,以后还能互相牵制。

    中策是此事败露,他本人能跑得掉,只要留下石不全或尚妮一个活口,昆仑盟就会追查到陆高乾头上。

    下策是此事败露,他本人也没跑掉,那就让陆高乾跟着一起倒霉。

    陆高乾肯定也要求林太为,不得说出此事与他有关。而林太为果然只字未提陆高乾,更没有透露自已是受陆高乾指使,都是昆仑盟查出来的。

    华真行直到此刻才彻底想明白,而梅野石却是早就想到了。他刚才说出了当年鲁慕白之事的内情,不仅是借这个场合公开宣布,也是在举一个类似的例子。

    梅野石得出这种判断,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林太为毕竟有八境脱胎换骨修为,这种人并不会做本就不愿做的事。

    那么便说明林太为本就不守共诛戒,原因何在?顺着这个线索,昆仑盟肯定也做了相应的调查……

    华真行刚琢磨到这里,果然就听梅野石又说道:“周荣道友,请你将昆仑盟已经查明的情况,向各派同道介绍一番。”

    周荣上前一步道:“下面要说的,是昆仑各派同道协力查出的线索。时间太短,只有一日一夜工夫,兼之年代久远,很多情况难以查明,我只说可确认的消息。

    三十年前,千流山弟子侯念明出山游历时下落不明。其母亲与兄嫂、侄儿四人,于端午那天误食山野中采来的毒蘑孤,皆中毒身亡。

    而在此期间,崆山派弟子郭煌,曾在当地山野中偶遇林太为与陆高乾同行……郭长老,请问是否确有其事,您还能记得具体的时间吗?”

    当年的崆山派年轻弟子、如今的长老郭煌此刻就在现场呢。

    郭煌当即答道:“确有此事!周执事先前问我之时,我仔细回忆,可以确定是在1994年的端午节后第二天。我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就因为前一天刚过的端午节!”

    话音刚落,千流山掌门刀南涯嘶声道:“难道念明师兄当年不是遭遇意外,而是遭了歹人的毒手吗?”

    梅野石:“刀掌门请稍安,请问当年千流山是如何调查的?”

    刀南涯红着眼道:“念明师兄的家人出了意外,千流山得知消息已经晚了,设法联系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彼时念明师兄刚巧出山游历,后来便一直下落不明。

    其家人的后事,还是我赶过去帮忙料理的。我一直想找到师兄,可是这么多年了,恐怕早已遭遇不测。

    我曾经猜测,念明师兄的修为当时已接近四境圆满,可能在山野中迎来风邪劫,未能及时赶回宗门道场,因而不幸殒落……”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陡然一厉,“陆高乾,你告诉我,念明师兄当年究竟遭遇了何事?”

    陆高乾看了他一眼,彷佛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仍然保持沉默。

    刀南涯喝道:“难道你以为今日不说话,就能逃得过吗?”随即又语调低沉道,“周荣道友、梅盟主,你们还查出了什么线索?”

    周荣:“此事发生在三十年前,短短一天之内,尚难以查证更多情况。”

    梅野石:“刀掌门放心,昆仑盟当然会继续调查清楚,也请千流山配合。”

    刀南涯:“配合,配合,我千流山不惜代价配合!侯师兄待我如亲生兄长,众师弟、师妹无不敬重他……如今却听闻他可能早已遭了奸人毒手,千流山举派誓不甘休!”

    眼看事态已经向着有些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元朔门现任藏经阁执事茅崇劲也喊道:“老陆,你把实话说清楚啊!不论有何情由,难道你与师门有仇吗?”

    在这种场合说话用不着大嗓门,但茅崇劲几乎都喊破音了。

    陆高乾终于抬头瞅着刀南涯:“无不敬重?刀掌门,你真以为侯念明是什么好东西吗?”

    刀南涯含恨道:“姓陆的,你把话说清楚,否则今日……”

    他欲迈步上前,结果发现脚动不了,声音也被封住了,元神中听见梅野石的声音道:“你不要冲动,各派同道皆在,是非曲折自有公论,且听其详。”

    陆高乾继续说道:“姓刀的,侯念明在总门中以敦厚良善示人,可是他在外面做过什么,你难道都清楚吗?

    林太为早年有一生死之交,在其修行未成之前给过他很多资助,还救过他的命。此人姓蔡,与其同村。

    蔡某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经商发家,承包了一家制药厂,与当地种植药材的农户签了统购协议……可是三十三年前,有一伙人设局做套,将他坑得倾家荡产。

    那年蔡某收了农户的药材却付不出钱,被乡民冲进家中围殴。

    其母本就有病,倒地昏厥不久后便身亡。其父此后终日被人堵门围骂,自觉抬不起头饮药自尽。其妻携子不告而别,中药厂也没了。

    蔡某遭此剧变,成天又有乡民盯着他以防潜逃。他家原本修了村中最漂亮的小楼,某日有债主要占他家的房子,他在家中举火与楼俱焚。

    此事发生时,林太为正在外地读书,闻讯发誓要为蔡某报仇。他后来调查发现,坑了蔡某的人,就是千流山弟子侯念明。”

    说到这里,陆高乾又看向五梁派那边,“乔掌门,你应该知道林太为的家乡何处。当年的很多人仍然在世,只要派人去查问一番,便可知我此言非虚。”

    五梁派的处境,此刻也非常尴尬,本以为只是自家长老林太为犯事,结果却牵出了元朔门的长老陆高乾,接着又牵出了千流山。

    五梁派掌门乔维峰也不傻,他已经猜明白大概。原来自家长老林太为不仅昨天犯了事,三十年前很可能还灭了千流山弟子侯念明的满门!

    根据已掌握的信息推断,此事应该恰好被陆高乾撞破,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总之陆高乾帮林太为隐瞒了下来。

    千流山刚才已经表态,举派誓不甘休!一个不小心,这事就会演变成千流山于五梁派之间的大冲突。

    乔维峰赶紧问道:“陆道长,你刚才提到那人姓蔡,他究竟叫什么名字?”

    陆高乾:“我当时只是听林太为转述,林太为称他为蔡大哥,想知其名,我可以给你看一份材料。”然后又扭头看着刀南涯道,“你的师兄是师兄,人家的大哥就不是大哥吗?”

    梅野石:“是非曲折,昆仑盟自会查明……”

    乔维峰插了一句:“五梁派上下,定会尽全力相助,给各派同道一个交待!”

    梅盟主被抢了话,缓了缓才接着问道:“陆道长,林太为当年究竟是怎么对你说的,你和他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陆高乾:“其实我当年就调查过,证据也都保留了,就放在宗门藏经阁中……梅师妹,你现在便可通知人取来。”说完这番话,又发出一道神念。

    林太为曾私下找到侯念明动手,但没有报仇成功,又带伤回宗门修练并等待机会,而侯念明从此就躲在千流山道场中不露面。

    三年后林太为终于听说侯念明离开了道场,奉师命行游世间,但行踪不知。

    林太为想出了一记狠招,他去了侯念明的老家,趁着端午过节,用自己采的毒蘑孤,替换了侯家所备的食材。

    当地人爱吃蘑孤,且基本都是在山野中自采,经常会出事。原本的蘑孤是侯念明的嫂子采的,她认识,应当无毒。

    父亲、兄嫂及侄儿一起出了事,被送到县医院生命垂危,侯念明闻讯当然会赶回来。他也没想到这是林太为干的,只以为是一场意外,不料在县城外被林太为堵住。

    林太为让侯念明立刻自裁谢罪,不要耽误时间,因为他的四位亲卷在两个小时内还有救,林太为尚有手段能救回他们。

    以林太为的脚程,从那里赶到县医院差不多正好需要两个小时,片刻都耽误不得。但若侯念明不死,林太为便不会去救人。

    侯念明并没有束手待毙,而是立刻向林太为出手,这是一场殊死之斗。

    他可能还心存一丝侥幸吧,认为既然人还有救,那么林太为能救回来他便能救回来,用最短时间干掉林太为再赶过去救人。

    三年前,林太为不是他的对手,受伤后奋力逃脱。但是到了三年后,侯念明已然不是林太为的对手。

    他们斗法的动静惊动了远处的另一位修士,就是陆高乾。陆高乾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了林太为斩杀侯念明的一幕!

    偏偏这两人陆高乾都认识,因为在三年前的正一三山会上见过,当即大惊失色。林太为斩了侯念明,自已也受了伤,面对陆高乾的质询说出了缘由……

    陆高乾以神念介绍的内容就到此为止,他给了在场众人几秒钟时间缓冲,接着开口道:“林太为在我面前提及往事,恨得咬牙切齿。我当时便问他,可知犯了共诛之戒?

    他痛哭流泣,声称不如此不得报仇!还向我请求,与其当时无谓送命,不如留有用之身,以待将来效命。

    我怜其经历,便说若他所言皆真,未尝不可暂留他一命以观后效。这一留,就留到了三十年后的昨日。”

    至此,此事前后因由已水落石出。林太为昨日会出手,就是因为当年对陆高乾有承诺。

    想当初,侯念明的修为是四境圆满,林太为刚破五境,陆高乾则是五境圆满。侯念明死了,活下来的这两人还真是天资优异,各自都成了所在门派的大成长老。

    刀南涯发现自已又能开口了,脱口问道:“侯师兄的家人呢?”

    陆高乾:“你不是都已经知道结果了吗,还是你赶去帮忙料理的后事……我与你千流山无仇,此事是林太为与侯念明的恩怨。”

    刀南涯:“遇共诛之行而不举,与纵容无异!你以为林太为那凶徒就会感激你吗,今天不是照样将你翻了出来!”

    陆高乾叹了口气:“真是秉性难移啊!此人工心计,是个报仇的老手了。我让他做的事,假如败露,无疑是逼他去死。

    那日之后,我们又遇到了崆山派的郭煌道友,总有破绽线索留下。若昆仑盟真要查,难免不被查出当年往事。

    我让他多活了三十年,到头来他的算计却是,若不败露则相安无事,若败露便与我同归于尽。我了解他这种人,只是没料到他连这点小事都给办砸了!”

    冼皓厉声道:“小事,难道这是小事?”

    丁奇轻轻拍了拍冼皓的手背,让她稍安勿躁。今天的场面有点复杂,抽丝剥茧下来牵连的人和事越来越多,反倒是方外门的遭遇最为简单明了,暂时没必要掰扯。

    刀南涯:“空口无凭,林太为说侯师兄害得那位蔡某家破人亡,可有证据?”

    陆高乾:“我事后当然会去查证,方才已说,当年调查所得证据材料,就存放在元朔门藏经阁内,天亮前你就可以看到。

    侯念明是在合同上耍了花招,约定了收货时间,声称过时无效,还指定了一个很偏的收货地点。东西运过去很不容易,再想运出来更难,更无法就地转售。

    可是当地正值多雨,当时的交通条件也非常落后,蔡某的药品没有按期送到。以往合作中也出现过这种情况,侯念明都没有计较,所以蔡某也没防备。

    那次合作,则是侯念明下的最大一单。蔡某的药品只逾期两天送到,侯念明便依照合同拒不收货,并根据条款还要罚蔡某一笔。

    这种事,打官司是很难的,就算能赢又如何?何况十有**赢不了,更不知会纠缠到猴年马月,而蔡某却拖不起。

    侯念明也是做药材生意的,搞垮蔡某对他自有好处。侯念明是或许只想搞垮蔡某的生意,但当地民风竟如此凶残,逼死了蔡某一家。

    如果就按经济纠纷来断,侯念明或许罪不致死。但我等既知他的身份与目的,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只是侯念明当时没有料到,会突然杀出来一个林太为……梅盟主,诸位同道,我要说的也只有这些了,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在场唯一坐着的人是华真行,他心中不住感叹信息量有点大。

    昨天的事涉及到五梁派、方外门、坐怀山庄,今天又牵出来元朔门、千流山、崆山派,梅盟主还插叙了一段定风潭的往事,再加上外真行代表的养元谷。

    时间跨度上至少三十三年,空间跨度上有万里之遥。假如写个会议纪要,仅是各种名字和身份,都能让普通人发晕。

    尽管已经打定主意尽量不说话,但华真行还是忍不住暗中以神念问刀南涯道:“侯念明的家乡究竟何处?为何三十年前的端午时节,陆高乾和郭煌恰好都在那附近?”

    刀南涯暗中答道:“倒也可以解释,那里在乌盘山中,附近一带有好几种特产灵药,每年端午前后正是采摘时节,有修士踪迹很正常。

    林太为采的毒蘑孤,就是炼制迷仙散的主材料。普通人直接服用它,可能陷入幻境昏迷而亡,但有一种抑制幻境的药,每天服用一次可以续命,修士施法也可将之救醒。”

    华真行:“哦,明白了。”

    这时梅野石缓缓开口道:“事体已明,今日之会,首议如何处置元朔门长老陆高乾。

    依惯例,正一门广任真人先说应拟之计。诸位若有异议,可依次言述,最后由二十五派常驻宗门代表裁决。”

    广任上前一步道:“三十年前,五梁派弟子林太为犯共诛戒,陆高乾为其包庇隐瞒;三十年后,陆高乾以此为凭,令其效命行凶。

    昨日林太为受陆高乾指使,挟持方外门同道,再犯共诛戒。陆高乾三十年前为共犯,三十年后为主谋,当共诛之。”

    元朔门掌门梅艳雪喃喃道:“师兄,你湖涂啊!”

492、大事件

    昆仑盟做出决议时,正一门的代表首先开口,这也是一种传统,以示对千年来维护修行界安定的天下第一大派的尊重。

    正一门表态之后,有不同意见者可依次发言讨论,最终由轮值的二十五派执行宗门代表裁决。在大多数时候,正一门宣布的处理方式, 基本就是最终的裁决结果。

    正一门为什么让晚辈弟子广任为代表先发言?他的师祖和锋真人就在场呢!这也是一种态度,告诉大家不必有所顾忌,皆可畅所欲言。

    以和锋的身份假如先开口,其他人就算有不同意见,恐怕也不好反驳或不太敢反驳。

    和锋可是昆仑修行界公认的天下第一剑仙,至于是不是真的天下第一剑仙则很难说, 和锋本人也从未以此自居, 若是他师父守正当年倒没什么争议。

    和锋号称九十九岁, 假如了解修行逸事就会注意到一个现象,有不少高人,不论是在世的还是史上的,好像都是九十九岁,也不知是什么讲究。

    和锋在好几年前,当有人问起寿数时,他就回答是九十九了,今年仍然是九十九,估计等到明后年再有人问起时,答桉仍是九十九岁。

    这也许是一种长者的谦虚吧。

    但某些人在这方面就显得有些不要脸了,杨老头六十三岁,护照上写着呢,每年换一本新护照,也不知他老人家是找谁换的。

    华真行琢磨着和锋与杨老头的年龄问题,等着听在场各派修士发言讨论。因为广任说完之后,华真行也能感觉到,不少人似乎都有话想说。

    华真行并未修成他心通, 但他已有七境修为且极擅感应生机, 是从生机气息去感应情绪的, 算是触类旁通吧。

    华真行有些诧异,广任的话还有什么好掰扯的,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可惜大家并没有继续议事,因为梅盟主就在此时宣布:天色已晚还有人有伤在身,大家可稍事休息,明日午后再议。

    诸位应细思方才诸事,也可私下邀集同道交流。等天亮后元朔门将陆高乾收存的那份调查材料送到,昆仑盟会及时转发给大家。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平常人确实应该休息了,但在场都是修士,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没啥关系,不吃饭都行。

    可梅盟主说的也对,陆高乾提到的材料要先送来,昆仑盟还要抓紧时间确认一些情况。另外有些话题,众人可以私下先商议拟定、选出代表发言,免得场面杂乱。

    百花山道场虽然椅子不够多,但地方却足够大,安置三百人没问题, 这些修士过夜也不需要什么大床房、标准间。

    华真行被安排到一座非常精雅的草庐中, 带独立院落,里面有专门的卧室或者说静室,外面有会客场所。

    这是百花山道场中最好的客舍,用以招待到访的同道尊长。它本应该安排给陶然客、和锋或梅野石的,但如今华真行是外来的贵客,又有伤在身,所以就安排给他了。

    大会之后是小会,华真行虽有伤但也没睡。先从一堆灵药中挑了一种服用,然后由曼曼祭出幽水香施法帮他调理一番经络腑脏,回到客厅时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方外门的丁奇与冼皓、石不全和尚妮、坐怀山庄庄主白少流、万变宗的执事花膘膘都在,由王丰收陪着喝茶。

    他们这伙人凑到一起理所当然,原本万变宗宗主成天乐也要来,结果临时被梅野石叫走了。像这样的小会,今夜在百花山道场中肯定有不少处。

    华真行此刻已明白,丁老师先前为何会心血来潮,特意嘱托他私下保护石不全夫妇。因为丁奇已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探南沚小区,今日则证实那人是林太为的弟子吕形缜。

    此事最大的意外,就是华真行居然会受伤。他身怀守正神符,谁会没事去触这个霉头?不料还真有没搞清状况的!

    喝了花膘膘带来的、由妖修采制的山野灵茶,华真行又取出一盘白玉蹄当点心。考虑到今天的场合,就没有取一条獐子或蹬羚腿搞烧烤宵夜了。

    白少流问道:“华老弟,我看你的情绪不佳啊,难道伤势还有反复?”

    华真行:“伤势没有问题,恢复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就是觉得心绪难宁。昆仑盟议事正到关键时刻,突然就暂停休会了,总感觉不够畅意。”

    曼曼:“对呀,就像做什么喜欢做的事情,正做到一半突然停了。”

    曼曼不觉得自已这话有什么问题,但丁奇等人都不好接了。冼皓道:“暂时休会是应当的,陡然牵出来这么多人和事,很多人都得好好消化一番。”

    花膘膘附和道:“比如千流山,突然解开了三十年前门中大弟子侯念明失踪之谜,原来是满门被害,且侯念明自家的事也不光彩,肯定也需要时间接受。”

    白少流:“真正最难受的,恐怕就是元朔门……”说到这里他突然微微一怔,随即语气一转道,“我刚刚收到成宗主的神念,有一事会在明天首先表决。”

    丁奇:“昆仑盟二十五派执行宗门轮换事宜吗?”

    白少流:“看来丁老师也猜到了,本就该到时间了。梅盟主原先的意思,是撤下一派宗门,具体撤下谁尚未确定,换上九林禅院,可是九林禅院几位高僧推辞了……”

    昆仑盟有常设的议事、裁决、执行机构,有二十五派执行宗门。这二十五派宗门并不固定,在自愿的基础上每年推选一次,但按惯例,昆仑十三大派始终在列。

    而另外的十二派宗门,基本就代表了在那十三大派之外,昆仑修行界执行力最强的宗门。

    这二十五派执行宗门名义上每年都要重新推选一次,但实际上变动很小,假如今年九林禅院仍然推辞,按原先的形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变动。

    可是今天就出了变故,成天乐正在梅野石那边开小会呢。元朔门主动提出,明日将退出二十五派执行宗门之列。

    表面上看元朔门是为了避嫌,因为要裁决的是本派长老,但实际的影响却远远超出了这一件事。

    元朔门的态度坚决,梅野石同意了梅艳雪这个请求,然后提名另一派宗门成为昆仑盟执行宗门,就是方外门。

    这意味着什么?昆仑盟自成立以来,某种看似牢不可破的格局被打破了!身为昆仑十三大派之一的元朔门,至少在接下来的这一年,将不再是执行宗门。

    花膘膘惊讶道:“这可比杀一个陆高乾的影响大太多了!”

    白少流:“明日午后就正式公布此议,梅盟主今晚会与各派沟通,先行说服大家达成一致。成宗主让我转告丁掌门,届时请丁掌门万勿推辞。”

    丁奇沉默了几秒钟,终于长出一口气道:“我当然不会推辞!”

    冼皓在心中暗道——庄先生算得还真准!

    在场其他人并不清楚,来之前,方外门太上长老、江湖惊门出身的庄梦周,特意打电话给丁奇算了一卦,算到的就是这个结果。

    曼曼好奇道:“明天昆仑盟会怎么表决?”

    白少流:“梅盟主首先宣布,又到了今年推选二十五派执行宗门的时候,元朔门提出此次不再出任。

    那么梅盟主就会顺势提议由方外门任执行宗门,只要方外门愿意,在场的二十五派执行宗门表决通过即可。

    那应该是元朔门今年最后一次参与昆仑盟议事表决了,接着执行资格就会被方外门取代。像这种事,二十五派代表半数以上同意即可……”

    曼曼:“会不会有人不同意呢?”

    白少流:“当然可以不同意,但谁想提出异议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自愿站出来也要求担任执行宗门、认为自家比方外门更合适,而不是把别人推出去取代方外门。”

    白庄主介绍了一番昆仑盟的议事规则——

    比如提名方外门为轮值的二十五派执行宗门之一,假如有宗门反对,必须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该宗门认为自已更合适,并站出来说明理由。

    举个例子,假如五梁派站出来反对,那就意味着五梁派自认为比方外门更适合。

    但是五梁派不能说方外门不行,却推举千流山。因为这种事本就遵循自愿原则,千流山若自愿,那就自已站出来,用不着五梁派搅浑水。

    修士行事,与世俗还是有区别的,首重缘法,而且这种场合、这种事情,没有大成修为最好就不要乱发言了。

    修为并无歧视之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执行宗门,必须愿承担执行之责,也必须要有执行之能,就像今日拿下陆高乾,寻常修士可真没这本事。

    假如有宗门不认可方外门,也要自愿申请,最终也是由二十五派代表共同表决。像这种事,只要二十五派代表中半数以上同意就可以通过了。

    还有一些重大事项,则须二十五派代表全体通过。

    假如是涉及昆仑盟宗旨的根本问题,就不仅仅是二十五派代表能决定的,而是要在天下宗门大会上,由天下宗门甚至包括各路散修共同商议,最终论定。

    有人可能又要问了,假如某些问题始终无法达成共识,又该怎么办?

    问这种问题的人,首先要了解一个事实,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达成共识的,自古及今,各种矛盾冲突都始终存在。

    面对无法达成共识的问题,根据性质不同,可以有两种做法。

    首先是求同存异。先明确那些可以达成的共识,比如制定法律,然后包容那些无法达成的共识,比如并不违反法律的风俗。

    任何形式的求同存异,都是建立在“同”的基础上去包容“异”。同是基础,代表了一个组织最根本的宗旨与共识,比如国家认同、民族认同、文明认同。

    假如失去了最根本的宗旨与共识,无论任何组织都会失去其存在的基础,要么崩溃要么变质。比如华真行当年在非索港建立的新联盟,其宗旨就是“为人民服务”。

    新联盟要改变整个几里国的现状,必须先回答为什么改变、怎样去改变、改变的目的是什么等问题。

    这是全体新联盟成员所达成的共识,制定各种行动计划就依据这个目标,否则没有动机的行为是毫无意义的。

    假如有一天新联盟放弃了这个宗旨,要么不复存在,要么就不再是今天的新联盟。昆仑盟也是如此。

    所以,世上总有一些冲突的性质不同,不可避免也无法包容。

    昆仑修行界历史上有没有发生过种事?当然有!一千二百年前,正一祖师所召集的第一次天下宗门大会,就是两个阵营的决裂。

    冲突的结果,不愿意遵守散行戒和共诛戒的修士,都被放逐到昆仑仙境。而留在世间的修士,都必须遵守散行戒与共诛戒,这就是昆仑盟的雏形。

    各派门规都是自已制定的,就算是散修也有传法所授之戒,这些事昆仑盟管不着。但散行戒和共诛戒,就是昆仑盟全体成员必须达成的根本共识。

    假如这个共识被推翻了,也就意味着昆仑盟的解体,或许会被另一种性质的组织取代吧,就算它名义上还叫昆仑盟,但性质也变了。

    在此后的岁月中,重在议事的天下宗门大会与重在交流的正一三山会,每六十年召开一次,平日主要则由正一门负责居中联络各派。

    在社会结构与世事规则变化极缓慢的年代里,这种模式也许就能满足要求了。

    可是到了如今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这种松散联盟的形式,其执行能力就遭到了很大挑战,所以昆仑修行界需要团结各派,成立一个常设的裁决与执行机构。

    这就是如今的昆仑盟。

    它成立的契机是新的冲突出现,昆仑仙境中的修士群体欲重入人间,暗中搞了不少小动作,想打破千年之约的封禁。

    于是在一九九七年,昆仑各派高人云集,在守正真人与风先生的支持下立梅野石为盟主,组团杀入昆仑仙境。

    守正一剑削平闻醉山,风先生立下十年止斗之约。

    昆仑盟并不反对东、西昆仑打开门户、往来交流,但是有一个条件,修士在世间就得遵守散行戒与共诛戒,反对者就留在西昆仑别出来。

    到了十年后的二零零七年,两昆仑终于正式结盟,共约在世间守戒,梅野石也成为了东、西两昆仑的盟主,算是解决了一千二百年前的历史遗留问题。

    这就是昆仑盟的简史,白少流介绍得还挺详细。

    华真行感慨道:“如今的昆仑盟,成立的时间也不长啊!”

    白少流:“成立的时间确实不长,但昆仑盟成立以来,世事发生的变化却很大,昆仑盟受到的影响也很大。华老弟,你知道这次昆仑盟议事为何要选择百花山道场吗?”

    华真行:“啊,难道这还有什么讲究,不是因为就近吗?”

    丁奇摇头道:“对这些人而言,再远能有多远?之所以安排在百花山,而不是正一三山或芒砀山,就是让所有人都不要感觉到太大的压力,可以畅所欲言。”

    见华真行还有几分疑惑,白少流又问道:“假如仅仅是为了办一个陆高乾,用得着搞这么大动静吗,召集这么多人到场?

    看看今天提到的事、牵涉到的人,陆高乾、鲁慕白、侯念明、林太为,他们分别都代表了什么?那么没提到的事呢,还有多少这样的人?

    鲁慕白曾是定风潭掌门,林太为是五梁派长老,至于陆高乾则更要命,是昆仑十三大派之一元朔门的长老,还是元朔门的第一高手!

    以陆高乾的修为身份,都有资格去坐镇芜城知味楼了!假如这样的人都除了问题,不是假如,而且已经除了问题,意味着什么?”

    华真行眨了眨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说,明天才是昆仑盟这次议事的重头戏,不仅仅是为了处理一个陆高乾,而是昆仑盟内部有问题要解决?”

    白少流点头道:“是啊,十三大派之一的元朔门,这次不再成为轮值执行宗门,就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元朔门明白要害,就不知道其他人能不能明白了。”

    丁奇:“说到通透人心,莫过于白庄主。”

    丁奇就是心理医生出身,曾是境湖大学的在读心理学博士兼助教,后来因为犯了一个不得不犯的错误,结果让大学给开除了。

    连丁老师都佩服白少流的通透人心之能,看来白少流在这一方面水平绝对很高。

    华真行有些忐忑道:“如今的昆仑盟有什么问题,你们能把话说明白些吗?我是来学习的,不仅到春华留学,也是到昆仑盟来留学,你们可别让我学个湖涂!”

    白少流:“那么我问你,昆仑盟的共识基础是散行戒和共诛戒。散行戒和共诛戒的宗旨是什么,代表了谁的利益,又在保护谁的利益?”

493、推演的尽头

    小会现场居然进入了问答模式,就像两位老师在考学生。华真行沉吟着答道:“先说散行戒吧,它规定了修士的行为边界,确立了修士与普通人的相处方式。

    明确神通术法不可以用在哪些场合,看似是在保护世上的普通人、维护世俗的秩序,实则也是在维护修行界的秩序,保护全体修士。”

    丁老师追问道:“为什么呢?”

    华真行:“因为修士也是人啊!修为不可继承、不可世袭, 所有修士曾经都是普通人,就算有了修为,那也只是有修为的普通人。

    就拿梅盟主举例吧,我听说过他的经历,就算如今的修为再高,十八岁之前他也是个普通人。散行戒保护的就是他自已,当年的自已。”

    丁奇点了点头:“嗯, 这是第一层。”

    曼曼:“这还分层吗?”

    冼皓笑出了声:“丁老师是老师出身, 老师讲课就喜欢这样, 一二三四、甲乙丙丁。”

    华真行接着说道:“修士的父母、子女、亲卷未必是修士。”

    丁奇又点头道:“嗯,这是第二层。”

    华真行:“所以广义上看,散行戒也是在保护每一名修士的父母子女、亲卷家人,保护他们在世间立足的根基。在此基础上又有一个特例,就是共诛戒。”

    丁奇:“散行戒是一千二百年前正一祖师所立,那么在正一祖师立散行戒之前呢?”

    华真行:“冈比斯庭的神术师守则中也有类似的规定,只是逻辑出发点不同,但在实用性方面是一致的。

    就算没有正一祖师立散行戒,各宗门高人也不会看不到这种问题。

    散行戒之所以为散行戒,并不是因为正一祖师定立了它,而是在各派的门规之外,大家达成了一种共识,并且建立了一个体系去维护执行它,便是今天的昆仑盟。”

    丁老师:“做一个假设,倘若没有昆仑盟呢?”

    华真行:“只要有这种必要, 仍然会有人自发去维护类似的秩序, 但那就未必叫散行戒了。最极端的情况, 可能每个宗门都划出一片势力范围,建立某种规则。”

    曼曼:“这说的好像是非索港的街区帮派啊!”

    华真行笑了:“确实有点像,黑社会也不会天天都打打杀杀,否则早就死得人都不剩了。非索港那些街区帮派,只是秩序的填补。

    我还听说过红港的那些黑帮,平时也就是做生意的,划一片势力范围收保护费、卖违禁品、开赌场、妓院,还有各种看似正当的生意代客泊车、垃圾清运、社区团购啥的。

    之所以说他们是黑帮,因为他们生意都是排他性、垄断性、买办性的。他们上面是那些原本应该提供秩序服务、却故意让秩序缺位的人,帮派分子不过是看场子的马仔而已。”

    丁奇哑然道:“总是举这些例子,小华你这从小到大的,可真不容易!”

    华真行:“言归正传,如今的昆仑盟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们二位还没说明白啊。”

    白少流:“散行戒规定了修士的行为边界,但昆仑盟本身也有行为边界。很多事情是与散行戒无关的,它就发生在世俗中。

    比如鲁慕白死就死了,他要是不死昆仑盟还会让他再死一次,需要多少次就多少次。

    但是鲁慕白之女庄阳泉呢?她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假如鲁慕白不是定风潭掌门, 庄阳泉还会那样的人吗?”

    华真行答道:“也许会,也许不会。这世上还有不少庄阳泉那样的人, 未必都出身于修士之家。”

    白少流长叹一声:“这正是问题所在啊!”

    见华真行神情疑惑, 白少流又解释道,“修士也是人,既是世人,就不可能不受世事影响。而昆仑盟成立以来的这些年,世事变化之剧前所未见……”

    东国近年来的经济持续高速发展,不仅意味着财富积累,也伴随着快速的财富集中。

    生产能力的增长速度前所未见,这是技术进步与工业化的结果。

    整个社会所积累的财富,以惊人的速度集中,这是资本化改造的结果。经济发展越快,这个进程就越快。

    它所导致的社会变化,就是人与人之间那道鸿沟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举个例子,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李四,以正常的方式从事一份正常的工作,想实现另一个人张三口中的“小目标”,恐要从正一祖师的年代就开始积累财富。

    这样的两个人,他们的智商水平、知识储备、人生付出的努力,有根本的差异吗?并没有!这道鸿沟,只是生产关系中的阶级差异。

    某个人可能跌落,也可能跃迁,但这条鸿沟是始终存在的。它如今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更具迷惑性,影响也更深远。

    近些年来的东国,有关阶级分析的话语体系无声无息间渐渐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套资本创造财富、推动社会发展的话语体系。

    对成功与成就的定义发生了变化,社会主流价值观也会随之变化。

    比如凭勤俭无法跨越鸿沟,于是勤俭就不再是美德,再比如简朴是消费主义的天敌,于是就简朴越来越被人厌恶。

    越来越多的人在效彷、宣扬、炫耀鸿沟之上的生活与思维方式。

    当一个普通人从小刻苦学习,长大后勤劳工作,也永远实现不了所谓的成就与成功时,那么人们追求的目标,就变成了怎样跨越那条鸿沟。

    这就是资本叙事的逻辑,用经过筛选的个人视角碎片化逻辑,告诉人们成功的目标就是跨越那条鸿沟、然后待在鸿沟之上,而不是消灭那条鸿沟。

    在张三眼中,李四不算人,至少不是与他们一样的人。

    张三们还会用一切手段占据话语权,去告诉每一个李四:当你跨越鸿沟之后,你就会成为另一种人、我这样的人,这就是成功。

    当李四的目标是成为张三,那么首先就要肯定张三们的话语体系,然后效彷与效忠于他们。于是个别李四可能变成张三,但李四们则永远只能是李四们。

    资本叙事的逻辑是什么?有人说增殖,这不准确,因为增殖是其目的。

    资本可以是财富,但财富未必是资本。资本是一种权力,占有的特权,追求与保持这种特权,就是资本叙事的逻辑。

    东国历史上也存在漫长的阶级社会,古典式的占有特权一直都存在。但是东国的传统文化思想,却从来都不是以富贵论德行的。

    东国社会的伦理基础,从来都是因行称义。杨老头、柯夫子、墨大爷虽然经常吵架,但他们对华真行的教育,伦理基础是一致的。

    个人是否高尚的评价标准,只是其行为而非其身份。因为阶级鸿沟的客观存在,在历史上,追求富贵反而往往会成为道德评价的负面因素。

    在东国的传统文化思想中,人们不是看不见阶级压迫,只是不知道怎么去更好地解决它,不是没有人提出大同社会的理想,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实现它。

    因此它并不妨碍人们对社会现象进行道德批判,《硕鼠》这样的诗篇,自古就写在经学典籍中……

    这也是近代东国能迅速接受阶级革命思想,完成民族解放与社会改造的原因。

    但是近年以来,伴随前所未有的剧烈社会变化,社会价值观受到资本叙事逻辑的冲击也是巨大的……世事如此魔幻,那么世人呢?

    比如白少流、比如丁奇、再比如昆仑盟主梅野石,他们都出身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人家,也许个人操守仍拥有质朴的美德,但他们现在的社会身份呢?

    他们的修为境界,意味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能力。整个社会的运行规则如此,他们立足于人世间,就必然会站在世俗社会的某个位置,哪怕不是刻意为之。

    像这样的高人,对世俗的权力财富或许并不在意。但是他们身边的人呢,他们的子女亲朋,也包括那些修为尚浅的弟子传人呢?

    就以昆仑盟主梅野石为例,他出生于芜城昭亭山下的石柱村,在他刚上学的时候,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就是当地令人羡慕的收入了。

    可是仅仅人到中年,他的妹夫柴祥,若不是因为市场发生了意外变化,翰林府项目的预期收益便可达十几亿。

    假如是正常的劳动收入,就算以令人艳羡的百万年薪计算,哪怕没有任何消费支出,也真的需要从正一祖师的年代开始才能积累下这么多财富。

    为什么,因为他是梅野石的妹夫吗?也许是也许不是,这个答桉不重要,梅野石也不可能有很多个妹夫,而世上有很多地产商。

    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梅野石这种人,会帮助一个地产商摆脱投资困境?这就是世事如此,世人不可能不受影响,尽管梅野石做事也依照了缘法。

    再说鲁慕白之女庄阳泉,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世俗意义上的成就与成功标准是什么,庄阳泉的追求就是什么。

    那么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鲁慕白怎么照顾与帮助自已的子女亲人呢?修为不可继承、不可世袭,修士无法将修为传给下一代,但可以留给后人财富与资本权力。

    但就算不考虑孙辈之后的事,给当代的亲卷家人一个很好的安排,帮助他们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就与成功,在大多数人眼中总不会太过分吧?

    还是以梅野石举例,他本人是山村中的农户子弟,但是梅野石的子女呢,不论能否修行有成,他们又是什么出身?

    假如修士的家人亲卷在世间困顿挣扎,修士本人不太可能不去扶助,如此也难免牵绊于世事。但同时谁都清楚,若牵绊于世事过深,对修行是不利的。

    社会现实还导致了一种现象,假如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其目标就是跨越那道鸿沟,那么在他们接触修行后,难免就将修行也当成跨越鸿沟的一种方式。

    现实中的阶级鸿沟,用其他方式难以逾越,于是便寄望于或神秘莫测、或虚无缥缈的修行。可是自古以来,修行所求,目的从来就不是跨越阶级鸿沟。

    这就像人们从沙里淘金,目的从来就不是得到不含金的沙子,尽管从事实上看可能是得到了。而真正的事实是,修行有成,可比在世俗中跨越阶级难多了!

    修士须见证世事又须超脱于世事,他们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与坏人,修行所求不是跨越世俗的阶级,而是能从世事中超脱。

    届时那道鸿沟对他们而言也就无所谓了。

    就没听说两位大成修士之间,还会比较谁家房子大的!修为就是个人所能达到的身心境界,与外在的身份地位无关。

    超脱,是在其上而非在其中。

    修士或许无法改变世事,但是个人的身心境界与存在状态,并不受世俗中的鸿沟束缚。这听上去很神奇,但也有些无奈。

    道理很明白,但世事的影响无处不在,并不是谁都能做到全然的超脱。

    比如很多宗门在挑选传人时,是否会更多倾向于那些衣食无忧的弟子?因为其家人亲卷本就拥有世俗间的财富权力。林太为的关门弟子吕形缜,就是个标准的官、富二代。

    从宗门的角度,无论掌门、长老的修为有多高,大部分普通弟子并未大成,更多在培养中的传人尚未突破四境,他们还是要在世间立足的。

    弟子传人在世俗间是什么身份,也能给宗门提供不同的帮助。

    宗门挑选弟子传人,首要当然是看根器资质。但是在同样的根器资质之外,他们有意无意间又会看重什么呢?

    这是夹杂着神念碰撞的交流,说到这里,白少流突然又开口问道:“华总导,你现在是否明白,你为什么会被人针对了吧?”

    这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伏凌客与华真行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何特意跑来对付他,又是谁在背后挑唆?

    修为境界不可世袭、不可继承,但挑选什么样的传人、挑选谁为传人,自古都是修士决定的。

    传统的修行传承方式,可以赋予修士的一种在世俗中隐形的特权,就是决定谁可以成为下一代修士。

    自古以来,这种特权都是客观存在的,并不是一种主观上的追求,没有人想到要去维护它,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它不是具体属于某个人的,而是属于修士群体的。

    自古就天然存在的东西,而且没有任何人能挑战它的存在,当然不需要刻意维护,甚至有的人都意识不到……直至华真行的出现。

    华真行推广养元术的构想,就是一种颠覆。谁能修行入门,并不是由某个修士或某派修士群体去决定。所谓养元谷,实则是维护这种新的筛选机制的组织体系。

    这种新的选择逻辑,等于剥夺了自古以来属于修士群体的那种隐形特权,至少是剥夺了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在原有的传承方式叙事逻辑中,修士挑选传人,未必就一定会选择富贵人家子弟,贫贱山村中也有资质根器特别出色的孩子。

    这就像自古以来的阶级鸿沟之下,寒门子弟也会幸运的跨越至鸿沟之上,但这并不改变鸿沟存在的本质。

    无论修士怎样挑选传人,都不改变修士群体拥有选择谁可以成为修士的特权。而华真行的出现,则可能会改变这一套叙事逻辑的本质。

    修士群体的职能,不再是决定谁可以成为修士,而只是怎样去培养修士。

    修行毕竟与世俗有异,修为境界是一种纯粹的个人成就,所以在修行界并不存在世俗间的阶级鸿沟,以往怎样选择更多程度上取决于修士本人。

    有很多修士,尤其是修为高超的修士、对世俗间的特权叙事逻辑是很反感的,他们也能看得很清楚,因此华真行还是受到了昆仑修行界的欢迎与接纳。

    因为华真行的出现,使人们更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修士群体一直在世俗中拥有某种隐形的特权,而如今它受到了挑战。

    那么新的分歧就出现了,是去维护这种可能消失的特权,还是让它该消失就消失吧?

    梅野石代表昆仑盟显然已经表明了态度,他当众“借”给华真行守正神符的举动,就是在告戒那些别有用心者,别对华真行再搞什么小动作。

    梅野石之所以要这样表态,正说明在此背景下有暗流涌动。谁在背后怂恿的伏凌客,这股势力恐怕也不小!

    这时丁奇又拍了拍华真行的肩膀道:“方才白庄主说,修行应超脱于世俗,但超脱并非隔绝,修士或多或少仍牵寄于世事,只是程度不同。

    但小华你是一朵奇葩,你的修行,完完全全就牵寄于世事之中,你不是超脱不彻底,而是彻底不超脱啊!”

    这一席话,将旁边曼曼、花膘膘、冼皓都说愣了,但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华真行打造养元谷,是为了建立养元术推广体系做准备;研制春容丹,其目标是将修行灵丹变称面对普通人的工业化产品。

    再看其修行以来所做的事,建立新联盟是为了改造几里国,创设欢想实业,是为了从无到有打造一个欢想特邦……

    这是纯粹的、彻底的世俗化,却不能说是庸俗化。从没有见过哪一位修士,能将修行所求与世事变迁结合得这么浑然无迹、简直达到了极致。

    丁老师看得太透了,华真行只得苦笑。

    很多人所不知道的是,华真行还代表了另一种极致,因为他还有个身份是风自宾,代表了资本叙事逻辑的极致。

    资本叙事逻辑推演到尽头,就是华真行已经打造的农垦区以及正在建造的欢想特邦。但资本叙事逻辑的信徒,其实最厌恶的也是华真行这种人。

    他们人人都想成为风自宾,却都天然地厌恶华真行。

    可就算有人厌恶欢想特邦所发生的一切,却无法用资本逻辑的话语体系进行反驳,因为华真行通过风自宾这样一个虚拟身份,展示得就是资本发展到极致的推演结果。

    华真行苦笑不语,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在场的人并非都知道他就是风自宾。

    这时白少流又说道:“华总导问如今的昆仑盟有什么问题,它当然有问题。世事变化如此,昆仑盟的成员也会受其影响。风先生让梅盟主去当饭店保洁,就是意有所指。

    明日昆仑盟议事,便是一场交锋,有些话需要讲明白了,绝不仅仅是为了处置一个陆高乾,也是论道之辩。昆仑盟如今遇到情况,养元谷将来也要引以为戒。”

    华真行也意识到,梅野石这次表态这么坚决,恐怕多少也因为受到了其师风先生的敲打。

    但这话不好说出来啊,他只是很乖巧地点头道:“我一定好好学习,尽量少说话,只观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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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最近看见不少魔幻事,这章内容也反复修改了很多次都不满意,就这样发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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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想世界介绍:
为成欢想梦,真行五百年!流落偏远黑荒大陆的东国少年华真行,某日梦见了五百年后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上,很多国度与部族甚至已消失于历史长河,而古老的东国迎来了强大的新生,东方智慧焕发新的光芒,引领了人类文明的方向。那时的女人可以青春常驻、男人能够健旺百年,人们不仅能创造外物,也在创建自身,存于今人的畅想中却又出乎意料。……这一切的发生,都伴随着一个疆域遍布全球的欢想国的出现。那是一个社会更公平、生活更美满、秩序更安宁的国度,仿佛古往今来人们所渴望的真正的理想国、现实中的乌托邦。很多人在思考,文明发展的终极目标是什么?生命尤其是人类的出现,对世界、对其自身,其意义与价值何在?然而这种终极问题,距离梦醒之后的少年华真行还很遥远,他只是好奇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一个梦?欢想世界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欢想世界,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欢想世界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