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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世子很凶txt下载     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九章 顺藤摸瓜

    东方的天还没亮,街道上的嘈杂声便响了起来,各色铺子里雾气蒸腾,刚出锅的美食散发着诱人香味,从窗户的缝隙间飘入了屋里。

    幔帐之间,祝满枝躺在被窝里,八爪鱼似的抱着崔小婉,可能是闻到了香味儿,抽了抽鼻子,迷迷糊糊呢喃道:

    “好饿……咦?老陈,你怎么变小了点……”

    祝满枝用手捏了几下团团,又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顶着她,她皱了皱小眉毛:

    “怎么还把刀放在被子里,真是的……”

    说话间,祝满枝把小手绕到背后,想把刀柄推开,结果……

    (⊙_⊙)

    祝满枝如避蛇蝎的缩回手,猛地睁开眼睛,正好和崔小婉四目相对。

    崔小婉茶青色的肚兜都被扯乱了,半挂在身上,有些不满地抱怨:

    “满枝,你以后睡觉要老实些,都捏我一早上了,许不令想摸摸,你还把他的手打开,这样下去,会被撵出家门的。”

    !!

    祝满枝眨巴眨巴大眼睛,总算感觉到自己正躺在两个人中间,贴在她背后的人是……

    “啊——”

    祝满枝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一头从被窝里翻了起来,胸口凉意传来,发觉不对,又连忙躺了回去,往崔小婉背后钻,语无伦次地嘀咕:

    “许公子,你对我做什么了呀?你怎么能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抱过来,让思凝看到了怎么办……”

    “……”

    许不令早都醒了,看着满枝手忙脚乱的模样十分想笑,抬手在玉团子似的臀儿上拧了下,坐起了身:

    “顾头不顾腚,天都亮了,现在躲有什么用?起床吃饭了。”

    祝满枝一个哆嗦,爬到了崔小婉的背后,连头也不敢露:

    “我不吃了,许公子你先去吃吧。”

    许不令摇头轻笑,把袍子穿好,俯身在崔小婉的额头上嘬了一口。

    出门洗漱后,许不令到街上买了几笼包子,给满枝和小婉放了两份儿,又来到了陈思凝的房间外,抬手敲了敲房门。

    隔壁房间中,陈思凝刚刚起床,侧坐在床边,把不小心弄脏了的床单换掉,桃花美眸略显出神儿,思索着做梦的事儿。

    昨晚,我梦见什么来了?

    好像……先一起去山洞探险,树藤突然长出来,把我绑住了,让许不令救我,许不令非但不救,还脱我裙子……

    这算什么?

    陈思凝神色怪异,下意识紧了紧衣裙。

    咚咚——

    敲门声响起,盘在旁边的两条小蛇抬起了头。

    陈思凝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打开门,抬眼瞧见许不令站在外面,手上还拎着包子,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晚做梦的原因,神色有点拘谨:

    “许公子,起这么早?我正准备下去买吃食来着,倒是麻烦公子了。”

    许不令听陈思凝哼哼唧唧半晚上,心里也怪怪的,不过这种事情总是不好明说,他微笑道:

    “昨晚满枝喝醉了,有点闹腾,陈姑娘睡得还好吧?”

    陈思凝昨晚喝了点酒,何止睡的好,都快忘记自己身处何地了。面对许不令的询问,她点头道:

    “昨晚喝了点酒,躺下就睡着了,挺好的。”

    “那就好。”

    许不令直接走进屋里,想把包子放在桌上,可一眼扫去,发现床榻上面有点乱,床单卷成一团儿放在旁边,干净的床单刚铺一半,凳子上还放着换下的淡蓝色亵裤,和绣有两条小蛇的肚兜……

    ??

    许不令没少见陆姨早上起来换床单的场面,心里愈发古怪。

    陈思凝一直胡思乱想,还真没注意这个,等许不令进屋才反应过来,惊“呜!”一声,快步跑到床榻旁,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盖起来,面红如血,尴尬道:

    “我……嗯,昨晚上阿青和阿白不老实,把床单弄脏了,我正准备换来着……让公子见笑了。”

    阿青和阿白听不懂人言,但能大概明白主子的意思,连忙乖乖的低头,做出认错的模样,免得事后被收拾。

    许不令对此,自然是看破不说破,在桌子旁坐下:

    “来吃饭吧,待会有的是时间收拾。”

    “哦。”

    陈思凝把幔帐放下来,遮住有些乱的床榻后,才走到桌子旁坐下,脸儿窘迫不减,低着头岔开话题:

    “满枝昨天是不是又说胡话了?昨天晚上拉着我讲了半晚上大道理。”

    许不令把一笼包子推到陈思凝的面前,含笑开口:

    “是啊,说陈姑娘对我有非分之想,非跑我屋里来,给陈姑娘做表率,让你主动点。”

    ?!

    陈思凝啃包子的动作一僵,抿了抿嘴,偷瞄了许不令一眼,见他确实是开玩笑的语气,才暗暗松了口气,讪讪道:

    “满枝尽喜欢瞎说,我把公子当江湖知己,岂会有非分之想。嗯……上次在凉城让公子哄我,是喝醉了,公子不要多想才是……吃包子吧,待会凉了。”

    说完便开始大口啃包子,一副饿极了不想说话的模样。

    许不令心中暗笑,也不再逗陈思凝,自顾自开始吃早饭,两条小蛇也凑了过来,摇着小尾巴,和粘人的小狗似的眼巴巴望着。

    陈思凝心乱如麻,心思根本没放在吃饭上,只是把自己嘴堵住免得和许不令说话而已,狼吞虎咽不过一两口,直接把自己给噎住了。

    “咳咳——”

    许不令就知道会如此,连忙拿起水杯,坐到陈思凝的跟前,抬手轻拂后背柔顺的发丝,柔声道:

    “吃慢点,堂堂半步宗师被噎死,这等奇闻,估计得在江湖上流传几百年。”

    陈思凝脸儿红得似是要滴出血来,捧着水杯灌了一大口,实在撑不住了,把包子捧起来就跑到了露台上,尴尬道:

    “屋里有点热,我……我在外面吃。”

    有点热?

    许不令看了看塞北正月的极寒天气,微微点头。

    -------

    中午时分,许不令换上行头,和三个姑娘道别,来到了附近囚禁姜凯的小客栈。

    小麻雀不是一般的记仇,昨天在外面冻了一晚上,到现在依旧站在了房间外的树杈上,目不转睛地注意着房间的风吹草动,远看起来就像是光秃秃的树枝上结了毛团子。

    许不令走到跟前,把小麻雀叫下来,喂了水和吃食后,让它回去补觉,然后来到了客栈房间里。

    房间里十分整齐,没有任何破坏的痕迹。

    姜凯没能挣脱开绳索,此时依旧被绑在床上,侧目看着凳子上的两颗瓜子苦思冥想。

    许不令把姜凯的手脚解开,姜凯便一头翻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是:

    “许兄,你有话直说,我姜凯是爽快人,能答应的不会拒绝,办不到的你逼我也没用。你放两颗瓜子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

    许不令把斗笠丢给姜凯,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学着老夫子的口气:

    “能看懂不用人说,看不懂是悟性不够,说了也没用,以后安安心心当个闲散王爷挺好。”

    ?!

    姜凯眉锋紧锁,还真被这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唬住了,琢磨了下:

    “我其实有了些见解,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许兄想的一样,许兄既然不肯说,那也罢了,等水落石出之日,你我心中自见分晓。”

    说着把两颗瓜子拿起了收紧袖子里。

    许不令缓缓点头,做出‘孺子可教’的眼神,带着姜凯出了门。

    昨天晚上,姜凯已经安排人出去打探情况,许不令来到一家酒楼内,点了几个酒菜后,坐在隔壁的桌子上安静等待。

    姜凯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可不想再受上次挨饿受冻的苦了,坐在桌子上狼吞虎咽,都快把肚子撑圆了,出去打探消息的护卫才从楼梯跑了上来。

    护卫在二层扫了一圈儿,快步来到姜凯的身旁,躬身道:

    “世子殿下,卑职连夜打探,太子近来都在宫城之中,一般不会出来。不过,在打探的时候,倒是发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许不令就在背后,姜凯也不敢暗示护卫回去报信来救他,只是平淡道:

    “说。”

    护卫左右看了看,轻声道:

    “太子出宫的时候,经常去春花堂,大部分时候是应酬,有时候没事也会一个人去坐坐,但从来不点姑娘。卑职打探无果,就去附近打听了一下,结果发现,太子在春花堂的时候,附近一家叫兰宝斋的小勾栏,都会被人包下,如果卑职猜得没错,太子殿下应该是在那里,私会某个人。”

    “私会?”

    姜凯听到这里,眼神动了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摆摆手道:

    “知道了,继续去打听吧。”

    “诺。”

    护卫恭敬离去。

    许不令把一切都听在耳中,待护卫走后,起身坐到了姜凯旁边,询问道:

    “堂堂太子,在勾栏里面,私会什么人?”

    姜凯眼神古怪,稍微沉默了下,才有些难以启齿地道:

    “我那表弟,爱好有点特别,听说,嗯……好男风。”

    许不令一愣,莫名听到这个消息,还真有点意外。

    好男风在贵族圈子里并不罕见,比如说长安城的关家二公子,地位够高没人敢鄙夷,甚至被传闻‘雅谈’。

    但北齐太子好这口,显然就有点不合适了,因为齐帝就一个儿子,关系到了香火传承。

    大好男儿当搅屎棍或者被人搅,有违天道,古今都上不得台面,姜凯笑了下:

    “圣上为这事儿,和姜笃一直关系不和,原以为姜笃早就痛改前非了,没想到私下里,还在搞这些。”

    许不令对这种事,其实没有太大偏见,摇头道:

    “取向问题,怎么可能改得掉,只能说造化弄人。”

    姜凯眨了眨眼睛,见许不令对好男风半点不鄙夷,甚至抱着几分理解的态度,忽然坐远了几分:

    “许世子莫非也……诶诶!开玩笑。”

    许不令松开黑布包裹的铁锏,起身走下酒楼。

    姜凯耸耸肩,轻叹一声,老老实实跟在了后面……

    ------

    “糖葫芦……”

    “包子……”

    正月暖阳高照,集市上人头攒动。

    小桃花孤身一人在街巷间穿行,就是背上还背着个长条布包,头上带着个笑脸面具,手里还拿着根糖葫芦,犹如正月里出门走亲戚的闺中少女,在年味十足的集市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自从昨天给那个古怪刀客算命后,小桃花怕这一根筋的刀客真信了她的话,回来惹事出了岔子,一直在暗中偷偷跟着。

    虽然和刀客素不相识,连名字都不知道,但小桃花可不想因为自己一句瞎扯,就把一个人给害了。

    人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这是师父教的。

    只是前方那个年轻刀客,脑子着实有点问题。

    小桃花在后面跟了一天,就瞧见那刀客在街上瞎逛,没有任何目的,遇上两条狗打架都会看半天。

    这也就罢了,到了晚上,还想跑去逛窑子,在春花堂门口看了看,可能是囊中羞涩,转而跑到了附近比较便宜的勾栏,徘徊许久又走了,好像是胆小不敢进去。

    小桃花年纪不大,但也是跟着父母走过江湖的,有些事情其实知道,对于这种鬼鬼祟祟的色胚,心里还有点看不起。

    这还不如她那大师兄呢,光明正大进青楼,找个姑娘喝两杯借酒消愁,之后潇潇洒洒离去,才是江湖客该有的样子,有色心没色胆算个什么?

    不过,小桃花也没就此离去,毕竟那年轻刀客没干道德败坏的事儿,人都有私下里的一面,不能用跟踪偷窥得来的行为评价一个人的德行;她还喜欢睡觉的时候,抱着被子幻想那个大哥哥的模样呢,总不能借此来说她花痴吧?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跟着,从早上跟到中午。

    小桃花虽然才习武一年多,但天赋极高,高到当代武魁不敢教的地步,师父又是和贾公公一个水准的顶尖宗师,起跑线超出寻常武人太多,武艺其实已经很厉害了。

    和前方的年轻刀客相距百余步,并没有被发现。

    在归燕城兜了几个大圈子后,年轻刀客又回到了春花堂附近,直接来到了一家名为‘兰宝斋’的勾栏外。

    归燕城人口众多,有王公贵子就有行商走卒,有挥金如土装潢奢华的青楼,便有价格低廉位置偏僻的小勾栏。

    兰宝斋名字好听,但实际上就是深巷之中的一间小档口,两个浓妆艳抹的窑姐儿站在门口拉客,估计也不会弹琴跳舞这些技艺,纯靠做皮肉生意的。

    大中午巷子里还没有客人,小桃花从巷口拐角,探出半个脑袋瞄了眼,却见那年轻刀客,熟门熟路地就进去了。

    两个窑姐儿似乎很熟,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就进入勾栏关上了门。

    小桃花皱了皱眉,觉得有点不对。她和那刀客也算有点交流,看出刀客不是**熏心的人,而且刀客长得挺俊俏,还有过人武艺傍身,就算好色,也犯不着跑这种地方来找胭脂水粉。

    小桃花是个姑娘,肯定不能跟到勾栏里面去,犹豫了下,便爬到了一栋房顶上,盯着勾栏周边,想等刀客忙活完了继续跟踪。

    只是年轻刀客刚进去没多久,兰宝斋的院子里,就升起了些许烟雾,好像是在烧东西。

    小桃花抬眼看了看飘向天空的烟柱,有点莫名其妙,暗暗念叨了一句:

    这是在玩什么乱七八糟的……

    -----

    勾栏后院里,两个窑姐儿很熟练地把潮湿的茅草扔进火盆里,然后躲着烟雾跑到了通风的地方,数着刚到手的银子。

    前院的大堂里,柳无叶孤身一人坐在酒桌旁,佩刀放在桌上,无声自酌自饮。

    窗外极远处,能看到皇城巍峨的宫墙,宫墙后便是太子居住的东宫。

    勾栏环境不好,哪怕大白天光线也比较昏暗,除开倒酒时发出的‘哗哗’响动,便再无半点声音。

    按照以前的习惯,姜笃应该天黑才有空出来,当然中午也有可能,具体什么时候来,柳无叶也不清楚。

    隔在两人之间的宫墙,把彼此隔绝在了两个世界,唯一能联系的地方,只有这间小勾栏。

    但即便来了,大多时候也是让他帮忙做些事,杀人、拿东西、打探消息……

    柳无叶看着酒碗,酒碗中倒影着他的侧脸,他却有点不认识碗里的这个人了。

    感觉酒碗里的人,更像别人手底下的死士,闲时习武,到这里来只是领接下来的任务,然后为了这个任务拼死拼活,活得完全没有自己。

    这种关系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柳无叶已经忘了,也早就腻了。

    想要不辞而别,再也不见,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即便要走,也该道个别吧……或者改变现状的状况,回到以前把酒言欢的日子……

    柳无叶把酒碗放下,看着酒碗里的倒影,即便不太想承认,但心里确实带着几分侥幸,希望那个算命姑娘说的话是真的,能‘心想事成’。

    独坐独饮,不知过了多久,后院里响起了脚步声。

    柳无叶偏过头,来的却不是他想见的人……

    -----

    许不令把姜凯重新绑好后,独自离开客栈,来到春花堂附近。

    春花堂所处的街道便是风月之地,周边勾栏妓坊不下百家,很多连招牌都没有。

    许不令为了隐匿行迹,也不好沿途打听,在九曲十八弯的巷子里转了许久,才在一条偏僻小巷中,找到了姜凯打探来的位置。

    兰宝斋距离春花堂约莫半条街,后面有胡同可以来往,周边居住的百姓极少,确实是个私会的好去处。

    许不令在周围看了下,确定姜凯没设下埋伏后,才来到兰宝斋关着的大门外,抬手敲了敲。

    咚咚——

    很快,兰宝斋里传来脚步声,女子略显困倦的话语由远及近:

    “那来的汉子,大中午过来找女人,今天不开门……门……公子,里边请。”

    花枝招展的窑姐儿,开门瞧见外面的黑衣公子,明显是愣了下。虽然斗笠遮住半张脸,但光是这完美无瑕的身段儿和下巴,便能看出是个世间罕见的俊俏郎君,关键是衣着气质,一看就知道是不差银子的主儿。

    窑姐儿态度瞬间转变,连忙弯身一礼,示意里边请。

    勾栏本就不大,一眼就看干净了,除了几个谋生的窑姐儿,没有客人。

    许不令并未进去,只是客气道:

    “姑娘,和你打听点事儿。”

    窑姐儿带着媚人笑容,勾手道:

    “公子,进来说嘛,有好玩的。”

    “……”

    许不令略显无奈,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晃了晃。

    窑姐儿眼前一亮,连忙接过来:“哎呦,公子真大方,要问什么?我们这里什么都能做,只要公子乐意,多刺激都可以……”

    许不令摆了摆手,在勾栏里打量几眼后:

    “当今太子殿下,是不是偶尔会来这里?”

    “嗯?”

    窑姐儿一愣,旋即有点好笑地摇头:“公子你开什么玩笑,太子那是什么人物,岂会到这里来,应该去前面的春花堂才是。”

    许不令见窑姐儿不似作假,稍微想了下,改口问道:

    “有没有两个男人,在你们这里私会?穿着应该比较华贵,每隔时间就会来一次。”

    窑姐儿听见这个,脸色微微变了下,摇头道:

    “没有,公子说笑了,怎么会有男人来这里,你去别处打听吧。”

    说着便想关门。

    许不令叹了口气,拿出一沓换好的北齐官票,在手里拍了拍,转身往巷子外走去:

    “好,我去别处看看。”

    “诶,等等……”

    窑姐儿眼睛都直了,连忙跑出来,拦住许不令,媚笑道:

    “公子别急嘛,妾身想起来了,嗯,是有两个公子,经常在这里私会。具体身份不知道,每次过来都让我们去后面待着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最近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呃……”

    窑姐儿稍显犹豫,看了看许不令手里的银票,咬了咬牙道: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

    刚刚?

    许不令微微皱眉,看了看天色:

    “大中午过来?”

    窑姐儿连忙点头:“那俩公子每隔半个月就会来一次,一个带着刀的年轻人先过来,在院子里烧点茅草,然后一个穿着很贵气的年轻人就过来了。今天也和往日一样,不过带着刀的年轻等了没多久,外面就来了个小厮,带了个口信,让他去杨树湖畔的迎君亭,那带刀年轻人就走了,现在估计是在杨树湖那边。”

    “迎君亭……”

    许不令得知了大齐太子的确切位置,心中有点惊喜,轻轻点头把银票丢给窑姐儿,转身就往外走去:

    “你们快点收拾东西吧,嘴不严走漏了风声,不出意外活不过三天,现在走还来得及。”

    “啊?!”

    正在数银票的窑姐儿脸色一僵,抬起头来,巷子里却是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第四十章 犯桃花

    漠北的天地,总是带着几分空旷和苍凉。

    归燕城外冰封千里,短暂的阳光难以融化冰雪,孤舟被冻结在了杨树湖的冰面上,一座石亭立在湖畔树林外。

    柳无叶带着斗笠,缓步走过枝叶早已经落尽的树林,阳光洒在冰面上,风景壮丽绝秀,柳无叶却没有心思观赏,稍显阴柔的眼睛带着三分出神,鞋子踩在枯叶和积雪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杨树湖距离归燕城不远,春天百姓会在这里踏青,但寒冬腊月没有人到这冰天雪地中来,才走出归燕城不过两里,就好似来到了世外。

    转过不算密集的树林,柳无叶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向那座石亭。

    石亭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人影。

    在漠北闯荡多年,柳无叶不是江湖雏儿,心思迅速回神,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转眼看向了毫无人迹的树林与冰面:

    “出来!”

    没有任何人回应,就好似他找错了地方,或者那个人还没来。

    但只要是在尸山血海中蹚过的江湖客,都不会忽略任何一点反常的迹象,遇事不对走为上策,总是没错的。

    柳无叶没有半分犹豫,也没有回头,身形暴起往冰封的湖面冲去,因为这种极寒天气,唯一不可能有人埋伏的只有冰面下。

    但瓮中捉鳖,已经走入了陷阱,反应再快,又哪里逃得开。

    柳无叶距离湖畔还有十丈,石亭后便滚出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手持两把马刀,拦在了必经之路上。

    几乎同一时刻,左右和后方的树林里,也走出三人,一持双锤、一持扑刀,还有一人,用的是比较少见的短柄铁爪。

    四人皆穿着兽皮袄,脸上有刺青纹饰,用朴刀的异族汉子,魁梧如巨熊,耳朵上挂着两个银环,朴刀扛在肩上,姿态桀骜,上下打量着柳无叶。

    柳无叶眼神冰冷,手紧握刀柄,扫了一圈儿后,目光放在了为首的朴刀汉子身上:

    “巴蒙?”

    行走江湖,混的是‘名’,武艺越高名气也大是必然的,有本事的人想默默无闻都不可能,中原是如此,漠北同样是如此。

    漠北地广人稀,马匪无数,但大多只是流匪,靠劫掠商队为生,能在其中出名的极少,而巴蒙为首的四个悍匪,早已经超出了马匪的范畴,被誉为草原上的‘黑秃鹫’。

    巴蒙四兄弟,是亲生兄弟,本是塞北一个小部落的头领,后部落被北齐剿灭,四人联手在漠北打拼,出手狠辣从不留活口,逐渐闯出了偌大名声。

    王锦说其‘宗师之下无半点问题’,绝非虚言,因为巴蒙四兄弟,曾经在草原上撞见过出门游历的燕回林,一番搏杀,双方都知难而退,按照巴蒙的说法,是燕回林惜命先跑了,无论是真是假,这个战绩有据可查,媲美宗师的战力不可否认。

    柳无叶武艺很高,若非陈思凝偷袭,其实能打个有来有回,未满二十岁能到这个地步,已经算天之骄子了。

    但‘宗师’这两个字,对武人来说是一道天堑,一字之差、云泥之别;哪怕最强的半步宗师陈思凝,打最弱的宗师唐蛟,都得用上毒蛇加搏命,才有胜算。

    ‘宗师’的关键点不全在武艺,而是‘阅历、经验、悟性’,柳无叶不到二十,哪怕想天天厮杀,也没有那么多同等级的对手给他喂招,积累的经验不可能比得上刀口舔血的巴蒙等人。

    这是必杀之局!

    扛着朴刀的巴蒙,根本不认识柳无叶,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

    “有点眼力,给你个自裁的机会,也省得我们兄弟动手。”

    巴蒙虽然是异族人,但说的是天下皆通的雅言,毕竟要给那些贵族办事儿,不会说中原话,到哪里都走不通。

    柳无叶扫视一圈儿后,询问道:

    “是柳家让你们来的?”

    柳无叶知道巴蒙等人的‘身价’有多高,除了他那富可敌国的皇商老爹,还有谁能请得起?

    可能有,但柳无叶不想往那方面去想,因为那太伤人了,足以让人肝肠寸断。

    巴蒙把朴刀杵在地上,略显不耐烦:

    “我都不知道是谁要杀你,也不知道你是谁,只知道你的人头,值一万两银子。既然听过我们兄弟的名声,何不干脆些?”

    柳无叶手指摩挲着刀柄,想了想:

    “我给你三万两,我是天山柳家的嫡子,你知道我拿得出来。”

    巴蒙摇了摇头:“你们中原的江湖人,都把规矩挂在嘴边上,应该明白,坏了规矩的人,在这江湖上寸步难行。我是异族人,但如今在这片天底下吃饭,不入乡随俗不行。”

    柳无叶沉默了片刻,脸上渐渐平淡下来,看了四人一眼后:

    “我死后,帮我给那个人带句话。说我已经想开了,生在江湖、死在江湖,没什么不好的。”

    “好。”

    话音落,再无言语。

    横风扫过冰面与枯林,石亭外的气氛刹那跌至冰点。

    巴蒙提刀大步前行,地面似乎都在随着脚步震颤,距离尚有二十步,便爆喝一声全速前冲。

    与此同时,其他三人同时前冲,手足兄弟配合多年,不用呼喊便一瞬间锁死了所有退路。

    柳无叶抬手丢出斗笠,射向后方的双刀汉子,腰间刀锋已然出鞘,眨眼就来到了巴蒙身前。

    巴蒙绝非泛泛之辈,至少对柳无叶来说是这样的,眼见柳无叶扑来,迅速侧身避让,朴刀架住劈来的刀锋,全力一挥之下,把柳无叶扫了回去。

    侧方持双爪的汉子,已经到了柳无叶身侧,顺势抬爪砸向柳无叶。

    柳无叶抬刀格挡,却被双爪卡住了刀锋,而另一侧持双锤的汉子,双臂如同擂鼓,两锤砸在了柳无叶的腰腹。

    “噗——”

    柳无叶遭受重击,口中喷出一口血水,整个人往后横飞出去。

    后方的马刀汉子,早已经准备就绪,双刀交叉如同一把收割人头的剪刀,直接劈向柳无叶的脖颈。

    胜负一触即分,干净利落,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柳无叶身形腾起,眼中有些许不甘,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背后寒气逼来,这情况下,只能用最后的余力,看了及远处的归燕城一眼,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大胆!”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厉呵声从远处传来,比脆声呵斥先到的,是半截寒光闪闪的铁枪。

    铛——

    金铁交击,双刀汉子的马刀被砸偏了些许。

    柳无叶骤然回神,马刀从背上擦过带出一道血口,他手中的刀也丝毫不慢地反刺向了身后,在马刀汉子的胸口扫出一线血痕。

    嚓——

    冻土上血光飞溅。

    巴蒙脸色瞬变,余光看去,却见一个身着小袄的女孩,手中持着半截铁枪,从树林里冲了出来。

    快若奔雷、健步如飞。

    虽然从步伐身姿上,能看出这女孩武艺并不纯熟,但强横的爆发力和速度,还是让巴蒙心惊。

    如果在给这女孩几年,巴蒙毫不怀疑,这女子能成为当代唯一的女武魁。

    不过,底子再好,那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

    巴蒙眼神暴怒,提刀便冲向了小桃花:

    “狗胆,敢伤我兄弟!”

    小桃花大步飞奔,动如脱兔,根本不和巴蒙正面对敌,从侧方绕过,抬枪便刺向了受伤后退的马刀汉子。

    柳无叶认出了来人是谁,眼中显出几分错愕,可能是不想连带无辜之人,接住磕飞的半截枪身丢给小桃花,急声道:

    “与你无关,快走!”

    “我给你算的命,说一帆风顺便是一帆风顺。给我开!”

    小桃花凌空接住半截铁枪,顺势插在一起,沉重铁枪便对着马刀汉子砸下。

    马刀汉子胸口飞溅出血水,同样激起了凶性,怒喝一声抬刀格挡,只是他显然小瞧了这一枪的力道。

    走内家路数,讲究四两拨千斤,可能不需要太强的蛮力,但天生底子好力量惊人,只要控制得住,走内家路数只会事半功倍。

    小桃花手持铁枪全力砸下,比她高大许多的马刀汉子,被震得闷哼一声,往后摔去砸在地上,滑向湖面。

    巴蒙并未袖手旁观,此时也来到了二人之前,朴刀凌空劈下,直取小桃花后背。

    小桃花一枪拍下,顺势回手以枪尾捅向巴蒙,速度极快正中巴蒙胸口,却发出了砸中铁板的声音。

    柳无叶早看出来巴蒙瘦袄下面垫着东西,知道小桃花经验不足,提着长刀解围,急声道:

    “快走!”

    但这种情况下,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

    哪怕有了帮手,两个只是武艺不错的年轻人,也很难匹敌在漠北混迹多年的四个悍匪。

    巴蒙挡住柳无叶解围的刀锋,持双爪的汉子趁机将铁爪砸在了柳无叶的肩头之上,全力猛拉,硬将柳无叶拽了回去。

    锋锐铁爪勾穿了柳无叶的肩膀,柳无叶咬着牙没发出半点声音,反手就是一刀劈向来人的手腕。

    而小桃花这边,一枪未能奏效,距离太近长枪抡不开,两柄锤子已经到了面前,她只能强抬铁枪格挡住锤柄。

    敢用锤子的武人,必然以蛮力出众。

    小桃花被一锤砸了连退几步,一枪扫开两人,转身便冲向湖面。

    柳无叶用刀避开背后的汉子,肩膀上的铁爪都没机会拔出,跟在小桃花身侧,试图从冰面上突围。

    只是冰面上并非空空如也,双持马刀的汉子在光滑冰面上滑出了十余步,翻身而起再度冲来,阻挡二人去路。

    巴蒙怒喝一声,大步飞奔至岸边,高高跃起,双手持刀以开山之势劈下,其他两人从侧方包抄。

    刀锋转瞬来到背后,小桃花只得强行转身,抬枪架住朴刀。

    铛——

    巨力从双臂传来,小桃花脚下的冰面炸开数道裂纹。

    柳无叶一刀劈向巴蒙,想要协助小桃花,但这时候自保都是问题,持铁爪的汉子再度袭来,砸向柳无叶的胳膊,双刀汉子则继续劈向了柳无叶脖颈。

    柳无叶见此只能收刀格挡,而用铁锤的汉子,在扑刀落下的瞬间,锤子也落到了小桃花的腰间。

    小桃花脸儿瞬间涨红,被砸得倒飞出去摔在冰面上,还未曾弹起,巴蒙又是全力一刀劈下。

    朴刀劈在刻有一朵小桃花的铁枪上,本就布满裂纹的冰面瞬间炸裂,刺骨冰寒的湖水从缝隙飞溅而起。

    小桃花落入湖水中,依旧不忘提枪上刺。

    只是巴蒙江湖经验老辣,早把这些算在内,持着朴刀站在冰洞边缘,也不跟着下水,只是一刀刀把铁枪劈开,逼得小桃花难以出水。

    持铁锤的汉子此时抽出空闲,转身就扑向了浑身是血的柳无叶。

    柳无叶已经身受重伤,三人合围之下,葬身刀下几乎没有悬念。

    但老天爷,似乎是觉得他今天不该沉尸湖底。

    眼见三人袭来,柳无叶本已经绝望,想要悍不畏死拖住巴蒙,给小桃花逃离的机会。可他还没强行冲出包围,一根合抱巨木就从湖岸边飞了过来。

    唰——

    巨木声势骇人,三人察觉背后劲风袭来,急忙往侧面飞扑躲避。

    援兵一个接一个来,巴蒙脸色暴怒,心中暗骂雇主安排不周密,提刀转身就想对付援兵。

    只是这次,巴蒙并没有在岸边看到任何人,正疑惑之际,旁边的兄弟急声怒喝:

    “小心!”

    巴蒙心中寒气顿生,未曾抬头便将朴刀横举试图格挡,可惜,这次显然是螳臂当车。

    “给我死!”

    许不令从高空落下,抬手一铁锏砸在了朴刀上,朴刀没有任何阻碍地断成两截。

    巴蒙只看到眼前落下一双靴子,整个脑袋便如同烂西瓜一样炸开,脚下冰面破裂,被整个砸进了湖底。

    许不令落地未曾有片刻停留,在冰面裂开的瞬间,身形再度弹起,来到了三人合围之地,手中铁锏抬手就是三下。

    嘭嘭嘭——

    冰面上血光飞溅,三颗大好头颅几乎同时炸裂,立在原地的只剩下三具无头尸体。

    方才还刀光剑影的杨树湖,在一瞬之间安静下来,直至此时,飞出去的横木还未落地。

    许不令连头都没回,右手把铁锏插在腰后,左手抓住柳无叶的后衣领,顺势往后一丢,就给丢在了湖岸边。

    另一侧,小桃花没经历过杀伐,虽然在过人天赋的加持下,越是危机的情况越冷静,但实力上的差距,还是让她产生了些许焦急。

    被朴刀砸得沉入水底难以上岸,小桃花竭尽所能思索着对策,可再次探头后,却见刚刚还站在冰面上的四个凶恶汉子,只剩下三具还没倒下的尸体,和面前的黑衣大哥哥。

    ??

    小桃花刺出的铁枪一顿,还没来得及分析情况,连人带枪就被从水里扯了出来,直接落在了来人的怀里。

    继而便是“啪——”的一声,屁股被打了一巴掌。

    “你这妮子!屁大点本事也敢跑出来打打杀杀,左清秋那狗日的教你的?”

    屁股被打得很疼,比娘亲鸡毛毯子打得还疼,小桃花却感觉不出来,毕竟武人在生死一线的时候,都会暂时忘却疼痛。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桃花已经被抱到了湖岸边,最先传来的是腰腹间翻江倒海的剧痛。

    “大哥哥……”

    小桃花身中两锤,受了内伤,一句话出口,嘴角便挂上了血迹,看了面前熟悉的大哥哥一眼后,紧绷的心弦松开,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小桃花?”

    许不令把小桃花放在湖畔的雪地上,手贴着脖子检查脉搏,又迅速掏出随身的疗伤丹药,往小桃花嘴里塞。

    小桃花受伤又在刺骨湖水中泡了下,脸色发青牙关紧闭,根本咽不下去。

    许不令咬了咬牙,转眼看了看,将柳无叶腰间的水囊取扯了下来,把丹药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就着水喂进小桃花的嘴里。

    四唇相接,小桃花昏迷中睫毛颤了下,喉头微动,便又没了动静,不过随着丹药下肚,气息迅速稳定了些。

    两人身侧半步外,柳无叶身上还插着两把铁爪,浑身淌血,偏头看着许不令认真施救,微微摊了下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许不令见小桃花气息稍微稳定,暗暗长松了口气,转头把丹药丢给柳无叶:

    “不需要我喂你吧?”

    柳无叶强撑着坐起身,看了看满是创伤,沙哑道:

    “谢了,我自己来。”

    许不令扫了眼,见柳无叶短时间死不了,一个人能抢救,也没插手,抱着小桃花快步跑到了树林里面。

    正月寒冬,塞北的温度很低,衣服湿透被风一吹,哪怕出着太阳,也很快开始结冰。

    小桃花脸色青紫,身体微微颤抖,在冰天雪地冻着显然会出事。

    许不令来到树林僻静处,将厚实的外袍脱了下来垫在地上,然后抬手解开了小桃花的小袄布扣。

    刚刚过年,小桃花穿的是新衣裳,不仅厚实,扣子也稍显繁琐,迅速解开后,便露出了下面的小鸳鸯肚兜,看针线功底估计还是她娘缝的。

    许不令把小袄取下,又解开肚兜和亵裤,习武之人大多体型匀称,小桃花同样如此,如雪肌肤呈现在冰天雪地之中,很稚嫩,却也有了女人该有的些许味道,只是明显能看到肚子上有两块瘀血的伤痕,就如同羊脂白玉上沾染着两块墨迹,虽然没有创口,却触目惊心。

    “唉……”

    许不令眉头紧蹙,也没心思欣赏,用袖子在小桃花身上里里外外擦拭,明显能感觉到肌肤的滚烫,只是擦到腿间的时候,忽然察觉不对。

    小桃花本就底子好体格强健,吃下丹药后气息很快平复,被抱近密林后,渐渐给冻醒了。

    此时正睁着眼,愣愣望着把她抱在怀里的俊美男子,还有放在她某处的大手,手指微动,似乎是相挡又不敢。

    察觉到许不令眼神望过来,小桃花急忙闭上了眼睛,纹丝不动,就像方才没醒过来一样。

    “……”

    许不令张了张嘴,斟酌良久,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擦干净后,用厚袍子把小桃花裹住,抱在怀里取暖的同时,收拾起泡了水的头发。

    小桃花脸上的青紫逐渐褪去,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内伤气血翻涌的缘故,脸蛋儿越来越红,最后“呜~”了一声,缓慢睁开眼睛,茫然左右看去,虚弱道:

    “大哥哥……你怎么来了?那个蠢刀客呢?”

    “也不知死了没,我去看看。”

    许不令也怕柳无叶真死面前,放下了擦到一半的秀发,把黑毛毛虫似的小桃花抱起来,重新走向了湖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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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过年爸妈过来了,能静心码字的时间骤减,估计得和去年一样,每天四千字左右更新十天,能多更尽量多更。

    一年才团聚一次,希望兄弟姐妹们能体谅一下~

第四十一章 满枝的地位岌岌可危

    三具无头尸体躺在冰面上,血水横流,很快结为冰晶,和湖面的冰层融为一体。

    许不令抱着小桃花,来到石亭畔,低头打量了一眼——柳无叶坐在石亭的台阶上,把肩膀上的铁爪拔了下来,用嘴咬住布匹勒住伤口止血,脸色苍白,神色恍惚。

    前后事情联系到一起,许不令自是能猜出柳无叶所说的‘富贵千金’是谁。

    无关男女或者个人好恶,至少柳无叶这个‘情’字是真的,落得如今境地,只能说造化弄人。

    小桃花被公主抱,躺在许不令胳膊上,黑袍裹得密不透风,连手都动不了。

    短时间大起大落,经历这么多这辈子的第一次,年纪尚小的小桃花显然有点紧张无措。想不通柳无叶为什么会被埋伏,想不通远在长安城的大哥哥,为什么会神兵天降似的出现在身边,想不通为什么一睁眼,就光溜溜地躺在大哥哥怀里……

    汹涌思绪涌入小脑袋瓜里,小桃花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为了缓解被大哥哥抱着的尴尬,虽然胸腹间还很疼,还是强撑着做出没事的模样,偏头看向柳无叶:

    “看吧,我都说了无论去哪儿都一帆风顺,卦象应验了,你往后再倒霉,可不能怪我算得不准了。”

    柳无叶心里同样复杂,不比小桃花好多少,很想做出江湖客该有的潇洒模样,发自心底的悲凉却让他再难提起心气。

    柳无叶眼睛里满是血丝,努力做出平静的模样,抬头询问道:

    “左姑娘,许兄,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小桃花转过头,看向上方的下巴:

    “对啊,大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

    其实在很早前,小桃花对许不令的身份便有所猜测,毕竟那个大哥哥实在太俊了,天下间找不出第二个。上次在凉城,师父把她叫过去说那些话,已经等同于直说了大哥哥的身份。

    只是,马鬃岭的事情结束,师父和许不令都安然无恙,应该走了才对呀,怎么会来这里?

    许不令面对小桃花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过来办点事儿,恰巧遇上了。”他偏头看向浑身浴血的柳无叶:

    “你又是怎么回事?这些个刺客,是什么人?”

    柳无叶沉默了下,偏头看向冰面上的几具尸体,摇头道:

    “不清楚,可能是我爹请来的杀手吧。”

    许不令皱了皱眉:“你爹柳善璞,充其量是个家财万贯的商贾。姜笃刚刚及冠受封太子,他脑壳有包,这时候把你从密会的地方骗出来打杀?难不成活腻了,想等齐帝病故、太子登基后,秋后算账把柳家抄家灭族?”

    柳无叶听见这话脸色僵了下,明白许不令知道了一切,微微低下头去,沉思了很久,眼中显出了些许落寞。

    许不令暗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石亭外:

    “天雨大,不润无根草;道法宽,只渡有缘人。你自己想不透彻,我说再多也没有,好自为之。”

    柳无叶略显自嘲地笑了下:“早就想透,刚死心罢了。多谢许兄救命之恩,你到归燕城来,是准备找那块沉香木?”

    许不令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你有法子?”

    柳无叶看了看远处的归燕城:

    “几年前,我刚归京城,曾暗中潜入过皇城一次。过几天,我带你进去,不过我只去过东宫,沉香木应该在御书房,能不能拿到看你的本事。”

    许不令点了点头,约定了接头的位置后,破开冰面,将三具尸体沉入水中,抱着小桃花离开了杨树湖。

    柳无叶孤零零坐在石亭旁,看着千里冰封的塞北,目光从复杂渐渐变成了平淡。

    也不知是不是心死或者彻底放下了,柳无叶长长舒了一口气,在寒冷天气中带出一阵白雾。之后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把随身多年佩刀插在腰间,摇摇晃晃往树林深处走去。

    这一走,再不回头……

    ------

    雪原一望无际,冬日暖阳下,小小的黑点在郊野间快速移动,走向远处的巍峨雄城。

    小桃花被黑袍包着难以动弹,身上的伤痛让脸蛋儿有些发白,但心思已经完全没放在伤痛上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其实已经不小,按理说都能嫁人了,但无论是她还是许不令,都没法从长安城第一次见面的印象里跳出来,感觉自己还是那个偷偷吃糖葫芦的羊角辫小丫头。

    见近在咫尺的许不令不说话,小桃花犹豫了下,弱弱开口道:

    “大哥哥,你准备去皇宫里面抢东西?”

    许不令注意着周边动静,以免被发现行踪,闻声微笑回应:

    “是啊,家里人生病了,需要那块沉香木镇纸调养身子。”

    小桃花若有若无地‘哦’了一声,解释道:“我以前,不是故意骗大哥哥的,但是我拜了北齐的国师为师……”

    “我知道。”

    “哦,嗯……我师父是北齐的国师,武艺高强,也负责保护皇帝安危,我是他徒弟,自然也有这个责任。大哥哥要去皇宫抢东西,那我这当徒弟的,于情于理都该告诉师父一声才对,不然就是欺师灭祖……”

    小桃花说得比较纠结,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现在的情况。

    好在许不令通情达理,含笑道:“你不用想这些,以后我跟着我回大玥,左清秋那老匹夫,连徒弟安危都护不住,不配教你。”

    “嗯?”

    小桃花一愣,回过神来后,连忙摇头:

    “师父是好人,对我可好了。是我自己调皮,偷偷跑出来跟踪那个刀客,自己莽撞了。”

    许不令摇了摇头:“你才多大?小孩犯错自然是监护人的责任,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今天若是没我,你就得去湖里喂鱼了。”

    小桃花抿了抿嘴:“其实不会啦,我水性特别好,能从湖底游走。”

    “别说话了,好好调理气息。这段日子你肯定得待在我跟前养伤,那儿都去不了,所以不用想着要不要和你师父告密的事儿。”

    “……”

    小桃花轻勾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那这样最好了,等大哥哥走了,我就和师父解释,没机会和师父坦白,两边都不得罪。就是娘亲肯定会担心我。”

    许不令低头看了小桃花一眼,犹豫了下,轻轻叹了口气:

    “小桃花,当年在长安城,你爹在仁义堂和我撞上,当时打了一架。我当时中毒,受了点伤,你爹也突围跑了出去,但是被狼卫追上。这事儿硬算起来和我有关系,但我所行无违心之处,没法为此事道歉愧疚,只是把这事儿原委告诉你,希望你能分清是非。”

    小桃花听到这个,脸色稍显黯然,低下头去,沉默稍许:

    “爹爹做的是刀口舔血的买卖,富贵险中求,对外人来说是恶人,但对我来说就是爹爹,对我很好很好。青石巷里那个老伯伯,对我说过,行走江湖,妻离子散是常事,横死街头是善终,有几个人能真正走完。爹爹临终前也留了话,让我别想着给他报仇,也没仇可报,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和他一样出来跑江湖,但我心里怎么可能没点想法……”

    小桃花抬起眼帘,看着许不令的下巴:“不过,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怪不了大哥哥。我爹收钱办事出了岔子,总不能把仇算在被办的人身上。大哥哥今天救了我一命,咱们就算两清了吧。”

    许不令暗暗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小桃花犹豫了下,又问道:“吴伯伯的下落,大哥哥可知道?”

    “哪个吴伯伯?”

    “野道人吴忧,就是和我爹一起办事的那个。”

    许不令皱了皱眉,仔细回想杀过的人后,摇头道:

    “就在仁义堂打过一个照面,之后再未见过。”

    “哦……”

    小桃花抿了抿嘴,不太想深聊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儿,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认真调理气息……

    -------

    冬天日短,中午刚过,落日便已经挂在了城门楼的上方。

    崔小婉体格依旧羸弱,在屋里呆久了也不好,把小软榻搬到了客栈的露台上,裹着狐裘靠在上面,手持望远镜眺望着城内的美景。

    躺椅旁边铺着垫子,上面放着小案和棋盘,还有些许点心。

    祝满枝侧坐在小案旁,单手撑着下巴,埋头苦思着棋盘上凶险的局势,小白蛇担任棋童,叼着白子想往祝满枝手上放,见满枝迟迟不肯落子,略显焦急地摇摇晃晃。

    小案对面,陈思凝端端正正的盘坐,弯刀放在腿侧,目光放在棋盘上,眸子里却有点心不在焉,一直在琢磨昨天晚上那个梦的意思,试图从梦里的场景中,分析出自己和许不令是江湖义气,还是暗生情愫。

    小青蛇担任陈思凝的棋童,性子比较贪吃,见陈思凝没注意,偷偷把脑袋伸到果盘里,叼了一小块肉干,正准备咽下,对面的满枝就杀气腾腾的落了子。

    阿青一急,连忙抬头,把‘棋子’放在了陈思凝的手上。

    陈思凝完全没注意,顺手就把肉干给放在了棋盘上,察觉不对后,抬手又在阿青脑袋上轻拍了下。

    崔小婉看风景的同时,也在关注着棋盘的局势,察觉到陈思凝心不在焉,回过头来询问道:

    “思凝,你在想什么呢?”

    陈思凝和崔小婉接触久了,渐渐也发现这个舅娘不是呆瓜,而是心思太澄澈,看待人与物的视角与凡人不同,在崔小婉面前,根本就瞒不住心里的想法。

    听见崔小婉的询问,陈思凝坐直了些,勾了勾耳边的发丝,露出些许微笑:

    “也没想什么,就是昨晚没睡好,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

    祝满枝正愁怎么从必败的棋局上抽身,此时自然来了兴致,把小白蛇往棋篓里一丢,凑近几分询问道:

    “什么梦?说来听听,我在长安城闯荡的时候,学过些解梦的手段,不敢说一定准,但偶尔也能蒙对一次。”

    陈思凝见满枝把昨晚说的人生哲理忘干净了,眼神稍显无奈,想了想:

    “就是梦见和许公子一起闯江湖,到了个石洞里面,然后……然后两个人都被藤蔓绑住了,动弹不得、凶险万分,把我给吓醒了。我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所以有点担心。”

    祝满枝听见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会梦见和许公子遇险?按照我的经验,朋友之间才会做梦打打杀杀,你应该梦见和许公子在石洞里面,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才对。”

    三人都是女子,又比较熟了,满枝开起玩笑来也没避讳。

    陈思凝表情微变,嗔恼道:“满枝,你瞎说什么呀?”

    “嘻嘻,开个玩笑嘛。”

    崔小婉看出陈思凝话语有所遮掩,展颜笑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无论梦里遇见什么,都说明你心里想着许不令,若是没有想着人家,晚上便不会梦见,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埋头深思那个梦的意义。你只是情窦初开,比较迷茫罢了。”

    话语直白,直指要害,如醍醐灌顶。

    陈思凝身体微微一僵,略一回想,才发现好像真是如此。自从鱼龙岭过后,她一直都在想着许不令的事儿,基本上没想过别的。可她是为了陈氏的安危才跑过来,又不是因为贪恋许不令美色才追来,严格来说,没夹杂私情才对……

    祝满枝见陈思凝目光暗转,摇了摇头,认真道:

    “小陈,姐姐我是过来人,比你还冷还难动心的姑娘见多了,就比如小婉姐,连皇帝都不假辞色,遇上许公子,还不是乖乖过来白给了。”

    崔小婉脸不红心不跳,认真点头:

    “对啊,走了两千多里地,差点把老贾折腾死。”

    祝满枝早就适应了小婉的说话风格,也没笑场,继续道:

    “许公子这么好的男人,没有女子不喜欢,你即便现在不喜欢,等和许公子分开了,你还能瞧得上其他男人?哪怕是梅曲生这样的上代青魁,未来板上钉钉的武魁,你瞧见了恐怕也是:‘就这就这?这也叫男人?’。你别不信,人啦,都是这样,见到好的眼里就容不下差的了。”

    话糙理不糙,这番话很有说服力。

    陈思凝闻心自问,如果以后和许不令相忘于江湖,再挑选夫婿嫁人,恐怕真的一辈子都跳不出许不令的影子,毕竟要在当代男人中找个和许不令旗鼓相当的男人,实在太难了。

    武艺最高、长得最俊、未来地位最高、连文采有没有人能压许不令一头都是个未知数,为人还特别暖心,这还怎么挑?

    陈思凝抿了抿嘴:“男女婚配,得讲究缘分,岂能因为外在条件就死心塌地,那样有点太势力了。”

    祝满枝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开导:“许公子有句话说得好,世上哪有那么多爱恨纠葛、轰轰烈烈,男女情爱说白了就是下半辈子一起过日子,你过得开心,他也过得开心,就足够了。生离死别、感天动地,听起来有意思感人肺腑,但试问谁愿意自己亲身经历一次?”

    崔小婉双手捧着下巴,认真点头:

    “嗯哼,平淡是福。”

    两个人合起来忽悠,陈思凝显然有点招架不住,抬手挠了挠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祝满枝见陈思凝好像动摇了,连忙坐近几分,乘胜追击劝道:

    “小陈呀,姐姐我是过来人,王府虽大,但许公子心里能装下的人不多,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抓住机会后悔的是自己,磨磨蹭蹭后悔的还是自己。就比如姐姐我,本来应该排老大……”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老大?不会吧,母后说过,白天绮绮老大,晚上宝宝老大,她们俩吵架的时候红鸾老大……”

    “我举个例子嘛。”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我最早遇上许公子,当时红鸾姐还是许公子姨嘞,要是那时候抓住机会,现在都得管我叫姐姐,可惜当时磨磨蹭蹭,弄得现在都排钟离老九下面了。你现在加把劲,还能排十一,要是拖到许公子再带个姑娘回来,就得排十二了。船上可还有一堆丫环等着,夜莺、月奴、巧娥、豆豆、兰花……”

    崔小婉摇了摇头:“兰花嫁人了,你别乱说,让老许听到,打你屁股的。”

    祝满枝抬头左右看了看,确定许不令没回来后,才继续循循善诱:

    “特别是月奴和巧娥俩,都馋疯了,恨不得活吃了许公子。你要是继续犹犹豫豫,排到二十开外都有可能。”

    陈思凝皱了皱眉,听见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倒是被带歪了,小声嘀咕:

    “二十多个,那岂不是想见相公一面,都得排一个月队?”

    崔小婉展颜笑了下,认真道:

    “不会的,许不令一晚上能祸祸五个……”

    “咳咳——”

    话还没有说完,三人上方,便响起清冷咳嗽声。

    崔小婉停下言语,做出人畜无害的模样,拿起望远镜继续欣赏风景。

    祝满枝吓了一跳,连忙坐好:“我就开个玩笑,老陈你也别当真。”

    陈思凝脸也红了下,做出平静模样,看向露台上方的屋顶,准备打声招呼。

    结果抬眼就瞧见,身着黑衣的许不令,怀里抱着个裹成毛毛虫似的的姑娘,正从上面跳下来。

    ?!

    怎么又来一个?

    露台上的三个女子,表情各异,心里却闪过同一个想法。

    许不令落在露台上,快步走进屋里,解释道:

    “城外遇上的旧相识,受了点伤,带回来医治,满枝,过来帮忙。”

    “哦……”

    祝满枝满目狐疑,感觉自己离祝十二又近了一步,可看见那姑娘的面容后,猛的一愣,连忙站起身来,跟着跑进屋里:

    “嘿——你不是在秋风镇算命吗?说好的给我算姻缘,你怎么算自己头上了?怪不得让我‘心莫急’,在这等着我呢?”

    小桃花受了内伤很虚弱,瞧见两个熟悉的江湖故人,也是愣了下,小声念叨:

    “原来你们和大哥哥是一伙儿的……好巧。”

    陈思凝站起身来,观小桃花面色,就知道伤了不轻,认真道:

    “满枝,先别打岔,把伤药取过来。”

    祝满枝插着小腰很气,可也知晓是非轻重,还是听话跑去了许不令的屋里,取来随身携带的疗伤器具。

    许不令把小桃花放在床上,抬手想解开包裹的袍子,可想想还是算了,转身道:

    “你来吧,方才掉进水里,衣服打湿了。”

    陈思凝没有多说什么,把幔帐放下来,开始给小桃花检查伤势。

    小桃花十分窘迫,和许不令一起时还好,面对半熟不熟的陈思凝却是不知该怎么打交道了,干脆闭上眼睛,让陈思凝摆弄。

    因为没穿衣裳,许不令也不好凑在跟前旁边,退到露台上,把门关了起来。

    崔小婉靠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偏头瞄了一下,哼哼道:

    “老许,你这次回去,母后和红鸾肯定不让你再出门了。”

    “小丫头罢了,别瞎想。”

    “你骗得了婶婶?”

    崔小婉往躺椅旁边移了些,让开一个位置:“带回来的姑娘,哪有再撵出的道理,咱家又不缺一双筷子,是吧?”

    “……”

    许不令眼神无奈,微微摊开手,在躺椅上坐下,把崔小婉抱起来放在了腿上:

    “今天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没?”

    “好多了。”

    崔小婉靠在许不令怀里,用望远镜瞧着天边半轮落日,片刻后,轻嗔道:

    “里面忙着呢,别摸婶婶的良心。”

    “哦,没注意。”

    “都伸衣服里面了,还没注意……”

    ……

    落日西斜,晚霞如火,在天边徐徐燃起……

第四十二章 老弱病残?

    华灯初上。

    奢华马车驶出皇城宫墙,走过京城最繁华的街道。

    太子姜凯坐在车厢里,紧握双拳,从窗口看着外面的行行色色。

    亭台曲巷、飞檐楼宇,美轮美奂的建筑连忙成片,街上骏马骄嘶、士子如云,豪门大户的小姐乘坐小轿含羞侧目,青楼酒肆里的舞女巧笑嫣然。

    这里是天下间,除开长安城最美最繁华的地方。

    而姜笃是这个地方,唯一的继承人。

    试问天下间有那个男人,看到这样宛若天宫的美景后,不想把这一切握在自己的手中,成为这里唯一的王?

    姜笃很想得到这一切,更想在有生之年,去整个中原的首府长安城看看。

    但可惜的是,他现在连一点无关紧要的私心都没法满足,连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都保不住,因为他还不是这里的主人。

    姜笃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他杀柳无叶,一个商贾之子,完全干涉不到大局,顶多后世风评上差一些,只要他能认真把朝堂打理好,为什么不能容忍这点瑕疵?

    这些问题,他不敢问,父皇也不会回答,他只能尽全力按照父皇的意思照做,不敢出丝毫纰漏,从小就是如此。

    为了未来的皇位,他必须狠下心肠,斩断一切阻碍,哪怕是他曾经最在乎的人!

    姜笃攥紧拳头,心中百转千回,想这些,无非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给自己找个‘无毒不丈夫’的理由。

    马车穿过街巷,在一间宅院外停下。

    姜笃没有掀开车帘,只是安静等待,手忍不住的张合。

    很快,王锦从宅子里跑了进来,脸色发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姜笃等待了片刻,察觉不对,心中的纠结、愧疚,一瞬间变成了脸上的愤怒,挑开车帘怒声道:

    “失手了?”

    王锦面白如纸,低着头吞吞吐吐道:

    “太子殿下,巴蒙等人在杨树湖伏击,一直未曾折返。小的派人前去打探,发现地上有交战痕迹,但尸体不知所踪,应该被沉入了水底。”

    “柳无叶死了没有?”

    王锦摇了摇头:“能事后清理战场,应该没死,不过现场遗留有染血的铁爪,当是受了重伤。”

    姜笃脸色阴沉,隐隐有些发白。这事办砸了,父皇必然怀疑他暗中徇私放走了柳无叶,即便没寻私,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当个什么皇帝?

    “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柳无叶又不是当代武魁,顶多和左战旗鼓相当,怎么可能失手?”

    王锦面色为难:“以现场足迹来看,绝不止一人,兰宝斋那边也人去楼空,应该是有人从兰宝斋得了消息,去杨树湖救了那姓柳的……”

    “他就一个人,根本没朋友,谁会去救他?”

    “……”

    王锦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姜笃眼神怒火中烧,却也难掩焦急,思索了下,冷声道:

    “去查,死活都要见尸,绝不能让柳无叶再现世。在没找到人之前,把消息封死,若是传入父皇耳中,我诛你九族!”

    王锦一个哆嗦,作为牵线搭桥的江湖人,哪里惹得起北齐的统治者,急急忙忙躬身称是。

    姜笃心乱如麻,满腔情绪无处发泄,抓去茶杯砸在了王锦身上,才怒然放下了车帘。

    --------

    客栈之中,风平浪静。

    小桃花受了内伤,进过医治调理,气息已经顺了很多,靠在床榻上沉沉睡了过去。

    许不令把小婉送回了自己房间后,刚在门口瞄了几眼,陈思凝和满枝便走了出来,把门关上了。

    祝满枝眼中带着些醋味,嘟着嘴拉了许不令一下,轻声道:

    “这丫头片子没穿衣裳呢,公子别乱看,看出事儿了咋办?”

    许不令在杨树湖畔都看干净了,芳草稀疏,白里透粉,还不小心碰了两下。不过这种事儿,肯定是没脸皮说出口,他拉着满枝走向隔壁房间,询问道:

    “陈姑娘,小桃花的伤势如何?”

    陈思凝处事风格十分稳健,保命的本事层出不穷,寻常疗伤不可能不会。她含笑道:

    “不用担心,这小姑娘虽然是女子,但体格和公子差不多硬朗,挨了两锤子都没伤筋动骨,只需休息几天就恢复了。方才摸了下骨,这小姑娘天资好的吓人,未来成就恐怕不在我之下。”

    许不令放心了些,轻轻点头:“那就好。”

    祝满枝倒是有点不服气,拉着许不令的手,嘀咕道:

    “天赋不能决定未来成就。老贾说过,习武一道,三分看天命,七分靠打拼,天赋再好,不下苦功夫也难成大器。就和我一样,天赋虽然不错,但从摸鱼遛鸟泡馆子,还不是比老陈差了一丢丢。”

    一丢丢?

    陈思凝桃花美眸中显出几分自傲,打趣道:

    “照你这么说,我和许不公子,也只差了一丢丢了。”

    “嘿——我和你的差距,比你和许公子的差距小多了,不信咱们比比?许公子作证。”

    许不令在跟前,怎么可能看着满枝挨打,摇了摇头打圆场:

    “好了,早点睡吧,过几天事儿办完就得回去,路上车马劳顿个半月,得提前养好体力。”

    祝满枝轻轻哼了声,推开房门走进了屋里。

    陈思凝紧随其后,关门的时候,却稍微迟疑了下。

    许不令站在门外正准备转身回去舔小婉,见此又停住了脚步,回头道:

    “还有事吗?”

    “哦……”

    陈思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犹豫一下,眨了眨动人的眸子,还没想好说什么,背后的祝满枝便机灵的开口:

    “思凝有话对你说,憋了一整天了,许公子你和她单独聊聊。”

    许不令微微点头,抬手示意:“走吧。”

    “……”

    陈思凝张了张嘴,鬼使神差的就点了头,走出了把门关上,跟着许不令走道了窗户旁边。

    夜色幽幽,窗外街道人来人往,垂下的灯笼在客栈里倒印出迷乱光影。

    许不令在窗前站定,看着外面的景色,含笑道:

    “这几天多谢姑娘帮忙照顾小婉和满枝,你我也算老相识了,有话直说即可,不用憋在心里。”

    我能有什么话……

    陈思凝稍显局促,完全不知道自己大晚上跑过来是为了什么。她轻声道:

    “嗯……就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昨晚没睡好,做了个梦,梦见许公子出事儿了,担忧公子的安全。”

    我出事了?

    许不令眉头一皱,他昨晚可是听的清清楚楚,陈思凝哼哼唧唧、嗯嗯啊啊,这他能出什么事?

    力气太大把腰闪了?

    “呃,是嘛,具体是什么梦?”

    陈思凝现场乱编,心里有点慌,迟疑了下,才严肃道:

    “梦见我和许公子一起进入山洞,公子被藤蔓缠住了,我用力砍藤蔓,都救不出许公子。梦由心生,我武艺确实差公子太远,若公子真陷入险境,恐怕也是那样的情况,所以才会做这种梦。特别是现在,公子身边带着一帮老弱病残,要注意安全才是。”

    “老弱病残?”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

    陈思凝脸色一僵,连忙解释:

    “满枝随口瞎说的,老陈、弱枝、病婉、残花,顺口就说出来了。”

    “……”

    许不令仔细一想,还真是。

    他摇了摇头,把话题回到了做梦上面:

    “你确定,是我被藤蔓缠住,你来救我,而不是用鞭子抽我?”

    “嗯?”

    陈思凝眨了眨似醉非醉的美眸,低头看向腰后的皮鞭,摇头:

    “我怎么会打公子,做梦也不会。”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上下打量着如花似玉的陈思凝:

    “那不对啊,我被绑住了,陈姑娘砍藤蔓救我,怎么会说‘用力、好舒服’之类的话,听起来和我用鞭子抽你似得。”

    ??!

    陈思凝瞪大眼睛,眸子里满是错愕和不可思议,脸儿也瞬间红了,很快蔓延到脖子,然后又是一白。

    什么意思?

    我昨晚说那种没脸没皮的梦话了?

    陈思凝强自镇定,吞吞吐吐的道:

    “怎么可能,我……我昨晚,真说那些话了?”

    许不令做出认真模样,微微点头。

    !!

    陈思凝腿都软了,恨不得当场从窗户上跳下去,不过她记得,没做梦被鞭子抽,只是被亲亲摸摸而已。

    陈思凝不相信自己会说那种没脸没皮的话,把小青蛇从袖子里掏出来,询问道:

    “阿青,我昨晚说话没有?”

    陈思凝昨晚只是发出了些微不可为的拟声词,并没有说梦话,小青蛇自然是晃了晃脑袋,表示什么都没听到。

    许不令见露馅了,摇头解释:

    “开个玩笑罢了,别当真。”

    开玩笑?

    陈思凝脸色涨红,本就心虚,被这么惊吓,再好的脾气也被惹毛了,抬手就在许不令胸口推了下,转身就走:

    “许公子你真是……真是不可理喻,这种玩笑,岂能乱开?”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暗道:你天天在梦里把我当流氓,我都没说什么,开个玩笑怎么了?

    这话终究不好说出来,许不令只是摆了摆手:

    “早点休息,别胡思乱想。”

    陈思凝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头也不回,快步钻进了屋子,把门关上了。

    许不令摇头笑了下,神清气爽的回到了自己房间里……

第四十三章 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

    月上枝头,丝竹之声若有若无游移在房间外,一盏烛台放在圆桌上,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女儿香味。

    幔帐之间,被褥和枕头早已经铺好,梳洗好的崔小婉,身着轻薄睡裙,侧躺在床榻上,手儿撑着脸颊,指尖转着一缕秀发,白如软玉的右脚,轻轻磨蹭着左腿的腿肚,显然已经等的有点久了。

    门外廊道里,话语若隐若现。

    崔小婉咬着下唇,唇上点着朱红的唇脂,致使不占半点凡间烟火的脸颊,多了几分淡淡的妩媚。

    不过眼中的澄澈未消减半分,这般打扮,只是因为知道许不令喜欢这样,许不令喜欢她就喜欢,就和花儿喜欢阳光和水,她就把花儿栽在阳光充裕的河边一样。

    崔小婉身体还很柔弱,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有点累,又坐起身来,低头看了下,把睡裙的领子解开了两颗,想了想,干脆把肚兜扯了出来,放在了枕头下面,重新躺下。

    昏黄烛光下,透过茶青色的睡裙,可以看到锁骨下的一抹白腻,若隐若现,想仔细看却又看不清。

    崔小婉低头打量几眼,调整了下位置,然后重新撑着脸颊侧躺,安静等待。

    片刻后,门口传来脚步声,许不令推门走了进来。

    崔小婉微微吸气,衣襟起伏,眸子似笑非笑,直直望着许不令。

    (→_→)

    这双眼睛,看起来要吃人!

    许不令方才调戏陈思凝,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挑开帘子猛然瞧见这一幕,直接愣住了。

    (⊙_⊙)!

    佳人如玉,秀色可餐。

    许不令在住原地,笑容一收,方才干了啥忘得一干二净,仔细扫了眼后,轻手轻脚放下帘子,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婶儿,你这是做甚?”

    崔小婉手指捏着一缕秀发,轻轻扫过锁骨下的肌肤,眼神柔婉,脆声回应:

    “知道你想母后了,学学母后的样子,让你解一下相思之苦。好看嘛?”

    好看是好看。

    但宝宝可没你这么大胆……

    许不令整理了下衣领,努力做出不急的模样,缓步走到跟前坐下,握住小婉的手儿,柔声道:

    “好看,婉婉有心了。”

    崔小婉学得会萧湘儿的姿势,却学不会湘儿那发自骨子里的火热与内媚,只是笑眯眯看着许不令,声音依旧带着三分稚气:

    “婉婉听起来和饭桶一样,不过你喜欢这么叫,就这么叫吧。”

    许不令目光上下游移,把手儿放在怀里暖着,奇怪道:

    “怎么忽然这幅打扮?屋里很热吗?”

    崔小婉咬了咬下唇,没有丝毫羞涩的瞄着许不令,稍微想了下,才说道:

    “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吧?”

    “是啊。”

    许不令在这种情况下,再好的定力也有点心不在焉,手不自觉的放在了洁白脚裸上,慢慢磨蹭。

    崔小婉用脚儿压住许不令的手,认真道:

    “我也想母后了。回去后,我还是和母后住一起,不过那样,你就没法和母后办事,母后都快馋疯了,我也不能在旁边干看着……”

    “……”

    这是想提前把事儿办了,好回去后婆媳大被同眠?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的倒下,靠在了小婉旁边,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

    “急了?”

    崔小婉还真不急,只是想做该做的事儿罢了,她抬手在许不令脸色拧了下:

    “是看你急了。离开楼船后,你就没碰过姑娘,今天那么小的丫头片子,你都往回抱,还把人家衣服弄没了,你真想的话,说一声就行了嘛。”

    许不令确实有点憋得慌,但这大部分原因,都是被小婉给挑逗的。他略显无奈的笑了下:

    “那小丫头掉湖里了,这么冷的天,穿着衣服不得被冻坏了。我这也是事急从权,又不是故意占人家便宜。”

    崔小婉知道说的是真话,却做出不信的模样:

    “哼~你就是急了,难受吧?是不是看依依都觉得眉清目秀?”

    还真是……

    许不令无话可说。彼此凑的太久,小婉呵气如兰,吹拂着他的脸颊。

    许不令呼吸略显不稳,坚持片刻后,实在顶不住,把被褥拉起来,盖住小婉,柔声道:

    “别闹了,你身体还没好,玖玖叮嘱过不能乱来。”

    崔小婉眨了眨眸子,迟疑了下,仰头在许不令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谢谢你哈,陪我走这么远。”

    “……”

    许不令不知为何,心猿意马在这时刻安静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娇美脸颊,面带笑意,抱紧了几分:

    “这才刚刚起步,后面路还长着。”

    崔小婉把脸颊埋在许不令的胸口,听着时急时缓的心跳:

    “已经很远了。在楼船上等你的时候,我都已经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要走了,就和花开花谢一样,该落叶归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许不令皱了皱眉,在小婉的臀儿上拍了下,手也不拿开了:

    “别说傻话,我生气了。”

    崔小婉轻轻‘哼~’了声,手指在许不令胸口画着圈圈,转而道:

    “以前都是你给我讲故事,这次换我给你讲吧。”

    许不令这才满意,轻拂小婉的光洁脊背,微微点头:

    “好。”

    崔小婉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故事,有的只是自幼天马行空的想法,她回忆稍许,才不紧不慢的道:

    “小时候,爹娘都以为我喜欢花,其实不然,我只是不喜人。花不会说话,又很漂亮,实在无事可做,才养花打法时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时候起,我看人,就和你看外面的花花草草一样,能看出那朵花长得不好,那朵花有瑕疵。

    那时候住在崔家,能看到那些表面上慈眉善目的长辈、兄弟姐妹、下属门客,心里都装着其他东西,就像狼一样,盯着眼前的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吃到那块肉,连爹娘也一样。

    我当时觉得很不自在,所以不想见人,一个人躲在桃花林里面。原本我还会亲近爹娘,因为他们是最亲近的人嘛,再贪婪至少不会用那种眼光望着我。可惜,最后爹爹还是变了。”

    许不令安静聆听,稍微想了下:

    “人都有兽性,没有的话,人到现在还在树上摘果子吃呢。看的太清楚,确实挺煎熬的。”

    “是啊,不是他们的问题,是我不合群,所以才喜欢一个人待着。本以为这辈子就会安安静静待在桃花谷里,直到不想活了的那天,却没想到,你莫名其妙的闯进来了。”

    许不令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眸子里显出几分傲意:

    “是不是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让你心动了?”

    “瞧把你美的。”

    崔小婉微微眯眼,轻哼了声:

    “你若是和其他人不一样,那次就该在桃花谷留下来了,不会离开。你当时走了,把我气的吃不下饭。”

    许不令表情一僵,又抱紧了些:

    “那你怎么出来了?”

    “因为喜欢你呀!”

    崔小婉抬起眼帘,目不转睛看着许不令:

    “喜欢你,就想得到你,有所求,就变成了和你们一样的人,然后就合群了。”

    许不令仔细琢磨了下,觉得这话挺有哲理,含笑道:

    “那我也算把仙子拉下凡间的牛郎了,挺对不起你的。”

    “你情我愿,只要自己开心,身在天上还是凡间,又有什么区别呢。”

    崔小婉贴在许不令的胸口,轻轻蹭了几下:

    “我所求不多,能在你跟前便心满意足了,活着死了没区别,但是你要忙自己的事儿,东奔西跑的,就很失落,所以就生病了,觉得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受相思之苦。

    不过现在已经好了,因为我发现,你把我、母后她们,看的比世上任何东西都重,现在忙,只是为了以后安安稳稳在一起。以后我不会生病了,老老实实和母后一起等着你,等你把事情忙完的那天。”

    许不令对于这个,其实挺愧疚的,他也想天天待在船上陪媳妇,可事情没做完,就清闲不下来。

    听见小婉的言语,许不令眼神微暖,低头在小婉的额头上嘬了口:

    “我尽快。”

    崔小婉心里本来就没什么话,所有事情都写在脸上,把仅有的一点感慨说完后,仰头吻住了许不令的嘴唇,把许不令往自己身上搬。

    许不令顺势压了上去,有点受不了了,稍微分抬起头,劝道:

    “婶儿,你悠着点,别玩火。玖玖说我和野牛似的……”

    “你轻点就行了嘛,我又不是纸糊的,一戳就烂,要不你躺着婶婶来?”

    “……”

    许不令眼神无奈,还真就躺下了,一动不动,让小婉自己想办法。

    只可惜崔小婉看起来纯真无邪,年龄却是和宁玉合同龄,这么大了又博览群书,还在萧湘儿那里耳闻目染,岂会什么都不知道?

    崔小婉慢慢吞吞爬到了许不令上面,抬手轻轻拉下了轻薄的睡裙,彼此紧紧贴在一起……

    窸窸窣窣……

    睡袍和许不令的衣裤从被褥下丢了出来……

    片刻后。

    “诶!小婉,你冷静……”

    许不令察觉不对,猛的睁开眼,用手托着小婉,让她别乱来。

    只是崔小婉说走就走的性子,打定主意的事儿岂会听劝,抬手又在许不令脸上捏了捏,稍显不满:

    “大男人磨磨蹭蹭的,没意思,你放不放手?”

    “这……我……好吧……”

    “呜——好疼……”

    “嘶——让你悠着点了……”

    ……

    夜色漫漫,银白月光落在窗户上。

    男女的话语偶尔响起,又化为几声压抑的呢喃。

    塞北千里冰雪尚未消融,但今年的第一缕春风,似是提前吹进了温馨而又宁静的屋子里……

    -------

    多谢【樱色烟火】大佬的万赏!

第四十四章 清晨

    朝霞初升,晨曦洒在窗户上,小贩的吆喝声在街上响起。

    暖和的房间里,残留着些许旖旎味道,随处乱扔的衣裙已经叠好,放在了床榻外的状态上。

    幔帐之间,崔小婉脸儿带着红晕,心满意足的靠在男人怀里,从表情上来看,应该十分满足,到现在还环着许不令的脖子,手里攥着块染了朵桃花的手绢。

    许不令搂着新媳妇儿,眼神温柔中带着几分无奈,老实躺着不动,让小婉好好休息。

    雨露初尝,其中滋味自然美妙,但硬要说享受的话,其实也谈不上。小婉身体太虚弱,许不令连乱动都不敢,时时刻刻注意着小婉的身体,还没尝到味道,小婉就趴下了,他也不敢继续,完全没尽兴。

    不过男人嘛,有时候委屈点,也是应该的。

    许不令勾起嘴角,把崔小婉脸上的秀发拨到耳边,凑近在额头上轻点了下。

    崔小婉慢悠悠睁开眸子,四目相对,缓了片刻才清醒过来。

    看着近在咫尺的许不令,崔小婉依旧没露出小女儿的羞涩和腼腆,而是抬手,把许不令的脸颊推开,转了个身,雪白脊背向着许不令:

    “本宫完事儿了,下去歇着吧。”

    这个‘本宫’,明显是和宝宝学的,不过说起来倒也没什么问题。

    许不令有些好笑,念在小婉身体虚的份儿,没施行家法,只是抬手把被子盖好,柔声道:

    “好好休息,陈姑娘一大早爬起来做饭熬药,满枝睡懒觉也没去搭手,我去看看,免得人家多心。”

    “嗯。”

    崔小婉稍微感觉了下,又转过身来,奇怪道:

    “老许,母后馋的茶不思饭不想,我还以为这种事很有意思呢,感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许不令穿着袍子,摇头笑道:

    “都说了你身体虚,我哪里敢乱来。宝宝第一次的时候,站都站不稳,都翻白眼了,感觉肯定不一样。”

    “哦……”

    崔小婉若有所思的点头,把红木小牌从枕头下面摸出来,看着上面的‘正正’:

    “那这次不算哈,下次你认真还。”

    许不令肯定无所谓:“好,到时候你别和宝宝一样,又哭又闹骂我就行。”

    “我才不会呢。”

    崔小婉把红木小牌放在胸前,想了想又道:

    “母后的兔尾巴,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我问了好多次,母后都不肯说,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下,露出了一个意味莫名的笑容:

    “不着急,等回去了,让宝宝教你。”

    “哼~”

    崔小婉稍显不乐意,但也没有再追问,闭上了眼睛:

    “知道了,去忙你的吧。”

    许不令微笑了下,附身又在小婉唇上点了下,才转身走出了房门……

    ———

    隔壁房间中,小桃花被街上的嘈杂声唤醒,略显困倦的睁开眸子,茫然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

    她脸儿又红了下,略显吃力的掀开厚被褥,从床榻上坐起来,左右看了两眼——打湿的小袄和肚兜亵裤,挂在屋里晾着,随身的荷包、铁枪整齐的放在桌子上,干净的衣裙放在床边。

    “呜……”

    小桃花胸腹间的淤青尚未褪去,抬手揉了揉肚子,缓了一会儿,才双脚下地,轻手轻脚的披上了干净的衣裙。

    衣裙是满枝的,虽然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但某些地方显然区别很大。

    小桃花套上裙子后,低头看了看,发现衣襟处松垮垮的撑不起来,下意识挺了挺胸脯,却不经意间想起了昨天在杨树湖畔的场景。

    大哥哥好像给我擦身子,从上到下都擦了一遍……

    小桃花脸儿猛地一红,只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感觉就和还在被那只大手摸着似得。她连忙静气凝神,许久才压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小心翼翼的走到了桌前,拿起了放在铁枪旁的小荷包。

    荷包里放着银元宝,几年来都随身携带。小桃花取出银灿灿的元宝,握在手里看了看。

    记得刚收到这个银元宝的时候,她还是个豆芽似得的小丫头片子,一只手都抓不下,不知不觉间,竟然能握住了。

    怎么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小桃花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想把自己当成曾经的小丫头,却压不下已经成为少女后的复杂心思,纠结许久后,把银元宝放在嘴边,想学着小时候财迷的模样,轻轻咬一下。

    只是小桃花刚把银元宝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下口,房门就被推开了。

    廊道里,陈思凝端着刚熬好的药,可能是怕打扰了许不令的‘清梦’,轻手轻脚并未发出声音,打开房门,见小桃花站在屋里,拿着银元宝往嘴里塞,莫名其妙道:

    “姑娘,你……你很饿嘛?很饿也不能吃银子呀,还是天赋异禀?”

    小桃花动作一僵,连忙把银元宝收起了,讪讪笑了下:

    “没有,我就随便尝尝。”

    尝尝?

    完了,和满枝、舅娘一样是个憨憨……

    陈思凝缓缓点头,也没有多说,把熬好的药放在了桌上,握住小桃花的手腕,检查伤势。

    小桃花昨天伤痛加身,又比较局促,光装睡了,根本没和陈思凝交流,此时被照顾,显然有点不好意思。

    她目光在门外扫了扫,没瞧见许不令后,为了缓解尴尬,开口客套起来:

    “大姐姐是许大哥的夫人吧?许大哥真有福气,连大姐姐这么贤惠漂亮的姑娘都娶到了。”

    很有市井气的客套话语,说出来自然而然,不带半点恭维的意思。

    可陈思凝听了,显然没法坦然接受这番赞美,连忙摇头道:

    “你误会了,我不是许公子夫人,嗯……只是江湖朋友。”

    “是吗?”

    小桃花知道说错话,赶忙道:

    “大姐姐和许大哥都长着一双桃花眼,很有夫妻相,我还以为是夫妻呢。”

    陈思凝眨了眨眼睛,脸儿微红笑了下,并未接话。

    小桃花思索了下,又道:“昨天坐在露台上那个漂亮姐姐,该是许大哥夫人了吧?”

    “那个是的,叫崔小婉,还没过门。”

    “哦,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姐姐,又和许大哥是什么关系?”

    陈思凝稍微想了下,见满枝还定在睡懒觉,凑近几分小声道:

    “她呀,是许公子家的老幺……”

    “噗——”

    声音再小,又哪里瞒得过有心人。

    一直站在门外旁听的许不令,听见这话啼笑皆非,探出头来,含笑道:

    “陈姑娘,你说这话,就不怕满枝炸毛?”

    !!

    陈思凝表情一僵,连忙闭嘴,装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小桃花眼前微亮,不过马上又脸儿红了起来,紧了紧衣襟,很有礼貌的低头道:

    “大哥哥早。”

    “早。”

    许不令在门外扫了眼,也没进去打扰,而旁边的房间里,祝满枝睡眼惺忪的打开门,揉着眼睛看向外面,疑惑道:

    “许公子……我炸什么毛啊?头发很乱吗?”

    许不令走到跟前,抬手在满枝脑袋瓜上揉了下:

    “没什么,就是刚才陈姑娘……”

    “诶诶……”

    陈思凝立刻急了,这话要是被满枝听到,绝对和她恩断义绝,她连忙跑出门来,含笑道:

    “阿枝,我煮了螺蛳粉,你快点收拾,待会该凉了。”

    “是嘛?!”

    祝满枝顿时睡意全无,嘭的把门关上,跑回房间里收拾,还不忘叮嘱道:

    “给我留一碗,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不提前叫我一声,我可以给你帮忙嘛,吃白食多不好意思……”

    陈思凝暗暗松了口气,见许不令没心没肺的拱火,有些没好气的走到跟前,在许不令肩膀上拍了下,眼神嗔恼。

    许不令半点不在意,转身走下了楼梯。

    一刻钟后。

    姑娘们都收拾整齐起了身。

    客房的圆桌上已经摆好餐具。

    许不令端着托盘进来,里面放着几碗热气腾腾的粉儿。

    祝满枝也端着个托盘,在桌子上放下,口若悬河的介绍其源自南越的地道美食:

    “这就是螺蛳粉,名字来源于思凝的混号‘螺蛳刀’,她做的螺蛳粉是南越最正宗的……”

    陈思凝听见这乱七八糟的典故,怕小桃花当真,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螺丝刀,满枝你别瞎扯……”

    小桃花看着面前的大碗,表情稍显尴尬,虽然她也是吃货,但这个味道……实在有点不咋滴。

    祝满枝不是第一次瞧见这种表情,以前她也是这样的,此时连忙解释起不好闻但好吃什么的,让小桃花拿筷子尝尝。

    崔小婉裹着厚厚的狐裘,坐在许不令身边,气色十分好,眉眼弯弯带着笑意,也在等着小桃花先试试水。

    陈思凝在凳子上坐下,目光扫了崔小婉几眼,倒是觉得有点不对,疑惑开口道:

    “舅娘,你……你气色今天好像好了不少。”

    崔小婉面如桃花,很有精神,闻言微笑道:

    “本来气血不通,被捅捅自然就通了……”

    “噗——咳咳咳……”

    许不令差点被这虎狼之词差点呛死,连忙拿起手绢,擦小婉的嘴。

    崔小婉拿着筷子,一脸人畜无害,扭头躲避:

    “我还没吃呢,不用擦嘴,呜……”

    陈思凝莫名其妙,瞧见两人打情骂俏起来了,脸色有点尴尬,默默低下头吃起了粉儿……

    -----

    柳无叶身受重伤,此时估计正在找地方包扎伤口,许不令倒也不急,在客栈里安心的陪着四个姑娘。

    小桃花和许不令也就见过几次面,彼此感官不错,但也不是很熟,这次英雄救美才拉近了不少距离。

    终究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小桃花被从上到下摸了个遍,虽然知道是事急从权,但心里难免有点异样,在客栈里养伤,不敢和许不令正面接触,只是和祝满枝、陈思凝混在一起。

    崔小婉刚刚经历破瓜之苦,虽然嘴上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明显食髓知味了,大中午的和许不令下棋赌衣服,连输好几局直至身无寸缕。许不令怕小婉冻着,只能抱着她回床榻上,然后就……

    就这么在客栈里待了三天,许不令除开偶尔出去给快要饿死的姜凯投个食,便再未出过门。

    转眼正月初十,年关的气氛逐渐变淡,小雪再次落在了漠北大地之上,但较之个把月前的凌冽寒冬,归燕城已经多了三分暖意。

    黄昏时分,暮雪萧萧。

    许不令独自离开客栈,来到了春花堂附近的巷道里。

    隐于深巷之间的小勾栏,窑姐儿听从了许不令的劝告,早已经人去楼空,致使本就人迹罕至的巷子,再无半点人迹。

    许不令左右探查,确定没什么埋伏后,飞身从后宅跃入院子,无声无息来到窗外,朝里面瞄了眼。

    大厅里本就没什么东西,此时只剩下两张小酒桌。

    柳无叶孤零零坐在酒桌前,一改往日斗笠蓑衣的打扮,换成了一身书生袍,肩膀上还挂着行囊,佩刀也用布包裹了起来,一副即将远行的模样。

    许不令确定没问题后,抬步走入屋里,询问道:

    “准备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历尽生死后大彻大悟,柳无叶虽然气色虚弱,却没了往日那般发自骨子里的自怨自艾。

    见许不令进来,柳无叶偏过头,露出一个比较勉强的笑容:

    “是啊,准备去中原看看,哪里的江湖大些。”

    许不令将铁锏放在桌上,坐在了对面:

    “想开了就好,不满二十有这般武艺,死在漠北可惜了,好好打磨十年,下一代武魁肯定有你一席之地;我和老司徒有些交情,你直接去千仞门,报我的名字即可,能教你不少东西。”

    柳无叶看了许不令一眼:“你是一座山,世间武人见过你出手,就很难再提起‘舍我其谁’的心气,我想要往上走,很难了。”

    许不令知道是如此,当江湖从来就不是以武艺高低论成败,他摇头道: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故事与酒。日后武艺通神也好,流落街头也罢,心烦的时候,能有个人陪着喝两杯,吐吐心里的苦水、谈谈往日的威风,那这辈子就算没白走一遭。反之,成了人间帝王拥有了一切,老来却只能孤零零坐在酒铺子里喝闷酒,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那这辈子肯定是白活了。你才刚起步,多走走看看就懂了。”

    柳无叶沉默了下,微微点头:

    “许兄的阅历,和年纪不大相符,有点老气横秋的意思。”

    许不令笑了下,也没解释,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忙完了就走吧。老司徒还有个儿子司徒琥羽,刀法性格都不错,和你应该聊得来,就是不知道是直的还弯的,就算是直的,想办法掰弯应该也不难……”

    柳无叶显然听不懂这荤话,起身跟在了许不令后面:

    “什么直的弯的?”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没好意思说。

    离开小勾栏后,柳无叶就走在了前面带路。

    两个人穿过繁华街道,七转八转,抵达了皇城外的玄武街。

    玄武街王侯将相扎堆,国师府便在其中,许不令稍微低调了些,和柳无叶从街边巷道来到了一处宅邸侧面。

    宅邸就在皇城北侧的宫墙外,应当很久没人居住,过年也没有悬挂灯笼,听不到半点人声。

    柳无叶在周围打量几眼后,飞身越过高大围墙,进入了宅邸内。

    许不令紧随其后,落脚处是宅子的后厨位置,地面积了厚厚一层落叶。他在宅子里扫了一圈儿:

    “这是你家的宅子?”

    “是柳家的。柳家是西边最大的皇商,打通了西域商道,深得当今圣上器重,特地赏了这处宅子。这些年因为我的事儿,我爹提心吊胆不敢来京城,宅子才空了下来。”

    柳无叶带着许不令,来到了后厨的库房位置,打开门后,里面堆了不少麻袋。

    许不令抬手在麻袋上面摁了摁,感觉出里面是泥土碎石,他略显惊讶:

    “你挖了条地道?”

    柳无叶点了点头,在库房的深处,掀开一块石质地砖,露出下面供一人通行的洞口,又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给许不令:

    “当年归燕城扩建,柳家出了不少力,也参与了皇城的建造,这是大概的舆图。前几年我来京城,为了见姜笃,在这里挖了条地道,刚好到宫墙后面的长宁宫,不过潜入皇城风险太大,用了一次就没用过了。长宁宫本是太后居所,太后故去后常年闲置,防卫较弱。但即便进了皇城,想去天子居住的后宫或者归元殿附近,同样难比登天,我也不知道当今圣上今晚在哪里,这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许不令接过舆图看了眼,和长安的皇城其实大同小异,轻轻点头:

    “谢了。”

    “不必言谢,权当答谢许兄救命之恩,后会有期。”

    柳无叶说完大概情况后,抬手抱了抱拳,便转身走向库房外。

    许不令思索了下,询问道:

    “要不要我帮你报仇?”

    柳无叶脚步一顿,看了看身上的伤势,摇头道:

    “这是许兄自己的事儿,与我无关了,再会。”

    说完便消失在了门外。

    许不令待柳无叶走远后,低头看向脚下的洞口。

    他虽然觉得柳无叶人不错,但还没有信任到把命交给对方的地步,不清楚地道对面的情况,肯定不敢随意钻,万一左清秋蹲在另一头守株待兔,他当场就得和姜凯角色互换。

    许不令稍微思索了下,将舆图收了起来,转身往客栈方向行去,先召唤两条小蛇过来探探路……

    ————

    多谢【樱色烟火】大佬的万赏!

    多谢【我本道貌岸然】大佬的万赏!

    一年没离开屋子,现在开了个宾馆用笔记本码字,环境变化太大很不适应,码的很慢很慢……

第四十五章 狼道

    宫灯在风雪中摇曳,含元殿内鸦雀无声。

    宫女垂首站在殿外,眼神中带着三分疲倦,太监端着茶盘,来到殿内的书案旁,躬身劝阻:

    “圣上,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烛火的光芒照亮宽大书房,龟寿铜香炉里燃起寥寥青烟。

    墙壁上挂着两国舆图,上面标注了东西战线主要部署,宽大书桌上,奏折和卷宗堆积成山,甚至挡住了太监的视线。

    罗列整齐的卷宗后方,头发花白的齐帝姜麟,身着睡袍,依旧在借着烛火,看着手中的卷宗,对太监的话语恍若未闻。

    起居太监心中暗叹,也不敢再劝,只是站在书桌外躬身等待。

    姜麟手中的案卷,是东部战线刚刚送来的,所说无非一件事:

    肃王许悠沉寂一个冬季后,开始调遣战船入楚地,经暗桩初略估算,不下三百艘,其中二十艘满载‘武魁炮’,不下两百门。

    ‘武魁炮’,是东部四王和北齐的称呼,指的是西凉军的三千斤巨炮,一炮近五到八里,中着无论人马房舍皆四分五裂,杀力堪比当代武魁。

    在重骑兵集团冲锋的战阵之中,这玩意别说两百门,就算只有两门,都能打散北齐引以为傲的‘铁罗煞’,东部四王根本挡不住,姜麟此时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北齐的冶金工艺极好,在得知这种战阵大杀器的第一时间,姜麟便秘密安排军器监仿制。

    但许家把军器作坊捂的太严实,在战阵之上,都不让西凉军之外的人近距离接触火炮,光凭借远处肉眼观望,想仿造出来难度太大,至今也只能听个响,想要列装军队并产生一定战力,至少需要两年时间。

    许家肯定不会留给北齐两年时间,指望东部四王拖延,别说拖两年,能托住两个月,姜麟都能赞许一声‘虽败犹荣’。

    等许家灭掉东部四王,矛头对准北齐之后,会出现什么场面,姜麟虽然没去前线战场,却完全可以想象出来。

    现在该想的,不是如何攻入长安取回祖辈失地,而是该怎么保住姜氏现在的基业了。

    虽然局势危急,未来几乎可以预料,但也并非是死局。

    北齐优势就在于纵深极大,半游牧半农耕,实在打不过,可以往北迁移,只要拿出当年在漠北卧薪尝胆的心气,许家就很难把北齐赶尽杀绝。

    大玥也并非家底厚到能随便折腾,先是江南水患、蜀地旱灾,然后又是四王叛乱、许家入长安,东南西北处处战火,一两年下来几乎耗空了数十年的积累,若非西凉军优势太大,现在早都叛乱四起朝堂分崩离析了。

    只要在大玥打过来的时候,北齐内部不乱,进退有据步步为营,同样能拖到大玥耗不起为止。

    毕竟草原上没有四通八达的河道,姜麟可不相信,西凉军能在一马平川的大草原上,推着三千斤重炮追着骑兵跑。

    可在大胜之势的时候想凝聚人心很容易,在败局的时候,想让举国上下同进退力挽狂澜,却难比登天;这对掌权者威信、统治力的考验,到了严苛的地步,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姜麟在位数十年,有足够的信心应对这种局面,但上天不给他这个机会。

    “咳咳——”

    常年勤政,已经积劳成疾的姜麟,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把卷宗放在了坐上,长长叹了口气。

    姜麟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行将就木、风中残烛,什么时候倒都不奇怪,肯定撑不到和大玥正面决战的那天。

    而膝下唯一的继承人姜笃,姜麟更是了解,瞻前顾后无丝毫魄力和胆识,只会按部就班的办事,继位后必然内稳不住朝廷、外镇不住藩王,政令不出归元殿的皇帝,拿什么凝聚人心?

    姜麟很想把这唯一的儿子废了,将皇位传给姜氏藩王,但这话嘴上说说可以,实际上绝不能这么做,因为这句话传出去,最先打起来的肯定是左右亲王,都不用许家动手。

    所以说,姜麟根本没的选。

    “去把太子叫来。”

    “诺。”

    等候多时的太监,躬身领命。

    -----

    同一片夜色下,东宫之内,太子姜笃在寝殿里焦急踱步,等着外面有可能传来的消息。

    自从伏杀柳无叶失手后,姜笃便提心吊胆,生怕父皇问起这事儿办的如何了。

    王锦在城中秘密巡查,没找到任何下落,可能已经远走高飞。

    姜笃很想编造个理由,说柳无叶已经死了,但没有人头作证,肯定骗不了目光老辣的父皇,而且若是撒谎后柳无叶又冒了出来,后果更不堪设想。

    现在姜笃已经后悔了,后悔那天为什么没亲自去见柳无叶,如果当时他诚心诚意把目前处境说明,求柳无叶最后帮他一次,说不定机会还大些,总比现在这样入了死局的强。

    “殿下!”

    姜笃来回踱步间,外面忽然传来内侍的声音,他身体猛地一抖,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父皇要见我?”

    “是,圣上方才看了东边送来的折子,心情不佳,殿下尽快过去才是。”

    姜笃脸色白了些,咬了咬牙,不敢有丝毫耽搁,快步往天子寝居的含元殿走去。

    路上,姜笃一直询问姜麟今晚上的言行,试图先做好对答的准备,只可惜今晚姜麟一言未发,只是在看折子。

    姜笃心乱如麻,也只能暗暗分析前线战局的情况,避免待会询问起来答不出来。

    含元殿距离东宫有些距离,姜笃和内侍一道快步穿过游廊,抵达殿外时都跑出了些许汗水。

    姜笃在殿门外仔细整理衣着,平稳气息后,才带着微笑快步走进殿里,对着书桌恭敬一礼:

    “儿臣,拜见父皇!”

    姜麟站在书桌后,背对着姜笃,仰头看着墙上的舆图,声音平淡到不带丝毫感情:

    “知道朕今日,为何叫你过来?”

    姜笃低头看着地面,犹豫了下:

    “儿臣听闻,今日东部传来的消息,当是肃王许家那边有了动静……”

    话还没说完,姜麟便打断了姜笃的话语:

    “去年楚地罢兵,所有人都知道肃王缺船运兵,开春才会渡江,现在许家有动静,满朝文武哪个不知道?需要你再给朕提醒一遍?”

    呵斥声很大,老态龙钟却又中气十足。

    殿外的内侍宫女连忙低头,轻手轻脚的远离了含元殿,不然听到皇帝骂太子的话,等太子上位,基本上就只能去给先帝殉葬了。

    姜笃被姜麟的呵斥吓的一抖,急忙在书房里跪下:

    “儿臣……儿臣治罪,前几日已经派人去处理柳无叶……”

    姜麟听见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回过身来,一双虎目怒视姜笃: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需要一国之君和太子,三更半夜关起门来商讨?朕真想把你脑子劈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浆糊!”

    “……”

    姜笃直接懵了,张了张嘴,哑口无言。说什么都不对,感觉父皇是在故意挑刺,这话却不敢说出口。

    姜麟瞪着姜麟,半天不见其回答,脸上怒意更盛:

    “你若是下了手,以你的性子,拿了柳无叶的人头,半夜三更都能跑来朕跟前邀功,这么多天没过来,你当朕傻,猜不出来结果?”

    姜笃头低了几分,紧张道:

    “父皇,儿臣绝无怠慢之处,当天就安排了人处理此事,只是柳无叶太过狡猾……”

    啪——

    茶杯砸在了地上,已经凉了的茶水溅了姜笃一身。

    姜麟须发皆张,走到书桌前,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一个无名小卒,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一国太子伏杀,你说对方狡诈?他是许不令?能万军之前来去如风?”

    “没有,只是安排的人,出了岔子……”

    “你安排的什么人?”

    姜麟都给气笑了,指向大殿外面的归燕城:

    “外面满朝文武,哪个不能用?你堂堂太子,给左清秋送句口信,他敢说个不字?他能让一个商贾之子,在眼皮子地下跑了?”

    姜笃满头大汗,咬牙道:“国师日理万机,前些日子又在马鬃岭……”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姜麟负手来回踱步,怒不可遏:

    “你是君,他是臣!他食朝廷俸禄,累死在外面也是为国尽忠,需要你去操心人家的安危?即便不提左清秋,满朝文武你随便找个能上朝的官吏安排此事,他敢给你办砸了?”

    姜笃张了张嘴,迟疑许久后,低头道:

    “儿臣,儿臣与柳无叶相识已久,情义深重,让朝廷的人动手,他必然能猜出是儿臣指使……”

    啪——

    姜麟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姜笃脸上,把姜笃打的一个趔趄。

    “一个死人,你怕他知道是你指使?你怕什么?怕他变成厉鬼来找你算账?”

    姜笃连忙起身跪好,咬牙道:

    “儿臣自幼受圣贤教诲,做这种忘恩负义之事,实在对不起天地良心……”

    “你他娘还知道忘恩负义?”

    姜麟气的双目充满血丝,直接爆了粗口:

    “你既然知道对不起良心,为何还要做?”

    ??

    姜笃顿时懵了,抬起头来,眼中隐隐有些怒火:

    “是父皇让儿臣做的……”

    “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朕让你去死,你去不去?”

    “……”

    姜笃紧握双拳,看着‘强词夺理’的姜麟,硬声道:

    “儿臣尊父皇之命,并无过错之处!大丈夫不该有妇人之仁,杀柳无叶我也没有怨言……”

    “那你做好没有?你杀了没有?”

    “……”

    姜笃再次哑口无言。

    姜麟抬手指着姜笃,怒骂道:

    “你还知道大丈夫不能有妇人之仁?你真有这狠劲儿他能跑?你不想杀,给朕直说,朕能把你怎么样?”

    姜笃面对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责骂,心中也渐渐生气怒火。毕竟姜麟不是第一说要废他的话,他不照做,被废了怎么办?

    但这些话,不敢当面说出来。

    姜笃只是咬牙道:“父皇,儿臣自幼对父皇唯命是从,从无失职之处,也就这次杀柳无叶,不慎失手,但并非没去做。儿臣不知错在什么地方,父皇为何一直看儿臣不顺眼?”

    “你自己想!”

    姜麟一拂袖子,冷声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朕告诉你又有何用?”

    姜笃身体微微发抖,呼吸急剧起伏,咬牙道:

    “儿臣没错,想不出来!儿臣从小到大都没做过错事,也就和柳无叶扯上了关系,古来像我这样的君主又不是没有,光说我姜氏祖上,便有齐宣宗……”

    姜麟冷声道:“朕有说过你错在这事儿上?”

    姜笃抬起头来,脸色时红时白:

    “父皇既然觉得没错,为何要授意柳善璞杀其子?为何要让儿臣杀身边最珍重之人?”

    “你他娘不会拦着?朝堂上的五品言官都敢拦朕诏令,你一国太子,还保不住一个情深义重的无名小卒?”

    姜麟怒声质问,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他就姜笃一个儿子,他不明白姜笃怕什么?

    他根本没得选,没有其他继承人。

    不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即便姜笃创下弥天大祸,他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帮姜笃擦屁股。

    这稍微有点脑子就能想清楚的局面,他不明白姜笃为何懦弱至此,在‘对手’无路可走的情况下,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姜笃低着头,眼角微微抽动,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的道:

    “父皇乃一国之君,掌儿臣在内天下万民生杀大权,儿臣不能违逆……”

    “你是不敢!是蠢!但凡你有半点大局观,半点野心,哪怕半点贪欲,今天都不会跪在这里。”

    姜麟被气的眉毛直跳,懒得再看姜笃,转身怒骂道:

    “你今天好好想自己错在哪儿了,想不出来,明天就给朕滚去北海放一辈子羊。

    朕就是把这天下交到一条狗手里,都比交到你手里,狗急了都知道咬人……”

    嘭——

    充斥着呵骂声的空旷殿堂内,忽然响起一声闷响,怒不可遏的话语也戛然而止。

    姜麟身体晃了晃,感觉额头上有热流淌下,抬手摸了摸,手上却是血红色的。

    姜麟回过头来,却见身后,本来跪在地上的姜笃,站了起来,手上拿着烛台,文弱的脸颊近乎扭曲,额头青筋暴起,如同饿狼般的盯着他。

    “我没错!我本就没错!从小到大都没错!你就是看我不顺眼!”

    姜笃握住灯台的手指指节发白,身体难以压抑的颤抖,双眸赤红如血,歇斯底里的道:

    “你从来没把我当儿子,你就是看不惯我喜欢男人,怕姜氏绝嗣,想把皇位传给其他亲王。你是皇帝,我哪里敢违逆你?我本就没错,你就是想废我,你逼我的!”

    嘭——

    又是一下,砸在了额头上。

    在漠北雄踞数十年的一代雄主,把北齐硬生生拉扯到能和大玥分庭抗礼的齐帝姜麟,血流满面,看着面前的亲生儿子,雄鹰般锐利的眼睛里,此时没有惧怕,也没有错愕,反而带着几分反常的惊讶。

    “呃……”

    姜凯用袖子擦掉眼前的血水,后退几步,靠坐在了书桌上,撞到了堆积如山的案卷,楞楞看着眼前满目凶光的儿子,点了点头:

    “对嘛,现在没错了,堂堂君主,哪里轮得到外人指点对错……”

    “我本就没错!我就是想当皇帝,你不让我当,我自己拿,你又能把我怎么样!?这里没有宫人,没人看到,看到了又如何?从现在起,我是皇帝,我说什么是什么!”

    姜笃近乎疯魔,抬手又是一下,砸在了摇摇欲坠的姜凯身上。

    姜凯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的案卷堆里,头上血肉模糊,眼睛却依旧清明锐利,直直看着自己的儿子,可能也是这辈子头一次,正视这个儿子。

    毕竟眼前这个疯子般的年轻人,虽然不像个人,但至少像一匹狼了。

    知道自己是天就好,为君者岂能没主见,哪怕出昏招把姜氏亡在自己手上,也不能让臣子压在头上指手画脚。

    够自私狠毒就好,为了龙椅敢对生父下刀子,上位后就不会亲信任何一个藩王和朝臣。

    白眼狼,总比有人性没兽性的懦夫强!能干出这事儿,天下间也没有让他惧怕的人了。

    这就叫‘霸道’。

    所谓王道,是‘其身正,不令而行’。坚守己见,觉得不该杀柳无叶,谁说都没用,以仁政治天下。

    所谓霸道,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父母兄弟接可弃之。

    无论哪一条,都是帝王之道,最怕的就是走了霸道的路,还想着王道的美名,结果两头不沾。

    现在总算强点了。

    姜麟眼神越来越弱,手无力垂了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缓,直至没了动静。

    “你逼我的,我从来没做错什么,是你逼我的……”

    姜笃持着灯台,猩红双目死死盯着地上的男人,呼吸急促,语无伦次的发泄着挤压多年的不满与愤恨。

    姜麟神识逐渐涣散,眼睛始终没有闭上,并非死不瞑目,单纯只是想多看两眼这个儿子。

    毕竟,这是他的继承人,他唯一的亲儿子,老来得子,心里岂会不喜欢不宠爱。

    但生在帝王家,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姜麟不能让儿子在羽翼的庇护下长大,必须要让儿子如履薄冰、充满危机感和兽性,因为他是大齐未来的皇帝。

    从诞下这个儿子后,姜麟最想看得到的,就是现在那双眼睛里,那让人胆寒的霸道,敢把世间一切踩在脚底下的霸道。

    如今已经看到,那藏在心底的舔犊情深,也没必要说出来了。

    狠就要狠到底,不能给这个儿子留下半点毫无意义的愧疚和悔恨。

    姜麟眼神始终没有变化,直直看着姜笃,宛若两把不带感情的利剑,直至再无半点光彩……

    空旷大殿内,渐渐没了声音。

    随着长时间的静默,姜笃的呼吸渐渐放平,身体的颤抖却愈演愈烈。

    “父……父皇?”

    不知过了多久后,含怒而发的姜笃逐渐清醒过来,脸色由愤怒的铁青转为煞白,手中的灯台掉在地上,往后退了一步,直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往后缩了几步。

    大殿中没有半点声音,只剩下乌红血迹,从案卷下方流淌出来,蔓延到姜笃的脚下。

    咚咚咚——

    心跳如擂鼓。

    姜笃不敢去看那双和生前没什么区别的眼睛,呆了片刻,急急慌慌爬起来,想要跑出去呼喊御医,当还没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这事绝不能传出去!

    姜笃呼吸急促,左右看去,快步跑到盛放书籍卷宗的书架旁,把纸张抱出来,洒在了书桌旁的尸体上,然后拿起烛火,便想点燃。

    只要一把火起来,对外说‘先帝夜间处理奏折,体弱晕厥不慎撞翻烛台’,再把值守的太监宫女一杀,世上就没人知道这事儿了。

    至于外面信不信,他马上就是北齐的皇帝,谁敢不信?

    姜笃脸色苍白,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现在的状态,是这辈子处事最果断的时候。

    如果早些年能有这狠劲儿、魄力、手腕儿,姜麟何至于此?

    只可惜,现在懂得什么叫‘帝王之道’,还是晚了一步。

    烛火丢下,蜡烛却没有落地。

    姜笃还在疯狂思索对策的时候,脑袋忽然一阵眩晕,继而便陷入黑暗,倒在了地面的血泊之中。

    噗通——

    轻微闷响后,大殿堂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血泊里的一道影子。

    许不令身着夜行衣,黑手套中握着一根蜡烛,英气逼人的桃花眼中带着些许唏嘘,两条小蛇盘在胳膊上,也奇怪的望着略显狼藉的地面。

    “无愧北齐中兴之主,被个窝囊废打死,可惜了。”

    许不令看了看被纸张掩埋的姜麟,虽然是第一次见这位北齐君主,但刚刚那番‘教诲’,便足以让人感觉到可怕。

    思路清晰言语毒辣,每句话都在暗示点醒姜笃,硬把一个废物激成一头敢吃肉的狼。

    有宋暨的狠辣无情,却没有宋暨的自大多疑,这要是把姜麟放长安城,估计就没现在的局面了,因为姜麟根本就不会干外患未平先削藩的事儿。

    不可惜,虎父犬子。

    姜麟即便把姜笃的翅膀骂硬了,就凭姜笃这水准,许不令以后照样能把翅膀打折,父子俩差距太大了。

    许不令潜入宫城,本来是准备偷沉香木,顺便找机会宰了姜麟,现在姜笃来了出‘父慈子孝’,倒也免得他亲自动手了。

    许不令扫了几眼后,把书桌上的沉香木镇纸拿起了,什么都没管,直接来到了隔壁的寝殿之中,点燃布料和画卷书籍,然后卡死了门窗,确定短时间烧不死姜笃后,转身隐入了黑暗之中……

第四十六章 看不见的手

    “走水啦——”

    “快快——”

    深夜风雪潇潇,巍峨皇城内火光冲天,整个城池遥遥可见,霎时间在千街百坊之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玄武街,国师府。

    书房内点着烛火,身着睡袍的左清秋,在舆图前思索着东部战线破局之策。

    房间外,左战急急跑来,遥遥便急声道:

    “爹,皇城起火,看方向是天子寝居的含元殿,您快去看看!”

    左清秋打开窗户,瞧见不远处宫城里的火光,眉头一皱,一个闪身便到了房舍顶端,朝皇城外奔去。

    另一侧,许不令早已经事了拂衣去,来到了囚禁姜笃的小客栈。

    夜色中小雪飘飘,集市上虽然有人驻足眺望皇城,但消息还未传到这里来,街上还算平静。

    小客栈外的大树上,小麻雀自己用树枝搭了个小窝,懒洋洋的趴在里面,边嗑瓜子边盯着对面的房间,时而动下小翅膀,甩掉羽毛上的些许雪沫。

    许不令落在了树上,把鸟窝端起来,柔声道:

    “依依,回客栈,让满枝她们收拾东西,我们得连夜离开归燕城。”

    小麻雀煽动翅膀,一副‘遵命相公’的模样,掉头如离弦之箭,飞向了附近的客栈。

    许不令把依依的窝扔在了一边,从窗口跃入了客栈的房间里。

    房间之中,姜凯依旧躺在床上,被绑了三四天,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浑浑噩噩双目无神,一直算着许不令下次过来带他防风的时间。

    瞧见窗口有人进入,姜凯浑身一震,急忙扭动身体:“呜呜——”的闷哼。

    许不令关上窗户,把塞嘴的布扯了出来。

    姜凯连咳几声,带着哭腔道:“许大爷,你他娘能不能安排个看守?人有三急知道不?我堂堂世子要是拉裤子上,下辈子还怎么见人?”

    姜凯脸都快憋青了,急不可耐的挣扎,想让许不令解开绳索。

    许不令没有解绳子的意思,皱眉道:

    “谁让你吃那么多?”

    “我一天就吃一顿饭,你以为我想吃那么多?快点快点,憋不住了……”

    “憋不住也憋着。”

    许不令在旁边坐下,轻声询问道:

    “姜瑞住在什么地方?”

    姜凯听见这话,烦躁不安的情绪顿时安静下来,眉宇间露出喜色,急急回答:

    “就在状元街中间,门上挂的有牌子,你一去就知道。你快点把那孙子绑过来陪着我,我可想死他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没有起身去绑人,而是转眼看向姜凯:

    “姜凯,你想不想当皇帝?”

    ?!

    姜凯表情一僵,所有情绪消散一空,皱眉看着面前的许不令,仔细扫了眼,才发现许不令的腰间,插着根雕有龟首的镇纸,上书‘龟鹤遐龄’四字。

    “你!”

    姜凯脸色一白,猛的挣扎了下,却没能起身,只能目露愤恨,瞪着许不令:

    “你这歹人,竟敢谋害我朝天子,我……”

    许不令抬了抬手:“别血口喷人,我只是进宫拿东西,顺便看到了些不该看的。”

    姜笃眉头又是一皱,有点弄不准许不令的意图了,询问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圣上和太子健在,你还想游说我反大齐不成?”

    许不令摇了摇头,把方才含元殿的见闻,毫无遗漏的讲了一遍:

    “方寸我乘夜色潜入皇城,摸到了含元殿附近……”

    姜凯蹙眉聆听,听着听着便目露错愕和震惊,却并未怀疑真实性。

    因为许不令复述的言语,和姜麟、姜笃往日对话的方式没有任何出入,不可能是编的,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姜笃最后的含恨而发。

    许不令说完后,摇头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那句‘狗急了都知道咬人’,估计是把姜笃激到了,才犯下这种天理难容的罪责,堂堂大齐,岂能让一个‘弑父弑君’的禽兽,坐上龙椅的位置?你说是不是?”

    姜笃脸色阴晴不定,盯着许不令,咬了咬牙:

    “你到底什么意思?告知我这个消息,想让我去弹劾太子?”

    许不令眼神微眯,看着躺在床上的姜凯:

    “齐帝就一个儿子,姜笃当不了皇帝,皇位必然落在左右亲王手里,你和姜瑞,算是第二顺位继承人。

    上次我问你怎么找沉香木镇纸,你直接让我去找姜笃,让身为太子的姜笃帮忙偷。

    姜笃性格怯懦,肯定会被我利用。但姜笃和齐帝的关系水火不容,根本不可能碰到沉香木镇纸,稍有反常之处,必然被心思缜密的齐帝发觉。

    一国太子被人威胁,去偷父皇的吊命之物,这比直接弑父还让人寒心。

    你先说说,你把姜笃推到我跟前来,是个什么意思?”

    许不令眼神审视。

    姜凯眨了眨眼睛,旋即有些气急败坏的道:

    “许不令,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哪儿能想这么远?”

    “不管你想没想,你已经这么做了。”

    许不令站起身,把姜凯身上的绳索解开:

    “现在宫里刚起火,姜笃情绪起伏太大晕到了,没人敢收拾现场,你现在想办法,带着姜氏宗亲过去,还能逮个现行。稍微慢点,等姜笃收拾好现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姜凯绳子挣脱后,并没有直接走,而是眉头紧蹙道:

    “你以为我和我父王,真想抢这个皇位?我姜氏还未收复故土,岂能为一个皇位,让整个北齐内部分崩离析?”

    许不令眼神赞许,点了点头:

    “世子好高的觉悟,这样也好,两刻钟后,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左亲王世子姜瑞。

    你要是真为大齐着想,现在可以直接过去,向姜瑞俯首称臣,以后北齐还是铁板一块。

    当然,你也可以回家,等着姜瑞过来给你俯首称臣。不过你要是现在回家等着,可能性最大的,是从明天早上起,被姜瑞软禁在归燕城,当做制约你父王的筹码。

    你只有两刻钟时间的领先,这是看在你识时务的份儿上才给你的,好好把握。”

    许不令说完后,转身就准备离开。

    姜凯脸色阴晴不定,他和姜瑞本就关系不合,可不相信姜瑞会恪守本分,不去窥伺那唾手可得的皇位。他抬手道:

    “等等,你先别把这消息告诉姜瑞,等我稳住大局……”

    许不令摇了摇头:“我不告诉姜瑞,你不一定能下决心,有人和你争抢,你才会跑的快些。”

    “你想驱虎吞狼乱我大齐?!”

    “是又如何?世子若非要为大局着想,现在回家等着即可,看看姜瑞会不会领你的请;古来夺嫡失败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世子恐怕比我清楚。”

    许不令说完之后,从窗口一跃而出,再无半点踪迹。

    房间里安静下来,姜凯紧紧攥着拳头,在屋里来回踱步两次,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子里取出两颗瓜子看了看,又丢在地上踩了两脚,怒骂道:

    “双龙夺嫡,原来如此!这黑心玩意儿,好深的算计!”

    说完后,姜凯便从客栈二楼一跃而出,落在了街面上,抢了匹马,朝玄武街飞驰而去……

    ------

    皇城内乱做一团,起火之处在后宫,外臣不能擅入,只有太监和宫女在急急慌慌的扑灭大火。

    冬日天干物燥,又刮着小风,有心点燃的火,哪有那么容易扑扑灭。

    太监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太子和君主后,吓得魂不守舍,又急急呵退的救火的人群,只留少数信得过的老仆人救火,派人去叫后宫已经就寝的老皇后过来主持大局。

    归元大殿的广场外,不少瞧见动静的臣子跑到了宫门前,焦急询问着宫里的情况。

    但宫门已经关闭,未到时间严禁开启,没有天子的御令,宫门卫也不敢开门,只是不停的和宫里请示、安抚朝臣。

    国师左清秋虽然拜相位,权势极大,但终究是臣子,武艺再高也不可能直接闯进皇帝寝宫。

    在宫门外等待了小半个时辰,左清秋见天子迟迟没有传来口信安抚群臣,心中暗道不妙,开口高声道:

    “圣上安危为重、大齐社稷为重,臣私自夜入皇城,实乃无奈之举,甘受圣上责罚,望诸卿事后能在旁佐证。”

    赶过来的臣子,早就急的团团转,见状哪里敢拦,连忙道:

    “国师快快进宫面见圣上,边关战事危急,切不能在此时出了纰漏。”

    “是啊是啊……”

    左清秋见此,把腰后的铁锏取下来放在地上,又脱去鞋子,飞身跃上了三丈宫墙,飞速朝后宫移动。

    外城的禁卫军也摸不清情况,没有天子御令,其实应该把左清秋拦着,但国师确实是朝堂上的顶梁柱,也怕惹出大麻烦,只是一眨眼的犹豫,左清秋便没影了。

    天子后宫严禁男子进入,没许可连太子都不能踏入,此时也是严防死守,过来探查消息的太监被拦在外面。

    左清秋在后宫外停下脚步,高声道:

    “臣左清秋,求见圣上!”

    声若洪钟,哪怕含元殿内燃着大火声音嘈杂,也必然能听见。

    但左清秋在外面等待许久,宫墙里没有任何回应,火势也没有任何熄灭的意思。

    左清秋心急如焚,想了想便强行跃上宫墙,结果瞧见高墙内的甬道里,老皇后李氏浑身是血,已经站在了下面,披头散发泪如雨下。

    瞧见左清秋后,老皇后再也撑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厉声哭嚎:

    “荒唐啊,荒唐啊!国师大人,您一定要救救笃儿……”

    饶是左清秋沉稳的心智,听见这话脸色也白了下,知道出了大事,想要下去给姜笃遮掩行迹,以免消息传出去,让整个北齐陷入内乱。

    只可惜,左清秋还没跑到老皇后跟前,外面便响起了急促的钟鼓声,听鼓点是告知皇帝城内有兵变。

    很快,便有太监从皇城外围跑来,高声呼喊道:

    “圣上!右亲王世子姜凯,携奉常姜怀、太尉张广盈、京兆尹钱笠等,以后宫起火担忧天子安危为由,强闯宫门要面见圣上……”

    “混账!”

    左清秋瞬间暴怒,左右看了几眼,又转望向坐在地上的老皇后:

    “姜笃了?”

    李皇后已经慌了神:“笃儿晕倒了,御医正在救治圣上和笃儿,只是……只是……这可如何是好?国师,你一定要保住笃儿,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左清秋一挥袖子:“谁管他是不是故意的?赶快把他叫醒,把圣上遗体收拾好,绝不能看出异样……”

    “头都砸烂了,烧掉也能看出骨头上的痕迹……”

    “尸体已经烧了?”

    “没有,臣妾哪里忍心,造孽啊……”

    “没烧他放什么火?生怕外面人不知道?”

    左清秋气的暴跳如雷。

    李皇后讷讷无言。

    这时候追究责任,显然没意义。

    左清秋紧紧握拳,斟酌了下,怒声道:

    “封住消息,只说圣上摔伤晕厥,不便面见朝臣,先把伤口处理好,我出去解释,让姜笃马上过来。”

    “好,我这就去……”

    ————

    皇城外,数千禁卫军和京城守备营的兵马在宫墙上下对峙,无数赶来的朝臣夹在中间,呵斥劝说声不绝于耳:

    “姜凯,你想造反逼宫不成?”

    “打不得打不得,你要是放一箭,右亲王一系就全完了……”

    “大齐正在收复中原,这等危急时刻,乱不得啊……”

    世子姜凯骑在马上,手里持着佩剑,对着群臣郎声道:

    “我父王对圣上赤胆忠心,大齐何人不知?我岂会做领兵逼宫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们眼见后宫起火不灭,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守死规矩不去救火,置天子安危与不顾,是你们想乱大齐,还是我想乱大齐?”

    太尉张广盈掌管是大齐武官一把手,此时站在中间说和:

    “姜世子也是担忧圣上安危。眼见皇城起火总不能不管不顾,只要把火扑灭确定圣上龙体无恙,姜世子自会向圣上请罪。”

    宗正姜怀是姜氏宗族的老人,这时候也心急如焚:

    “是啊,这时候乱不得,规矩死的人是活的,哪怕让我和姜凯两个人进去看看,只要确定圣上无碍,朝臣和百姓也能心安不是?”

    群臣本就心里担忧,只是不敢让姜凯带兵进皇城罢了。若只是姜氏宗族的人进去看看,那最多不合礼法,出不了大事儿,便又催促宫门卫开门。

    守门的禁卫军没有天子御令,肯定不敢开,但满朝文武都催着了,后宫又迟迟不给命令,犹豫再三之下,还是打开了宫门。

    姜凯和姜氏老人姜怀快步进入城门,说是两个人进去,但外面的臣子哪里等得住,在太尉带头后,熙熙攘攘全进了皇城,都往每天上朝的归元殿后方跑。

    跑到一半,左清秋便和一个天子身边老太监,风轻云淡的走了出来。

    瞧见百余名王侯将相往过来,左清秋脸色一沉,怒声道:

    “大胆,谁让你们私自夜闯皇城?”

    百官瞧见左清秋面色平静,好像没出大事,暗暗松了口气。

    太尉张广盈则有些心虚,连忙抬手行了个礼,等着姜凯说话。

    姜凯走在最前面,明知后宫的情况,肯定不怂,朗声询问:

    “宫中起火,本世子担忧圣上安危,特随群臣过来看看。圣上可还安好?”

    左清秋面不改色,摆摆手道:

    “圣上深夜忙与政务,不慎晕厥撞到了烛台,好在内侍及时发现,正在由御医医治,不便面见朝臣,诸卿都回去吧。”

    姜凯人都带来了,根本回不了头,他开口询问道:

    “国师大人面见过圣上?”

    “……”

    左清秋背后的手握了握,轻轻点头:

    “圣上受了惊吓已经睡下,只是隔着屏风瞧了一眼,诸位放心即可。”

    姜凯抬手指向后宫还在燃烧的大火:

    “含元殿大火至今未熄,圣上在何处安睡?国师只是隔着屏风瞧了一眼,未曾亲自面见圣上,岂能笃定圣上无碍?”

    “姜凯!”

    左清秋神色一怒:“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姜凯抬手对后宫遥遥一礼:“我身为子侄,只是担忧圣上安危,不能亲眼瞧见圣上龙体无恙,心中难安,还请国师大人让路。”

    宗正姜怀也是点头:“是啊,国师您都能去瞧一眼,我们过去看看也不费事儿。”

    左清秋还想说话,后方便传来了脚步声。

    众人转眼看去,太子姜凯衣冠整洁,从后方走了过来,文质彬彬面色和煦,遥遥便开口道:

    “表兄、二叔,还有各位爱卿,让你们受惊了。父皇方才深夜处理政务,积劳过度晕厥,不慎撞倒了烛台,才引起了大火。此时父皇已经接到母后的立政殿睡下,又被鼓点吵醒,得知各位深夜前来,心中盛慰,让我带个口谕,各位安心回府即可。”

    姜笃手腕上还沾着血迹没洗干净,因此背负着右手,后背的衣襟几乎湿透,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看来方才的事情,确实让姜笃开悟了。

    左清秋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

    “太子有此一言,臣等自然安心,臣等告退!”

    皇帝身体有恙,太子本就该代为处理大小事,群臣见皇帝的亲儿子都发话了,肯定不好再乱问,当下也是领命往回走。

    姜凯皱了皱眉头,见姜笃脸色正常,确实不太像刚弑父的样子,心里也暗暗犯嘀咕:莫不是许不令那损到家的,故意给他个假消息,让他过来闯祸?

    逼宫是个开弓没有回头箭的事儿。

    姜凯今天带着人过来了,若是不捉姜笃的现形,姜笃成功上位,肯定把他赶尽杀绝。

    姜凯犹豫了下,还想冒着被责罚的风险,准备强行请命,进去见姜麟一面。

    只是姜凯还没下定决心,皇城外侧便传来了哭嚎声:

    “圣上!圣上!”

    广场上的诸多臣子一愣,回头看去,却见宫门外,一个身着世子袍的年轻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和死了亲爹似得。

    “姜瑞?”

    左清秋瞧见来人,心中又是一沉,知道今天晚上要出大事儿了。

    姜凯心里则松了口气,换上了怒目之色,骂道:

    “姜瑞!国师和太子说圣上无碍,你大晚上嚎什么丧?要嚎丧回你自己家嚎去!”

    姜瑞是左亲王嫡子,本身才学胆识并不差,但收到消息慢了小半个时辰,等他跑去拉拢人,人早就被姜凯拉走了。

    眼睁睁看着姜凯进去逼宫,姜瑞不信那陌生人的消息也得信,此时连滚带爬跑到人群之前,面对后宫跪着,双目充满血丝,抬手指向姜笃:

    “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竟敢犯下弑父弑君之举!”

    “哗——”

    此话如同炸雷,满场哗然,都是不可思议的盯着姜瑞:

    “世子殿下,你胡说什么?”

    “这种无稽之谈,岂能说出口?

    ……

    左清秋站在群臣之间,此时反而不说话了,因为为时已晚。

    皇帝刚遇刺,两个在外的世子都知晓了,肯定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

    而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已经无力回天。

    既然左右亲王都知道了后宫发生的事儿,除非他当场打杀两个世子掩人耳目,不然没法把此事平息。

    而打杀两个世子,强行扶姜笃上位,后果可能比现在还糟糕。

    左清秋眼神中显出几分无力,在所有人望向姜瑞的时候,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上风雪潇潇,黑云压城,他似乎是想看看那只大手背后的主人是谁,可看了半天,毫无头绪。

    姜笃面对姜瑞的质问,脸色白了下,继而眼神暴怒,骂道:

    “姜瑞,我视你为表兄,你岂能以这种子虚乌有道的话,构陷于我?”

    姜瑞泣不成声,脸上满是哀意,从怀里取出一块带血的纸张,怒骂道:

    “方才我正在府上安睡,忽然有宫中内侍跑来,送来了这份血诏!”

    众人扫了一眼,却见染血的宣纸上,写着‘废笃立瑞’四字,写的很潦草,都能想象出姜麟气绝前,咬牙写下这四个字场景。

    “这……”

    “这什么玩意这……”

    群臣正莫名其妙之间,后面又跑来个小太监,跪在姜瑞旁边,颤声道:

    “奴家方才在含元殿后方值守,忽然听见太子殿下怒喊‘是你逼我的’,还有击打的声音。连忙跑去查看,却见太子殿下手持烛台,击打圣上额头……”

    “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

    群臣虽然不相信从来斯文的太子会干出这种事儿,但眼神还是看向了姜笃。

    姜笃见这个小太监说的这么清楚,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对话都知道,心里顿时慌了,怒骂道:

    “你胡说八道,我和父皇交谈时,周边不可能留下内侍……”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在场都是明白人,解释‘交谈时不可能留下内侍’,而不是‘我和父皇没在一起’,就是说方才确实和圣上在一起交谈。

    那这场火怎么来的?

    不满二十的太子,也积劳成疾撞翻了烛台?

    姜凯心中大定,拔出腰间长剑,指向姜笃:

    “含元殿起火之前,太子殿下在圣上身边,陪着圣上?”

    “我……”

    姜笃一句失言,反应过来为时已晚,方寸大乱,咬了咬牙,看向左清秋,希望左清秋能打圆场。

    只可惜左清秋双手拢袖,望着天空,早已经失了神。

    群臣鸦雀无声,心中却已经了然,光是姜笃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便足以说明一切了。

    姜凯抬了抬长剑,朗声道:

    “来人,将太子收押。左清秋身为国师,却欺上瞒下隐瞒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待事毕后自行向圣上请罪。世子姜瑞,身在宫外却和天子近侍来往密切,率先得知此密事,恐与此事有关,先行收押。其他人随我入宫,面见圣上。”

    京兆尹钱笠,连忙招手让禁卫军先控制住太子。

    姜瑞则是脸色暴怒,站起身来指向姜凯:

    “你敢!我收到天子密信才过来,未带一兵一卒。你带着这么多朝臣过来,必然已经提前了解此事,是谁想逼宫,天地可鉴!”

    姜凯招了招手,让禁卫军拿下姜瑞,摇头道:

    “我只是见宫中起火,担忧圣上安危,过来看看情况。在场满朝文武都来了,难不成他们都是我的人,陪着我一起逼宫?我身上可没带圣上的血书,也没宫里报信的小太监。姜世子最好把这事儿原委解释清楚,不然宗氏追查下来,你和你父王都罪责难逃。拿下!”

    “诺。”

    禁卫军连忙上前按住姜瑞。

    姜瑞怒发冲冠,骂道:“你放肆!你敢拿我,明天西路军就会马踏归燕城,你这乱臣贼子,竟敢抗圣上遗诏,你以为我父王怕你爹姜横不成?”

    姜凯带着群臣远去,冷声道:

    “你先把手里的血书放下,万一圣上只是重伤,待会醒过来,我看你怎么解释手上的血书。”

    “……”

    姜瑞话语一噎,攥紧拳头:

    “你会后悔的,今天敢扣我,来日我父王必然杀绝右亲王一脉给我报仇,你给老子等着……”

    呼呵声震天,却无济于事。

    群臣根本不敢应答,也没法拉架。

    只要待会看到天子的尸首,确定是姜笃弑父,那大齐新君就只能是姜凯或者姜瑞;姜凯占尽先机,上能安宗室下能服众,姜瑞慢了一步,根本没机会了。

    所有人都想着皇统传承的事儿,分析着今后局面。

    唯独国师左清秋,逆流而行,走向了宫门外。

    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儿,左清秋早就算清楚了。

    只要姜笃不能正常继位,左右亲王就此失衡,即便左右亲王为姜氏着想不去抢,两个世子今天已经结下了死仇,不可能容忍对方成为皇帝,牵一发儿而动全身,双王兵戎相见,是迟早的事儿。

    年关刚过,西凉军还没渡江。

    左清秋还没想好如何应对气势汹汹的大玥军队,传承三百多年的大齐,竟然就在这一夜之间不战自溃,分崩离析。

    难不成天命如此?

    左清秋抬眼看了看萧索的夜空,背后的烈火熊熊燃烧,身形如同山岳屹立不倒,看起来依旧是北齐的顶梁柱。

    但方寸力保姜笃的举动,注定他以后再难接近权利的中心,已经被挤出了棋盘,成了一个局外人。

    他甚至不知道是谁暗中操盘,把他挤出来的。

    可能是天下间的任何势力,也可能是天意如此,但现在想这些,为时已晚,已经没意义了……

    --------

    今年最后一章,各位除夕快乐,恭喜发财!

第四十七章 草长莺飞(新年快乐)

    许不令从姜瑞府上折返,已经到了深夜,远处的皇城里会发生什么,他已经不关心了。

    时值此刻,许不令忽然明白了,芙宝外公为什么能信手搅动天下鸡犬不宁,真的只是眼睛多罢了。

    利用信息不对称的优势,在最适合的时机,把消息告诉最合适的人,便足以用三言两语挑动整个大局,而且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对方明知是坑都得往里跳,因为不跳会掉进更大的坑。

    上者伐谋,大将杀人用兵,谋士杀人用嘴,这种当搅屎棍的快感,还真让人欲罢不能。

    不过今天的局面,许不令也确实有几分运气成分在其中。

    本来他的计划是拿沉香木,有机会就杀姜麟,没机会杀姜笃,再没机会杀姜瑞栽赃给姜凯,反正来北齐一趟,得给北齐留个没法平息的大隐患。

    只是没想到能正好撞见姜笃雄起,连手都不用动,就靠一顿忽悠,便促成了目前来说最好的结果。

    已经算满载而归,许不令自然也没兴趣留在这里笑看狗咬狗,回到客栈后,便连夜带着四个姑娘便离开了归燕城,留给北齐的,则是一场注定伤筋动骨的轩然大波……

    ——————

    北齐最西侧,黑城。

    城外千里黄沙间沙雪交融,左亲王姜驽,身着那套除了睡觉从不卸下的铠甲,日复一日站在城头,眺望着看了数十年的肃州城。

    虽然姜驽的‘宿敌’许悠,早已经拍屁股走人去长安当了摄政王,但姜驽的习惯还是没改,‘不破肃州不卸甲’的誓言已经立下,周边又没其他敌人,他总不能转头去看西域早已经不成气候的诸多小部落。

    “报——王爷,王爷,出事了……”

    姜驽正望着千里沙雪出神之际,城墙下方忽然传来焦急呼喊。

    姜驽眉头一皱,转眼看去,却见首席谋士陈轩,从台阶跑了上来,面白如纸、惊慌失措。

    “刚过年号什么丧?肃王发兵破原州了?”

    陈轩急急慌慌跑到跟前,把八百里加急传过来的消息递给姜驽,急声道:

    “前夜,太子姜笃在含元殿犯下‘弑君弑父’这等大逆之举……”

    “什么?!!”

    姜笃浑身猛地一震,比听见归燕城被西凉军破了还不可思议,他一把揪住陈轩的衣领,怒骂道:

    “胡说八道,姜笃刚刚受封太子,这时候他杀他爹作甚?脑子被你踢了?”

    陈轩脸色煞白,焦急道:

    “千真万确,护卫冒死送出来的消息,姜笃已经被当场拿下,连国师都受到了牵连,归燕城已经乱了。”

    姜笃犹如被晴天霹雳砸在了头上,脑子里一震眩晕。他想了想,怒目道:

    “瑞儿在京城,他做了什么?别说这混账跑去争皇位了?!”

    陈轩自然知道争不得,这一争北齐就全完了,再无与大玥抗衡之力。他一拍膝盖,又气又无可奈何的道:

    “不争不行。据说圣上濒死前,写了血诏送出宫城,废笃立瑞,明显是要过继世子为嫡子,另立储君,世子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往宫里赶,却被世子姜凯抢先了一步,还被姜凯扣住了。”

    姜驽本来略显惊喜,可听到后面的话,顿时怒火中烧:

    “姜凯那王八羔子,既然圣上有诏书,为何扣我儿子?他想逼宫篡位不成?”

    陈轩摇头道:“世子姜凯不知从哪里提前得到消息,先行拉拢了朝臣和宗氏进入皇城,世子殿下单枪匹马,进去就被扣了,现在不说尊遗诏继承大统,连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

    “放肆!”

    姜凯猛地拔出腰刀,在城墙上来回踱步:

    “这个姜横,本王为姜氏复国大计,才对他处处忍让,他真当本王怕他不成,敢扣我儿子……”

    陈轩心急如焚,劝道:“王爷,要么现在就打,只要大军先到归燕城,还能挽回局面。要么就退一步,拥立姜凯为储君……”

    “我拥立他大爷,圣上给我儿子的东西,凭什么让他硬抢?传令三军,即可拔营,入归燕城勤王清君侧!”

    “诺!擂鼓,擂鼓……”

    咚咚咚——

    ……

    ————

    宁武关内,太原城。

    年关刚过,太原城内的年味依旧,家家户户门前还挂着红灯笼。

    原本太原知府的衙门,现如今已经成了北齐东路军的大本营。

    议事堂内,右亲王姜横,坐在书案前,眉头紧锁看着西凉军的调兵动向,估算着大军渡江伐东部四王的时间。

    一封密保还没看完,幕僚周川便急慌慌跑进来,脸上惊喜中带着惊恐,表情十分古怪:

    “王爷,王爷……”

    姜横放下书信,瞧见周川又高兴又不高兴的模样,心中莫名其妙,沉声道:

    “怎么?东玥渡江击退了西凉军?”

    周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整理了下思绪,才开口道:

    “前夜姜笃在含元殿弑父,被我们世子和朝臣当场抓住,如今归燕城是世子在主持大局,不出意外,大齐储君必然是世子殿下……”

    啪——

    话没说完,姜横便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笃都已经是太子了,没事弑什么君?姜凯那混账指使的?”

    周川连忙摇头:“绝非世子安排,世子只是去归燕城躲风头罢了,刚到两天没时间谋划。按照世子所言,是姜瑞从中作梗,甚至伪造了圣上的‘血诏’,要过继姜瑞为嫡子,另立储君。”

    “胡说八道,圣上一代雄主,岂会做这种没脑子的安排?这不是故意煽动双王兵变?姜笃即便犯下弑君大错,圣上为大局着想,都会隐瞒此事不会改立太子,岂会这种时候乱来?”

    “对啊,那血诏肯定是姜瑞伪造,世子殿下把姜瑞也扣了下来彻查。这一扣,左亲王必然发兵归燕城,王爷现在不过去,不仅世子命悬一线,我大齐也要落在乱臣贼子之手了。”

    姜横怒发冲冠,站起身来憋了片刻,抬手指向舆图:

    “本王现在怎么过去?现在一走,一年心血大半白费,以后怎么打回来?”

    “王爷在前线浴血奋战,左亲王一系在后面篡位,我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即便把皇位拱手送人,左亲王也不见得会记王爷的好,一山不容二虎,为君者岂能容忍一个势均力敌的藩王杵在跟前,况且世子还扣了姜瑞,这是死仇,日后必然把王爷当枪使。王爷三思啊!”

    “……”

    姜横咬了咬牙,一把推翻了书桌,怒骂道:

    “这群混账东西,若是圣上在,他们哪里有这狗胆。即刻调兵回援归燕城。”

    “是。”

    ……

    ————

    “精妙绝伦!”

    啪啪啪——

    岳麓山下,小村落内。

    头发雪白的老夫子,拍着手掌,看着眼前的棋盘,喜形于色:

    “老夫小瞧那小子了,让他去破坏两国结盟,结果最后还留了这么一手。以一人之力乱一国,当真神来之笔,妙哉妙哉……”

    棋盘对面,画圣徐丹青盯着乱七八糟的棋盘,蹙眉道:

    “恩师,这个局,有点看不懂。”

    梅曲生在旁边拨弄着火盆,也是点头:

    “对啊,许不令杀姜麟、姜笃,从而挑起双王夺嫡,都能让人理解。但他是用什么方法,让姜笃去弑父,还心甘情愿的抗下这千古骂名?用了妖术蛊惑了姜笃不成?”

    老夫子摸着胡须,高深莫测的道:

    “许不令乃当代人杰,布局之远、谋划之深,尔等凡夫俗子,自然看不懂。这个局,定是利用了人心,许不令提前发现姜笃性格的缺陷,藏于暗中布局引导,直至姜笃在不知不觉间铸下大错,事后还不知被利用。这等玩弄人心与鼓掌,却不显山露水的本事,当真高明。”

    徐丹青半信半疑的点头:

    “恩师已经看透了?”

    “没有。”

    老夫子少有的笑了两下:“就是因为看不透,才觉得高明。世间最强的谋划,就是看起来没有任何谋划,自然而然如同巧合一般。许不令这小子,进步神速,让人生畏啊。”

    “……”

    感情是在瞎吹……

    梅曲生烤着火盆,没有再聊这种老夫子都看不懂的事儿,转而道:

    “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老夫子用袖子扫过棋盘,把棋子全部扫入棋篓,摇头道:

    “天下碎成四块,独留许家一条大龙,闭着眼睛都能收官,没什么可做的了。”

    梅曲生思索了下:“左清秋乃祖师嫡传,即便朝中失势,也不可能服输,就这么不管了?”

    “左清秋不会服输,但输定了,人力敌不过天命,许不令就是天命,谁拦谁死,静观其变即可。”

    “哦……”

    ------

    十天后,秋风镇。

    正月末、二月初,徐徐春风扫过大地,荒原上的积雪逐渐融化,万木逢春,断断续续抽出了嫩芽。

    泥土道路两旁芳草萋萋,一辆小马车穿过小镇,停在了已经关门歇业的茶铺外。

    陈思凝和祝满枝骑在马上,肩膀背着包裹,眺望着来时驻足过的茶铺,却再难见到那个日夜守候的老妇人。

    崔小婉坐在车厢里,挑开车帘看着外面的形形色色,脸色已经恢复如初,灿若桃花。

    从皇城里抢来的沉香木,已经成为了许不令送的聘礼,放在崔下婉手边,上面系着红绳和一缕青丝。

    许不令坐在马车外,手持马鞭,目光放在身边的姑娘身上。

    小桃花穿着小袄,坐在许不令的身侧,看向旁边的茶肆,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很复杂,似乎装了很多心事。

    许不令知道小桃花的心思,想了想,还是抬手在她脑袋瓜上揉了下,劝道:

    “小桃花,我带你回大玥,这地方没什么好呆的。”

    小桃花摇了摇头,轻声道:

    “我生来就是江湖人,江湖人重情义,岂能朝秦暮楚忘恩负义。大哥哥对我很好,但师父授业传道、教我做人,这番恩情不能视而不见。大哥哥,就此一别,我们江湖再见吧。”

    “江湖没什么好的,和你师父学平天下,更没前途了,他连我都平不了。”

    小桃花并未否认这个,只是道:

    “师父说,为天下开太平,不一定非得是为自己一方开太平,天下太平的目的达到即可。所以你们之间谁输谁赢,都是一样的。”

    许不令吸了口气,倒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道:

    “天下太平用不了多久,到时候你别和你师父一起跑了就行。”

    小桃花笑了下,脸上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

    “我怎么会跑呢,左氏一脉,可不光是大齐的国师,还是世间最厉害的武人。即便师父在天下大事上输了,该争天下第一还是要争,等我艺成出山,会去找大哥哥取回祖传的雷公锏,光复师门。”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取下背后的铁锏看了看:

    “原来这玩意是左哲先的兵器,怪不得这么狠。不过你想取回来,肯定没机会了,别把你师父那根也送了就好。”

    小桃花听见这个,有些小小的不服气:

    “那可不一定,师父说我的天赋,不比大哥哥差。大哥哥还有那么多女人要伺候,伤身子。”

    “……”

    许不令无言以对,抬手在小桃花额头上弹了下:

    “年纪不大,懂得挺多。回去和你师父说一声,只要他真把天下放在心里,我不介意让左哲先一脉继续传承下去,他儿子左战我还是挺欣赏的。”

    小桃花跳下了马车,跑到了茶肆的门口,站在屋檐下,对着许不令摆手:

    “话我会带到的,大哥哥再见。”

    “再见。”

    许不令露出明朗笑容,轻扬马鞭,马车朝着秋风镇的南方行去。

    祝满枝骑在马上,生来重情重义,和很有江湖味的小桃花共处几天,有点不舍,也挥了挥手:

    “小十二,等仗打完了,姐姐带你去中原见见世面,北齐全是雪,哪有中原好玩。”

    小桃花点了点头:“我是中原人,肯定会回去的。”

    陈思凝很欣赏小桃花的天赋,也微笑道:

    “记得好好习武,你的目标是我,咱们俩以后可是要争天下间第一女武魁的,我可不会让着你。”

    祝满枝连忙点头:“对啊,枝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以后我们三个决战太极之巅……”

    陈思凝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道:

    “怎么,你凑进来是想当公证人?看得清招式嘛?”

    “嘿——我就不能争女武魁了?我爹可是货真价实的剑圣,虎父无犬女知道吗……”

    吵吵闹闹中,马车渐行渐远。

    小桃花站在露台上,目送几人离去,久久没有回神。

    待人影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荒原上后,小桃花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露出了些许失落,轻声嘀咕了句:

    “再见……应该没多久吧……”

    小桃花低头看向腰间的荷包,隔着轻薄布料,摩挲着里面的银元宝灵气十足的眸子里,带着几分难以描述的意味。

    就好似常年冰雪覆盖的荒野,在春风拂过后,不知不觉间抽出了第一缕嫩芽……

    --------

    第十一卷:北域游龙篇(完)

    冰封北域天寂寂,龙游万里草萋萋

    终卷:君临天下卷(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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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garfield】大佬的盟主打赏!

    目前欠债284/605……

    欠更其实一直再还,只是没分章,等这卷写完再重新计数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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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弟姐妹们新年快乐!

    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财源广进、万事如意、牛气冲天!

    今年少年阿关会更加努力哒!

第一章 春归

    冬去春来,大地上冰雪消融,苍凉枯寂的漠北草原,也显出了星星点点的春意。

    左清秋在土丘顶端盘坐,铁锏平放在膝上,微风吹拂花白的头发,眼神如往日一样深邃,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孤寂。

    左清秋的正前方,是漠北一望无际的草原,两只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劲旅,在春风的吹拂下撞在了一起。

    烈马如潮、箭矢如雨。

    晴空被乌云般的箭雨遮蔽,大地在马蹄的轰鸣下颤抖。

    让人望而生畏的强横战力,足以震慑住天下间一切宵小,这是北齐卧薪尝胆数十年攒出来的家底,是左清秋和姜麟殚精竭虑,用一辈子时间打造出来的镇国铁骑。

    可此时此刻,这本该用来收复中原的立国之本,却因为一个根本没法调和的理由,一分为二开始自相残杀,哪怕双方都不愿,但在皇统传承和猜忌的趋势下,已经难以回头。

    左清秋的儿子左战,站在背后,同样神色没落。

    左清秋硬保姜笃,隐瞒先帝死讯,哪怕初衷是为了维持大齐的稳定,也没法在朝堂和宗室面前站住脚,如今已经自行请辞卸去了国师一职。

    左战是左氏一脉嫡系,和姜凯关系密切,成为了北齐新的国师。

    虽然左战方方面面都不如左清秋,但在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区别了,即便左清秋继续担任国师,也难以再盘活这盘死棋。

    父子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咬牙忍辱,从蛮荒之地爬起来的大齐,再次跌入永世不得翻身的深渊谷底。

    左战知道父亲现在心里有多痛心疾首,远观片刻后,在左清秋旁边坐了下来,想了想: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小桃花说,许不令刚到归燕城,只是准备去皇城里偷沉香木,碰巧撞上了姜笃弑父,顺势驱虎吞狼,才促成了现在无法挽回的局面。许不令事前没有任何谋划,单纯的运气好,爹您即便考虑再周全,也避免不了天数,责任不在您身上。”

    左清秋望着战场,没有言语。

    左战坐在旁边,沉默了片刻后,又摇头道:

    “事已至此,双王不打残一个,内战不可能平息。即便许家打过来,在外敌压力下能暂时握手言和,战力也肯定不如先帝在的时候。大齐姜氏,恐怕要终结在我手上了。”

    左氏一脉在左哲先为大玥开国起,守护了姜氏三百多年,起起伏伏历尽多次内忧外患,都硬抗了过来。此时眼睁睁看着还有一战之力的大齐自断手脚,左战心里岂能轻松。

    但局面已经到了这一步,整个棋盘被打散,没有任何活棋,人力有穷尽之时,左战除了陪着大齐姜氏走最后一程,再无出路。

    左清秋低头看着手中的铁锏,深思良久,轻声一叹:

    “要为天下开太平,打到这一步,便可以投子认输了,许家横扫**,不出三年就能大一统,天下万民也得以休养生息。

    可惜,为父终究是个凡人,不是圣人,能输在人算之上,却不甘输在天命之上。”

    左战一愣,这是不服,还想翻盘?他坐直了几分:

    “爹爹还有对策?”

    “天下四分,独留许家一条大龙。局面至此,想要让大齐姜氏再度光复,只能把许家所在的西玥也打散,让天下彻底碎成十几块,打上十几年。北齐只分成两块,统一的时间比中原快太多,这是大齐姜氏翻盘唯一的机会。”

    左战眉头皱了皱,仔细思索很久后,不解道:

    “幼帝宋玲只是傀儡,西玥由许家父子二人掌权,不可能内讧,哪怕许不令弑父,西玥都乱不了,还能怎么破局?”

    左清秋没有回答,站起身来,将铁锏收到腰后,抬步往南方走去。

    左战跟着走了一段儿,发觉跟不上,开口询问道:

    “爹,你去哪儿?”

    “江南。”

    一句平淡回答后,人影已经消失在了荒原之上……

    ……

    -----

    阳春二月,忽如其来的一场春雨,洒在楚地千里山河之间,唤醒了蛰伏一冬的鸟虫花木。

    临近岳阳的官道上,马车冒着小雨跋涉,两匹追风马跟在马车旁边小跑,许不令带着斗笠坐在马车外,看着岳阳的方向,望眼欲穿。

    从归燕城到岳阳,一走就是将近二十天,在进入宁武关后,许不令找到了自家的暗桩,才晓得陆姨有喜了。

    猛然收到这个消息,许不令自然感慨万千,嘴巴一天都没合上,到现在还时不时傻笑两下,恨不得长双翅膀飞回去。

    身后的车厢中,三个姑娘因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长途奔波的沉闷一扫而空。

    崔小婉身体基本痊愈,又恢复了桃花谷里的灵动,穿着淡青色的春衫,靠在软塌上,帮许不令缝着小孩的衣裳,本就不多的少女稚气彻底褪去,看起来更像是新婚回娘家的小媳妇了。

    外面下着雨不好骑马,陈思凝和祝满枝坐在旁边,下着五子棋说相声,两条小蛇依旧担任棋童,身上还穿着两件袜子似的长筒衣裳,是崔小婉闲事随手做的。

    小麻雀是钟离玖玖养的鸟儿,虽说比较皮,但离开久了不想主子是不可能的,已经提前冒雨飞了回去,恐怕早就到家了。

    马车沿着官道前行,逐渐来到八百里洞庭的湖岸,虽然距离楼船还有很远,但入目的场景,却让许不令回过了神。

    二月春雨连绵,湖面上烟波缭绕。

    数百艘大型战船,停泊在湖面之上,肃王黑色大旗在烟雨中飘荡,船侧撑起的洞口内,可见整整齐齐排列的火炮,身着黑甲的军士在战船上走动,遥遥便能听见上面的呼呵声。

    “哇——”

    祝满枝听见外面的动静,转过头来看了眼,被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战船惊了下,趴在窗口用望远镜眺望。

    陈思凝也停下了话语,桃花美眸里显出了几分震撼。南越虽然滨海,但并没有成建制的水师,有点只是打打海盗的小船,瞧见这么多整装待发的战船,她开口道:

    “这么多船,江南那边还怎么打?”

    “几百艘船罢了,东部四王的船比这多,厉害的是那二十艘炮船,对方没有火炮的情况下,在江面上不靠岸,就能摧毁江南大半城池。”

    许不令轻声解释,这些东西早就和萧绮商量好了,如今准时到位,也没有过多的惊讶。

    四个人边走边看,还没数清有多少艘船,官道的前方,便传来了马蹄和车轮声。

    许不令抬眼看去,雨幕之中的官道尽头,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遥遥驶来。

    马车上,身着黑色长裙的娇媚女子站在车门外,垫着脚尖挥手,葫芦般的身段儿随着动作颤颤巍巍,杏眼朱唇、眉目如画,哪怕离得很远,依旧能感觉出那股熟透了的风韵。

    祝满枝把望远镜转过去,仔细瞄了眼后,疑惑道:

    “这是绮绮姐,还是宝宝姐?”

    萧绮和萧湘儿长得一模一样,光从外表分辨不出彼此,萧湘儿因为身份的问题,出门的时候又喜欢冒充萧绮,满枝一时间分不清也很正常。

    崔小婉在窗口瞄了眼,脆声道:

    “是萧绮,母后也就在背后想许不令想的心慌,真到了许不令面前,从来都是装作一点都不想的样子。”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你还真了解湘儿。”

    “那是自然,婆婆半个娘嘛。”

    半个娘?

    母女……

    陈思凝抿了抿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不令见萧绮跑过来接了,也没干等着媳妇过来,跳下马车,冒雨跑到了萧绮的马车跟前。

    萧绮的性子比较高冷,周边有西凉军,自是不好做出太思念的模样,在许不令过来后,便双手叠在腰间,端端正正欠身一礼:

    “相公回来啦!”

    “是啊。”

    许不令一个飞身跃上马车,抬手就是一个熊抱,把萧绮抱的踮起了脚尖,‘**——’就是两口,然后道:

    “宝宝,我想死你了。”

    “哎呀你……嗯?!”

    萧绮被亲的脸色臊红,正想推开许不令训两句,听见这话却是脸色一僵。

    宝宝……

    萧绮杏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抿了抿嘴想要解释,抬眼却瞧见许不令眼里坏坏的笑意,顿时明白过来,抬起绣鞋就在许不令脚背上踩了下:

    “你有意思没?”

    “有意思。”

    许不令抱着不放手,常言小别胜新婚,低头准备再嘬两口。

    萧绮终究是楼船上管事儿的,还帮忙处理军务,湖面上那么多战船,满枝和崔小婉还趴在窗口看着,她哪好意思在外面和许不令亲热,连忙捂住许不令的嘴,轻嗔道:

    “外面雨大,进车厢里说话……陈姑娘都不敢看这边了,你注意些。”

    许不令回头看了眼,陈思凝脸色发红,已经望向了别处,显然是受不了这么肉麻的场面。他点了点头,把萧绮抱进了车厢。

    两辆马车已经交汇,或许是不想打扰萧绮和郎君的重逢,崔小婉在窗口脆声道:

    “老许,我先回去找母后了,你们慢慢来。”

    “是啊,许公子,我和思凝先回船上了。”

    祝满枝嘻嘻笑了声,便驾着马车朝岳阳城行去。

    萧绮本来想打声招呼,可探出头来时,马车已经跑远了,当下也只得由着许不令,被抱进了车厢里……

    --------

    雨打车窗,骏马在洞庭湖畔漫步。

    宽大车厢内,小案旁摆满了书卷,今天刚送来的信报只看到了一半,便着急起身,用一方红木摆件压在了信纸上。

    摆件是两个小人,互相鞠躬拜天地的模样,虽然额头触在一起,但还是能从穿着神态上认出刻的是谁。也不知萧绮在殚精竭虑深思时,把玩过多少次,光滑蹭亮,都能倒映此时进入车厢的两个人轮廓了。

    萧绮被抱着腰进入车厢,随着车门关上遮蔽了外面的视线,便不再扭捏挣扎了,在许不令的胳膊间转了个身,扬起如花娇颜,在许不令脸上点了两口,微嗔道:

    “满意了吧?都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见面就乱来……”

    许不令哪里肯就此把手,把萧绮推着坐在了软塌上,摁住双手,居高临下柔声道:

    “怎么可能满意,我在漠北那鸟不生蛋的地方憋了两个月,都快憋疯了。绮绮乖,让相公泄泄火。”

    “哎呀……”

    萧绮和相公离多聚少,心里何尝不馋,可终究是当家管事的,哪里好意思大白天和许不令在马车上乱来,楼船上的姑娘可都眼巴巴等着呢。

    萧绮本想把许不令推起来坐好,可挡了几下没作用,便也听之任之了,抬手环住许不令的脖子,脸颊贴在一起,轻声打趣:

    “我可不信你这么老实,身边三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你还能守身如玉?吃了几个呀?”

    “你还不相信相公的定力?本来一个都不会碰,只是小婉有点野……”

    “切~我就知道。不过这次挺老实的,出去三个回来还是三个,没带新的回来,不然湘儿就不让你碰了……诶~别得寸进尺了,我还有话对你说。”

    萧绮被手口并用得乱来,呼吸不稳,脸儿也多了几分红晕,怕许不令来真的,抬手点在许不令的额头上,轻轻推了下。

    许不令见此,倒也不猴急了,起身把萧绮抱在了腿上坐着,含笑道:

    “说吧,相公不馋。”

    萧绮坐在许不令膝上,衣襟半解,露出里面黑色肚兜后半抹白团儿,也没遮掩,转手拿起小桌上的几张信纸,认真询问:

    “相公,我们商量的是,你暗中联络厉寒生他们,在北齐发难破坏结盟、找机会杀北齐国师。你是怎么挑起双王夺嫡的?事前根本没听你说过这茬。”

    许不令眼中显出几分高深莫测,抬手在萧绮鼻子上刮了下:

    “相公的算无遗策,你难不成不晓得?当时我夜观天象……”

    萧绮微微眯眼,拧了拧许不令的腰:

    “少拿这些唬我,我这些天一直在复盘这事儿,怎么都想不通你如何布的局,你要是不解释清楚,今晚就休想碰湘儿。”

    “绮绮,你是姐姐,怎么能老欺负妹妹。”

    “她欺负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她?又是在肚子上写字,又是尾巴铃铛,你还笑得没心没肺……”

    “宝宝也是为你好。”

    “啐……”

    许不令有些好笑:“好啦好啦,说正事儿。”他搂着萧绮,把到北齐后的种种经历,外加瞎猫碰见了死耗子的事儿,都给讲了一遍:

    “……就这样,本来我也没这么大野心,就想找机会杀姜麟或者姜笃,给北齐制造点乱子,谁能想到这么巧,刚好撞上了。”

    萧绮仔细聆听完后,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看来北齐确实气数已尽,如今双王内讧,很难再与我们抗衡,这场仗估计打不了多久了。不过,左清秋也是一代人杰,因无妄之灾被挤出了朝堂,肯定不会就此消沉,相公得多加小心才是。”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那是自然。先不聊这些了,父王可知道陆姨有喜的事儿?”

    萧绮听到这个,嗔了许不令一眼:

    “还叫姨?羞不羞啊你?以后让孩子听到,怎么叫你这当爹的?”

    “……”

    许不令脸上有些挂不住,抬手就在绮绮臀儿上拍了一巴掌。

    啪——

    薄裙上波浪阵阵。

    萧绮吃疼的一挺身,抬手在许不令肩膀上锤了下,才认真道:

    “父王自然晓得,差点亲自跑到岳阳来探望,萧相劝阻才没来。怕红鸾在这里住着出了岔子,陆家还准备把红鸾接回长安城。不过红鸾挂念着你,怕你回来后东奔西跑,不肯回去。我在岳阳城外买了个庄子,专门给红鸾养胎,玖玖和湘儿她们在身边照顾着……”

    许不令含笑点头,想了想,又在萧绮脸上亲了口:

    “绮绮,你想不想要一个?”

    萧绮听见这个,咬了咬下唇,瞄了许不令一眼:

    “我现在才不要呢,自从嫁了你,基本上就没在家里住过,整天东奔西跑,连见个面都不容易。我还想着等仗打完不忙了,让你补偿我一下。你和我第一次见面,就阴差阳错把我那什么了,成亲更是不讲道理地强娶,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你要怎么补偿?像湘儿那样,翻一百次白眼?这个倒是简单,现在都可以……”

    “哎呀,你一边儿去。等忙完了再说。”

    萧绮坐在许不令怀里,磨磨蹭蹭的也有点受不了,怕待会真擦枪走火,站起身来,坐在了旁边,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许不令认真聆听,却没有罢手的意思,一边说着“娘子这些天辛苦了”,一遍很宠溺的帮萧绮揉着所有能揉的地方……

    ------

    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楼船甲板上,宁清夜撑着油纸伞,和钟离楚楚并肩站在船头,一红一白的长裙勾勒出曼妙身姿,宛若终年不化的冰山旁边燃着一团火焰。

    钟离楚楚嫁给了许不令,已经从少女变成了人妻,精心点缀的水润红唇轻咬,垫着脚尖眺望雨幕,眼中的思念与期盼没有任何掩饰。

    与之相比,宁清夜还是往日清清冷冷的模样,腰背挺直不苟言笑,似乎只是出来走个过场,但岸边每有风吹草动,那迅速转过去的目光,还是显现出了心底的那丝期盼。

    钟离楚楚和宁清夜,原本算是江湖上认识的金兰姐妹,关系还不错,可自从在南越,楚楚出馊主意让清夜‘被迫参与’后,清夜就不想和楚楚说话了。

    楚楚知道清夜脸皮薄,明明还是个雏儿,某些地方却和许不令有了深入交流,对她有意见很正常,对此倒也不介意。见满枝和崔小婉已经回到了船上,许不令估计马上就到了,钟离楚楚率先开口道:

    “清夜,今晚上……”

    “你打住。”

    宁清夜微微眯眼,往旁边站了些,下意识用袖子遮挡身后:

    “我今晚陪着满枝和陈姑娘,你再出馊主意让许不令对我……那什么,以后咱们恩断义绝。”

    钟离楚楚碧绿双眸中显出几分笑意,偏头在宁清夜的裙摆上瞄了眼:

    “怎么能叫馊主意,我是瞧你在旁边看着无聊,才……”

    “你怎么不自己尝试下?你知道那样多……多难受吗?”

    “我见师父挺开心的,以为你也会喜欢。”

    宁清夜脸儿时红时白,哪里愿意聊这种事儿,又往旁边站了些,直接不说话了。

    两句交谈的工夫,马车在楼船踏板外停了下来。

    许不令一袭白衣如雪,撑着油纸伞从车厢里走出来。萧绮紧随其后,脸上被折腾出来的淡淡春意尚未隐去,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眼是有点不自然,含笑点头打了个招呼。

    许不令跳下马车,搀扶着萧绮走下来,回头招手道:

    “楚楚,清夜,这么大雨怎么还跑出来接我?”

    宁清夜不太会表达心中情感,瞧见许不令后,或许是不想让许不令看出内心想法,只是平淡道:

    “楚楚非要出来接,我怕她一个人等着无聊,就出来了。”

    钟离楚楚了解清夜的想法,此时自然开口拆台:

    “谁说的,方才满枝回来,要和你讲北齐的事儿,你都没心思听,让满枝赶快去睡觉,满枝拉都拉不住。”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这和陪你出来接人,冲突吗?”

    “……”

    钟离楚楚想了想,好像还真不冲突。

    许不令摇头轻笑,拉着萧绮走上甲板,抬手给了楚楚一个熊抱,稍微掂量了下:

    “楚楚,怎么瘦了?是不是太想我吃下不饭睡不着觉?”

    萧绮在跟前看着,钟离楚楚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挣脱出怀抱:

    “相公,绮绮姐在呢。”

    萧绮端端庄庄地站在背后,肯定犯不着和小姑娘吃醋,很有大妇气度地含笑道:

    “楼船上又没外人,没什么的。”

    “是啊。”

    许不令脸皮很厚地点头:“刚才在马车里面,我被绮绮抱着啃,你是没瞧见你绮绮姐那如饥似渴的模样,恨不得把我生吞了……”

    “许不令!你别血口喷人!”

    萧绮脸色蹭的一红,抬起绣鞋就在许不令小腿上踢了下,发现周边的丫环在偷笑,又连忙转身跑进了船楼里。

    许不令呵呵轻笑,松开楚楚,又看向望向别处的清夜,张开胳膊就往过凑。

    宁清夜本就脸皮薄,肉麻话都不会说,哪里敢当众和许不令亲热,察觉不妙连忙想退开,可惜她的身手,哪里躲得开许不令。

    猛然被抱进怀里,宁清夜顿时焦急起来,用力扭动肩膀:

    “好了,让你抱了,你放开我……呜呜——”

    四唇相合。

    宁清夜话没说两句,便被后仰揽在了胳膊上,嘴也被堵住了。

    许不令眼含笑意,托着宁清夜的后脑勺,撑着清夜瞪大眸子没反应过来,捞起清夜的修长右腿,摆出了一个很浪漫的姿势。

    大庭广众拥吻,把不少丫环弄的面红耳赤,惊呼出声,连楚楚都脸红了下,咬了咬下唇。

    宁清夜懵了半天才回过神,身体瞬间绷紧,手忙脚乱地在许不令身上拍打,却挣脱不开,直至脸儿红到了脖子,许不令才住嘴。

    “咳咳——你……你这厮……”

    宁清夜连忙站起身来,用手儿擦了擦嘴,面红如血,连眼泪都快出来了,瞪了许不令一眼,快步跑回了船楼。

    许不令心满意足,抬手勾住楚楚的肩膀,在甲板上扫了眼,奇怪道:

    “其他人呢?”

    钟离楚楚见清夜吃瘪,眸子里有些幸灾乐祸,偷偷从袖子里拉着许不令的手,柔声道:

    “师父她们去芭蕉湖的龙首山庄了。满枝她们仨刚回来,舟车劳顿有点累,正在歇息。玉芙倒是不知道,方才听说你回来,就跑去二楼了,说是有事情要忙,到现在都没下来。”

    “嗯?”

    许不令皱了皱眉头,奇怪道:

    “这丫头,有什么事情比相公还重要,她在哪儿呢?”

    钟离楚楚抬手指了指船楼上方:“好像在书房里。”

    许不令点了点头,也没走楼梯,直接飞身而起,跃入了楼船二层的窗户……

    ------

    二层书房内,早已不似往日那般空旷,十余排书架整齐摆放,上面罗列着肃王许家近一两年的安排、以及天南海北传回来的消息。

    为了查阅方便,各种消息都得按照日期和事件编排成册,以方便萧绮事后查找,其中有不少都是不能外传的密事,比如许不令弑君等等,这些东西自然只能由身边人来整理。

    靠窗的书桌后,身着襦裙的松玉芙,和往日在国子监帮爹爹备课时一样,认真把乱七八糟的消息抄写在宣纸上,然后裁剪修订成册子。

    面前除开笔墨纸砚,还摆着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喝酒会影响思绪,松玉芙基本上也只是写字手酸了,会拿起来把玩两下。

    今天许不令回来,松玉芙显然没法静心工作,在清夜和楚楚翘首以盼的同时,也会时而抬起头看看许不令回来了没有。

    丫环豆豆每隔一会儿,就会端着热水上来换茶,瞧见自家小姐偷偷摸摸的样子,奇怪道:

    “小姐,你怎么不下去等呀?待会老爷回来就得去芭蕉湖,错过了咋办?”

    “过几天再见一样的,我不急。”

    “小姐是不急,我急呀。小姐要是见不到老爷,我岂不是也见不到了。”

    “……”

    松玉芙满眼无奈,看了看豆芽似的小豆豆:

    “你才多大?巧娥和月奴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们俩可急了……

    豆豆抿了抿嘴,想说句‘饱姑娘不知饿姑娘饥’,却又不敢。

    主仆两句话的功夫,马车终于出现在岸边,许不令从上面走了下来。

    松玉芙回过头来,从窗口瞄了瞄,眼中明显有惊喜,却没有起身打招呼,而是有点紧张地低下头,当作什么都没发现,希望能蒙混过关,拖到许不令去芭蕉湖。

    只是许不令什么都可能忘,媳妇却不了,很快就从窗口飞了上来,落在了书桌前。

    豆豆吓得一抖,脸儿顿时红了,连忙欠身说了句“老爷好”,然后就捂着脸跑了下去,一副羞死了的模样。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莫名其妙的摊开手,询问道:

    “阿芙,豆豆怎么了?”

    松玉芙抱着书本,做出认真工作的模样,小声道:

    “豆豆一直都这样,不用管。相公回来啦?嗯,红鸾姐在芭蕉湖,你快过去看看吧。”

    许不令可没有马上走的意思,来到书桌后,低头在松玉芙的脸侧瞄了瞄。

    松玉芙眼神忽闪,有点躲着的意思。

    “怎么?男朋友回来不高兴啊?”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双手从松玉芙的胳膊下面穿过去,绕到身前的衣襟处,双手颠了颠。

    已经成婚一年有余,松玉芙早就从青雉少女,蜕变成了珠圆玉润的小媳妇,衣襟的规模虽然赛不过大枝,但分量还是挺足。

    松玉芙出身书香门第,性格温婉,哪里受得了这个,连忙放下书本,握住许不令的手:

    “怎么会呢。我高兴着,就是……就是……”

    许不令直接把松玉芙抱起来,在椅子上坐下,把她放在怀里,抬手抚着臀儿:

    “就是什么?”

    松玉芙本就好生养,裙摆下的规模不小,被夫君占便宜有点扭捏,稍微躲了几下,才小声嘀咕道:

    “红鸾姐不是有喜了嘛。本来大家都特别高兴,湘儿姐让绮绮姐也生一个,绮绮姐不敢,彼此推来推去的,最后不知道怎么的,让我来。我又不敢反驳几个大姐姐,然后事情就定下来了……”

    许不令抬起轻拍了下,眼神微凶:

    “就为这事儿?不想给我生十几个娃儿?”

    松玉芙连忙摇头:“我怎么会不想,女儿家相夫教子,天经地义。但我和满枝差不多大,满枝整天我还小,连门都没进。几个大姐姐也还没怀上,我一个小丫头,怀个娃娃被她们伺候,多不好啊。”

    许不令有些好笑:“这有什么不好的,今后也没什么太大的仗要打,有的是时间陪你,我亲自伺候你就是了。”

    松玉芙低下头去:

    “就是太急了,怎么也得满枝进门再说,到时候我和她一起生,满枝胸脯那么大,肯定会带小孩子。”

    满枝带小孩?

    三岁下馆子听评书,四岁拜把子烧黄纸,五岁闯荡江湖纵横四方,六岁看透世事退隐山林……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想满枝带娃的场面,连忙把这乱七八糟的念头扫去一边,低头亲了玉芙两口:

    “别想这么多,顺其自然就好。走吧,我们去芭蕉湖看看。”

    松玉芙从许不令身上起来,勾了勾耳边的发丝:“相公你去吧,马上要渡江了,事情好多。待会绮绮姐还要忙,我得在旁边搭手。”

    许不令见此,有点不好意思,含笑道:

    “辛苦娘子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比被相公逼着抄书轻松多了。”

    “……”

    许不令回忆了下往日把玉芙丢下钟鼓楼恐吓的场面,老脸一红:

    “倒也是……”

    —————

    芭蕉湖畔的龙首山庄,距离岳阳城约莫四十来里,天上春雨连绵,过去还要不少时间。

    天色已经快黑了,按理说应该明早再过去,但许不令哪里等得住,在船上慰问一圈儿后,便冒雨上了马车。

    夜莺坐在外面驾车,不认识路的小麻雀思念主子,也跟着一路过去。

    下雨天气冷,小麻雀本想找个软和的地方蹲着,可低头瞧去,一马平川,想想还算了,只是蹲在夜莺的肩膀上,让夜莺梳理羽毛,享受着久违的暖心伺候。

    只是夜莺好久没见许不令,作为贴身丫环,心里面肯定思念,在路上走出一截,老马识途也没什么可注意的,便把小麻雀留在外面驾车,自己跑进了车厢里。

    小麻雀:?

    许不令靠在软塌上看着窗外山水美景,思绪已经飘在了几十里外的山庄里。瞧见夜莺钻进来,含笑道:

    “小麻雀可想了你两个月,不体贴一点,小心被陈思凝勾搭去了。”

    夜莺微笑了下:“依依出了名的讲义气靠得住,和我情同姐妹,岂会朝三暮四被别人一点小恩小惠拐走,是吧依依?”

    车厢外,正准备负气而走找玖玖的小麻雀,听见这话又停下了翅膀,喳喳回应两声后,蹲在马鞭上,认认真真地驾车。

    许不令摇头轻笑,往旁边坐了些,留给夜莺一个位置:

    “想公子了?”

    “是啊。”

    夜莺从来不脸红,此时自然也一样,来到许不令旁边坐着,好奇道:

    “听江湖传言,年前塞外马鬃岭,曾有九龙乱战,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应该是公子的手笔吧?满枝方才正在讲路上的经历,磨磨蹭蹭半天讲不到这一茬,吊人胃口,公子给我讲讲呗。”

    许不令知道夜莺博览群书,很喜欢江湖人物的典故,反正路上没事,便开口说起了马鬃岭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夜莺十五岁跟着许不令,如今已经快十七了,早已经出落成大姑娘。虽然身材纤瘦很苗条,比较平,但肤白如玉肌理匀称,加上灵气十足的脸蛋儿,看起来另有一番别样味道。

    许不令回来二十多天,和陈思凝同吃同住,没机会和小婉亲热,心里肯定有点不正经。讲着讲着,手就放在了夜莺肩膀上。

    夜莺见状,自然而然靠在了许不令怀里,抬手去解许不令的腰带。

    ??

    许不令话语一顿,摊开手道:

    “夜莺,你做什么?”

    夜莺抬起眼帘,表情认真:“公子你讲你的,我是丫环,夫人经常说我不开窍,让我在需要的时候伺候公子,免得公子四处拈花惹草,我觉得公子现在就挺急的。”

    许不令挡住夜莺,略显无奈:

    “夜莺,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女儿家要矜持,我调戏你,你要羞答答躲着,哪有这样光明正大上来就占公子便宜的?巧娥都没你这么虎。”

    “巧娥是没机会。”

    夜莺眨了眨大眼睛,抬起头来:“那公子急不急嘛?不急我出去驾车,一样能听的。”

    “……”

    许不令张了张嘴,轻咳了一声后,继续道:

    “那天在马鬃岭下,公子我单人一枪,闯入温润如蜜的虎口……嘶——慢点……”

    “呜……公子,你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

    “将就着听吧……”

    滋滋——

    ……

    春雨潇潇,马车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小麻雀站在车厢外,回头看了看,又无奈地看向淅淅沥沥的雨幕,喳喳叫了两声,好像是在说‘鸟鸟也想吃大虫子’……

    ————

    一章一万字的话,倒数第二十章。

    最后一卷,女主再不出场就没了,这章只为了让女主露个脸,很水几乎没剧情,但不写就神隐,还是得写。

    今天九千字更新,明天要被迫相亲,早上走,晚上回来就八点多了,肯定没法更新,大家明天早点休息……

第二章 兔尾巴的用法

    春夜闷雷阵阵,窗外雨打芭蕉。

    龙首山庄修建在芭蕉湖的湖湾内,依山傍水,本是楚地豪门周家的产业,周家是楚王老丈人,随着楚王逃到江南后,山庄自然也就‘收归国有’,划在了许家的名下。

    夜色已深,龙首山庄外挂着两个大红灯笼,数百王府护卫在周边巡视,却无半点嘈杂声,连周边的景点都暂时清空,避免喧哗声吵到了静养的陆红鸾。

    马车驶过青石路面,在山庄大门外停下。

    许不令从车厢出来,先检查了下衣袍,确定没被夜莺弄得衣冠不整后,才撑开伞下了马车,嘱咐过来迎接的护卫,别惊动了已经休息的媳妇们。

    夜莺从车厢里钻出来,依旧脸不红心不跳,把小麻雀放在肩膀上,脚步轻快走在前面带路。

    许不令跟着进入山庄,穿廊过栋走了许久,才来到山庄的临湖别苑,周围渐渐多了些女子的说话声。

    许不令好久没见媳妇,心里肯定有点激动,距离尚有百余步,便侧耳倾听,些许熟悉的交谈声遥遥传来:

    “死婆娘,你能不能坐着?都来回走一下午了,腿抽筋不成?”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觉得碍眼你回楼船呆着就是了。”

    “我凭什么回去?你怎么不回去?”

    “我是大夫,我回去了谁照看红鸾?你又帮不上忙,待会许不令回来,你站在跟前只能碍眼……”

    “谁碍眼了?”

    “我说的是实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歪心思,你刚才洗了半天,还准备哪些个不着调的物件,晚上肯定想把许不令拐去荒郊野外;你说你啊,连门都没进,好意思和我们这些姐姐争抢?今晚上怎么也不可能轮到你……”

    “你……”

    “诶诶诶……合合,我说着玩的……”

    啪啪啪——

    清脆的巴掌声传来,也不知打得哪里,反正听起来很有弹性。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倒也没进去拉架,真打疼了待会帮玖玖揉揉就是了。他驻足听了片刻,便来到了芙蓉院。

    芙蓉院是主院,种着满院芭蕉,面朝芭蕉湖,哪怕是夜晚,在烛光灯笼的点缀下依旧景色唯美怡人。

    夜莺在院门外停下脚步,带着小麻雀去了玖玖居住的牡丹院。

    许不令稍微整理了下衣衫,轻手轻脚的进入游廊,遥遥便能看到临湖水榭内亮着烛光。

    初春下着小雨,天气不冷不热,透过窗户,能看到屋外的露台上,放着两张躺椅、一张小案。

    月奴和巧娥,身着藕色春衫,侧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针线,旁边还放着几件做好了的小孩衣裳,和一件大人穿的白色公子袍。

    陆红鸾靠在雕花软榻上,手里也拿着针线,风风韵韵气质温婉,算起来怀孕也才两个多月,单从外表也看不出来什么区别,顶多是小腹有微微隆起,本就比较壮观的衣襟,看起来又大了些。

    萧湘儿斜靠在旁边的软榻上,身着艳丽红裙,妆容华美,轻薄的春裙把傲人的身段儿勾勒得淋漓尽致,不用考虑肚子,坐姿要慵懒得多,手儿撑着侧脸,打眼看去峰峦起伏,视觉冲击力极强。

    许不令嘴角轻勾,本以为湘儿是在照顾交情深厚的姐妹,可走近几步,听见的话语却让他有些无语。

    萧湘儿斜靠在软榻上,葱白玉指转着红木小牌,眉眼弯弯,稍显调侃地说道:

    “红鸾,许不令马上回来,高兴吧?”

    陆红鸾心里肯定高兴,认真给许不令绣着新袍子,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高兴也没用。”

    萧湘儿把红木小牌一收,摇头叹道:

    “你有了身孕,不能动胎气。往后一年,你家宝贝疙瘩都不能碰你,你看得见吃不着,只能眼睁睁瞅着我和你家令儿卿卿我我,我要是你,醋坛子都得气炸了。”

    “……”

    陆红鸾抿了抿嘴,轻哼的:“哪种事儿,也没什么意思,你以为都和你一样?”

    “你觉得没意思,许不令觉得有意思呀。”

    萧湘儿眼神柔媚,轻轻拉起裙摆,露出光洁的小腿:

    “都是姐妹,得互相帮衬。方才姐姐我洗了好久,还专门擦了你最喜欢的香粉,味道应该和你差不多,待会儿让许不令把我当作是你就行了,可以让你在隔壁房间偷听解馋……”

    陆红鸾深深吸了几口气,眼中醋海翻波,心里默念‘不生气不生气’。

    萧湘儿眼神玩味,想了想,又叹了一声:

    “不对,许不令怕打扰到你,肯定会让你早点休息,和我去外面,你连听都没得听,啧啧啧……”

    “死湘儿!”

    陆红鸾忍无可忍,拿起绣花针,作势欲扎。

    萧湘儿半点不怕:“来吧来吧,把我扎疼了,心疼的还是你家宝贝疙瘩,待会还是他帮我揉。”

    陆红鸾差点被气哭,嘴仗打不过,正酝酿着措辞反击,结果抬眼就瞧见许不令站在了房间里,含笑看着她俩。她眼前一亮:

    “令儿!你回来啦!”

    萧湘儿以为红鸾使诈,依旧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打趣道:

    “当姐姐傻不成?我又不怕许不令,他来了也没法给你出气……气……”

    萧湘儿正说话间,软榻靠背的上方,便露出一张俊逸非凡的脸颊,低头看着她,眼神微眯,意味莫名。

    萧湘儿话语顿住,如杏双眸眨了眨,微微坐起身来,含笑道:

    “许不令,你怎么回来了?我和红鸾聊天呢,没注意……”

    许不令没有说话,从屋里取出狐狸尾巴,在湘儿跟前坐下,抬手撩起裙子。

    萧湘儿表情一僵,本就不怎么强硬的气势顿时软了下来,连忙按住许不令准备掰开粉团子的手:

    “宝宝错了,说着玩的……啊!好哥哥,我真错了……”

    巧娥和月奴脸色涨红,都不敢去看,只是闷着头无声无息地跑了下去。

    许不令在臀儿上拍了两巴掌,才心满意足点头:

    “这还差不多。”

    萧湘儿独守春归两个月,哪里受得了许不令乱来,不过拍了两下脸儿就红了。见许不令收手,连忙坐起身,把裙子拉下来,瞪了许不令一眼:

    “你这色胚……啊!好好好,天色已晚我回房了,你和红鸾慢慢聊,本宫以后再收拾你。”

    说着把许不令手上的尾巴抢过来,扭头就跑出了水榭,走路都有点脚步不稳。

    陆红鸾笑意盈盈,大为解气,连忙嘲讽一句:

    “怕什么呀?又没外人,你不是和楚楚学了点西域那扭腰的舞吗,带着尾巴给我和令儿跳跳多有意思?”

    话没说完,萧湘儿就已经不见了。

    许不令知道湘儿是给他和陆姨独处的时间,心里暖暖的,在陆姨身边坐下来,握住她的手:

    “陆姨。”

    陆红鸾收回目光,瞄了许不令一眼,柔美脸颊也红了下,本来准备低头,可想了想,又用手指头在许不令额头上戳了下:

    “还‘姨’,没大没小的,以后让娃娃听见,还不知怎么看我俩,以后要改口,不许再乱喊了。”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十分轻柔的把陆红鸾抱起来,放在腿上坐着,摸了摸墨绿春衫下的肚子:

    “好,听你的。”

    陆红鸾自从被发现有喜了之后,基本上就和瓷器一样,被一大家子人宠着,连上个台阶都有两个人搀扶,喘气声大点玖玖都往跟前跑,心里面其实有点别扭,却拗不过家里的姑娘。

    见许不令也是如此小心翼翼,陆红鸾轻轻蹙眉道:

    “我又不是豆腐做的,怀个胎哪有这么弱不禁风。乡野上的百姓,怀胎**个月照样下地干活儿,不照样代代相传。”

    许不令轻轻摸了下,笑容明朗:“小心点没坏处,娘亲要是健在,知道你怀了我的娃儿,估计比我还紧张。”

    “……”

    陆红鸾听见自幼‘义结金兰’的肃王妃,脸色更加古怪了,抿了抿嘴:

    “哎呀,别说这个了,越说我越觉得对不起姐姐……婆婆。你这次出去,没受伤吧?外面的消息,萧绮她们怕我担心,都不告诉我,我就怕你在外面打打杀杀,又受一身伤。”

    许不令摇了摇头:“我能受什么伤,就出去逛了一圈儿罢了。北齐现在内乱,这仗估计也打不了多久,以后我就在跟前好好陪着你。”

    陆红鸾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许不令待在一起,但出身世家大族,也知道大是大非。她摇头道:

    “还是正事儿要紧,我才怀上两三个月,哪需要你天天守在跟前。再者,你即便守在跟前,也被湘儿拉走了,看得见摸不着,还不如和湘儿一起独守空闺……”

    话说着说着,就带上了些许醋味,显然被萧湘儿方才的话酸到了。

    许不令面带轻笑,把陆红鸾横抱起来:

    “湘儿不也要生孩子,到时候你气她就是了。”

    “她满脑子都想着你的身子,哪里肯老老实实怀上。你是不知道,她这些都快魔障了,和我睡一起,晚上说梦话,抱着我磨磨蹭蹭的,我都不好意思说她……”

    闲谈之间,两人进入房间里。

    房间是陆红鸾静养的闺房,熏香缭绕环境清雅,象征多子多福的摆件儿到处都是,墙上还挂着两幅画像,一副是萧湘儿的八美图,一副是许不令的画像,依旧没有并排悬挂,而是一上一下,和在景华苑别苑的摆设差不多。

    陆红鸾裙摆凌空洒下,绣鞋在空中轻轻摆动,手儿搂着许不令的脖子,瞧见许不令把她往绣床抱,脸儿发红,又有点紧张,偏头看了看外面:

    “令儿,这……不太好吧,让她们看到了,非得骂你不可。”

    许不令知道轻重,这时候肯定不敢乱来,只是把陆红鸾放在了床榻上,然后在旁边躺着,把她搂进怀里:

    “天色太晚,该睡觉了,熬夜对身体不好。”

    “哦……”

    陆红鸾眨了眨美眸,眼底其实有点失落,不过这时候,也确实不能放任心底的念头乱来,她抱着许不令的胳膊躺下,瞄了屋子里的画像一眼,想了想道:

    “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你刚来长安的时候,才十七八岁,这一转眼,都快当爹了。”

    许不令看着画像上站在太极殿之巅的男子,点头道:

    “是啊,当时陆姨四处盯着我,怕我招人惹草,现在倒是第一个当娘。”

    “我那是怕你被坏女人勾搭,走上了歪路。你长得祸国殃民,又位高权重的,连太后都能冒着杀头的风险勾搭你,我要是不盯着,楼船上就住不下了……对了,你这次回来,没有带一大串姑娘吧?那个陈姑娘,算起来是湘儿孙女辈,这都快三世同堂了,你是准备在后宅弄个族谱?”

    “呃……我和陈姑娘,还没那什么……”

    “没什么人家千里迢迢从南越追过来,又追到北齐去?你当姨是不通事实的愚妇,看不穿小姑娘那点心思?陈思凝在船上待了几天,话里话外都在打听你的消息,见谁都叫姐姐讨好,就差问一句以后能不能嫁进来了……”

    “呵呵……”

    “你别笑,上了船的姑娘,哪个能跑了?我许家又不缺一两双筷子……对了,月奴和我差不多大,到现在还是雏儿,要不我安排一下,让你把她和巧娥一起……”

    “过些日子再说吧,叫进来就临幸,和例行公事一样,反而没意思。”

    “也是……楚楚是绿眼睛,和翡翠一样,特别好看,你说你们以后的娃娃,会不会也是绿眼睛?”

    “嗯……这个不好说,多生几个肯定就有……”

    ……

    窗外雨打芭蕉,屋内闲话家常。

    陆红鸾靠在许不令的肩膀上,逼着双眸轻声呢喃,随着夜色渐深,话语慢慢停下,变为了轻柔的呼吸。

    从见到许不令的第一天起,陆红鸾的夜晚,脑海里便只有一个人的影子,无论是睡前还是梦里,总是在脑中反反复复地想着、思念着。

    曾经数次午夜梦回,外面雨萧萧、枕边空落落,只有她一个在深闺里望着画像发呆的女人。

    而这次,陆红鸾在深夜睁开了双眸,男子的侧颜挡住了画像,呼吸平稳地熟睡,察觉她醒来后,偏头望了一眼。

    四目相对,并无言语。

    陆红鸾抿了抿嘴,把脸颊贴在肩膀上,重新合上了双眸。

    这一觉,睡得很甜……

    -----

    早春的雨,细腻如酥。

    雨打芭蕉的沙沙轻响中,相邻的两栋小院都安静下来,但其中居住的女子,今晚多半都是不眠人。

    钟离玖玖躺在床榻上,衣襟里蹲着两个多月未见的小鸟鸟;宁玉合躺在身侧,闭目凝神呼吸均匀。

    陆红鸾有了身孕,连湘儿都知道让许不令多陪着,她们俩自然不会跑去争抢。为了防止对方乱来跑去吃独食,两个死对头竟然睡在一起互相提防。看似都已经熟睡,实则一有风吹草动,都会睁开双眸,满是怀疑地对视一眼。

    而隔壁的院落里,灯火彻夜未熄。

    萧湘儿本就是夜猫子,独自坐在临湖窗口的书桌前,借着一盏青灯,认真打磨着刚刚做好的腰铃。

    窗外是波澜阵阵的湖面,水榭也近在眼前,甚至能隐约听到房间里男女的轻声细语。

    萧湘儿侧耳聆听着,独坐到深夜。

    许不令今晚要好好陪着红鸾,她没必要坐在这里等着,只要躺回去睡觉,眼睛一闭一睁,就能见到许不令。

    可此时此刻,她又哪里睡得着呢。

    萧湘儿和许不令相识不算最早,但肯定是付出最多的一个。

    在喜欢上许不令之后,萧湘儿义无反顾为许不令解毒,当时舍弃了一切伦理道德、家风祖训,用以命换命的决然,用女儿家最珍贵的东西,救了许不令。

    如果当时没出意外,她可能生前生后都会背上永世不得翻身的骂名,而许不令当时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她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可还是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无路可走时的雪中送炭,远胜于富贵时的锦上添花。

    论喜欢,谁有她喜欢?

    可能有,但别人没有给许不令雪中送炭的机会了,从她给许不令解毒的那一天起,许不令便破茧成龙,再也不用让身边女子为其舍身赴死,所以她永远是唯一的。

    不过,萧湘儿也从不计较这些,待在深宫十年,她已经看透了帝王世家的种种,皇后太后都当过,把一个女人能拿到的名分全拿了,也看不上那些争宠吃醋的事儿。

    她想要的,只是下半辈子,能和喜欢的男人,手牵着手漫步街头,她舔舔嘴唇,男人就知道递过来一串糖葫芦,仅此而已。

    当然,如果能眨眨眼睛,男人就知道让她翻白眼,那就更好了……

    萧湘儿坐在桌前,思绪不知不觉开始跑偏,身体也有点不听使唤,心烦意乱加胸闷,有点想跑进水榭里凑热闹。

    但犹豫了片刻,萧湘儿还是忍住了,毕竟下半辈子长着,有的是时间。

    萧湘儿在窗前望了片刻,实在有点心慌,为了扫开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起身开始收拾起尾巴、铃铛、金鹌鹑蛋等等物件,整整齐齐放在小箱子里后,躺在了床榻上,摩挲着手里的红木小牌,按照‘正’字的笔画,回忆着上面所代表的经历。

    透过承载两人感情历程的红木小牌,能体会到她刻下每一笔时的心境。

    最开始的几笔,萧湘儿是满心决然,还有听到‘一百次’后的生无可恋。

    之后也不知是心如死灰还是逆来顺受,感觉要淡一些。

    再然后就是习惯了,还有点喜欢那种感觉,刻的时候一直在逃避现实,安慰自己这是‘解毒’。

    一百次快满的时候,就是惜字如金了,满脑子都想着‘怎么这么快就满了,以后该怎么办呀’,还好许不令想出了个馊主意,还她一百次。

    如今的感觉嘛……

    臭哥哥怎么还不来……

    萧湘儿摸着两面都刻满的小木牌,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睡着,然后又开始从头想起。

    如此来回不知多久,窗外传来了雀鸣和晨光。

    萧湘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但再次睁开眼帘,眼前已经坐了个人。

    天色初明,窗外雨声依旧,湖面上烟波缭绕。

    许不令衣着整齐,坐在床榻旁边,手里拿着萧湘儿新做的腰铃打量,只能看到侧脸,眼中是熟悉的笑意,时而挑挑眉毛,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场面。

    萧湘儿眨了眨眼睛,刚睡醒还有点迷糊:

    “怎么天亮了……”

    许不令转过头来,把腰铃放下,抬手按住想起身的萧湘儿:

    “没睡醒就多睡会儿,还早着呢。”

    萧湘儿哪里睡得着,从床榻上坐起来,身上的春被滑落,露出金灿灿的荷花藏鲤,两条鲤鱼在波澜阵阵下如同活物,肚兜的边缘也露出白腻圆弧,隐隐可见红色小铃铛,随着起身,发出‘叮铃’一声轻响。

    萧湘儿一愣,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自己在睡梦中被戴了两个小铃铛,她娥眉微蹙,连忙抬手抱住胸脯,瞪了许不令一眼:

    “你什么时候弄得?”

    “刚戴上,你方才老叫我名字,还把衣服扯得乱七八糟,怕你冷,就给戴上了。”

    “当宝宝傻?怕冷你带这东西有什么用?”

    萧湘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念在许不令刚回来的份儿上,没计较这占便宜不叫醒她的事儿。微微拉起薄被遮挡,靠在了床头:

    “小婉身体如何了?”

    许不令方才不愿吵醒湘儿,此时湘儿已经醒了,憋了好多天的火焰再也忍不住,起身解开了袍子,握住湘儿的脚踝,往下一拉:

    “待会再聊。”

    “呀——”

    萧湘儿被拉得重新躺下,身子顿时软了,呼吸微急,眼神则是十分不满:

    “你怎么回事?见面就知道这个,话都没说两句。”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又重新坐好,有些惭愧道:

    “是我的错,嗯……这次去北齐……”

    事无巨细,从头讲起。

    ??

    萧湘儿姿势都摆好了,瞧见许不令真停了手,微微愣了下。知道许不令在故意逗她,萧湘儿倒也不上当,做出认真聆听的模样。

    可这种时候,哪有心思听那些乱七八糟的。

    萧湘儿半句话没听进去,呼吸倒是越来越不稳了,最后还是抬起脚儿,在许不令腰上轻踹了下。

    许不令话语一顿,心领神会,转身就躺了上去。

    “宝宝,是不是想死哥哥了?”

    “谁想你了?”

    ……

    “你没吃饭吗?还是受伤了?”

    “陆姨在睡着,别吵醒了。”

    “对哦,红鸾在旁边……”

    ……

    “宝宝大人,别这么大声,楼船上都能听见了……”

    “你管得着吗?不许捂我嘴……呜呜——”

    ……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

    湖面上阴雨绵绵,光线依旧比较暗,丫环们都起了身,四处走动准备着早膳。

    临湖的房间里,许不令打开了窗户,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只觉两个月来路途奔波的疲惫全部消散一空,身体都轻了二两。

    妆台旁边,萧湘儿脸上还带着几分红晕和汗珠,有些晕乎乎的用梳子梳着头发,眼神依恼,轻声碎碎念:

    “没良心的,你以后找你姨给你做哪些乱七八糟的去……”

    许不令回过身来,含笑道:

    “宝宝别生气,不就捂了下嘴嘛。”

    “你滚。”

    “呵呵……”

    许不令接过梳子,站在萧湘儿的背后,握住三千青丝,认真梳头:

    “说正事吧。小婉身体已经好了,路上一直念叨你,待会我们一起回楼船,她的性子你知道,一个人待在楼船肯定不习惯。”

    萧湘儿腿还是酥的,稍微缓了片刻,才静气凝神,做出端庄贵气的模样,冷哼道:

    “给你说的事怎么样了?和小婉把话说清楚没有?她心里就是喜欢你,把这个说通,心病自然就好了。”

    许不令想了想,微笑道:“已经说了,小婉说这事儿,得让你这当婆婆的做主,咱们三个人坐一起,你私下里劝劝,基本上就成了。”

    萧湘儿听到这个,眼神微眯,用胳臂肘怼了许不令一下:

    “这种事还要我说?把我当什么了?我以前是她婆婆,现在可不是,要是为她做了主,等以后她进门,我和小婉该怎么互相称呼,别的不说,晚上的时候,她一口一个母后,你不觉得古怪?”

    “嗯……挺古怪的。”

    “呸,你高兴还来不及。”

    萧湘儿对臭哥哥的性子一清二楚,也不在计较这个,让许不令梳着头发,轻声道:

    “小婉是个苦命人,若不是有这层关系在,我才不帮你说好话。”

    许不令眼中满是笑意,低头在湘儿脸色波了口,萧湘儿把许不令脸颊推开:

    “收拾完就过去吧,我也想小婉了。”

    “好。”

    收拾打扮完后,两个人走出房门。

    陆红鸾孕期比较嗜睡,还没有起来,月奴和巧娥在其中伺候。

    钟离玖玖一大早就起来了,站在廊道里给小麻雀喂食,身着水蓝色的长裙,精心打扮,把妩媚到骨子里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眼神不时瞄向房门。

    宁玉合也在跟前,依旧白衣如雪飘然若仙,虽然没点妆,但清丽绝尘的容貌,依旧压下了廊道外的烟雨美景。

    两个人站在一起,看模样是在遛鸟欣赏风景,但实际上肯定是被湘儿方才的动静给吸引来的,怕打扰了湘儿,才没跑进去凑热闹。

    见许不令出来,钟离玖玖连忙转过身,盈盈服了一礼:

    “相公,湘儿姐,醒了?”

    萧湘儿方才是为了刺激陆红鸾,不小心误伤了两个姐妹,脸上有点不好意思,微笑道:

    “是啊,嗯……要不我先去吃饭,你们和许不令……”

    钟离玖玖和宁玉合哪里好意思,宁玉合连忙摇头解释:“我们只是出来透透气,刚巧走到这里。”

    钟离玖玖也是点头:“是啊,依依早上乱飞,好不容易才追上。”

    小麻雀有点不服气,可是不敢惹主子,只能乖乖点头。

    许不令走到跟前,在阿九和大白的脸上亲了下,含笑道:

    “小婉回来了,我待会送湘儿去楼船,你们一起过去,晚上……”

    后面没说。

    但三个女子都是心领神会。

    钟离玖玖和宁玉合私底下寸步不让,但当着面哪好意思说想着和夫君缠绵的事儿,宁玉合柔声道:

    “玖玖得照顾红鸾,你过去就行了,我在这里陪着她,反正你还要过来,跑来跑去麻烦。”

    钟离玖玖见宁玉合这么说了,心里还有三分感动,点头道:

    “是啊,你回去陪着楚楚,她刚成婚不久,我要是赖在你跟前,她又得说我这个师父。”

    许不令回来又不出去了,也不急这一时片刻,当下不再多说,和三个媳妇一起走进了饭厅……

    -------

    下午时分,马车经过几十里的跋涉,再次回到楼船。

    开心果满枝回了家,整个楼船的气氛都活跃了,哪怕下着大雨,也没能阻挡满枝下馆子听‘喋血九龙镇’的热情,早早的就和清夜、楚楚出了门,陈思凝年纪不大,肯定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天气回暖,西凉军渡江的事务逐渐增多,萧绮和松玉芙白天基本上都待在书房里。

    许不令带着湘儿,上楼去打了声招呼后,便相伴来到了船楼最后方的房间。

    因为萧湘儿搬到龙首山庄居住,房间里稍微空旷了些,躺椅依旧放在露台上,两个花盆里面的雏菊,也重新抽出了几片绿叶。

    崔小婉性格比较孤僻,一般不到处走动,此时独自待在露台上,扛着小伞遮住飘进来的雨水,认真地打理花盆,还颇有兴致地哼着小曲:

    “人在广东已经嫖到失联……”

    萧湘儿把自己当小婉的长辈,心里本来很担心,进门听到这一句,杏眸顿时一沉,回身就拧了许不令一下:

    “你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表情如同长辈看待带坏小孩的不良青年。

    许不令随口唱的,哪想到小婉会记住,当下打了个哈哈,搂着湘儿进入屋里。

    崔小婉听见了声音,连忙站起身来,回头瞄了眼,脸颊上绽放出很纯净的笑容:

    “母后!”

    “小婉。”

    萧湘儿听见这声‘母后’,说实话很不自在,但也不好说什么,快步走到跟前,在崔小婉的身上看了看:

    “身体好了吧?”

    “好多了。”

    崔小婉扛着纸伞,在露台上转了一圈儿,裙摆飞旋,如同二八的妙龄少女。

    萧湘儿见崔小婉身体真好了,脸色又微微一沉,蹙眉道:

    “好了还在外面淋雨?又病了怎么办?”

    “嘻。”

    崔小婉身心都恢复,比往日灵动了许多,放下雨伞走进屋里,抬手抱了萧湘儿一下,微笑道:

    “母后,我好想你呀。”

    “我还不是一样的。”

    萧湘儿抱着小婉,稍微掂量了下,微微点头:

    “不错,还长胖了些,以后可要当心了,别一个人在外面吹冷风,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把我吓得……”

    “知道啦。”

    许不令站在旁边,也没有插话,看着婆媳俩腻歪了片刻后,给湘儿使了个眼色。

    湘儿乖宝宝从心里在乎着许不令和小婉,见此暗暗叹了声,拉着小婉的手,走到里屋的床榻前坐下,柔声道:

    “小婉,这次和许不令单独出门,感觉怎么样啊?”

    崔小婉感觉非常好,心里从来不藏事儿,自然直话直说:

    “很好啊,老许可疼我了,跑那么远给我找沉香木,我特别感动,母后找了个好夫君。”

    “哦。”

    萧湘儿瞄了许不令一眼,却见许不令出去把门关上了,她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斟酌了下,才微笑道:

    “小婉,你就比我小一岁,也不小了。以前在宫里的事儿都过去了,女人嘛,还是得找个依靠。”

    “那可不。”

    ??

    萧湘儿见小婉回答这么干脆,稍微愣了下后,含笑道:

    “是啊。嗯,我觉得你和许不令挺有缘分的,其实他心里特别喜欢你……”

    “我知道呀。”

    萧湘儿眨了眨美眸,见状只能继续道:

    “你也在船上住了这么久,既然彼此都喜欢,要不嫁进门得了……”

    “好啊!”

    ??

    萧湘儿坐直了几分,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她转眼望向许不令,眼神狐疑。

    许不令走进里屋,表情不苟言笑,在湘儿的身边坐下,抬头下巴,示意继续。

    崔小婉看起来傻白甜,其实心如明镜,从一开始就看出两人的想法了。她在北齐硬把许不令按倒,就是希望回来后,能三个人住一起,不用耽搁母后办事儿。此时自然顺水推舟,把萧湘儿肩膀一推:

    “既然大家想法都一样,那话不多说,咱们圆房吧。”

    萧湘儿被推的倒在了床榻上,眼神从疑惑变成错愕,想要起身却被许不令按住了,她脸色猛地一红,紧张道:

    “许不令,你做什么呀?小婉傻你也傻不成?这种事岂能如此草率……”

    话没说两句,崔小婉就已经倒在了萧湘儿的身边,从床头取出圆圆的兔尾巴,笑眯眯道:

    “我早就和老许那什么了,一直想问这尾巴是怎么用,他让母后教我,母后你给我演示下呗!”

    萧湘儿瞪着双眸,明白被许不令忽悠了,抬起绣鞋就踹了许不令一下:

    “你这混蛋,敢耍本宫,我……我错了好哥哥,你别当着小婉的面,好别扭……”

    “母后,你和绮绮、红鸾、大白、大钟五个人都不别扭,现在怎么会别扭?”

    “你别叫我母后,我就不别扭。”

    “不行,长幼尊卑不能乱,是吧老许?”

    “呵呵……”

    许不令笑得合不拢嘴,把幔帐放下后,也躺了进去,柔声道:

    “宝宝乖,当长辈的要以身作则,快教教小婉。”

    “你……唉……好哥哥我真错了……”

    “错哪儿了?”

    “哪儿都错了,你饶了我吧……”

    ……

    房间外。

    早早从楼上下来的萧绮,身着黑色长裙站在门口,贴在房门上侧耳倾听,眼中满是‘大仇得报’的畅快。

    松玉芙脸色红得发紫,都不敢听里面的动静,小声道:

    “绮绮姐,湘儿姐好为难,这么欺负湘儿姐,是不是不太好?”

    萧绮淡淡“哼~”了一声:“她以前在船上兴风作浪,在我身上写‘绮绮最乖了’,还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折腾我们,现在让她瞧瞧这无地自容的滋味如何。”

    萧绮说话声音很小,可架不住许不令宠宝宝。

    房间中,萧湘儿似是找到了救星,开口道:

    “姐姐你在外面?快进来,我有事和你说。”

    萧绮脸色一变,暗道不妙,转身就想走,只可惜这哪里跑得掉,还没转身门就打开了,继而两个姑娘,就被许不令一左一右抱了进去。

    萧绮脸色涨红,有些恼火的道:“许不令!你折腾湘儿,你把我拉进来作甚?她肯定拿我当挡箭牌。”

    “你是我姐,这不应该的,快来快来,小婉看仔细了,这个是插件……”

    “呀——玉芙,你过来。”

    “我……相公……唉……”

    ……

    楼船外细语连绵,房间里欢笑不断。

    船只起起伏伏之间,天色又黑了下来……

    --------

    感谢‘黄牛不吃草只弹琴’大佬的万赏!

    两万字面都没见完,估计还得两章……

第三章 黑心大白

    洞庭湖畔,满船华灯倒影在水面上,极远处的岳阳楼灯火璀璨,在雨幕中看起来犹如地上仙宫。

    楼船上,两条小狗趴在廊道里,摇着尾巴眺望湖畔夜景。大白鹅少有的特别老实,缩在角落,谨慎的盯着面前的两条小蛇。

    阿青和阿白凑在一起,吐着蛇信交流,虽然发不出声音,但看模样,应该是在说:

    ‘阿白,这个鹅和你差不多白……’

    ‘好肥,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

    廊道的围栏上,四个姑娘并排坐着,手上拿着小酒壶,各色裙摆凌空洒下,在雨夜中勾勒出一副唯美的仕女图。

    祝满枝本就喜欢聊天,在楼船上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候,如今多了个话痨陈思凝,两个人凑在一起,其他人基本上就插不上嘴了。

    四个人方才逛街,听了场新出‘喋血九龙镇’,祝满枝和陈思凝作为事件参与者,免不了认真评价一番:

    “……那说书先生讲的不行,也不知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连人物都没搞清,就猜出了许公子和左清秋的身份,其他人都是乱扯,硬把打鹰楼三雄,改成了肃王府双门神,老萧现在还在长安城说书呢,哪有功夫往哪里跑……“

    “满枝,老萧是坤云子吗?”

    “对啊。”

    “哦,我知道,当年好像在南越闯过,和南越七星一半人发生过冲突,满嘴胡说八道,把上官擒鹤叫上官擒鸡、通天莽南玉叫小家碧玉、夜煞司空稚叫司空小屁孩、猎火朴狄叫嫖帝……”

    钟离楚楚也是南越人,听见这个倒抽了口凉气:

    “还有这事儿?结果呢?”

    陈思凝微微耸肩:“结果还能如何,‘坤’为地,地上之云,全天下跑的最快的人,老司徒都得干瞪眼,南越七星加起来都追不上,放了几句狠话后,就不了了之了。”

    祝满枝满眼敬佩,点头道:“吵架没输过,打架没赢过,嗯……也算是一代传奇人物,比我爹厉害多了。”

    陈思凝摇了摇头:“祝剑圣也绝非浪得虚名,一剑出去世上没几个人挡得住,就是对手太夸张,才显得狼狈。左清秋是战神左哲先的嫡传,北齐当代国师,论战力恐怕和许公子不分伯仲,上次在马鬃岭,许公子和左清秋其实就硬碰硬了一下,其他时候都让厉寒生抗了。厉寒生也可惜,光论内家功夫,世上无人能出其右,被两个宗师连续偷袭才……”

    陈思凝正认真分析着当时的战况,说着说着袖子忽然被拉了下,侧目看去,却见祝满枝挤眉弄眼,示意旁边发呆的清夜。

    陈思凝一愣,才想起满枝和她说过,清夜是厉寒生闺女,而且关系很不好,当下连忙打了个哈哈,停下了话语。

    宁清夜性格向来率直,见因为自己冷了场,很随和的道:

    “无妨的,我又不是小姑娘,连这些事儿都听不得。”

    祝满枝其实觉得厉寒生人挺不错,她爹把厉寒生当兄弟,说明人品也差不到哪里去。但这些事情,她乱劝会伤了姐妹情义,当下还是开口圆场,岔开了话题:

    “算了,聊这些也没意思。玉芙和绮绮姐她们去哪儿了,还有小婉姐,回来一下午,都没看到她们人。”

    此言一出,宁清夜眼神就古怪起来。

    宁清夜下午一回来,得知许不令回来了,还准备去找许不令聊聊来着,可刚走到船尾房间的门口,就听到里面隐隐约约传来:

    “好哥哥,轻个些……”

    “宝宝,让小婉趴在你身上……”

    “老许,母后和大姨长得一样,你怎么分清的?”

    “绮绮闷骚一点……嘶——开玩笑……”

    ……

    宁清夜当时被吓的够呛,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拉进去强行参与,把姑娘们都领到了这里。

    此时满枝问起来,宁清夜自是不好回答。

    陈思凝刚到楼船不久,思想还没污到那种地步,只以为许不令和萧绮她们在商量很重要的事,此时有点疑惑的回头看了看:

    “是啊,都晚上了。”

    宁清夜因为厉寒生的关系,待在这里其实干扰了三个姑娘的闲聊,想了想,翻身跃下围栏,落在廊道里:

    “你们先聊,我过去看看吧。”

    “快去快回啊,酒还没喝完呢。”

    “好。”

    宁清夜含笑摆手,离开游廊进入船楼后,并没有直接去船尾的房间,因为必然有去无回。

    围栏上的欢笑声重新响起,宁清夜停下脚步,转身进入了船楼茶厅,看着窗外的潇潇雨幕,想独自清净一会儿。

    只是宁清夜窗边,余光忽然瞧见隔壁不远处的一个房间窗口,有双手扶在窗沿上,手指修长,明显是许不令的。

    ??

    宁清夜眼前一亮,探头看了眼,才发现许不令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自己从未睡过的房间里,双手扶着窗沿欣赏夜景,脸上的表情很古怪,有点痛苦并快乐着的意思。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还没打招呼,那边的许不令就发现了她的目光,连忙负手而立站的笔直,偏头望过来,露出那副熟悉的明朗笑容:

    “清夜。”

    宁清夜脸上表情一向很少,微微点头示意后,便走出茶厅,来到许不令的房间里:

    “方才和满枝她们在喝酒,出来透透气。你忙完了?”

    许不令何止忙完,都快被宝宝姐妹榨干了。他走到跟前,抬手捋顺宁清夜耳边的发丝:

    “是啊,没吃醋吧?”

    宁清夜面容冷艳,骨子里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仙气,哪怕和许不令早已经是情侣,私下里也没放开过。她微微后仰躲开许不令的手指,蹙眉道:

    “见面就动手动脚,你不累吗?”

    “是有点累。”

    许不令脸皮很厚的笑了下,抬手搂住清夜的柳腰,往绣床走去:

    “那边床不大,四个人睡没我地儿了,正准备回来休息。你既然过来了,那就……”

    宁清夜脸色一僵,哪里肯给许不令侍寝,扭动肩膀想挣扎:

    “天刚黑,时间早着……我去帮你把楚楚叫来。”

    许不令摇了摇头:“别客气啊,姐妹之间,没必要推来推去。”

    谁跟你客气了?

    宁清夜清冷的表情绷不住了,下意识挡住臀儿,不让许不令捏,冷声道:

    “你住手,我过来是和你说正事的,不是陪你那什么。”

    许不令仔细看了眼,摸不清清夜是坚决反抗还是欲拒还迎,为了不伤清夜的心,还是把清夜抱在了怀里,在床榻边坐下,点头道:

    “好,你说吧,说完了再办正事。”

    宁清夜坐在许不令怀里,稍微扭了几下,挣脱不开,便也放弃了。她抬手紧了紧身上的雪白春裙,偏头望向窗外:

    “你在北齐,遇见厉寒生了?”

    许不令把宁清夜的脸颊转过来,面向自己,认真道:

    “是啊。我离开前,给厉寒生和祝六写了封信,让他们随着使臣队伍北上,阴北齐一把,才有了马鬃岭的事儿。”

    宁清夜没直视许不令的目光,垂下眼帘,脸颊上带着几分纠结和落寞:

    “你……你为了办大事,做这些我不介意。但厉寒生那个人,当年我娘便是因为他而死,为了功名连妻女都能不顾,我觉得你不该太依仗他。”

    许不令知道清夜童年的遭遇,恨厉寒生是必然的。他斟酌了下,轻声道:

    “其实吧,你和厉寒生,应该当面交流一下。我也不是给他说好话,但在马鬃岭的时候,我被左清秋设局埋伏,厉寒生眼见逃脱无望,没有丝毫迟疑的自己留下殿后,让我逃离。如果不是我武艺过人,他真就死在马鬃岭了。”

    宁清夜皱了皱眉,抬眼望向许不令:

    “还有这事儿?”

    “我骗你作甚?宗师过招变数极多,满枝她们站在旁边都看不清,但我却是清清楚楚。所以说厉寒生无情无义,我肯定是不信。我觉得吧,应该是厉寒生年轻的时候,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想考取功名走‘正路’,不想混江湖。后来出了事儿,心里悔恨,才一直没去见你,心里只想着灭宋氏给你娘报仇……”

    宁清夜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

    “人都死了,再悔恨有什么用?他当年老老实实留在山寨,我娘岂会遭狼卫毒手?错本来就在他,难不成他现在知错了,我就得体谅他?那谁去体谅我娘?我娘当年不嫌弃他穷苦,暗中救济他,嫁给他,带着他走江湖混口饭吃,教他武艺,还给他生了个女儿,到头来惨死的时候,他都不在身边,还想着朝廷的一官半职;他现在即便把宋氏杀绝,和我娘又有什么关系?我娘泉下有知,还能感谢他替自己报仇?”

    宁清夜说着说着,情绪便有点激动,毕竟这些心里话,也只能当着自己男人的面说。

    许不令抬手轻伏清夜的后背,柔声安慰:

    “我也不是厉寒生,这问题肯定答不出来。马上就要去江南,还会和厉寒生遇上。到时候我当中间人,让你和他当面聊聊,他的回答要是没让你满意,你使个眼色,我当场把厉寒生大卸八块!”

    许不令脸色严肃,大有‘只要能给媳妇出气,神仙都杀给你看’的霸气。

    ?!

    宁清夜一愣,抬手就是一下,拍在许不令肩膀上:

    “胡说,他再怎么着,也是我生父,岂能让你打杀了?”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

    “那怎么办?”

    宁清夜思索了下:“到时候再说吧。若他没有半点悔意,你把他打残废,给我娘守墓去。如果他真知错了,我……我以后就不找他麻烦了。”

    许不令勾起嘴角笑了下:“那就这么定了,下江南的时候再说。”

    “嗯。”

    宁清夜说完了心里话,稍显心不在焉,想起身出去,只是腰上的手没松,没能站起来。

    宁清夜望向许不令,有点疑惑。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抬手在清夜紧绷绷的裙摆上拍了下:

    “天都黑了,别走了吧?陪我多聊会儿。”

    宁清夜身体一紧,哪能不知道许不令想做什么,她冷声道:

    “许不令,你不要太过分了。我还没嫁给你,你听楚楚的混话,把我那什么就算了,岂能一直得寸进尺?要这样的话,你还不如直接和我圆房,至少正常些。”

    “好啊。”

    许不令眼前一亮,连忙把清夜摁倒,捏了捏冷冰冰的脸颊:

    “等你这句话好久了,其他事都做了,就差这一步,说起来我也怪怪的。”

    ??

    宁清夜被压着,心里顿时慌了,抬手轻推着,脸色逐渐转红:

    “我随口一说,答应好了和满枝同进同退,岂能提前和你……”

    “那还是后面?”

    “你……你真不累?”

    “真不累,乖,推来推去的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老实配合还舒服些。”

    “唉……”

    ……

    -----

    微风吹拂着灯笼,临湖的廊道里莺声燕语不停。

    三个姑娘喝着小酒,聊起天南地北的江湖事,缺了闷葫芦小宁,倒也没影响到气氛。

    不过祝满枝自幼社交天赋拉满,虽然看起来憨憨的,心思却十分细腻,能照顾到每个朋友的感受。

    见宁清夜离开叫人,半天没有回来,祝满枝觉得是方才说到了伤心处,清夜独自散心解闷去了。

    作为义结金兰的好姐妹,祝满枝自认不能冷落清夜,和陈思凝、楚楚打了个招呼后,便跳下围栏,准备去把宁清夜找回来。

    天色其实刚黑没多久,外面下着下雨,丫鬟都在各自屋里歇息,楼船里静悄悄的。

    祝满枝蹦蹦跳跳走过楼船里的过道,直接来到了最后面的房间,侧耳倾听了下,里面没动静,便又来到了清夜的房间,推开门打量了一眼,空空如也。

    “咦?去哪儿了……”

    祝满枝环视一周,发觉许不令的房间里还亮着烛火,便快步跑到了房门前,抬手轻敲了两下:

    “许公子,你睡了吗?”

    房间里很快传来了回应:

    “没呢。”

    “那我进来啦!”

    祝满枝嘻嘻笑了下,便准备推门进去,被男朋友宠宠,哪想到还没把门推开,里面就传来了清夜焦急窘迫的呼喊:

    “满枝,你先别进来,我……我在和许不令商量事,马上就过来……”

    ?!

    商量事儿?

    祝满枝小眉毛一皱,本来进不进去都行,听见小宁这古怪声音,那不进去也得进去了。

    吱呀——

    房门打开。

    祝满枝嘟着嘴进入房间,把门关上,侧目看向里屋。

    果不其然,幔帐刚刚放下,还有只白胳膊把裙子捡了回去。

    “小宁?你在哪儿商量事呢?”

    祝满枝眼中醋海翻波,闷闷不乐走到床榻旁,把幔帐掀开瞄了眼。

    宁清夜身无寸缕,急急忙忙往被褥里钻,脸色涨红,又满怀愧疚,急声道:

    “满枝,我……他非要亲我,我也没办法。”

    “没义气。”

    祝满枝脸蛋儿也红了,不太敢看旁边的许不令,只是瞪着宁清夜:

    “当年说好的同进同退,你怎么能背地里偷我男人?说吧,背叛我多久了?”

    宁清夜也不敢说给了许不令一部分,只能弱弱的道:

    “我……我真没食言。就只是亲了两口,没做别的。”

    “你满脸都写着我在撒谎,当本枝傻?”

    祝满枝眸子里满是醋味,瞄了许不令一眼,也在旁边躺了下来:

    “说好的同进同退,背地里亲亲也不行,许公子亲你一口,就得亲我一口,不然就是不公平。”

    宁清夜正愁下不来台,满枝自己过来送,心里反而放松了不少。她抱着把满枝也拖下水的心思,连忙点头:

    “好,许不令,你要公平,对我做什么,就得对满枝做什么,不准偏袒。”

    祝满枝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认真点头:

    “对。”

    许不令看的有点好笑,他刚刚伺候完四个媳妇,心里肯定不急,见阿枝过来凑热闹了,忽然改了注意,转身躺在了枕头上,抱着后脑勺:

    “清夜,你自己坦白,把瞒着满枝占的便宜,都交代一遍。要是不乐意,我帮你交代也行。”

    宁清夜一愣,有些莫名其妙:

    “我怎么交代?”

    祝满枝倒是很机灵,认真解释道:“你对许公子做过什么,现在做一遍。我要是也做过,就不计较了,要是没做过,许公子就得补偿我。”

    “对。”

    许不令含笑点头。

    “……”

    宁清夜抿了抿嘴,她肯定不敢当着满枝的面,做那种羞死人的事情。稍微犹豫了下后,微微点头:

    “那行吧……”

    宁清夜磨磨蹭蹭坐起身来,自己捧着……

    祝满枝脸色一红,有点不太敢看,不过还是看的很认真,半晌后,轻轻切了一声:

    “就这?”

    宁清夜都快窘迫死了,面红耳赤,瞪着眸子道:

    “要不你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这有什么嘛。”

    祝满枝一头翻起来,把幔帐放了下来,有学有样的解开领子,自己捧着凑了上去……

    -------

    窗外春雨阵阵,屋内活色生香。

    陈思凝和楚楚坐在栏杆上,等了半天不见清夜和满枝回来,两个人又不太熟,渐渐就没了话题。

    陈思凝回头看了看船楼,略显莫名的道:

    “她们做什么去了?怎么人都不见了?”

    钟离楚楚其实早就猜出一船姑娘做什么去了,但这种事终究不好当着陈思凝说,她从围栏上下来,含笑道:

    “可能有事要忙,天色已经黑了,我们回房休息吧,不等她们了。”

    陈思凝微微点头,反正就在一条船上,也没必要傻等。她跳下围栏,拿起两条试图吞鹅的小蛇,看向洞庭湖的对面:

    “君山曹家就在那里对吧?听说那里还有个大演武台,以前很多江湖人在那里成名。”

    钟离楚楚点头一笑:“是啊,不过曹家已经没落了,演武台也变成了晒渔网的地方,没什么好看的。”

    陈思凝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

    两个人转身走向船楼,还没进屋,忽然瞧见甲板下面,一个女子撑着伞走了过来。

    钟离楚楚顿住脚步,眯眼仔细一瞧,却见细细密密的小雨中,身着白裙的宁玉合,手持纸伞,胳膊挎着个小篮子,走上了楼船的甲板。

    钟离楚楚连忙上前,略显疑惑的道:

    “大宁姐,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山庄那边有事吗?”

    宁玉合面容娴静,如同持家有道的端庄妇人,扫了两个姑娘一眼后,微笑道:

    “庄子里没事,就是你师父嘴馋,想吃岳阳特产的香干,我过来给她买些。”

    “哦。”

    钟离楚楚眨了眨眼睛,觉得自个师父有点太娇气:

    “这么点小事,给护卫说一声,或者给我打声招呼就行了嘛,岂能劳烦大宁姐给我师父跑腿。”

    “唉,没什么的,反正我在庄子里也没事,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钟离楚楚见宁玉合如此善解人意,也安心了些:

    “那就麻烦大宁姐了,嗯……天色还早,你是现在去买,还是明天白天?要不我陪着你一起去?”

    宁玉合微微摇头,瞄了船楼一眼:

    “玖玖近些日子行医问药,着实辛苦。这东西让令儿跟着跑一趟,到时候我说许不令买的,你师父吃起来也舒坦些。令儿在吗?今晚还得回去,若是令儿不在,就算了。”

    陈思凝见这个很白的大姐姐,如此体贴贤惠,心里面着实好感爆棚,插话道:

    “在呢,我去叫一声。”

    钟离楚楚知道许不令在干啥,肯定不敢让陈思凝去叫人,只是在船楼门口喊了一声:

    “相公,大宁姐来了,你现在忙吗?”

    “他不忙,师父,你赶快把他领走去外面……”

    宁清夜抓住救命稻草似得呼声,从船楼深处传来。

    宁玉合脸色不易察觉的红了下,怕打扰了徒弟的好事,连忙道:

    “你们忙的话就算了,我这就走。”

    “不忙不忙,他出来了……”

    几句话过后,房门打开。

    衣冠整洁的许不令,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稍微整理了下衣袍,露出和煦笑容:

    “师……玉合,陈姑娘,楚楚,让你们久等了。”

    陈思凝算是外人,夹在中间其实挺尴尬的,微微颔首道:

    “许公子,天色不早了,你快去买东西吧,我回去睡觉就行了,你不用招呼我。”

    钟离楚楚也是点头:“相公,我陪着陈姑娘即可,你先去忙吧。”

    许不令含笑点头,虽然腿有点软,但气势很飘逸,走到船楼外,接过油纸伞,摆手道:

    “那我先出去了,你们早点休息。”

    “嗯,许公子(相公)慢走。”

    ……

    许不令点了点头,转身陪着宁玉合,走下楼船的踏板,前往岳阳城的集市。

    春夜细雨蒙蒙,岸边的青石道路上没有行人,只能遥遥听到远处街市上的些许嘈杂。

    宁玉合温柔娴静,挎着篮子走在许不令后面半步,距离楼船一段距离后,才回头看了眼,见姑娘们都进屋了,用肩膀轻轻撞了许不令一下,眼神玩味。

    许不令被这三分幽怨、七分思念的小眼神,看的走路都有点飘,抬手搂住宁玉合的肩膀:

    “师父,怎么现在过来了?着急了?”

    宁玉合咬了咬下唇,靠在了许不令怀里,柔声道:

    “几个月没见你,为师能不急吗?”

    许不令抬起手指,挑开宁玉合臂弯的竹篮,却见里面装着尾巴、铃铛、玉兰膏……

    有备而来!

    许不令心领神会,呵呵笑了下:

    “师父,不是给玖玖买香干吗?”

    “给她买个锤锤,她又不是没长腿,你晓得不,她见你回来了,怕我单独跑过来吃独食,从早到晚都跟着我,生怕我偷偷跑了。”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有些好笑:

    “那师父你怎么跑出来的?”

    宁玉合柔柔一笑,眸子里稍显狡黠:

    “我模仿你的笔迹,写了张纸条:‘子时,兰花苑西厢房,别让师父瞧见’,偷偷放在了她的妆台上。然后那死婆娘,看我眼神都不对了,十分嘚瑟,天刚黑就洗白白没了踪影,还让我今晚早点睡,然后我就出来了。”

    ?!

    傻媳妇名不虚传……

    许不令吸了口气,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玉合嘴角轻勾,又用肩膀撞了许不令一下:

    “怎么?为你家阿九打抱不平?她当年给我下痒痒粉的时候,可比我现在黑心多了。”

    许不令摇了摇头,在宁玉合的臀儿上拍了拍:

    “好啦,一家人打打闹闹没什么不好的。这大下雨的,在荒郊野外怕是太野了点……”

    宁玉合纤手探出伞沿,接了几滴春雨:

    “光想想的话,其实挺不错,就和在水里差不多。不过早春的雨淋不得,我过来的时候,就找了条船。”

    宁玉合带着许不令,来到湖岸边的僻静处,一条乌篷船停在湖边,里面连薄毯都铺好了。她微笑道:

    “我们第一次那条船,扔到肃州的鸳鸯湖里了,这条船差不多,就当故地重游了。”

    许不令看了两眼,很是满意:

    “师父准备还真充分。”

    “那是自然,你这么忙,我哪好意思耽搁你太多时间。”

    宁玉合拉着许不令的手,落在了小渔船上,钻进船篷里面,姿势柔婉的侧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来坐下吧,你方才应该刚忙活完,若是没兴趣的话,为师陪着你聊聊天也行。”

    许不令怎么可能没兴趣,没兴趣也被内媚的师父给硬勾起来了,他用竹竿把小船推离湖岸后,收起油纸伞进入船舱,在宁玉合身边坐了下来:

    “我精力旺盛的很,师父不用担心。”

    宁玉合“哦~”了一声,起身坐在了许不令怀里,居高临下,面对面的看着许不令的眼睛,呵气如兰:

    “是吗?有多旺盛?”

    “嗯……”

    许不令双手往后撑着毯子,鼓囊囊的温暖胸怀近在眼前,眼睛有点不听使唤:

    “估计能把船弄沉,师父你最好别玩火。”

    宁玉合拔出头上的发簪,如云长发披散而下,双手勾住许不令的脖子,表情似笑非笑,目光好似要吃人:

    “为师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武艺也不错,都跟了你了,也不怕你折腾,船沉了我都沉不了。”

    “……”

    许不令不知为何,被看的有点心虚,毕竟他刚刚才伺候完四个久别重逢的媳妇。他轻轻咳了声:

    “要不,师父我们先聊聊天?”

    “好啊。”

    宁玉合凑到许不令的耳边,柔声道:“要我用哪张嘴和你聊?”

    ?!!

    好家伙……

    许不令气血沸腾,方寸大乱,有点语无伦次:

    “那什么,清夜的婚事,我感觉应该早点办了,我都把她那什么了,就差最后一步,关系不近不远的,清夜有点别扭。”

    宁玉合把下巴放在许不令的肩膀上,脸颊轻轻磨蹭:

    “清夜性子就是这,你不逼她,她永远都转不过弯。连哪种事都做了,找个机会顺水推舟,她其实也不会生气,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清夜肯定尴尬。”

    “是啊。嗯……最近走了趟北齐,那燕回林的剑术,说实话不错,师父应该听说过他吧?北齐剑仙,很出名……”

    “我对其他人的剑术不感兴趣,就喜欢你的剑术,你给为师演练下,看精进没有,如何?”

    “……”

    许不令慢慢倒在了船篷里,看着近在咫尺的倾城容颜,张了张嘴,实在无话可说,翻身而起就把宁玉合摁了下去。

    宁玉合嘴角带着笑意,长发披散在毯子上,眼底也有羞涩,但彼此一起这么久,那点放不开早就放开了,没有任何的抗拒,只是目光温柔的看着许不令。

    许不令低头对视,良久后,含笑道:

    “师父,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真没看出来。”

    “你喜欢为师这样,为师才这样,你要是不喜欢,为师也不敢这么野。”

    “倒也是……”

    ……

    话语声渐小,取而代之的是湖心渔船周边的圈圈涟漪。

    天黑天亮又天黑,春雨一直未停,春风好像也一直未歇,这次不知又要持续到几时……

    ------

    感谢【你的回答并不重要】大佬的五万赏,成为世子的第三十七位盟主!

第四章 两个傻媳妇

    雨帘从飞檐落下,击打着芭蕉叶,在夜色中发出清脆声响。

    兰花苑西厢的庭院里,五彩斑斓的锦鲤时而跃出水面;小麻雀站在亭子扶手上,借着一盏青灯,认真看着下面等待投食的鱼儿。

    钟离玖玖端坐在石亭中,盛装打扮,身上的水蓝长裙整理得一丝不苟,身旁还放着一个小食盒,里面装的是偷偷做的点心。

    毕竟许不令子时过来,都大半夜了,若是饿了的话,跑到湖边水榭去找吃的,肯定会惊动其他人。

    钟离玖玖天刚黑便跑过来,显然过来得有点早,坐了太久,身上发酸,转身趴在了围栏上,把瓷碗里的鱼食,洒进水里,然后摊开手掌,喂给小麻雀两颗,笑眯眯道:

    “鸟鸟,你说许不令,是不是更喜欢我一点?他肯定是要在楼船上忙很久,大半夜偷偷爬起来过来找我,怕宁玉合吃醋,才给我偷偷留纸条。”

    “叽喳——”

    小麻雀叫了两声,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钟离玖玖展颜一笑,脸儿微红,还有点害羞:

    “其实没必要这样,都嫁给他了,老夫老妻的,弄这些让宁玉合晓得,还不知道怎么说他……”

    “叽叽——”

    “应该的?唉,你别这么说,一碗水要端平,他有这个心意就足够了,我不介意的。”

    鸟:我说啥了我??

    钟离玖玖嘴角弯弯,摸着圆滚滚的小麻雀,继续自说自话。

    小麻雀有点生无可恋,觉得自个的主子成了亲,脑壳都变傻了,但有些话,鸟鸟不能说,也说不出来,只能跳到了钟离玖玖的肩膀上,用毛茸茸的脑袋磨蹭脸颊,陪着她度过这有些难熬的等待时光。

    时间一点点过去,春雨偶尔小一些,又大一些。

    庄子其他地方的灯火逐渐熄灭,整个世界慢慢只剩下雨声,连池塘里的鱼儿都好似吃饱了,逐渐失去了踪迹。

    钟离玖玖自说自话,不知持续了多久,脑袋微微点了下,又马上清醒过来,重新坐好,还从袖子里取出小镜子,确定参瞌睡的时候没把妆容弄花后,才继续认真等着。

    就这么等啊等,等啊等。

    时间过得很慢,又好像很快,不知到了子时没有,也有可能已经过去了。

    钟离玖玖脸上的期待没变,但眼底渐渐有了些失落,她轻轻蹙起眉儿,拿出怀里的小纸条看了眼,眼神暗转,忽然觉得不对……

    宁玉合怎么这么安静?

    难不成……

    钟离玖玖总算察觉到不对劲儿,猛地站起身,可刚准备抬步,又坐下了。

    毕竟,若相公真来了,她走了,多不好。

    钟离玖玖抿了抿嘴,把已经蹲在围栏上睡着的小麻雀摇醒,轻声道:

    “鸟鸟,你去看看宁玉合在做什么。”

    小麻雀睡眼惺忪地展翅而起,摇摇晃晃的沿着廊道飞了出去,不过片刻后,便如同利箭似得的飞回来,在钟离玖玖身前悬停,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钟离玖玖脸色微微一沉,瞬间想清楚了原委。

    但相较于被宁玉合戏弄的恼火,钟离玖玖心里更多的是失落。

    “这个臭道姑……”

    钟离玖玖低声说了句,却没什么力气,提着装有点心的食盒,转身想离开石亭。

    可钟离玖玖刚转身,石亭上面就落下了一道人影,正好落在面前,也不知是不是落地不稳,还踉跄了下,说了句:

    “哎呦我去……”

    “相公?”

    钟离玖玖一愣,抬眼看去,却见许不令穿着一袭白袍,上面全是雨水都湿透了,头发也贴在脸上,看起来有点狼狈,不过俊朗的容颜丝毫未改,就是脸有点发白。

    钟离玖玖眼底的情绪霎时间烟消云散,眉眼弯弯满是笑意,连忙跑到跟前搀扶着许不令,惊喜道:

    “相公,你怎么来了?怎么淋成这样?”

    许不令大口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呵呵笑道:

    “不是说了让你等我嘛。刚才在船上忙得有点久,本来想等雨小点再出发,不曾想雨越来越大,就直接跑过来了,刚好子时,没让你久等吧?”

    “我……我也刚到,你还挺准时的。”

    钟离玖玖眸子里有点心疼,连忙把许不令拉到凉亭里坐下,抬手解开许不令沾满雨水的袍子,从怀里掏出手绢,擦拭许不令的脸颊,柔声道:

    “雨大就别过来了嘛,明天不是一样的,我又不急这一下。”

    “答应好的事情,怎么能失约。”

    许不令整理了下头发,从腰后取下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一个精致的木盒,他把木盒打开,柔声道:

    “你肯定老早就过来了,下午没吃饭吧?这是岳阳楼的大厨做的糕点,刚刚买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钟离玖玖眨了眨眼睛,抿嘴一笑:“我准备的有呢,想等你一块吃的。”她抬手接过小食盒,拿起一块豆沙糕,放进嘴里咬了口,瞄了许不令一眼,又低头笑了下。

    傻媳妇……

    许不令轻轻叹了声,把玖玖的食盒拿过来,取出里面的糕点,也吃了起来。

    两个人并排坐在石亭里,只是吃东西,场面挺温馨。

    只是钟离玖玖吃了几口后,舔了舔嘴唇,偏头望向了另一侧,抬手用袖子抹了下眼睛。

    “玖玖?”

    许不令察觉不对,心中一慌,放下食盒,坐在了另一侧,抬眼看去,却见钟离玖玖不知何时,狐狸般的双眸变得红红的,带着些许水雾。

    “怎么哭了?不就吃块糕点吗,很难吃吗?”

    “没有,好吃的……”

    钟离玖玖低下头去,似是不想让许不令看她落泪的模样,勉强勾起一丝微笑,轻声道:

    “相公方才和玉合在一块吧?”

    许不令表情微僵,张了张嘴:“我……嗯……”

    “没什么的。”

    钟离玖玖低着头,咬了一小口豆沙糕,声音软糯:

    “我都嫁给你了,寨子也回不去了,从今以后都是你的人,你给我什么,我就拿着什么,不给我的,我不能去抢,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嘛……”

    许不令眼神微急,抬手搂着玖玖的肩膀:

    “诶,怎么说起这个了?”

    钟离玖玖低着头,含着糕点,声音稍显哽咽:

    “我出身不好,本就比不上其他姑娘,她们要么是门阀大族,要么是江湖世家,我就是个南越山沟沟里的贫贱女子,相公对我这么好,我已经满足了……”

    “玖玖……”

    “我也就会一些小医术,在宅子里面,本来就是妹妹。湘儿她们想养生驻颜,都不用开口,我自己都会贴过去,连月奴她们的都得准备好,生怕亏待了谁。

    小婉身体不好,我千里迢迢陪着你跑回来,你下去休息了,我还守在小婉跟前,因为相公相信我。

    红鸾有喜了,我十二个时辰,没有一刻钟不待在附近,哪怕三更半夜,红鸾咳嗽一声,我都会马上过去,因为家里的姐姐们都信得过我。

    我就怕呀,有一天出了岔子,相公和姐姐们,忽然觉得我没用了,我本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到时候谁能给我说句好话?所以我自己得识趣。

    你远游归来,所有姑娘都慰问了一遍,没到我这里来,我心里也不计较,毕竟你身体也不是铁打的,不重要的人可以先放一放……”

    许不令头皮发麻,抱着玖玖,旁边擦去眼角的泪珠儿:

    “什么不重要,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第一个媳妇,婚书上盖着传国玉玺……”

    “你别骗我了,我知道轻重。所以姑娘都见完了,你身上有几个姑娘的味道我都分得清,最后才到我这里来……”

    “也不是最后,楚楚那里还没来得及去呢……”

    “也是啊,我和楚楚,都是南越来的蛮夷女子,放在最后,也是应该的。”

    “……”

    许不令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小麻雀站在旁边,瞧见玖玖梨花带雨,也有点心疼,“喳喳——”叫了两声,明显在说“你快哄啊你!”。

    许不令把玖玖的手按下来,认真道:

    “玖玖,我哪有什么先后,这不看顺不顺路嘛。我就一个人,也没法同时见,来回跑两趟,刚好把你落在后面了。”

    钟离玖玖哽咽了下,眼神委屈:“我不信,你就是故意的。我好欺负嘛,对你言听计从的,不像宁玉合,会闹会抢,她跑去找你了,我还得老老实实等在这里,免得红鸾需要的时候我不在。”

    许不令握着玖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故意分先后,更不会把你落后面……”

    钟离玖玖抿着嘴,眸子里水汪汪的,眼看就要哭了:

    “我在你心里,既然不是最后面,那我排第几?”

    “我向来一视同仁……”

    “你就会拿这话骗人,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老幺,没明说,但我干着老幺的事儿,受着老幺的委屈,你心里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我……”

    许不令无可奈何,坐近几分,柔声道:

    “你是老大,第一个签婚书拜堂,肯定是老大。”

    “……”

    钟离玖玖眼前一亮,抬起头来:

    “真哒?”

    ??!

    许不令眉头一皱。

    钟离玖玖惊喜的表情一凝,连忙低下头,做出委屈幽怨模样:

    “我其实不计较这些……呀呀呀——相公我错了……”

    许不令方才是真被玖玖吓坏了,他微眯着眼,把玖玖拉过来摁在膝上,抬起手来就“啪啪——”拍了两下:

    “连相公都敢戏弄?忘记家法了是吧?”

    钟离玖玖脸上的幽怨烟消云散,变成了委屈讨饶,吃疼地皱着眉儿:

    “我就随便说说嘛。宁玉合那臭道姑戏弄我,你还包庇她,我都没说什么。”

    许不令把水蓝裙摆撩起来,在白白的大团儿上又拍了下:

    “我怎么能叫包庇,我都准时来了,这不是怕你们俩吵架嘛。”

    “知道啦,你准时来,我就很高兴了。”

    钟离玖玖趴在许不令腿上,反手握住许不令的手腕,讨饶道:

    “我知错了,相公消消气。”

    许不令也没生气,把玖玖抱起来,抬手在脸上捏了捏:

    “知错就好,以后不许这么吓唬人了,都这么闹,我得把自己劈成十几块。”

    钟离玖玖笑眯眯点头:“好啦好啦,我就开个玩笑,知道相公不是厚此薄彼的人,而且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我是老大我就是老大,我也不和别人炫耀这个。”

    许不令脸色一板,严肃道:

    “不行,你叫玖玖,排行老九多顺口。”

    钟离玖玖眼神委屈,抱着许不令的脖子晃了晃:

    “哪有这么算的,难不成我还得改名‘钟离一一’?”

    “依依是小麻雀的名字。”

    小麻雀昂首挺胸,喳喳叫了声,当是在说“看到了吧?谁是正宫一目了然。”

    钟离玖玖知道许不令的心意,也只是随便闹闹调节气氛罢了,见许不令神色稍显疲惫,也不磨人了,当下做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你的当家的’的委屈模样,点头道:

    “唉,罢了,反正我拿你没办法。忙活两天,累了吧?天这么晚了,早点休息,我和宁玉合可不一样,才不会缠着你索取无度乱来。”

    许不令微微眯眼:“说了一视同仁,就一视同仁。就差你和楚楚,怎么能漏了?”

    钟离玖玖真担心许不令的身体,摇头道:

    “你脸都白了,我不急这一时半会。”

    “不行,今天你我肯定得趴下一个,不然你明天肯定说我偏心。”

    许不令站起身来,把玖玖摁着在了凉亭的廊柱上,捞起了腿。

    钟离玖玖瞧见许不令满脸凶神恶煞,一副要教训媳妇的模样,心里有点心虚了,连忙道:

    “我方才真是开玩笑随便说说,没觉得你偏心。真要来,也不能在这儿啊,咱们回房……”

    许不令眼神微眯:“连相公都敢戏弄,不让你长长记性,以后还怎么振夫纲,就在这里,给我站好了!”

    “相公,你……呜——你慢点……啊——”

    ……

    时急时缓的声响,从兰花苑的雨夜中响起。

    从羞羞怯怯,变成语无伦次,很快又变成哭哭啼啼。

    小麻雀站在围栏上,认真看着主子受刑,满眼都是‘让你皮,被收拾了吧’的小模样。

    看了片刻,可能是担心动作太大,把凉亭给弄塌了,小麻雀飞到了廊道里蹲着,这一看,就看到了东方发白……

    ------

    天色大亮,山庄里的丫环们早早起床,在临湖水榭里面走动。

    陆红鸾走出房间,看着露台外烟波缭绕,稍显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眼中带着三分倦意。

    宁玉合就住在隔壁,正在屋檐下打坐,察觉陆红鸾起来了,从围墙上跃了过来,落在了露台上,温婉一笑:

    “红鸾,起这么早?”

    陆红鸾抿了抿嘴,左右看了下,见丫环都离得比较远,便凑到了宁玉合跟前,柔声询问:

    “玉合,令儿昨晚上是不是回来了?我听见玖玖在庄子后面,乱叫了半晚上,还以为她做噩梦了呢,本想过去看看,最后还是算了。”

    宁玉合自然明白陆红鸾的意思,表情稍显古怪:

    “是啊,玖玖一直都这样,嗓门大,我待会去说她一句。”

    陆红鸾好久没和许不令亲热,心里面肯定痒痒,眸子里也酸酸的,不过她摸了摸肚子,还是幽然道:

    “算了,别说了,声音大点也没啥,宅子里有点动静,总比静悄悄的好。玉合你倒是挺安静的。”

    宁玉合可不敢把昨晚连船都弄翻的事儿说出去,脸色微红地笑了下:

    “令儿有分寸,就是玖玖有点调皮,才这么收拾她。”

    “唉,玖玖今天估计起不来了。”

    “听阵仗,恐怕是的……”

    ……

    另一侧,兰花苑。

    厢房内窗户刚刚撑开,小麻雀站在屋檐下,看着潇潇雨幕发呆。

    廊道中,钟离玖玖面色红润,精神头极好,哼着小曲,端着托盘走进屋里,把厨房刚熬好的粥点放在桌上,笑眯眯道:

    “相公,吃点东西吧。”

    许不令站在屏风后穿戴着衣裳,眼神稍显生无可恋,事到如今,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只有累死的牛了’,收拾傻媳妇半晚上,弄得玖玖哭哭啼啼讨饶,结果到头来玖玖起得比他早,果然好汉也架不住娘子们轮。

    瞧见玖玖笑逐颜开的模样,许不令摇了摇头,略显严肃的道:

    “看着你这么体贴的份儿上,早上就不收拾你了,不然你今天都别想下地。”

    “妾身知错了。”

    钟离玖玖眉眼弯弯,含着三分春意,走到跟前帮许不令整理着衣襟:

    “我专门熬了点粥,补气固元的,要是你身子骨弄坏了,大家都没得吃。”

    许不令这才满意,男人该累得累,该补的时候也得补,他也没拒绝玖玖的好意,和玖玖在桌边坐下,两个人一起吃起了早膳……

    ————

    洞庭湖畔,楼船上人多了起来,比往日活跃许多。

    船楼后方的露台上,崔小婉又找来了几个花盆,在里面种上了沿途收集来的种子。

    向来夜猫子的萧湘儿,昨天睡得太早,此时也起来了,站在旁边撑着伞,碎碎念说着些:

    “婉儿,你这样不行啊,既然把我当母后,就得讲究一些,有你这样把母后的腿压着,让你相公欺负的吗?”

    “我是晚辈,搭把手应该的。话说母后戴着尾巴真好看,就和山里修炼成精的狐狸一样。”

    “哼~你也逃不掉,迟早变兔子精。现在身体刚好,我不为难你,等以后啊……”

    “母后最疼我了,给我代劳就行了。”

    “我给你代劳,谁给我代劳啊?”

    “绮绮啊,她是你姐嘛。”

    “倒也是哈……”

    楼船的二层书房中,萧绮坐在书桌前,显然没听到亲妹妹莫得良心的话语;因为昨天的一番放松发泄,萧绮气色好了很多,处理事务的同时,还颇有兴致地哼起了小曲儿。

    松玉芙坐在旁边的书桌上,手持小毫记录着各种安排,娴静脸颊带着三分委屈吧啦,可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她年纪最小,跑进去凑热闹,彼此推来推去的,最后都招呼在她身上了,她总不能再推回去。

    正下方的房间里,祝满枝和湘儿一样起得晚,哪怕醒了,也赖床不肯起来,抱着宁清夜的脖子,偷偷凑在一起小声交谈,脸儿微微发红,显然是在聊昨天一起捧着喂的‘心得’。

    而甲板上,陈思凝身披蓑衣,拿着斗笠走出船楼,眺望湖对面的君山岛,开口道:

    “在船上好像也没事,满枝估计中午才会起来,我自己过去看看,要是满枝找我的话,你和她说一声。”

    钟离楚楚走在身侧,作为许家的半个主人翁,待客之道肯定不能忽视。她面带微笑道:

    “陈姑娘想出去逛逛,哪里能让你一个人独行,我陪着你一块去吧,这就安排护卫准备船只。”

    陈思凝站在甲板边缘,婉拒道:

    “就几步路,准备船太麻烦,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嗯?”

    钟离楚楚眨了眨碧绿双眸,有点不解,想问句‘你准备游过去?’。

    只是楚楚话还没说出口,就瞧见陈思凝戴上了斗笠,直接跳下了船沿。

    “呀——”

    钟离楚楚吓了一跳,连忙跑到甲板边缘。

    低头看去,却见一道披着蓑衣的飘逸身影,踩着烟波缭绕的湖面,刹那间隐入了雨雾,只在湖面上留下一连串圈圈扩散的涟漪。

    踏踏踏——

    真他娘潇洒……

    钟离楚楚本来准备陪着陈思凝去的,瞧见这阵仗,表情微微一僵,稍显尴尬的整理了下衣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转身走向船楼,还若有若无的嘀咕了一句:

    “武功高了不起呀,我相公也会踏水而行,哼~……”

    钟离楚楚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还没走进船舱,余光却瞧见岸边的道路尽头,一辆马车遥遥而来,夜莺在外面驾车,正用望远镜看着湖面上拉风的陈思凝。

    “相公?”

    钟离楚楚眼前一亮,连忙转身跑下甲板,来到了马车前:

    “相公,你昨晚不是才过去,怎么又回来了?”

    车厢的门打开,许不令从里面走出来,俊朗脸颊笑容亲和:

    “玖玖需要点药材,让我去买些,顺便给她们带点胭脂水粉。大下雨的,你站外面做什么,专门等我?”

    钟离楚楚抬手指了指湖面:“思凝方才想去君山岛逛逛,我准备陪着的,结果……相公看到了。”

    “呵呵……让你好好练武了,夜莺都会这一手,清夜也快了。”

    许不令跳下马车,把雨伞接过来,遮在楚楚的头顶,顺着青石路面,朝远处的集市走去。

    钟离楚楚抿了抿嘴,回头看了眼后:

    “不叫满枝她们吗?”

    “这个点,满枝肯定没起来。”

    “哦,也是。”

    钟离楚楚微笑了下,见夜莺没跟上来,路上又没人,便挽住了许不令的胳膊。

    钟离楚楚出身西域,个子很高,齐许不令的鼻尖,身段儿自不用说,前凸后翘的,鼓囊囊的衣襟能和船上的大姐姐们争锋,在红色长裙的勾勒下,好似一朵在春雨中绽放的红玫瑰。

    轻罗纸伞,细雨纷飞。

    红衣异域佳人,依偎在白衣如雪的中原公子身旁,单是这唯美画面,便能压过世间任何水墨丹青。只不过,这美景也只有画面中的两人能彼此欣赏。

    许不令走出些许距离后,偏头看向楚楚:

    “昨天和宝宝她们一起的时候,你怎么不偷偷过来?”

    钟离楚楚团儿夹着许不令的胳膊,扬起脸颊,略显羞涩:

    “我辈分小,去了肯定和玉芙一样,被几个姐姐来回折腾。再者四个人够多了,相公也不是铁打的身子骨。”

    许不令眼含欣慰,勾起嘴角:

    “还是楚楚知道心疼相公,不过你昨天没过来,就变成最后一个了,可别生我气哈。”

    钟离楚楚搂紧了些,脸颊靠在许不令的肩头:

    “我怎么会生气呢。自从遇见相公之后,我就知道相公体贴人,特别是体贴女人。当时我和相公不熟,还老闯祸,相公都不嫌弃帮了我那么多次,现在已经嫁给相公了,岂会因为这点小事觉得相公偏心。是老幺又如何,反正后面还有满枝、清夜、思凝,是吧相公?”

    许不令呵呵笑了声:“陈姑娘和我八字没一撇,这话可别乱说。”

    钟离楚楚轻轻哼了一声:“都上船了,还能跑了不成。她可是我们南越的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武艺又好,方方面面都比我强,相公哪里会放过。”

    许不令连忙摇头:“诶,人各有长处,陈姑娘天赋过人不假,但你也不差,你可是当代八魁,别的不说,胸脯和腿……”

    钟离楚楚连忙分开了些,用手在许不令腰上拧了下:

    “中原人郎情妾意,不都是斯斯文文的,相公怎么三句话不离那几两肉?有辱斯文的。”

    许不令笑容明朗,抬手搂着楚楚的腰:

    “楚楚你可是西域美人,怎么变得和芙宝一样斯文,要野一点。你以前在我面前光着半个屁股在跳舞……”

    “哎呀~”

    钟离楚楚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浪漫情调,被彻底弄没了,脸色涨红,把雨伞抢了过来:

    “相公,你再说这些,我回去不陪你了。”

    “好好,我不说了。”

    许不令见好就收,不再提楚楚当年年少无知的举动。

    两个人并肩而行,来到岳阳城的集市。

    钟离楚楚本想直接去药房,许不令却改道拐入了小街,她还以为要去买胭脂,缓步跟在后面说些家常话语。

    可走着走着,钟离楚楚就发现,许不令进入了一家客栈,开了一个房间,把门栓了起来……

    ??

    钟离楚楚站在客栈的厢房里,疑惑看着关窗户的许不令,询问道:

    “相公,我们跑这里来作甚?不是买药吗?”

    “买药又不急,一天的时间呢。”

    许不令取下窗户的撑杆,外面街道上的雨声和嘈杂被隔绝,房间里安静下来。他在装饰清雅的厢房内坐下,斜靠软榻,勾了勾手指:

    “相公出了名的公平公正,昨天你没过来,是你体谅相公;但相公应该做的事儿,可不能娘子体谅就免了。”

    “……”

    钟离楚楚眨了眨双眸,哪里不明白许不令的意思,看了看干净舒适的房间,脸颊染上了一抹晕红:

    “相公,你……你还行吗?”

    这还能怎么回答?男人谁会说自己不行?

    许不令脸色一板,略显不满:

    “瞧不起相公?”

    “没有……”

    钟离楚楚绿宝石似的眸子里,竟然有点紧张的意味,左右看了看后,朝许不令走去,解开了如柳腰肢上的系带:

    “那,那我上了……”

    许不令派头摆得足,但两天没下床,心里肯定有点虚。他抬起手来,从怀里掏出从宝宝那里顺来的腰铃,挂在了指尖上。

    叮铃铃——

    银质的铃铛,细长精美,光晕夺目。

    “楚楚,你知道这玩意做什么的吗?”

    钟离楚楚幼年学过舞艺,自然知晓这种跳舞的小道具。她解开了红色外裙,仅仅穿着红色肚兜和薄裤,站在许不令面前,把腰铃接过来:

    “跳舞用的,我刚好会一些,要不要我给相公跳一个?”

    许不令本就是这意思,起身凑到楚楚跟前,目光和楚楚细如凝脂的腰儿齐平,双手绕到了楚楚腰后,系上的银铃。

    呼吸吹拂着肌肤,钟离楚楚感觉腿都软了,张开胳膊低头看着许不令的动作,非但没躲,还颇为调皮的挺腰,轻轻撞了许不令一下。

    许不令脸颊触碰薄裤的通透布料,淡淡女儿幽香扑鼻而来,被撩得差点擦枪走火。他顺势在肚子下亲了一口,才四仰八叉和大爷似的靠在了窗口的榻上:

    “好了,开始吧。”

    钟离楚楚舞跳的很好,只是很少在人前表现罢了,前几次给许不令跳舞,心里都太过紧张,这时候已经是老夫妻了,自然没那么多心理压力。

    钟离楚楚稍微酝酿了下,将双手抬起来,然后腰儿轻轻一颤。

    叮铃~叮铃~……

    质地精良的银铃,时响时停,带着动人的韵律

    钟离楚楚身材很高挑,说盈盈一握有点夸张,但不多一分、不少半点,线条近乎完美,光看着就让人心旷神怡。

    许不令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手指轻敲桌案,帮忙打着节拍,点头道:

    “不错,很有异域风情,要是再加匹骆驼,站在沙漠里,那就更完美了。”

    “我有骆驼,师父废了好大力气才买来,可惜弄丢了。”

    “没丢,在张薄言那里放着,马上就要去江南,到时候去要,张薄言要是拿不出来,送他去玉门关养骆驼。”

    “你都快一统天下了,那个张薄言只要有脑子,肯定不敢亏待了骆驼。就是骆驼天天吃长白山人参,会不会胖成猪了?”

    “胖没胖成猪我不知道,不过把人参当饭吃的骆驼,肯定大补。我在北齐的时候,还看到一道名菜,叫‘烤全驼’,满枝可想吃了,但一烤就得好几天,而且动静太大……”

    “不行不行,你怎么不把思凝的蛇烤了?”

    “阿青那么丢丢大,两口就没了。”

    “大白鹅肥啊,能吃好几顿。”

    “那可是白世子……”

    ……

    叮铃——叮铃——

    舞姿阿娜,身若游蛇。

    闲话家常间,艳丽如火的异域美人,慢慢地就跳到了榻上,跳到了白衣公子的怀里……

    ————

    终于见完面了,写的我都腿软……

第五章 江南烟雨

    叮铃~~~

    铃铛的清脆响声连成一片,伴随着女子如泣如诉的低喃。

    也不知过了多久后,声音骤然停歇,微暖的客栈厢房里,只剩下两道呼吸声。

    原本整洁的厢房,被弄得有点乱,衣裳、腰带扔得到处都是,簪子、玉佩随意扔在小案上。

    钟离楚楚脸颊贴着许不令的胸口,歇息了片刻,才抬起脸颊,勾了勾散乱的发丝,居高临下看着许不令:

    “相公?”

    许不令四仰八叉地躺着,额头上挂着些汗珠儿,闭着双眸缓了缓,才柔声道:

    “累了就睡会儿,时间早着,不着急出去。”

    “我不累。”

    钟离楚楚拿起手帕,擦了擦许不令额头,脸颊红晕未散:

    “就是不知道把相公伺候好没有。”

    许不令何止被伺候好,一滴都不剩了。他睁开双眸,眼中带着几分傲意:

    “相公我可是天下第一,就凭你一个哪里够,你舒坦就行了。”

    “哦……不够吗?”

    钟离楚楚眼中显出三分歉意:“是我武艺低,体格太弱了。”她咬了咬牙,手儿撑着许不令两侧,又低头吻向许不令的双唇。

    我去……

    许不令脸色一白,连忙抱住了楚楚,脸颊彼此贴着,抬手拍了拍光滑的腰背:

    “好了好了,待会还得去买药和胭脂,去晚了你师父又得说我俩。”

    “相公不是说不急吗?还早着呢,你没尽兴的话,我肯定得伺候好。”

    “呃,那什么……对了,思凝一个人跑去了君山岛,我把曹英宰了,很可能遇上危险……”

    “几十万大军堆在门口,曹家大门都不敢开,能有什么危险?”

    “唉,来者是客,陈思凝大老远跑来,让人家一个人闲逛算怎么回事,我过去尽些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

    “哦。”

    钟离楚楚觉得也是,坐直了几分,准备去拿旁边的裙子,可低头看了看面带微笑的许不令,还是问了句:

    “相公不上不下的很难受吧?陈姑娘又不能满足相公。”

    “没什么的,男人嘛,总得受点委屈……诶诶……”

    钟离楚楚又扑到了许不令怀里,碧绿双眸满是爱慕和疼惜,小声道:

    “我才不舍得让相公受委屈,我本就没什么大用,连这都满足不了相公的话,岂不成了花瓶……”

    “楚楚,嗯……那什么……呜呜——”

    叮铃~

    叮铃~

    清脆铃声再度响起……

    -----

    二月初春,连日阴雨。

    原本还算繁华的君山岛人影萧条,只剩下几个运货的力夫在码头上走动。

    陈思凝孤身一人越过湖面,在岛前广场上停步,目光扫视密布刀剑痕迹的古老地砖,试图把这个看起来很萧条的地方,和往日中原江湖的圣地联系在一起。

    只可惜,唯一还能看出当年风采的建筑,只剩下广场尽头的一面盘龙壁。

    铁鹰猎鹿,是江湖的一条分界线,在那之前的中原江湖,是所有武人心目中的成名之地。文人十年寒窗,为的是一朝金榜题名,而武人十年苦修,为的同样是能在那块盘龙壁前,一朝成名天下。

    陈思凝是一国公主,但也是货真价实的武人,从小没少看那些记载各路豪侠的奇闻典故,心里何尝不幻想着和那些成名侠客一样,能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名扬天下。

    虽然现实中的‘大侠’,不一定都像故事里面说的那样身正影直。陈思凝自幼学习查案,很早就明白‘江湖’是无法之地,是善是恶全凭自己良心,而人在没有任何限制的情况下,良心有时候真不怎么值钱。

    但江湖终究是有让人值得留恋的地方,一壶酒、一把剑,又或者是她乘坐马车出行,忽然跑进来把她打一顿的莽撞‘游侠儿’,一起把酒言欢、一起行侠仗义、一起浪迹天涯、一起相忘于江湖……

    这种让江湖人终生难忘的经历,只有在江湖上才能体会到,如果江湖死了,那空有一身武艺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思凝沿着君山岛走走看看,按照侠义故事里的记载,辨认着岛上的建筑物,有时候还真能在石柱、牌坊上面,找到几十年或者百年前的武林名宿,留下的些许痕迹。不过,没有江湖人的江湖,曾经再辉煌,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陈思凝独自转了大半天,把风景看完了,还想去曹家拜访一下,可想起曹家的逆子和许不令有过节后,还是算了,转身踏上归程。

    和来时一样,陈思凝穿着蓑衣斗笠,直接跃入湖中,踏水而行朝楼船上飞驰而去。

    只是走到半道的时候,忽然瞧见烟波粼粼的湖面上,一艘小渔船缓缓驶向君山岛。

    乌篷船不大,身材高挑的白衣公子,一手持着白色油纸伞,一手撑着竹竿,在湖面上缓缓前行,在洞庭烟雨的承托下,意境美得如同水墨画。

    陈思凝眼前一亮,虽然距离很远,但还是从身材上分辨出了来人是谁。她在湖面转向,跑向了乌篷船,距离尚有两丈便一跃而起,落在乌篷船的另一头,惊讶中带着疑惑:

    “许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许不令撑着伞划船,瞧见陈思凝过来,俊朗面容勾起了一抹笑容:

    “陈姑娘是客人,一个人跑过来闲逛,我这当家做主的实在有点失礼,本想过去陪姑娘转转的。”

    “哦。”

    陈思凝颔首一笑,上下打量许不令一眼,又奇怪道:

    “距离也没多远,公子武艺天下第一,需要划船过来?”

    “……”

    许不令冷峻不凡的表情一僵,他从前天晚上到刚刚就没停过,每个媳妇两三次,都快被娘子们轮傻了,走路都飘,更别说消耗很大的踏浪而行。

    不过男人嘛,总不能直接说自己腿软。

    许不令轻笑了下,转眼看向雨幕萧萧的洞庭湖畔,略微沉吟:

    “山径晓云收猎网,水门凉月挂鱼竿;花间酒气春风暖,竹里棋声暮雨寒。

    江湖之上处处是美景,若都像姑娘一样来去匆匆,岂不是全都错过了?”

    !!

    陈思凝心里猛地一跳,竟是有点不敢直视船对面那才貌双绝的冷峻公子,她微微低下头,含笑道:

    “受教了,是我太急了些。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只要别上炕就好……许不令调转船头,往岳阳城方向行去:

    “姑娘是客人,我得看姑娘想去哪儿。”

    “我想去打炮。”

    ?!

    许不令一个趔趄,差点从船上载进湖里,他回过头来,表情僵硬中带着古怪,还有一丝受宠若惊:

    “呃……这个怕是不太好……也不是不行,嗯,要不咱们先去转转?明天我认真准备一下,然后再那什么,总得有点仪式感。”

    陈思凝眨了眨眼睛,看向洞庭湖岸整齐摆放的数百艘战船,点头道:

    “不方便吗?其实不去也行,我就是听说你的‘武魁炮’能一炮摧城,上次打南越,我不忍心看,连摸都没摸过,有点好奇。”

    “……”

    原来是这个炮……

    许不令暗暗松了口气,揉了揉脑门,转向朝渡江舰队行去,微笑道:

    “这自然没问题,我本就得过去看看,前天刚回来没时间,现在刚好一起过去。”

    陈思凝有点莫名其妙:“公子不是说要准备一下吗?”

    “这个炮不用准备,随时能装填。”

    “嗯?”

    “呵呵……雨真大,水真多,姑娘饿不饿?”

    “不饿,公子好像有点神志不清,不会染了风寒吧?”

    “没有,我身体硬朗着。”

    “那要不我们踩水过去?划船太慢了。”

    “……,那什么,思凝啊,江湖是故事与酒,走走看看才叫走江湖,跑太快会错过很多东西,你这性子以后得改改。”

    “哦,是啊,我又忘了……”

    ……

    牛头不对马嘴间,一叶孤舟,在湖面上渐行渐远……

    ------

    千里之外,淮南。

    淮南城是江南屏障,整个江南水乡的门户,横跨三朝延续千年的萧家世代扎根于此,可以说整个淮南都是萧家的。

    不过,随着去年四王起势自立,大玥一分为二,萧家目前的处境,就和太原王氏一样,有点尴尬。

    宰相萧楚杨在长安城为官,被东部四王直斥为祸国篡位的‘奸相’,而萧家的祖业就在江南,如果换做寻常门户,直接就被东部四王赶尽杀绝了。

    可萧家延续千年,宋氏皇族在萧家面前都算是暴发户,在江南影响力比朝廷都大,可以说只要是读过书识过字的人,多多少少都受过萧陆两家的照拂,因为江南所有的学堂书院背后,都有这两家的影子。

    江南学子入长安为官,第一件事就是去这两家门上拜会,若不去想划清界限也行,肯定被江南系的臣子当成外人,满朝连个能说话的同窗同乡都没有,仕途有多难走可想而知。

    东部四王虽说另起炉灶重新组建了个朝廷,但手下的官吏不还是江南人,把淮南萧家灭门,首先就惹了手底下的文人和江南几十万姓萧的旁系,而且杀光萧家这一系,京城还有萧楚杨和萧家嫡长子,除了发泄怒火没有任何其他意义。

    因此东部四王从一开始,就想的是把萧家拉过来。萧家的家主是萧庭,只要萧庭开口支持东部四王,把萧楚杨逐出家门,那萧楚杨就代表不了萧氏一族了。

    可萧楚杨是萧庭亲爹,让儿子把爹逐出家门的难度,可想而知。

    二月初春,眼看长江北岸的西凉军虎视眈眈,即将渡江南下,江南的气氛,也渐渐紧张肃然起来。

    淮河畔细雨蒙蒙,已经当了一年家主的萧庭,坐在河畔的石堤上,手里拿着鱼竿钓鱼,语重心长地说道:

    “瑞阳啊,不是哥哥不帮你,我什么本事你不晓得?萧家各个长辈谈事儿的时候,我往上面一坐,和老寿星似的咧着嘴,说啥我都得点头,还不能让叔伯们发现我听不懂;你让我给圣上表忠心,我表了也没人信啦,我还把许不令叫侄子嘞,我叫他他答应嘛?叫他姑父他倒是答应得挺快……”

    萧庭的身侧,杭州王氏的嫡长子王瑞阳,持着鱼竿蹲在旁边,表情亲和,摇头无奈道:

    “萧大哥就别为难弟弟我了,我来了这么多次,再没个准信,不说圣上,我爹都能把我腿打断,我当时可是夸下海口,说和萧大哥过命的交情……”

    “那是自然,我们可是一起逛过青楼喝过花酒,你去问问淮南城里的姑娘,谁不知道我俩趣味相投?而且‘勇猛无双’出了名,不说寻常姑娘,宜春楼那老鸨儿,我俩都品鉴过,王老弟有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老*败火’,妙哉妙哉,我就好这口,特别是生过孩子的那种,会来事儿,说起来还真有点馋了,要不待会……”

    萧庭和在长安城一样,满嘴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甚至比在长安城还放荡不羁了些,毕竟现在没严厉的姑姑管着他了。

    王瑞阳和萧庭说正事儿,每次都是不到两句,就被萧庭带偏,根本说不到正题,总觉得萧庭是在故意打马虎眼,可他和萧庭算是老相识,萧庭在长安城就是这么个性子,说装的吧也不像,只能陪着笑聆听。

    萧庭叽叽歪歪说了片刻,应该是真有点痒了,起身拉着王瑞阳就走:

    “光说不练假把式,走走走,今天王老弟过来拜访,我刚好和家里说出去应酬,咱们今晚上点十个姑娘,让你瞧瞧什么叫‘淮南夜不令’,许不令白天有多猛,晚上哥哥我就有厉害……”

    王瑞阳笑得很牵强,西凉军都快打到江南来了,他哪有心思跑去喝花酒,当下抬手道:

    “萧大哥,这事先不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已经开了春,西凉军可马上过来了,许家挟持了令尊和皇子霸占长安,这可是遗臭万年的事儿,萧大哥身为萧家家主,萧家在江南扎根千年,遇见这等大变故,若是坐视不理负了旧主,岂不是让后辈子孙寒心?”

    萧庭摆了摆手:“我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遗臭万年也是我死后的事儿,哪有吃喝玩乐重要,对了,我把孝宗皇帝赏给我太爷爷的玉如意偷出来了,能换好大一笔银子,咱们待会再去赌把大的……”

    ??!

    这混账东西……

    王瑞阳脸都绿了,很想破口大骂几句,可最终还是压下了火气,抬手道:

    “今天的事儿,还望萧公子回去认真思量,萧家受宋氏照拂三代,哪有‘国破家全’之理,望萧公子识时务,不要到时候追悔莫及!王某告辞。”

    “诶,别走啊,我请客,老鸨儿哦……”

    “告辞!”

    ……

    ------

    江南水脉四通八达,初春时分处处阴雨。

    庐州南侧的池河,因为粮草调集经由此处,在近两年也变成了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河流中段的大桥镇,逐渐繁华起来。

    战争伴随着混乱,而混乱则代表无法之地变多了,原本待在楚地的江湖人,因为大量朝廷兵马的进驻,都跑到了这种没有军队驻扎的地方,趁着朝廷无心监管大发横财。

    清晨时分,一条从江面顺流而下,沿着池河抵达大桥镇的船只,在码头上停靠,两个江湖装束的人从上面走了下来。

    带头的看是个长者,穿着长袍外罩披风,长着鹰钩鼻,不苟言笑双眼神色内敛;后面则是个颇为俊俏的年轻人,持着伞走在背后,脸色颇为阴郁。

    码头上的工头,准备上前问问有没有活儿,可抬眼瞧去,却见规模挺大的船只上,舱门紧闭,里面也不知拉得什么大牲口,偶尔动一下,整艘船都会轻轻摇晃。鹰钩鼻老者,抬手在船舱上拍了两下,船舱里面的牲口才安静下来。

    揽活儿的工头,上前客气道:

    “客官,拉的什么玩意?要不要小的们搭把手?”

    年轻人撑着伞遮住老人的头顶,对此摆了摆手:

    “几头牛罢了,不歇脚,吃个便饭就走。”

    工头呵呵笑了下:“这牛听动静有点大。得嘞,客官有需要招呼一声即可,前面有个新开的杨家铺子,楚地那边过来的,做的菜是真合口味,客官有兴趣可以去坐坐,说老王介绍的,保准给您打八折……”

    码头上南来北往,这样互相帮忙拉客的事儿很常见,年轻人也没说什么,和老人一起往工头所指的地方走去,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了看:

    “外公,那俩祖宗不会闹事吧?这地方人多,惹来的官兵,不好脱身。”

    鹰钩鼻老人眼神平淡:“规矩得很,就是肚子饿了,外面有牛马声响,才动弹几下。惊鸿,你待会去买几头羊,要羊羔子,太老的不好消化。”

    上官惊鸿点头称是,和老人一起进了码头边的小酒馆。

    酒馆才开没多久,招牌桌椅都是新的,有个穿着襦裙的小姑娘,坐在后门处,手捧书卷,隐隐可以听到后院传来的男女吵架声:

    “……整天就知道喝酒,让你认真找个活儿,别去和那些混江湖的伙在一起,你偏不听,人家几句话,你就准备和人家跑去杭州当王家的门客,你那点武艺,人家能要你?上次差点死外面,你还不长记性?”

    “你一个女人懂什么?上次你不看我遇见的是谁,能活下来是我本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的事儿你别管那么多……”

    “那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丫头还小……”

    “就这么个破店你以为我想开?攒了那么点家底,找个船帮进去,我早过上好日子了,你非要在这里开个码头店,一天入账不了几文钱……”

    “若不是丫头,你以为我会忍着你?本事不大,整天就知道说这些……”

    啪——

    巴掌声传来,话语戛然而止。

    坐在门口的小姑娘,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鹰钩鼻老人皱了皱眉,上官惊鸿也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便准备离开。

    只是很快,后院里面便跑出来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抱起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抬眼瞧见门口的两个客人,脸上的情绪瞬间隐去,露出一抹和气笑容,连忙招呼:

    “客官里面请,随便坐。”

    妇人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脸上还带着几道红痕。

    上官惊鸿皱了皱眉,思索了下,还是走进了小饭馆里,在窗边坐下,随意点了两个小菜后,轻声道:

    “中原的男人,都不是东西。”

    鹰钩鼻老人随意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无需理会,说正事吧。”

    上官惊鸿点了点头,端起茶壶,给老人倒了一碗,神色稍显落寞:

    “去年在南越,百虫谷几乎被一网打尽,连爷爷和二爷都葬身毒手,若不是那天晚上护卫誓死抵抗,让我得以入水逃脱,我上官一家就死绝了……”

    鹰钩鼻老人抬了抬手:“说这些有什么用,江湖人谁身上不背几条命,问你要怎么做。”

    上官惊鸿抿了口茶水,望向西北方:“开春的时候,许不令会率领大军打过来,我还有些疯王蛊毒,到时候我想办法制造混乱,外公进去……”

    鹰钩鼻老人摇了摇头:“你这是让外公去送。西凉军营,弓弩火炮难以计数,你那点蛊毒,最多迷乱千百人,剩下的几十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我淹死。”

    “……”

    上官惊鸿也知道是如此,轻声一叹,不知该说什么了。

    鹰钩鼻老人瞧见上官惊呼这幅模样,端起茶碗喝了口:

    “年轻人,不要心浮气躁急于一时。战场上瞬息万变,只要有耐心,总能找到机会。闯军营不可行,但若是能想办法,把许不令骗出来,孤身一人的话,外公有两成把握杀他……”

    “才两成?”

    “两成很少?寻常人过来,最多有两成把握活着离开。本事不大,心比天高,你当许不令在马鬃岭的战绩,是说书先生瞎扯的?”

    上官惊鸿讪讪一笑,还想再问问,忽然瞧见对面的外公停下了话语,抬头看去。才发现饭馆的妇人,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客官久等了,这是早上刚送来的土鸡,炖了一早上,味道正好……”

    小妇人把两样小菜放在桌上,便点头一笑,转身回到了后院。

    鹰钩鼻老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茶碗。

    上官惊鸿稍显疑惑,凑近几分:

    “外公,怎么忽然不说话了?”

    鹰钩鼻老人耳根微动,倾听许久后,才低声道:

    “这女人有问题,距离这么远,我说到许不令的名字,她脚步顿了下,会武艺,而且很可能认识许不令。”

    上官惊鸿一愣,他可什么都没感觉出来,当下小心了几分:

    “难不成是许家的暗桩?”

    鹰钩鼻老人拿起饭碗和筷子,随意道:

    “管她是什么,宁杀错不放过,行走江湖,最忌讳出师未捷先走漏了风声。”

    “知道了,嗯……什么时候动手。”

    “已经动手了。”

    鹰钩鼻老人夹着菜,眼神平淡。

    上官惊鸿稍显茫然,左右看了看,不明所以,便也拿起了碗筷吃饭。

    饭吃了不过两口,饭馆的后院,忽然传来小女孩的呼喊:

    “娘,你快看,河里面……”

    “小心!”

    轰隆——

    水花爆开,木板被撞到的声音,男女惊叫声传来。

    “相公!”

    “娘……”

    地动山摇,不大的小饭馆,房梁肉眼可见地晃动。

    街上的行人听见声响,在饭馆前驻足查看,还有人呼喊两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不过片刻,便有一个男人的下半身,齐腰断裂被扔到了街面上,吓得小街行人四散而逃。

    “丫头!”

    女子凄厉的呼喊传来,紧接着便是落水声,后宅的动静,在这一瞬间归于沉寂。

    鹰钩鼻老人放下饭碗和筷子,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转身走向铺子外:

    “走吧。”

    上官惊鸿盯着后门处,脸色煞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跟着跑了出去,腿都在微微颤抖……

    ————

    多谢【ningningning】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经理吃吧】大佬的两万七千赏!

    目前欠更288/614……哈哈哈哈orz!

第六章 春江花月夜

    建平元年,二月十八。

    连日阴雨停歇,千里楚地受雨水滋润,不知不觉已经万紫千红。

    春日暖阳下,洞庭湖战畔鼓如雷,五万铠甲齐全的西凉军精锐,井然有序登上三百艘战船。

    二十万从各地调集而来的府兵,在鄂州严阵以待,只待先锋军在大江南岸的罗田县站稳脚跟,即可大举渡江,杀向东部四王的前线军事要塞庐州。

    洞庭湖上黑旗招展,整齐排列在甲板上的黑甲军士举起手中战刀;光亮如新的火炮,从船只两侧探出炮口,肃穆威严的军容,好似能碾碎天下间的一切障碍。

    许不令站在帅舰顶端,主帅杨尊义和军师岳九楼分立左右,往后杨冠玉、徐英等众多西凉军将帅。

    所以人登船之后,许不令手持三尺青锋指向江南,朗声道:

    “全军出击!”

    “杀——”

    “杀——”

    “杀——”

    呼喝声直冲九霄。

    最前方的二十艘炮船,收起了船锚,在风帆的助力下,缓缓驶入长江,其余船只紧随其后。

    浩浩荡荡的舰队,几乎阻塞了辽阔的江面,来往密集的商船停泊在两侧江畔,商贾力夫、文人武人,都心怀敬畏,鸦雀无声,看着这只已经无敌于天下的军队,缓缓使向江南。

    陈思凝身着银甲,手按弯刀,腰背挺直的站在许不令背后,即便不是西凉军的人,也被这浩荡庄严的军威感染,桃花美眸里显出了几分‘宝剑在手,天下我有’的傲气。

    宁清夜依旧和以前一样,担任许不令的亲兵,天生性格清冷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反而比陈思凝更像个不苟言笑的高手,就是偶尔会撇陈思凝一样,又站直几分,以免被武艺更高的陈思凝比了下去。

    舰队陆续,许不令收起了帅剑,递给了大将军杨尊义。

    许不令现在是‘主公’的身份,唯一的作用就是负责‘帅’,算是压阵的吉祥物。打仗有西凉军众将领,情报有萧绮和满天下的探子,后勤有长安城的肃王和数百臣子,真要他亲自出马解决的事情,还真没几个。

    事必躬亲对于掌权者来说,并非是个好习惯,几十万人的军队事儿太多了,一个人也忙不完,把握住大方向,震住麾下的将领,才是掌权者该做的事儿,这是‘帅’和‘将’的区别。

    岳阳距离鄂州近四百里,沿着湍急江水顺流而下,明晚才能抵达。

    众多将帅在船队后,也相继散去,回到船楼内养精蓄锐或商谈凳岸的布置。

    许不令和杨尊义道别后,回身走向顶层的房间,顺便朝船队后方看了眼。

    萧绮乘坐的楼船,和运送粮草辎重的船队在一起,等明后天在长江以南站稳脚跟后,才会出发跟上,此时还在洞庭湖畔,并未。

    楼船的甲板上,依稀可以看到五彩斑斓的诸多姑娘,连还在孕期的陆红鸾都跑了过来,陆红鸾的娘家就在金陵,有机会肯定是要回去一趟的。

    十来个姑娘,每个人都拿着一根望远镜,在甲板上眺望,瞧见他望过去,都连忙招手晃了晃。

    许不令嘴角轻勾,也抬起手来摇了下,示意他看到了。

    陈思凝认认真真跟在背后,待远离其他将领和亲兵后,才略显严肃的小声询问:

    “将军,明天晚上就要攻罗田县,东玥在那里布下重兵,恐怕是一场恶战,你不紧张吗?”

    这声‘将军’,明显很入戏,连声音都可以压低变粗了些。

    许不令回过头来,微笑了下:

    “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能怎么紧张。顺流而下从西往东打,船走到一半他们估计才能收到消息。罗田县的守将是楚军老将秦荆,外号‘秦跑跑’,老对手了,彼此知根知底。等船队抵达,炮击半个时辰他要没转进去霍山,我就敬他是条汉子。”

    话有点狂,陈思凝好歹是一国公主,眼界和阅历都不低,轻声劝说道:

    “太自负不好,古来瞧不起对手的人都吃了大亏,他要是半个时辰没撤退怎么办?”

    “那就再轰半个时辰,轰到他跑了再凳岸。我准备了半年,炮弹和火药足够把杭州城轰成盆地。”

    许不令摇了摇头,打开房门进入其中,把调兵虎符丢给在书房里等待的夜莺:

    “真不是我瞧不起人。五万西凉军主力和二十万府兵,打人心惶惶的江南壮丁;三百门火炮,射程最短都和床子弩相当,天气晴朗不刮风不下雨,就靠罗田县沿岸碉堡就把我挡住了,除非秦荆学刘秀阵前做法丢陨石砸我,这几率,比满枝对阵十武魁萌死对面都低。”

    陈思凝听到莫名其妙,不过仔细思索,好像也是得。

    南越归顺北齐内乱,仅剩的东玥还一盘散沙人心惶惶,唯一能打的只有从幽州过来的辽西军,而且还没火炮这种战阵大杀器,还处在长江下游,这要是还能打输,除非许不令阵前自刎。

    宁清夜走在身侧,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听不明白,只知道此行是去收尾,天下间已经没有势均力敌的对手了。她把门关上,取下了头上的银盔,询问道:

    “许不令,等你打完江南和北齐,就要当皇帝了吧?”

    陈思凝眨了眨眼睛,对这个问题也挺感兴趣,点头道: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现在要是说不想当,你信不信外面的几万将士和五大门阀,会先把他灭了?”

    许不令在书桌后坐下,无奈道:

    “我父王可还健在,打完了也是从世子变太子,啥的没变,就日子过得安稳些。”

    陈思凝含笑道:“这有什么区别?你才二十出头,肃王就你一个独子,仗也是你打的,只要你不英年早逝,不迟早是皇帝。”

    “这可不一定,我要是天天被宝宝她们轮,说不定父王真能先送我走。”

    宁清夜自是明白这荤话的意思,微微眯眼哼了一声:

    “你还知道?谁让你找这么多。”

    陈思凝则是脸有点红,轻声道:“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温柔乡是英雄冢,你以后多注意些就是了。”

    许不令呵呵笑了声,对此没有评价,毕竟让他注意些,那是不可能的。

    他唯一珍惜的就是身边的媳妇,造反也好、杀皇帝也罢,为的都是让身边人,以后能有个安安稳稳的环境,可以一辈子开开心心。

    如果连媳妇都满足不了,即便天下无敌成了中原君主,又有个什么意思?

    ————

    当夜,庐州罗田县。

    长江南岸,难以计数的东玥军队,在江岸一字排开,据险而守,修建碉堡、战壕、城墙无数,从罗田县到前哨要塞庐州的五百里地域,构筑了近十余道防线。

    凭借江南富甲天下的财力,和近一年的筹备,这道壁垒放在历史上任何朝代,都固若金汤牢不可破,战神左哲先来了估计都得望而兴叹。

    可此时此刻,罗山县守将秦荆,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沿江新建的城墙上,秦荆身着战甲来回巡视,不时督促工兵加固城防、在地上挖掘躲避炮火的猫耳洞,恨不得在江边上修个高达十几丈、厚达十几丈的大坝出来。

    自从四王起兵以来,秦荆可以说是最惨的一个将领,从头到尾都在和许不令交手。

    在南阳被打的目瞪口呆,在襄阳被打的丢盔弃甲,在荆门被打的抱头鼠窜,在荆州被打的闻风丧胆,在岳阳被打的无话可说,从邻近关中道的南阳,一直被撵到江对面的鄂州。

    这等战绩,若是放在甲子前,估计败襄阳的时候就被砍脑袋当‘蠢将’典型了。

    可东部四王,偏偏还不能杀秦荆。秦荆是楚地名将,才能并不低,和郭显忠、杨尊义等独掌一军的边军大将齐名,打成这样纯粹是打不过,硬实力差距太大了。而且秦荆至少和许不令交过手,换其他将领上去,战绩估计比秦荆还惨。

    眼见天气放晴暖和起来,江对面黑压压的军队越来越多,秦荆知道西凉军又要过来了,急的如同憋了半个月没上茅房,脸色铁青冷汗唰唰的往下滚,却无可奈何。

    “将军!”

    秦荆正心急如焚之际,副将跑了过来,脸色煞白,都不敢大声说话,凑到秦荆跟前,小声道:

    “将军,大事不好了。”

    秦荆一个哆嗦,其实已经知道了什么事,他连忙把副将拉倒僻静处,怒声道:

    “许不令过来了?”

    副将连忙点头:“探子传来消息,西凉军在岳阳的主力,昨夜便开始集结,现在恐怕已经登船出发了。三百艘船,其中还有二十艘满载火炮的新船,这要是压过来……”

    秦荆铁青的脸色一白:“还愣着做什么?最多明天晚上就到,还不快去让三军战备!”

    副将脸色发苦:“每天都在战备,可这怎么守啊?那武魁炮最远能打八里,江面最宽的地方也才六里,窄的地方更是不到两里,西凉军在江对面,都能把这里炸平,军营里面天天都有逃兵,这要是传令下去,不等西凉军过来,守军都能跑三分之一……”

    秦荆面无人色,怒目道:“那怎么办?守不住就不守了?”

    副将憋屈道:“守肯定得守,但不能干站着挨打不是?至少离江边远些,要不咱们退守罗田县城……”

    “放你娘的屁。”

    秦荆怒火中烧:“长江天险都不守,放了回去守县城,二十多万军队上了岸,不用火炮都能推过去,人家需要打罗田县城?从两边走不行吗?”

    副将脸色一苦:“这大江对我们来说是天险,对他们来说不是啊,这要是不退……”

    “楚王已经发话,拴条狗在江边上,都能咬许不令两口,我要是再退,直接提脑袋回去谢罪,你直接让老子自裁得了。”

    副将抿了抿嘴:“倒也是,站这里不退,好歹也算战死沙场,轰轰烈烈……”

    “你他娘!”

    秦荆暴跳如雷,抬手就是两下抽在副将脑门上,继而扶手来回踱步,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毕竟现在形势就是如此,要么站着死,要么跪着死,横竖他秦荆都死定了。

    副将站在跟前,也不敢劝,稍微沉默了片刻,才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小声道:

    “将军,北齐内乱,南越归顺,江南人心惶惶,天下形势已经明朗;古来一统天下的天命之子,都是谁挡道谁死,西凉军一到,手下将士和周边百姓全白死,在史册上还得背上骂名,将军从来爱兵如子,都这种时候了,为免数万将士和百姓枉死,背上点骂名,其实也算大义之举……”

    秦荆脚步一顿,抽刀就架在了副将脖子上:

    “你劝本将不战而降?”

    反正迟早是死,副将已经豁出去了,跪下沉声道:

    “弃暗投明,岂能称之为‘降’?将军此义举,可救麾下数万将士和无辜百姓,长安毕竟是正统,见将军如此识大义,也定然不会亏待将军,将军三思啊。”

    秦荆眼神暴怒,用刀拍了拍胸口的铠甲:

    “此甲乃楚王所赠,只要此甲依然在身,我秦荆便绝无可能向许家俯首称臣!”

    “唉……”

    ……

    -------

    淮南,萧家庄。

    华灯初上,萧庭坐在宽大书房里,双手撑着脸颊,无趣的望着桌上的青灯,时不时问一句:

    “什么时辰了?”

    旁边胖胖的小丫鬟,帮萧庭读着书,闻言认真回答:

    “还有半个时辰才到戌时。”

    “半个时辰?”

    萧庭瘫软在太师椅上,一副要死了的模样,嘀嘀咕咕道:

    “大姑怎么还不回来,这家主太难当了,天不亮就得起,有事没事都得坐到戌时,你说这有什么意义,不浪费时间吗?”

    小丫鬟翻过一页书,摇头道:

    “家里事情这么多,历任家主能准时回房睡觉都不容易,大小姐以前经常坐到子时,天不亮还得起来。公子是懒,把事儿都推给二老爷他们了,不然肯定不无聊。”

    “我是家主,家主肯定让手下人干事儿,哪有自己干的道理。”

    “那我帮公子看书,也看不进公子的脑子里呀。”

    “要用的时候,你说不就行了,多大个事儿。”

    主仆俩念念叨叨间,门外传来脚步声。

    萧家的二当家萧墨,推开门进入书房,脸色十分难看:

    “庭儿,吴王派人来了,请我们去庐州一趟。你现在马上收拾东西,让花敬亭连夜送你去长安。”

    “我才不去。”

    萧庭一头翻起来,跑到跟前,扶着二伯萧墨的胳膊,往门外走去:

    “去长安做啥?在这里我是老大,到了长安,上面有我爹和我哥,那俩都是书呆子,还不如这里舒坦。”

    萧墨皱着眉,摇头道:

    “别胡闹,当前形势你心里清楚,吴王派人过来,请我们去庐州赴宴……”

    “不就吃个饭吗,看把二伯吓得。吴王我见过,和他儿子还是同窗呢,你不知道他儿子在长安城,被我欺负的多惨,大胖子一个,有次在迎春楼里面……”

    萧墨脸色微沉:“朝廷马上打到江南,不日便道庐州,这时候让我们过去……”

    “那不正好,许不令也过来,好久没见我这侄子,还挺想他的……”

    瞎扯之间,两人来到了祖宅外。

    建筑参差错落的庄子里,萧家族人都到了外面,面容肃穆,齐刷刷站在中心的大道上。

    石质大牌坊外灯火通明,五千辽西军拔弩张、虎视眈眈。

    王瑞阳和原来的辽西都护府大都督王承海,骑马站在中间,冷眼扫视着在江南扎根了千年的萧家庄。

    花敬亭和十余名门客,站在牌坊内,正在与其交涉,但王瑞阳和王承海,都是一言不发。

    萧庭走出大门,抬眼瞧见大军压境般的场景,笑容微微一僵,转身道:

    “二伯你去吧,我这就收拾东西,清明多给你烧点纸钱,知道你最喜欢徐丹青的画,改天肯定从许不令哪儿骗来烧给你。”

    萧墨黑着脸:“出都出来了,还收拾个屁啊,萧家脸往哪里放?”

    “倒也是,唉……”

    萧庭抿了抿嘴,又走出了家门。

    萧家庄内,萧氏族人左右分立,让出一条大道。

    萧庭正了正衣冠,带着萧墨来到众族人之前,抬眼看向上面的王瑞阳:

    “王老弟,你这啥意思?大晚上带这么多人过来,和船帮私斗似得,要约架好歹提前打个招呼啊,你要这么不讲规矩,下次我也不声不响,把我侄子摇过来去你家堵门,我侄子可是狠人,说杀人全家一条狗都不会留,不对,女人得留下……”

    王瑞阳皱了皱眉,看了旁边的辽西军主帅一眼后,抬手抱拳:

    “萧公子,深夜到访,实在得罪。吴王近日刚得了几幅字画,不知真伪,想请萧家诸位过去品鉴一二。”

    “就这事儿,传个信就行了,何必兴师动众,带这么多人过来。”

    “鄂州那边打仗,萧家诸位是贵人,某等过来请人,肯定得保全诸位的安全。”

    萧庭呵呵笑了声,往前走去:

    “那也没必要这么多人过去,品鉴字画,一个人就够了,我对这个还是很在行。”

    王瑞阳摇了摇头:“王爷那几幅字画,可是世间罕有独品,辨别真伪,也只有萧家诸位长辈有这个能力,还是都过去一趟吧,总不能让吴王殿下,亲自登门。”

    萧庭轻轻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千余萧家族人,点了点头,招手道:

    “二叔,走吧,咱们过去瞧瞧。其他人都回去,几更天了还不睡觉,站外面作甚?”

    萧墨为首的萧家长辈,作为千年来第一门阀的掌舵人,魄力和胆识自然不弱,招了招手让族人回去后,一起跟着萧庭走出牌坊,路过王瑞阳时,萧墨还摇头叹了声:

    “四百年前,你王家刚修祠堂的时候,字还是请我萧家一秀才提的,当时可能忘记告诉你家祖宗了,这鸡蛋,别往一个篮子里扔。”

    王瑞阳抬手一礼,并未说什么,目送十几位萧家上车之后,掉转马首,带着剑拔弩张的辽西军折身离去……

    ------

    ------

    玉盘悬空,月朗星稀。

    晃晃荡荡的船队在江面急行,船上灯火连在一起,自天空朝下看去,如同一片在滚滚江水上流淌的星海。

    船队中间,帅舰的顶楼,陈思凝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口,拿着望远镜颇有兴致的眺望着江畔的美景;但更多时候,目光还是放在周边的大船之上。

    西凉军整齐肃穆的军容,哪怕看一百次,还是让人发自心底的惊叹,那感觉就像是欣赏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剑,哪怕不是自己的,光看看,也能过一把眼瘾。

    中心的宽大居室,夜莺坐在书房里,帮许不令整理着将帅呈报上来的安排,都是明日攻打罗田县的细节,许不令早已看过,整理成册,以便日后翻阅。

    里屋的睡房中,许不令坐在榻上,擦拭着自己的铁锏。常言宝剑配英雄,这把铁锏,可以说是许不令用过的最趁手的兵器了,虽然只有一把,但丝毫不影响其无坚不摧的杀力。

    宁清夜也坐在榻上,擦拭着许不令送的雪白宝剑,两人之间隔着小案,上面放着一盏青灯。

    宁清夜身上的铠甲,此时已经褪去,换成了常服,依旧是男装,不过傲人的胸脯遮掩不住,此时挑灯擦着‘不令剑’,看起来就好似一个胸肌异常发达的俊美剑客。

    宁清夜性格孤高清冷,话语一直都不多,从来别人说她倾听。不过和最亲密的男人坐在一起,不声不响的总觉得不对。瞧见剑刃上‘不令而行’四字,她想了想,开口道:

    “我以前看到这四个字,还以为意思是‘不听命令自作主张行事’,还觉得挺符合你的作风。后来问师父,才晓得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意思。”

    许不令有点好笑:“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是自己品性端正,不用命令,下面人就会照做的意思。”

    宁清夜轻轻哼了声,好似不太赞同这话。

    许不令放下铁锏,转过头来,拿起小案上的茶杯喝了口:

    “怎么,觉得我配这句话有问题?”

    宁清夜看着手中佩剑,迟疑了下,才淡然道:

    “本来就有问题。你我在长安城第一见面,你就扮猪吃虎,明明武艺很高,还让我搂着走,趁机占我便宜,这叫欺暗室,非君子侠客所为,身不正。”

    许不令勾起嘴角,丝毫不觉得愧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想想哈,大半夜的,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冲过来,抱起我就跑,还对我没威胁。我不反抗吧有点禽兽,反抗了吧连禽兽都不如……”

    “这什么歪理?你就是好色。”

    宁清夜斜了许不令一眼,嘴上这么说,眼底却没什么不满意,毕竟再冷的美人,被心怡之人夸美貌,心里也会开心的。

    船队在江面上缓缓航行,月光从窗口洒下,落在房间的地板上,不知不觉圆月当空,夜色已经深了。

    宁清夜认真擦着佩剑,和许不令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好似忘却的时间,毕竟她能和许不令这样安静独处的机会,并不多。

    常言‘最美不过灯前目’,昏黄灯火下,宁清夜冷艳的面容多了三分柔婉,锐利双眸也柔和了些,看起来更像是个认真帮夫君擦剑的江湖眷侣。

    许不令说着说着,目光便不由自主的在清夜身段儿上游移——虽然穿着男装,但傲人的身段儿难以遮掩,腰背笔直的坐姿让衣襟显得尤为丰硕,坐在卧塌边缘,衣袍下摆紧绷贴着皮肤,在后腰下勾勒出一道张力十足的曲线,布料连丝毫褶皱都没有,借着灯火,丝毫能看到布料下的每一丝细节……

    宁清夜轻声言语间,察觉到了许不令目光不善,擦剑的动作一顿,抬眼瞄了下。

    四目相对。

    许不令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嘴角。

    !!

    宁清夜暗道不妙,表情严肃了几分,把剑锋挡在身前,又用手挡住臀儿:

    “许不令,这里可是军营,你别怀了规矩。”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从今往后,规矩是我定的,我要是也守死规矩,还费这么大力气打来打去作甚?”

    说话间,许不令站起身来,把清夜手中的长剑取下,插入了剑鞘,扔到了一边。

    宁清夜仰着脸颊,看着面前咫尺之遥的俊美男子,面容依旧清冷,眼神却有点慌,往后缩了缩,想要起身:

    “你别乱来,明天就要打仗了……”

    “我都休息好几天了,战前放松一下,更能保持战力。”

    许不令按住清夜的肩膀,在旁边坐下,弯身捞起清夜的腿儿,取下白色靴子和布袜,线条优美的脚丫展现出来,放在自己怀里,又去脱另一只。

    动作细腻温柔,宁清夜弓了弓脚背,脸颊染上了一抹晕红,她知道拗不过许不令,只能抬起手来,捧了捧鼓囊囊的衣襟:

    “要不我给你这样吧,那种事真的难受,我不喜欢……”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爬到了榻上,把清夜肩膀微微一推:

    “知道你不喜欢,今天不做那事儿,来点正常的。”

    宁清夜倒在了榻上,纤手推着许不令胸口,蹙着眉儿,眼神稍显嫌弃:

    “你脑子里,还有正常的事儿?”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翻身躺在了清夜身边,抬手解着她腰间系带:

    “前面后面,对我来说都挺正常的,你觉得那样不正常,那就换个你觉得正常的。”

    我觉得正常……

    宁清夜眉头一皱,略微思索,总算是反应过来许不令要做什么了。她清水双眸睁大了些,连忙合上衣襟,稍显紧张:

    “这怎么行……我们还没成亲,岂有先行苟且之事的道理?”

    许不令眉头一皱,略显不悦:

    “什么苟且,师姐,你岂能如此评价师父?”

    师姐?

    宁清夜感觉更怪了,她轻轻推搡:

    “我……我说我自己,这种事,在婚前的话,感觉不合礼法……”

    言词吞吞吐吐。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玉合说过要多逼逼清夜,别拖太久了,他其实也觉得拖的有点久了。眼见宁清夜反抗的不厉害,便做出妥协模样,把清夜翻过来背对自己:

    “那就算了,还是后面。”

    宁清夜微微一缩,连忙转回来躺好,眸子里带着些许羞愤:

    “你就不能不乱来?要不我把夜莺叫进来?”

    许不令眼前微亮:“好啊,三个人一起更有趣儿,就是你恐怕比较尴尬。”

    ?!

    三个人?

    宁清夜连忙摇头,如果许不令硬不放她走,她肯定不想再拉个人过来看戏。

    宁清夜和许不令认识这么久,连四个人大被同眠的事儿都做过,还被开发了不该碰的地方,其实心里防线早就没往日那么顽固了,可这种事,她总不能直接答应。

    宁清夜本就不善言辞,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挡不住许不令,干脆偏过头去,想蒙混过关。

    许不令等了下,见清夜不回答,便又把清夜翻了个面,撩起裙子。

    “哎呀~”

    宁清夜连忙转回来,和许不令面对面,眼神微冷:

    “你怎么就知道欺负女子?我……呜——”

    双唇相接。

    许不令眉眼弯弯,翻身压着清夜,把袍子扔到了一边。

    宁清夜瞪大眸子,和往常一样又懵了,愣愣看着许不令,等回过神来,身上便只剩下被扯乱了的肚兜。

    宁清夜微微一抖,连忙偏过头,轻推许不令:

    “你别来真的,我……”

    许不令搂着清夜的脖子,低头仔细打量:

    “真不愿意?”

    宁清夜动作微顿,咬着下唇,和上面的俊美男子四目相对,不知作何言语;就和当年在长安城第一次拥吻、在肃州手拉手漫步、在吕梁被看干净一样,她都是被迫接受的一方,想反抗却不能反抗,哪里会说‘我愿意’?

    但心里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呢?

    第一次被强吻可能是的,但后面却分不清了,因为两人手拉着手漫步街头的时候,她脸上很不愿意,但心里面却从未想过要松开,还偷偷的体会着那新奇又紧张的感觉。

    宁清夜抿了抿嘴,又偏过头去,不看许不令,做出不迎合不拒绝的模样。

    许不令眼角含笑,把肚兜推了起来,继续舔着清夜的脸蛋儿……

    “呜~”

    宁清夜闭上眼睛,张了张嘴,似是想说话,但最后还是没出声,只是稍显迟疑的抬起胳膊,把许不令抱着,再无动作。

    窸窸窣窣……

    房间里只剩下两道时急时缓的呼吸。

    许久后……

    “师姐别紧张,师父可喜欢了,恨不得把我弄死。”

    “别提师父了,感觉很古怪,长痛不如短痛,你……你给我个痛快。”

    “可能只有痛,没有快。”

    “嗯?……啊——你……”

    娇喉婉转,如泣如喃。

    宁清夜猛地扬起天鹅般的脖颈,脸色涨红,葱白手指的指甲刺入了许不令的脊背皮肤,长着檀口半晌没能发出声音,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又过了片刻……

    “很疼吗?”

    “还……还行,我就当被针扎了下。”

    ???

    针?

    ……

    清冷长夜,月明星稀。

    案上青灯,在无声中熄灭。

    船只在满江春水中航行,皎洁月色,落在小案上的铁锏和宝剑上,两把兵刃并排放在一起,便如同旁边紧紧相依的两个人儿。

    夜风扫过,丝丝缕缕的春意,从窗口钻入屋里,幽声低喃如泣如诉,尚未传出屋子,便消散在了满屋春意之中……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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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凶介绍:
世如棋,人如子。庙堂尔虞我诈,江湖爱恨情仇,市井喜怒哀乐,无非是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串联交织,迸发出的点点火光。昭鸿年间,坊间盛传有藩王窥伺金殿上那张龙椅,皇帝召各路藩王世子入京求学,实为质子。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天子脚下,本该谨言慎行‘藏拙自污’。结果……群众:“许世子德才兼备,实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许不令:“我不是,别瞎说。”群众:“许世子算无遗策,有平天下之大才。”许不令:“我没有,闭嘴。”群众:“许世子文韬武略,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许不令:“你们TM……”————PS:完本人品保证,更新暴力,能宰直接宰吧!闲聊吹水群:940890538(满)667413480(空)世子很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很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很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