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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世子很凶txt下载     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攻心

    翌日,暖阳当空。

    船队顺流日夜航行,已经抵达汉阳一带,距离鄂州不到百里。运兵船上的西凉军整装待发,各种登陆器械准备就绪,连火炮都已经装填,只待兵临城下时,摧枯拉朽的撕碎东部四王最后的脸面。

    帅舰上,夜莺拿着望远镜,认真扫视着数百艘船只的情况,偶尔有旗号传来,便会房间里的许不令通报一声。

    房间之中,许不令衣冠整洁,走在睡榻旁边,手里拿着罗田县周边的舆图打量,时而回头看上一眼,眼神宠溺中带着几分笑意。

    许不令的背后,宁清夜面对这墙壁侧躺,光洁肩膀露在春被之外,如云长发披散,精致的容颜上带着几分寒意,到现在都不肯起床。

    昨晚半推半就被许不令那什么,宁清夜起初还不生气,可因为不小心说错了个‘针’字,面前温温柔柔的情郎,一瞬间就变成了混蛋。

    宁清夜武艺再高,也只是初尽人事的姑娘,即便身体扛得住,心里上也受不了,后面都忘记自己在那儿了,依稀记得都翻了白眼,哭着求饶那厮都不放过她……

    宁清夜眼神少有的显出几分委屈,与受刑相比,她其实更担心外面人的看法,陈思凝可就住在不远处,不知听到动静没有,夜莺肯定是听到动静了,也不知心里怎么看她的……

    许不令看了片刻舆图,见天色不早了,把舆图放下,回身摇了摇清夜的肩膀:

    “夜夜……”

    “诶。”

    ??

    许不令表情一僵,继而便抬起手来,在敢占他便宜的小宁后面拍了下。

    啪——

    宁清夜也不动弹,反正打得不疼,她把春被拉起来些,不搭理。

    许不令摇了摇头,把清夜翻过来面向自己,柔声道:

    “是我不好。起床吃点东西,这都快中午了。”

    宁清夜脸色冷冷的,偏头不与许不令对视:

    “我不出去,饿死得了。让你小心一些,你非要那么冒失,夜莺肯定听到了,陈姑娘说不定也听到了,下面还有一船人,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许不令眼神无奈,把脸颊转过来:“清夜,是不是我不知轻重,把你弄得爬不起来了?若是的话你说一声,我去把饭端过来……”

    宁清夜微微眯眼,正想坐起身来,证明自己没被弄趴下,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许不令在激将她,轻轻哼了一声:“起不来又如何?反正我不出去了,你去忙你的吧。”

    “下午才到,我也没啥忙的……”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眼神扫了两眼,抬手又把春被撩起来,作势准备上榻。

    宁清夜表情一变,立刻老实了,一头翻起来,用春被挡住自己:

    “你慢着,我……我起来就是了。”

    许不令这才满意,把衣裳拿过来,放在宁清夜的手边。知道清夜脸皮薄,也不在旁边看着,转身去了外面的书房。

    宁清夜待许不令出去后,才稍微松了口气,又微微皱起眉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儿,才抬手去拿旁边的衣裳。

    把衣裳穿戴好后,宁清夜想起了什么,连忙把春被掀开,想去找昨天许不令放在她下面的手帕,只可惜这哪里找得到。

    “这厮怎么……”

    宁清夜抿了抿嘴,眸子里又显出些许羞愤,但这东西她也不好意思问许不令索要,想了想,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现,认认真真的叠好的被褥……

    ------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鄂州虽然距离岳阳四百多里,但春江水暖顺流而下,五万西凉军几乎眨眼就到了。

    下午时分,三百余艘船上的兵马,气氛逐渐严肃,大盾、木桥等等用来登陆的器械准备完毕,炮船之外的运兵船上也装载有火炮,安装了车轮,此时推到甲板上固定,以便在抵达战场后,将火力覆盖发挥到极致。

    楼船之上,陈思凝在屋里穿戴好铠甲,仔细检查身上的防具,还在铠甲里面套着从南越皇宫带出来的绝品软甲,几乎刀枪不入。

    陈思凝给许不令当亲兵,只是跟着看看,不会让她跑去打仗,但陈思凝性格就是如此,极为稳健,凡事先考虑安危,哪怕明知不会上战场,还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连马战的长枪都准备好了,放在房间的兵器架上。

    马上就要打仗了,陈思凝虽然不是主帅,却远比许不令还要操心即将接敌的战事。见快到地方了,许不令还不出来,稍微有点疑惑,来到了书房外的帅台上,抬手敲了敲房门:

    “将军?”

    很快,房门打开。

    许不令身着世子袍走出房间,瞧见全副武装的陈思凝,微笑道:

    “主帅是杨尊义,我们想上战场杨将军都不会给机会,你捂这么严实作甚?”

    陈思凝看了看身上的铠甲:“战时甲不离身是规矩,你不穿铠甲也罢,我一个亲兵岂能不穿。马上就到地方了,清夜呢?”

    许不令回头看了看,清夜已经穿好了铠甲,却没有出来的意思,反而躲着陈思凝。他只能含笑道:

    “在忙些事情,我们下去吧。”

    陈思凝也没细想,手按腰刀跟在许不令后面,行走之间铠甲摩擦‘咔咔’作响,还真有几分大将的气势。

    两个人来到帅舰的甲板上,在船首站立。大将军杨尊义已经在用令旗,指挥运兵船散开,排列成分批次登陆的阵型,以免到了跟前遭遇伏击方寸大乱。

    西凉军长年待在西域千里黄沙之间,其实根本没有打水战的经验,哪怕保持着绝对优势,杨尊义还是很严肃谨慎,和十几个军师幕僚一起,随时商谈着可能遇上的变故。

    打仗绝非儿戏,火炮一响,便代表着血流成河、浮尸千里。

    陈思凝在这种刀出鞘、弩上弦的气氛中,慢慢地也有点紧张了,看着沿江两岸荒无人烟的山岭平原,小声询问:

    “太安静了,走到现在连个波澜都没遇上,会不会出岔子?”

    许不令表情风轻云淡,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但这是给麾下将领看的,心底里同样在暗暗思索着各种可能出现的变故。

    仔细斟酌过后,许不令摇头道:

    “不会。”

    陈思凝点了点头,也不在多言,只是站在跟前,用望远镜注视着江边的情况。

    随着船队飞速行进,江边渐渐出现了建筑物,作为两军交战的主战场,沿江已经没有百姓了,全都是零零散散的军营和烽火台,越往下游走,建筑物越密集。

    在驶入鄂州城辖境后,遥遥便听到了鄂州城外的战鼓声,而江对面则是一望无际的东玥驻军,城墙、箭楼、碉堡连城一片,完备的防御工事,看得杨尊义都微微皱眉。

    不过奇怪的是,大玥这边都敲战鼓了,江对面却鸦雀无声,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士兵站在工事后,江面上连一条船只都没有。

    大将军杨尊义有点莫名其妙,仔细打量,确认不是疑兵之计后,开口道:

    “世子殿下,对面门都不出,这是准备缩在乌龟壳里挨打?”

    许不令也略显不解,不说出来打水战了,好歹在外面放几条船当斥候吧,这也太干净了些。他思索了下:

    “不用靠岸,在江这边停下,先用炮轰击城墙碉堡,等炸出缺口军心大乱后,再渡江登岸。”

    杨尊义本就准备这么打,一寸长一寸强,能站在对面打不着的地方迎头痛击,谁会直接跑上去短兵相接,他抬了抬手,传令官便挥动旗子。

    三百余艘运兵船落帆减速下锚,二十艘炮船则跑到了江心位置,保持三里多的距离,确保对面的床弩、投石机打不到后,一字排开,把炮口面向了东玥的江岸,只需一声令下,便可以超远距离降维打击。

    阵型尚未摆好,从望远镜中,明显能看到东玥的军卒出现了混乱,几乎所有人都在往后退或者寻找掩体,光从这熟练的躲避动作,就能知晓是楚王手底下的军队。

    许不令暗暗摇头,知道这场登陆战没啥悬念了,正准备和往日一样下令炮击,等待秦跑跑含恨败走,对面却忽然发生了变故。

    只见严阵以待的东玥防线,本来插在一座关口上方的‘秦’字军旗忽然降了下来,防御工事后的东玥军卒也爆发出欢呼声,和打了大胜仗似得,呼喊声整天,听得这边的西凉军还真有点懵了。

    许不令皱起眉头,让杨尊义先别下令炮击,稍微等待了片刻,就瞧见防线中间的一道水门打开,从里面驶出一条小渔船。

    渔船也就丈余长,没有携带任何军械,前方是个身着布衣的壮硕汉子,捧着帅剑站在船首。后面则是个撑船的下属,一手拿着许字旗帜一手撑船,遥遥打喊:

    “别开炮!自己人!别开炮……”

    “……”

    五万蓄势待发的西凉军将士,齐齐哑然。

    杨冠玉都登船准备当先锋军抢滩登陆了,瞧见这场景,把头盔一摘,丢给了副将,转身就回了船舱。

    陈思凝莫名其妙,走到了许不令跟前:

    “对面这是作甚?派使臣过来交涉?”

    “投降呗,还能作甚?”

    许不令其实也松了口气,毕竟少死了不下数千人,能不见血谁想给世上多制造几千户孤儿寡母。

    陈思凝则有点不解:“对面防卫固若金汤,就这么降了?”

    “不降,天黑前就成平地了。”

    许不令抬了抬手,让帅舰行驶到江心,低头看向下方的一叶扁舟。

    楚军大将秦荆,在抵达帅舰下方后,平举帅剑,深深俯首,朗声道:

    “败将秦荆,拜见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以天人之威兵临城下,此战胜负已无悬念,大江两岸同属一族,互为同胞,未免麾下数万将士枉死,秦某愿交出帅剑,大开城门,恭迎世子入城,只求世子对两岸百姓一视同仁,莫造杀孽。但秦荆身为楚将,不战而降,实乃愧对列祖列宗及楚王栽培,无颜再苟活于世……”

    说话间,秦荆拔出帅剑,直接就往脖子上抹去。

    不过,此举不管做戏也好,真的也罢,许不令都不可能让秦荆自刎。若是秦荆投降后求死在他面前,后面的将领谁敢投降?

    许不令纵身一跃,直接落在了秦荆面前,抬手扶着秦荆的胳膊,然后就是各种场面话。

    先夸秦荆爱民如子、黑白分明,又对岸边的守军各种封赏,强拉的壮丁可以领取抚恤银子当场回家,话还没说完,东玥防线上便爆发出欢呼声,城门大开,比免去一战的西凉军都高兴……

    -------

    “混账!”

    翌日,杭州城,白马山下临时改建的东玥皇宫之内,东玥皇帝宋绍婴,猛地把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丢在了地上,怒骂出声:

    “十五万守军,准备近半年,依仗长江天险,一箭未放,主帅便开城投降。他还不如继续跑,栓条狗在江边上都会叫两声,他秦荆好歹名将之后,连条狗都不如……”

    愤怒的呵斥声,传入在场百余万臣子的耳中,所有人神色各异,但都明白,这只是濒临绝境的无能狂怒。

    秦荆昨天不战而降,带来的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

    去年一个冬天,东玥臣子都处在巨大压力之下,知道西凉军会打过来,有可能打不过,但压力再大,至少没有真的打起来,战场上千变万化,说不定还有变数,东玥有一只战力不下于西凉军的辽西军,说不定就守住了。

    可如今,秦荆手握十几万楚军,连箭都没放,直接就把近半年的筹备滋了敌;许不令也大度,直接给秦荆爵加一级,遣散所有壮丁,发放抚须银两,让被迫入伍的百姓可以回家团圆。

    这个消息,传到后面的防线上,后果可想而知。

    东玥号称拥兵百万,但大部分都是强拉的壮丁和半农半兵的府兵,和西玥同属一族又没国仇家恨,明知打不过,刀一扔就可以领银子回家,将帅官职不变,国家还能统一,谁乐意慷慨赴死?

    至于大玥姓许还是姓宋,和百姓有个毛关系?

    在秦荆投降不到一个时辰,黄梅县守将便临阵叛逃,紧接着便是怀宁县,投的比西凉军跑的还快;怀宁县的将领,怕庐州收到消息后扣人,直接骑着马跑到了西凉军营投降。唯独桐城还在强压军卒异议死守,但桐城那小城墙,恐怕挡不住半天,这还怎么打?

    桐城一丢,后面就是东部四王的兵马大本营庐州,江南唯一能用的辽西军驻扎在哪里,那是东玥最前线的军事要塞,也是东玥最后的正面战场。

    因为王承海要是再输了,东玥就没有正规军了,靠府兵民兵打西凉铁骑,人家估计都用不上火炮。

    眼见形势如此明朗,楚地门阀周家的家主周楷,凑到了楚王宋正平跟前,小声道:

    “王爷,不是岳丈没骨气,形势到这地步,伤的是天下万民,早点做出决断,宋氏也不至于在世上除名,你要不劝劝圣上?”

    以天下万民安危为由,自然是场面话,天下百姓死活和门阀有个啥关系。作为扎根中原的世家大族,最怕的就是天下大乱的时候站错队。周家在楚地扎根数百年,好不容易站在了二线门阀的位置,再爬爬就能和五大姓平起平坐了。

    这么大的家业在手上,周楷脑子清醒得很,若不是身为楚王的老丈人,他根本就不会来杭州。即便来了,楚地其实也留了一只旁系,如今投到了许家门下。

    两边下注的好处是不会亡族灭种,坏处就是家业至少拦腰打对折,从二流变三流,想要再累积起来,至少都得百余年。如果这时候能和平统一,周家能减少很多损失,不说别的,楚地被许家霸占的产业肯定能拿回来不少,等人家打进杭州城,可就鸡飞蛋打啥都不剩了。

    楚王宋正平,其实最开始就和东部三王不合,宋暨掀桌子不把皇位传他,才转头投靠了东部三王,一直被当炮灰。

    宋正平其实也看得出目前形势,知道胜算微乎其微,而且秦荆一投,他手底下连一个兵都没了,即便打赢也捞不着什么好处,打输得陪着东部三王一块为宋氏尽忠。

    但宋正平是宋氏藩王,不是将领官吏,将领官吏投了能保住位置,他一个姓宋的王爷投了,下半辈子绝对是被押到长安城关一辈子,说不定几年后就得‘病卒’。

    而且宋家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天下,落入他人之手,宋正平即便不是皇帝,心中又岂会没有半点不舍得。

    宋正平皱着眉头,思索了下,才轻声道:

    “王承海率辽西军守庐州,尚有一战之力,现在劝说圣上,不是找死嘛,等等看吧。”

    “唉……”

    ————

    西凉军十九日从罗田县登岸后,近二十万府兵也迅速登船渡江,在罗田县集结,几乎只用了两天时间便站稳了脚跟,之后便兵分两路沿江而下,收复早已经放弃抵抗的城池,跑了四百多里,才遇上一个不投降还敢反抗的对手。

    三月初一,长江北岸的桐城外,炮火的轰鸣惊天动地,不算高大的城墙,在数百门火炮的轰击下,肉眼可见一点点垮塌,誓死不降的守将和近乎绝望的军卒,除了站在城墙上挨打,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大半城池都是沿江而建,无论哪个要塞都有水门,二十艘炮船停泊在江面上炮击,西凉军推着火炮从岸上进攻,火药炮弹不要钱似得倾斜在城墙上,后方还有源源不断的补给船只抵达。

    桐城守军在城里打不到西凉军,出了城打不过西凉军,看起来场面很大打的惨烈,实际上双方都没接敌,根本没什么可说的。

    江岸上,帅舰停靠在上游岸边,诸多将领和幕僚拿着‘千里镜’,和看烟花似得欣赏着绚烂夜景,杨冠玉甚至开了个盘口,赌桐城能在火力覆盖下撑多久。

    秦荆则作为‘参谋’,站在西凉军诸将之间,近乎绝望的看着这比往日大太多的场面,心里也有几分暗自庆幸,站在桐城上的不是他。

    打仗总是要死人的,许不令并不喜欢欣赏对手的绝望,眼见桐城大势已去,回到了书房内,打开舆图看着接下来的行军路线。

    陈思凝对势如破竹的战局已经麻木了,毕竟碾压局除了爽也没什么好看的,她和宁清夜一起坐在书房里,帮夜莺处理着繁多的事务。

    外面的炮火,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响起了战鼓,西凉军步卒,开始攻打城墙已经垮塌大半的城池。

    许不令在窗口瞄了眼,还未等到西凉军换下城头的旗帜,一条快船,忽然从上游跑了下来。

    身着世子妃装束的萧绮,在王府护卫的密切保护下,站在了甲板上,遥遥便呼喊道:

    “相公,相公——”

    楼船和运送辎重的队伍在一起,距离前线主力军队也就十余里,但为了安危着想,许不令从不让楼船来前线战场。

    瞧见萧绮急匆匆跑过来,许不令脸色一变,直接从窗口跃出,在江面轻轻一点,便落在了护卫森严的甲板上,扶住萧绮的胳膊:

    “怎么了?来这做什么?”

    说话间,许不令把萧绮拉进了船舱里。

    只是让许不令没想到的是,萧湘儿也在船舱中。

    萧湘儿杏眸中满是怒意,急得轻轻跳脚,瞧见许不令过来,连忙跑到许不令跟前,拉着他的胳膊摇晃:

    “宋思明那个王八蛋,敢对我萧家人动手,你赶快去把他灭了,姜家都不敢动我萧家一草一木,他宋家起势不过甲子,算个什么东西,宋思明要是敢动我萧家一人,我非让他宋家亡族灭种……”

    娇声斥责不断,连娇美容颜都罕见地变成了铁青之色。

    许不令眉头一皱,安抚着湘儿,看向萧绮:

    “到底怎么了?”

    萧绮负责军队的情报消息,自身也有情报网,她脸色温怒,冷声道:

    “探子刚刚冒死传回来消息,庐州城内出现了变故,吴王宋思明和王承海,在城中强抓百姓上城墙,庭儿和二伯他们也被请去了庐州城,肯定是用作要挟,让你没法攻城。”

    萧湘儿杏眸中怒火中烧,咬牙道:“真是卑鄙,这可怎么办才好?”

    许不令听见此言,脸色沉了下来。抓百姓和萧家族人,做什么用,几乎不用去猜,东部四王这是狗急跳墙了。

    本来双方都自称大玥正统,许不令还背着‘篡位谋国’的骂名,稍显理亏;现在东部四王抓辖境内百姓充当肉盾,直接就失了大义和民心,不亚于饮鸩止渴。

    但东部四王绝境之下不要脸皮了,许不令在大优势之下却不能不占大义,这确实是个大麻烦。

    许不令沉默了片刻,开口道:

    “别着急,马上拔营出发,先到庐州看看情况,大势之下江南军民根本没战意,我争取劝降。”

    萧湘儿还想说什么,却被萧绮拦住了,毕竟事已至此,除了先兵临城下试压,也没有别的办法。

    -------

    两天后,庐州。

    桐城到庐州,是一百五十余里的大平原,三万西凉军携带府兵日夜兼程,从陆路进发,沿途扫清残余关卡,抵达了庐州西侧。

    数百艘满载兵马的船只,也沿着四通八达的河道,在炮船开道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进入了庐州南侧的巢湖。

    庐州是东玥最重要的军事要塞,往后两百余里就是金陵和淮南,占据后便直逼江南内腹苏杭一带,一马平川近乎无险可守。

    宋暨临死前,留给东部四王唯一的遗产辽西军,大半驻扎在这里,也是整个东玥唯一一块难啃的骨头。

    辽西军是大玥的主力军,常年在幽云之地对阵北齐右亲王,从兵员素质到铠甲军械不输西凉军半分,作为长安直辖的兵马,待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放在平原上正面对冲,西凉军和辽西军胜算难分,而辽西军守城、西凉军攻城的话,西凉军基本上打不下来,不然北齐就不会挡在关外这么多年,这也是东部四王到现在还死撑的依仗。

    不过,西凉军拥有了火炮这种攻防大杀器,在军队素质相当的情况下,敌无我有,彻底让五五开的战力拉成的十零开,正因为辽西军战力强横,才更明白这场仗不可能打赢了。

    三月初三,庐州上空阴云密布,大地之上气氛肃杀。

    许不令骑着追风马,来到庐州城三里开外,站在一座山丘上,和众将领眺望及远处的庐州城墙。

    庐州城外,箭楼林立,墙垛战壕把大地变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身着精良铠甲的辽西军军士,在城墙内外严阵以待。

    城门楼上,吴王宋思明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

    主帅王承海手按帅剑,目光冷冽,注视着望不到尽头的黑色潮水压向城墙,脸上没有丝毫怯战,只有为将者该有的冷静和淡漠。

    王承海寒门出身,一步步爬到辽西大都督的位置,是宋暨的死忠,这点从宋暨把其父母妻儿送还,让他自行决定去留就能看出来。

    大玥满朝文武,总有几个对宋氏忠心耿耿的臣子,忠心到愿意搭上全族性命为宋氏慷慨赴死的地步,这可能是愚忠,但没人能改变这些人‘忠军报国’的信念,王承海便是这样的人。

    其实当年大将军许烈,也是这样的,位极人臣功高震主都没反,为的还不是报答当年,被孝宗皇帝赏识、从一介屠户变成王侯的恩情。

    王承海的身侧,除开严阵以待的辽西军将士,还有密密麻麻的百姓,男女老少皆有,被绑着手脚,用绳索穿在一起,绑在城墙上,哭嚎声压过了两军对垒的人马嘈杂。

    萧庭和萧墨等十几名萧家长辈,被双手反绑,站在王承海身侧,不停地在破口大骂,却听不清声音。

    城外已经列阵的西凉军将士,瞧见此景,同样破口大骂,骂辽西军不是东西,枉为男儿。

    辽西军集体沉默不言,只是握着手中的弓弩刀枪,等待着主帅的一声令下。

    他们心中或许有愧疚,但职业军人就是如此,只服从主帅命令,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一声令下同样义无反顾,如果没有这种冷漠到残忍的战斗意志,怎么配成为大玥的主力军团。

    王承海可能也不想这样,但他为了宋氏,想要守住庐州,必须这么做。

    只有这样,才能限制住西凉军无坚不摧的火炮,只有和西凉军正面攻防,他麾下的军队才能保证庐州不失。

    陈思凝站在许不令身侧,瞧见这场景,肺都快气炸了,怒骂道:

    “都是中原人,岂能以妇孺为挡箭牌?番邦蛮族才会干这种事,他们要不要脸?”

    许不令周边的将领都在骂,萧绮和萧湘儿强行跟了过来,站在护卫后方,脸上的怒意不加掩饰,萧湘儿指着城墙的方向,怒声道:

    “宋思明,王承海!你们敢动我萧家族人,我屠尽尔等全族!”

    声音很大,但远在几里外的城墙,显然听不见。

    萧绮紧紧攥着手,保持着该有的镇定,她等待了许久,等待到西凉军已经蓄势待发,随时能擂鼓攻城的地步,庐州城上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杨尊义来到许不令身旁,眉头紧锁,询问道:

    “世子殿下,对面要死守,怎么办?”

    萧绮咬了咬牙,开口道:

    “行军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东部四王行不义之举,我军无可奈何,事后骂名我萧家背,用火炮攻城,无需多虑。”

    萧湘儿脸色一变,焦急道:“庭儿和二伯在城墙上,岂能用火炮攻城?”

    萧绮冷着脸:“三军将士能死,我萧家人就不能死?战场之上岂能有妇人之仁……”

    许不令抬起手来,制止了两姐妹的争吵,思索了下,轻驾马腹,朝着庐州城走去。

    “相公!”

    萧绮一急,连忙想劝阻,却被陈思凝拦了下来。

    毕竟许不令只要不走到城墙底下,凭借超凡武艺,没人能伤他。

    阴风猎猎,庐州城内外气氛压抑到极致。

    两军数万将士的注视下,许不令单人一马,走出了西凉军大阵,缓步来到了庐州城墙一箭之地外。

    “许不令,你个孬种,放炮打啊!来都来了,还在城外磨磨蹭蹭,还指望他们把爷放了不成。我都能看明白的局势,你个榆木脑袋难不成看不出来?”

    城墙之上,萧庭气急败坏破口大骂的声音总算能听清了,时不时还向王承海和宋思明那边吐口唾沫。

    萧墨等萧家老人,在来庐州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有去无回,朝代更替哪有不死人的,萧家横跨三朝,见多了这种狗急跳墙的事情,只要萧家人没死绝,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城墙上的百姓,显然知道要面临什么,有哭嚎有哀求,但在两军对垒之间,声音渺小得可怜。

    许不令骑乘大黑马,在一箭之地外停下,脸色冷漠,看向上方的王承海、宋思明、和众多辽西军将士,冷声道:

    “我许不令,今天过来,不是和你们谈判的,只是来告诉你们一件事。”

    声若洪钟、远传两军阵营。

    王承海眼神冷冽,不为所动,城墙上的守军,听得清清楚楚,也是沉默不言。

    宋思明眼中恨意滔天,大骂道:

    “许不令,你这乱臣贼子,以下犯上,行谋国篡位之举,我宋氏即便只剩一兵一卒,也不会让你得逞。”

    “谋国篡位又如何?”

    许不令骑在追风马上,扫视巍峨城墙上方密密麻麻的辽西军:

    “你们拦不住,没人拦得住我。天下间,没有我不敢杀的人,没有我不能杀的人。攻城前过来,只是告诉你们一声,我攻庐州,是为平四王叛乱,让大玥重新一统,免去天下万万百姓战乱之苦。城墙上的百姓同样是百姓,今天若是死在这里,账算在辽西军身上,事后我为他们报仇。”

    许不令马缓行,冷冽眼神扫过上面的一个个军卒:

    “辽西军是朝廷主力军,所有兵员长安皆有记载,可能有缺的,但九乘九都在,其中包括了尔等的籍贯、家小、父母妻儿可还健在。你们若是不信,我随便给你们说来听听。”

    许不令从怀里,取出一张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纸:

    “辽西军,幽州守备军,武烈营,伍长陈平,幽州固安县陈家村人,父陈五郎,母王氏,兄陈安,子陈大牛。

    伍卒王富贵,辽西建平县山头乡人,父王继才,母赵氏,弟王多宝……”

    满城阴云之下,洪亮嗓音远传城头。

    许不令字句清晰念完纸张上所有的名字后,收起了信纸:

    “以老幼妇孺为挡箭牌,这个头不能开,为给后世警醒,今天城上百姓若枉死,辽西军二十万人,连同父、母、兄弟、子女,我会派人挨个登门缉拿,直到杀绝为止,无论纸上的人,今天有没有站在城墙上。”

    城墙上的守军,依旧鸦雀无声。

    王承海紧紧攥着剑柄,直视许不令的双眼:

    “你以为本将怕你?!”

    许不令没有再理会城墙上的目光,从马侧取下弓箭,开弓搭箭亮如满月,箭如流星,直接射向王承海旁边的萧庭。

    “庭儿!”

    “许不令!”

    两声急呼从后方西凉军大营传来,悲伤而震惊。

    箭矢直指萧庭咽喉,连萧墨都目露错愕。

    不过,宋思明身后的护卫,可能是怕人质死了失去依仗,还是抬手抓住了飞来的箭矢。

    萧庭同样满脸震惊,毕竟许不令这箭是真冲着他胸口来的,他破口大骂道:

    “你他娘真射啊!好歹让我说两句遗言,老子不是人啦,你这没良心的……”

    许不令头也没回,骑着马走向西凉军大营。

    走到一半,便抬起了右手,又猛地挥下。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响,从西凉军大阵中传出,吞城火蟒,击中了庐州城的城墙,碎石飞溅,人马皆惊。

    城头之上,寂寂无声许久的数万辽西军,被这震耳欲聋的炮声,压垮了最后一丝心理防线,四处响起嘈杂混乱和监军的呵斥。

    辽西军是大玥主力军,畏惧火炮的威力,但并不畏死,哪怕硬抗火炮的轰击,明知必败,也不是不能打到最后。

    但辽西军战斗意志再强,也终究是人,有家有业有父母妻儿,自己可以悍不畏死,但不能不顾及家小生死,或许王承海等人可以,但大部分肯定不行。

    他们听到了许不令的言语,而许不令说的也不是假话,今天他们敢这么守,许不令真会将辽西军斩草除根,以免后世效仿。

    许不令也不想那么做,但大势之下,所有人都只有不进则死一个选择,为将者不能有妇人之仁,说的不是为将者要残忍,而是应该用最冷血的方式分析局势做出决策,才能避免更大的伤亡。

    轰轰轰——

    又是几声炮响。

    城头之上混乱起来,被点名的武烈营军卒,不顾命令,强行给周边的百姓松绑。

    不少将领跑到王承海面前,请求把百姓放了,因为许不令不在意这些人生死,只想取天下,继续把百姓放在城头上,只会增加自己军卒的心理压力,还不如放开手脚堂堂正正打一场。

    可堂堂正正打一仗,面对城外坐拥数百门火炮的西凉军,辽西军毫无胜算,只是死的壮烈些罢了。

    辽西军大都督王承海,始终握着剑柄,一言不发,死死盯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身边越来越乱,一发炮弹砸在城楼之上,吴王宋思明被护卫强行拖离了城墙。

    王承海纹丝不动,想要发号施令,挽回局势。

    可许不令只要敢开炮,他就已经必败,还能怎么挽回?

    轰轰轰——

    不过几轮炮击,辽西军便从内部开始混乱,没有上级命令,军卒在伍长的默许下,砍断了绑缚百姓的绳索,甚至有人反骂西凉军和许不令不是东西,可这声响,在混乱的城头上显然传不出多远。

    杨尊义下令打了几炮城墙后,眼见守军自乱阵脚,下令从水门开始强攻。

    而这一战,也宣告了大玥宋氏,在天下间最后的一股力量,彻底终结……

    -----

    再也不写打仗了……

第八章 萧大忽悠

    狼烟席卷大地,城墙内外化为火海。

    庐州城南,攻防血战从黄昏持续到半夜,在辽西军自乱阵脚的情况,庐州即便有固若金汤的城防为依仗,还是在短时间内从各处开始崩溃瓦解。

    许不令亲自陷阵,率领步卒强行登城,在城墙上杀出了一条血路,直至抵达王承海所在的城门楼。

    王承海知道败局以定,却未退走,带着‘舍生取义’的决然,拔剑杀向了冲上城头的许不令。

    结果也得偿所愿,王承海的人头,出现在了城门楼顶端,许不令的手上,万千将士的眼前。

    接下来便是兵败如山倒,群龙无首的辽西军早已没了战意,降的降、突围的突围,在城门破开之后,正式宣告东玥最坚固的一道壁垒就此易。

    西凉军开炮后,宋思明知道大势已去,本想和为大玥宋氏殉葬,却被护卫强行带走,从东门突围逃亡金陵,而一同被带走的,还有已近失去盾牌作用的萧家族人。

    许不令斩杀王承海后,发现这个情况,当即带着一千轻骑绕过庐州城,望金陵方向追杀。

    明月悬空,庐州大地到处是浑身染血的散兵游勇,马蹄轰鸣震颤大地,杀气腾腾的西凉铁骑,如一把利剑刺入东南方的平原。

    许不令身着黑袍,手持长槊,身上染了不知多少人的血,目光死死锁住前方的扬起的尘土,吴王宋思明的亲兵队伍就在眼前。

    陈思凝走在身侧,圆月弯刀提在手中,同样浑身染血。半步宗师的武艺虽然放在武魁之前不太够格,但战阵之中绝对是杀力无双的悍将,杀人如割草的场面,把周边的西凉军都吓了一跳,稍稍保持了点距离。

    “驾——”

    许不令骑得追风马,速度快出寻常战马太多,眼见掩护吴王突围的亲兵不过数百人,当即猛夹马腹冲了出去。

    陈思凝过来骑着满枝的马匹,跟在背后寸步不离,两人用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便追到了宋思明突围队伍的背后。

    许不令从马侧取下强弓,抬手一箭,便射落了队伍后方奔逃的一名护卫,怒声道:

    “宋思明,你无路可逃!”

    前方的队伍里,吴王宋思明坐在马车之上,眼见许不令追了上来,眼中并未任何畏惧,而是近乎癫狂的趋势着手下护卫:

    “他就两个人,过去杀啊!快!”

    周边的王府护卫,都是武艺超绝的高手,但也正因为是高手,才明白后面单枪匹马追上来的杀神有多恐怖。

    护卫并未领命,依旧强行护送马车,朝金陵城方向逃遁。

    许不令面对数百人的队伍,没有丝毫停步,让陈思凝在后方跟随,提着长槊便冲入了逃遁的队伍中,槊锋在月色下急舞,所遇者无论人马皆四分五裂,势不可挡无一合之将。

    “啊——”

    “快跑……”

    王府护卫悍不畏死的阻挡,就如同螳臂当车的蝼蚁,看起来血性十足,但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只剩下悲壮和凄凉。

    许不令早已经杀红了眼,一路风卷残云,没有丝毫留手和怜悯,沿途留下满地断肢残甲。

    陈思凝托着鞭尾刀,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蝎,信手勾取着一条条性命。

    “快送王爷走!”

    “啊——”

    混乱持续不过稍许,许不令便已经冲到了吴王的车架前,刚刚跃起,手中长槊悍然砸下。

    周边几名护卫飞身阻挡,却在锐利无双的槊锋下化为碎肉,砸在华美车架之上。

    而吴王宋思明,身患顽疾根本难以站起,只是死死盯着许不令,直至槊锋劈在头顶上,血光飞溅,瘦骨嶙峋的身躯一分为二。

    “王爷!”

    “你大胆——”

    无助的呵斥声从四处传来,有的护卫近乎癫狂的冲向许不令,也有清醒的四散而逃。西凉军也从后面赶了上来,开始围捕追杀。

    许不令随手斩杀了几名护卫后,拦住了想要追杀的陈思凝,转身跑到了一匹战马之前。

    战马上的骑士已经被斩杀,尸体掉在地上,脚上依旧套着马镫,被受惊马匹在地上拖行。

    马背后面,手脚被绑缚的萧家二伯,身上飞溅了不少血水,显然受了惊吓,不停左右扭头查看,瞧见许不令跑来,急忙道: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

    “二伯勿慌!”

    许不令快步跑到跟前,抬手把萧墨从马上解下来,又准备去救其他被绑在马上的萧家族人。

    只是萧墨落地后,也顾不得混乱的战场,急忙拉住许不令,又惊又怒道:

    “世子殿下,萧庭被人掳走了,方才突围的路上,有一蒙面人从路旁出现,击杀了携带萧庭的护卫,连人带马一起抢走,也不知逃去了哪里……”

    许不令脚步一顿,眉头皱了起来:

    “掳走?可是东部四王的人?”

    萧墨连忙摆手:“绝对不是,宋思明以为你派高手救人,还派护卫前去追杀,肯定是其他势力的人。那人赤手空拳没有骑马,眨眼就从马队中把人掳走,绝对是江湖上的高手,只是老夫不了解这个,没认出是谁。”

    陈思凝在旁边提防着流矢,听见这话回过头来,询问道:

    “难不成是厉寒生他们?”

    许不令觉得有可能,毕竟中原的宗师都快被他杀绝了,和他敌对又不属于东玥势力的,只有北齐的左清秋等人,左清秋总不能跑到这里来捣乱。能在这种场面下从吴王手上抢人的,估计只有打鹰楼的几个宗师了。

    不过来人身份尚未确定,许不令也不能放松警惕,让西凉军把萧墨送往安全之地,又和陈思凝一道去解救其他人……

    ------

    彻夜的战乱,让原本繁华的庐州城满街狼藉,虽然有小部分百姓遭受殃及陷入悲痛,但大半百姓还是走出了家门,欢天喜地迎接着朝廷兵马的到来。

    百姓高兴,并非是觉得西凉军是救世主,而是他们知道,只要西凉军占据了这里,这场持续一年多的战乱,也将就此画上句号了。

    四王叛乱虽然出师有名,但闹得东部流民遍地灾荒四起,明显不得民心,百姓可不管谁当皇帝,谁不抢抓壮丁、能让他们过上安稳日子,他们就听谁的。

    而大将军许烈麾下的军队,早在甲子之前就来过一次,有定国安邦的事迹在前,庐州的百姓显然更相信西凉军一些。

    西凉军进驻庐州之后,后方的辎重船队接踵而至,迅速开仓放粮、安抚民众,本就是朝廷的兵马,城内也没出现什么负隅顽抗的情况。

    不过王承海以百姓为要挟,阻止许不令炮击城墙,明显坏了规矩,为了杀鸡儆猴防止其他城池效仿,杨尊义还是下令抓住了庐州所有的东玥高级将领、幕僚军师、城内官吏,以及其家中成年男丁,在庐州城外斩首示众,两千多颗人头堆成了京观。

    这么杀肯定有杀错的,但不这么杀,总有心怀侥幸之辈,觉得耍了小聪明还能蒙混过关逃过一劫。必须让所有人知道‘欺君子’的代价,他们才不敢铤而走险当小人。

    许不令从城外折返,已经到了凌晨,府兵在庐州城外连夜修补着攻势,负责攻城的西凉军特许了三天假,在城内休息,将领则收集战士遗骸,确认身份在城外修建墓园厚葬。

    原本王承海指挥调度的将军府,已经变成了西凉军的大本营,杨尊义和诸多将领在一起,商讨着下一步攻打淮南和金陵的计划。

    许不令骑着马来到帅府外,直接和陈思凝一起来到了后宅。

    萧绮和萧湘儿担忧族人安危,根本就不肯回后方待着,此时仍然心急如焚的在后宅游廊里踱步,宁清夜则在身旁站着,不停的安慰。

    瞧见许不令和陈思凝从外面回来,浑身都是血迹,萧湘儿眸子里的心急如焚暂且压下,跑到跟前拉住许不令的手:

    “许不令,你没受伤吧?”

    许不令把随身兵刃递给清夜,摇头道:

    “我没事儿,就是累了些。”

    萧绮站在身侧,天生性格冷静,脸色并没有露出太多神色,只是平静询问:

    “庭儿他们可追回来了?”

    许不令有点不太好开口,想了想才道:

    “二伯他们追回来了,除了受了些皮外小伤,性命无忧。只是听萧二伯说,萧庭在突围的时候,被不知名的人掳走,目前不明底细,正在派人巡查。”

    “掳走?”

    萧绮眉头一皱,有些莫名其妙。

    萧湘儿见许不令安然无恙,杏眸里放心了些,继而又涌现出恼火,抬手就在许不令胸口拍了下:

    “你个混蛋,谁让你用箭射萧庭的?他是我亲侄子,也是你亲侄子,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儿?”

    在城外对着萧庭放箭,明显震惊了双方的所有人,毕竟都知道许不令和萧庭的关系,往日还是交情不错的同窗,被炮火误伤也罢,哪有当着敌人的面亲手直接杀的。

    不过,许不令对于这个,心里则是有点委屈,摇头道:

    “宝宝,我不冷血一点,王承海他们就不会怕,得让他们知道用人质要挟没用,才有机会把萧庭他们救下来,如果稍有妥协,后果只会更严重。”

    萧湘儿抬手又拍了下:“你可以射手脚呀,直接对着胸口射,如果他们不拦,萧庭就真死了,你……”

    萧绮要冷静的,在大局之上也清醒的多,摇头道:

    “人质活着才有用,死了反而没依仗,他们肯定会拦,射手脚他们就知道许不令有所顾忌,那仗就打不成了。清夜,你先送湘儿回房休息,许不令厮杀一夜,也累了。”

    萧湘儿其实也知道是非,说这些恼骚话,也只是和情侣发泄心里的惊慌失措罢了。她抿了抿嘴,不再多言,凑上前在许不令脸上亲了口,才跟着宁清夜一起回房。

    许不令确实挺累,但萧庭的消息没确定,根本睡不着,和萧绮并肩前往房间换血衣,见陈思凝还跟着,他柔声道:

    “陈姑娘,今天辛苦了,你去休息吧。”

    陈思凝打了一晚上,身体不可能不疲惫,当下也没逞强,抬手说了声:“好,有事随时叫我”后,便转身随便找了个房间。

    许不令在房间里换了干净衣裳,本想陪萧绮一起去看望萧家族人,可萧绮知道许不令身体的疲惫,并没有去,而是拉着许不令在屋里的小榻上坐下,抬手揉着肩膀,柔声劝道: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没有人是特殊的。我萧家儿女,从生下来就知道这个道理,该生则生,当死则死,苟且偷生除了拖累家人,什么都换不来。萧庭虽然不着调,但心里懂大道理,今天即便死在外面,也是命数如此,湘儿和萧庭都不会怪你,你尽力了,没必要把担子压在自己身上。”

    许不令摇了摇头,想要说些什么,想想还是算了,只是道:

    “傻人有傻福,萧庭命硬着,怎么可能出事儿,已经派人去找,过几天就回来了,我是怕你们心急,才跟着心急。”

    萧绮幽幽叹了一声,在许不令跟前坐下,把脸颊靠在许不令肩膀上:

    “庭儿不傻,今天有骨气的很,哪怕遭歹人毒手,肯定也是堂堂正正的死,不会辱没我萧氏门风,我怎么会心急呢……”

    “唉……”

    -------

    “许不令,你个王八蛋,算我看错了人,我呸……救命啊……”

    庐州南侧,群山之间,一个因战乱刚刚荒废的小村落内。

    几条无主的老狗在村中小道徘徊,偶尔抬头看向错落深处的一间房舍,可能是实在找不到吃的,本能寻找人声跑过去,却在走到半路的时候,被一道灌木丛里的巨大黑影吞没,只留下一道哀鸣犬吠。

    村落很偏僻,即便是太平岁月,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过来。

    寥寥十几间土胚房,散落在几里长的小河两岸,连一条供马车同行的道路都没有,只有一人宽的泥土小道,蜿蜒通向山岭深处。

    山岭下方一栋还算完整的土胚房外,院坝里烧着火盆,上官惊鸿坐在旁边,烤着从水里刚捕来的鱼儿,房舍的屋檐上,站着一只上官擒鹤留下来的黑鸦,猩红鸟瞳扫视着周边山野。

    房舍堂屋里,家徒四壁,任何能带走了东西,都已经在逃难时搬走,只留下破破烂烂的桌椅。

    身着华服的萧庭,依旧被绑缚双手,靠在墙壁角落,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歇斯底里的鬼哭狼嚎:

    “救命啊,我才二十岁,上有老下有小……”

    身着披风的鹰勾鼻老人,可能是听的有些不耐烦,拿着一条刚烤好的鱼儿,从外面走了进来,拖了张板凳在面前坐下:

    “别嚎了,打了一年仗,周边能跑的人早跑了,从这里往外走十里,才能走出山坳,再走十里,才能遇上人家,人家里面还不一定有人。你吼再大声,也没人听得到。”

    萧庭见有人进来了,吼叫声停了下来,看了眼那条油滋滋的烤鱼,脸色认真了几分:

    “断头饭,讲究。说书先生果然不是瞎扯,要死也得做个饿死鬼,来来来,帮我把手解开。”

    鹰钩鼻老人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好像抓了个二愣子回来,不过也没啥关系,只要没抓错人就行。他当着萧庭的面,把鱼塞进嘴里咬了口,仔细咀嚼。

    “嘿——”

    萧庭顿时愣了,有点气急败坏的道:

    “我可不吃人家吃剩下的,你分一半,这断头饭你吃着也不吉利不是……”

    鹰钩鼻老人吃着烤鱼,轻哼道:

    “老实听话,你死不了。我这人讲规矩,冤有头债有主,从不滥杀无辜……”

    “我听着呢,你先把鱼给我,我在城墙杵一天差点被弄死,又被你扛着跑一晚上,滴水未进,好歹让我吃口饭吧?江湖人,得讲理不是,你这么大个大侠,用鱼勾引我,掉价不?”

    “……”

    鹰钩鼻老人皱了皱眉,回头呼喊了声:

    “惊鸿,拿条鱼来。”

    上官惊鸿答应一声,把刚烤好的鱼拿了过来,在萧庭面前蹲下,送到萧庭嘴边:

    “吃吧。”

    萧庭扫了一眼,挑了挑眉毛:

    “呵!小哥长的真俊,一看就是和我差不多的夸夸子弟,看起来不缺钱啊,绑我作甚……呜呜呜——你慢点,哪有这么塞的,我又不是窑姐儿,话说你手法挺熟练,以前没少逛青楼吧?”

    ???

    上官惊鸿皱着眉,眼神一言难尽,很难想象眼前这么个货,会是五大门阀之首淮南萧氏的家主。他偏过头来:

    “外公,我们不会抓错人了吧?就这能当萧家的家主,我当皇帝都没问题。”

    鹰钩鼻老人摇了摇头,他今天一直在战场外旁观,沿途跟随不可能抓错人。他看向萧庭,沉声道:

    “别打马虎眼套近乎,写封信,让许不令三天后,独自去神仙岭救你,别白费功夫留暗号,老夫纵横江湖一辈子,你瞒不过去。”

    萧庭听见这个,有点为难:

    “你这不闹吗?许不令手底下几十万大军,正忙着打天下,哪有时间单独过来救我?今天庐州城外你们不会没看到吧?嫌我碍事儿,二话不说对着我就是一箭,巴不得我早点死,你要引蛇出洞,也挑个好点的饵,绑我作甚?”

    上官惊鸿今天也看到了那场面,箭是真射,城墙上不拦萧庭稳死,根本就没把萧庭放在眼里。他开口道:

    “外公,许不令确实冷血,用这厮让他单刀赴会,怕是不太可能。”

    萧庭咬了口烤鱼,含含糊糊点头:

    “是啊,还是这兄弟懂行,抓我有什么用啊?吴王抓我威胁许不令,现在啥下场你们也看到了。要我说啊,你们一看就不太会威胁人,自古以来,要说服位高权重的人,最简单的法子是从女人下手……”

    鹰钩鼻老人眉头一皱:

    “许不令家眷在军营正中,若是有机会绑许不令的女人,还需要你教老夫?”

    萧庭摇了摇头,目光在两个绑匪身上来回扫视,一副看榆木脑袋的模样:

    “看看,江湖人果然都是直肠子,女人绑不走,你不会绑女人的家里人啊?到时候女人一着急吹枕头风,许不令不就坐不住了?”

    “你不就是许不令夫人的侄子?”

    “唉,这你就不懂了吧。”

    萧庭摇了摇头:“自古以来,门阀世家联姻,哪有真心喜欢的,只是为了拉关系罢了。萧家传承千年,肃王才立业不过甲子,我姑姑嫁给他,那是正儿八经下嫁。许不令那么傲的人物,娶个姑奶奶回去,心里能好受?自从成亲后,和我姑姑那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架的吵,若非如此,今天也不会抬手就把我灭了,当时我姑姑可在城外看着,脸都吓白了,许不令照样不管不顾。”

    上官惊鸿微微点头,他爷爷是南越国公,也算顶流的大家族,对这个说法,倒是颇为信服:

    “外公,这话不无道理。”

    萧庭连忙点头:“对嘛。你们要抓人威胁许不令,得抓对人。刚好我和许不令认识,他有一房小妾,贫苦出生,在长安城偶然遇上,才嫁入豪门,长得天姿国色,许不令对她宠的很。那小妾的爹爹,在京城当小官,幼年是被外公带大的,最心疼的就是她外公,你们要是把她外公抓了,那小妾铁定又哭又闹,许不令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鹰钩鼻老人和上官惊鸿,肯定不了解许不令后宅的情况,当下询问道:

    “那小妾的外公,在什么地方?”

    “不远不远,离着也就几百里。”

    萧庭兴致勃勃,用下巴指向西南方:

    “岳麓山知道不?山下有个小村子,你们过去随便找个人,问下‘苏幕苏大爷’住在哪儿,再给几两银子,肯定就有人把你们领上门,后面的事儿不用我说了吧?唰唰唰一顿绑,人就到手了。”

    “岳麓山……苏大爷……”

    鹰钩鼻老人皱了皱眉,仔细思索,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江湖传说,脸色骤然一变,抬手就在萧庭脑门上削了下:

    “你怎么不让老夫去武当山捉青虚道长?当老夫傻不成?”

    萧庭哎呦一声,有点恼火:“说话就说话,打人作甚?一个老村夫,和武当山有啥关系,对了,青虚道长是哪家道观的?很厉害吗?”

    鹰钩鼻老人站起身来,从袖子里取出纸笔,丢在了萧庭面前:

    “老实照我说的写,不然老夫可以代笔,加上你的手指送过去。许不令不在乎你生死,老夫更不会在乎,总得试一试。”

    萧庭满脸憋屈,看了看地上的纸张,只能点头:

    “行,我写着试试,把我手解开。话说要我写字,还把我绑着喂饭图个啥?”

    “写,许不令,我被歹人掳走,三天后……”

    萧庭拿起毛笔正准备下笔,听见这话动作一顿:

    “慢着。”

    鹰勾鼻老人蹙眉询问:

    “怎么了?”

    萧庭面色严肃:“‘掳’字怎么写?”

    “……”

    “外公,我们估计真绑错了,这他娘横跨三朝、天下门阀之首的萧家家主,字写这么丑……”

    “是不是在留暗号?”

    “不是,这我看得出来,丑的行云流水,正常人没法以假乱真到这个地步,是真丑……”

    “兄弟,你说话留点口德,这叫草书……”

    “你和狗尾巴草学的?”

    “嘿,你这人……”

    ……

    不知为何,深山老林间的村落内,两名悍匪和一个肉票,气氛竟然无比的欢乐……

    -------

    翌日,庐州城内,战火的痕迹还未抹去,城门打开,百姓稍微恢复了些,四处都是出殡的队伍,也有大批百姓在衙门前领取着救济粮。

    帅府之内,众将领在议事厅商谈着下一步计划。

    偏厅之中,萧绮、萧湘儿、宁清夜、陈思凝四个姑娘,在门口围了一圈儿,许不令认真看着手上的一张信纸,艰难阅读:

    “许不令……我被多人……”

    宝宝:“是‘歹人’。”

    “歹人……后面这是个啥字?”

    萧绮:“掳走。”

    ……

    许不令看着鬼画符似得信纸,只觉头皮发麻,有些不确定的道:

    “这是萧庭的字迹?”

    萧湘儿看着萧庭长大,虽然萧庭半年不摸一次笔,但对萧庭的字迹还是十分了解。她皱着眉儿,认真道:

    “绝对是,不过庭儿的字,被我逼着练好了些,这更像是七八岁时写的。”

    萧绮则暗暗松了口气:“是庭儿的笔记就好,看笔锋力度,应该没受伤,还写的挺悠闲,没出大事儿。”

    宁清夜直接认不全上面的字,想了想,插话道:

    “现在怎么办?”

    陈思凝对办案很有研究,拿起纸张在背后看了看,认真道:

    “纸张放在地上写的,地面凹凸不平有泥土,多半是村落之间的土房子。”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许不令有点头疼,看向陈思凝:

    “信纸实在哪儿找到的?”

    陈思凝指了指头顶:“刚刚巡视的时候,忽然就从天上掉了下来,刚好落在面前。我跃上房顶四处搜寻,除了几只鸟没找到任何踪迹,应该是用鸟雀送进来的。”

    许不令眉头皱了皱,看向信纸:“神仙岭在江畔,周围地势平摊,山岭上可观方圆十里动向,带着人去,肯定就跑了。”

    萧绮摇了摇头:“庭儿故意用不一样的笔迹,肯定是在提醒你有陷进,对方直接冲你来的,最好别自投罗网。”

    许不令叹了口气:“不去连人都找不到,人家撕票怎么办,先去看看情况……”

    几人正商讨之间,帅府外忽然跑来一个护卫,在门前躬身一礼:

    “小王爷,外面有个女人来找你,长得一般,卑职本想撵走,可那女人硬说认识你,有急事相告,求卑职通报一声。”

    “女人?”

    偏厅之中,四个姑娘眨了眨眼睛,看向许不令。

    许不令眼神茫然,回想了下,确定没在庐州拈花惹草后,才正了下衣冠,往外走去:

    “我出去看看。”

    外面兵甲扎堆,女人跑出去对许不令的影响不太好,萧绮也没跟着,只有穿着铠甲的陈思凝紧随其后。

    许不令快步来到帅府门前,尚未走出大门,便瞧见外面围了一圈兵甲,一个中年妇人跪在台阶下面,荆钗布裙,怀里抱着个小女娃,脸色因长时间奔波汗如雨下,胳膊上还有血迹渗出,显然受过伤。

    因为长相普普通通,许不令一眼瞧去,还真没认出来是谁。

    陈思凝则皱着眉头,眼神稍显古怪,小声嘟囔了一句:

    “将军,你还真不挑食,连闺女都这么大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不令摇了摇头,快步走到了门外。

    跪在门外的中年妇人,瞧见许不令后,连忙抱着女儿站起身来,焦急道:

    “小王爷,我是孟花,以前在岳阳城内冒犯过小王爷,我有急事要告知你……”

    孟花……

    许不令回想了下,才猛然想起面前这妇人,是曾经把他惊出一身冷汗的鬼娘娘,本来走近的脚步微微顿了下,在台阶上站立,蹙眉道:

    “你怎么落魄成这样?”

    鬼娘娘几乎面无人色,眼中夹杂了不知多少愤怒,咬牙道:

    “时间紧迫,我长话短说。前些时日在大桥镇,我铺子里来了两个江湖人,私下里聊天,说道了小王爷的名字,我当时偷听,可能惊动了他们,不过片刻后便引祸上身。那人当是南越七星中的通天蛟南玉……”

    “南玉?”

    陈思凝听到这么名字,脸色微微一变:

    “他不是死了吗?”

    许不令也稍显疑惑,随着司空稚、上官擒鹤等人身死,南越七星基本上全销声匿迹了。南玉上次露面还是在十多年前,在南越名声颇大,听说会‘御龙之术’,圈养了一条蛟龙,杀力之大一度排到了南越七星首位,只是没几个人亲眼见过,最后不知怎么就销声匿迹了,有的说是老死了,也有的说去了南洋,反正南越和大玥两朝就此再未有过记载。

    鬼娘娘也是十多年前混江湖的,四处暗杀官吏名头不小,自然知晓南玉的大概情况。她咬牙道:

    “当时偷袭我的,是水底下钻出来一个东西,形似蛇,但大的吓人,只见头不见尾,当场就咬死了我相公,我措不及防之下,只能抱着丫头跳进水里,以水中布置的机关铁线,刮掉了几片麟甲,才得以逃出生天。”

    鬼娘娘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块鳞甲,丢给许不令。

    许不令接过来看了一眼,甲片足有婴儿拳头大小,颜色墨黑极为坚硬,明显能看到鬼娘娘所用铁线削出来的痕迹,却未能隔断,硬度恐怕都能赶上军卒铠甲了。他看向陈思凝:

    “这什么蛇?”

    “不知道,这也太大了些。”

    陈思凝接过鳞片看了看,袖子里的两条小蛇也钻了出来,阿白还用粉色舌头舔了舔,从反映来看显然有点畏惧。

    鬼娘娘眼中满是愤怒:“那畜生极为厉害,我上岸后,追踪到了南玉的行迹,本想报仇,但不知底细不敢靠近,一直从大桥镇追到了庐州附近。昨天这边打仗,他们就在这里,在城破时劫走了一个人……”

    许不令听到这里,眼前猛的一亮,走近几分:

    “你确定?”

    鬼娘娘连忙点头:“我就是因为这个来找你的,我在山上埋伏等待,隐约听到了那肉票叫你名字,说什么‘许不令,你个王八蛋……’”

    ??

    许不令微微眯眼,想了想,还是没计较这个,转身准备点齐护卫前去救人。

    只是鬼娘娘有些焦急,又开口道:

    “南玉是老江湖,极为狡诈,半天换一个藏身之处,昨天半夜他们离开,在南边的乌鱼岭停下,我迅速赶快,跑了两个时辰才赶到,回去晚了肯定再也找不到了,去的人太多也会打草惊蛇。”

    许不令眉头一皱,知道时间不等人,当即吹了声口哨,把追风马叫了过来,开口道:

    “陈姑娘,你带着她,我们现在就过去。”

    “好。”

    陈思凝本就对南越这些匪患深恶痛绝,听闻是南越的贼子捣乱,肯定得去看个究竟,当下翻身上了满枝的追风马,让鬼娘娘上来。

    鬼娘娘看了看怀里的女儿,犹豫了下,还是把女儿递给王府的护卫,嘱咐两句后,便飞身跃道了陈思凝的背后。

    鬼娘娘以身形鬼魅难寻出名,轻功好得夸张。陈思凝只觉背后一阵阴风飘过,还没什么感觉,背后就多了个人,还被吓了一跳,想了想也没说什么,骑着马跟许不令一起往南方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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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锅炖不下

    两匹追风马,在郊野间疾驰。

    许不令带着陈思凝,在平原上往南奔行八十余里,逐渐抵达乌鱼岭一带,崎岖山岭在眼前浮现,天色也暗了下来。

    乌鱼岭毗邻横山,地势极差很少有百姓在里面落户,山岭间连供车马同行的道路都没有,只有一条上山采樵的小道。

    鬼娘娘坐在陈思凝的身后,抬手指向乌鱼岭的深处:

    “从这里进去,还要走将近十里,才能到南玉藏身之地。”

    许不令扫视一眼,见道路难行,骑马动静太大也容易走漏消息,便翻身下马,从马侧取下了随身物品和铁锏:

    “徒步进去,以免打草惊蛇。”

    陈思凝下马跟在身后,低头看了眼,身上的铠甲动静太大,想了想直接把铠甲脱了下来,仅仅穿着打底的黑色贴身劲装,将弯刀的鞭子放在腰后,转身道:

    “走吧……诶?”

    陈思凝刚刚转身,却见方才还在旁边站着的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抬眼看去,才发现许不令和那个中年妇人,如同鬼魅般的跑出了十余丈,几乎脚不点地,连破风声都没带起。

    陈思凝瞪着眸子,忽然感觉自己好弱鸡。原本在南越,她好歹也是一流高手,怎么跟着许不令后,宗师都和不要钱的往出冒,这也太打击人了些!

    陈思凝抿了抿嘴,也不好说什么,拼尽全力跟到了两人身后,朝着山岭间疾驰。

    鬼娘娘正面战力比不高,严格来说还算不上宗师,所有修为全在敏捷上,和老萧差不多,轻功独步天下。

    山岭间崎岖无路,鬼娘娘单人在前,踩着树木顽石如履平地,时而蜻蜓点水般一跃两丈有余,看起来犹如在林间飘动的女鬼。

    许不令轻功同样不错,但并不以轻灵见长,这样长距离的奔行,速度不慢,看起来就没鬼娘娘那么飘逸了。

    陈思凝则不用说了,咬着牙跟随,不掉队出丑即可。

    十里山路,普通人可能要走很久,但宗师级的高手全力奔行,只用了不到两刻钟。

    许不令在一座山岭上停住脚步,低头看去,可见山岭底部有一个小湖,周边都是深山老林,隐隐约约能在密林深处,看到一点微弱的火光。

    鬼娘娘矮下了身形,抬手指向火光处:

    “就在那里,白天看来,那里有一个山洞,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南玉身边还有一个年轻人,看起来武艺不高,但那条大蛇神出鬼没,我除开在大桥镇仓促瞧过一眼,其他时候从未见过,也不知藏在哪里。”

    陈思凝呼吸稍显急促,在许不令身边站着,从袖子里叫出阿青和阿白,放在了地面上,轻声吩咐了几句,指向远处的火光,让它们去探探路。

    只是两条小蛇显然感觉到了什么,小青蛇吐着粉红色的蛇信,在地上闻了闻,便惊慌失措的钻进了陈思凝的裤管,怎么叫都不出来了。小白蛇胆子要大些,但也仅此而已,缩在陈思凝的跟前摇摇晃晃,不肯往前走。

    小白龙已经是蛇王级别的了,毒性极为刚猛,世上基本没有毒不死的东西,连它都不敢过去,只能说对面那条比阿白还危险。

    陈思凝见此,只能把阿白收了起来,轻声道:

    “南玉那条‘通天蛟’,在南玉年轻成名时便存在,这么大岁数,光是体型都不能以常理推算了,即便没毒,翻个身都能把阿白阿青压死,这可怎么办?”

    许不令也稍稍有点头痛,玖玖她们在楼船上,时间仓促没法把依依带着,这没侦察兵,就只能用脚去探虚实了。

    “走吧。我走前面,你们分开些,不要离太远,随时注意周边动静。”

    许不令说完后,把黑手套带上,提着铁锏,开始沿着周边山岭,朝湖对面的山脚摸去。走出几步后,他看向附近的鬼娘娘:

    “仇随时可以报,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以自保为主,切勿冒进。”

    说这话,显然是担心鬼娘娘被杀夫之仇冲昏头脑,遇见仇人后歇斯底里。

    不过鬼娘娘眼中只有杀意,丈夫横死的伤感很弱,只是轻轻点头。

    许不令想了想,记起鬼娘娘男人是个眼高手低的窝囊废,见此也不多说了,只是无声无息的潜行。

    呼——呼——

    深山老林之间,夜风吹动茂密树叶,发出沙沙轻响。

    山林之间必然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方圆两里之内没有任何鸟兽的叫声,安静的好似一块死地,距离隐约火光尚有百步,就能听见前方若有若无的交谈声:

    “……上官老弟,你也别一蹶不振,人都有大起大落,堂堂七尺男儿,只要手脚健全,迟早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哥哥我是过来人,当年在长安城,那是顶流的公子哥,自从许不令那混蛋来了长安后,天都塌了,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当着满书院王公贵子的面打我,还霸占我姑姑……”

    “……”

    陈思凝听见这话,眼神稍显古怪,有点害怕许不令虎躯一震,扭头就走不救人了。

    不过,许不令肯定没这么小气,他知道萧庭这是在求自保,和他撇清关系,免得对方事后撕票,心里自然不会介意。

    三个人在树林间慢慢往前摩挲,周边风平浪静,好像根本没惊动对方。

    只是许不令走着走着,忽然抬起手来,制止了陈思凝的脚步。

    鬼娘娘没发觉什么不对,偏头小声询问:

    “怎么了?”

    陈思凝同样疑惑。

    许不令侧耳倾听稍许,沉声道:

    “萧庭一直在和那年轻人说话,身边如果有其他人,以萧庭的性子,不可能不搭腔,南玉不在两人跟前。”

    此言一出,树林里寂静下来,鸦雀无声。

    鬼娘娘身形无声无息飘到了一颗大树后面,袖子里滑出细丝和匕首,谨慎扫视着周围。

    陈思凝则靠在了许不令的背后,观察着密集树林的一草一木。

    许不令眉头紧蹙,侧耳聆听周边动静,搜索着可能存在于暗中的对手。

    沙沙——

    风声徐徐,周边树林极为安静,好似没有任何活物。

    就在三人觉得是误判,准备继续抬步的时候,陈思凝衣袍里的两条小蛇,好似感知到了什么气味,略显焦急的躁动的起来。

    许不令心中一沉,毫不犹豫拉着陈思凝往后飞退。

    而几乎同一时刻,一条庞然大物,从前方两丈外的草地下破土而出。

    轰——

    首先出现的是磨盘大小的三角蛇头,猩红蛇瞳犹如炼狱深渊,头上黑色鳞片棱角分明,颜色乌黑在月色下闪着幽光,狰狞而可怖。

    巨大蛇头的下方,连接这水缸般粗细的蛇身,连最薄弱的腹甲都漆黑如墨,看起来犹如一尊忽然暴起的钢铁巨兽。

    大蛇有多长,许不令根本没看清,因为距离只有两丈,大蛇的身体却远超两丈,刚刚露头,便撞向许不令,血盆大口露出勾牙与蛇信,血腥煞气扑面而来,后方的蛇身还未全部冲出泥土。

    如此惊世骇俗的场面,把自认见多识广的许不令都吓了一跳,毕竟他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蛇,恐怕历史上的上古巨蚺都没这么夸张的体积。

    虽然面前的巨蛇体型庞大,但速度并不慢,如同寻常蛇类捕鼠一般,闪电般弹了过来,几乎眨眼就到了面前。

    陈思凝面容错愕,只来得及抬刀格挡。许不令反应要快许多,直接抬起提锏,对着蛇口便是一击直刺,试图直接从蛇口捅穿大蛇的上颚。

    只是大蛇和南玉相伴数十年,和高手搏杀的经验比九成武人都多,瞧见许不令反应速度如此之快,瞬间便闭上了蛇口,以最坚固的头甲撞向许不令,还知道稍微低头错开了铁锏直刺的角度。

    擦——

    无坚不摧的铁锏,捅在巨蛇头颅上,两块鳞片粉碎,但铁锏也被光滑的鳞片挤开,从蛇头上方擦过。

    许不令抬起左臂,准确无误格挡住了蛇头,但力量再恐怖,也要看彼此吨位。

    近五丈长的大蛇全力猛撞,许不令两只脚不可能站住,瞬间就被撞的急速后退,在地面擦出两道凹槽。

    陈思凝站在许不令的背后,都来不及避让,被许不令撞得同时后退,两人还没稳住身形,右侧便传来飞沙走石般的巨响。

    唰——

    罡风猎猎带着沙土碎枝,一条翻着幽光的粗壮蛇尾,横着扫向了两人腰间。

    许不令单手压着蛇头,这一下避无可避,被钢鞭般的蛇尾抽在腰间,两个人瞬间变成了弓腰的虾米,如同脱弦的利箭般,往左侧激射而去。

    陈思凝穿着软甲,但软甲不防钝器,堪比圆木的蛇尾抡在腰间,巨大的力量让她当即闷哼出声,脸色一瞬间涨红。

    许不令则要皮糙肉厚的多,虽然吨位压制被击飞,却难以对他造成实际性的伤害,全凭腹肌硬抗,凌空还把陈思凝拉到了怀里,以后背撞断两颗小树后,才用铁锏插入地面,强行在数丈外稳住脚跟。

    大蛇的近攻发生在一瞬之间,头尾几乎同时抵达许不令的跟前,在鬼娘娘看去,不过是一眨眼,许不令两人就被抽飞了出去,扫倒了大片林木。

    鬼娘娘眼中露出惊愕,不过瞧见许不令稳稳落地,又松了口气:

    “当心这畜生!”

    大蛇似乎能听懂人言,可能是被‘畜生’两字激怒,转身就冲向鬼娘娘。

    而树林远处,一处灌木丛间,传来了冷漠声音:

    “杀男的!”

    大蛇身形顿住,显然还在未上次擦掉两块蛇鳞的事儿含恨在心,猩红蛇瞳望了鬼娘娘一眼后,才掉头不紧不慢的滑向许不令。

    许不令知道南玉就在灌木丛里,但大蛇在前,肯定冲不过去,他只能道:

    “去救人,我对付这畜生!”

    鬼娘娘闻声没有迟疑,朝着山洞跑去。

    南玉见此,从树丛里露出身形,身形如同离弦之箭,杀向鬼娘娘。

    陈思凝遭受重击,虽然胸腹翻江倒海,但战力并未受到太大影响,手里提着鞭尾刀,看向逼过来的大蛇,眼中难免有几分忌惮:

    “这蛇太大了,怎么打?”

    许不令面色凝重,但也没有惊慌失措。经过方才一次交手,他也看出来面前这玩意,就是一条体型夸张的蛇而已,最多和锁龙蛊差不多皮实,并不是什么妖怪蛟龙。

    堂堂天下第一,若是连条畜生都打不死,那以后也不用混江湖了。

    许不令微微抬手让陈思凝后退,提着铁锏缓步上前,和那双拳头大的猩红蛇瞳对视。

    大蛇庞大的身躯碾过茂密树龄,发出‘咔咔咔——’的声响,碗口粗的树木轻而易举被压倒,动静看的陈思凝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大蛇名字就叫通天蛟,和南玉不是主仆的关系,而是互相依存,南玉寻觅各种秘法喂养它,并给予其生息的安稳场所,而它则帮南玉当打手,论实际战力,比南玉强得多。

    和人共处数十年,再蠢的动物也该通了人性,大蛇明显很聪明,甚至学会了蔑视和挑衅,庞大身躯围着小不点似得许不令转圈,蛇头抬起吐着蛇信,并不急于进攻,似乎是在等着许不令出手。

    许不令待陈思凝退到稍晚安全的距离后,也懒得和一条畜生废话,双脚猛踏地面,在地面踩出两个凹坑,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撞向了大蛇的头颅,手中铁锏对着大蛇头颅便是悍然砸下。

    大蛇几乎同时就有了反应,但论起巅峰速度,相较于全力爆发的许不令,大蛇还是慢了些许,往后缩回头颅,却没躲开铁锏。

    啪——

    铁锏触及的黑色鳞片,当即崩裂,飞溅出几滴血水。

    大蛇明显吃疼,却没被这一下打晕过去,头颅缩回去后,晃了晃巨大头颅,张开血盆大口,蛇瞳满是狰狞,显然被激起了凶性,又扑向许不令。

    许不令不躲不避,落地之后再次弹起,手中铁锏又是势大力沉的一下。

    啪——

    大蛇头上鳞片再厚,也是长在肉上的,连遭两下重击,却没碰到许不令,显然察觉到了对手的厉害,迅速往后躲闪,依仗超长的身躯,用尾巴扫向了许不令的腰身。

    只是许不令吃过一次亏,岂会再次中招,直接用脚蹬在甩来的蛇尾上,把身体弹向侧面的一棵松树,凌空调转身形,双脚又落在了上松树,全力猛踏后,合抱粗的松树晃荡了下,许不令以比方才还快的速度,重新逼向了大蛇。

    “给我死!”

    许不令怒喝一声,手中铁锏如神人擂鼓,全力砸在大蛇脊背上,硬生生连同蛇鳞,在大蛇身上砸出一个寸余深的长条凹坑。

    大蛇吃痛疯狂扭动了下,虽然不能发出声音,却明显能看到张口凄厉嘶嚎的动静,不过转瞬后,又是一口咬向许不令。

    只是许不令相较于体型庞大的巨蛇,身体灵活太多,借着树木顽石,在大蛇周边快若奔雷的弹来弹去,抓住机会就是一下,在大蛇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大蛇同样凶悍,以蛇口和尾巴不停攻向许不令,却次次扑空,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大蛇身上便留下了数道伤口。

    如此重击,换成人早死了,可大蛇庞大的体型终究占了便宜,连伤筋动骨都没有,只是有点狼狈,疯狂在树林里翻腾,和许不令缠斗,并慢慢往山林后退,看模样是被打怂了。

    方圆数丈的树木花草被夷为平地,地动山摇的动静看的陈思凝心惊胆战,不过发现许不令对付大蛇问题不大后,心里也松了口气,转身就冲向已经开始和南玉厮杀的鬼娘娘,试图先解决掉南玉。

    只是,许不令痛击大蛇数次后,渐渐发现有点不对。

    大蛇十分凶悍不假,但看起来并不傻,明知道拿他没办法,作为一条蛇,正常情况下应该保全自身逃跑才对,南玉没什么危险不用它保护,根本没必要在这里一边倒的挨打硬撑。

    许不令再次砸下铁锏后,余光瞧见陈思凝冲向南玉那边,而南玉似乎没有发现陈思凝的动静,依旧在和鬼娘娘搏杀。

    许不令心中猛地一沉,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不信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的南玉,会和街头混混一样闷着头打架,连背后局势都不关注。

    “当心!”

    许不令没有半点迟疑,猛踏地面飞身而起,和大蛇拉开距离,冲向了陈思凝。

    陈思凝目光锁死在南玉身上,还刻意压住了脚步声,以免对方发觉她逼近,可听到许不令的声音后,心中也察觉不对,脸色微变,飞身想要退回,可这显然还是慢了一步。

    在察觉猎物停步后,陈思凝身侧的草丛里,等候多时的另一头巨蟒,骤然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草丛,咬向了陈思凝的右臂。

    冲出来的巨蟒和大蛇明显是一个品种,但体型要小一半,鳞甲也呈墨青色,显然年纪并不大。

    南玉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十来年,各处传闻很多,但真实原因,只是因为大蛇需要繁衍后代,坐船出海给大蛇找同类配种去了。

    新冒出来的巨蟒只有大蛇一半的长度,但也将近两丈半,蛇身如同女子腰肢粗细,暗处悍然爆发的一下,如果正中陈思凝,伤害绝不比大蛇那一记扫尾低。

    陈思凝已经有所提防,眼见躲避不开,抬手就是一刀劈向大蛇头顶。

    墨青巨蟒刚被饲养不过几年,南玉也未曾再走江湖,战斗经验很少,全凭一身凶性。眼见刀锋袭来,巨蟒不躲不避,脑袋被砍出个血槽,依旧一口咬在陈思凝的肩膀上,猛地把陈思凝甩向大蛇。

    巨蟒没有剑齿般的毒牙,而是成排倒钩似得钩牙,用来抓住猎物。一口咬在陈思凝肩膀上,虽然衣服里面穿着软甲未能刺透,但依旧凭借咬力压破了肩膀的皮肤,黑色劲衣下瞬间渗出血水。

    陈思凝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甩飞了出去,而冲过来的大蛇凶性大发,血盆大口直接咬向腾空的陈思凝。

    许不令冲在前面,眼见情况不妙,迅速飞身高高跃起,凌空抱住了陈思凝。

    但武人交手,最忌讳的就是腾空,因为无处借力。

    许不令被陈思凝砸进怀里,哪怕冲击并不大,也难以避免的被撞向大蛇的血盆大口。

    “靠——”

    许不令眼神微冷,避无可避的情况下,咬牙竖起手中铁锏,强行卡进了大蛇嘴里。

    嚓——

    铁锏卡主蛇口,直接刺入上下颚。

    但大蛇战斗经验远比那条小蟒蛇丰富,在敌人处于劣势后,拼着蛇口被铁锏刺伤也没退开,迅速扭转超长的蛇身,把尚在空中的两人稳稳接住,尚未落地便缠绕住了两人。

    巨型蟒蛇杀人,从来都不是用尾巴抽或者嘴咬的,勒住绞杀,才是无毒蛇类捕杀猎物的正确方式。

    许不令抱着陈思凝,还来不及从光滑蛇身上脱离,便被大蛇超长的身躯,缠的密不透风,继而四面八方便传来了排山倒海般的压力,如同被困在山峰之间挤压。

    陈思凝本就被抱在怀里,在巨大的绞力袭来的瞬间,几乎把挤入了许不令的血肉里,身体骨骼咔咔作响,口中顿时渗出血水,咬牙拼尽全力想要把缠住两人的大蛇撑开。

    许不令同样脸色涨红,可能是这辈子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力量,眼见陈思凝骨骼几乎被绞碎,他爆呵一声,用抱住陈思凝的胳膊撑住了陈思凝的后背,同时四肢全力崩开。

    “嗬——”

    咔咔咔——

    蛇鳞传出崩裂的声响,大蛇迅速勒紧的蛇身也戛然而止,在许不令全力撑开的蛮力之下,竟然有缓缓分开的趋势。

    大蛇嘴里卡着铁锏,目中满是凶光,拼尽全力想要把缠住的猎物绞死,但感觉就像是缠住了一个铁雕像,再怎么用力也没法寸近,只能在地面翻滚,试图甩晕许不令。

    两人天旋地转,陈思凝被甩的头晕眼花,在许不令的帮助下,她周身压力减小不少,但并非可以自由活动,只是能呼吸罢了,她嘴里含着血水,想让许不令快逃不用管她,可这种时候,许不令也跑不掉,管不管她都一样,当下只能拼尽全力,帮许不令抗衡大蛇压倒性的力量。

    许不令能撑住大蛇,但再无余力做其他的,根本没办法再伤到大蛇,只能彼此角力。但大蛇这夸张的体积,鬼知道能坚持多久,局面瞬间变得凶险万分。

    另一侧,鬼娘娘瞧见许不令两人被缠住,脸色也沉了下来,想要过来给两人解围。

    只是大蛇庞大的身躯把两人缠的密不透风,另一头小蟒蛇没法上去补刀,转身就扑向了鬼娘娘。

    鬼娘娘以一敌二根本不是对手,当下只能四处躲避。

    南玉瞧见许不令被困住,眼神愈发冷冽。他行走江湖一辈子,从未见过能从通天蛟绞杀之下挣扎出来的人,只要还是人,就得按万物弱肉强食的规矩来,许不令再强也还是人,蛮力不可能抗衡五丈长的大蛇,被巨蛇绞住没法用兵刃,通天本事也得被慢慢绞死。

    南玉和小蟒蛇合击鬼娘娘的同时,眼神扫向被庞大蛇身掩埋的许不令,冷声道:

    “天赋再高、高不过天,底蕴在厚、厚不过地;许不令,你终究是个凡人,老夫看你怎么和天造之物斗!”

    南玉这句话,算是南越江湖的至理名言。

    与中原武者‘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不同,南越武人都喜欢走邪门歪道,靠天地造物增强自身杀力,其中用的最广的就是毒物,其他乱七八糟的蛇虫鼠蚁、飞禽走兽也应有尽有,像猎火朴狄这样纯粹的剑客,其实算是罕见的,这也是为什么中原江湖就认朴狄一个高手,其他全归为异类,连钟离玖玖都被骂苗疆毒女。

    但瞧不起归瞧不起,南越武人中的佼佼者,杀力绝对不容小觑,因为人力有穷尽之时,天造之物没有。

    许不令被大蛇困住,听见南玉声音,没法泄气回答,只是双眸血红,全力撑开蛇身,同时思索着对策。

    鬼娘娘擅长暗杀,正面单挑并不强,没法布置机关,单凭两把匕首,连南玉都打不过,不过眨眼就遭受几次重击,被打的口吐鲜血,想抽身逃离都是枉然。

    山洞处,上官惊鸿瞧见外面大局已定,也从山洞里走了出来,眼中满含仇恨,抬剑指向大蛇方向:

    “许不令!你杀我至亲,焚我满门,今天我必将你碎尸万段,以祭祖父和百虫谷弟子在天之灵!”

    南玉胜券在握,不再搭理那边的大蛇,追杀四处躲避的鬼娘娘的同时,冷声吩咐:

    “速速杀掉这女人,把山洞里那小子灭口,然后立刻遁走,后援恐怕马上就会赶到。”

    上官惊鸿提剑扑向鬼娘娘,神色却稍显犹豫:

    “外公,萧庭人还行,我觉得杀不杀区别不大……”

    “你被那小子忽悠瘸了不成?不灭口,让外人知道是我等下的手,下辈子都别想安宁。”

    鬼娘娘听见这话,心中倒是泛起了几分生机,急忙道:

    “南玉,王府已经知道了你身份,你敢杀我等,肃王必然把你追杀到天涯海角。”

    “我今天不杀,许不令会放了我?”

    鬼娘娘顿时哑然。

    南玉冷哼一声,继续教训起上官惊鸿。

    只是,旁边的许不令还没死,这时候说这些安排后事的话,显然有点早了。

    被大蛇困住难以脱身的许不令,拼尽全力和大蛇角力,不让步一丝一毫,甚至慢慢把空间撑开了些,占据了些许微不可觉的上风。

    但角力是拉锯战,拼的是耐力,具体能多久累趴下大蛇脱身,还是个未知数。

    陈思凝汗如雨下,已经濒临力竭,嘴角不时渗出血水,却依旧咬牙强撑,身上的肌肉明显拉伤了,脸色时而铁青时而涨红,眼神肉眼可见的慢慢浑浊失神。

    而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刻,陈思凝的领口处,忽然探出个绿油油的小脑袋,略显畏惧的看了看上面的大蛇。

    南越武人都喜欢用邪门歪道提升战力,陈思凝也是标准的南越武人,在时机合适的情况下,基本上没有放不翻的人,动物也一样,只是方才两条小蛇畏之如虎,陈思凝没想到这一茬罢了。

    许不令瞧见阿青,眼中顿时显出惊喜,急忙道:“阿青,快上去咬一口。”

    阿青要聪些,感觉到主子和许不令的情况后,还是鼓起了胆气,在大蛇的压迫力下,小心翼翼的爬到了大蛇的脖子上,绕着一圈一圈的爬到了蛇口的附近。

    体型巨大的‘通天蛟’,浑身鳞甲刀剑难伤,阿青肯定咬不动,但大蛇也不是全身都是鳞片,至少嘴里没有。

    大蛇的血盆大口被铁锏卡主难以合拢,全力对付困住的猎物,也没发现脖子下面微不可见的小不点。

    阿青爬了半天,来到大蛇的大嘴旁边,对着血盆大口就是一口。

    然后……

    轰隆——

    南玉正在树林间追杀伤痕累累的鬼娘娘,背后忽然传来巨物到底的闷响。

    南玉脸色骤变,转头看去,却见往日战无不胜大蛇,竟然莫名其妙瘫软在了地上,无力挣扎,肉眼可见的没了动静。

    “这……”

    南玉满眼错愕,上官惊鸿也愣在了当场。

    大蛇身躯下方,许不令强行推开蛇身爬了出来,怀中抱着虚脱的陈思凝,放在了一边,脸色暴怒如同杀神,把蛇口里的铁锏拔出,转身就冲向了南玉:

    “你他妈的!”

    !!

    南玉骇的魂飞魄散,二话不说掉头就跑,连旁边的外孙都顾不上。

    上官惊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暴怒的许不令一铁锏抡在脑袋上,当场变成了无头尸体,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南玉在树林见飞奔,眼见许不令眨眼就追了过来,对还在追杀鬼娘娘的的巨蟒吹了声口哨,示意山洞。

    巨蟒不通人性,但听从命令,转身就蹿进的山洞里,而鬼娘娘也咬牙冲了进去。

    许不令不可能放南玉活着离开,手中铁锏全力抡出,一记‘撒手锏’,直接砸在了南玉的后背之上。

    噗嗤——

    南玉战力强在大蛇,本身也就和鬼娘娘差不多,正面作战在许不令面前约等于无。

    含恨而发的一记撒手锏,快若奔雷,根本来不及躲避,南玉不过刚刚飞扑出半步,铁锏便从后背一穿而过,胸口穿出,钉在了前方的树干上,整个人也扑倒在了地面上。

    许不令见此没有再追,转身就冲进了山洞。

    山洞之中烧着火盆,萧庭被绑在里面,满眼惊恐的看着冲进来的大怪物,吓得连滚带爬嗷嗷乱叫:

    “救命啊!许不令……”

    巨蟒听不懂人言,也不会停手,一口就咬向萧庭的脑袋。

    鬼娘娘冲在跟前,眼见萧庭命悬一线,不假思索飞扑而出,用匕首插进巨蟒的尾巴,想强行拖回来。

    巨蟒吃疼之下,回身就是一口,咬在鬼娘娘胳膊上,往石壁猛甩,将体重不大的鬼娘娘直接砸在了墙壁上。

    “噗——”

    鬼娘娘本就重伤,再次喷出一口血水,当场晕厥。

    大蛇眼中凶光爆涨,想要再次咬向萧庭,两丈长的身躯却突然顿住,继而往后滑去。

    冲进山洞的许不令,眼神暴怒,双手抓住巨蟒的尾巴,全力朝洞外猛甩,把数百斤的巨蟒直接甩出了山洞外。

    巨蟒长度比大蛇短一半,重量小的肯定不止一半,体积估计只有大蛇的四分之一,哪里能抗衡许不令的力道。

    巨蟒摔在山洞外,落地便想逃窜。

    可许不令却没给机会,冲到跟前再次抓住巨蟒的尾巴,用农夫杀蛇最常见的手段,左右摇摆抽向地面,硬生生把山地抽出两个大坑。

    嗙嗙——

    连续猛砸不过三五下,巨蟒便失去了活力,口吐鲜血变成了软绵绵的皮带,骨头估计全断了。

    许不令气喘如牛,把巨蟒丢下,没有丝毫停歇,又跑道南玉跟前捡起铁锏,把奄奄一息南玉脑袋踩得粉碎,折身跑到了黑色大蛇的旁边。

    阿青一口毒,许不令只是擦破点皮,强横体魄都扛不住,大蛇虽然体积旁大,但被结结实实在嘴里咬一口,毒素直接上头,此时已经慢慢麻痹,蛇瞳都失去了神采。

    阿青和阿白都跑了出来,见放翻了大蛇,此时信心倍增,守在大蛇的嘴边,长着小嘴露出毒牙,随时准备再补上一口。

    许不令来到跟前,抬起铁锏,就准备把这吓死人的长虫打成烂西瓜。

    只是准备动手的时候,许不令动作又微微一顿,毕竟这么大条蛇,成名多年,肯定浑身是宝,杀了就只能吃蛇羹了。

    这次吃这么大个亏,不抢点东西实在憋屈,带回去研究研究,说不定还能当看门狗使唤。

    念及此处,许不令蹲下身来,把铁锏继续卡在大蛇的嘴里,然后转过来,检查陈思凝的伤势。

    陈思凝倒在地上,一番苦战加上挣脱大蛇时用力过猛,已经力竭晕了过去,身上受了很多伤,黑衣上到处都是血迹。

    “思凝?”

    许不令托着陈思凝的后背,把她扶起来些许,从腰间取出药丸,丢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准备喂药。

    只是陈思凝意志极为顽强,警觉性也高,察觉身体被扶起,竟然醒了过来。

    然后……

    睁眼就看到许不令嘟着嘴,凑向她的脸颊……

    (⊙_⊙)!!

    陈思凝猛地瞪大眼睛。

    许不令也是表情一僵。

    四目相对片刻。

    陈思凝手一软、头一偏,好像又晕了过去。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迟疑了下,还是凑了过去,吻住了陈思凝的双唇。

    陈思凝微微张开嘴,咽下了送来的丹药,手儿不易察觉的捏着衣角,可能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

    许不令喂了药,稍微停顿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分开,背后便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用匕首挣脱开绳索的萧庭,横抱着浑身是血的鬼娘娘,从山洞里跑了出来,瞧见许不令竟然在搂着女人亲嘴,气的是破口大骂:

    “许不令,你个混账,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那玩意儿……我的天,好大一条蛇,这一锅怕是炖不下,姑姑的大锅能用上了……”

    许不令连忙松开嘴唇,回头看去:

    “她怎么样了?”

    萧庭离大蛇远远的,把鬼娘娘放在地上,又气急败坏道:

    “我咋知道,还有气,你快点救人。”

    许不令从怀里取出伤药,丢给萧庭:

    “没看见我这还有个重伤的,你萧家以医术出名,连急救都不会?”

    萧庭抬手接过药瓶,低头看了看昏死过去的中年妇人:

    “都晕了,我这咋救人?”

    “你自己想办法。”

    许不令抱起重伤的陈思凝,转身就跑进了密林深处。

    “你等等呀……诶——,你跑那么快作甚?你这让我咋办?”

    萧庭看了看手上的药瓶子,又看了看旁边体型庞大的巨蛇,微微一个哆嗦……

第十章 好姐妹的背刺

    阳春三月,密林中草木成荫,莹白月色洒在山林间,野花随风轻舞,在地面上投出参差不齐的光影。

    踏踏踏——

    脚步声匆匆。

    许不令横抱着陈思凝,来到稍微平整的空地,把她平放在花丛里,压倒了几束野花。

    陈思凝闭着双眸,方才连遭重击,加上大蛇缠绕,肯定受了内伤,脸色发青嘴唇微紫,贴身黑色衣袍,肩膀处的布料已经破碎些许,能看到里面银白色的软甲,光洁无痕,但一直从软甲下渗出血水。

    许不令从外表看不出受了多重的伤,只能在旁边蹲下,抬手去解陈思凝的腰带。

    陈思凝睫毛颤了颤,手指微动,却并未醒来。

    毕竟陈思凝醒来也得治伤,她重伤力竭,根本无力自己包扎,到时候面对面的更加尴尬,还不如这样装晕,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的好。

    只是……

    许不令皱着眉,把贴身黑色外衣解开,呈现在面前的,是一件银白色软甲,天衣无缝,和后世保暖内衣差不多,捂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衣襟,从长裤边缘来看,还是连体的。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上下扫了眼,没找到脱软甲的地方,便准备把黑色长裤扒拉下来,只是手刚触及陈思凝的腹部,陈思凝就微微‘呜~’了一声,似醒非醒,略显吃力的翻了个身。

    许不令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软甲绑缚的系绳在背后,他连忙把陈思凝翻过来,趴在了地上,抬手将黑色褪下,然后解开了软甲的系绳。

    陈思凝身材修长,但身为女子,肩膀并不算宽,随着银白软甲解开,便能看到光洁脊背,肌理均匀细腻,只可惜染了很多血迹,没能展现出本身的美感。

    许不令小心翼翼把右肩的软甲挑开,软甲紧贴着皮肤,血渍和伤口黏在一起,可能是因为刺痛难忍,陈思凝身体微微绷紧,轻哼了些,却没有多余动作。

    许不令暗暗叹了口气,把软甲挑开后,仔细查看。

    陈思凝的肩膀被小莽蛇咬了一口,钩牙未能刺透软甲,但咬合力的重压下,还是压破了肩膀周围的皮肤,看起来就和被狼牙棒砸了一下差不多;好在软甲的作用很明显,伤口不深,隔绝的蛇牙也不会感染,紧紧是伤了筋骨。

    许不令暗暗松了口气,过来打架提前就有所准备,他从怀里取出金疮药的小瓶子,把白色药粉倒在了创伤处,又用纱布按住,然后把陈思凝翻了过来,

    陈思凝软甲背后的系绳解开,肯定就没法附着在身上,这一翻身,自己就滑落了下去,露出白底青花的肚兜,肚兜上秀的是两条追逐绣球的小蛇,看起来还有点二龙戏珠的味道。

    陈思凝察觉软甲滑落,闭着眼微微抬手,又把软甲拉了起来,遮挡住了衣襟。

    许不令叹了口气:“伤口在衣服下面,要不你自己来?”

    “……”

    陈思凝好似晕着,没有回应,捏着软甲的手,迟疑了下,还是松开了。

    许不令把她扶起来些,靠在自己腿上,然后把青色肚兜拉开了些许,露出半抹圆弧,眼神并未乱看,认真把前面的伤处理好后,用绷带包扎了起来,又准备继续脱软甲,看看腰腹等地有没有受伤。

    陈思凝腰部被大蛇抽了一尾巴,又被大蛇缠住差点勒死,腰上有多处乌青,不过并未见血,看起来不是很严重。

    许不令稍微放心了些,准备把连体的软甲全取下来,再往下看看。

    只是拉到肚脐下的时候,陈思凝终于忍不住了,连忙抬起手把衣服摁住,闭着眼稍显无力的道:

    “下面没受伤,不用看了。”

    许不令神色严肃:“看下好点,万一有伤怎么办?这时候可顾不得男女之防。”

    陈思凝好歹是半步宗师,有没有伤还能感觉不出来?

    她微微睁开眼帘,瞄了许不令一下,小声道:

    “真不用了……没什么好看的。”

    “唉,谁想看好看的?我这是给你检查伤势。”

    许不令拉了拉软甲,一副非要里里外外检查一遍的模样。

    陈思凝则像是羞于启齿的患者,脸色红的发紫,就是拉着软甲不放,最后实在撑不住,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许公子,我真没事,我自己看吧。”

    许不令这才放手,在旁边坐下,目不转睛盯着。

    陈思凝抱着软甲遮挡,瞄了许不令一眼,本想低头查看,可许不令不回避,她怎么看?

    陈思凝犹犹豫豫,纠结许久后,还是没敢把软甲拉下来。她可不相信,许不令连这点男女之防都不知道,有些嗔恼的道:

    “许公子,你……你怎么这样啊?”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见陈思凝真没啥大事儿,也放下心些,转身背对着盘坐,处理胳膊上的些许擦伤:

    “醒都醒了,装什么晕?”

    陈思凝也转过去,和许不令背对着背,低头在腿上检查,眼神稍显复杂。她方才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到许不令把嘴凑了过来,那种情况下,想推开手都使不上力气,不吃药又不行,除开装晕眼不见为净,还能如何?

    方才喂药的事儿,陈思凝到现在还没完全缓过来,喂药就喂药嘛,喂了还不分开,虽然只持续了片刻,但在她的感觉里,双唇相接的时间就好似过了半辈子,把往日相处的每一幕都回想了一遍,若不是那个讨人厌的打岔,估计还会持续更久……

    陈思凝思绪飘忽,犹豫了下,才轻声道:

    “你亲我,我又没法躲,不装晕,还能作甚?”

    许不令听见这话,好像有点不满:

    “事急从权,那种情况下,你醒了自己吃不就行了?非要装晕,那我不是只能喂你?事先说好,这是为了救你,不算亲,别赖上我,我不负责的。”

    ??

    陈思凝神色微僵,回过头看了眼,有些恼火:

    “你亲都亲了,也知道我装晕,而且喂了药不分开,还亲那么久,岂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许不令也回过头来,眨了眨眼睛:

    “那怎么办?”

    “……”

    陈思凝话语一噎,是啊,那怎么办?

    陈思凝没敢和许不令对视,眼神躲闪了下,又转了回去,憋了许久,才小声道:

    “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为了救我,方才被大蛇缠住,为了护着我拼尽全力,我也看在眼里,不该用这种事儿无理取闹。”

    许不令满意点头:“这才对嘛,你我是江湖知己,生死关头亲个嘴怎么了?方才的事儿你忘了即可,以后找个好男人嫁了,也别和人家提这事儿,不然你未来相公准多心。”

    ???

    陈思凝深吸了口气,拉扯肩膀伤口,又连忙放松了身体,紧紧蹙眉:

    “许公子,你……你岂能如此?”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又怎么了?”

    陈思凝心乱如麻,沉默了下,纠结道: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我已经和你有了肌肤之亲,岂能再嫁别的男人?这不是祸害人嘛,我好歹是南越三公主,要脸的……”

    许不令做出头疼模样,皱了皱眉:“是啊,这可如何是好?”

    陈思凝迟疑片刻,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顺水推舟小声道:

    “嗯……其实吧,我从南越出来,本就是受父王之命,和公子谈谈和亲的事儿。现在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许给外人,公子家里好像也不缺一双筷子,只要公子能保我陈氏一族安危,我……我也没别的条件了。我跟着公子走南闯北,虽说作用不大,但没有功劳,也有点苦劳,是吧?”

    许不令摸了摸下巴,做出犹豫模样:

    “这个嘛……”

    陈思凝本就是鼓起勇气才说出口,见许不令犹豫,额头上汗都出来了,连忙又道:

    “当然,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如果公子非要始乱终弃,我也不介意,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咱们还是朋友。”

    许不令勾起嘴角笑了下,转过身来,拿起软甲的系绳:

    “喜欢我直说就行了,何必搞这些拐弯抹角的?”

    !!

    陈思凝微微缩了下,心跳的声音连许不令都能听见,她眼神忽闪,笑容僵硬:

    “什么喜欢不喜欢,我只是听了父王的话……”

    “那就算了,我不喜欢不喜欢我的姑娘。”

    “诶……喜欢。”

    陈思凝连忙回头,只是察觉到许不令调侃的语气后,又连忙把头转了回去,不说话了。

    许不令帮忙系着软甲的系绳,满意点头:

    “天天晚上做春梦叫我名字,满船的姑娘都看出来了,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装呢。”

    ?!

    陈思凝脸色又红了几分:“怎么可能,我……我不是没说梦话嘛?”

    “说没说你心里清楚。”

    “……”

    陈思凝眼神有点心虚。

    许不令把软甲系好,来到陈思凝身侧坐下,偏头看向那双十分勾人的桃花美眸:

    “思凝。”

    陈思凝被这么亲热的称呼,有点发懵,目光忽闪坐立不安,瞄了许不令一眼后,又迅速转开:

    “怎……怎么了?”

    许不令微微凑近几分,挑了挑下巴。

    陈思凝自是明白了许不令的意思,心都快跳出来了,眼神窘迫,犹豫许久,还是咬了咬牙,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气势,闭上了双眸,朝许不令凑了过去。

    只是两人尚未贴在一起,远处便传来哭爹喊娘般的哀嚎:

    “啊——大姐,我错了我错了……许不令,救命啊!”

    陈思凝动作一僵,眉宇间稍稍带着点扫兴,正想抓紧时间亲一口,往前探去却亲了口空气。

    她睁开眼帘,许不令已经起身跑进了树林。

    陈思凝舔了舔嘴唇,表情也不知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略显吃力的爬起来,系好黑衣的同时,跟了上去……

    --------

    许不令听见萧庭的呼喊,迅速飞身而起,来到了树林之中。

    本以为树林中出了什么变故,可抬眼看去,一片狼藉的树林依旧是方才的模样。

    黑色大蛇瘫在泥地中,两条小蛇张着小口恪尽职守的盯着,一副你敢动我就敢咬你的架势。声音从附近的山洞里面传来: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在救你……”

    声音很惊恐憋屈。

    许不令莫名其妙,快步来到山洞口,却见燃着篝火的山洞里面,萧庭被反钳着双手按在地上,脸贴着地面,惊慌失色的挣扎。

    浑身是血的鬼娘娘,脸色涨红中带着杀气,摁着萧庭的脑袋。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略显茫然。

    萧庭瞧见许不令回来,急忙唉声道:

    “快快快,许不令,把这疯婆娘拉走……”

    “你叫谁疯婆娘?”

    “诶诶诶,轻点轻点……我真错了……”

    陈思凝从后面跑了过来,探头看了一眼,眼底稍显鄙夷:

    “许公子,你侄子,怎么这么怂?”

    “我是他叔,许不令,你还不来拉架,想看我死啊?!”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懒得搭理,转身背起陈思凝,往外面走去:

    “别管他,欠收拾,回去吧。”

    陈思凝双脚离地,趴在了许不令的背上,稍稍愣了下,感觉到被搂着臀儿,连忙想要躲避,可屁股上挨了一下后,又老实了。她双拳放在二人之间,眼神偏向地上的大蛇,岔开话题:

    “这大蛇怎么办?看起来几十岁了,也不知被南玉花了多少心血培养,才长这么大,世上估计就这一条。”

    许不令也是稀罕这一锅炖不下的大蛇,才没直接打死,轻笑道:

    “让阿青阿白看着,待会派人过来搬回去,真命天子总得有个比较玄乎的传说,到时候给这大蛇安两个角,就说是捉了条龙,带回去当瑞兽。”

    安两个角……

    陈思凝被这话给逗笑了:“这馊主意你都想得出来,不过,就这大蛇的体格,说不定还真能唬住不少人。”

    “那是,物尽其用嘛。”

    许不令背着陈思凝,一路闲谈,往山岭外走去。

    走出不远,后面便又传来了萧庭骂骂咧咧的声音:

    “许不令,你太过分了啊!我回去非得和我姑姑告状不可……”

    陈思凝回头看了眼,却见身着华服的萧庭,背着又昏过去了的妇人,从后面慢吞吞的跟了上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陈思凝早已经力竭,身上也有伤,根本没法下地。她只能开口道:

    “萧公子,要不你就地等着,我们回去叫人来接你。”

    萧庭气喘如牛,小跑的跟到了背后,摇头道:

    “我才不等,蛇醒了咋办?蛇不醒来个帮手,我不也死翘翘了?话说姑娘你谁啊,我咋没见过你?许不令新找的小的?”

    陈思凝表情一僵,很想抽这厮两大嘴巴,不过碍于萧庭的身份,还是尴尬道:

    “嗯。”

    萧庭听见这话,有点来火了,跟在许不令屁股后面,不满道:

    “许不令,我可是萧家家主,我姑姑的侄子,当年我们一起抛头颅洒热血为民除害,过命的交情,我现在死里逃生累成这样,你还想着女人,你就不怕我回去和姑姑告密?”

    许不令半点不怕:

    “你奈我何?”

    “嘿——”

    萧庭一急,转眼又看向陈思凝:

    “姑娘,我可得给你打声招呼,许不令这厮,可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君子,心可黑了。你知道他在长安城干过什么吗?”

    陈思凝还真有点好奇:

    “什么?”

    “偷人!”

    萧庭一副告密的模样,煞有其事的道:

    “许不令在长安,欺男霸女、横行霸道,最喜欢哪种年纪大的女人,魁寿街的夫人没有不怕的……”

    陈思凝眨了眨眼睛,想起楼船上的一帮大姐姐,微微点头:

    “我年纪小了些哈?”

    ??

    萧庭表情一僵,眨了眨眼睛,看向许不令,似乎是在询问‘这姑娘脑壳是不是缺根筋’。

    许不令都懒得搭理,快步在山岭间传行,走出不过两里,数十个王府护卫就已经赶到了乌鱼岭,从前面跑了过来。

    许不令见此也松了口气,和赶来的夜莺打了个招呼后,便加快了速度,朝山岭外赶去。

    ---------

    巢湖畔,满载辎重的船只陆续靠岸,楼船也在重重兵甲的保护下,也抵达了庐州城外。

    陆红鸾有了身孕,为了更好的静养,搬到了船楼二层的宽大房间里,此时靠在软榻上绣着花,察觉船只停下,想要起身出去看看,只可惜前天刚打完仗,城墙上下的血腥气尚未消除,被钟离玖玖给拦了下来,连窗户都给关上了。

    崔小婉把几个刚抽芽的花盆抱进来,放在房间的角落,瞧见陆红鸾有点坐立不安,柔声道:

    “红鸾,你就别想着进城了,外面到处都是死人,前几天还砍了两千多个脑袋,把你吓到,我们都得挨老许的骂。”

    陆红鸾和许不令分开这么多天,心里肯定想念,不过也知晓大是大非,轻声嘴硬道:

    “我就是想出去透透气,不是想去见令儿,既然外面乱,那就不出去了。打了这么多天仗,令儿也不知受伤没有。”

    宁玉合帮崔小婉打理着花草,微笑道:“寻常兵甲,伤不到许不令。”

    钟离楚楚听见这话,眼珠转了转,开口道:

    “要不我过去看看情况?随军的大夫医术一般,还是得我看过,你们才放心些。”

    陆红鸾正有此意,微微点头:“是啊,玖玖你医术好,过去看一下。其实我也不需要这么多人照顾,你最好就留在令儿身边。”

    宁玉合微微眯眼,觉得钟离玖玖是想跑去偷吃,可陆红鸾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怼玖玖,只能轻声道:

    “老九,你早去早回,红鸾有身孕,可别在城里一呆好几天。”

    “那是自然。”

    钟离玖玖喜滋滋的起身,把小药箱跨在肩膀上,和去上钟似得,快步跑了出去。

    崔小婉在软榻上坐下,瞧着玖玖的模样,展颜笑道:“红鸾,玖玖今晚上肯定要去吃许不令。”

    屋子里都是女人,还都是许不令的女人,陆红鸾虽然柔婉内敛,但也没避讳这事儿,摸着自己的肚子,抿嘴笑道:

    “被令儿吃还差不多。”

    崔小婉回想了下,傻不愣登认真点头:

    “那倒是,老许什么地方都敢吃。对了,大白,许不令是不是也很喜欢舔你……”

    “咳咳——”

    宁玉合白如软玉的脸颊,一瞬间涨红,紧了紧裙子,连忙打岔:

    “那什么……小婉,你身子骨还没完全好,该休息了。”

    陆红鸾什么都见过,对小婉的话心知肚明,含笑点头小声道:

    “令儿是有这个坏毛病,特别是你和玉合,和白馒头似得,最合他胃口。”

    “那可不。”

    崔小婉从不害羞扭捏,宁玉合却扛不住,连忙站起身说了句:

    “哎呀,你们俩……我回房睡觉了。”手忙脚乱的跑出了门。

    陆红鸾眸子里酸酸的,轻笑道:“哼~还害羞,船上的姑娘,就属她最野……”

    “比母后还野?”

    “旗鼓相当,你母后是手艺好,喜欢造那些乱七八糟的折腾别人,玉合是敢折腾自己……”

    ……

    ------

    钟离玖玖来到一层,跑回房间取来铃铛放进药箱里,把睡美容觉的依依捞起来,便急匆匆的出了船楼。

    楼船甲板上,祝满枝、楚楚、松玉芙三个姑娘,用望远镜看着城墙内外的夜景。

    钟离楚楚听见声响回过头来,瞧见师父脚步匆匆,询问道:

    “师父,你要出门吗?”

    钟离玖玖脚步一顿,连忙做出不紧不慢的模样,微笑道:

    “红鸾让我进城看看,你们玩你们的。”

    我们能玩什么?船上又没许不令……祝满枝在船上都快憋傻了,既想许不令,又想小宁老陈两个姐妹,见钟离玖玖要去城里,连忙跑到跟前,帮玖玖提着小药箱:

    “大钟,我送送你吧,反正我也没啥事儿。”

    钟离玖玖知道满枝晚上不会抢生意,还能把清夜和陈思凝拉走,对此自然不介意,含笑点头:“走吧。”

    钟离楚楚其实也有点想跑过去,但人都跑了也不好,当下只能如同长辈般告诫道:

    “师父,你注意一些,帅府之中可不能和以前打仗一样,大晚上往许不令屋里跑。”

    “怎么会呢。”

    钟离玖玖含笑回答,正想下船。不曾想满枝提着药箱动作有点大,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诶?大钟,你药箱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钟离玖玖表情一僵,抱起奶枝就往岸上跑。

    “呀呀呀——大钟,你发什么疯呀……”

    “师父,你给我站住!”

    “早点休息,为师先走了……”

    钟离玖玖眨眼就没了踪影。

    松玉芙也玩过铃铛,自然听出声音是什么东西,脸色红了几分,小声道:

    “楚楚,我还得帮绮绮姐处理后勤的账簿,咱们进去吧。”

    钟离楚楚咬着下唇,盯着师父的背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想还是算了,和松玉芙一起进了船楼……

    ------

    庐州城内,夜色已深。

    帅府外,身着黑甲的西凉军士,手按战刀来回巡视。不时有斥候从外面跑来,进入府中,通报各地行军的情况。

    两个大灯笼下,萧湘儿身着世子妃装束,端端正正的站着,目光在街上扫视,等着许不令或者消息传回来。

    前几天因为萧庭的事儿,萧湘儿太着急,和姐姐同时露了面,在军中引来了不少议论。好在西凉军都是手下亲军,打过招呼后,倒也没人再往深处瞎想。

    到了如今这个形势,萧湘儿即便露面,其实也影响不到大局。但作为曾经的太后,光明正大的公开和许不令的私情,终究对风评不好,平时能低调点还是得低调点。

    萧湘儿虽然和萧绮长得一样,但区别还是有的,萧湘儿即便很端庄的站着,眼中也没有萧绮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锋芒毕露,反而带着股母仪天下的庄严,眉宇间慈祥和睦,却又高不可攀让人不敢直视,这幅表情在皇城里练了十年,连大玥天子见了都得俯首叫娘,乔装成世子妃,倒也没有太大问题。

    等待许久后,街上传来了马蹄声。

    许不令骑着大黑马,从远处走来,把陈思凝搂在怀里,尽量保持舒适的姿势,以免路途颠簸牵动了伤口。

    抵达帅府外时候,陈思凝已近熟睡了过去,手儿依旧蜷在胸口,脸颊依在许不令的左臂上,紧闭的双眸微动,好像还在做梦。

    许不令停下马匹,将陈思凝横抱着,轻手轻脚落在了地面上。

    萧湘儿瞧见陈思凝身上有血迹,连忙走到跟前,打量了一眼,还没说话,许不令便眼神示意,然后小声道:

    “萧庭没事儿,一会就回来。陈姑娘受伤睡着了。”

    萧湘儿听见这话,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色都肉眼可见的好转了几分。她走在许不令身侧,抬手轻柔放在陈思凝的手腕上感觉了下:

    “气血不稳,受了点内伤,恐怕得休息一阵儿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低头在萧湘儿脸上亲了口:

    “宝宝,今天为了救你侄子,把我累坏了,你侄子还在背后骂我,待会儿,你这当姑姑的得补偿下吧?”

    萧湘儿放下心来,深情也恢复了往日宝宝大人的模样,娥眉微蹙:“那混账,骂你什么?”

    “骂我欺男霸女,霸占了他姑姑。”

    萧湘儿眨了眨眼睛:“萧庭这话有问题吗?敢做不敢让人说?”

    “……”

    许不令无言以对。

    萧湘儿微微‘哼~’了声,踮起脚尖在许不令脸色啵了口;“陈姑娘为你受这么重的伤,你还想着那档子事儿,有没有良心?姐姐还担心着呢,还得帮你处理那么多军务,我先过去了。你多陪陪人家。”说着便往后宅走去,步伐轻盈,摇曳生姿。

    许不令本来只是随口说说,瞧见宝宝的背影,心里还真馋了,眼神光明正大的上下打量。

    萧湘儿走出几步,可能是察觉到了许不令的目光,又回过头来,勾起一抹笑容:

    “许不令,要不要我给她准备条尾巴?”

    许不令稍显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

    “哼,德行~”

    萧湘儿展颜一笑,提着裙摆快步跑了下去。

    脚步声减远。

    许不令怀里,被公主抱的陈思凝,睁开了眼帘,眼神有些疑惑。她作为半步宗师的武人,有人在旁边聊天,肯定就醒了,只是没好意思睁眼罢了。

    此时萧湘儿离开,陈思凝询问道:

    “许公子,尾巴是做什么的?”

    许不令面容冷峻,做出严肃模样:

    “我许家的规矩,嫁进门的女子,都要有一样信物,以后你就知道了。”

    “哦……”

    陈思凝脸颊一红,稍微挣扎,想要自己下地行走:

    “许公子,你去陪湘儿姐吧,我自己回去休息即可。”

    许不令摇了摇头,把陈思凝抱着,进入了后宅。

    后宅很大,不过只住着几个姑娘,看起来有点空荡荡。远处的主院里,萧湘儿正和萧绮说着萧庭平安无事的事儿,宁清夜则陪着鬼娘娘的闺女聊天瞎扯。

    许不令走过游廊,来到陈思凝的房间里,才把她放在床榻上,抬手帮忙脱掉鞋子。

    陈思凝脸色越发红了,还以为许不令要临幸她,身体崩的的笔直,紧张道:

    “许公子,你……”

    许不令取下鞋子,放在地上:“怎么了?”

    “我有伤,现在……现在是不是太急了?要不过两天在那什么……”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抬起头来,看向脸色涨红的陈思凝:

    “过两天做什么?”

    做……爱做的事儿……

    陈思凝表情一僵,目光躲闪,转向了里侧:

    “嗯……没什么。”

    许不令凑近几分,有些好笑的道:

    “思凝,我发现你很馋我身子。”

    陈思凝眉头一皱:“许公子,你瞎说什么?”

    许不令坐在床榻边,摊开手道:“我可没瞎说。在鱼龙岭,你中了药,差点把大树给蹭倒,嘴里还喊着我的名字……”

    “我……你别说了!”

    陈思凝被旧事重提,顿时窘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连忙手一软、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

    许不令嘴角轻勾,不再多言,俯下身在陈思凝的唇上亲了口,反正陈思凝晕了不知道。

    这一下亲的很认真,许久都没分开。

    陈思凝大气都不敢出,采取鸵鸟政策,努力做出没感觉的模样,心却跳的砰砰响。

    就在她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外面总算传来了救命的呼声:

    “许……我的天啦!”

    许不令表情一僵,连忙直起身来,回头看去,却见门外的游廊里,祝满枝站在钟离玖玖的后面,抱着脑壳,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样……

    ------

    半夜三更,随着萧庭的归来,帅府内喧嚣了几分。

    许不令躺在自己的房间中,外衣已经褪去,露出结实的上半身,腰腹间又些许乌青。

    钟离玖玖坐在身侧,认真的用药酒擦拭着伤处。

    远处的外宅大厅里,传来萧庭鬼哭狼嚎般的吼叫,在房间里都遥遥可闻:

    “姑姑!我可想死你啦,你得给我做主啊!你不知道,许不令他……”

    “叫姑父!”

    “姑父他老人家,实在太没良心了,我站城门楼上命悬一线,他二话不说就给我一箭。被绑去了外面,他竟然把我和那么大条蛇丢在一起,姑姑你知道那条蛇有多大吗?你炖我那口锅都炖不下……”

    “萧庭,这字是你写的?”

    “呃……大姑,我是故意这么写的。”

    “你原本的字也好不到哪里去,堂堂萧家家主,字写成这幅德行,真是……”

    “大姑,我可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被蛇吞了,你们岂能……”

    “还敢顶嘴?去抄书,一百遍,回淮南之前交给我。”

    “抄不完把你炖了。”

    “嘶——”

    ……

    钟离玖玖憋着笑,低头认真擦拭着许不令的腰腹,小声嘀咕:

    “相公,这萧家家主,也太可怜了些,我还以为中原大世家的家主,都是那种一说话,家里女人都得哆嗦那种,没想到被管这么厉害。”

    许不令忙活一晚上,身体其实也很累,靠在床头,稍显疲惫的道:

    “这叫大智若愚,别看那小子大大咧咧,脑子聪明着,欠收拾罢了。对了,满枝跑哪儿去了?怎么不过来?”

    钟离玖玖嗔了一眼:“你还好意思说?满枝兴冲冲跑过来,还想给你个惊喜,进门就瞧见你在亲姑娘,还亲的陈思凝,她都快变‘祝十二’了,能高兴?没挠死你都是好的。”

    许不令知道满枝的性子,也不会真生他气,轻轻笑了下:

    “你是老幺,满枝怎么也垫不了底,有什么好生气的。”

    ??

    钟离玖玖打趣的表情一沉,有点不开心了,把手里的毛巾拿起了,转身在热水盆里清洗,不搭理许不令。

    钟离玖玖本就坐在床边,水盆放在地上,这附身洗毛巾,水蓝色的裙摆自然就绷的圆滚滚的,犹如八月十五的满月,又好似熟透了的桃子,在昏黄烛光下不是一般的勾人。

    许不令眼神扫了扫,本就是自己傻媳妇,心有所动,手上肯定不客气,抬手抚在上面,和揉面团儿似得揉了下,布料丝滑,触感细腻。

    钟离玖玖洗毛巾的动作一顿,连忙直起身来,往旁边坐了些,回头瞪了许不令一眼:

    “别碰我,我是老幺,找你的老大去。”

    许不令点了点头,坐起身来穿上鞋子:

    “好,我去找宝宝。”

    ??

    钟离玖玖眼神一急,又连忙按住了许不令的肩膀,双眸稍显恼火。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重新躺下,把小药箱打开,从里面取出质地精美的小铃铛,拿在手里看了看:

    “阿九,在豪门大户里面,老幺都是最受老爷宠的,你要知足。”

    钟离玖玖抿了抿嘴,把铃铛抢过来收紧怀里,重新开始洗毛巾:

    “什么宠,你就觉得我好欺负,咋没见你对你姨说,让她当老幺?”

    许不令继续把玩着圆团子,摇头道:

    “那可不敢,陆姨非得弄死我。”

    “你……”

    钟离玖玖拿着热毛巾,身上猛地在许不令身上搓了几下:

    “你就欺负老实人是吧?你以为我弄不死你?”

    许不令半点不怕,四仰八叉的躺着,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你弄死我试试?”

    “试试就试试!”

    钟离玖玖被惹出火起来,起身把幔帐放下来,然后跪坐在床榻上,咬牙切齿道:

    “今天不让你小子知道姐姐的厉害,你还真当我是委屈小媳妇了……”

    “来吧来吧……”

    ——————

    时过三更,后宅里安静了下来。

    靠近池塘的房间里,宁清夜和祝满枝并排排睡在一起,都是睁着眼睛,古怪的望着幔帐顶端。

    窗外春风徐徐,女子若有若无的声音,随着夜风隐隐传来:

    “好相公,我错了,饶了我吧……”

    祝满枝脸儿红红的,嘟着嘴有点不高兴,听了片刻后,小声嘀咕道:

    “这个大钟,说是给许公子治伤,怎么治成这样……”

    宁清夜食髓知味,身体不太好受,手儿放在腰间,轻声道:

    “夫妻之间,很正常嘛。”

    祝满枝轻轻哼了声,闷闷不乐,刚想说话,房间外又传来脚步声。

    两个姑娘侧目看去,却见房间的窗口,两道影子悄悄摸摸飘了过去,还在小声说着:

    “姐,走啦,玖玖明显扛不住,我们去帮帮她……”

    “你别出声,让满枝她们听到,明早怎么见人?”

    “知道啦,你尾巴带着没?”

    “没带。”

    “没事,宝宝帮你带着。”

    “你……”

    ……

    祝满枝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不该在这里,应该在床底。

    宁清夜性格比较冷,可能是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亲咳了声,开口道:

    “满枝,你怎么想着跑过来了?”

    祝满枝翻了个声,抱住宁清夜的胳膊,腿也架在了宁清夜的身上,哼哼道:

    “还能怎么,想你和老陈了呗。哼——,老陈真没义气,说好的和许公子只是朋友,这才几天啦,就和许公子亲上了,要不是我不小心撞见,现在啊啊乱叫的就不是老九了。”

    宁清夜表情一僵,她可是被许不令那什么了,听见这话,尴尬解释道:

    “其实……也不能说陈姑娘没义气,可能是她也没办法。许不令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上的姑娘,哪里跑得掉,只要进了门,还是不是他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祝满枝小眉毛一皱,翻过身来,趴在了枕头上,脚儿提着被子摇摇晃晃:

    “许公子才不是这样的人,从不强迫女儿家,凡是和许公子那什么,肯定是自愿的,一个巴掌拍不响。”

    宁清夜本就不会拐弯抹角,摇头道:

    “谁说他不会强迫人?他劲头上来了,哪里会管女子愿不愿意。”

    祝满枝连忙摇头:“谁说的,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和我约好了,要死一起死,都不答应,你看许公子就没对我们用强吧?”

    “他是没对你用强……”

    宁清夜心直口快,说到这里察觉到不妙,连忙闭嘴。

    只是祝满枝心思可细腻着,听见这话,脸蛋儿顿时僵住了,偏头看向宁清夜。

    宁清夜想要掩饰,抿了抿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欲盖拟彰的表情,反而把事情全盘交代在了满枝脸上。

    !!!

    晴天霹雳!

    祝满枝小眉毛肉眼可见的皱了起来,越来越委屈,眸子里雾蒙蒙的,泪光都出来了:

    “小……小宁,你不会也……”

    “满枝,我真不是故意的,他逼我,我打不过他,就被他……”

    “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些日子,我真没想不讲义气,但是……唉,反正就这样了。”

    “……”

    祝满枝抿了抿嘴,翻身平躺在了枕头上,感觉整个世界都灰暗了。

    “小宁,你这浓眉大眼的,竟然也会背地里偷人。”

    “什么浓眉大眼,我真没办法,你是不知道,他那天和狼一样,上了就那什么,船上人多,我又不敢叫,然后就……就那样了。”

    祝满枝哪有心思听细节,耸了耸鼻子,都快哭了:

    “那我岂不是成最后一个了?明明是我最先遇见许公子……”

    “谁让你说自己还小的?”

    “我不是讲义气,要陪着你嘛,你这没义气的……”

    ……

    嘀嘀咕咕。

    宁清夜本就理亏,说了片刻,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转过来,帮满枝把被褥盖好,柔声道:

    “我也觉得理亏,所以一见面,就和你坦白了。”

    “我不套话,你会坦白?”

    “那倒不会。”

    “你……”

    祝满枝翻过身去,用被子埋住自己的脸颊,气哼哼道:

    “你们怎么能这样?我不活了我……”

    宁清夜有点尴尬,脑中急转,又道:

    “不对,陈思凝就亲了口,肯定还没做那种事儿。你赶快点,说不定还能占个倒数第二。”

    祝满枝身体一顿,稍微安静了下,猛地把被褥掀开:“对哦。”她连忙爬起来穿上绣鞋,准备出去。

    宁清夜一愣,连忙又把满枝拉住:“你别着急,那边都睡不下了,你现在过去作甚?好歹找个独处的机会。”

    祝满枝把裙子披在身上,哼哼道:“我自然晓得找个独处的机会,这时候我哪好意思去找许公子。”

    “那你去哪儿?”

    “去和老陈睡,顺便看着她。小宁,以后我没你这个妹妹了。”

    祝满枝裹着裙子,气冲冲跑了出去。

    宁清夜抿了抿嘴,本想说句‘本来就没我这个妹妹,我以后是你姐姐’,可怕把满枝惹炸毛,想想还是算了。

    满枝走后,房间里安静下来,远处的动静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宝宝,你不是学了个舞嘛,跳给我看看……”

    “我姐也学了,让她跳,本宝宝忙着呢。”

    “玖玖,累坏了吧,来喝口水。”

    “谢谢绮绮姐。”

    ……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忽然感觉有点睡不着了。

    反正满枝也走了……

    不如……

第十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

    庐州战败的消息,犹如压垮整个东玥的最后的一根稻草,原本还心怀侥幸的四王附属,在消息传来时彻底清醒,继而便是从内到外的土崩瓦解。

    杭州城内,本来还能维持的秩序,在周家连夜出逃后彻底陷入混乱,各大世家几乎不再搭理位于白马山下的朝廷,都在想方设法联系西玥那边,争取在宋氏覆灭之后,能保住些许家底。

    宋绍婴手上还有兵,但没有可战之兵,身边还有人,但再无可用之人。

    大玥宋氏,已经完了。

    阳春三月,西湖畔柳暗花明春正好,但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却没有踏春的书生小姐和画舫,岸边也没有拖家带口踏青的游人。

    临湖长堤上,身着文袍的中年儒士,背负双手,眺望着风景绝秀的西湖美景,眼中再无往日那份深邃,只剩下历尽起伏后的平淡。

    就和当年的贾公公一样,身居高位看尽人生百态,临到头来,发现最美的还是天空上的一轮月亮罢了。

    中年儒士旁边,身材又高了些的姑娘,身着襦裙拿着团扇,如同江南书香门第的妙龄少女,眼神在满湖荷叶上徘徊,兴致勃勃和第一次来江南的师父,如数家珍地介绍道:

    “那边有个桥,听人说叫断桥,那边有个塔,好像叫雷峰塔,塔底下有个白娘子,相公叫许不仙……”

    “许不仙……”

    左清秋回忆了下,没从记忆中搜寻到这些典故,摇头一笑,未曾评价。

    小桃花独自讲解了片刻,偌大西湖上没有一个游人,连个杂耍卖零食的都没有,不免觉得有点无聊。她看向一片混乱的杭州城方向:

    “师父,仗马上就打完了吧?”

    左清秋负手而立,沉默了下,微微摇头:

    “东玥完了,不过仗还得打一段时间。”

    “要打多久?”

    “这得看许不令有多厉害。”

    “哦……”

    小桃花似懂非懂,嘻嘻笑道:“大哥哥很厉害的,应该马上能打完。”她看向旁边的师父,想了想又说道:

    “师父现在被朝廷冷落,不当国师了,老是游山玩水也不行。大哥哥上次说,如果师父愿意的话,可以去长安城开宗立派。师父求的是为天下开太平,现如今马上天下太平了,我觉得师父应该答应才是。”

    左清秋笑了下,转身沿着石堤行走,略微斟酌后,开口道:

    “师父是凡人,不是圣人。若是圣人,也不会败在许不令手上。武人心中自有一股‘舍我其谁’的傲气,这股傲气,为师压不下。”

    小桃花皱了皱眉头:“师父是不想给大哥哥打下手?没事的,可以不给他办事吗,咱们做咱们的就是了,嗯……为百姓谋福利。”

    左清秋呵呵笑了下:“习武一生,岂有遇强者而避其锋芒之理。为百姓谋福利的事儿,你和你师兄他们去就好。”

    “那师父做什么呢?”

    “还没想好,以后告诉你。”

    “哦……”

    闲谈之间,师徒两人,在花红柳绿的石堤上渐行渐远……

    ---------

    随着庐州稳定下来,局势越来越明朗,庐州城外,大批势力从各地跑来投奔,大到世家门阀、小到散兵游勇皆有,以至于战后还未完全修复的庐州城,竟然显出了几分别样的繁华。

    杨尊义已经派遣了军队,兵分两路朝淮南和金陵进发,在当前局势下,平推江南只是时间问题,估计连硬仗都打不起来,只是过去交接一下罢了。

    许不令坐镇庐州,开始善后工作,安排战后重建、指派官吏等等,只待兵临杭州的时候,再去收个尾即可。

    清晨时分,天色刚亮。

    许不令迷迷糊糊间,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慢慢憋醒了,睁眼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感觉了下,才发现自己竟然滑到了春被里面,宝宝大人睡觉时翻了个身,团子压在他脸上,紧紧抱着他的脑袋。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轻手轻脚地从湘儿怀里钻出来,长长吸了口气,才掀开春被看了看。

    萧绮工作狂的性子,早早就起床忙公事儿了。宁清夜怕被满枝发现,过来凑了个热闹便回了自己房间。玖玖睡在另一侧,眉目含春,却又带着三分委屈吧啦,显然是昨天被清夜和湘儿联手欺负,他又不护着,还没消气;可能是太累了,连胸前的铃铛都没来得及取下。

    许不令感觉腰有点酸,不过其他地方自然神清气爽。他左右看了看,握住玖玖的团儿摇了摇,铃铛‘叮铃——’一响,也算是闹铃了。

    “呜~”

    萧湘儿向来起得比较晚,听见声响微微蹙眉,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脸颊,便又没了动静。

    钟离玖玖则是醒了过来,低头看去,抬手在许不令手上打了下,有些没好气的背过身,留给许不令一个后脑勺。

    许不令嘴角轻勾,依次在两人额头上亲了口,才起身穿上衣袍,来到了房间外。

    后宅里人烟稀少,遥遥可以看见宁清夜在花园里练剑;陈思凝则刚站在窗户门口,正眼神古怪地瞄着他这边,瞧见他出来后,又连忙看向了别处。

    许不令洗漱完毕,来到陈思凝的房间外,本想询问下陈思凝的伤势,哪想到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向来太阳晒臀儿才起床的满枝,唰的一下从房间里跳了出来,笑眯眯道:

    “许公子早啊!还没吃早饭吧?我陪你出去吃,昨天过来的时候,我瞧见外面有一家铺子,看起来特别不错。”

    许不令一愣,满枝盛情邀请,他自然不会拒绝:

    “好啊,走吧。”

    祝满枝转眼看向屋里的陈思凝:

    “思凝,你方才吃饱没有,要不要再去吃点?”

    陈思凝自从那晚被许不令亲过后,整个人都变了,害羞腼腆了些,她本来已经准备默默跟上,听见满枝的话又顿住了脚步,转眼看向桌子上的空食盒,有点犹豫:

    “嗯……不用了吧,满枝一大早就起来,给我买了一堆吃的,我都快撑死了,你们去吧。”

    “那好吧,我们走了,好好休息啊。”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便抱着许不令的胳膊,连拖带拽走向外面。

    许不令感觉出了满枝的小心思,昨晚清夜也和他说了满枝吃醋的事儿,当下自然也没再多说。

    外宅是将军府,西凉军将帅和幕僚在安排着军务,许不令转出侧门,从小巷里前往街道。

    街道上,落在乌鱼岭的那条大蛇,被西凉军拉了回来。

    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瞧见体型庞大的黑蛇从街道经过,都是吓得一惊一乍,退后了很远的距离。

    大蛇被手臂粗的锁链缠绕,趴在车板上有点蔫儿,嘴巴依旧被撑开,两条小蛇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旁边,接受万千百姓的检阅,只可惜小蛇的体型,和大蛇对比起来太过渺小,还没大蛇的勾牙粗,百姓目光被大蛇吸引,根本就看不到。

    祝满枝拉着许不令的手,看了大蛇几眼,却没有露出往日那般兴奋激动的神色,反而有些无趣。她拉着许不令走到没人的巷子后,便松开了手,嘟着嘴闷闷不乐落后了半步。

    许不令放慢脚步,抬手搂着满枝的肩膀,低头瞄了眼:

    “怎么,吃醋了?”

    祝满枝扭了下肩膀,小声嘀咕:

    “才没有……就是觉得小宁不讲义气,说好的一起那什么,结果也偷偷欺负人。许公子你也是,男人家,要一视同仁嘛,怎么能老欺负我一个……”

    许不令搂紧了几分,打趣道:“你还小,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啊。”

    祝满枝抿了抿嘴,把许不令的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皱着小眉毛道:

    “我都这么大了,再小也比清夜老陈大呀,许公子你就是偏心。”

    许不令用手捏了捏,微微点头,是有点大,单手都握不住了。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嘛,总不能等着被老陈截胡当老幺……

    祝满枝心里碎碎念,但拉着许不令出去开房的事儿,显然说不出口。她抱着许不令的手,犹豫了半天,才小声道:

    “许公子,你是男人家,这种事儿嘛,还不是看你的意思……”

    “满枝!”

    祝满枝羞答答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的巷子口,忽然传来一声凶巴巴的呼唤。

    声音很陌生,许不令微微蹙眉,抬眼看向远处,却见小巷的另一头,一栋房舍的顶端,站着四个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女人,约莫四十岁左右,圆脸大眼睛,身材不高,气势倒是很足,插着腰一副凶巴巴的模样,和满枝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女人的背后,剑圣祝六翻着白眼望向天空,好似在看风景。

    时隔三个多月,祝六从外表上已经看不出异样,佩剑挂在腰间,看外形应该是不装了,换了把名兵,不过剑挂在右边,说明拔剑用左手,以前持剑的右手,恐怕很难恢复了。

    祝六身旁,是老搭档厉寒生,负手而立站在屋顶角落,眼神依旧带着三分阴郁,眺望庐州城,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祝六的另一侧,是许不令的大舅,前任剑圣陆百鸣,眉目间满是笑意,不过也没直视这边。

    许不令瞧见这阵仗,自然猜出站在三个宗师前面叉腰的女人是谁了,他急忙把满枝胸脯上的手松开,正衣冠摆出谦谦君子的架势。

    祝满枝听见熟悉的声音,明显愣了下,方才的小心思刹那间烟消云散,大眼睛里只剩下惊喜,连忙跑向巷子口,带着哭腔道:

    “娘!”

    房舍顶端,把三个武魁当背景板的郭山榕,凶巴巴瞪着自己闺女:

    “娘怎么教你的?外面的男人没一个省油的灯,让你机灵些,别被人占了便宜,你倒好……”

    祝满枝已经快二十了,但此时此刻,还是变成了哭哭啼啼的小丫头,跑到房舍下,眸子里满是泪光,看着上面多年没能重聚的父母,声音哽咽说着话,却听不清说什么。

    许不令表情十分僵硬,调戏女朋友,被一圈长辈撞见,那滋味可不是一般的尴尬。

    许不令硬着头皮,当作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快步来到房舍下面,抬手一礼:

    “大舅,两位伯父,伯母,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房舍上方一阵清风拂过,三位名震四海的宗师,稳稳当当落在了许不令身前。

    陆百鸣眼中带着笑意,拍了拍许不令的肩膀上:

    “本来我和厉楼主,谋划着在你打江南的时候起势,从后面端了宋家的老巢,不过打着打着,就没我们啥事儿了。前几天你破了庐州,天下局势已定,杭州的世家都跑光了,我们等着也没意义,便带着打鹰楼残部,过来与你汇合,刚刚才到,不曾想就撞见了你欺负人,唉……算了,我这当舅舅的,估计也管不了你。”

    许不令表情一僵,打了个哈哈,目光转向厉寒生和祝六:

    “两位伯父,你们伤势如何了?”

    厉寒生摇了摇头:“伤筋动骨,好不了那么快,行走无碍罢了。就是祝六,手不灵活,以后很难用剑了。”

    陆百鸣作为前任剑圣,明白一名剑客不能用剑,是多痛苦的事儿,眼中露出几分可惜。

    祝六性格开朗,对此倒是没什么伤春悲秋:

    “我本就是江湖一浪子,习武只为报仇,宋家灭了后,也用不上剑了。”

    许不令打了几声招呼,又抬眼看向房舍上方的郭山榕:

    “祝伯母,晚辈方才失礼了,和满枝只是闹着玩,您别多心才是。”

    祝满枝情绪太激动,眼泪儿止不住地往下滚,瞧见周边都是长辈后,又强压下了思念情绪,红着脸小声道:

    “娘,这位是许公子,我……我那什么。你别怪他了。”

    郭山榕叉着腰,用很丈母娘的眼神扫了许不令几眼,轻声道:

    “我教训满枝,没说你,你和他们仨聊就是了,别管我们娘俩。”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知道岳母大人介意他方才调戏满枝的事儿,也不好瞎客套,转身送三个长辈往帅府走去。

    祝满枝也想跟着走,可转眼瞧见娘亲站在房顶上不动,皱了皱眉:

    “娘,你怎么不走啊?”

    郭山榕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祝六倒是想起了什么,回身跃上房顶,提溜着郭山榕的后衣领,又落了下来。

    ?!

    许不令听见动静,都不敢回头看,强自镇定,做出冷峻不凡的模样,和陆百鸣闲聊,但明显能听到后面传来拳打脚踢的声响:

    “你这混人,谁让你献殷勤的?晚辈看着呢,就不能走远了等我自己下来?”

    “摔着怎么办……”

    “这么丢丢高,我怎么摔?”

    ……

    祝满枝脸色涨红,缩了缩脖子,只当不认识这娘亲,快步跑到了许不令的身后,做出乖乖女的模样,跟着行走……

    ------

    下午时分,帅府的客厅之内,高朋满座。

    听闻东海陆家的家主来了庐州,楼船上的陆红鸾肯定是坐不住了,虽然彼此没有血缘,但肃王妃可是陆红鸾义结金兰的姐姐,兄长到来岂能不见个面,当天就在宁玉合的护送下,来到帅府之中,见面就叫了声‘大舅’。

    说实话那场面,十分的尴尬。

    陆红鸾脸色窘迫的都不敢看人,一直坐在许不令的身旁低着头,连话都不怎么好意思说。

    许不令其实也比较尴尬,和祝伯母介绍过来的姑娘们,一直都是:

    “这是我内人,伯母叫绮绮就好,这是我内人,伯母叫湘儿就好,这是我内人……”

    听得大舅陆百鸣,都不太想认他这个亲外甥。

    郭山榕性格和满枝差不多,本来还能保持长辈的姿态,听着听着眼神就怪异起来,斜眼看着小满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祝满枝本是人来疯的性子,在爹娘归来后,倒是变得老实巴交起来,端茶倒水逢人叫叔伯,看起来比松玉芙都贤惠。

    当然,一大家子人,也并非每个人都开心。

    厉寒生独自坐在椅子上,论身份肯定不会受冷落,但众人谈笑间都没插话,只是独自喝着茶。

    许不令坐了片刻,发现宁清夜一直未曾露面,便起身和众亲眷打了声招呼,来到了后宅。

    后宅垂花门处,陈思凝也跑了出来,垫着脚尖观望,显然对前面三个名声大破天的江湖枭雄很向往,以前在漠北也见过祝六和厉寒生,但此时家族聚会,她没个正儿八经身份,有点不好意思凑过去。

    许不令来到跟前,含笑道:

    “出去坐着就是了,你没见过的就我大舅和祝伯母,以后迟早要认识的。”

    陈思凝刚刚和许不令确定关系,还有些不适应,勾了勾耳边的发丝:

    “我出去,说我是你什么人呀?”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都住在后宅了,还能说自己是什么人?”

    陈思凝瞄了许不令一眼:

    “话是这么说,但我感觉……我们和以前,好像没什么区别,就亲了个嘴罢了。”

    许不令摇头一笑,在陈思凝脸上捏了下:

    “那是因为,在你独自跑出南越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经把心放在我这里了,小婉不是给你说过这话吗,现在明白没?”

    “……”

    陈思凝想了想,脸儿红了下,没有再多说,低着头走了出去。

    -----

    许不令独自一人,走过后宅游廊,来到宁清夜的房间外。

    从窗口看去,宁清夜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站在床榻边,收拾着随身衣物。

    发觉许不令站在窗口,宁清夜并未停下收拾,只是动作稍微慢了些。

    许不令暗暗叹了口气,进入房间,来到宁清夜的背后,环住了她的腰,柔声道:

    “准备去哪儿?”

    宁清夜没有躲避,闷头叠着裙子,淡然道:

    “待腻了,回长青观住一段时间,你不用送我,我认识路。”

    许不令把下巴放在宁清夜的肩膀上,想了想:

    “以前要死要活的找人报仇,现在人来了,总得说两句吧。还是那句老话,媳妇要是不满意,一个眼神过来,我当场把他大卸八块……”

    宁清夜微微扭了下肩膀,制止了许不令的话语,目光复杂,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生离死别后有多愤恨,当年在一起时就有多亲近。满枝粘着她爹一起钓鱼溜达,清夜小时候何尝不是如此。

    宁清夜幼年在山寨里,日子过得很美好,至少对当时的她来说是这样的。

    铁鹰猎鹿的事还没发生前,宁清夜虽然责怪爹爹一个人出远门了,却也每天坐在家门口的小石头上,捧着脸蛋等着爹爹回来。

    几岁的她,哪里明白什么‘高官厚禄、忘恩负义’,只是希望能和小时候一样,有个完整的家罢了。

    只是没想到,小时候那一分别,便再也没有重逢的日子。

    山寨被毁、娘亲横死,宁清夜也就此陷入颠沛流离,再也没体会到过‘家’的感觉。

    宁清夜怪厉寒生在娘亲出事的时候没在身边,但心底里更委屈的是,她当时也在家里,出了事后厉寒生也没来接过她。

    如果当时山寨出事后,厉寒生赶回来,就此把她带着,她又哪里恨得起来?厉寒生毕竟是她亲爹爹啊。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宁清夜心结难解,这份爱恨交加的情绪,也慢慢变为了单纯的冷漠和痛恨,想找到那个抛妻弃子的人,要个说法。

    但事到如今,宁清夜却猛然发现,不知道该质问那个人什么。

    骂了又有什么用,希望厉寒生自裁谢罪?

    还是期盼能父女关系和好?

    厉寒生确实做了很多,也舍命帮过她的情郎,从始至终都在想着复仇,但她死去的娘亲终究回不来了。

    宁清夜沉默了很久,摇头道:

    “我不想见他,就当我和他不认识吧。”

    许不令知道十几年的心结,不是几句话就能说开的,当下也不再乱劝,抱着清夜,脸颊在她耳边蹭了蹭:

    “那就别走了,在后宅待着不出去即可,你要是跑了,全家人都知道是因为这事儿,厉寒生恐怕也得黯然离开。他是打鹰楼之主,手底下一帮兄弟,还想着投靠我,把人撵走,这不把手下人的心全寒了。”

    宁清夜动作顿了下,想了想:

    “那我不出去,你也别强行拉着我和他见面,就当我不存在即可。”

    许不令微笑了下,微微点头,便搂着宁清夜的腰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宁清夜正黯然神伤着,瞧见这动作,微微一愣,继而眼神冷了起来:

    “你做什么?”

    “哄媳妇开心啊,媳妇心情不好的时候,折腾一下什么委屈都没了,我试过好多次,百试百灵。”

    ??

    外面还有一大家子客人,宁清夜哪里敢和许不令乱来,她连忙扭动身体,声音软了几分:

    “好,我不闹,我就在后宅待着,哪儿都不去。你快去陪客人吧,实在不放心,你让师父过来看着我都可以。”

    许不令这才放心了些,点了点头,放开了脸色发烫的宁清夜……

第十二章 谈婚论嫁

    有朋自远方来,帅府内热闹了一整天,先是没见过的见个面认识,又一起聚餐吃了顿饭,才让王府护卫,送到城内宅邸内落脚暂住。

    祝满枝本来住在许不令后宅,可爹娘过来了,又没和许不令成亲,肯定不敢再往许不令屋里跑,老老实实的跟着爹娘,前往帅府附近落脚的宅邸。

    暮色时分,庐州城内已经灯火通明,郭山榕和祝满枝手挽着手,沿着街道行走。

    剑圣祝六虽然武艺超绝,‘剑圣’名头的加持下江湖辈分还奇高,但在家里的地位,显然有点不咋滴,孤零零的落在十几丈外,左看看右看看,和退休养老宅在家的老大爷似的。

    祝满枝眸子里依旧红红的,抱着和她差不多高的郭山榕,脸颊靠在肩膀上,嘀嘀咕咕地撒娇:

    “娘,你是不知道,我都想死你们了。为了找你们,我跑去当捕快到处调查,又跑到长安城当狼卫到处调查,还好我聪明,一路有惊无险,不然你们就看不到我了。”

    郭山榕斜了满枝一眼,轻笑道:

    “你聪明,还不是随你娘我,要是随你爹那脾气,早被人拐去买了。”

    “那是自然。”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抬手在脑袋上比划:

    “几年不见,我都长这么高了,以前还没发现娘亲这么矮,唉~个子也随娘亲。”

    郭山榕眉头一皱,抬手就在满枝儿胸口捏了下:

    “随娘亲不好?要不是随我,你拿什么勾搭人家小王爷?就凭你爹那三脚猫的剑术,人家许不令能看上你。”

    祝满枝脸色一红,连忙把胸脯抱着,扭捏道:

    “娘,你说什么呀?怎么没羞没臊的……”

    “你还好意思说?方才你和人家腻歪的模样,当娘没瞧见?”

    郭山榕眸子里显出几分火气,抬手就在满枝的脸蛋儿上拧了下:

    “小时候挺机灵的,怎么长大了笨成这样?你娘我混江湖的时候,不也是个一穷二白的游侠儿,武艺还没你高。当时你爹什么身份?幽州祝家六少爷,东南江湖横着走那种,和许不令差不多,遇上娘之后,不照样被娘治得服服帖帖。你倒好啊,你在长安城都遇见了人家对吧?”

    祝满枝嘟囔着嘴:“嗯。”

    “认识那么早,怎么在男人面前,还一点气势都没有,和受气小媳妇似的?”

    “我还不是许公子媳妇……”

    “不是媳妇,你让人家摸哪儿?你不嫁人了?”

    “嫁人,嫁许公子嘛,迟早的事儿。”

    “什么迟早的事儿?”

    郭山榕满眼恨铁不成钢,把满枝拉近了几分,蹙眉道:

    “大户人家,规矩多着呢。人家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媳妇,你看看今天过来打招呼的姑娘,一二三四……十个姑娘,还不算丫鬟,你先认识许不令,爹是剑圣也不丢人,怎么见人就叫姐?”

    祝满枝眼神有点委屈:“我那不是在你们面前,表现得乖点嘛。平时的时候,我辈分可高了,都叫小宁小钟。”

    郭山榕半点不信:“那你和许不令处好几年了,现在在人家家里,排老几啊?”

    “排……”

    祝满枝表情一僵,转了转大眼睛:

    “排老大!”

    ?!

    郭山榕脸色一沉,转头就找起藤条鸡毛掸子,准备拾掇闺女。

    祝满枝小时候调皮没少被打屁股,见状顿时慌了,连忙抱住郭山榕的胳膊,撒娇道:

    “我开个玩笑,嗯……我算算啊。”

    “还算?”

    “肯定要算啊,我还没进门嘛。绮绮姐她们五个进门了,小钟也进门了,我刚好排第七,不低了。”

    郭山榕皱了皱眉,仔细琢磨了下:

    “你没进门,怎么知道自己排第七?他给你保证过?”

    “那倒没有。”

    “没有你还不慌不忙,等着当老幺不成?”

    这句话,可谓是说到了祝满枝的心坎上,脸儿顿时委屈了几分,小声道:

    “我这不是等你们嘛,你们不在我哪里好嫁人,不嫁人,肯定就得往后排……”

    郭山榕听见这话,心里又暖了些,摇头一叹,抬手勾住了满枝的胳膊,柔声道:

    “好啦好啦,现在爹娘都来了,抓紧时间把婚事儿办了,还能占个老七的坑,再晚,我感觉你排老十一都悬,得变祝十二,比你爹还大一倍。”

    祝满枝脚步一顿,如醍醐灌顶,大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对哦!你们都过来了,还等个什么嘛?快快快……哎呦~娘,你打我作甚?”

    “有你这样当闺女的?人家姑娘出嫁,都是哭哭啼啼好几天,你是巴不得往人家屋里跑,真是白养这么多年。”

    祝满枝连忙收起有些喜出望外的笑容,弱弱低下头去,片刻后,又嘻嘻笑了下……

    ------

    长辈办事,永远都是风风火火,能上午定下,就绝不等到下午。

    自从郭山榕到了庐州,得知满枝在家中地位岌岌可危,那可是操碎了心,第二天便跑来了帅府,一番打听,找到了拿事儿的萧绮和陆红鸾,以满枝娘亲的身份,谈起了婚假之事。

    这世道男婚女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红鸾虽然怀着许不令的娃儿,但依旧把自己当姨看。恰好许不令大舅也在,几家人一合计,事情基本上就定下来了。

    祝满枝第二天早上醒来,还想着跑去和许不令商量来着,结果就发现要进门了,婚前不能见情郎,被关在屋里出都出不来。

    许不令早就馋满枝了,谈了这么久恋爱,没给满枝个交代,心里其实也过意不去,现如今满枝终于和爹娘重逢,没了后顾之忧,对完婚的事儿自然没意见,当即就开始操办起了婚事。

    好不容易办次婚事,下次再办,恐怕得仗打完之后了,许不令安排前,还是在后宅询问了一番。

    暮色时分,许不令和满枝娘亲聊完事情,缓步来到后宅,直接来到了宁清夜的房间里。

    房间中,宁玉合正安抚着清夜的情绪。瞧见许不令走来,两人的话语都停了下来。

    宁玉合还以为许不令要过来临幸她们师徒,脸色稍微红了下,坐直几分,瞄向清夜,似乎是在看清夜的反应。

    宁清夜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偏过头去,一副不迎合不拒绝的模样。

    许不令瞧见这么乖一对儿师徒,心里倒是挺乐呵的,走到跟前,在玉合身侧坐下:

    “别着急,先说正事儿。”

    宁玉合这两天被玖玖暗中骑脸嘲讽,满脑子都想着找机会和玖玖扯平,哪儿来的正事儿。不过许不令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太猴急,搂着清夜,做出长辈模样,柔声道:

    “令儿,和满枝她娘聊完了?看上你这女婿没?”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那是自然,和满枝也拖了挺久,方才商量着,把婚事定下来了。”

    宁玉合点了点头:“那就好,满枝那样,为师看的都着急,把正事儿办了,以后也能玩到一起去。什么日子啊?”

    “三月十八,黄道吉日。”

    “那不就只有几天了?挺急的。”

    “择日不如撞日嘛。”

    许不令面带笑意,看向玉合和清夜:

    “你俩也没进门,是一起进来,还是以后找个日子,再办一场?”

    宁清夜有点心绪不宁,听到这话,倒是回过神了,抿了抿嘴,没说话。

    宁玉合是清夜师父,对这事儿自是上心,看向清夜:

    “清夜,你以前不是说过,要和满枝一起进门吗?刚好就这个机会,一起把事儿办了得了,满枝知道这事儿后,肯定也会来找你,她那点胆子,哪儿敢一个人拜堂。”

    宁清夜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厉寒生也在庐州,她成亲必然会到场,心里不知为何,感觉很奇怪。既觉得成婚的时候,有个正儿八经的亲人在场很好,又不太想当着厉寒生的面成亲,心里很纠结。

    宁玉合对徒弟很了解,稍微沉默了下,柔声道:

    “婚配大事,都得听长辈的,你要是没考虑好,为师把你拉扯大,给你做主没问题吧?”

    宁清夜抿了抿嘴,看了许不令和师父一眼活,思索许久,还是若有若无的点头:

    “都已经这样了,要是不陪着,满枝肯定又得怪我……师父你安排即可。”

    宁玉合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温婉一笑,又看向许不令:

    “我这次就不凑热闹了,一帮小姑娘,我加进去感觉古怪的很,等以后和小婉一道吧,找个安静的地方,悄悄办了就行了。”

    师徒俩一起拜堂,想想挺刺激,但两个新娘心里必然古怪的紧,特别是宁玉合,以后绝对被玖玖笑话。

    许不令已经木已成舟,也不想玉合为难,没有再多说,反正小婉不太喜欢热闹,办婚礼估计放在肃州花海等浪漫的地方,到时候一起也是一样的。

    聊完了正事儿,许不令站起身来,放下了幔帐的帘子。

    师徒俩表情都是一凝,彼此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宁清夜褪去绣鞋,缩到的床榻上,规规矩矩躺在了里侧,正想闭眼受刑,又想起了什么,小声道:

    “师父,你弄那些乱七八糟的,清淡点。”

    宁玉合温润脸颊一红,把被褥展开盖在清夜身上,然后也躺了进去,柔声道:

    “为师知道分寸……呀~令儿,你慢个些……”

    猴急猴急……

    宁清夜闭着眸子,都不想去看,稍微躺了片刻后,还是慢吞吞滚了一圈儿,靠在了宁玉合的跟前……

    --------

    月上枝头,姑娘们在各自房间里三三两两的闲谈,满枝离开,气氛都安静了许多。

    陈思凝孤身一人坐在桌子旁,面前放着两条小蛇,心不在焉的喂着食。

    春暖花开天气很舒适,两条小蛇也活跃起来,察觉到主子心不在焉,觉得主子可能是有心事,便晃来晃去的试图逗主子开心。

    只可惜,陈思凝确实有心事,但绝非闷闷不乐,而是少女刚刚情窦初开,满心都是情郎的模样,哪有心思搭理两条献殷勤的小蛇。

    “思凝~”

    陈思凝正暗暗回味这上次‘喂药’的细节,房间外忽然传来脆声呼喊,她连忙坐直身体,把嘴角擦了擦,摆出风轻云淡的模样。

    房门处,身着暖黄色春裙的崔小婉,从外面走进来,眉眼弯弯满是笑意,进屋就把门关上了。

    陈思凝稍显疑惑,站起身来,询问道:

    “舅娘,你怎么过来了?”

    崔小婉把门关上后,来到桌旁坐下,抬了抬手让两条小蛇睡觉去,然后拉起陈思凝的手,认真道:

    “思凝,我听老许说,你俩已经有私情了是吧?”

    “什么私情!”

    陈思凝脸色一红,有点受不了直来直去的舅娘,勾了勾耳边的发丝,稍显尴尬:

    “嗯,就是……就是关系近了些。”

    崔小婉展颜笑了下:“那不就是有私情,和我跟老许一样嘛。”

    “不一样,我还没和许不令那什么……舅娘,你今晚不给许不令侍寝吗?”

    “今天轮到大白了,我喜欢和母后一起,就不凑热了。”

    崔小婉转眼看向陈思凝,想了想道:

    “方才我听母后说,老许准备办婚事,娶满枝和清夜过门。”

    “是嘛。”

    陈思凝勾起嘴角:“那不挺好吗,满枝念叨一晚上‘清夜没义气’,明显是等急了,刚好她爹娘都在跟前,乘这个机会把婚事办了挺好。”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奇怪道:

    “思凝,你不吃醋吗?”

    陈思凝一愣,似醉非醉的桃花美眸中,稍显不解:

    “我吃什么醋?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呀。”

    崔小婉摇了摇头,一副长辈的架势:

    “满枝和清夜进了门,就成你姐姐了,你堂堂南越三公主,人好看武艺也最高,嫁到许家当最小的妹妹,一点都不吃醋?”

    “……”

    陈思凝本来没吃醋,被这么一拱火,还真有点酸酸的感觉。她挠了挠头:

    “不对,哪怕满枝她们先进门,我也不是最小的吧?舅娘你不是也没进门,还有玉合姐。”

    崔小婉手儿撑着脸颊,有些无奈:

    “我是你舅娘,我敢压着母后身上,你敢压在我身上吗?长幼尊卑要不要了?”

    “呃……”

    陈思凝表情一僵,好像还真是如此,无论小婉什么时候进门,她都得叫姐姐。

    念及此处,陈思凝眨了眨眼睛,有点迟疑了。

    崔小婉这才满意,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寻思了下,你娘亲走得早,爹爹也去关中就藩了,这婚嫁之事,得有个人给你做主才行,总不能随便找个小轿子就抬进来了。你叫我一声舅娘,我就得尽长辈的责任,就和母后一样。要不这样吧,等办婚事的时候,把你名字也加上去,我坐在上面当婆婆……”

    “啊?!”

    陈思凝猛地坐直了些,稍显惊慌失措:

    “这……舅娘,哪有这样的?我和许不令才亲个嘴,过几天就嫁人,是不是太快了?”

    “太快?”

    崔小婉算了下:“你们在南越认识,都大半年了,我还以为早就熟了呢。你觉得快的话,那就算了,再等个三五年,等东南西北都打完了,我们一起进门也行。”

    三五年?

    那岂不是满枝的孩子都满街跑了……

    陈思凝眼神一苦,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崔小婉看起来单纯,心思却比谁都清楚,早看穿了陈思凝的想法。她凑近几分,认真道:

    “思凝,我在北齐的时候,就看出来你馋老许身子了,天天晚上做梦哼哼唧唧……”

    “舅娘,你……你别乱说,梦里面谁能控制的住?”

    “唉~你不用害羞,我也馋的,母后比我还馋。喜欢的郎君,偷偷馋馋有什么丢人的?不馋才有问题呢。”

    崔小婉拉着陈思凝的手,一副过来人的架势:

    “你现在即便不嫁,又能拖几天?恐怕撑不到月底,身体好些,就被老许吃干抹净了。到时候一个名分没有,你又没法和我一样看的淡,岂不是见谁都尴尬,你说是不是?”

    陈思凝眼神古怪,想否认,但私下里闲谈,还真就被崔小婉说到了心坎里,不太好摇头。

    陈思凝不算花痴,但和许不令相遇之后,是真开了眼界,明白男人能有多强、多俊、多暖心。

    别的不说,就前几天,两个人被大蛇困住那次。当时许不令抱着她,被大蛇缠的死死的,骨头都快勒断了。许不令为了让她轻松些,拼尽全力撑开她周围的空隙,那份比钢铁还坚韧万分的安全感,足以让任何女子倾心。

    两个人看似同生共死,但若不是她贪功冒进被偷袭,以许不令的本事,哪里会被大蛇缠住,差点一起死在荒山野岭。

    事后,陈思凝其实很愧疚的,但许不令却没责备她半句,眼睛里只有发自心底的关心。她当时睁开眼睛,发现许不令要亲她,又连忙装晕,还不是因为,在那一刻起,身心就已经放在许不令身上了。

    心已经有了归属,和许不令同床共枕,是迟早的事儿,陈思凝甚至暗暗有点走了大运的感觉。

    听见崔小婉语重心长的话,陈思凝迟疑了许久,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柔声道:

    “他想要的话,我……我也反抗不了。父王让我过来,便是想聊聊和亲的事儿……”

    “那不就得了。”

    崔小婉一拍手掌:“洞房花烛的时候圆房,你也能顺理成章接受,总比老许一高兴,就不明不白把你收了的好。”

    “……”

    陈思凝暗暗琢磨了下,还真觉得这话有道理,如果能按照礼法,洞房花烛掀盖头后再那什么,谁又愿意提前做那种突破禁忌的事儿呢?

    陈思凝沉默片刻后,若有若无的颔首,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崔小婉见陈思凝答应,连忙就站起身来,往外面跑去:

    “老许,搞定了,把思凝名字加上,我去给她准备嫁妆。”

    “嗯?!”

    陈思凝一愣,连忙站起身来,但想反悔显然来不及了。

    房间外,一直在偷听的许不令,脸上全是笑容,张开胳膊抱着小婉转了圈儿,又在脸上亲了口:

    “婉婉真厉害。”

    “嘻,这边也亲一下。”

    陈思凝脸色涨红,跑到跟前,懊恼道:

    “许公子,舅娘,你们俩……你们怎么能这样?”

    崔小婉抱着许不令的脖子,笑眯眯道:

    “舅娘是为你好,别害羞嘛。”

    许不令面带笑意,松开小婉,捧着陈思凝的脸蛋儿就嘬了口:

    “是啊,答应就好,回去准备吧,咱们洞房里见。”

    陈思凝眼神又羞又恼,把许不令的手儿掰开:

    “许公子,我刚才是私下闲聊,不能作数。”

    “不作数?”

    许不令眉头一皱,把陈思凝抱了起来,往屋子走去:

    “那就是不嫁咯?不嫁也行,事儿还是要办的,今晚上刚好有时间,你身体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来吧来吧。”

    崔小婉兴致勃勃:“思凝,我来帮你脱衣裳。”

    ?!

    陈思凝一急,连忙抓着房门,不让许不令抱进去,紧张道:

    “慢着慢着,我……我考虑下行吧?至少让我和父王商量下,这么大的事情,我……我哪里敢私自做主……”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把陈思凝放下来,含笑道:

    “好,认真考虑吧,反正婚书我刚刚已经让人快马加鞭给你父王送去了,到时候你没出场可是按逃婚算,你看你父王怎么收拾你。”

    “婚书都送出去了?”

    陈思凝挣扎的动作一顿,得到确认的眼神后,倒是有点慌了。

    婚书若是送到父王那里,父王怕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她答不答应,结果好像都是一样的……

    陈思凝抬眼瞄了瞄许不令,刚有所迟疑,便又被许不令抱起来往屋里扛,她只能连忙点头,不说话了……

    ————

    多谢【野儿媳】大佬的万赏!

第十三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恭喜恭喜啊……”

    “里边请……”

    “哎呦,陆家主也来了,贵客呀……”

    三月十八,庐州城内张灯结彩,街道上车马如云,从江南而来的各方豪族,齐聚在帅府外,招呼祝贺声络绎不绝,热闹的场景,让人忘却了战火尚未平息。

    帅府内挂满红绸灯笼,西凉军诸将在外迎客,杨尊义、屠千楚等肃王的兄弟伙,就和给自己儿子接亲一样,连前些时日血战的煞气都隐去,咧着嘴笑呵呵如同两尊财神。

    府门外,淮南萧氏家主萧庭、金陵陆氏家主陆红信为首,而后是大江南北的世家、封爵、官吏等等,依次上门道贺。

    因为是‘剑圣’祝六的闺女出嫁,江湖上过来凑热闹的也不在少数。许不令对这些个江湖世家,自然也没拒之门外,认真招待,可谓是给足了祝大剑圣夫妇的面子。

    许不令虽然是新郎官,但‘肃王世子’的身份在身上,肃王不在场,天底下他最大,不能自降身份跑到门口迎接贵宾,只能穿着红色喜服,高居于大厅上首,接见众多过来道贺的宾客。

    萧绮是世子妃,打扮的也颇为庄重,坐在许不令的身侧,含笑和诸多熟悉的世家族老攀谈,闲暇之际,也不忘凑到许不令的耳边,眼神示意外面那些老实巴交的江湖客,打趣道:

    “相公,你要是当了皇帝,估计不动一兵一卒,就能把宋暨掌权十余年都没做成的事儿都给解决了。”

    萧绮指的,自然是宋暨‘新君继位三把火’之一的铁鹰猎鹿。

    那场江湖浩劫,几乎让天下间的江湖人断代,大玥朝廷短短几年间倾覆,虽然不是直接源于铁鹰猎鹿,但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场数得上名字的江湖客,陆百鸣、祝六、厉寒生、鬼娘娘等等,哪个不是和宋氏血海深仇,哪怕是许不令和新娘子满枝、清夜,都和宋氏有这直接、间接的血海深仇。

    宋暨想管制‘侠以武乱禁’的江湖人,从结果来看,显然是失败了,但初衷确实没错,只是江湖人不服管制,才闹成了现在的场面。

    萧绮说许不令能解决这事儿,是因为江湖人虽然不服管制,但是崇拜强者。有的一身通神武艺和侠义名声,走到哪个地方都是话事人,这是放眼江湖皆通的道理。

    这就和朝廷平不了的事儿,祝陆曹三家放句话出去,就能平一样,江湖人认这个。

    许不令若是当了皇帝,别的不说,肯定是古往今来最能打的皇帝,横扫天下武魁,正儿八经的‘天下第一’,龙袍一脱照样干碎任何江湖客,不服都不行。

    不过,这种万金之躯跑去江湖单挑的事儿,终究太跌份儿,萧绮也算是开个玩笑。

    许不令瞧见那些个江湖名宿,满眼诚惶诚恐如同拜见神仙的模样,也有点感慨,轻声道:

    “宋暨办不成的事儿,我要是也办不成,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萧绮肩膀轻撞了许不令一下:“瞧把你能的。”

    帅府热热闹闹,其他地方也是同样的场景。

    因为要做花轿去拜堂,不好从后宅直接出来,今天拜堂的三个姑娘,都在同街的府邸中暂住。

    深宅大院内,月奴和巧娥带着丫鬟,将盛饭金银玉器的托盘,送到三个房间里。

    陈思凝坐在妆台前,身上穿着火红嫁衣,似醉非醉的桃花美眸,在朱唇点缀下,敛去那武人的那份儿锋芒,取而代之的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华美。

    萧湘儿和崔小婉站在身旁,两人都是上任八魁,气质不同却都艳光夺目,特别是那股花信美妇人的熟美气质,艳若芙蓉分外动人。

    陈思凝年纪不满二十,论起女人味,自是比不上两个名义上的长辈,但二八芳龄加上武艺很高,那股青涩与灵动,在嫁衣的点缀下同样美不胜收。

    时值此刻,陈思凝依旧没缓过来,眼底带着发自心底的紧张和窘迫,从凌晨起来就在絮絮叨叨:

    “……舅娘,怎么这么快就到日子了?我什么都没准备,要不等几天吧……”

    崔小婉身着裙装,手持木梳,站在陈思凝的背后,认真盘着头发:

    “有什么好准备的?女儿家不都这样,我当年进宫比你惨多了,什么都不知道,一起床就被拉进车里,然后就嫁人了,你这我还给你打了招呼呢。”

    萧湘儿名义上是陈思凝的舅奶奶,此时靠在旁边,给两条傻愣愣小蛇投食,一副过来人的口气:

    “是啊,当年我进宫比小婉还惨,好不容易抢我到姐的八魁,还没乐呵两天,就被连蒙带骗的送进宫,进宫没两天先帝就病逝,我连先帝长啥样都没见过,你敢信?你现在嫁人,至少不用在宫里苦等十年,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思凝端端正正的坐着,生怕妆容出了岔子,影响的未来夫君的印象,不过嘴里依旧纠结:

    “我知道,能嫁给许公子,是我的福气,只是忽然就成亲了,有点紧张。”

    萧湘儿摇了摇头,认真道:

    “有什么可紧张的?婚礼不过是一个流程罢了,女人一辈子都要走一次,很重要,但也不是特别重要。男女之间,最重要的是情分,情分到了,早上认识晚上共许白头,也半点不急。情分没到、或者没有,就算是拜过天地成了名义上的夫妻,也不过是同床异梦的陌生人罢了。你难不成不想嫁给许不令?”

    “我……”

    陈思凝眨了眨眸子,脸色红了下:

    “我……我肯定是想嫁的。只是我娘亲走得早,嬷嬷也不在跟前,我什么都不懂,这怎么嫁呀……”

    这句话倒是说道了重点。

    崔小婉也才想起了这一茬,想了想,看向萧湘儿:

    “对哦母后,姑娘出阁前,娘亲要教行房的东西,我忘记准备了,怎么办?”

    萧湘儿眨了眨如杏双眸,有些好笑:

    “这有什么好教的?许不令那厮什么都知道,思凝眼一闭等着就行了。”

    崔小婉“咦~”了一声,摇头道:

    “这怎么行,流程还是要走的,思凝虽然经常做春梦,但毕竟没实战过……”

    “舅娘。”

    陈思凝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好在屋里只有两个大姐姐,她迟疑了下,还是点头:

    “是啊,能教还是教一下吧,心里有底些。”

    萧湘儿见此,微微点头:“也行,我去翻翻姐姐的箱子,找两本书来给你看看。”

    崔小婉则是比较直接,放下梳子来到萧湘儿跟前:

    “哪需要那么麻烦,我们俩在这里,给思凝演示下就行了。母后来当新娘子,我来当许不令,两下就完事儿了。”

    ??

    萧湘儿眉头一皱:“这……这也行?”

    “试试嘛。”

    崔小婉拉着萧湘儿在床榻边坐下,找了个红布盖着萧湘儿的脸颊,认真道:

    “开始了啊。”

    萧湘儿有点好笑,不过还是认真的坐好,柔声道:“好吧好吧,开始吧。”

    崔小婉轻轻咳了声,学者许不令的模样,做出冷峻不凡的表情,挑开萧湘儿的盖头:

    “娘子。”

    “相公。”

    “完事了,进入正题吧。”

    崔小婉一推萧湘儿的肩膀,就开始扒拉衣裳,还做出了一个十分色色的笑容:“嘿嘿……”

    ??

    萧湘儿一愣,旋即有些羞恼的道: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小娃动作一顿:“许不令肯定这样,有问题吗?”

    “肯定有呀。”

    萧湘儿可是最了解许不令,起身把小婉摁在了床榻边:

    “还是我来演许不令吧。”

    说着把盖头盖在了崔小婉头上。

    崔小婉倒也没拒绝,认认真真坐着,等着母后掀盖头,结果盖头还没掀起来,就看到一只手伸到的腰间,直接开始解腰带……

    “老许这么急的吗?”

    “是啊,这叫**一刻值千金,他哪有时间说废话……”

    ……

    婆媳两人,就这么认真的在闺房里玩起了角色扮演。

    陈思凝瞪着大眼睛旁观,联想到自己晚上的场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微微哆嗦了下,只觉等待的时间十分难熬……

    ------

    院落的隔壁,场景相差无几。

    楚楚和玉芙两个喜气洋洋的围在屋子里,把准备好的首饰放在妆台上。

    祝满枝穿上的红色嫁裙,衣襟鼓囊囊的,在妆容和首饰的承托下,稍微成熟了两分,再无往日大大咧咧的娇憨味道。

    不过,马上就要拜堂了,毫无准备的满枝还是有点慌,她坐立不安的抬手拨弄着头发,带着哭腔委屈道:

    “娘,你不要着急吗,这么大的事儿,至少让我和许公子商量一下,我都好几天没见许公子了……”

    郭山榕站在满枝背后,把满枝脑袋摆正,继续插着金簪,凶巴巴教训道:

    “闺女出嫁前,哪有私下跑去见相公的道理,若都向你这么不讲规矩,还要这盖头有什么用?老是坐着。”

    松玉芙在肃王府拜过堂,知道婚前有多紧张,她笑眯眯在帮忙抵着首饰,安慰道:

    “满枝,你别慌,成亲听起来很吓人,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儿。待会你听着司仪的声音,按照流程来就行了,反正盖头挡着,没人能看到你的脸。我上次还不小心把相公脑袋碰了下,都没人笑话我。”

    祝满枝抿了抿嘴:“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拜个堂算什么,只是……只是……”

    钟离楚楚琢磨了下,倒是想到了什么,小声道:

    “满枝,你是不是担心,相公今天晚上最后去你房里?”

    今天三个姑娘进门,清夜已经捷足先登,肯定不好和满枝、思凝两个妹妹争头彩。陈思凝和祝满枝都未经人事,具体谁先倒是不好说。

    祝满枝得知消息后,心里一直暗暗琢磨这个问题,本想问下许不令的,可惜没机会。见楚楚猜到了她的想法,祝满枝连忙摇头:

    “怎么会呢……唉,这种事让我怎么说嘛。”

    郭山榕是满枝娘亲,心自然向着满枝,此时看了看外面,询问道:

    “玉芙,你们家大夫人怎么安排的?满枝可跟了小王爷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陈姑娘虽说是公主,但我家老祝身份也不低,还为小王爷伤了条胳膊……”

    祝满枝连忙扭头,蹙眉道:

    “娘,你说这个做什么呀,都是一家人的……”

    “你这丫头,你心里不想娘能说?要不娘去打个招呼,礼让三分,把你放最后一个?”

    “……”

    祝满枝嘟了嘟嘴,不说话了。

    松玉芙这两天虽然帮忙安排婚事,但这种事儿却不好瞎说,只是含笑道:

    “三间婚房是一样的,具体怎么安排我也不清楚,晚上就知道了。相公向来宠满枝,不会让满枝受委屈的。”

    祝满枝其实有点犹豫,想了想,又哼哼道:

    “我和老陈可是拜把子的姐妹,抢来抢去也不好对哈?”

    “你武艺没人家好,个子没人家高……”

    “哎呀娘,我……我也有比思凝强的地方好吧?”

    “你那是随我,和你自己有关系吗?”

    “……”

    ————

    祝满枝隔壁的院子,是宁清夜的闺房。

    相较于其他两间屋子里的热热闹闹,宁清夜这里要安静许多。

    闺房的窗户撑开,外面是繁花似锦的院落。

    宁清夜换掉了白衣如雪的长裙,换上了一袭红妆,本就是当代八魁第一人,清丽出尘的面容,几乎压下来满院的春色。

    宁清夜的脸上,一如既往的表情不多,清水双眸甚至稍显心不在焉,不过并非是对成婚不上心,而是在出嫁之时,又想起娘亲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宁玉合站在背后,认真给宁清夜梳妆,知道清夜有心事,暗暗摇头叹了声后,露出一抹柔婉笑容:

    “今天成婚呢,别想那么多。”

    宁清夜也不想在大喜的日子显得心事重重,勾起嘴角笑了下,却没有言语。

    钟离玖玖站在旁边的搭手,见状插话道:

    “是啊,别想那么多。过去的伤心事,没人自己愿意发生,我小时候不也过的开开心心,可自从父母那次上山采药,一去不回,日子就全变了。你还有个贴心的师父,我当时是真没人管,就靠桂姨接济口饭吃,年纪轻轻就出去跑江湖,在底层摸爬滚打,饥寒交迫的时候,连个想恨的人都找不到……”

    宁玉合抿了抿嘴,摇头道:“死婆娘,大喜日子,就别说这些了,能孤身走江湖的女子,有几个是自愿的?不都是迫不得已。”

    钟离玖玖用肩膀撞了宁玉合一下:“我这不是劝劝清夜嘛,你这没良心的。”

    宁清夜沉默片刻后,自己拿起盖头,搭在了脑袋上,柔声道:

    “我知道轻重,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也没什么好想的,就这样吧。”

    “明白就好。”

    宁玉合欣慰一笑,眼神望向窗外的院墙,注视片刻,又稍显唏嘘的无声一叹……

    -------

    春日幽幽,清风徐徐。

    身着书生袍的男子,缓步走过围墙外的小巷,在巷口处站定,抬眼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眼神一如既往,带着源自心底的沉闷。

    远处歌舞不休、车马不绝,繁华的街道,和这里好像是两个世界。

    街面上是王公贵子、士族乡绅,骏马香车、身携眷侣,处处显露着人活一世该有的意气风发;而小巷里,则藏着无处安身的游子,不知所去、不知所归,不知以后在哪里。

    春日和煦光芒下,眼前的形形色色,都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男子低头看了看,身上还是那袭书生袍,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张画卷,常见的花鸟图,笔墨工整挑不出毛病,但也没有亮点。

    他偏头看向左边,酒铺子开在远处,崭新的酒幡子在春风中猎猎,赤着胳膊的掌柜,肩膀上搭着个毛巾,从几个大酒缸后探出头来,骂骂咧咧道:

    “寒生,还不过来搭把手,你那画又卖不出去,杵那儿除了挡道还有啥用?”

    面前是排队卖酒的酒客,从铺子排到了巷子口,大半是江湖人,听见这话响起一片哄笑声。

    他是个书生,心里自有书生气,稍显不满的道:

    “怎么卖不出去,总会有识货的人赏识我的字画。”

    “那你就杵着吧,本事不大心比天高,老实给我当学徒卖酒多好……”

    ……

    两句争论过后,他继续看着巷子口,等着识货的人到来。

    很快,巷子口出现了个腰悬佩剑的女侠,带着个斗笠,手中领着个酒壶,眼神在巷子的两侧乱看,好像只是过来卖酒。

    他站直了些,把身上有些陈旧的书生袍整理整齐,露出一抹腼腆微笑,看着那女侠:

    “姑娘,今天要不要买幅画回去?”

    女侠虽然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好似才发现身旁的书生,偏头看了眼后,从地上拿起一副画像,又递给他一两银子,然后便走向了酒肆,直至消失在巷子另一端。

    他嘿嘿笑了下,俯身把画卷都收了起来。时间还早,路过的人还很多,但买画的人就只有那个女侠,已经没必要再杵着了。

    他看了几眼女侠消失的方向后,跑向了酒肆,帮忙搭手。

    酒肆掌柜四十来岁,脾气比较冲,给顾客打着酒,笑骂道:

    “大男人家,就逮着一个姑娘可劲儿坑,你还读圣贤书,圣人这么教你的?”

    他帮忙擦着桌子,摇了摇头很有自信的道: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等我金榜题名,这些都会还给她。”

    掌柜的摇了摇头,有点看不上:

    “做人要脚踏实地,先不说你考不考得上,即便考上了,人家姑娘是跑江湖的,不一定想当官老爷的夫人。”

    “跑江湖风险多大,你看来酒铺子里来卖酒的人,每年换一批,能年年来的有几个?能安逸些,谁想四海为家。”

    “倒也是,江湖上,妻离子散是常事、横死街头是善终,能有一身功名,确实比混江湖好。那就用心考,你挺聪明一娃儿,咋就年年落榜。”

    “再考几年,肯定就中了。”

    他呵呵笑了下,忙活完铺子里的事情后,等掌柜离开,便跑去街上,用‘赚’来的银钱,买来了笔墨纸张和书籍,剩下的攒了起来,然后独自呆在酒铺里里,秉烛夜读。

    借住的小房间里,还放着一副女侠的画像,只是这幅画,从不敢拿出去卖,怕那女侠生气,再也不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他放下了笔墨,跑出去看了眼——女侠受了伤,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他跑了回来,把书籍和仅剩的一件换洗衣裳包了起来,背在肩膀上就跑了出去。

    临行前,还把攒来的银钱放在了酒铺里,当做偿还掌柜的房钱。

    这一走,有所犹豫,但终究没有停下。

    因为他不走,那个女侠走了,那天天坐在这里寒窗苦读,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和女侠一起,连夜逃出了长安城,去的第一站,是风陵渡镇。

    那时候的风陵渡,人山人海全是江湖客,都在抢着走那道鬼门关。

    女侠很霸气,勾着他的脖子,指着那座大牌坊:

    “你以后跟了我,就是江湖人了,去走一趟。”

    他看着那些持刀弄枪骂骂咧咧的莽夫,心里就不太想和那些人混在一起,本不想走,但拗不过女侠,还是被推了过去。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江湖客’,只会跟在女人后面背行李的江湖客。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走走其实也没什么。

    他每天跟在女侠后面,押镖的时候帮忙算账、看场子的时候帮忙记东西,没活儿干的时候,就坐在河边、树林里,拿着书本,看着女侠在旁边练剑。

    女侠有时候会问他:“你看书做什么?识字就行了,看多了又用不上,我教你武功吧。”

    他摇了摇头:“书里面有大学问,以后有机会,去谋个一官半职,你身上的冤枉罪名说不定就洗清了。舞刀弄枪是粗人干的事儿,看一遍就会了,那需要人教。”

    女侠听见这话很不服气,但也说不过他,就哼哼了一声:

    “你就志向大,粗人干的事你都干不好,还谋什么官职?”

    “那是我不想干。”

    “哼~”

    女侠不相信,他也没兴趣真学,依旧每天看书。

    直到有一天,女侠出了岔子,在常德那边惹了个地头蛇,和女侠的父辈有旧仇,被一帮江湖人堵在了客栈里。

    女侠打不过,想让他先跑。

    他以前没打过架,但喜欢的女子被人言语侮辱,上头了,记得当时拿着张板凳,硬生生把十来号在常德有些名望的江湖客,打的满地找牙。

    当时他还挺奇怪,这些凶神恶煞的江湖蛮子,为什么动作这么慢。

    后来才明白,是他太快了。

    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当时还是回过头,很自傲的来了句:

    “我就说舞刀弄枪简单吧,不就是瞅着脑袋打,竖着赢躺着输,打趴下就行了,哪有那么多门道。”

    话很浅白,但却是武夫一道的真谛。

    女侠当时惊呆了,以为他鬼上身,还去找了江湖方士跳大神。

    从那以后,两个人就成亲了,他地位高了些,看书也不被说了,行囊也换成了两个人一起背着。

    后来,女侠有了身孕,回到了蜀地的山寨。

    两个人过着小日子,等着女儿的降生,他在寨子里依旧在看书,女侠喜欢他习武的模样,为了哄女侠开心,他也会每天在女侠面前打两套自创的王八拳。

    日子过得很安逸,但寨子里面过得却很苦。

    蜀地深山中的寨子,都是半民半匪,靠劫道走私谋生,经常被官府围剿,缺衣少食,所有人都很艰苦。

    女侠即便在寨子里地位高,但寨子里能买来的东西有限,再也不能像去外面走江湖的时候一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

    孩子降生,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眼睛想月亮一样清澈,和女侠一模一样。

    他很喜欢这个孩子,但是看到山寨里其他的小孩,便有些发愁。

    山寨里的小孩,从三四岁起就帮着父母干活儿,种地、采药、除草、洗衣,稍微长大些就习武,好勇斗狠没半点规矩,他当教书先生,基本上没几个认真学的。

    他不希望女儿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不想女侠慢慢变成外面那些粗野的悍妇。

    他想有朝一日,能把母女俩接到城里的大宅子,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穿什么穿什么。想让女侠能穿上江南的丝绸,和他一起去诗会文会花前月下,想让女儿从小穿着襦裙、带着花簪,在廊台亭榭里兜兜转转,不用为了一块肉、一个纸鸢,和同龄人哭闹厮打。

    可惜,女儿一天天长大,日子却是一成不变。

    直到有一天,女儿对着他说了一句:

    “爹,娘亲给我缝的襦裙好麻烦,还废布料,裴奶奶说不好干活,我觉得也是”。

    女儿虽然还小,但已经开始懂事了。

    但这个懂事,不是他这个父亲想看到的。

    他走了。

    走之前和女侠吵了一架,也是这辈子唯一一次吵架。

    女侠的爹爹年事已高,想让他当寨主。但他不想,他不想让妻女世世代代待在深山老林里,不想让他聪明伶俐的女儿变成乡野愚妇。

    女侠最终还是答应了,给他指点了几个地方,让他去学艺,文举考不上,可以尝试武举嘛,当什么官不是官。

    他走的时候很有自信,和女侠说不出人头地不回来,却没想到,这一走,竟真成了永别。

    他再次来到青石小巷时,已经生了些许白发的掌柜的,骂了他一顿:

    “走的走了,回来作甚?”

    他没有听,因为他不想让妻女继续过那样的日子,他读了这么多年书,一定要考中。

    只可惜,天好像不站在他这边。

    连连落榜,等他心灰意冷,想换条路,去尝试武举时,新君登基了,然后便是那场席卷整个江湖的浩劫。

    等他赶回山寨,只剩下断壁残垣和一座孤坟,连女儿,都是妻子的江湖旧识送去的安稳地方。

    他有什么脸面去见女儿?有什么脸面去那坟前祭拜?

    他除了想尽办法报仇,还能做什么?

    即便报了仇,又有什么用?

    在十多年前那个雪夜,他就已经死了。

    厉寒生双目阴郁,看着天空,眼前景物烟消云散,只剩下从未变过的薄云。

    踏踏——

    脚步声由远及近。

    剑圣祝六,提着两壶酒,走到巷子口,抬手指了指锣鼓喧天的府邸,轻叹道:

    “一个人杵这里作甚?都开始拜堂了。”

    厉寒生收回目光,才惊觉天已经黑了,围墙后的宅邸灯火通明,遥遥传来:

    “迎新人入堂!”

    厉寒生吸了口气,脸色恢复了往日的暮气沉沉,走到祝六跟前,接过了酒壶:

    “你不去大厅里坐着?”

    祝六呵呵笑了下,飞身跃上了楼宇顶端,在大厅对面的屋檐上席地而坐,拿起酒壶喝了口:

    “世上最苦的,是烦心的时候,手中有酒,却找不到陪着喝酒的人。看着你可怜,过来陪陪你。”

    厉寒生拿起酒壶抿了口,眼前的大堂里,三个姑娘站在一起,旁边是傻笑的许不令,他看了一眼后,声音稍显沙哑:

    “挺好的。”

    祝六靠在房舍顶端,看着下方有些手忙脚乱的闺女,想了想,摇头道:

    “祝家灭门前,我爹在树上留了句话:‘纵横三千里,剑斩百万人,今朝绝于此,草折任有根’。江湖人都是如此,风光过,也落魄过,刀口舔血半辈子,总有死的一天,能在死前看到香火流传,就是喜丧,往年再多爱恨情仇、辛酸苦辣,也算不得什么了。你今天要是不笑一下,这辈子真算是白活。”

    厉寒生眼神怔怔,望着大厅里那道高挑的背影,“一拜天地!”回响在耳畔,那道身影,转过身来,对着外面的天地拜了拜,对着他拜了拜。

    “呵呵……”

    厉寒生勾起嘴角,笑了下。

    笑的和往日在青石巷,看到女侠走过来时一模一样;寒窗苦读时,看着画像傻笑时一模一样。

    但这一笑之间,十余年从未有过其他表情的脸庞,在一瞬之间无语凝噎,继而泪如雨下。

    祝六看着蹦蹦跳跳的小丫头,变成了扭扭捏捏的大丫头,穿着嫁衣,额头和男人碰在一起,眼睛里也发酸。

    但堂堂剑圣,岂能在人前落泪。

    祝六拿起酒壶灌了口,偏头看向厉寒生,笑骂道:

    “笑的真他娘难看!”

    ……

    春风不平,明月幽幽。

    房舍顶端,两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半辈子的老男人,拿起酒壶碰了下。

    这一碰,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第十四章 终成眷属

    推杯换盏,欢欢闹闹,不知不觉月上枝头,夜深了。

    外宅的欢笑声尚未散去,后宅内却安静了下来,姑娘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夜晚留给三个今天出阁的小姑娘。

    游廊里挂着红灯笼,上面贴着喜字,荷塘旁的婚房亦是如此,昏黄灯火照映在窗纸上,显出一只小鸟飞来飞去的影子。

    婚房之中,祝满枝端端正正坐在铺着大红被褥的床榻上,嫁衣难以遮掩珠圆玉润的身段儿,娇小玲珑却又不显得瘦弱,软绵绵的看起了手感就很好。

    被褥上面,铺满了莲子、桂圆等象征多子多福的干果,坐着有些不舒服,祝满枝时而动一下,却又不敢乱动,只能绷着身子硬熬着,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

    盖头遮住了脸颊,鼓囊囊的衣襟又把盖头边缘仅有的空隙挡住了,祝满枝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只能小声道:

    “依依,许公子过来没有?你去帮我看看吧。”

    依依身上又被套上了轻薄的红色小马甲,飞起来有点不舒服,在屋子里歪歪扭扭地转悠,叽叽叫了两声,示意门窗都关着,它出不去。

    只可惜祝满枝听不懂鸟语,又嘀咕道:“不去就算了,本来还想让你给我当斥候的,好不容易把你要过来陪我,你竟然不干事,白喂你那么多松子了。”

    小麻雀有点无奈,只能飞到了窗户边缘,用鸟喙在窗纸上戳了个小洞,然后朝着外面看了眼。

    结果,正好看到一张带着些许酒气的俊美脸庞,正蹙着眉从洞口外面看着它。

    “叽叽——”

    小麻雀差点吓死,连忙飞起来,在屋子里乱转,提醒满枝。

    祝满枝嘟着嘴,手儿放在腰间搅着手指,以为小麻雀等急了,轻声道: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呀。许公子这么晚都没过来,肯定是去找思凝了……我一点都不生气,谁让我年纪小嘞,武艺不高,长得又没楚楚、小宁那么妖精,放最后面应该的……可明明是我最先遇见许公子,当年在长安城的时候,许公子就我一个红颜知己,为了给许公子查案,我一个人往案牍库跑,翻了二十多箱子书,才找到那本无常薄,当时多惊险的呀,按理说我应该是老大才对……”

    小麻雀看着房门打开,许不令轻手轻脚走进来,它有点无言以对地歪了歪头。

    许不令关上房门,听着满枝的嘀咕,也回想起当年初遇满枝的朝朝暮暮。他站在跟前听了片刻,才拿起了桌上的称杆,走到了床榻之前。

    祝满枝小声抱怨着男朋友的不公,说着说着感觉盖头上的光线暗了几分,话语顿时没了的声音,身体微微一紧,微微抬头看了下:

    “许……许公子,是你吗?”

    许不令摇了摇头,用称杆微微挑起盖头。

    只是盖头下的脸颊尚未露出来,祝满枝便是浑身微震,惊慌失措的把盖头压了下去:

    “许公子,我……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老陈那边忙完了吗?要不你先去她那边吧,我不急……”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知道你不急,忙完了才过来的。”

    ?!

    祝满枝话语一噎,明显看到胸脯鼓了几分,深吸了口气,憋了半天,才抬起小绣鞋,在许不令的小腿上踢了下:

    “许公子,你怎么能这样?我和老陈、小宁是义结金兰的姐妹,要洞房,也应该一起嘛,怎么能提前去她们那儿,好歹给我打个招呼……”

    语气十分委屈,有点想哭的意思。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抬起秤杆,把红盖头挑了起来。

    昏黄烛光下,白皙如玉的脸颊呈现出来,大眼睛带着水润光泽,樱桃小口微微嘟着,看起来十分可爱。

    不过,察觉盖头掀开,祝满枝马上收起了委屈埋怨的表情,按照娘亲教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还眨巴了下大眼睛:

    “嘻~”

    这模样的转变,着实有点快。

    许不令忍俊不禁,把盖头掀起来,柔声道:

    “娘子,你想萌死我不成?”

    祝满枝脸色慢慢转红,把甜甜的表情又收了起来,低下头去,抬起手儿在许不令衣服上拍了下:

    “相公,你莫得良心。”

    许不令拿起了两杯酒,在满枝的身边坐下,偏头看着早已经成熟的甜美脸颊:

    “吃醋了?”

    祝满枝在外大大咧咧,但私底下胆子一直很小,也很害羞。她拿着小酒杯,瞄了瞄许不令后,轻轻哼了一声:

    “才没有……江湖人义字当头,本枝最讲义气了,从来说什么是什么。她们先就她们先吧,当姐姐的,总得让着妹妹……”

    许不令摇了摇头,抬手在她的小鼻子上刮了下:

    “开个玩笑罢了,你还当真了。”

    祝满枝委屈吧啦的表情一僵,继而眼前又是一亮,只可惜还没开口,许不令又说道:

    “反正无论先后,你都是老幺。”

    ??

    祝满枝脸色又委屈起来,用肩膀撞了许不令一下:

    “许公子,你怎么这样?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她们先进门我排后面,我先进门还是排后面,这顺序是按个子排的不成?”

    许不令微微点头:“这主意不错。”

    祝满枝连忙摇头:“不行不行,按个子排太欺负人了,要不按这个排?”

    祝满枝有些害羞的捧了捧鼓鼓的衣襟。

    许不令打量一眼,摇头道:“那你这不是欺负夜莺嘛,她不得排到沟里去。”

    “……”

    小麻雀深有同感。

    祝满枝眨了眨眼睛,倒是有点不忍心了。

    许不令忍俊不禁,抬手在满枝的脸上捏了捏后,起身拿起了酒杯。

    祝满枝知道家里面没大小之分,每个人都是宝宝,只是争着玩儿罢了。瞧见许不令的动作,她连忙坐直了些。

    许不令拿起酒杯,把满枝的手拉起来,从自己胳膊间穿过去,酒杯凑到了嘴边:

    “干杯。”

    祝满枝脸儿红红的,这么重要的时刻,还是暂且压下了心里的胡思乱想,认认真真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清酒入喉,辛辣的吩咐染上脸颊,气氛好像也暖了几分。

    祝满枝皱着小眉毛,好半天才把酒劲儿压下去,吐了吐舌头,把酒杯放在一边。她回想了下娘亲教的东西,又翻身跪坐在了被褥上,俯下身趴着,在被褥下面找莲子桂圆。

    被褥下面放干果,除开象征多子多福外,也有缓解新人尴尬,给两人找点儿事儿做的作用。

    许不令偏头看着,满枝裙摆绷得紧紧的,在昏黄烛光下画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嘴角轻勾,抬手拍了下。

    啪——

    轻微声响在安静婚房中响起。

    本就紧张的祝满枝,吓得一哆嗦,脸翻倒在被褥上,回过头来,似嗔似羞:

    “许公子,你做什么呀?娘亲说,要把这些全捡起来的,你不帮忙,还打岔……”

    许不令侧身倒在了被褥上,和满枝面对面,抬手随意捡着干果:

    “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又不是没亲亲摸摸过,怎么还放不开?一点都不江湖。”

    祝满枝侧坐着,眼神低垂,不好意思和许不令对视:

    “那不一样,今天是洞房花烛的日子。以前还能相忘于江湖,过了今天,想忘可就忘不了了,生是许家的人,死是许家的死人,肯定紧张呀。”

    说话之间,祝满枝拿起被褥上的干果,剥开后,本能地放进嘴里,想想又觉得这时候贪吃不对,连忙转身,直接丢给了看戏的依依。

    许不令有些好笑,剥开了一颗松子,放进满枝的嘴里:

    “还想着和我相忘于江湖呢?这么绝情?”

    祝满枝抿了抿嘴,可能是觉得吃东西不好看,转身平躺在被褥上,不让许不令看,眼神望着大红幔帐的顶端,小声道:

    “肯定想着呀,不过,不是想着把你忘了。”

    “哦?”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也平躺在被褥上,和满枝肩膀靠着肩膀:

    “难不成怕我把你忘了?”

    祝满枝搅着手指,犹豫了下,才微微点头:

    “肯定的呀。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爹还不是剑圣,只是个庄稼汉。我也只是个‘地’字营巡街的小狼卫,无权无势,买套好看的裙子都得省吃俭用。你当时,可是正儿八经的藩王世子,长安城身份最高的几个人之一,满街都能听到你单枪匹马出关的事迹,武艺高也就罢了,人长得还特别俊……”

    祝满枝轻声碎碎念。

    许不令安静聆听,勾起嘴角笑了下。

    “……你是不知道,那天我瞧见你的第一眼,就是你在大业坊后街,跳出来英雄救美那次,我都惊呆了,当时就自惭形秽,觉得你高不可攀,后来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就更不用说了。差距这么大,我就觉得有点不现实,我们俩怎么做朋友嘛,迟早有散伙的一天……”

    许不令回想起当年在长安城的朝朝暮暮,心中感慨良多,沉默了下,柔声道:

    “其实,当年我也是那么想的,找到你,只是想让你帮忙混进案牍库查案,根本就没想过走这么远。主要是那时候性命难保,怕有一天突然死在长安城,把身边人连累了,根本没心思考虑男女之事。”

    祝满枝抿了抿嘴,偏头看向许不令的侧脸:

    “我帮你找到了那本无常薄后,你那天早上忽然没过来,我等了好久好久,心中可失望了,觉得是我没用了,你不会再来了。不过,没想到你会跑到城外来救我,还把那个姓李的宰了。当时许公子,是不是就看上我了?”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当时说喜欢有点早,不过我在长安城担惊受怕一年,日子本就过得很艰苦了,也没什么信得过的朋友知己,好不容易认识个开心果满枝,若是都护不住,那活着好像也没啥意思了。”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侧过身来:“那就是喜欢嘛。我当时也喜欢上你了,不过不好意思说,小宁也在跟前,我和小宁一比,就感觉和野丫头似的,本想着你们才是一对儿,我能和许公子做朋友就心满意足了,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这么好色,娶这么大一船姑娘,那多个我,好像也不占地方,是吧?”

    祝满枝咬了咬下唇,终究是有点害羞,不太敢看许不令的目光。

    许不令侧面看着傻笑的小姑娘,也摇头笑了下,轻轻翻过身,凑到了满枝近前。

    祝满枝身子明显绷紧了下,不过马上又安静了下来,迎上了许不令的双唇。无处安放的小手,慢慢吞吞的勾在了许不令的脖子上,脚儿微微弓起。

    夜色幽幽,灯火寂寂。

    微暖婚房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回响,还有稍显青涩的呢喃。

    身着红衣的男女相拥在一起,气息交织,声音甜腻……

    --------

    红纱幔帐,小窗幽烛。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一灯如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

    两条小蛇,身上被图吉利的夜莺,穿上了两件长袜似得红色衣裳,爬不动,只能茫然的趴在桌子上,看着果盘里的吃食,想动不敢动。

    陈思凝孤身一人,坐在床榻边缘,双手搅在一起放在腰间,脑袋不时动一下,努力侧耳倾听,想分辨出周围的动静。

    只可惜,后宅极为安静,仿佛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外宅推杯换盏的欢声笑语,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

    陈思凝自从在鱼龙岭中药陷入幻境后,她便经常做梦,梦见和许不令**的场景。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陈思凝心里面虽然不太想承认,但她在没确定关系前,确实偷偷想过,和俊美无双的帅气游侠卿卿我我的场景。

    陈思凝是个比较特立独行的女子,自幼缺少父母的陪伴,又身居高位,养成了万事自己拿主意的性子,喜欢便是喜欢,没有什么可否认的,若是不喜欢,怎么可能脑壳一热,就孤身一人从南越追到北齐呢。

    但私下里想是一回事,马上要来真的又是另一回事。

    陈思凝梦里想过千百遍,但现实中可没有半点准备,马上就要从女孩变成女人,心里面岂能没有半点紧张。

    当然,也有一丝不知从哪来的小激动……

    马上就要洞房,陈思凝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是该委婉一些,羞羞怯怯,还是该大方一些,直入主题。

    太过委婉,会不会显得太假了,毕竟他知道自己天天做那种梦……

    太过直接也不行,会显得放荡,被误会成花痴就完了……

    陈思凝心里十分纠结,也不知考虑了多久,房门处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

    陈思凝浑身一震,差点把床坐断,急急忙忙挺直腰背,如高僧入定般纹丝不动,倾听着门口处的脚步声。

    他要掀盖头了……

    我应该羞涩笑一下,然后叫相公,一起喝交杯酒……

    陈思凝心中疯狂复盘着所有的礼节,听着那道平稳的脚步声来到身前,努力做出个羞涩的笑容,等着未来的夫君把盖头掀开。

    只是……

    陈思凝等了不过片刻,就从盖头下的缝隙,看到一只洁白的大手,伸向了她的腰带,轻轻拉开。

    ?!

    湘儿姐还真了解许不令……

    陈思凝一愣,旋即有点慌了,抬眼看向前方,紧张道:

    “许……相公,你不掀盖头吗?”

    许不令站在身前,打量着脸颊微微扬起的陈思凝,轻笑道:

    “蒙着脸多刺激,娘子你忍着点。”

    ??

    陈思凝眼神稍显茫然,这蒙着脸怎么乱来,还不把她紧张死?

    眼见腰间系带要被拉开,陈思凝咬了咬银牙,还是壮着胆子压住了相公的手:

    “相公,还是……还是按照流程来吧。”

    许不令也是开个玩笑罢了,点了点头,转身从案上取来了金称杆,轻柔挑起了陈思凝头上的红色盖头。

    盖头慢慢掀起,首先出现的是鲜翠欲滴的唇角和高挺琼鼻,一双带着三分迷离的桃花美眸,羞羞涩涩,隐去了往日的锋芒,平添了几分少女的青雉,在昏黄烛光下,显出勾魂夺魄般的魅力。

    许不令目不转睛,盯着仔细打量。

    陈思凝有点受不了这温柔却又肆无忌惮的目光,脸色慢慢转红,左右瞄了瞄后,竟然自己站了起来,跑到桌子旁拿起酒杯:

    “相公,你忙了一晚上,累了吧?你坐着,我给你拿酒。”

    许不令半点不累,不过能享受小媳妇伺候,自然也没拒绝,他在床榻边坐下,双手撑着被褥,含笑等待。

    陈思凝小心翼翼拿着两杯酒,回身走向床榻,眼睛根本就不敢看许不令,盯着脚尖走到了跟前,递给了许不令一杯。

    许不令抬手接过,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别这么紧张,又不是上刑场。”

    这和上刑场有啥区别?都要见血的……陈思凝暗暗默念了一句,却不敢说出口,老实巴交在许不令身侧坐下,抬起手来,穿过了许不令的胳膊。

    杯中酒一饮而尽,两个人本就有些红的脸,在烛光下更红了。

    陈思凝眼神忽闪,天生话痨,越紧张话越多,见许不令不说话,便主动开口聊起了别的道:

    “今天来的客人挺多,你喝了不少酒吧?那些叔伯灌你没有?”

    许不令挑起了陈思凝的下巴,含笑道:

    “洞房花烛,哪有聊这些的?”

    陈思凝话语一噎,看了看许不令的眼睛,又望向别处:

    “那聊什么?你起个头嘛,我都快忘记自己姓啥了。”

    许不令被这句话逗笑了,握住了陈思凝的手,想了想:

    “先和你道个歉吧。南越国在陈氏手上传承这么多年,断在我手上,确实对不起你。不过也希望你理解我,天下大势非人力能左右,去的是我,能保你陈氏族人富贵依旧,若是换成别人……”

    陈思凝自幼知是非,抿嘴笑了下:

    “不说这个,我早就想清楚了,若非如此,也不会嫁你。嗯……你吃橘子不,我给你剥一个。”

    说着又想起身,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坐立不安。

    许不令稍显无奈,抬手按住陈思凝,把她放倒在了被褥上。

    “呜——”

    陈思凝身体猛地一紧,急急忙忙闭上眼睛,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许不令还没猴急到这个地步,他躺在陈思凝的旁边,十指相扣,好奇询问:

    “思凝,我在你的印象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

    陈思凝察觉许不令没有直接提枪上马,心里稍微安了些,睁开眼帘,看向许不令,犹豫了下,才回答道:

    “是个君子、侠客,武艺通神却不持强凌弱,位高权重却不盛气凌人……”

    许不令翻了个白眼,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他偏过头来,无奈道:

    “那为什么,你那次中幻象,会对我拳打其他,骂我是禽兽败类?相由心生,你心里怎么看我,我就会变成啥样,你确定把我当成君子侠客。”

    “……”

    陈思凝眨了眨眼睛,有点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在南越都城的时候,她确实觉得许不令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侠客,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出现幻觉,就被许不令摁在树上撕衣裳。

    “我……我也不清楚,反正你当时就那样了,可能是我感觉比较敏锐,潜意识里发现你好色吧。”

    ??

    许不令对这个说法可不满意了,转过身来,抬手在陈思凝的臀儿上拍了下:

    “你在怀疑我的演技?我摆出冷峻模样,绝对没人能看出来我是个色胚。当时你和我接触不多,明显把我当君子看,能出现被我欺辱的幻觉,只能说你心里唤醒想着被我那般对待,嗯,比较欲,渴望被粗暴点的……”

    陈思凝听得莫名其妙,眉头一皱:“许……相公,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岂会是那样的女子?明明是你在幻象里兽性大发,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的幻想,你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不用害羞,反正以后也瞒不住。宝宝和玉合也是这样的,起初我还没看出来,最后把我吓一跳。”

    陈思凝有点心虚,毕竟她往日做梦,每次都是那种惨无人道的场景,醒来后还挺神清气爽。但这种事情,她怎么可能承认,心里想都不敢想,稍显不满的道:

    “你不要乱说,我才不会那样。”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翻身而起,把幔帐放了下来:

    “是真是假,试试就知道了。”

    陈思凝心中一紧,连忙闭上了眼睛,惊慌失措地把手儿蜷在胸口:

    “相公,你……你别乱来,呜……”

    陈思凝被许不令紧紧拥住,预想中的兽性大发,却并未到来,有的只是温柔至极的轻抚,和回响在耳畔的轻柔呼吸。

    许不令眼含笑意,看着陈思凝紧张兮兮的小脸儿,轻轻凑了过去。

    窸窸窣窣……

    陈思凝紧绷的身体,在万千柔情中渐渐缓和,睁开眼帘瞄了下,又连忙闭上。

    许不令循循善诱,不急不缓,让陈思凝慢慢放松。

    婚房内很安静,言语偶尔也会响起,但在愈发热切的呼吸中,渐渐听不清了,直到……

    咔嚓——

    寂静的婚房内,木板断裂的声音响起。

    “嘶——”

    “相……相公,对不起,我是不是力气大了些?”

    “呃,没事,弄不死我……放松点。”

    “哦好……“

    -----

    时过三更,外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宅的大红灯笼。

    许不令走出房门,揉了揉差点闪了的老腰,想了想,还是露出个痛苦并快乐着的笑容。

    后宅的房间里都亮着灯火,依稀还能听到几个媳妇的闲聊声。

    许不令整理好衣袍,来到西厢的房间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红烛和大红喜字显露在眼前。

    里侧的床榻旁,宁清夜盖着盖头,安然就坐,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到来,一直偏头望着窗户方向。

    许不令拿起秤杆,走到跟前,轻柔挑起了盖头,面带笑意:

    “娘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儿?”

    宁清夜本就面容冷艳,在红妆点缀下,倾城国色展露无疑,但表情却带着三分愁绪,抿嘴笑了下,柔声一句:“相公”后,便低下了头。

    许不令拿起酒杯,在清夜旁边坐下,两人交杯同饮。

    彼此已经圆房,宁清夜自是没有前面两个姑娘的紧张羞涩,放下酒杯后,便将脸颊靠在了许不令的肩膀上,不言不语。

    许不令暗暗叹了口气,抬手环住清夜的肩膀上:

    “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别想这么多。”

    宁清夜脸颊靠在许不令肩头,清水双眸稍显出神,沉默片刻,才柔声道:

    “当年在山寨里,我才刚刚记事,娘亲便经常这样,靠在厉寒生肩膀上。现在想来,娘亲是很喜欢厉寒生的,厉寒生也喜欢娘亲,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呢。”

    许不令斟酌了下,轻声道:“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没人愿意经历当年那样的事儿。今天我们拜堂的时候,我看到厉寒生在外面的房顶上,和祝六坐在一起,泪流满面,那情绪假不了,他心里不可能没你这个女儿。”

    宁清夜回过神来,抬起脸颊,望了许不令一眼:

    “是吗?”

    “是啊,骗你作甚。”

    “……”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最终还是没做出什么评价,只是摇头一笑:

    “娘亲回不来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吧。反正我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成了你许家人了。”

    许不令勾着清夜的肩膀,让她把脸颊重新靠在肩膀上,轻抚后背:

    “一辈子时间长着,活在当下,开开心心就好,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嗯。”

    ……

    ------

    还有几章就大结局了,和上本书一样,大结局后会有番外卷,补足一些女主的戏份。

    后面几章是正文大结局,比较难写,可能会慢一点,直到写好才会发出来,如果断更的话还请大家见谅,毕竟都写到这里了,最后一哆嗦,能写好还是尽量写到最好,也不急这一两天。

第十五章 新婚燕尔

    东方发白,晨光洒在百花绽放的府邸中,幽然花香,唤醒了早起的鸟儿,站在树杈之间,看着后宅里人来人往。

    月奴和巧娥,端着洗漱用具,走向陆红鸾的院落,途径游廊,目光瞄向贴着喜字的房间,小声窃窃私语:

    “月奴,小王爷昨晚上串了几家门啊?”

    “你问我作甚?我又没跟在小王爷后面帮忙推……推那什么。”

    “唉~我想帮小王爷推,还没机会呢。我家小姐每天过子时才睡觉,昨晚拉着崔皇后又聊了半晚上,说什么‘祖孙三代大被同眠’之类的,我还旁敲侧击搭腔了几句,崔皇后都看出我意思了,我家小姐硬是没听懂……”

    月奴风韵双眸斜了一眼:“你光在我面前念叨有什么用?有本事去学夜莺啊,逮着机会就往小王爷被窝里一钻,小王爷还能把你踢出去?”

    “我是小姐的丫环,和夜莺能一样吗?再说你怎么不去钻?”

    “我可不急,夫人说了,等这阵儿忙完就给我安排,运气好我还能当夫人娃儿的奶娘。”

    “唉~,真羡慕,我家小姐光顾着当宝宝了……”

    两人正说话间,游廊的对面,早起的松玉芙迎面而来,手里还拿着记事的小本本,当是去萧绮的书房上班。

    两个大丫鬟瞧见松玉芙,连忙停下不正经的闲谈,微微颔首道:

    “松夫人早。”

    “月奴早,巧娥早。”

    松玉芙穿着暖黄色的襦裙,哪怕嫁入许家一年多,已经有了贵夫人的仪态,身上的书卷气依旧还在,代人亲和很有礼数,面对巧娥和月奴,也颔首回了一礼,然后道:

    “绮绮姐起床了吗?”

    “刚起来,正在洗漱。昨天刚刚大婚,小王爷说都休息一天,松夫人不用这么早过去。”

    “哦……”

    松玉芙听见这个,便打消了去书房办公的想法,待巧娥和月奴离开后,转身走回院子。

    只是松玉芙还没回到自己的房间,就瞧见她的傻丫鬟豆豆走了出来,瞧见她去而复返后,愣在了原地:

    “小姐,你怎么又跑回来了?忘拿东西了吗?”

    “没有,今天没事儿。”

    松玉芙走到跟前,本想和豆豆一起回去,抬眼却见豆豆手里攥着几根钉子。她疑惑道:

    “你拿钉子做什么?”

    豆豆低头看了看,也有些疑惑的道:

    “方才去厨房打热水,路过陈姑娘院子的时候,陈姑娘让我帮忙找几根钉子,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松玉芙闻言释然。寨子里几个出生江湖的姑娘,都不喜欢让丫鬟伺候,陈思凝有自己的嬷嬷,以后会过来,也没让安排丫鬟,有什么琐碎小事,都是让其他丫鬟搭个手。

    松玉芙想了下,反正早上也没事,陈思凝刚刚进门,她这当姐姐的过去探望下也理所当然,便把豆豆手里的钉子拿了过来,转身走向了宅院深处。

    豆豆瞧着小姐离去,欲言又止,等松玉芙走远了,才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了句:

    “陈姑娘让我别告诉外人……小姐好像也不是外人哈……”

    ……

    松玉芙拿着几根钉子,走过院落间的小道,途径宁清夜的院子是,从门口瞄了眼。

    院落之中,宁清夜刚刚起床,还穿着红色裙装,坐在窗口的妆台旁盘头发,回头说着:

    “许不令,你快点起来,待会丫鬟过来叫我们吃早饭,你还赖在我屋里没起来的话,宅子里的人怎么看我?”

    “唉,昨晚上把腰闪了,我再休息下。”

    “你……唉。”

    ……

    松玉芙脸儿不易察觉的红了下,暗暗念叨一句“清夜玩的真野”后,便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为了不互相影响,三间婚房并非连在一起,中间还隔着几栋房舍。

    松玉芙来到陈思凝的院子外,里面传出些许‘砰砰—’的轻响,好像是在移动木制家具。

    院落的门口处,两条小蛇认认真真的站在左右两侧当门神,一副‘闲人莫入’的架势。

    松玉芙出身书香门第,还挺怕蛇的,虽然知道两条小蛇不咬人,还是停住了脚步,有点犹豫要不要叫一声。

    只是两条小蛇,瞧见松玉芙手上的钉子后,似是想起了主子的吩咐,左右让开了道路。

    ??

    松玉芙稍显疑惑,见此也没再开口,抬步进入了院子,转眼看向东侧婚房。

    婚房的门窗都开着,陈思凝换好了衣裳,头发却披散在背上没盘起,看情况刚起身还未洗漱。

    昨晚刚刚破身,陈思凝虽然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水润红晕,本就迷离的桃花眼,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多了些似有似无的媚态。

    此时陈思凝,正推着一张绣床,来到房间里的空旷处。

    宅子再大,女儿家寝居的闺房都是比较秀气的,家具再加上成婚时的各种摆设,已经不剩下多少空间。

    而陈思凝的绣床,肯定不是寻常小百姓的木板床,红木制成的八柱架子床,上有顶架,雕着瑞兽装饰,木柱之间也有镂空隔断,床榻边有木制台阶,台阶左右还有床头小柜,一套下来将近六百多斤。

    松玉芙瞧见陈思凝一个姑娘家,推着几百斤的大床在屋里挪动,看模样还准备翻过来,心里确着实惊了下,连忙走向婚房,遥遥询问道;

    “思凝,你这是……”

    “呀——”

    正在认真挪动床铺的陈思凝,已经听到了脚步声,还以为来的是豆豆。猛然听见松玉芙的声音,她吓得惊呼了一声,连忙站起身来,手忙脚乱的挡住床铺,露出一抹很牵强的笑容:

    “阿芙,你怎么来了?我……我练功呢。”

    “练功?”

    松玉芙拿着钉子,走进还带着香味的婚房里,扫了一眼,却见原本摆放整齐的家具,为了给床铺腾路挪的乱七八糟,陈思凝虽然挡住了床铺,但床铺那么大哪里能挡完,大红被褥掀了起来,露出下面的木制床板。

    松玉芙眨了眨眼睛,不确定的询问道:

    “思凝,这是练什么功?相公说的‘乾坤大挪移’?”

    陈思凝表情十分尴尬,她昨晚和许不令圆房,被许不令循循善诱的,骑着乱来,晕乎乎的时候,一阵抓心挠肝的冲击忽然传来;她以前从未受过那样的刺激,自是没控制住,虽然没把许不令的腰弄断,但半步宗师的武艺,床板显然扛不住。

    当时两人正情到深处,陈思凝也没关注这点小插曲,后来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都亮了。

    洞房花烛夜把床板玩断的事儿,陈思凝性格再稳健果断,也不敢让外人知道。如今被松玉芙堵住了,她只能讪讪笑了下:

    “嗯,也不是啦。就是觉得屋子有点乱,随便收拾下。”

    松玉芙半点不信,本就好奇心比较强,察觉陈思凝比较扭捏,便走向床铺旁,随意打量,含笑道:

    “这种事,叫丫鬟过来就行了嘛,你昨天刚刚完婚,哪有自己做家务的道理,让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们许家欺负新媳妇呢。”

    陈思凝哪里敢叫丫鬟过来收拾,连找不到钉子,都只能叫傻乎乎的豆豆去拿。

    眼见松玉芙走了过来,陈思凝想也不想,直接坐在了床榻上,想遮挡床板裂开的纹路。

    结果……

    咔嚓——

    已经经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架子床,终于走完了这无比短暂却又轰轰烈烈的一生。

    “呀……”

    陈思凝一个趔趄,差点摔进床底,又连忙扶着床榻坐稳,表情顿时僵硬。

    松玉芙脚步顿住,大眼睛瞪的圆圆的,看了片刻后,终于回过味来,忍不住惊声道:

    “我的天啦!思凝,上次湘儿姐四个人才把床弄塌,你才第一次……呜呜……”

    “芙芙姐,妹妹知错了,你千万别说出去……”

    “呜呜……”

    ……

    ------

    伊人坐在窗前点妆的场面,在窗外鸟语花香的承托下,美不胜收。

    许不令靠在枕头上,揉着差点被思凝一记‘夺命剪刀脚’夹断的老腰,眼神满是欣赏与陶醉。

    宁清夜盘好了头发,见许不令还在赖床,有些恼火的站起身,走到跟前拽着许不令的胳膊:

    “许不令,你给我起来!你这腰又不是在我这儿闪的,别把锅扣在我身上。”

    许不令被拉着坐起来,做出大老爷的模样,稍显不满:

    “家有家规,清夜,你可进门了,得改口叫相公,不然……”

    “不然怎样?”

    宁清夜面容清清冷冷,把袍子拿起了,塞进许不令怀里:

    “还天下第一,被个刚圆房的小姑娘把腰闪了,以前欺负我和我师父的劲儿哪去了?”

    许不令微微眯眼,抬手就把清夜拉进了怀里:

    “相公有俩腰子,你以为闪了一个,就收拾不了你?这可是你自找的……”

    宁清夜知道许不令的本事,也只是随口怼两句罢了,见许不令要来真的,眼神顿时弱了些,连忙道:

    “好好好,相公厉害,你快起来吧,待会满枝要是醒了,发现你还在我这儿,不好说你偏心,又得说我不讲义气。”

    许不令这才满意,松开清夜,在新媳妇的服侍下,穿戴好衣袍,洗漱过后,走出了房间。

    太阳还没露头,满枝肯定没起床。

    许不令直接走向陈思凝的院子,想给公主殿下请安,只是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

    “呜呜呜……”

    “芙芙姐,你别笑……”

    ……

    ??

    许不令微微眯眼,直接飞身而起,落在了院子里,抬眼看去,却见乱七八糟的婚房之中,身材挺高的陈思凝,把文文弱弱的松玉芙抱在怀里,一手搂着后背,一手捂着嘴,几乎放成了半躺的姿势,低头脸色涨红的劝说,姿势还挺浪漫。。

    松玉芙则瞪着大眼睛,眼底有震惊也有笑意,明显想憋着,但是憋不住,一直在‘呜呜呜……’,如果不捂着嘴,估计就变成了‘咯咯咯……”。

    许不令走到窗前,莫名其妙道:

    “思凝,你欺负我媳妇作甚?“

    “许……相公。”

    陈思凝听见许不令的声音,又被吓了下,不过马上又放松下来,眼中的紧张变成了嗔恼:

    “都怪你,你这……你让我怎么见人?”

    说话间,手也松开了。

    松玉芙站直身体,憋得很难受,但许不令在,也不好笑出声,只能表情古怪的道:

    “没事的,又不是第一次,不过上次四个大姐姐才把床弄榻,思凝你单枪匹马……呜呜……”

    嘴又被捂住了。

    许不令扫了眼,才发现床板直接断了,他表情也古怪起来,但肯定不敢跟着笑,只是道:

    “嗯,那什么,我去叫木匠……”

    “不用了不用了。”

    陈思凝都不知道自己作的什么孽,竟然嫁到这里来,她急急忙忙把松玉芙抱到了门外放下,把门一关:

    “我自己修即可,相公你去忙吧,别打扰我。”

    许不令吃了个闭门羹,倒也不介意,毕竟上次他把床弄榻,可是被宝宝押着大半夜修,修好了还不让他上榻,思凝能自己动手,已经很让人暖心了。

    松玉芙被撵出门后,脸上的笑意再也憋不住,又不敢笑出声,只能捂着嘴,走在许不令身侧,待走远后,才小声道:

    “相公,思凝这么猛吗?”

    许不令沿着鸟语花香的小道行走,摇头道:

    “一般般吧,相公什么体魄你不知道?四五个人一起上都委屈吧啦叫好哥哥,思凝能奈我何?”

    “哼~”

    松玉芙可什么都知道了,走在许不令跟前,抬手揉了揉相公的老腰:

    “相公就嘴上凶,和在长安城一样,实际上嘛……”

    许不令双眼微眯,做出凶巴巴模样:

    “实际如何?”

    松玉芙顿时怂了,柔柔笑了下:

    “实际上也挺凶的。”

    许不令这才满意,抬手搂住玉芙的肩膀,点头道:

    “知道就好。”

    松玉芙左右看了看,见周围没人,又小声道:

    “相公,昨天你可是先去的满枝那儿,在思凝那儿都把床弄塌了,满枝还得了?不会晕过去了吧?”

    许不令摇了摇头。小满枝看起来豪爽,但真到了闺阁里,比玉芙都腼腆,眼一闭和木头人似得,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许不令心里自然也心疼,没折腾满枝,只是规规矩矩的圆了房,事后满枝就睡下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就是奶枝名不虚传。

    想起昨晚惊涛骇浪的模样,许不令到现在都有点眼晕,搂着玉芙走进满枝的院子里,含笑道:

    “没晕,不过也累的够呛,肯定爬不起来,过去看看吧。”

    满枝的院子里很安静,天色尚早无人打扰。

    许不令轻手轻脚的走到窗口,挑开窗户,和松玉芙一起探头瞄了眼。

    婚房之中,摆设和昨晚没有区别,点心和酒壶放在桌上,新裙子整齐叠放在托盘里。

    床榻之间,祝满枝抱着铺盖卷,脸蛋儿上还残存着一抹红晕,表情却和往日没半点区别,完全就是睡懒觉的模样,还斜着躺着,露出大白团儿的轮廓。

    好大……

    松玉芙脸儿红了下,下意识低头瞄了眼自己后,才疑惑道:

    “相公,这叫累的够呛爬不起来?我怎么感觉是神清气爽、游刃有余?”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满枝昨晚累的不行都哭了,可能是休息好了吧。”

    松玉芙不太相信,便在窗口,询问道:

    “满枝,许公子昨天猛不猛?”

    祝满枝睡得迷迷糊糊,和玉芙很熟也没被声音惊醒,只是有些困倦的拉起被褥盖住脑袋,似梦似喃的回应了一句:

    “猛个锤锤,本枝可厉害了,许公子还甘拜下风了呢……”

    嘴一如既往的硬。

    许不令脸色微沉,无话可说,当即撸起袖子,准备进去再收拾一顿小满枝,振一下夫纲。

    松玉芙看到相公吃瘪,偷偷笑了下,连忙拉住许不令,放下窗户,抱着胳膊往外宅走去:

    “算了算了,我知道相公猛。”

    “满枝不知道。”

    “她睡醒就知道了嘛。相公今天有事没?听说巢湖挺漂亮的,我还没去过……呀呀呀——好高……相公你做什么呀?”

    “去巢湖啊。”

    “就不能走路吗?我怕高……”

    ……

    楼宇之间,男女相拥起起落落、渐行渐远。

    晨曦初露,宅邸内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新的一天,就在这平淡而温馨的气氛中,开始了……

    ------

    本来大结局已经写好了,但感觉有点仓促不太好,还是再写一段时间日常吧……

第十六章 同游巢湖

    旭日东升。

    宁清夜在自个房间里吃完早饭,换上平日里的装束,走出了院落。

    昨晚才洞房,作为新娘子其实该去给公婆、姐姐们敬茶什么的,但肃王许悠不在庐州,一家人又一起在楼船上呆了一两年,彼此早已经熟悉,这些繁琐礼节自然就免去了。

    宁清夜走过小道,本想直接去找满枝,结果走到半路的时候,瞧见陈思凝的院子外,崔小婉持着根随手折下的小木棍,站在门口认真道:

    “不许挡路呀,我在桃花谷打不少蛇,比你们加起来长的都有……”

    门口处,依旧在当门神的两条小蛇,瞧见崔小婉没拿钉子,自然不肯放行。

    而院落之中,陈思凝的声音也很快传来:

    “舅娘,你等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崔小婉听闻这话,又冲着院子里道:

    “思凝,你在做什么呢?是不是被许不令弄的起不来了?”

    “没有没有……”

    “不要紧的,我进来看看,你把这两条小破蛇叫回去。”

    “真没有,舅娘,我马上出来。”

    ……

    宁清夜知道许不令腰闪了的事儿,自是猜到陈思凝在处理案发现场,旁观两眼后,没有去打扰,直接翻过院墙,来到了祝满枝的院子里。

    天色已经大亮,但祝满枝和萧湘儿一样,习惯睡到日上三竿,此时自然没起来。

    宁清夜熟门熟路,也没打招呼,直接推门走进房间里。

    床榻之间,祝满枝依旧在睡觉觉,不过姿势已经从抱着铺盖卷侧躺,变成了四仰八叉的大字型,仅仅在肚子上盖着春被。昨晚刚洞房,许不令只管脱不管穿,满枝身上自是什么也没有,两只白花花的……

    “……”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低头对比了下后,微微挺了挺,才走到床榻旁坐下,伸手摇了摇团子。

    “呜~”

    祝满枝微微抖了下,推开手掌,把被褥拉起来遮挡在身上,翻身面向了里侧,含含糊糊道:

    “许公子,你怎么还没去老陈哪儿,天都亮了,小宁肯定急死了……阿芙刚才好像来过,还问你猛不猛来着……”

    宁清夜翻了个白眼,作为义结金兰的姐妹,她自是不客气,抬手就是一下。

    啪——

    脆响在房间里响起。

    迷迷糊糊的祝满枝一个激灵,唰的翻起来,茫然左右查看,发现宁清夜坐在旁边,正想凶两句,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脸色瞬间涨红,连忙用春被抱着自己,羞恼道:

    “小宁,你做什么呀?不好好在自己屋里待着,跑这儿来作甚?”

    宁清夜站起身,把放在托盘里的裙子丢给祝满枝,平淡道:

    “怕你被许不令弄死,过来探望一下也不行?”

    祝满枝刚刚告别十多年的少女生涯,对于这些婚后的调笑言语,还有点吃不消,皱着眉道:

    “小宁,你瞎说什么呀,相公可温柔了。”

    宁清夜微微眯眼:“叫相公叫的真顺口,改口挺快。”

    “那是自然。”

    祝满枝聊了两句,也彻底清醒了,三两下把衣服穿好,出去洗漱过后,又让清夜帮忙盘好了头发。

    宁清夜过来,是因为一个人无聊想找满枝瞎扯,但满枝在屋里可待不住,收拾好后,便准备往陈思凝哪里跑,看看好姐妹被折腾成啥样了。

    只是,宁清夜晓得陈思凝现在正被崔大魔王折磨,不想让陈思凝太为难,拦住了满枝:

    “别过去了,许不令昨晚把床弄塌了,思凝现在正在修床呢。”

    “床塌了?”

    祝满枝眼神微惊,错愕道:“我的天啦!没想到啊没想到,老陈竟然这么猛……那更得过去看看了。”

    说着就往外跑。

    宁清夜连忙把祝满枝提溜回来,蹙眉道:

    “思凝才刚进门,又不是师父她们,一个比一个野,你跑过去再笑话两句,她非得羞的离家出走不可,到时候看许不令怎么收拾你。”

    祝满枝觉得也是,便压下了过去看笑话的念头:“我知道轻重,不过去就是了。走,找我娘去,我娘做饭可好吃了,我都快饿死了。”

    宁清夜犹豫了下,本想说新媳妇三天后才回门,不过许家好像也没这么大规矩,在宅子里也没事儿,便跟着满枝一起出了门。

    后宅里的姑娘,除开萧湘儿都已经起了床,陆红鸾怀胎近五月,住在最后面的宅子静养,宁玉合和钟离玖玖在旁陪着,钟离楚楚则在旁边给师父搭手配制药材。

    祝满枝本来准备把楚楚叫上,可瞧见楚楚在忙着,也没去打扰,和宁清夜一起走出帅府,来到距离不远的一处民宅内。

    剑圣祝六名头本来就大,女儿又嫁给了肃王世子,想要拜会攀交情的黑白两道人物不在少数。为了免去这些世俗打扰,祝六夫妇居住的民宅还比较偏僻,也就一栋两进的小院。

    时间还是早晨,院门开着,郭山榕在厨房里坐着早饭,和满枝一样不停的絮叨:

    “……昨天到场的人真多,薛承志好像没敢来,来的是他儿子……扬州船帮的二当家也到了场,当年他在幽州走动的时候,你好像还把他打了一顿,我瞧他一点都不记仇,跑过来对着我可劲儿敬酒……对了,峨眉山那七个道姑咋没来?江湖上盛传你们有一腿,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剑圣祝六站在院子里耍太极剑,不听不看不回应,一副正在参悟大道的架势。

    宁清夜听见这些言语,眼神稍显古怪,偷偷瞄了小满枝一眼,似乎是在想象满枝以后的模样。

    祝满枝则听的兴致勃勃,跑进院子里,接茬道:

    “娘,那七个道姑我知道,娥眉七侠女嘛,和我爹在蜀地剑门关相识,到现在老七还在山上等着我爹再续前缘呢。”

    “是嘛?”

    郭山榕提着菜刀走了出来。

    剑圣祝六脸色一变,从院子角落拿起了扫帚:

    “你这死丫头,让你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我和那瑶台仙子没半点关系……”

    祝满枝一愣,转眼看向祝六:

    “爹,你咋知道老七叫瑶台仙子?”

    祝六:“……”

    有杀气!

    郭山榕微微眯眼,不过瞧见宁清夜在,还是放下了菜刀,热情招呼闺女和宁清夜进屋。

    祝满枝昨天才嫁人,母女俩自然有好多话,说了两句后,便鬼鬼祟祟的跑去了睡房,显然是去聊些女人家的私密话题。

    宁清夜虽然和满枝关系很好,但这种事儿自然不会凑进去,她转身来到了院子里,认真看着祝六耍太极剑。

    祝六是货真价实的‘剑圣’,将天下剑学融会贯通融悟出一剑,而并非只会一剑,太极剑自然也是会的。

    不过在马鬃岭伤了右臂之后,祝六基本上也告别巅峰武魁之列了,此时打太极剑,纯粹是修身养性躲媳妇。

    瞧见宁清夜神色专注的旁观,祝六倒是不好误人子弟,收剑负手而立,含笑道:

    “宁姑娘,我这太极剑只是随便耍耍,论造诣肯定不如武当山的道士,学不得。”

    宁清夜原名应该叫‘厉清夜’,但父女俩关系僵硬,祝六自然也不好乱称呼。

    宁清夜见祝六如此客气,眼中的敬重不减反增,抬手一礼道:

    “祝伯父太过自谦了,我自幼学剑,虽然跟着师父学的唐家剑,但在武当山长大,对武当剑法也了解一些。祝伯父这几下,除开武当山几位掌教师叔,其他人都是望尘莫及。”

    祝六摇了摇头,反正也没事,便在台阶上坐下,解释道:

    “剑道不重形,而重意。曹家的‘快’,陆家的‘诡’,说的其实都是‘意’,光练剑招而不通其意,学的再像,也只是虚有其表;其意融会贯通,则不用在拘泥于刻板的一招一式,举手投足皆为剑招,也就是江湖上常说的‘无招胜有招’。我这两下太极剑,只是形似罢了。”

    宁清夜论武艺,在江湖上也算顶尖高手,但摆在武魁面前,说是半吊子都抬举。她对于这种剑圣亲自指点的机会,自然很珍重,稍微琢磨了下,才认真道:

    “祝伯父的意思,我大概明白,只是……”

    “习武是滴水穿石的硬功夫,明白意思也没用,得自己积累够了,才能真正领悟这些。”

    祝六轻笑了下,想了想又问道:“许不令没教过你这些?”

    宁清夜摇了摇头:“许……相公他什么都会,也曾教过我,但说的没祝伯父这么详细,听不大懂。”

    祝六对这个倒是理解,许不令天赋异禀,自幼就是打杂家的,刀枪剑戟、拳脚骑射什么都学,和他这种专精一道的路数都不一样。

    如果许不令教人武艺,大抵就是,许不令说:

    “用手握着剑,往前一刺,这就叫‘撼山’。用手拿着刀,往下劈二十八下,这就叫连环刀……”

    而学的人,肯定是满脸茫然。

    许不令并非没认真教,而是自身积累已经到了顶点,无论学什么,都会潜意识从往日积累中借鉴引用,但让他把自己的经验教给别人,却不太好说。

    这就和‘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一样,别人没有读书破万卷的积累,许不令用自己的理解教,对方肯定听不懂。

    祝六思索了下,见宁清夜对剑非常感兴趣,便含笑道:

    “我以后也用不好剑了,不过这辈子的见解尚在,你要愿意学的话,我把这些年琢磨的东西教给你,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能不能学会看你自己了。”

    宁清夜听见这话,自然欣喜,连忙抬手抱拳行了个江湖礼:

    “那就多谢祝伯父了。”

    房屋之中,正在和娘亲唠嗑祝满枝,听见这话也来了兴致,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爹,你偏心,都不教我。”

    “我从你三岁的时候教到十三岁,谁让你随你娘……”

    “姓祝的!”

    “……”

    接下来,两个姑娘家,就在祝六的指点下,在院子里耍起了剑法。

    而民宅远处,一栋房舍的顶端。

    身着黑色文袍的厉寒生,站在屋脊后,眺望着院落里那道专注的高挑身影。本来阴郁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多了几分其他意味。

    江湖人习武一生,儿女想习武,只要有机会,谁不想倾尽所学,手把手的教导儿女?

    眼见祝六坐在屋檐下,乐在其中的教导着女儿练剑。

    厉寒生这个眼神,可能是羡慕吧……

    --------

    时值三月中旬,春光正好,赶来庐州庆贺婚宴的士族乡绅尚未离去,虽然婚宴结束,但这么多世家豪族难得聚在一起,私下的结交宴请自是少不了。

    中午时分,巢湖之上飘满了游船画舫,甲板船楼之间随处可见推杯换盏的酒客,丝竹笙歌远在岸边遥遥可闻。

    许不令背着松玉芙,落在湖岸边,眼神扫过秀美山水,长长舒了口气胸腹间的浊气。

    湖边柳林中游人不多,但总有几个。

    松玉芙趴在许不令背上,眼神稍显窘迫,怕被人看到,拍了拍许不令的肩膀上:

    “相公,放我下来吧。”

    许不令沿着湖堤缓步行走,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刚吃过饭,运动一下消消食。”

    松玉芙也才和许不令一起吃过早饭,此时摸了摸肚子:

    “我也得消食啊,光吃不动,要是长成大胖子怎么办?”

    许不令含笑道:“都老夫老妻了,是胖是瘦我都喜欢。”

    松玉芙抿了抿嘴,双眸稍显羞意,手指搅着许不令后背的衣袍:

    “你就嘴上这么说,在国子监的时候,我要是个小胖子,敢和你顶嘴,你恐怕当场就把我扔钟鼓楼下面去了。”

    许不令认真摇头:“怎么会呢,你要是个小胖子,我根本就不会去学舍上课。”

    “……”

    松玉芙一愣,稍微琢磨了下,才明白过来意思,抬手轻拍许不令的肩膀上:

    “好啊你,我当时还以为你又冷又傲,不近女色来着,原来那时候你就对上课的女夫子有歹意了。”

    “是有如何,反正你现在嫁给我了。”

    “哼~亏我当时还担惊受怕去找你讲道理来着,早知道就不搭理你了……”

    夫妻俩打情骂俏之间,来到了游船停靠的码头。

    许不令正想找一艘小船,和松玉芙一起同游巢湖山水,只是抬眼瞧去,发现自家的马车也停在码头上,旁边还有萧陆两家的车架。

    而湖边停靠的一艘大船上,正在举行着聚会,遥遥可见陆红信、萧墨等人在甲板上赏景,旁边则是江南、庐州等地的世家首脑,陆续还有人赶到上船。旁边的船只里面还有很多女眷,当是各大世家的夫人小姐,萧绮站在窗口处,和几个相熟的夫人闲谈。

    松玉芙瞧见这场面,轻声道:“今天不是休息嘛,绮绮姐怎么又跑出来了?”

    许不令摇了摇头:“这么多世家大族首脑聚会,肯定给我这儿送了贴子。绮绮工作狂的性子,跑过去走个过场,免得拂了各家的面子,也挺正常。”

    松玉芙点了点头:“绮绮姐一个人,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世家之间攀交情,我身份特殊,到场肯定冷场,什么事都没法谈。我们就在周边转转吧。”

    东部世家大族大半来了庐州,今天出游的人很多,岸边停满了准备出发的游船。许不令扫了眼,看向大船之间的一艘画舫,画舫上满是丝竹之声,遥遥可见歌姬弹琴舞曲,船上的人大半是世家公子和文人骚客,看动静还在办诗会。

    “走去哪儿看看。”

    许不令把松玉芙放下,来到了岸边停靠的王府马车旁,让王府护卫找来了一套书生袍和方巾,换上之后又找了把扇子以作遮掩。

    松玉芙非常喜欢诗会,以前在长安城的时候,爹爹松柏青受邀,她都会跟着去凑热闹,和许不令结识也是因为几首诗,对这个非常自然感兴趣。

    为了不被船上的人认出来,吓到那帮子书生,松玉芙还在马车上把发髻改了下,换成了未出阁姑娘的款式,然后才跟着许不令一起走向了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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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局已经写好了,但没有放出来,临时加了些生活中点点滴滴。

    写日常的时候也在思考新书,这些天更新可能比较慢,大家可以把这些当番外看。

    多谢【书友20201215192806691】大佬的万赏!

第十七章 通江河谷

    巢湖畔,手持折扇的南北书生,立在甲板游廊之上,对着满湖春景谈笑,但目光大半流连在远处满载女眷的船只上。

    对面也不乏举着纸伞的千金小姐,假借欣赏美景,大眼睛偷偷摸摸在船上转悠,看着早已暗定终身的意中人。

    许不令手持折扇,带着松玉芙走上画舫,并没有往人多的地方挤,而是来到了船楼侧面的廊道中,从窗口看着里面的情况。

    大厅里数十个书生郎,分成几波围聚,中间摆着书案,上面也坐了几个萧陆两家的长辈,拿着诗稿仔细品鉴。

    松玉芙躲在许不令的身后,兴致勃勃打量片刻,目光又放在了许不令的玉骨折扇上:

    “相公,这扇子你从哪儿找的?正面‘我是好人’,背面‘为所欲为’,好生古怪。”

    “护卫在湖边随手买的,看起来还是件儿古玩,可能是前朝某个浪荡子随手写的吧。”

    许不令低头看了眼折扇,目光又放到了大厅里。

    随着重要人物到齐后,几艘船也相继离开湖岸,开始游湖。这艘画舫是文人包下的,和世家聚会的并非一波,彼此没走在一起。

    画舫大厅里,除开登台作赋的才子,周围也围满了庐州当地过来看热闹的书生小姐。

    许不令昨天婚宴,加上江南局势趋于稳定,这些个书生显然是想拍马屁,都在作贺词,要么恭喜肃王世子新婚燕尔,要么赞颂西凉军军威、庆祝江南收复在即,拐弯抹角的马屁诗,听得许不令都有点脸红。

    松玉芙眼巴巴瞅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全是糟粕,和许不令那些诗词云泥之别,渐渐就没了兴趣,目光又在人群中徘徊,看了几眼后,忽然指向一处:

    “相公,萧庭好像在那里。”

    许不令顺着手指望去,却见一袭书生袍的萧庭,手持折扇坐在大厅角落的椅子上,旁边还坐了个穿着襦裙的小姑娘,两人偏着头窃窃私语,光看模样就知道在吹牛。

    许不令皱了皱眉,他还以为萧庭在那边的大船上结交各大家主,没想到竟然翘班跑了这边混迹,身边还带着个十二三的小丫头,这也下得去手?

    许不令作为姑父,见状肯定不能不管,当下带着松玉芙,从船楼外绕道,偷偷摸摸地来到了大厅角落的窗口偷听。

    松玉芙来到窗外后,就把耳朵贴在窗户上。许不令则挡住小媳妇,手持玉骨折扇做出看风景的架势,也在侧耳倾听。

    窗户里,萧庭贼兮兮的小声嘀咕很明显:

    “……丫头,以前来过诗会没有?”

    “没有,以前在岳阳的时候,在岸上瞧见过,好热闹。”

    “那是自然。当年在长安城的时候,叔叔可是各大诗会的常客,管他王侯将相、才子佳人,见了叔叔都得叫一声‘萧大才子’……”

    “那你怎么不上去啊?”

    “……”

    松玉芙听到这里,回头凑到许不令耳边,小声道:

    “萧庭来的太仓促,肯定忘记买诗了,哪里敢上去。”

    许不令点头笑了下,此时才发现,坐在萧庭跟前的是孟花的闺女,而萧庭憋了片刻后,声音继续传来:

    “晚上回去后,你娘要是问你去哪儿了,你就说叔叔带你参加诗会,叔叔在诗会上力压群雄、无人能挡,好多人都惊为天人,还有不少小姐晕倒了……”

    “你连台子都不敢上去……”

    “诶诶诶,不能这么说啊。这么说,你娘以后就不让叔叔带你出来见世面了,不带你出来,叔叔怎么去你家找你娘学武艺?”

    “你那是学武艺吗?天天被我娘用扫把打出门,还骂你要不要脸……”

    偷听的松玉芙猛的瞪大眸子,回首道:

    “我的天啦!萧庭怎么比相公都……哎哟。”

    许不令在松玉芙臀儿上拧了下,继续聆听。

    “……刚开始学武嘛。你只要好好听话,等你再长大几岁,叔叔就给你做主,把你许给许不令那王八蛋,我可是许不令叔……”

    ??

    许不令轻笑的表情一顿,继而面色微沉,抬手在窗户上敲了下:

    “咳——”

    萧庭贼兮兮的表情猛地僵住,连忙坐直身体,摆出家主风范,回头看了眼,发现是许不令后,又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恼火道:

    “你这厮怎么神出鬼没的?差点把我吓死,我还以为姑姑过来抓我了呢。”

    松玉芙从窗口探出头来,蹙眉道:“萧庭,你在教人家小姑娘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庭可半点不怕许不令,摆了摆手:“一边去,没看我正忙着?我姑在那边,你们找她去……咦?”

    萧庭转身指向窗户外面,外面的湖面上却空空如也,奇怪道:

    “船呢?”

    松玉芙无奈道:“船都开始游湖了,你以为还在湖边停着?刻舟求剑的典故没听说过?”

    许不令本来也想取笑两句,可顺着萧庭目光回头一看,眉头也是一皱。

    船呢?

    只见春日下的湖面上,十几艘游船在各处徘徊,却没有那两艘游船的影子。

    许不令眯眼仔细寻找,才发现数里开外,那艘女眷乘坐的游船,已经驶到了裕溪河口,成了一个小点,而载有各大门阀家主的楼船,可能已经入了裕溪河,直接看不到踪迹了。

    裕溪河是巢湖通江河道,河水湍急,周边也没啥景色,根本不是踏春赏景的地方。

    许不令蹙眉思索了下,回头道:“萧庭,游船准备去什么地方游玩?”

    聚会有牵头的人,萧庭也是受邀的,他站起身来在窗口看了看,摇头道:

    “不晓得,苏州钱家牵的头,我还以为就在湖面上转两圈儿,看这模样,他们还准备直接下金陵不成?”

    松玉芙想了想:“昨天大婚,大部分人也是近两天才赶到,今日聚会是临时起意,会不会是安排得太仓促,没仔细规划?”

    许不令心中感觉不对,抬手指向庐州方向的数百艘战船:

    “巢湖驻扎着西凉军,在这里游湖很安全,装着那么多大人物,钱家再仓促,也不可能冒险往巢湖外面跑。”

    正说话之间,负责保护家主的萧家大管家花敬亭,也从旁边走了过来,皱眉道:

    “世子殿下,那边的船动向不对。庐州刚刚收复,淮南金陵尚未拿下,周边虽无江南军队,但必然有散兵游勇。裕溪河两岸全是山野,大军不易行进,这天还是顺风,若是有人在河道中设伏……”

    许不令听见这话脸色微变,船上装的可是江南九成的世家首脑和各地官吏,这要是被一锅端了,虽说没法影响世家根基,但若是只想血腥报复的话,绝对能咬各大世家一口狠的,而且在他的地盘上出事儿,他也不好和各大家族交代。

    许不令不太确定,但事出反常必有妖,没有任何迟疑的从画舫上一跃而下:

    “通知水师出营追赶,花先生护着萧庭和玉芙,我过去看看。”

    “相公。”

    松玉芙有点担心,想要叮嘱两句,只是话刚出口,身着书生袍的许不令便已经凌波而去……

    ----

    裕溪河是通江河道,在天然河道基础上扩建改造而来,其中一段穿过狮子山,两侧皆是悬崖峭壁,河水在此骤然变窄,水流湍急。

    中午时分,狮子山下的峭壁旁,近百身着黑衣的持刀死士,匍匐在春日茂密的草木之间,另有百余人顺着石壁滑下,潜入湍急河水,以芦苇杆呼吸,在崖底礁石附近潜伏。

    杭州王氏的嫡子王瑞阳,站在狮子山上方,遥遥眺望巢湖上米粒大的两艘船只,冷声道:

    “圣上有令,见人就杀,杀一个赚一个,这群朝秦暮楚的败类,全当给我大玥殉葬了。”

    王瑞阳的身侧,是铁枪双雄之一的薛承志。

    薛承志在洪山湖差点被许不令打死,从那之后就退了江湖。但人在江湖便有数不清的恩怨纠葛,只要人还活着家业还在,又哪里躲得掉这些恩恩怨怨。

    **门扎根在江南,能四处走私镖赚黑钱,离不开东部四王的照拂,魏王宋绍婴称帝后,因为江南的打手就只有打鹰楼三巨头,对薛承志更是照顾有加。

    江湖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铁规矩,薛承志一个江湖门派,又没各大门阀的影响力。宋绍婴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想把各大门阀屠戮干净,手下仅存的兵马肯定不敢领命,但调兵屠个无关紧要的**门,还是可以的。

    薛承志虽然明知过来是捅马蜂窝,但横竖都是死局,只能硬着头皮到了这里。

    而王瑞阳嘴上满口忠义,心里其实比薛承志还绝望。

    杭州王氏从许不令入长安当质子的时候,就已经就把全部家当压在了吴王身上,没有像楚王老丈人周家那样留后手,事到如今四王灭则王家灭,根本回不了头了。

    如果有机会,王瑞阳恨不得现在就跑去巢湖上面,给萧庭嗑三个响头,让萧庭代为美言几句,秋后算账的时候给王家留一条活路。

    但萧庭和一众长辈,差点死在庐州城墙上,馊主意还是王瑞阳他爹出的,许不令能给他王家这机会?

    怕是恨不得现在就在他们父子灵位前,睡了他媳妇兼他娘,再给他生个妹妹。

    许不令可能不会干这事儿,但王瑞阳知道,萧庭肯定干得出来。

    眼见两艘满载江南氏族的船只,进入裕溪河,薛承志面色沉重,再次询问道:

    “许不令若是在楼船上,薛某今日必死无疑,薛家满门恐怕也剩不下几个,王公子确定安排好了?”

    王瑞阳知道杀不了许不令,宋绍婴也没这么大志向,只是想拉着江南叛逃的世家首脑殉葬。

    这两天从江南各地逃到庐州投靠的大小世家极多,不说许不令,有些小门户连萧绮都未曾听过,来者是客,能这时候过来投奔,自然都会善待接纳。

    王瑞阳想要浑水摸鱼混进去其实不难,虽然没法在城中对许不令下手,但这些门阀世家的人也来的仓促,想要对付机会就大多了;只需买通苏州钱家找船的管事和船公,稍微改变一下行程即可,而船上的人都刚来,可能连巢湖都是第一次见到,正忙着攀交情,谁会注意游船偏航的事儿?

    王瑞阳见埋伏的魏王死士准备好后,冷声道;

    “许不令昨日才大婚,而且世家彼此结交,他到场会喧宾夺主,肯定不会在船上。你遮掩面貌,杀完人就走,血债圣上背着,不会连累你薛家。”

    薛承志也没其他选择,当下只能点头,以黑巾蒙面,背着两把大刀走下山岭……

    ------

    游船上丝竹幽幽,装饰华美的大厅里,莺莺燕燕三两围聚闲谈。

    船上都是江南世家大族的夫人千金,最次也是一州官吏或者名士大儒的亲眷,虽然这世道男女之防并没有到畸形的地步,但女眷身份太高,不小心看对眼,很可能就会出现门不当户不对,从而双方都为难的局面。因此这艘船上大半是女眷,其他则是年幼的世家少爷和护卫。

    女人凑在一起,身份再高教养再好,也难免会出现暗中攀比的情况,楼船大厅虽然看起来一片祥和,但话里藏锋的言语到处都是,也有比较傻兮兮的千金小姐,躲在游廊里,偷瞄远处那艘大船上的年轻俊杰。

    按照萧绮的身份,其实应该去前面那艘船的,但萧庭已经当了家主,她这嫁出门的姑姑肯定不能再代表萧家指手画脚,而世子妃的身份又与场合不符,因此把自己当萧家的亲眷来了这里。

    萧绮本就是江南的千金贵女,曾经是萧家的家主,如今又是肃王府的世子妃,许家都快改朝换代了,地位自然也一枝独秀,在船上根本没人敢直视。

    当然,萧绮也没兴趣让大厅里的小姐夫人冷场,只是站在偏厅的房间里,和几位相熟的夫人闲聊。

    偏厅里除开萧绮,还有陆红信的夫人,也就是许不令的嫂子,此时正含笑说着:

    “……红鸾今天是不敢来,不然我准笑话她。婆婆一直都在说,以前肃王妃来金陵做客的时候,天天管她叫姨,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好嘛,儿子又跑过来管她叫岳母。婆婆私下里天天说红鸾不知羞,老牛吃嫩草,下次回门的时候,非得拾掇她一顿……”

    旁边是萧家二房的夫人,闻言打趣道:“是啊。以前红鸾是我萧家媳妇,萧庭把红信叫哥,结果现在好了,差一辈,昨天婚宴的时候,红信坐在酒桌上,萧庭硬是没好意思改口叫叔,来来去去就一句‘都在酒里,不说了,喝’……”

    萧绮含笑聆听,目光却放在楼船外的山水美景上,心里有点疑惑。

    船上的夫人小姐,乃至前面大船上的家主公子,大部分都第一次来巢湖,在船上忙着结交闲谈,不会去注意船的航向,注意到了,也不清楚现在处于巢湖那一块儿。

    而萧绮帮许不令处理军务,很清楚庐州周边的地理环境,在两侧景色收紧变窄后,便暗暗发觉不对——船已经进入了裕溪河。

    萧绮心思缜密,瞬间就联想出所有可能,她站起身来,看向侧屋招待的一个华贵妇人:

    “钱夫人,这船是准备去哪里?”

    此次聚会是苏州钱家牵的头,钱家虽然没有位列五大门阀,但在江南的根基同样不小,否则也没法把这么多人邀请过来。

    听闻萧绮的询问,钱夫人以为萧绮在船上烦闷了,连忙走过来行了一礼,看向外面:

    “我家老爷说,就在巢湖上转转。我们也是前两天才到庐州,让管家安排的行程,估计下午晚宴过后,才会靠岸折返。世子妃若是在船上呆着烦闷,我去招呼一声,让船现在靠岸。”

    说这话,明显是钱夫人也不知道船现在要去哪里。

    萧绮娥眉微蹙,还没来得及让钱夫人通知船公将船靠岸,船楼外便响起了护卫的呼唤:

    “情况不对,小心点!”

    声音很大,但船上的女眷显然没危机意识,钱夫人还皱了皱眉。

    萧绮脸色一变,连忙跑到窗口探头查看。

    萧绮所在的游船上暂且风平浪静,三十几个护卫,提着刀跑向船头,望船只下方打量。

    而前方距离两百余步的大船,则在行驶到河心某处时,猛地摇晃了下,发出巨大声响,甲板上和船楼里的乡绅氏族都是一个趔趄,不少人直接摔在了地上,响起了几声惊呼。

    此处河道两侧都是石壁,河水湍急又是顺风,船速很快,明显是撞到了河底的什么东西。随着大船撞击后,船上的护卫乱了起来,都跑到甲板边缘四处查看,而钱家的家主则是满脸怒意,让丫鬟家丁过来搀扶各位贵客。

    萧绮脸色沉了下来,这条通江河道前几天过了三百多艘运兵船,游船再大也不可能在河心触礁,只能是有人在水底做了手脚。

    “有刺客,快停船!”

    萧绮连忙叫过来丫环兰花,跑到甲板上,想通知前方大船的乘客提防。

    可萧绮刚跑到甲板边缘,还没来得及开口呼唤,脚下的游船也剧烈晃荡了下,木头断裂的声响响彻船楼,桌椅茶案在船速的惯性下滑向前方,大厅里的莺莺燕燕摔倒一大片。

    “啊——”

    游船当场炸锅,尖叫声瞬间淹没了整艘游船。

    突遇撞击,萧绮没有丝毫准备,在惯性的作用下一个趔趄,而背后一个观望的小姐也摔倒,撞在了她身上,使得萧绮直接栽向了河面。

    兰花紧随萧绮身后,但身材高大惯性也大,楼船碰撞骤停,让兰花也往前扑去,只来得及抓住萧绮的胳膊,两个人便一起栽倒进入水里。

    噗通——

    水花四溅。

    萧绮落水途中便屏息,入水后没有丝毫惊慌,准备让兰花抱着返回船上,但在水中睁眼一看,却发现水底满是密密麻麻的持刀刺客,正朝这边游了过来,几人已经到了近前,脸色骤然煞白。

    兰花落水瞧见一把刀劈了过来,连忙把萧绮拉到了身后,强行踹开了游过来的刺客。

    前方大船上的男子都是家中掌权的,性格多半沉稳遇事不乱,但听到后面的尖叫声后,瞬间也慌了,有几个护卫在家主驱使下,跳下船只想往这边跑。

    只可惜刚刚入水,便有血光溅起,上百黑衣蛙人从水底浮出,提着刀兵朝大船底部游去,两侧石崖也滑下黑压压的人群。

    “有刺客!有刺客!别跳船,回船舱,别出来!……”

    两船的护卫冲出兵刃,疯狂驱使一团乱麻的乘客躲回船舱。

    只可惜陷入恐慌的满船女眷,尖叫声连河水轰鸣都压了下去,哪里听得进言语,都是在楼船上乱跑,带着护卫的到是在护卫的拉扯下躲进了船舱。

    船只下方明显做了手脚,撞击后便在河心旋转倾斜,前方大船亦是如此。

    萧绮躲在兰花身后,奋力向远离刺客的方向游动,但水底的刺客发现有人落水,朝这里游了过来,其他人则出水抛出飞爪,开始强行登船。

    兰花是萧绮的贴身丫鬟,以主子的安危为重,能不打就不打,肯定不会跑过去接敌,抱住萧绮就往人少的地方游动,想要脱离战场。

    萧绮虽临危不乱,但手无缚鸡之力也是真的,有通天本事在这种情况下也没啥用,她抓住兰花浮出水面,看向上方:

    “二婶她们还在船上,快上去,切不可让她们出事!”

    兰花咬了咬牙,正想强行登船,几道破风声便从远处传来,从山壁上滑下的黑影人是用来防止漏网之鱼,随身都带着手弩。

    几根弩箭破空而来,兰花急忙又把萧绮按进了水里,继续强行冲开刺客,往楼船远处游动,试图突围。

    萧绮知道轻重,根本不敢露头,在水里距离游船越来越远,杏眸满是焦急。

    可就在满船混乱、死士出水登船之际,一把折扇,忽然带着劲风从楼船后方飞旋而来,直接削断了几根飞爪的绳索,直至钉在廊柱上,入木三分有余。

    紧接着,便是一声如雷贯耳的爆喝,从远处传来:

    “贼子尔敢!”

    声若闷雷,在石崖之间的河道回荡。

    巨大的声响,硬生生让两艘游船上的尖叫呼呵戛然而止,连往游船上强攻的数百死士,都下意识的凝滞了下。

    方才还一片混乱的河谷,一瞬间死寂得只剩下河水响动。

    不少人随声回首,却见上游河道内,一道白色人影冲天而起,大袖招展如鹰击长空,继而凌空砸下,踩在船尾甲板之上,硬生生把船只踩得往后倾斜,几个刚刚爬上船首的死士,被掀飞了出去……

第十八章 月上枝头

    “相公!”

    湖水之间,萧绮从水中探出脸颊,向游船遥遥挥手。

    许不令在游船顶端大步奔行,途中接过护卫抛上来的兵刃,再次跃入水中,刀锋所过之处,围攻游船的死士尽皆落水,在湍急河心中留下一滩扩散的血污。

    死士袭杀的主要目标是大船,装载女眷的游船周围,刺客并不多,许不令绕行游船一周,途中单手捞起了落水的萧绮,便又往大船飞驰而去。

    萧绮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性子,到此时也没有丝毫惊慌,头发湿漉漉贴在脸颊上,紧紧抱着许不令的脖子,左右打量。

    攻船死士异常凶悍,但大船很高,想要攀登犹如自下往上攻城。船上护卫在游廊甲板联合阻挡,加之许不令的抵达士气大振,短时间内倒是把攻船的刺客给压住了。

    萧绮瞧见这一幕,察觉不对,急声道:“相公当心,仅凭这些死士,你不赶来也没法血洗游船,死士中必然藏着对付萧、陆两家门客的高手,此时尚未现身。”

    许不令单刀杀向楼船,听闻此言稍微放慢脚步,想了想又道:

    “憋气。”

    话落直接潜入水中,一眼扫去,果然瞧见他的正前方,游船底部,猫着个背双刀的蒙面汉子,明显是在等他从上方经过。

    身材魁梧的双刀汉子,发现他入水冲过来后,犹豫了下,继而折身便往下游遁去。

    水面上,伏杀刺客发现许不令赶来,并没有退走的意思,其中领头之人眼见攻上楼船无望,怒声道:

    “杀许不令!”

    剩下百余死士令行禁止,当即放弃攻上游船,持刀朝水下的许不令冲来,手弩齐射刀光如潮。

    只是河水之中,弩箭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道,都大打折扣。

    许不令把萧绮护在身下,持刀轻而易举挑开了弩箭,单刀横扫直接在水中炸起一道水帘,率先贴近的五六人尽皆腰斩。

    因为围攻的刺客有点多,身下护着萧绮,许不令并未追击,只是游刃有余防护,依次解决逼近的刺客。

    不过让许不令意外的是,这些刺客悍勇的有点病态,被斩断手脚毫无反应,只要还能动就会继续往他这里扑,有几个刀入胸腔,还准备用牙咬他的手,感觉就和疯子一样,让他不得不刀刀毙命。

    萧绮缩在许不令身下,虽然周围都是刀光剑影,却依旧睁着双眸,仔细在水中查看,稍微僵持片刻,忽然瞧见许不令后方,那个持双刀的魁梧汉子,竟然浑水摸鱼又绕了回来,朝许不令急速游来,明显是想偷袭。

    萧绮急拍许不令胸口,示意后方。

    水中没法说话,但能听到声音,许不令不需萧绮提醒,便感觉到后方有个速度极快的东西游了过来。

    许不令佯装未曾注意,待那道身影距离逼近十步时,回身以刀做剑,便是一记‘撼山’往后戳去。

    嘭——

    随着百余刺客掉头杀向许不令,楼船上的护卫失去目标,又不能擅自离开各大家主,都在甲板上旁观,还未曾看清水底的情况,水面下忽然传出一声炸雷般的爆响,硬生生在水面上冲出了一个短暂的凹槽。

    凹槽尽头,一道黑影瞬间被搅碎,只留两把断刀飞出了水面,一把直接落在了游船甲板上……

    -------

    黄昏时分,运兵船逐一将两艘船上的乘客送回巢湖沿岸,西凉军封锁了河道,在两岸山野间搜索。

    湖岸边,苏州钱家的家主,稍显惶恐的解释情况,许不令浑身湿透,安抚钱家几句后,便回到了马车里。

    车厢内,萧绮身上的世子妃衣着也湿透了,还染了不少血水,此时坐在软塌上,解开了裙子,露出脊背和两条光洁无痕的长腿,发觉许不令进来,又用毯子稍微遮挡了下。

    许不令关好车门,挑起步帘进入其中,在软塌旁边坐下,摇头道:

    “两百多死士,大半被杀,小部分被打晕的,也莫名其妙暴毙,军中仵作检查,死于心力衰竭,其中还有薛承志的尸体,和钱家关系不大。”

    萧绮抿了抿嘴,把毯子放了下来,帮许不令解开湿袍子,轻声道:

    “估计是吃了‘龙虎丹’,前朝大齐研究出来的药物,食之无痛感、精神亢奋力大无穷,本来准备用在军旅之中,但后来发现吃了会亢奋致死,便废弃了,只在死士执行某些任务,又实力不足的时候会用一些。”

    “死士也不是一次性的,用这玩意确实狗急跳墙。”

    许不令摇了摇头,把外袍褪下,用毯子把萧绮和自己包了起来,眉锋微蹙。

    萧绮心思敏锐,知道许不令在想什么,她抿了抿嘴,稍显歉意的道:

    “这次聚会,是昨日大婚晚宴的时候,杭州的一个大儒提议,由苏州钱家牵头邀请,只是在巢湖踏春。我知道此事,但昨天定下今天开始,东玥又毫无战意,本以为不会出幺蛾子,没想到一时疏忽,就给他们钻了空子……”

    萧绮负责后勤和情报工作,出了这么个岔子,和钱家安排不周有关,但东道主自然也抛不开责任。

    许不令摇头笑了下,搂着萧绮的肩膀:

    “只死了几个钱家护卫,也没出大乱子。这一年多你都在忙着这些,我倒是潇洒,东奔西跑娶媳妇,也不给你搭手,让你一个人操心,肯定有疲倦的时候。怪我。”

    萧绮靠在许不令身边,肌肤紧贴在一起,摇头道:

    “知错能改才行,推卸责任有什么用。你有错,我也有错,一路势如破竹顺风顺水,我们都懈怠了。百密终有一疏,狗急了也会跳墙,我们也别在庐州待着了,过两天直接出发,早点把宋绍婴灭了才是,免得他绝境之下又想出什么馊主意。”

    许不令点了点头,察觉萧绮身上冰凉凉的,又把毯子裹紧了些。

    萧绮身上没穿,被这么抱着,渐渐感觉有点不对劲儿。

    但许不令没动手动脚,萧绮也不好率先发起邀请,只是握住了毯子下的大手,想了想道:

    “你昨晚上厉害得很,把思凝的床都弄塌了,人家一个小姑娘,你也好意思下那么重的手?”

    许不令听闻这个,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这事儿?”

    萧绮双眸间显出些许笑意:“我起得早,见玉芙的丫鬟豆豆从思凝那边出来,贼兮兮躲着人走,便随口问了下,她说找钉子。能使唤傻豆豆去找钉子,肯定是不想让人猜出用途,那还能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许不令稍显无奈,抬手揉了揉老腰:“可不是我不知怜惜,是思凝不知轻重,就和你第一次似的,恨不得把我弄死……”

    啪——

    萧绮抬手在许不令胳膊上拍了下,杏眸微恼:

    “你胡说什么?那天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你趁人之危也罢,到头来还说我?”

    许不令脸色认真,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我可没胡说。那天晚上,我偷偷溜进宫里找湘儿,发现你喝得醉醺醺,手里还拿着金鹌鹑蛋,我还以为宝宝大人想我了。湘儿性子你知道,心里热但从不主动表露。当时我一口亲上去,你反抗了下,我自是没感觉什么不对。但后来就不对劲儿了,你那火一上来,直接抱着我啃,我当时就觉得有问题,但你们长得一样,也没多想,结果你越来越主动,我一点就透,玩得比湘儿都花……”

    萧绮皱着眉儿,用胳臂肘微微怼了许不令一下:

    “你不指挥,我能听话?我可是未经人事的女子,怎么可能比湘儿玩得花。”

    “你看的书多啊。”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几箱子小人书,估计都看进去了,第一次发挥就知道举一反三,我想停都克制不住……”

    萧绮脸色红了几分,少有带上了几分娇嗔:“你能不能别三句话不离那档子事儿?”

    许不令有些无辜:“你先起的头,我这不顺着聊嘛。”

    “……”

    萧绮略一回想,还真是。她抬手勾了勾耳边的发丝,岔开话题道:

    “方才我在游船上,好像看见你和玉芙到了马车这边,你们逛诗会去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是啊,诗会上全是些拍马屁的陈词滥调,和当年我在长安城的时候差远了。只可惜你当时不在长安,没看到我几首诗词力压太极殿的场面……对了,今天我倒是遇上一件趣事儿。”

    萧绮偏过头来,看着许不令的侧脸:

    “什么趣事儿?有才子出丑了?”

    “我能不能摸着你的良心说?”

    “嗯?……嗯~你……唉。”

    “今天我和玉芙到画舫上的时候,发现萧庭也在,还和鬼娘娘的闺女在一起。”

    “孟花的闺女?人家才十一二岁……庭儿确实老大不小了,得找个夫人,但这也太……”

    “诶,萧庭没那么丧心病狂,他看上的好像是……”

    ————

    “姑姑!你饶了我吧!我……我错哪儿啦我?……”

    入夜,帅府外宅灯火通明,幕僚仍在研究着巢湖遇袭事件的原委。萧庭被关在偏厅里,面前摆着一沓宣纸,奋笔疾书间无助哀嚎,可惜无人回应。

    后宅之中,为了不让陆红鸾担心,巢湖的事儿并未广而告之,姑娘们依旧在各自的院子里自娱自乐。

    萧绮落水虽然没受伤,但不注意可能染风寒,回家后便去洗漱休息了。

    许不令回到自己的房间,钟离玖玖便在萧绮的安排下跑了过来,手里提着小药箱,给许不令检查身体。

    房间里灯火昏黄,窗外是荷塘月色。

    许不令宽去衣袍,趴在窗边的卧榻上,看着杨尊义目前的行军动向。

    钟离玖玖侧坐在卧榻边缘,水蓝春裙勾勒着身段儿,柔韧腰肢借着灯火若隐若现,明显是以为过来侍寝,专门穿成这样的。

    发现真是过来当按摩师,钟离玖玖狐狸般的眸子里有点无趣,手里拿着药酒,涂抹在手掌上,揉按许不令的腰背胳膊,轻声道:

    “萧大公子嚎个什么呀?在这儿都能听见,又闯祸了?”

    许不令在河道里搏杀,虽然没有受伤,但水中阻力太大,和地面上截然不同,一式撼山下去差点把胳膊拉伤,腰也确实闪了下,需要养养。听闻玖玖的言语,他放下案卷,含笑道:

    “没闯祸,就是干了点上不得台面的事儿,被我给点了。”

    钟离玖玖俯身揉着肩头,稍显疑惑:

    “萧公子是你侄子,你点他作甚?”

    “谁让他骂我王八蛋,江湖人睚眦必报,他自找的。”

    许不令抱着软枕,听着萧庭夜嚎,一副享受模样。

    钟离玖玖有点好笑,想了想,翻身骑在了背上,认真推拿:

    “对了,那条大蛇,你准备怎么安排?”

    玖玖本就穿得清凉,而且带着腿环不穿长裤,只是很安全的小短裤,这么一坐,可比陆姨感受明显多了。

    许不令能清晰感觉到骆驼趾的轮廓,热乎乎的,心绪也乱了些,回过头来:

    “你想要?”

    钟离玖玖摇了摇头:“我有锁龙蛊,要那么大条蛇作甚?主要是楚楚,她武艺不好,瞧见思凝有两条蛇当打手,眼馋得很。”

    许不令思索了下:“那条大蛇跟南玉几十年,太聪明,楚楚驾驭不住。我让人去南越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好养的宠物,安全点的,从小养要好些。”

    钟离玖玖也是这么个想法,见许不令自己开口,便也不说了,转而眨了眨美眸:

    “死小子,听说你昨天晚上……”

    许不令翻了翻白眼,抬手打断玖玖的话语:

    “怎么昨晚闪个腰,第二天所有人都知道了?”

    钟离玖玖‘噗’的笑了下:“这么野的事儿,哪里瞒得住,我今天去给三个姑娘看看身体,瞧见陈思凝神色古怪,老往床铺瞄,你还把腰闪了,自然就猜出来了。”

    许不令无话可说,摇了摇头道:“这事儿可别当着思凝说,她刚进门脸皮薄,一通打趣下来,以后准不让我碰了。”

    钟离玖玖微微俯下身,贴着许不令的后背:

    “她不让你碰,不还有姐姐我吗?你这喜新厌旧可不行。”

    “谁喜新厌旧了?”

    许不令回过头来,看着眼神微酸的玖玖:

    “你当姐姐的,还和妹妹吃醋?”

    这话可算说到了玖玖的心坎里,钟离玖玖顿时眉眼弯弯笑了起来,继续揉按着,稍显妩媚的道:

    “算你有点良心,要姐姐怎么奖励你?”

    许不令拍了拍老腰,呵呵笑道:

    “腰还有点酸,再给我揉半个时辰,就当奖励了。”

    ??

    没情趣……

    钟离玖玖抿了抿嘴,轻轻哼了声,继续任劳任怨的免费加钟。

    月上枝头,夜色渐深。

    外宅的哀嚎声,从认错,变成了无病呻吟的“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只可惜依旧没人回应。

    钟离玖玖按了大半晚上,许不令优哉游哉,她心里有点不乐意了,正想刻意勾搭两下,窗外却传来了脚步声。

    钟离玖玖心中一沉,还以为宁玉合又来虎口夺食,抬眼看去,却见游廊里,祝满枝背着手蹦蹦跳跳走了过来,遥遥便笑眯眯道:

    “相公,你睡了没?”

    许不令一愣,以前这种时候满枝都是躲着,没想到今天胆子这么大,自己送羊入虎口,成了亲是不一样。

    许不令抬起头来,正想回答,背上的玖玖便提前开了口:

    “他刚躺下,满枝,你有什么事嘛?”

    “嗯?”

    祝满枝脚步一顿,本想转身离开,可瞧见钟离玖玖坐在窗口,好像不是很忙的样子,又继续走了过来,打开了房门:

    “大钟,你怎么在……呀——你在做什么呀?”

    钟离玖玖脸儿红了下,做出平常模样,继续揉着许不令脊背:

    “给相公松松筋骨罢了。”

    祝满枝捂着脸,从指缝间瞄了几下,没发现什么见不得人的场面后,才松了口气,来到卧榻的旁边,打量几眼:

    “松玩了没?还要多久呀?”

    他松完了,我还没开始呢……钟离玖玖眼神古怪,欲言又止,思索了下,还是摇头一笑:

    “还有一会儿。”

    祝满枝点了点头,见玖玖额头挂着些许汗珠,便关心道:

    “大钟,你都出汗了,累坏了吧?要不先回房休息,我也会按,我来就是了。”

    ??

    钟离玖玖听这话,感觉有点像是撵她走,抢她今晚上的牌子。

    但满枝憨憨的模样,看起来又不太像,她只能稍显纠结地道:

    “嗯……也不累,这点小事儿,我来就是了。”

    祝满枝摇了摇头,认真道:“还是我来,你回房休息吧。我这当妹妹的,岂有姐姐忙活,我在旁边看热闹的道理,你总不能还把我当姐姐看吧?这多不好意思。”

    “……”

    钟离玖玖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被满枝三两句将死了,她要么现在滚回去睡觉,要么顺着话认了这个姐姐。

    “呵呵……”

    钟离玖玖轻笑了两下,没有接茬,手儿捏了捏看戏的臭相公,让他赶快圆场。

    许不令看着傻媳妇受欺负,心里其实挺乐呵,不过都过来了,让忙活个把时辰的玖玖,委屈吧啦跑回去肯定不对。他抬手把满枝拉到跟前躺下,微笑道:

    “争个什么,我这么大个子,每人按一个地方不是一样的。”

    祝满枝大晚上跑过来,只是想和好不容易终成眷属的相公甜一下,见许不令想两个人一起,顿时怂了,扭捏起身:

    “我过来就是想展示下刚刚从我爹那儿学的剑法,让相公指点指点。既然大钟忙着,我明天再过来就是了。”

    钟离玖玖也不好意思撵满枝走,反正有的吃就行,刚好还能稳固下姐姐的地位,她连忙把满枝按住,笑眯眯道:

    “大晚上乱跑个什么?你想帮忙,姐姐教你两手就是了,来来来,上来坐着。”

    “算了算了,呀——”

    “奶枝乖……”

    ……

    灯火悄然熄灭,独留春风满园……

    ------

    几个女主再出场过段剧情,然后就完本了。

    这两天睡眠紊乱失调,睡四个小时就醒,写的不快,过两天争取一口气写完。

第十九章 许家的传统

    “陈夫人早。”

    “早。”

    “陈夫人早。”

    ……

    清晨时分,晨曦刚刚洒下。

    陈思凝早早起床,手里拿着两条小蛇,准备去花园里晒晒,顺便熟悉一下陌生的婚后生活。

    途径游廊,迎面走来许多丫鬟,见面皆是颔首行礼,但眉宇之间却带着古怪笑意,走出不远后,还低声窃窃私语。

    陈思凝心里打鼓,手儿托着两条小蛇,强自镇定做出平淡模样,走到花园,瞧见夜莺在晨练,她连忙快步走到跟前:

    “夜莺?”

    夜莺认真耍着太极剑,小麻雀蹲在花坛边上,和老师傅似得旁观。听闻呼喊声,夜莺收剑而立,颔首一礼:

    “思凝姐起这么早?”

    “是啊。”

    陈思凝把两条小蛇,挂在桃树的枝丫上,又把小麻雀抱起来摸了摸,眼神稍显飘忽:

    “夜莺,你家公子起床没有?”

    夜莺是贴身丫鬟,自然晓得许不令的动向,她摇头道:

    “昨晚公子和玖玖、满枝在一起,也不知道闹到了几更天,应当还没起来。”

    陈思凝微微一愣,稍微回味了下,才略显惊讶地道:

    “两个人一起?满枝才进门,玩这么野?”

    夜莺都见惯了,对这种事儿自是丝毫不稀奇:

    “这算什么,比不上思凝姐。”

    “嗯?”

    陈思凝表情一僵,撸着依依的脑袋,做出不解模样:

    “呵呵,这话什么意思?我……我哪里野了?”

    夜莺脸色平淡,就和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儿似得:

    “床都塌了,还不野?我本以为玉合姐一个人把船干翻已经很夸张了……诶!思凝姐?”

    话没说完,陈思凝便脸色涨红,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花园,独留两条傻乎乎的小蛇,挂在桃枝上左右摇摆,不知何去何从。

    夜莺微微摊开手,继续练起了自己的太极剑。

    天色大亮,后宅的姑娘们陆续起床,因为萧绮决定尽快启程,追上大将军杨尊义的推进步伐,丫环们已经在收拾起物件。

    陈思凝回到后宅,直接就躲回了房间里,面红耳赤,哪里好意思再见人。

    洞房花烛夜把床玩塌,还不得被笑话一辈子?

    陈思凝在屋里来回踱步,自幼学习办案性格十分理性,知道遭遇这种窘境,光躲着没用,必须得想办法解决。

    可这怎么解决?

    总不能离家出走回娘家躲着……

    陈思凝没用半点头绪,心中窘迫愈盛,都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思索了不知多久,陈思凝还没想好怎么出去见人,房间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陈思凝心中一紧,连忙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走出房门看了眼。

    院落门廊处,一袭红火春裙的萧湘儿走了进来。

    春日暖阳之下,萧湘儿步伐摇曳生姿,却又不失该有的端庄仪态,熟透了的身段儿,既有花信美妇的风韵,又不缺青涩美人的灵动,以至于第一眼望去,让人连年纪都瞧不出来。

    萧湘儿出身门阀,又在宫里待了多年,对外在气质的把控可谓精细到每一根头发,后宅之中论女人味,无人能出其右,所到之处百花失色,也就仗着异域优势的楚楚,能在面前跳一下。

    陈思凝哪怕是女人,心中同样惊艳,她出身皇族容貌同样不俗,但站在湘儿面前,气场无形中就被压死了,感觉自己和没长开的小丫头似得。

    见萧湘儿忽然过来,陈思凝连忙走出门,含笑道:

    “舅奶奶,你怎么来了?”

    “……”

    萧湘儿手里拿着雕花木箱,闻言笑盈盈的表情一僵,回头看了看,见小婉不在,才含笑打趣道:

    “什么舅奶奶,叫的我和老妖婆似得,都进门了,要叫湘儿姐。”

    陈思凝对于萧湘儿这种反应,倒是明白缘由。

    崔小婉自从和许不令修成正果,以前孤僻的性格慢慢发生了转变。起初大家还挺欣慰,但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崔小婉天生心思澄澈,基本上没人能在她面前说谎,而且又白又虎,性格坦荡、从不害羞扭捏,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如今外向起来,后果相当恐怖。

    就比如萧湘儿,她一有歪心思,崔小婉就看出来了,然后就是:

    “母后,你又馋了?”

    萧湘儿能怎么办?说不馋肯定虚伪;说馋,宅子里哪个姑娘每天不馋几次?

    这些都是埋在心底的小想法,过一会就心思就压下去了,次次被小婉点出来,谁受得了。

    以前小婉性子孤僻,不喜欢和其他人聊天还好,如今见人就能说两句,硬把后宅的姑娘们搞得怕怕的,遇见小婉都先默念“冷静点冷静点,别瞎想”,几个小姑娘更是见面躲着走,生怕被小婉逮住,以至于小婉渐渐都有了‘后宅一霸’的趋势。

    眼见崔小婉没跟着过来,陈思凝稍微放松了些,走到萧湘儿近前,微微一礼:

    “湘儿姐,你怎么来了?”

    萧湘儿拿着雕花木箱,抬步走进屋里,在软榻坐下,抬手拍了拍身边的座位:

    “你刚进门,我这当姐姐的,自是得过来探望一下,刚好前些日子给你做了些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

    陈思凝在湘儿身边坐下,看了看做工极为精巧的小木箱:

    “这怎么好意思,我都还没去拜会姐姐,你倒是先过来了。”

    “唉,都是一家人,不说这些见外的。”

    萧湘儿把木盒箱打开,从里面取出蓝白相间的狐狸尾巴,还有蓝底白花的银铃铛,放在陈思凝的手里,含笑道:

    “知道你喜欢蓝色和白色,怎么样,满意吗?”

    陈思凝拿起尾巴和铃铛看了看,虽然不明用途,还是认真点头:

    “湘儿姐真是心灵手巧。以前听相公说起过,咱家有这个传统,不过……不过这个是做什么用的?摆件儿还是……”

    “是插件儿。”

    萧湘儿眉眼弯弯,如同人畜无害的大姐姐:

    “许家的传统,你得去问许不令才是,下次你们圆房的时候,你把这个拿出来,他自然就会教你怎么用了。不过你也悠着点,第一次就把床铺弄塌,以后还得了?”

    !!

    陈思凝表情猛地一僵,连忙讪讪笑了下:

    “知道了,谢谢湘儿姐。”

    她把东西收好放进小木箱,转念一想,倒是灵机一动,询问道:

    “对了,湘儿姐,咱家晚上的时候,就是和相公一起……是怎么安排的?”

    萧湘儿眨了眨眼睛,倒也没有扭捏:

    “以前红鸾安排过,轮着来,约莫三天一轮,之后让许不令休息一天。不过去年到今年打仗,许不令经常出门,回来后姑娘们又老不守规矩偷吃,这个安排倒是没怎么用上,等以后仗打完了,应该才会按规矩来。”

    陈思凝似懂非懂地点头,想了想又道:

    “那今天晚上,该谁啊?”

    萧湘儿听见这个,眨了眨眼睛,还以为陈思凝食髓知味了,眼神稍显调侃:

    “昨天玖玖插了队,今天按理说该小婉了,你要是想的话,我让许不令晚上过来便是,小婉不着急。”

    “不用不用。”

    陈思凝连忙摇头:“我一点都不急,就是随便问问。”

    萧湘儿见此,自然也不退让了,毕竟小婉的就是她的,她的还是她的。

    把小木箱送给陈思凝,臭哥哥交代的活儿也算完成了,萧湘儿聊了片刻家常,便起身告辞,离开了院落。

    陈思凝把萧湘儿送出门,又回到屋里,把做工精美的小木箱收了起来,然后在院落里等了等。

    后宅里人来人往,不久后,便听见崔小婉、萧湘儿、宁玉合的闲聊声响起,应当是一起去陆红鸾的院子打麻将。

    陈思凝侧耳聆听,确定几人走远后,才飞身而起,身轻如燕地翻过几道院墙,来到了崔小婉居住的房间外。

    崔小婉的院子和别处不同,里面放满了的盆栽,有的刚刚抽芽,有的含苞待放,常年一个人独居习惯了,里面没有丫鬟,只有小黑狗趴在院子里,摇着尾巴望向陈思凝。

    陈思凝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快步进入小婉的睡房。

    因为小婉有强迫症,房间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床头的妆台上还放着一枚沉香木镇纸,兔尾巴则放在枕头旁边。

    陈思凝扫了一眼兔尾巴,也没去碰人家私人物品,只是轻轻提气,抬手看似无力的一掌,拍在了床铺的被褥上。

    被褥发出轻微闷响,而被褥下的床板,也发出‘咔嚓-’声,明显是被拍裂开了。

    舅娘,对不起了……

    陈思凝脸上稍显愧疚,检查了下,确定断开不会伤到人后,才做贼心虚地跑了出去……

    -----

    天色大亮,后宅欢笑声逐渐多了起来。

    许不令躺在床榻上,经过玖玖的认真推拿,身上的酸软已经消去,感觉骨头都轻了几分。

    钟离玖玖靠在许不令的左侧,早就已经醒了,不过满枝还和奶猫儿似得睡着,她也不好打扰,只是眨巴着狐狸般的眸子,瞄着许不令的侧脸,满眼爱慕。

    许不令搂着两个软软的媳妇,左右都是大团子,慢慢就有点心思不稳,转眼看向玖玖,挑了挑眉毛。

    钟离玖玖瞬间懂了,犹豫了下,还是没好意思大白天乱来,抬手戳了戳满枝。

    “嗯~”

    祝满枝迷迷糊糊醒来,抬眼看到许不令和玖玖望着她,脸色才微微红了下,不过马上又是一急,一头翻起来,找自己的小裙子:

    “遭了遭了,说好的一起早起习武,小宁肯定先去了,这不是让她占便宜嘛……”

    钟离玖玖有些好笑:“她就是让你一年,你也追不上,急个什么?”

    “谁说的,我可是我爹亲生的,学剑的天赋不比小宁差,说不定就追上了。”

    祝满枝趴在床边,摸了半天才找到扔得到处都是的衣裳,两三下穿戴整齐,便急匆匆跑出去洗漱。

    许不令见此,也起身穿好了衣裳,将玖玖送回后宅,陪宝宝姨打了一圈儿麻将后,才来到外宅的议事厅,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已经准备出发继续南下,今天安排好,明天就可以启程。按照西凉军行进的速度,等他到淮南金陵等地,杨尊义估计都快打下苏州了,等双方会师,刚好就在进军杭州的路上,也是此次平叛的收官。

    许不令在议事堂里坐了大半天,把所有安排都亲自过目,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起身走出府门,想去岳父祝六那里看看,当作是新姑爷回门。

    祝六的宅子距离并不远,许不令在房舍上起落,不过片刻便到了附近,只是抬眼看去,却见宁清夜站在一栋楼宇的屋脊上,正偷瞄着远方的院落。

    许不令略显意外,轻飘飘落在宁清夜身后,抬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下。

    宁清夜有些出神,肩膀被拍惊得一抖,手当即扶在了腰间剑柄上,可惜被捉住了手腕。她回头瞧见是许不令后,才微微松了口气,偏过头去默然不语。

    许不令顺着宁清夜方才的目光,朝远处看去,却见祝六的院落里,厉寒生一袭文袍,拿着把铁剑,在认真比划。

    剑圣祝六则抱着胳膊,靠在廊柱旁说着话,看模样,好像是在指点厉寒生剑法。

    据许不令的了解,厉寒生是拳脚行家,从来不用兵刃,上次在马鬃岭耍了下长槊,都耍得一团糟,纯粹当标枪用。而且以厉寒生的武艺,也没必要转职学剑术,这场景着实有点古怪。

    距离太远,听不清两个岳父在聊什么,许不令看了片刻后,询问道:

    “清夜,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宁清夜沉默了下,才摇头道:

    “不知道,中午和满枝一起练完了剑,本来走了,不过我有些东西没琢磨透,便准备过来请教祝伯父。不曾想就瞧见他在这里学剑。”

    许不令思索了下,也弄不清缘由,便含笑道:

    “估计是待着没事儿,过来切磋切磋。”

    宁清夜心里有点情绪,夫君在跟前,可能是想说说心里话,轻轻哼了一声:

    “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宝剑随身藏。剑术是自幼积累的技艺,三天不摸剑就会手生,连你都学得不怎么好,他都四五十岁了,现在练有什么用?”

    许不令剑法还行,也就比剑圣差一点,不过他确实不经常用剑。见清夜这么说,他自然是顺着话点头:

    “是啊,不过武夫彼此交流是常事,又不是非得每一行都学到出神……”

    宁清夜安静听着,发现许不令话语忽然停下,略显疑惑,正想开口询问,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尖锐剑鸣。

    咻——

    剑鸣传九霄,剑气透千里。

    满街杨柳之间歇息的春鸟,都在这一剑之下惊得四散而起。

    远处院落外,围墙轰然炸开一道缺口,砖石飞散,又打穿了对面的围墙。

    余势不减,直至将巷子对面的围墙打得千疮百孔,满天烟尘才随风散去。

    宁清夜瞪大眸子,眼神一瞬间情绪百转,有震惊、有错愕、有难以置信,也有眼底的那一丝望尘莫及的自愧不如。

    许不令同样满脸震惊,张着嘴望了片刻后,才小声道:

    “清夜,他……确定是你亲爹?”

    “我怎么知道?”

    宁清夜眼神一冷,提着剑转身就走。

    许不令遥遥看了眼后,才快步跟了上去……

    ————

    院落之中,烟尘散尽。

    被吓了一大跳的郭山榕,从房间里跑出来,满脸恼火:

    “姓祝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是吧?这院子是满枝儿相公买的,你说拆就拆……”

    剑圣祝六靠在廊柱上,张着嘴还没回过神,听见媳妇呼喊,才转过头来,有些无辜:

    “又不是我拆的,要骂你骂他去。”

    屋檐外的院坝里,身着黑色文袍的厉寒生,站在倒塌的围墙前,翻看着手里的铁剑,右臂的袖子已经粉碎了,露出肌肉纹理均匀的胳臂肘。

    厉寒生打量了片刻长剑,微微摇头,转眼道:

    “你琢磨一辈子,就琢磨出这么个玩意儿?”

    祝六眼神十分复杂,站直了身体,走到跟前打量着围墙的废墟,点了点头:

    “没错。你什么时候偷学的?”

    厉寒生面无表情:

    “这还用学?不讲一遍就会了。此剑一旦出手,有去无回、不留余力,有点过了。杀力过人不假,但过刚易折,算不得上乘招式。”

    祝六对这话,显然有点不满:

    “剑客就该一往无前,能‘一剑破万法’,还讲究什么虚招实招?力留三分,尚未出手便想着应变,才是下乘路数。”

    彼此武学路数不同,理念更是天差地别,厉寒生也没有争辩,把剑丢回屋檐下的剑鞘,转身准备离开。

    祝六抬手拦住厉寒生:“等等,你莫名其妙跑来偷我的师,是准备作甚?开宗立派当剑圣?”

    厉寒生摇了摇头:“技多不压身,有备无患。”

    祝六显然不信这话:“你是想学会了,以后有机会教你闺女吧?”

    厉寒生眼神动了下,没有回应。

    祝六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厉寒生的肩膀:

    “你和许不令一丘之貉,学什么都是‘了解路数就等于会’,根本不用打底子,给其他人讲,其他人和看神仙没区别,根本教不了清夜那妮子。”

    厉寒生眉头微皱,转过头来:

    “那怎么办?”

    祝六耸耸肩:“还能如何,从扎马步、提水桶学起,把寻常武人的路走一遍,你才晓得凡人的艰辛。”

    厉寒生稍加思索,轻轻点头,便转身离开。

    只是祝六再次抬手,挡住了去路。

    厉寒生稍显疑惑:“还有什么要叮嘱的?”

    祝六用手指了指倒塌的院墙:

    “管杀不管埋可不是好习惯,把院墙砌好再走,我胳膊伤了,没力气给你善后。”

    “……”

    厉寒生沉默了下,转身走向倒塌围墙,少有地嘀咕了一句:

    “大男人怕媳妇,还剑圣。”

    “嘿——你……算了,我不和你扯,免得你又躲起来伤春悲秋掉眼泪儿……”

    ……

    ————

    围墙砌好,平平淡淡的一天也就过去了。

    帅府之中,丫鬟已经把行礼收拾完毕,用马车送往巢湖装船,姑娘们在府上好好歇息一晚,明早便能启程登船下江南。

    即将远行,后宅里很早就安静下来,各房的灯火都熄了。

    陈思凝在屋里猫了一整天,谁叫都不出门,眼见月上枝头,才偷偷摸摸的走出院子,佯做在院落间的小道散心,等待着远处的动静。

    按照时间来算,许不令下午回来,在陆红鸾那里坐了片刻,便回到了自己房间,之后就不出门了。

    陈思凝从萧湘儿那里打探到了情报,知道许不令肯定偷偷摸摸去了崔小婉的院子里,只要待会一运动,床板肯定会塌,然后她再佯做担心崔小婉的模样跑过去,把这事儿捅出来,后宅应该就会笑话小婉,把她弄塌床铺的事儿给揭过去。

    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自个舅娘,可陈思凝也只有这么个法子,崔小婉性格风轻云淡,从不把这种她觉得窘迫的事儿当回事儿,也不会往心里去,大不了事后多孝敬一下小婉就是了。

    暗暗思索间,陈思凝无声无息地在附近转悠,遮掩脚步避免被许不令发觉。

    等待了许久后,夜色中,终于传来了一声“咔嚓——”响动,还有女子的惊呼。

    陈思凝眼前一亮,急忙飞身而起,落在崔小婉的院子里,急声道:

    “舅娘,你怎么了?”

    房间里的细碎言语戛然而止。

    许不令好像被拧了下腰,抽了口凉气,继而声音传来:

    “没事没事,好着呢。”

    哼~还好着呢……

    陈思凝半点不信,急急忙忙推开门,把门栓都给推断了,转眼看去:

    “舅娘你没事……?”

    瞧见屋里的场景,陈思凝关切的表情猛地一僵。

    只见塌陷的床榻之间,许不令四仰八叉掉在了地上,生无可恋。

    萧湘儿则坐在上面,用手挡住涨红的脸颊。

    崔小婉带着白色兔耳朵,和萧湘儿面对面抱着,也不知道起初坐在什么地方,脸颊微红,双眸里还有三分扫兴,正不满道:

    “我的床怎么也塌了呀?”

    ??

    陈思凝瞪大眸子,脸儿一瞬间红到脖子,还有点莫名其妙。

    狐狸精……兔子精……

    这什么鬼?

    大晚上变身了?

    许不令表情稍显尴尬,看了看陈思凝,本想解释,可仔细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劲。

    这来得也太快了些!

    许不令尴尬的表情一沉,微微眯眼,看向门口:

    “思凝,这床你做了手脚?”

    !!

    陈思凝回过神儿,连忙摇头,有点心虚:“我没有,那什么……”

    叮当——

    随着萧湘儿和崔小婉分开些,屋里又想起铃铛声。

    陈思凝一愣,抬眼瞄去,想起早上萧湘儿给她送的礼物……

    “我的天啦!”

    陈思凝手中无措,都懵了,呆了片刻后,转身就想跑。

    只是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跑得掉。

    许不令把陈思凝拉了回来,关上房门,有些不满的道:

    “思凝,暗中做手脚坑你舅娘,这可是大错,不道歉就想走?”

    “我道歉,相公,你……你们先忙。”

    “思凝,你想来就直说嘛,何必偷偷把我床弄坏,母后为这事儿都念叨好久了。”

    “我没念叨,是许不令想着什么‘三世同堂’,小婉你别瞎说。”

    “相公,我没想来,你们这也太……唉……我嫁了个什么呀我……”

    “嗯?”

    “不是,相公,我错了……”

    ……

第二十章 重回故地

    翌日清晨,雀鸣犬吠从房间外的院落里响起。

    屋子里暗香残存,中间打着地铺,陈思凝彻夜未眠,此时仍旧脸儿泛红,背对着小婉、湘儿侧躺,嗫嚅嘴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昨天晚上跑过来,陈思凝本想拉崔小婉当垫背的,结果倒好,她垫在了小婉下面,不久又垫在了湘儿下面,然后又被两个人夹在中间。

    陈思凝才第二次,曾经做梦都没想象过这样伤风败俗的场景,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挺过来的,若不是她心智过硬没被弄晕,说不定尾巴都上身了,但铃铛怎么也没躲过去……

    这也就罢了,她都道歉受罚了,事后许不令还让她把床铺修好,她要是修了,那这顿罪岂不是白遭了?

    反正都这样了,爱咋咋地吧。

    陈思凝反正不动,一副‘要死一起死’的模样,等着明天丫鬟过来,发现她们三个又把床弄塌的事儿。

    最后还是萧湘儿脸皮薄点儿,凶巴巴训了许不令一顿,才把许不令撵去善后。

    此时床榻旁边,许不令半蹲在地上,俯身修理着断裂的床板。

    床板也就断了两根,用木条加固接上即可,倒也不麻烦。

    许不令处理好后,站起身来揉了揉老腰,回头看了一眼:

    “思凝,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昨天要不是我反应快,腰又得闪一次,这把腰闪坏了,姐姐们非得把你撵出门。”

    陈思凝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萧湘儿还在睡着,怀里抱着小婉;崔小婉则是抱着胳膊,饶有兴趣地打量,闻言脆声道:

    “你反应快个什么呀,光顾着吃馒头……”

    “舅娘!”

    陈思凝面红耳赤,有点受不了,回身就把被褥拉起来,盖在了崔小婉脸颊上,不让她说话了。

    许不令有些好笑,走到跟前把春被掀起来,扔到床榻上,引起一阵娇斥。他把裙子整理好,放在地铺旁边:

    “起来洗漱吧,得赶早登船出发,我先出去了。”

    “去你的吧。”

    “……”

    ------

    后宅中,姑娘们也早早地起了床,萧绮和松玉芙从来都是天不亮就起身,此时已经先行去了楼船准备。而祝满枝则睡眼惺忪地抱着清夜的腰,被清夜单手抱着行走,明显还没睡醒。

    许不令洗漱完后,走向后宅深处,瞧见满枝和早起上学的瞌睡虫似得,想了想拦住了清夜,然后便来了个很浪漫的晨吻。

    宁清夜正愁怎么叫醒满枝,对此倒也没拒绝,很听话地便凑了上去。

    祝满枝眯着眼跟着,发觉宁清夜忽然不走了,稍微等了片刻,才疑惑睁开眸子,抬眼瞧见许不令站在身旁,正捏着清夜的下巴亲嘴,睡意顿时消散一空,站直身体羞急道:

    “相公,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我……我还在旁边呢。”

    宁清夜见此,松开了嘴唇,心满意足地拉着满枝往外走去:

    “该登船了,到了船上有你睡的,走吧。”

    “是啊,早点出发,我去接陆姨了。”

    许不令含笑点头,摆了摆手道别后,继续往后宅走去。

    “诶?!”

    祝满枝脸儿微红都准备踮起脚尖了,被强行拉着往外走去,顿时愣住了:

    “我……我还没……小宁,你急什么呀?相公,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宁清夜要的就是这效果,不然怎么让满枝清醒?她才不搭理想要跑回去索吻的满枝,脚步轻快把满枝强拉了出去。

    许不令心中暗笑,目送满枝依依不舍离开后,缓步来到了后宅。

    宅院最后方专门清出了一间院落,给陆红鸾静养,较之前面安静许多。

    宁玉合在房间里帮陆红鸾收拾着随身物件;玖玖和楚楚,则是在侧屋里面,清点可能需要的药物和器具,避免在船上要用的时候找不到。

    月奴和巧娥正从房间里出来,瞧见许不令从廊道里迎面而来,连忙欠身一礼:

    “小王爷。”

    月奴和陆红鸾一起长大,性格也随陆红鸾,稍微稳重些,风韵脸颊上带着温婉笑意,颔首等着许不令经过。

    巧娥则比较像湘儿,性格活泼些,而且随着湘儿耳闻目染一两年,对许不令显然有非分之想,眸子明显亮了下,可能是怕许不令发觉,还把那意味深长的小眼神儿藏了起来,低头看着鞋尖。

    许不令含笑回应了一句,目光本来放在房间里,可擦肩而过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某处,被人摸了下。

    ??

    许不令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向巧娥和月奴。

    月奴瞪大眸子,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巧娥:

    “巧娥,你……”

    巧娥低头咬着下唇,闻声抬起眼帘,发现许不令在看她,脸色猛然涨红,连忙又低下头去。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堂堂家主,被丫鬟占便宜,实在有点太失威严。他拉过巧娥,抬手就是一下。

    啪——

    清脆声响在廊道里响起。

    “下不为例。”

    许不令面容冷峻地说了句后,便转身走向屋里,走出几步,还抬起右手摩挲了两下,明显觉得弹性有点过分的好。

    巧娥瞪大眸子,只觉背后火辣辣的,差点没站稳,直接靠在了墙壁上,错愕中带着羞怯,神色慌乱的小声道:

    “月奴,我……我做错什么了?小王爷生气了?”

    月奴用肩膀撞了巧娥一下:“自己想。”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巧娥偷偷揉了下痛处,眸子里全是茫然,诚惶诚恐的片刻,才转身小跑道月奴身后:

    “月奴,我方才是不是冒犯小王爷了?我没感觉出来啊,你给我说说嘛……”

    ……

    闺房之中,陆红鸾站在窗口,怀孕五个多月,腹部隆起已经很明显,虽然行走无碍,但宁玉合还是恪尽职守地在旁边看护着。

    瞧见许不令过来,陆红鸾熟美动人的眸子里稍显嗔恼,轻声训道:

    “你打巧娥作甚?就不怕湘儿收拾你?”

    许不令笑容明朗,走到屋里,抬手扶着陆红鸾的胳膊,摇头道:

    “这丫头,无法无天,敢偷偷摸我,要是宅子里的丫鬟都有学有样,陆姨还不得把她们都撵出去?”

    “是嘛?”

    陆红鸾靠在许不令身侧,一手摸着肚子,缓步往外行走,眼神狐疑:

    “巧娥能有这胆量,还能守身如玉到现在?怕是在宫里就被你糟蹋了;我才不信,肯定是你找借口调戏丫鬟,打就打嘛,哪有打那种地方的?”

    宁玉合身着白色长裙,帮忙提着陆红鸾的随身物件。她武艺高眼力好,方才目光又在许不令身上,可是把所有东西都看在眼里,此时轻声道:

    “方才明明是月奴动的手,还嫁祸到巧娥身上,令儿你武艺这么高,难不成还没看出来?”

    许不令肯定看出来了,但当家主的,得雨露均沾,月奴摸他一下,他再还月奴一下,巧娥晾在旁边,还不得抑郁了?

    不过这些话,肯定不好光明正大说出来,许不令笑了下:

    “是嘛,方才没注意。”

    “哼~”

    陆红鸾半点不信,抬手在许不令腰上拧了下,想了想又道:

    “月奴和巧娥年纪都不小了,又不是豆豆,才十四五岁不着急。特别是巧娥,这些天伺候我,有事没事就站在你的画像前面眉目含春,我一望过去,她就把目光转到湘儿的画像上,我都怀疑我不在的时候,她能跑上去亲画像两口。她俩都跟了我和湘儿好多年,宫里的宫女都有外放回乡成家的年纪,你要是想的话,我挑个机会成全她们;若是不想,我就给物色个好人家,总不能耗人家一辈子……”

    宁玉合听见这话,略显打趣地瞄了许不令一眼:

    “令儿什么性子,红鸾姐还不知道?别说上了船的女子,就是雌鸟都别想下去,咱家又不缺一双筷子。”

    陆红鸾幽幽叹了一声,搂着许不令的胳膊,摇头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令儿也不是铁打的身子骨,筷子太多,万一身体不行,干看着吃不着,岂不是更拖累了人家姑娘。”

    许不令眉头一皱,微微摊开右手:

    “陆姨,我怎么可能不行?我天下第一,别说现在了,再加一船都游刃有余……嘶——”

    “还再加一船,你先把几个丫鬟收拾了再说。就巧娥和月奴那模样,发起狠来不比玉合差多少……”

    偷笑的宁玉合一愣:“嗯?红鸾姐,你这话说的,我还好吧,玖玖才那什么,整天想方设法的往许不令屋里钻。”

    侧屋之中,抱着药箱从房间出来的玖玖,听见这话顿时不满了:

    “臭道姑,你别在自家人前装清心寡欲,宅子里谁不知道你每次失踪是去干什么了?我至少每次都明着来,从不偷着占便宜。”

    钟离楚楚走在玖玖身后,被这些尺度很大的话语弄得脸儿发红,蹙眉道:

    “师父,你还挺得意?玉合姐说的又不是假话。”

    “楚楚,你怎么胳臂肘往外拐?”

    许不令眼见又要吵起来了,连忙抬手:

    “好啦好啦,先上船再说吧。”

    只是陆红鸾正看热闹看的高兴,见许不令想拉架,随口拱火道:

    “令儿,谁最那什么,你肯定清楚,下个结论,也免得玖玖和玉合吵来吵去。”

    宁玉合和钟离玖玖话语一顿,眼神都望了过来,意味莫名。

    “……”

    许不令哪里敢说,说出来今后的性福肯定没了,他表情尴尬地想了想:

    “嗯……都一般般,我都用不上全力,还得再接再厉。”

    “还再接再厉,那臭道姑把船都弄沉了,你还想让她弄得天崩地裂不成?”

    “死婆娘,你找打是吧?”

    “看看,说不过就动手,这是心虚,是吧红鸾?”

    ……

    许不令头皮发麻,想了想,还是不插话,眼观鼻鼻观心,当起了不善言辞的腼腆公子……

    --------

    欢欢闹闹间,一家人上了楼船,扬帆,继续往江南行进。

    东玥对萧家下手,致使淮南数万姓萧的百姓群情激愤,庐州战败的当日,城防便自行瓦解;西凉军目前的位置,刚刚抵达金陵,东玥无重兵可用,破城也是迟早的事儿。

    淮南城已经收复,许不令让辎重船只先行出发,顺流而下追赶西凉军的步伐。他则带着萧家族人,走水路入淮河,先把他们安稳送回萧家庄。

    厉害生这次过来,所率的打鹰楼部众,加起来也就三百来号精锐。这些人江湖出身武艺不俗,多半都有一技之长,并入军旅去打仗,显然大材小用。

    许不令和萧绮商量了下,干脆把这些江湖人划进了狼卫,用以清理周边郡县不方便动用军旅的小山寨,随军历练摸清底细品性后,再用来给缉侦司换血。

    缉侦司是宋暨推行起来的,虽然遭江湖人痛恨,但许不令从没有取缔缉侦司的意思。

    其实不光是缉侦司,宋暨削藩、大兴科举重用寒门、加大对盐铁管制等等决策,许不令都不会去变动。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宋暨为了推行这些决策,已经背了黑锅,连皇位和老婆母后都被逆贼霸占了,许不令若是不顺水推舟进一步完善,促成中央高度集权,那不是脑壳进水了嘛。

    淮南距离庐州,直线也就两百里,从庐州出发,走水路弯弯绕绕,进入淮河后顺流而下,用了四天时间,才抵达淮南,时间也到了三月末。

    晌午时分,几艘船只在淮南码头陆续靠岸。

    码头之上,萧家族人已经提前抵达,萧庭等人在庐州城差点横死,算是劫后余生,族内亲眷岂有不担心之理,无数妇孺幼童站在甲板下,含着泪迎接归来的亲人。

    萧绮和萧湘儿从楼船上来,也汇入其中,安抚各位亲眷。许不令一个外姓姑爷,身份又有点高,凑进去没活说也罢,还会客大压主破坏亲人团聚的气氛,便和几个小姑娘一起,保持着距离,走在了后面。

    此次护送萧家人返乡,不会在淮南停留,将萧家人送回庄子后,就会启程去金陵,陆姨舟车劳顿不方便,并未下船,玉合她们在身边陪着,只有几个小姑娘跟了下来。

    码头上的集市挺热闹,满枝在船上憋了几天,下船就和脱缰的野马似得,拉着清夜她们就跑到了集市上。

    楚楚本来走在玉芙身后,可瞧见周边的场景,好像回忆起了什么,脚步放慢了几分,回头瞄了许不令一眼。

    楚楚和湘儿一样,都喜欢穿红裙子,湘儿的款式比较修身,一针一线严丝合缝,完美呈现出曼妙动人的身段儿;楚楚则不然,小时候过得苦,很讨厌男人那种看待货物似的贪婪目光,薄纱红裙十分宽松,不脱了衣裳根本看不出身材有多好。

    此时楚楚转过身来,红裙随肢体而动,朦朦胧胧的呈现出身段儿隐藏的曲线,在猫眼似得碧绿双眸承托下,这回眸一笑的魅力,可谓摄人心魂。

    许不令手持折扇负于身后,正无所事事,见此自是心中一荡,转身来到了集市,走在楚楚的身侧,挑了挑眉毛:

    “才分开不到一刻钟,就想相公了?”

    钟离楚楚抱起了胳膊,做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架势,目光在码头集市上徘徊,好似没听到。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有点莫名其妙,靠近几分,用扇子给楚楚扇风:

    “怎么了媳妇?”

    钟离楚楚走出几步,才用肩膀撞了许不令一下,稍显不满道:

    “被人无视的感觉,舒服吗?”

    “……”

    许不令愣了下,略一回想,才想起离开肃州和楚楚重逢,便是在淮南的这座小集市上。

    当时楚楚牵着白骆驼,假装在集市上挑东西,等他走过的时候,也是这么回眸一笑,他则故意做出没看见的模样,头也不回走了。

    那时候萧绮还没进门,陆姨还是姨,湘儿的红木牌子还没刻满,玖玖还想收他当徒弟,大白还没变身野王,崔小婉和思凝更是天各一方的陌路人。

    时间过去也没多久,但此时此刻重回故地,才发现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好像隔了半辈子。

    不过,当年在的人都还在,当年不在的人也来了,仔细一想又挺圆满的。

    许不令勾起嘴角,以大袖做遮掩,偷偷拍了下楚楚的臀儿:

    “怎么又提起陈年旧事?谁让你当时那么傲,又想勾搭我,又想让我主动。”

    钟离楚楚微微扭了下,没躲开许不令的大手,便也不管了,轻哼道:

    “我没主动吗?别的女子,你都是温柔体贴、从不抗拒,人家敢对你羞涩笑一下,你就能把人家抗回楼船。偏偏到我这里,你就变了,我从长安追到肃州,又从西域追到江南,从江南追到幽州,脱衣裳跳舞就跳了两次,到头来你和我师父睡一块儿了,哼……”

    许不令摇了摇头:“我也没抗拒啊,但你试探我是不是个色胚,我肯定得装作不是的样子,不然你怎么会追这么远。”

    “……”

    钟离楚楚吸了口气,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也理不清了,陪着许不令在街上行走,想了想又轻声道:

    “当年在这里,我苦等了好多天,你过来看到我,头也不回就走了,你不知道我当时多难受,还傻乎乎的跟着队伍,往萧家庄走……再来一次,我肯定扭头就走,反正你会跑来追我,我吃那些苦作甚?”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不都一样。”

    “不一样,我是女儿家,我倒追,和你追我能一样吗?思凝从南越追到北齐,一趟就成了,我绕着大玥硬跑了一圈儿……”

    “好啦好啦,相公知错,以后遇见姑娘倒追,当场答应。”

    “你想得美,腰子不要了?”

    “呵呵……”

    闲谈之间,逐渐到了小集市的尽头,楚楚不去萧家庄做客,当下也不唠叨相公了,跑回去追上了满枝她们。

    许不令目送楚楚离开,转身走上通往萧家庄的道路。

    道路两旁是绿意盎然的田野,来接人的萧家族人已经走远。

    许不令快步走了一截,尚未追上前方的队伍,途径一个岔道的时候,忽然听见道路旁的石亭里,传来交谈声:

    “……我一个厨娘,早退隐江湖了,当什么门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什么心,你身份高我惹不起你,但你也不能这样咄咄逼人……”

    “我能安什么心?只是想让丫头有个安稳环境罢了。”

    “你让开。”

    “唉,来都来了……”

    ……

    这台词有点耳熟……许不令一愣,转眼瞧去,却见萧庭站在石亭里,张开胳膊拦住去路,亭子里是抱着闺女的小妇人。

    而道路的交叉口,萧湘儿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观望,揉着额头,一脸‘这蠢蛋没救了’的模样。

    许不令来到萧湘儿的旁边,抬眼瞄了下,疑惑道:

    “宝宝,萧庭这是在作甚?”

    萧湘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实在看不下去,转身拉着许不令往萧家庄走,恼火道:

    “都怪你,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

    许不令满脸无辜,回头看了两眼,才茫然道:

    “我教什么了?”

    萧湘儿被蠢侄子气到了,抬手就在许不令腰间拧了下:

    “还能什么?天下间好姑娘到处都是,你偏喜欢寡妇,这下好了,萧庭有学有样,也看上了那江湖女子,还买大送小。”

    许不令摊开手来:“宝宝,这可不是我教的,天地良心。”

    萧湘儿才不管这些,继续道:

    “学着你欺负寡妇也罢,又不学你的本事,方才还鬼鬼祟祟跑过来,让我这个姑姑给他拿主意。那女人年纪比我都大几岁,跑来祸害我侄子,我都恨不得把萧庭炖了,我还给他拿主意,哼……”

    湘儿被萧庭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许不令倒是好久没见过了,轻轻笑了下,拉着萧湘儿的手:

    “萧庭不一直都是这样,都已经当家主了,你也管不了他,别往心里去。”

    萧湘儿其实也没想管萧庭,只是看着萧庭长大,觉得有点不争气罢了。她叹了口气道:

    “他知道自己是萧家家主就好了。堂堂淮南萧氏的家主,喜欢个女人,过去说一声让人家进门就是了,江湖女子还敢不答应?我让萧庭过去直说,这蠢货憋了半天,让人回去当门客,人家怎么会答应?”

    许不令有些好笑:“这种事,得靠自己,你帮不来。再者那江湖女子武艺高,知道你在跟前盯着,肯定不好意思答应,真想走的话,就萧庭那两下子能拦住?”

    萧湘儿想想觉得也是,回头看了眼后,便也不在这种小事上瞎扯了,转而道:

    “还是你本事大,瞧见我一个寡妇太后,独守深宫无依无靠,当场就敢起歪心思,过来百般讨好我,还没熟悉就往我被窝里钻,还把我肚兜偷偷扒拉走,这色胆不服不行。”

    许不令老脸红了下,想起刚和湘儿开始的那段时间,还挺怀恋的:

    “我那不是怕你往外说吗,拿走你的荷花藏鲤,只是当保险,没其他意思。”

    “你当我傻不成?”

    萧湘儿用胳臂肘轻轻撞了许不令一下,眼神嗔恼:

    “咱们当时在被窝里躲了半个时辰,你贴在我背后,什么反应你以为我感觉不到?如果不是外面有秘卫在找你,你估计当场就把我那什么了。”

    许不令当时歪心思肯定有,他又不是圣人,抱着天仙似的宝宝躺那么久,没歪心思才真有问题。不过对于后面的话,许不令却不认同,摇头道:

    “我可不是那种人,当时还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真的什么都不顾,为了解毒就不会搞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跑宫里把你办了不就完事了嘛。”

    萧湘儿杏眸一瞪:“你要真敢那么干,你以为你会得逞?”

    “那是自然,宝宝可烈了。”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拉起了萧湘儿的手,沿着田野行走,想了想道:

    “说起来,咱们好久没玩过‘无良世子欺辱贞烈太后’的戏码了,要不要……”

    萧湘儿表情微动,斜了许不令一眼,应该也是被勾起了小心思,她轻轻咳了声,略一琢磨:

    “玩过好多次,你倒是起劲儿,本宝宝感觉一般。”

    “那妖艳太后欺辱贞烈世子?”

    “你贞烈个锤子,每次我一挑你下巴,你就往上扑,根本不按话本演。”

    “呃……那霸道姐夫欺负小姨子,或者霸道小姨子……”

    “你就会这几个是吧?就不能变通点?如今小婉也进门了,思凝也进门了,皇后公主都有。你可以演叛贼首领,攻入皇城,然后……”

    萧湘儿眨了眨美眸。

    许不令折扇轻摇,左右看了几眼,赞许道:

    “还是宝宝大人厉害,待会回楼船试试。”

    “哼~……别说我出的馊主意。”

    “那是自然,宝宝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

第二十一章 天下初平

    还要继续南下,在萧家庄待了半天后,许不令便和萧家族人道别,带着萧绮和湘儿离开了萧家庄。

    本来随行的鬼娘娘,也不知被怎么威逼利诱,反正没跟上来。许不令对此自然没过问,回到楼船后,便带着队伍扬帆,赶往三百里外的金陵。

    去金陵顺风顺水,约莫两三天就能抵达,许不令在楼船上,除开陪着陆红鸾养胎,晚上的时候,也没忘记宝宝大人的提议,来个角色扮演。

    许不令本色出演,化身带着西凉军入长安、夜宿龙床乱宫闱的许太师。

    萧湘儿也是本色出演,扮演萧太后,以前演过好多次,穿着太后的凤裙,被绑着双手靠在床头,那副‘凄凄惨惨戚戚、哀莫大于心死’的贞烈模样十分到位。

    崔小婉是正儿八经的皇后,肯定也不能缺席。但小婉又白又虎,演技这东西基本没有,只是穿着身凤裙喊了两声“放肆,你放开本宫”后,就反客为主了。

    而变成大玥小公主的陈思凝,就有趣多了,莫名其妙被拉过来,本身就不乐意,挣扎来挣扎去,反而把‘被迫就范的可怜公主’演得特别入神。

    本来就四个人在闺房里演演,但楼船就那么大,可能是声音大了些,萧绮中间也跑了过来,顺理成章参与其中,变成了舍身保护后宫的女宰相。

    然后玖玖变成了医女、玉合变成了钦天监女道姑、清夜楚楚变成了为国除贼被抓住的侠女、满枝变成了追杀侠女的女狼卫、夜莺变成了被上级胁迫的女将军,连玉芙都变成了公主的女夫子,过来替学生受罚。

    其中滋味……

    一言难尽!

    许不令起初还挺来劲儿,最后就发现,自己这祸乱后宫的叛贼头子,忽然变成了被抓进女儿国的可怜书生,一轮接着一轮,谁祸害谁还真说不准。

    一场戏演完,两三天时间也就过去了,楼船不知不觉中到了金陵城外。

    杨尊义抵达金陵后,金陵城没有半点战意,守将尚未抵抗了下,在炮击城墙后,很快就打开了城门,放西凉军入城。战斗不激烈,以至于金陵城看起来没有太大变化,仅仅是城墙上有几个火炮轰出来的凹坑。

    西凉军主力刚刚收复金陵,目前在城外驻扎,稍作修整后,按照进军路线继续行进。

    后面要开始打仗,许不令不可能再带着怀有身孕的陆姨随军奔波,按照计划,是让陆姨留在金陵城的娘家养胎,几个大姐姐在旁陪同。等他攻入杭州,彻底平定内乱后,再回来陪着待产。

    楼船在秦淮河畔靠岸,金陵陆氏的族人过来迎接,丫鬟们也把楼船上的物件搬了下来。

    长途跋涉的姑娘们,也稍显局促地进入了陆家的高墙深院。因为是在别人家里,向来吵吵闹闹的姑娘们倒是安静了许多,都是在各自房间落脚后,便呆在屋里不出门了。

    许不令和陆红鸾的娘亲及兄长,在客厅坐了片刻后,便和陆红鸾一道,回到了陆红鸾幼年居住的院落。

    落日西斜,深宅大院内,陆家未出阁的小姑娘,在巷道里走动,遇上了便会叫陆红鸾一声‘姑姑’,而许不令的称呼自是改成了‘姑爷’。

    陆红鸾手儿扶着肚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也不敢大大方方回应,只是低着头走在许不令身后。

    许不令来到院落前,推开小门,装饰精巧的绣楼立在其中,院子里干干净净,后巷院墙下种着的桂花树感觉又大了些,旁边的秋千还是往日的模样。

    要在这里常住,月奴带着丫鬟,把各种物件搬了进来,放进绣楼里。

    陆红鸾来到秋千下,目光灼灼,初夏斜阳映衬下,桃腮带着些许嫣红,修长睫毛下的双眸微微扬起,风韵怡人的侧脸十分动人。她看了片刻后,用手摸了摸肚子,回头看向许不令,稍显孩子气地道:

    “令儿,我现在不能玩秋千哈?”

    许不令勾起嘴角,走到秋千架子下,把陆红鸾拉了过来坐在上面,然后托着她的肋下,含笑道:

    “没事,有我在呢。”

    院子里还有丫鬟忙活,陆红鸾毕竟都快要当娘了,有点不好意思,稍微推诿了下,才顺着许不令坐在了秋千上,双手握着秋千绳,绣鞋轻点地面,微微晃了下。

    咯吱——

    许久未曾动过的秋千发出轻微响声,裙摆在空中洒下,致使风韵熟美的花信女人,平添了几分少女感。

    许不令从后面搂着陆红鸾,含笑道:

    “想玩可得抓紧时间了,等当了娘,再和娃娃抢秋千,可要被笑话的。”

    陆红鸾听见这话,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有点恍惚:

    “记得上次在这里,你让我当正妃,我还不乐意,说着要给你当奶娘。现在可好,正妃没捞到,还得又喂奶又当娘……”

    话语有点酸。

    许不令对这语气早就习惯了,搂着陆红鸾摇摇晃晃,目光顺着肩头往下看去,瞧着比以前又壮观了些的衣襟,抬手拖了拖:

    “陆姨当时不是挺想当奶娘的吗?还说白长这么大个……”

    陆红鸾想起当年的胡言乱语,脸色发红地用手肘撞了许不令一下:

    “你还好意思提这个?当时你胡说八道框我,说什么多按按就有了,我信你的话,结果被你这没良心的,占了小半年的便宜。”

    许不令左右看了看,见丫环没注意,柔声道:

    “要不现在再试试?已经有身孕了,说不定……”

    陆红鸾可不是当年啥都不知道的傻阿姨了,自从怀了身孕后,为了捧着喂什么的,其实也私下里偷偷问过玖玖,只可惜得到的答案不如人意。她回头斜了许不令一眼:

    “你少唬我,玖玖说,娃儿出生两三天后才有,你就是想欺负姨……等以后再说吧,让你吃个够。”

    许不令心中一荡,点头夸奖道:

    “还是姨好。”

    “令儿,你别一口一个姨,都五六个月了,说不定能听见我们聊天,让娃儿听见不好。”

    “好,听陆姨的。”

    “……”

    陆红鸾无可奈何,靠在许不令怀里,在秋千上微微晃荡,思索了下,又轻声询问道:

    “令儿,娃儿叫什么名字啊?我最近一直在想这个,湘儿说乳名图吉利就行了,就叫‘许三多’,寓意家业多、学问多、人脉多……”

    ??

    许三多……

    许不令眉头一皱,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想了想,摇头道:

    “不行不行,这太土了,要是女娃,以后还嫁不嫁人了?”

    陆红鸾觉得也是,她靠在许不令肩头,抬起眼帘:

    “那叫什么?你是当爹的,得拿主意。我其实觉得许仙挺好听的。”

    “许仙是草蟒英雄,也不太好,‘许思鸾’怎么样?”

    陆红鸾听着就肉麻,蹙着眉儿,嗔了许不令一眼:

    “别套近乎,你咋不叫‘许思姨’?”

    “嗯……思怡,好像是不错,怡然自得,寓意也好。”

    陆红鸾眨了眨眼睛,还真觉得挺有意思,不过想了想又道:

    “叫‘思怡’,岂不是思凝一辈的了?”

    许不令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

    “陆姨把湘儿叫姑姑,思凝把湘儿叫舅奶奶,本就是一辈。”

    ??

    陆红鸾没好气的拍了许不令一下:

    “思凝是娃儿姨娘,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算法?你还真准备在后宅弄本族谱?”

    许不令开个玩笑罢了,他仔细思索了下,又道:

    “那把‘思’去掉,就叫‘许怡’,可男可女,怎么样?”

    “许怡……许姨、陆姨……你这以后怎么叫?”

    “叫小怡……阿怡……好像是不对……”

    ……

    清幽小院内,秋千在桂树旁微微摇晃,身着墨绿长裙的美艳女子,靠在夫君怀里,柔声念叨着未来娃娃的名字。

    孕期嗜睡,聊到半途,陆红鸾便靠在了许不令怀里,合上双眸,安然睡了过去。

    许不令轻手轻脚,俯身把陆红鸾横抱起来,走进了整理好的绣楼。

    房间是陆红鸾幼年居住的闺房,里面陈设,却被摆成了现在习惯的样子,许不令和萧湘儿的画像,依旧一上一下,挂在床榻正对面的墙壁上,抬眼便能瞧见。

    许不令把陆红鸾平放在枕头上,轻柔取下绣鞋,展开春被,盖在了她的身上。

    低头端详,陆红鸾安静平躺,呼吸均匀,睫毛微动,似乎在睡梦中,还在思考着娃儿的名字。

    许不令半蹲在旁边,认真凝视许久后,勾起嘴角笑了下,俯身在陆红鸾额头亲了口,然后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刚刚走出几步,背后的床榻上,又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

    “令儿,早点回来呀,我好想看到你当爹的样子。”

    许不令步伐一顿,回头看去,却见陆红鸾不知何时醒了,偏头望着他,眸子里含着万千柔情与依恋。

    “陆姨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许不令明朗一笑,如同第一次在长安城遇见陆红鸾时那样……

    ------

    在金陵安顿好家眷后,许不令回到了西凉军营,亲自挂帅激励士气,在西凉军和府兵修整好后,便重新出发,对已经垂死挣扎的东玥发起了总攻。

    金陵距离杭州六百里,沿途经常州、梁溪、苏州、嘉兴四地,这已经是江南内腹,也是大玥宋氏目前掌握的最后版图。

    随着辽西军溃败、打鹰楼率领的起义军溃散、世家门阀也全部倒戈,东玥皇帝宋绍婴,只剩下手底下十余万亲军,其中精兵不到三万,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已经到了绝境。

    正常来讲,打到这个地步,面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西凉军,早就可以投降了。

    但这场仗,不是平叛或者两个势力之间的小打小闹,而是代表着这片天下,改名换姓的江山易主。

    宋氏甲子前崛起,手握百万劲旅横扫八荒**,给久经战乱的天下带来了一个太平盛世,这份平天下、安万民的功劳没法磨灭。

    但宋氏历经不过三代帝王,甚至还没从甲子前乱战的休养生息中走出来,宋氏族人也才享受六十年皇亲国戚的待遇,整个天下就得拱手让人,这让宋氏宗族如何放得下?

    宋绍婴若是投降,凭借长安城中的傀儡皇帝宋玲,不可能再让宋氏光复。江南这一亩三分地,是宋氏最后的地盘,也是宋氏翻盘最后的一点机会。

    宋氏在大玥统治一甲子,手底下并非没有‘忠军报国’的义士,这些人也全集中在了这最后一点地盘,誓与宋氏共存亡。

    但在天下大势的洪流之下,孤立无援的东玥,反抗得再悲壮再顽强,从史书上看来,也仅仅只是螳臂当车时,迸发出的一点点能入眼的骨气。

    四月初八,许不令携西凉军七万、府兵二十万、火炮三百门,自金陵出发,兵临常州城下。

    常州守备,北阳郡王宋武瑞,携一千亲兵、两万府兵死守城池不降。

    炮击一夜,常州城墙化为碎石瓦砾,两万府兵全数溃逃,亲兵尽皆战死;独留北阳郡王宋武瑞,携兄弟子嗣挡在北门之前,致死未退半步,事后,许不令将其葬于紫荆湖畔。

    四月二十三,西凉军抵达梁溪。

    攻城之际,后方的苏州知州、宋暨的驸马赵泽,将兵甲藏匿于渔船,趁夜奔袭八十里,自太湖绕行至西凉军后方,奇袭运送辎重粮草的船队,以战死两千余人的代价,烧掉了半数运粮船,在西凉军主力折返前退走,同时也解掉了梁溪之围。

    这可能是许不令带兵平叛以来,遭遇的最大一次损失,也是东玥唯一一次达成目标的胜仗,进军步伐也因此耽搁近半月,直到运粮船从楚地驰援而来,才重新进军。

    赵泽给东玥拖了半个月时间,但也仅此而已。

    西凉军一日破梁溪,抵达苏州后,赵泽再无余力,死守半日,在许不令承诺保全其妻儿性命后,赵泽朝长安行三拜九叩之礼,以示‘不愧对宋暨提拔之恩,但事已至此,非战之罪,实在形势所迫也’,之后开城投了降。

    赵泽年不过三十,昭鸿八年进士,是宋暨唯一的驸马,在许不令攻入长安时携家眷出逃,投奔到了东玥。

    但因赵泽和宋暨的翁婿关系,一直不受宋绍婴重用,等宋绍婴发现赵泽太湖奇袭一战展现的才能时,已经没法给他可用之兵,听说宋绍婴还在白马山上捶胸顿足,说了句‘早知我东玥有赵泽,何故以秦荆这断脊之犬死守国门?’。

    这个问题,显然没人能回答宋绍婴,因为宋绍婴跟前,已经没人了。

    苏州一破,嘉兴近在咫尺,距离杭州也仅有一百二十里之遥。

    这种时候,还能在嘉兴死守的,只剩下宋绍婴手底下,藏了近一年多的三万亲军了。

    五月二十,许不令率军近三十万,兵临嘉兴城下,全军齐出,四面合围,准备打一场收官之战,也是给宋氏办一场风光大葬。

    但让许不令失望的是,前面一寸山河一寸血,宋氏死忠靠着手底下仅有的一点兵马,发挥了最后的余热。到了嘉兴城外,三万精锐军正欲死战,百里外的杭州城内,却送来了一道圣旨。

    宋绍婴,还是降了!

    这一降,直接让前面打出来的血性,变成了一场笑话。

    但不降又能如何?

    不降,宋氏在江南的宗氏得死绝,宋绍婴即便有殉国的胆气,其他两王,数千宋氏族人没有,不降得死,降了活得窝囊点,他们还能怎么选?

    -----

    霹雳——

    九霄雷动,天公垂泪。

    六月初,淅淅沥沥的雨幕,洒在盛夏的钱塘江上,秀丽山水,在黑色兵潮下失去了颜色。

    这场大雨,就好似苍天送给大玥宋氏最后的一场挽歌,只待拨云见日、雨过天晴,这片天地,也就改名换姓,彻彻底底地跨越进了一个新的时代。

    满载西凉军的战船,在江边陆续靠岸,士气如虹的黑甲军士,顶着瓢泼大雨,走向远处那座在江南扎根数千年的江浙首府。

    杭州城位于江南水乡的核心,廊台亭榭,都带着水乡女子的婉约,城墙高三丈六,但已经不知多少年未见战火,墙砖上有岁月的痕迹,却没有战火留下来的满目疮痍。

    城墙上方,站满了杭州城的百姓,手持雨伞,眺望着黑色潮水般的军队。不过这次,他们不是被绑来当肉盾的,自从庐州城外堆起两千颗王侯将相的人头后,没有人敢再这样做。杭州城的百姓站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待这持续一年多的战乱,在眼前彻底终结。

    城门楼上,东玥的皇旗已经降下,光秃秃的看起来有些萧索。

    城门外,上千宋氏宗亲,还有杭州城土生土长的乡绅族老、达官显贵,安安静静地站立在瓢泼大雨中,鸦雀无声、沉默无言,眺望着江面的方向。

    东玥皇帝宋绍婴,手中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玉玺和龙袍,低头站在最前方;豫王宋定安、楚王宋正平分立左右,眼中都是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宋绍婴也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到了这种时刻,他发现自己连玉碎的资格都没有,手下众多谋士,没有一人谏言该如何死战,而是想方设法地劝他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如果他不降,很可能许不令还没过来,手底下的诸多势力,就先拿着他的人头,去许家面前邀功了。

    泱泱大玥,四世而亡,满打满算,时间也不过才一甲子。

    三王现在都有点后悔了,如果当年老老实实让宋暨削藩,说不定还能当个没兵权的闲散王爷,多富贵几百年。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皇权摆在面前,也没人能有自断其臂的觉悟,哪怕重来一百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暴雨淅淅沥沥,落在江南水乡之间。

    黑压压的西北铁骑,缓步出现在了杭州城外,震天呼喝,几乎压下了天上雷声:

    “虎——”

    “虎——”

    “虎——”

    千军万马的中央,一辆驷马并驱的奢华车架,驶过暴雨下的白石路面,缓缓来到三王及数千士族的面前。

    马车上插着‘许’字大旗,车门垂下珠帘,只能看到一袭白袍的轮廓。

    “罪臣,宋绍婴,参见世子殿下!”

    “参见世子殿下!”

    杭州城外,战战兢兢的声音响起。

    杨尊义扛着丈八长槊,目光并未放在这些和肃王平级的藩王身上。成王败寇,兵强马壮才叫‘王’,俯首称臣的,哪怕是帝王,也不过是一个任人鱼肉的小人物罢了,不值得他正眼打量。

    马车上,许不令没有出声,只是眺望着江南的山水美景。

    夜莺身着黑衣,腰悬利剑,站在车厢外,手持刚刚写出来的‘圣旨’:

    “圣上诏曰:魏王宋绍婴、豫王宋定安、楚王宋正平,无视江南灾情,国危之际拥兵自立、祸乱天下,罪无可恕。即日起,自行携家眷,入长安面圣请罪,江南私军就地遣散……”

    清冷的声音,成了暴雨之下唯一的声响。

    三王及江南氏族垂首而立,无人敢有半句异议。

    直到夜莺宣读完圣旨,宋绍婴才深深附首:

    “谢吾皇圣恩。”

    “谢吾皇圣恩。”

    马车上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许不令抬了抬手,车架再次启程,走过三王身侧,驶入早已经门户大开的杭州城。

    杭州城头上,欢呼声四起,迎接着王师的到来,庆贺着大玥内乱的终结。

    当然,也不乏满腹‘天地君亲师’的书生,眼神愤懑,站在人群后暗暗痛心疾首,但这三两腐儒,在人山人海的欢呼下,能展现出的只有脆弱和无力。

    沙沙沙——

    暴雨落在车厢上,街边小桥流水,映入眼帘。

    许不令斜倚软塌,手中持着白玉杯,心思只在一统大玥的成就上停留稍许,便跳了过去,转而望向街边的些许衣衫褴褛的难民:

    “夜莺,带人去把杭州王家抄了,东部三王的私产也不必送去长安,留下来赈灾救济百姓。”

    “好的公子,家抄了,人怎么办?”

    “男的充军,去北方打仗,女的送萧庭府上当丫鬟。上位者言出法随,萧庭既然开了口,就不能让人觉得是玩笑话。”

    “要不要我挑两个好看的,给公子留着?”

    许不令冷峻的表情一愣,继而有些无奈地道:

    “我天天被宝宝她们轮,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四十岁,你想让我早点飞升不成?”

    夜莺回过头来,眼神儿十分认真:

    “公子,你可是天下第一,这才多久,怎么就怕了?”

    许不令眉头一皱,有些不满意了: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我怎么会怕?我只是不想让宝宝她们吃醋罢了。男人嘛,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欲念,不能被**驱使,喜新厌旧,冷落了身边人。”

    “是吗?”

    夜莺眨巴着大眼睛,从车厢外跑了进来,在许不令身旁坐着,抬手就去解许不令的腰带。

    许不令稍显疑惑,捉住夜莺乱来的小手:

    “你做什么?”

    夜莺跪坐在许不令的面前,灵气十足的脸蛋儿上满是认真:

    “公子不用克制欲念,通房丫头,职责就是在老爷欲求不满的时候满足老爷,这是我应该做的。”

    许不令表情微僵:“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诶诶诶……嘶——你们弄死我得了……”

    “嘻嘻……公子若是怕了,就算了。”

    “我怕什么?这有什么好怕的,十几个姑娘轮我,公子都没皱眉头,会怕你个小丫头……”

    “嘻嘻……”

    ……

    马车缓缓驶过街道,街边是小桥流水、白墙青瓦。

    百姓站在廊台停歇中,目送那个天下间权势最大的男子,缓缓驶向白马山下。

    虽然许不令此时是瘫在软塌上,生无可恋地看着外面,不过有珠帘遮挡,倒也没人能看到他的模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男人嘛,总有独自一个人扛起所有的时候。

    许不令抬手摸了摸夜莺的脑袋瓜,暗暗叹了一声,其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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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445/ 第一时间欣赏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作者:关关公子所写的《世子很凶》为转载作品,世子很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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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凶介绍:
世如棋,人如子。庙堂尔虞我诈,江湖爱恨情仇,市井喜怒哀乐,无非是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串联交织,迸发出的点点火光。昭鸿年间,坊间盛传有藩王窥伺金殿上那张龙椅,皇帝召各路藩王世子入京求学,实为质子。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天子脚下,本该谨言慎行‘藏拙自污’。结果……群众:“许世子德才兼备,实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许不令:“我不是,别瞎说。”群众:“许世子算无遗策,有平天下之大才。”许不令:“我没有,闭嘴。”群众:“许世子文韬武略,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许不令:“你们TM……”————PS:完本人品保证,更新暴力,能宰直接宰吧!闲聊吹水群:940890538(满)667413480(空)世子很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很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很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