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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世子很凶txt下载     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二章 再遇桃花

    暴雨如注,烟雨连江。

    数万西凉军在杭州城外驻扎,内战打完,论功行赏,城里城外都充斥着欢欢闹闹的气氛。屠千楚和岳九楼,已经带着大军北上,开始征讨已经陷入内乱的北齐。

    许不令受降结束,在白马庄里接见了江南氏族乡绅,忙活两天下来,权力交接完毕,城内趋于稳定,楼船也抵达了港口。

    陆红鸾在金陵城娘家养胎,萧湘儿等几个大姐姐留在跟前,楼船上,只是萧绮带着一帮子小姑娘,随军而下,帮忙处理后勤军务。

    中午时分,许不令驾着马车来到岸边,在雨中等待片刻,楼船便靠了岸,最活泼的满枝就从上面跑了下来,笑眯眯道:

    “相公,娘亲他们到了没?怎么没过来呀?”

    打鹰楼部众,这些日子随着西凉军行进,在周边郡县拔钉子,厉寒生和祝六自然也在其中。

    许不令走到踏板跟前,单手搂着满枝,抱起来转了一圈儿:

    “仗打完了,岳父他们和江湖上的有识之士在城里庆祝,晚上才能见面。”

    祝满枝听见这个可来劲儿了,她可是当代剑圣的闺女,如今仗打完了,这种江湖人庆功的大场合,岂能不跟着老爹出出风头。她连忙回头道:

    “老陈,走,本枝带你去见见世面。”

    陈思凝走在满枝身后,瞧见许不令,神色可不怎么亲近,显然还没从上次扮演‘落难公主’的事件中缓过来,低着头就想和满枝一起离开,连招呼都不打。

    许不令见状自然有点不开心,抬手搂着陈思凝的腰,也抱起来转了一圈儿:

    “公主殿下,怎么连相公都不叫了?”

    陈思凝如今听到‘公主殿下’,就回想起许不令那副‘飞扬跋扈’的逆贼头子模样,感觉马上要被强了似的,她稍微扭动了下身体:

    “相公,满意了吧?”

    “这么敷衍?”

    许不令微微眯眼,又抬了抬脸颊,示意亲一口才放开。

    陈思凝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没开放到这种地步,有点犹豫,可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小满枝就跑不过,踮起脚尖在许不令脸色啵了口:

    “相公,你就别为难思凝了,我替她受罚。”

    ??

    陈思凝眨了眨眼睛,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想想还是算了。

    许不令心中暗笑,放开了陈思凝,又转眼看向甲板。

    祝满枝拉着陈思凝,询问道:

    “小宁,楚楚,你们去不去?”

    宁清夜身着一袭仙气十足的白裙,站在甲板上犹豫了下,摇头:

    “我不去了。”

    钟离楚楚站在跟前,知道江湖人庆祝,厉寒生可能在场,清夜不想过去碰面,便含笑道:

    “我陪着清夜,你们先去吧,晚上给我们讲一遍就是了。”

    祝满枝知道清夜的心思,当下也不坚持了,转而看向了楼船上方的房间:

    “阿芙,你要不要一起去转转?”

    楼船二层的书房窗口,松玉芙抱着一大摞账册探出头来,脆声道:

    “运送辎重的船刚到,得和军营那边交接,我和绮绮姐晚上再回去,你们去玩吧。”

    行军打仗的日子里,船上最辛苦的就是萧绮和松玉芙,在堆积成山的文件里泡了几个月,连出去散步的时间都很少。

    许不令有点心疼,抬了抬手道:

    “仗都打完了,还看个什么。下来吧,明天再弄。”

    萧绮就坐在窗口,闻言转过头来,杏眸中带着三分打趣:

    “仗打完了,将士不也得吃饭发军饷,都不干事儿下面不得造反?带着你的小媳妇玩去吧,别打扰我和玉芙办正事儿。”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那我晚些过来接你们。”

    祝满枝情商极高,此时还插了句:

    “绮绮姐和阿芙辛苦了,晚上让相公好好伺候你们,谁敢抢本枝收拾谁。”

    此言一出,几个小姑娘都是表情古怪。

    萧绮好歹是大姐姐辈的,岂会被小满枝调戏到,闻言挑了挑细长眉毛,含笑道:

    “好不容易打完仗,肯定得庆祝一下,今晚上你们都过来吧。”

    都过来……

    一二三四五六……夜莺七……

    许不令笑呵呵的表情猛地一僵。

    二楼书房的窗口,抱着好大一堆卷宗的豆豆,也从窗口探出头来,羞答答的道:

    “小姐,我……我要也过去吗?这多不好意思。”

    八……

    许不令僵硬的表情又是一白……

    ————

    片刻后,前往白马庄的街道上。

    许不令坐在马车之中,带着楚楚和清夜回白马上落脚,脑子里依旧在想着晚上的硬仗。

    宁清夜和钟离楚楚坐在车窗旁,聊着些这些天船上发生的小趣事儿。

    马车走出没多久,刚刚经过杭州城的城门,宁清夜忽然抬眼看向街边,有些惊奇的开口:

    “楚楚,那是不是你的骆驼?”

    钟离楚楚闻言一愣,继而惊喜起来,连忙凑到车窗旁查看:

    “在哪儿呢……这是我的骆驼?怎么这么肥?”

    许不令早上受降的时候,其实已经看到了原幽州刺史张薄言,只是场合太大,不好问骆驼的事儿,没想到这厮自己过来了。

    许不令凑到车窗跟前,还未细看,街边上便传来了声响:

    “世子殿下,两位夫人,卑职张薄言,以前在幽州有幸见过世子殿下……”

    街边上,已经脱下官袍,仅穿着一袭布衣的张薄言,手里撑着油纸伞,遮在白骆驼的头顶上,满脸诚惶诚恐。

    而楚楚的白骆驼,比以前大了一圈儿,本来微微发黄的毛发,也变成了雪白之色,都不知道用什么保养的,四蹄上连泥点都没有,安安静静的站在街边,驼峰上盖着丝绸,看布料比张薄言的袍子都名贵,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

    许不令瞧见这一幕,有些好笑。堂堂一州之地的封疆大吏,再落魄也不止于此,肯定有做戏的成分,但张薄言本身也不是个庸碌无为之人,只因辽西军放弃幽州投靠东部四王,才被裹挟到了江南。他挑开车帘看了眼后,轻轻摆手道:

    “张大人有心了,把骆驼送到白马庄,之后跟着大军北上,去幽州复职即可。”

    “哎呦!卑职谢过世子殿下!”

    张薄言都快哭了,暗道没白喂这么久人参,连忙躬身一礼,然后拉了拉白骆驼:

    “小祖宗,走吧您。”

    白骆驼还认得楚楚,站在原地喷了两口鼻息,得到楚楚的许可后,才优哉游哉的离去。

    楚楚瞧见这一幕,怪不好意思的:

    “依依、追风马、两条小蛇,都是跟着相公南征北战打天下,才有了现在的待遇。我这骆驼,什么力都没出……”

    “养驼千日,吃驼一时……”

    “不行不行!”

    “呵呵……”

    沿途闲聊,马车穿过杭州街道,逐渐来到了白马山下。

    白马山在西湖的西南侧,附近便是九溪十八弯,原本是吴王的避暑山庄,临时改造成了东玥皇城,时间短暂,建筑大部分还维持原样,风景极为秀美。

    钟离楚楚和宁清夜从马车上下来,本来准备一起去看看白骆驼,可刚刚走到山庄的大门处,就瞧见厉寒生带着打鹰楼部众,从山庄里出来,应该是刚和西凉军将帅交接完事务。

    宁清夜抬眼瞧见厉寒生,表情微微僵了下,不过转瞬就低下头去,拉着楚楚,快步走向了侧门。

    厉寒生脚步也顿了下,表情有细微变化,不过并未露出异样,继续带着部下往外走来。

    许不令瞧见这模样,不禁暗暗摇头。前些日子清夜还经常去找祝六学习剑法,不过自从那天他和清夜在房顶上,瞧见厉寒生信手拈来使了一记‘撼山’后,清夜便被打击到了,再也不去祝六哪里学剑,父女俩至今都没碰过面。

    许不令看了看绕道离去的清夜,稍微思索了下,并未跟上,而是站在门口,等着厉寒生过来。

    厉寒生脸色一如既往的带着三分阴郁,撑着伞缓步来到了近前,微微抬手让部下离去,才轻声道:

    “世子殿下。”

    “岳父不必多礼。”

    许不令私下里,还是叫厉寒生岳父,毕竟这次关系是真的。

    只是厉寒生没有领情的意思,摇了摇头:

    “若不介意,叫我一声伯父即可。”

    说这话,可能是怕清夜听到了介意。

    许不令心中暗叹,倒也没在称呼上计较,转身走向山间石道,含笑询问:

    “国内的仗打完了,伯父可有什么安排?”

    厉寒生话比较少,也不太想和人聊私事。不过许不令问起来,他还是考虑了下,走在许不令的身侧,摇头道:

    “东部四王已灭,幼帝宋玲如掌上鱼肉,大玥宋氏已经完了,我也没什么好做的。打鹰楼上千部众,虽然都是江湖草莽,但多半是被血仇逼的落草为寇,你给机会让他们入狼卫洗心革面,他们自会为你效力。陈冲战阵功夫不错,我已经让他随着屠千楚将军,北上伐齐,祝六伤了胳膊,倒是不便再动武,就让他们夫妇在后方待着吧……”

    许不令认真聆听,片刻后,含笑道:

    “伯父自己有什么打算?”

    厉寒生又沉默下来,显然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他走上这条路之后,就已经把自己当死人了,从未想过事成后该何去何从。

    厉寒生看着伞沿外的雨幕,沉思良久,才平淡道:

    “入了江湖,便没有回头路,仇没有报完的一天,恩也没有还完的一天,所以才有‘退隐山林’的说法。退隐山林并非是看透了,而是累了,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躲开这些俗世的恩恩怨怨。我估计会去风陵渡,走一趟鬼门关,然后回蜀地,给你岳母守坟,以前没能陪着她,往后余生,也只有这个目的了。”

    许不令转过头来:“那清夜怎么办?”

    厉寒生眼神动了下,缓缓摇头:

    “一代人是一代人,这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许不令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只是陪着这个岳父,在小道上行走,逐渐走出白马山,来到了临近的西湖畔。

    厉寒生看着满湖烟雨,回想了下,忽然开口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这种词,我一辈子都写不出来,”

    许不令有点不好意思:

    “我也写不出来,抄的。”

    厉寒生摇了摇头:“我是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没这个天分,当年就不该读死书,非要钻牛角尖,到头来两样都让我遇上了。错在我,清夜恨我一辈子,是应该的,也是我应得的。”

    许不令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实话,厉寒生确实入错行了,如果一开始就习武,何至于此?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厉寒生少有的说了两句心里话,便也不言语了,只是有些出神的沿着湖堤行走。

    西湖畔烟雨朦胧,湖边多了些游人,大半是随着西凉军归来的乡绅氏族,在西湖楼船上宴请,庆贺朝廷收复江南。

    许不令陪着厉寒生在湖畔闲游,暗暗寻思着劝说的措辞,来到观景台附近时,一道若有若无的青雉嗓音,忽然从雨幕间传来:

    “算吉凶,算祸福……”

    ??

    这是……

    许不令脚步一顿,思绪瞬间回神,略显疑惑的看向声音的来源。

    观景楼是一座三层高楼,楼中回响着欢笑与丝竹之声,窗外烟雨朦胧,飞檐下的台阶上,一个身着襦裙的小姑娘,摆着张小桌子,双手托着下巴,有些无趣的左看右看。

    转眼近半年不见,小姑娘又长大了些,无论是身高还是胸围,不过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处,显然有点太突兀了。

    厉寒生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姑娘,蹙眉回想了下:

    “这个小姑娘,我在北齐的秋风镇上见过一次,身份不简单。”

    许不令皱了皱眉,左右看了几眼,确定周围没什么埋伏后,才轻声道:

    “左清秋的徒弟,老相识了,我过去看看。”

    厉寒生点了点头,没有言语,撑着油纸伞,身形隐入了柳林之中,伺机而动……

    -----

    “算吉凶,算祸福……”

    观景楼的屋檐下,小桃花双手撑着下巴,稍显无聊的喊着号子。

    年纪太小,又不是道士,自是没有客人光顾。

    不过小桃花也不在意这个,她坐在这里,不是为了挣点糖葫芦钱,单纯是等人罢了。

    西凉军进了杭州,许不令前两天就进了城。

    小桃花本想直接跑去找的,可白马庄进出的人实在太多了,里里外外围的水泄不通,根本不好偷偷进去。而且女儿家主动跑上门,感觉有点太直接了,怪不好意思的。

    小桃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意思,但在她想来,不小心‘偶遇’要更合适些。

    小桃花知道许不令在白马山落了脚,白马山就在西湖附近,来了西湖附近,怎么会不过来逛逛呢。

    于是她就把算命摊子摆在了这里,只要从白马山出来,肯定会路过观景台,这样就能遇上了。

    小桃花望着飞檐外的雨幕,稍微有点出神,可能是太过无聊了,又从腰间取下了小荷包。

    荷包里装着银元宝,上面有模模糊糊的牙印,那还是小时候咬的。

    银元宝的旁边,放着一枚玉佩,上面刻着‘吉祥如意’四字,是她跑去找雷峰塔的时候,在寺庙里求来的,说是可以保佑人平平安安。

    玉佩的背面,还用小刀刻了一朵小桃花,这个是她自己的手笔,刻的很好看,用了好几天的功夫。

    小桃花摸了摸玉佩上的刻痕,想起许不令收到时的场景,偷偷勾起嘴角笑了下,又收好了荷包,重新看向雨幕,喊起了:

    “算吉凶,算祸福……”

    一句话尚未喊完,小桃花忽然发现眼前一黑,被人蒙住了眼睛。

    无声无息的,没有任何脚步声,着实把武艺不错的小桃花吓了一跳。

    不过小桃花马上就反应过来,连忙坐直了身体,惊喜道:

    “大哥哥,是你吗?”

    许不令在背后站挺久了,闻言松开手,在小桌对面坐下,含笑道:

    “小桃花,你知道我会过来?”

    小桃花经过最初的惊喜后,脸颊上又显出几分红晕,略显害羞的道:

    “我和师父在江南闲逛,得知大哥哥这些天在江南打仗,马上到杭州了,我就想着在这里摆个摊子,看有没有缘分遇上,没想到真遇见了。”

    “你师父也在这里?”

    许不令又在周围看了看,但除了满湖烟雨,没有任何异样。

    小桃花嘻嘻笑了下:“大哥哥不用担心,师父离开了朝堂,已经不管事了,到这里来是游山玩水。你让我给师父带的话,我带到了,师父在考虑,你想见他的话,可以去石龙山找他。”

    许不令稍显意外,低头看了看腰间的铁锏后,也没有多问,站起身来:

    “走吧,过去看看你师父。”

    小桃花点了点,站起身来,收起了桌上的签筒:

    “我有点想满枝姐和思凝姐了,她们也过来了吧?”

    “刚到不久,晚上就能瞧见她们了。”

    许不令勾起嘴角笑了下,撑开油纸伞,遮在了小桃花的头顶。

    小桃花自己也带着伞,不过见状并未撑开,躲在了许不令的伞下面。

    湖上长堤笼罩在烟雨中,放眼望去没有一个外人。

    小桃花走在身侧,几个月不见明显有点局促了,老是回想起被许不令摸光光的场景,走出一截后,发觉许不令蹙眉想着事情,她主动开口找起了话题:

    “大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打仗的事情吗?”

    许不令摇头笑了下,抬手拉起了小桃花的小手,沿着长堤行走:

    “在想你师父的事情。你师父是一代人杰,我挺佩服。”

    小桃花的手儿被大手握着,脸色发红,却没有挣扎,只是把目光放在湖面景色上,认真道:

    “是啊,师父是有大志向的人,他说,以前你们打仗,都是为了以后不用打仗,只要天下太平了,谁当皇帝都是一样的,只要天下百姓不用受战乱之苦就好。”

    许不令拉着小手摇摇晃晃:“大道理是这么讲的,不过真能看这么开的,只有岳麓山那个置身事外的糟老头子。真正待在棋盘里的人,又有谁能甘心认输?我都做不到。”

    小桃花似懂非懂,想了下:“师父一直是这么教我的,我反正不想让你们再打仗了。长安城多漂亮呀,以后不打仗,师父继续在朝廷里当官,大哥哥在宫里面当皇帝。我呢,就可以没事找大哥哥切磋,无聊的时候和满枝姐她们在城里面闲逛,逢年过节的时候,一大家子人还能坐在一起吃饭,就像小时候和爹娘、吴伯伯坐在一起一样,可热闹了,还有压岁钱……”

    小桃花满眼憧憬,显然很向往那样的日子。

    许不令紧紧握着小手,其实也很向往那样的日子,但心里却知道很难。

    小桃花出生在大玥,受教在北齐,来往两国,看到的都是双方美好的一面。

    在小桃花的眼里,大玥和北齐是一家人,也本来就是同宗同族的一家人。

    两国打仗,在小桃花看来,就是父辈叔伯吵架,虽然彼此打来打去,但对她都很好。她希望有一天可以不打了,能一家人坐下来继续开开心心的吃饭。

    可国与国之间,哪像一家兄弟之间的矛盾,即便能重新坐在一起吃饭,那份‘成王败寇’的事实没法抹去,想要发自心底的开开心心,也只能是下一代人了。

    许不令思索了下,终究是勾了勾嘴角:

    “好,我去劝劝你师父。”

    “嗯。”

    小桃花眉眼弯弯,偏头瞄了许不令一眼,手里捏着那枚小小的玉佩,只是犹豫了好久,她还是没好意思拿出来。

    小桃花把玉佩重新收回了袖子里,转而抬手指向了湖畔的一座小山:

    “对了,大哥哥说哪里有个雷峰塔,可是我跑过去看了看,根本就没有,下面也没有白蛇。”

    许不令抬眼望了望:“没事,明天让人修一座雷峰塔就是了。”

    “好啊,再把思凝姐的小白蛇压在下面……”

    “这可不行,那可是你思凝姐的命根子。”

    “我就说说嘛,嘻……”

    轻罗纸伞,烟雨连绵。

    齐肩高的少女,拉着年轻公子的手,漫步在湖畔。

    虽然少女年纪尚小,还弄不懂什么是情情爱爱,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今天的雨永远不停,脚下的路永远不断,可以这样慢慢走着,一直走到永远……

    ————

    厉寒生:??

第二十三章 龙蟒相争、生死轮回

    霹雳——

    天空雷云闪动,轰鸣声响中,连同大地都在震颤。

    许不令撑着油纸伞,缓步穿过前朝修建的八角牌坊,目光扫过石龙山下的建筑群。

    小桃花拉着许不令的手,躲在油纸伞下面,依旧在小声说着:

    “等去了长安城,我把娘亲也接过来,然后去哪个老酒铺子里面当学徒……”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

    “为什么呀?”

    “因为那里的酒好喝呀。爹爹和吴伯伯喜欢喝,大哥哥喜欢喝,师父他也喜欢喝。上次在长安城喝过一次后,师父连漠北的马奶酒都不碰了……”

    “若真是如此,那我岂不是每天都可以蹭酒喝?”

    小桃花抬起脸颊笑了下,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她把手放在腰间,摸了摸那个银元宝:

    “酒钱早就付过了,就怕大哥哥不来。”

    “断玉烧,喝了就戒不掉,怎么可能不来。”

    许不令轻声言语间,拉着小桃花,走进人烟稀少的山腰集市。

    石龙山是杭州百姓避暑踏青的地方,连日暴雨,山上没有游人。战乱刚刚平息,集市上的铺子也未开业,平整长街上,只有自长空落下的数万雨花。

    街道两旁,雨帘自飞檐青瓦上垂下,白石台阶静立雨中,景色肃然而清雅。

    许不令拉着小桃花,在街上走出不远,眼神便微微凝了下。

    长街道对面的大牌坊下,身着文袍的左清秋,头竖玉冠,左手撑黑色纸伞,右手负于身后,横置的铁锏,犹如夫子手中的长戒尺,身形稳若苍松,屹立在天地之间。

    “师父!”

    小桃花遥遥看见人影,连忙在雨伞下招手。

    许不令脚步不紧不慢,走向大牌坊。

    左清秋神色平静,带着三分笑意,如同慈祥的长者,遥遥便开口道:

    “许世子,久违了。”

    许不令长靴踩过街面上齐鞋跟的雨水,来到大牌坊前,距离十步:

    “是啊,久违了,左先生远道而来,不直接登门,反而来了石龙山待着,难不成还担心我小肚鸡肠,因往事怠慢了先生不成?”

    “山中雨景甚好,过来看看罢了。”

    左秋千轻声客套一句话,转眼望向站在许不令伞下的小桃花:

    “左边,你先回白马庄,和你那满枝姐玩去吧。我和许世子聊些正事儿。”

    “嗯?”

    小桃花好不容易才走过来,有点不乐意,不过她也知道不能搅合大人的正事,想了想:

    “师父,大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许不令面带微笑:“等你师父想回去的时候,我陪着他回去。”

    左清秋呵呵笑了下:“是啊,若是聊的不投机,为师就先走了,你和许世子继续在江南待着便是。”

    “啊?”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有点犹豫,迟疑了下,还是点头道:

    “那你们一定要好好聊啊,我回去找思凝姐做螺蛳粉,你们别回来晚了。”

    左清秋微微颔首。

    许不令抬手在小桃花脑袋上揉了揉,没有言语。

    “我先走了哈。”

    小桃花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安,看了最亲近的师父和大哥哥一眼后,才一步三回头的走向来路,直至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

    霹雳——

    电光划过云海,照亮了稍显昏暗苍白的大地和建筑。

    身着长袍的两个男人,手持油纸伞,立在大牌坊内外,同样持着寒铁长锏,一个挂在腰间,一个负于身后。

    许不令脸上淡淡的笑意,随着小桃花的离去逐渐敛去,冷峻双眸,看向对面的左清秋:

    “左先生,执迷不悟者,多半没有好下场。我跟着小桃花过来,是看在和她的交情上,过来劝劝你。战乱已经伤了万千百姓,好不容易快要平息,我不想再伤了身边人。”

    左清秋手指轻轻摩挲着黑布包裹的铁锏,身形纹丝不动,平淡道:

    “你不该过来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成大事者,也不该因为儿女情长,把自己置身险境。”

    许不令勾起嘴角笑了下,微微摊开左手:

    “我想做的事儿,天王老子都拦不住我,还请左先生别自不量力,伤了彼此和气;只要先生随我回白马庄,以后位列三公九卿者,必有先生的名字。”

    左清秋摇了摇头:“天下已定,朝堂上有我没我,区别不大。”

    许不令微微皱眉:“先生既然是明白人,摆这请君入瓮的阵仗,意欲何为?”

    左清秋轻轻笑了下,看向许不令,目光灼灼:

    “天命所归者,只能有一人。我在漠北谋划数十年,却因非战之罪落得如今下场,输不起,不服气。”

    许不令轻轻叹了口气,对此倒也理解——若是他的对手,忽然掏出飞机大炮来降维打击,他也不会服气。

    “事已至此,天下归一已成大势,先生无论输不输得起,都改变不了大势,徒劳挣扎或者以身殉国,又有什么意义?”

    “再完美的局,总有破绽。你即便受天道垂青,众望所归已经没了能和你抗衡的势力,破绽还是有,而且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许不令点了点头:“愿闻其详。”

    左清秋负手而立,沉声道:

    “当前局势,已经没人能抗衡许家,但许家从肃王许烈起,三代单传至今,没有任何旁系庶子,甚至连远房兄弟都没有。

    我想要让姜氏光复,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取了你的性命。

    只要你一死,肃王无后,许家旗下势力自行溃散,即便肃王续弦再娶,二十年时间,也足够姜氏重新整顿……”

    许不令摊开手来,打断了左清秋的话语:

    “先生,你太异想天开了。我敢来,就没人能把我留下。再者,先不论能不能取我性命,就算我今天死在这里,事情也不会向先生所想的方向发展。

    首先,我许家没反,如今还是大玥臣子。

    如果我死了,肃王无后,那麾下世家门阀,包括我父王,都会顺势辅佐幼帝宋玲,继续促使天下一统。

    之后,若是我父王有了后人,那‘玥肃禅代’,顺理成章将皇权拿回来。

    若是我父王确实无后,这皇权会还给宋玲,避免战乱再起导致天下分崩离析,我肃王一脉,还能落下‘满门忠烈’的千古贤名。

    你今天杀了我,还有我父王;杀了我父王,还有宋玲;杀了宋玲,还有东部三王、无数宋氏宗亲。

    天下大势就是如此,无论你我愿不愿意,大势都会推一个领头人出来,而这个人,怎么都不可能轮到姜氏。”

    话语落,双方安静下来。

    左清秋持着油纸伞,雨水自伞骨滑落,深邃双眸,认真看着许不令。

    沉默许久后,左清秋摇头笑了下,笑的很无奈:

    “至少,大玥换成其他人掌权,比你好对付。”

    下不赢棋局,就换个弱点的对手。

    很不要脸的打法。

    许不令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说不通了,他手放在腰间的铁锏上:

    “左先生经常对小桃花说,要为天下开太平,所以我敬你。如今先生为了一己胜负之心,阻挠我平定天下,会产生什么后果,先生可明白?”

    左清秋点了点头:“这场仗会再打十年,直至生灵涂炭、浮尸千里。”

    “先生既然知道,为什么要一心求死?”

    “习武一生,岂有不战而降之理,心中这口气,压不下。”

    左清秋取出铁锏,斜指地面,雨水自铁锏滑落,滴在地面的青石地砖上。

    而随着这个动作,长街左右房舍上方,出现两个头戴斗笠的人影。

    一手持青锋长剑,神色严肃,是北齐剑仙燕回林。

    一肩抗八角铜锤,穿着袈裟,露着一脸癫狂嗜血的笑容:

    “国师大人,何须与他讲这么多废话,断臂之仇,贫僧近日必报之。”

    许不令手扶腰间铁锏,扫了眼房舍上的半面佛和燕回林,眼神稍显桀骜:

    “三打一,左先生心中这口‘武夫之气’,是岔气了?”

    左清秋摇了摇头:“许世子也不是一个人来的。”

    话语落,一道黑色魅影,在雨幕中骤然出现,落在了许不令后方的屋檐下,一袭书生袍已经湿透,表情依旧阴郁淡漠。

    许不令回过头来:“伯父,你不必露面的。”

    厉寒生眉锋轻蹙:“这等阵仗,此生恐怕再难遇到下一回,习武十余年,能能风风光光退场,也不失为一种幸事。”

    许不令见此,点了点头,转眼望向左清秋:

    “左先生,还打吗?”

    无人言语。

    寂静长街,在淅淅沥沥的暴雨中安静下来。

    半面佛和燕回林眼中多了几分谨慎,自房舍青瓦之上,缓步移向屋檐下的厉寒生。

    雨珠自左清秋伞骨滑下,落在青石街面上,溅起点点水花。

    直至一声霹雳雷霆,自九天响起,长空化为白昼,天地一片苍茫。

    霹雳——

    左清秋眼神猛然一凝,用手转动伞柄。

    木制的伞杆,肉眼可见的扭曲,继而是伞骨、伞面。

    飒——

    三十六根伞骨,洒出三十六滴雨珠。

    雨珠如离弦之剑,在空中洒出一道圆弧,数颗击打在八脚牌坊的石柱之上,碎石横飞,留下一线整齐的坑洞。

    余下雨珠,划过许不令战立的街面,雨伞尚在,伞下的白衣公子,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雨滴击碎了油纸伞,画着江南山水的伞面尚未落地,一声爆响,便从八角牌坊上响起。

    “嗬——”

    许不令身如雄鹰扑兔,从三丈高的大牌坊上一跃而下,双手持铁锏,无坚不摧的黑铁长锏,劈碎了密集雨幕。

    这一锏之威,如泰山压顶,似是能碾碎世间万物。

    左清秋气势瞬变,衣袍鼓涨,震开了周身雨珠,同样双手持铁锏,自下往上,便是一记大巧不工的猛抡,集全身之力,砸在了许不令的铁锏上。

    铛——

    双刃相接,声音压过了九霄雷霆。

    轰然声势,让正欲交手的厉寒生三人强行顿住,愕然回首,看到了却是一副超乎常识的场景。

    无处宣泄的气劲,自左清秋身体传导在了青石街面上。

    街面积蓄半指深的雨水,在这惊世骇俗的一记对撞之下,被震的溅起三尺有余。

    雨水腾空,被雨水淹没的青石街面,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干地。

    青石地砖炸裂,左清秋站立之处,出现两个尺余深的凹坑,龟裂纹路往四方扩散,直至蔓延到街道两侧的房舍檐角。

    飞溅至半空的积雨尚未落地,龟裂还在往外扩散。

    许不令从牌坊落下,手中凝聚巨力的铁锏,砸在左清秋的铁锏上。

    蛮横力道,同样从铁锏传到许不令手中,带着手套的双手,虎口几乎崩裂,继而又传导到了全身。

    许不令眼中显出几分错愕,明显感觉到左清秋的力道,比上次再马鬃岭大了很多,大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从下落之势,被砸的又往上飞腾,后背撞碎了牌坊的屋檐,如同厉寒生上次被偷袭般,直至飞升到街市的半空。

    霹雳——

    雷光再次划过苍穹,天之下地之上,手持铁锏往上飞腾的白衣身影极为醒目。

    而就在电光逝去的一瞬间,原本站在街面的左清秋,已经猛踏地面高高跃起,眨眼越过牌坊,追到了往上腾空的许不令身前。

    “破——”

    雷霆厉呵,从左清秋口中响起。

    寒锋铁锏,扫过瓢泼而下的雨幕,抽向许不令胸口。

    惊天动地的声势,完美诠释了什么叫‘雷公锏’。

    许不令眼中的错愕尚未散去,手中铁锏已经横举,平放在了身前。

    铛——

    双锏再次撞击。

    能摧毁世间一切名兵的铁锏,在许不令手中,肉眼可见的弯曲些许。

    骇人巨力袭来,甚至超过了乌鱼岭那条通天巨蟒。

    铁锏瞬间被压的撞击在了许不令衣襟上,白色长袍的后背骤然撕裂,露出脊背上虬结的肌肉群。

    许不令整个人在空中被抽出一个直角,如脱膛的白色炮弹,撞在了街边房舍顶端。

    轰隆——

    屋顶撞入,墙壁撞出,带起满天碎石瓦砾。

    许不令摔在隔壁的小街上,直至在地面滑出数丈,才以铁锏插入青石地面,强行稳住身形翻身而起。

    左清秋从空中落下,脚尖轻点已经垮塌打扮的房舍屋脊,再次逼向许不令。

    许不令后背衣袍粉碎,雨水从脸上滑落,眼神难掩错愕:

    “你他娘吃药了?”

    这句话即是并非受难以置信的惊呼,而是认真的询问。

    许不令本身便是通神之力,力量能压过他的从未见过。

    上次马鬃岭,他也曾和左清秋硬碰硬交过手,当时的力量绝没有这么大。

    武夫一道,是滴水穿石的硬功夫,短短五个月的时间,左清秋即便天赋再好,可以把技巧拔升数倍,也不可能把**力量提升这么多。

    唯一能让一个人的力量,在短时间内暴涨的方法,只可能是吃不计代价压榨身体极限的药物。

    左清秋大步奔来,额头上的青筋和面色上反常的涨红,也证明了其体内气血流动速度暴涨,绝不是武夫刚起手时该有的状态。

    面对许不令的询问,左清秋沉声道:

    “是又如何?”

    “……”

    许不令皱了皱眉,还真没话说。

    江湖上生死搏杀,规矩只有‘一个躺着、一个站着’,站着的才有资格说话,躺着的只能和阎王去讲道理。

    短短一句对话,两人再次撞到了一起。

    左清秋在雨幕中狂奔,所过之处,青石地砖尽数龟裂,势不可挡,如同在房舍间狂奔的庞然巨兽。

    许不令身形已经站起,哪怕明知对方耍无赖吃药,也没有避让的意思。

    吃药又如何?

    潜力可以压榨,但人体终究有极限。

    涸泽而渔、杀鸡取卵般的打法,在全盛状态的他之前,又能强撑到几时?

    许不令手提铁锏,正面对冲至左清秋面前,飞身而起,身如旋风,拖着铁锏便悍然砸下。

    铛——

    铛铛——

    眨眼三声巨响。

    二十八路连环刀,环环相扣,快过狂风急雨。

    左清秋前冲的身形被强行拦停,横举铁锏格挡不过三下,气势便浑然一变,化刚为柔。

    许不令第四下重击,砸在铁锏上时,没有丝毫着力。

    左清秋身如风中柳絮,铁锏贴在许不令的铁锏上,如同粘合在一起,随力而动,往左一带,化解了连环刀,继而右肩顺势冲撞而出。

    刚猛至极的贴山靠,正中许不令的胸口。

    如此近的距离,正面中左清秋一记贴山靠,断几根肋骨都算轻的,当场暴毙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让左清秋意外的是,他见缝插针一记贴山靠,撞在许不令胸口,同样没着力。

    许不令施展连环刀,至刚至阳的身形,在被带偏的一瞬间,忽然轻了几分,同样化刚为柔,一刚一柔切换的行云流水,没用丝毫痕迹。

    左清秋感觉受力不对,眼神显出些许错愕,但交手时才发觉不对,显然晚了一步。

    许不令身形随左清秋肩膀而动,左手顺势贴在了左清秋肩头,往右侧一带,一式标准的太极拳‘白鹤亮翅’,以四两拨千斤之势,便将左清秋给甩了出去。

    这次交手,没发出半点声音。

    凝聚全身巨力的贴山靠,没碰到任何东西,强大的冲势,加上许不令的推波助澜,使得左清秋化为了飞扑出去的炮弹,撞在了街边的房舍墙壁上,墙壁瞬间垮塌。

    许不令干净利落的收手站直,用铁锏挽了个剑花负于背后,左手平举勾了勾:

    “吃药能长力气,可长不了脑子。就这想杀我,恐怕不够。”

    话语没有回应。

    被碎石瓦砾掩埋的左清秋,没有任何阻碍的站起,身形在雨幕中鬼魅游移,眨眼又到了许不令身前。

    铛——

    双刃再次相接。

    巨力之下,许不令退出数步,抬手一锏准备还击,却不曾想抬眼就瞧见,浑身衣袍已经碎裂的左清秋,单手拖着沉重铁锏,旋身如风,当头一锏便悍然砸下。

    “给我破!”

    二十八路连环刀!

    ?!

    许不令顿时错愕,但手上动作丝毫不慢,没有选择格挡,而是抬手一锏直刺,点在了砸下来的铁锏之上。

    咻——

    满天雨幕之下,龙鸣骤起。

    摧城撼山的鸣啸,响彻整个石龙山。

    世上最强的剑式,和世上最强的刀式。

    同样至刚至阳,同样无坚不摧,被世上最强的两个人使用,撞在一起会产生什么效果,可能此刀此剑的创始人,都未曾想象过。

    叮——

    铁锏点在铁锏之上,满天的雨幕,好似在这一瞬间静止。

    巨大的冲击力,震碎了兵刃附近的雨珠,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水雾圆环。

    许不令的袖袍,自袖口开始一点点撕裂,露出下面青筋暴起的左臂。

    左清秋右手同样如此,虎口崩裂,手背上显出一道道龟裂的血线。

    北齐国师一脉当做传世之宝的两把铁锏,曾在左哲先手中,荡平过世间所有武人,此时此刻撞击在一起,也难以承受彼此蕴含的骇人气劲。

    左清秋手中的铁锏,没有丝毫停顿的继续往下劈去,但被点住的地方,却变成了碎块,化为两截。

    许不令手中直刺的铁锏,尖头同样碎裂,手柄绑缚的皮绳全部崩断,铁锏化为了一根有棱角的长铁棍,从掌心往后滑去,如果不是黑手套的防护,恐怕能瞬间刮掉掌心的皮肉骨。

    一切发生的太快,连交手的两人,都难以看清所有细节。

    飞溅的寒铁碎块,钉入了左清秋的胸口。

    而砸下的半截铁锏,也落在了许不令的左肩之上,擦出一道半寸伤的伤口,深可见骨。

    长街之上,犹如两条龙蟒正面撞在一起!

    巨大力道的反噬下,两人同时往后摔去,砸在青石街面上,滑出十余丈远。

    街面上半指深的雨水,被两人的身体,擦出两道左右分开的涟漪。

    涟漪的正中间,两人交手的地方,被击出手心的铁锏,刺穿街面的石砖,直接陷入了地底,只留下了半截已经碎裂了的锏锋,如同对撞中折断的龙角。

    “噗——”

    左清秋身体尚未停下,便喷出了一口血水,以左手扣住地面石砖,强行稳住了身形。

    许不令在滑行中往后翻身,从地面重新站起,上半身衣袍全成了碎片,左臂肩头血流如注,右臂血红青筋暴起,难以抑制的轻轻颤抖。

    虽然看起来狼狈,许不令脸色却全是兴奋与桀骜之色,冷峻双眸盯着倒在地上的左清秋,心跳如擂鼓:

    “不过如此,来啊!”

    “呼——呼——”

    左清秋身形在街面停下,大口喘息,双眸血红,如同挑战龙王的不屈恶蛟。

    他用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胸口一片血红,嘴角和鼻孔都挂着血迹,脸色呈现出病榻的涨红,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朝地上吐了口血水:

    “好。”

    嘭——

    话语落。

    左清秋双脚踩碎了地面的砖石,再次往前猛冲,劲风扯碎了身上的衣袍,拳风撞开了落下的急雨,一记‘登山探马’,送到了许不令身前。

    许不令强忍双臂剧痛,身形丝毫不慢,身形左旋,一记‘龙摆尾’,将雨珠抽成了水雾,后发而先至,扫在了左清秋的身侧。

    巨大的力道,将左清秋抽飞出去,撞穿了街边房舍,几栋房舍刹那间变成断壁残垣。

    坍塌的屋脊,尚未完全落地。

    左清秋怒喝一声,又从房舍间横冲了出来,双膝抬起,撞向许不令胸口。

    许不令一记鞭腿过后,回身之际,左清秋便又到了身前。

    许不令抬起血迹斑斑的双臂格挡,整个人被虎登山的力道撞飞出去,砸断了两根廊柱。

    身形尚未停下,许不令便凌空转身踩在了第三根柱子上,全力猛踩之下,廊柱当即断裂,人也如同脱弦的羽箭,激射回了左清秋面前。

    嘭——

    嘭嘭——

    一下又一下,一拳又一拳。

    拳拳到肉,再无方才的实招虚招。

    不留余力,招招都是必杀之技。

    两名世间最顶尖的武人,在对方身上倾泻着习武一生所会的一切。

    霹雳——

    雷声一直未断,暴雨一直未停。

    起初还有理智,但打到最后,便只剩下一口气,专属于武人,那口‘舍我其谁’的傲气!

    满是断臂残垣的街面上,两道残影交织来回,如同蛟龙缠斗翻滚,留下满地疮痍。

    街道成了废墟,又打到山林间;山林被夷为平地,又打到山下的湖水里。

    九天之上雷霆大作,大地之上双龙游移,似是要在这浩瀚天威之下,摧毁周边所有能看到的一切。

    但人终究是人,人力终有穷尽时!

    在一道闷雷过后,地面的翻腾,终究还是平息了。

    石龙山下的湖畔,许不令站在早已倒塌的房舍之间,双眸血红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龙,扫视着雨幕下的断壁残垣。

    而那道好似永远不会倒下的身影,消失了。

    天地安静下来,只剩下一道粗重的呼吸声。

    “呼——呼——”

    许不令气喘如牛,身上满是血迹、雾气蒸腾,又被冰寒雨幕冲刷,近乎沸腾的身体上,露出密布的乌青痕迹。

    咚——咚——咚——

    过了不知多久,剧烈的心跳声渐渐放缓,那道身形,始终没再出现。

    许不令眼睛的血丝渐渐退去,脸上的狰狞恢复正常,收起拳架,左右打量几眼,快步走到一栋倒塌的房舍院墙外,探头看了一眼。

    浑身是血的左清秋,身上血迹早已经被冲刷干净,只剩下伤口处不停渗出血水。原本病态涨红的脸庞,变成了苍白之色,却没什么痛苦。那双深邃的双眼,此时也平静了下来,只剩下此生无憾的释然。

    “左先生?”

    许不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快步走到跟前蹲下,低头打量了眼。

    左清秋躺在地上,已经气若游丝,轻叹道:

    “现在,心服口服了。”

    许不令皱了皱眉,在腰带上摸了摸,取出伤药,准备给左清秋喂下。

    左清秋却是缓缓摇头,看着长空落下来的雨幕,沙哑道:

    “救不活了,‘龙虎丹’是姜氏祖上给死士搏命的东西,食至力大无穷,不知痛疼、不知疲倦,直至心脉衰竭而死。这都打不过你,无话可说。”

    许不令有些莫名其妙:

    “你来杀我,吃这玩意作甚?”

    左清秋可能是解开了最后的心结,眼神十分平淡,望了许不令一眼:

    “你若能杀我,我输的心服口服。我若能杀你,那这局棋输了,也算我为了天下太平,让你一手。”

    “……”

    许不令皱了皱眉,明白了左清秋的意思。

    他能杀左清秋,左清秋输的心服口服。

    他杀不了左清秋,那左清秋放他一马,算是为了天下太平,自己投子认输,虽败犹荣!

    无论如何,都能了解心愿。

    许不令思索了下,摊开手来:

    “左先生,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你倒是死而无憾,我怎么给小桃花交代?”

    左清秋已经如风中残烛,此时却呵呵笑了下:

    “这是你的事儿,和我没关系了。滚吧。”

    ??!

    许不令吸了口气,强忍着把这王八蛋锤死的冲动,给左清秋喂下续命的丹药。

    只是丹药刚刚喂入左清秋嘴里,石龙山的集市上,便传来一声伤心欲绝的呼喊:

    “爹!!!”

    宁清夜的声音。

    许不令脸色骤然一白,二话不说站起身来,朝着石龙山集市跑去。

    左清秋眼神看着雨幕不止的天空,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雨过天晴,天下太平……”

    -------

    -------

    大战过后,雨势小了几分。

    石龙山的小集市,已经彻底化为废墟,街道上满是碎石瓦砾。

    半面佛的袈裟粉碎,身上密布着如同被虎狼利爪抓出来的伤口,脖子被拧断,死不瞑目,双眼依旧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愕。

    北齐剑仙燕回林,被自己长剑穿透胸口,钉在倒塌大半的牌坊石柱上,早已没了生息。

    牌坊下凹凸不平的青石街面上,血水汇入雨水,渗入碎砖的缝隙。

    身着黑色文袍的厉寒生,靠坐在一块断壁下,衣袍上密布剑痕,胸前一道深可见骨,双臂满是血迹,此时抬头看着满头雨幕,脸上依旧带着三分阴郁,双眸中却多了些许解脱。

    “爹!”

    身着白裙的宁清夜,从马匹上翻身而下,后面还跟和王府诸多护卫。

    来之前,宁清夜还维持着清清冷冷的表情,可抬眼瞧见瘫倒在墙根处的中年男子,看到了密布全身的伤口后,心绪在一瞬间崩溃,还未跑到跟前,便已经泪如雨下。

    父女之情,血浓于水,哪怕曾经再恨,也只是埋怨父亲抛弃了她和母亲;如果不珍惜这份血脉亲情,又岂会因爱生恨,恨这么多年,恨的刻骨铭心。

    中午时分,还曾瞧见厉寒生从白马庄走出来。

    宁清夜当时想的是,就这样吧,不亲近也不痛恨,就这样保持着,其他的交给时间。反正仗打完了,她不会离开,厉寒生也不会再离开。

    可没想到,短短时间再次遇见,竟是这样场面。

    宁清夜以前以为自己心不会痛的,哪怕得知厉寒生死在江湖上,也只会骂一句‘咎由自取’,不会留半滴眼泪。

    可真到了此刻,她才发现,心还是痛的揪心。脑子里以前的埋怨痛恨,到现在只剩下一家三口在蜀地山寨的朝朝暮暮。

    爹爹坐在跟前,教她读书识字、给她讲外面的故事、晚上从外面回来,悄悄瞒着娘亲,从窗口塞给她一只糖葫芦……

    这些记忆,宁清夜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可此时此刻,却全部涌现在眼前,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一声爹,已经十余年未曾叫过,宁清夜以为自己再也喊不出这个字,却不曾想,此时喊得如此顺口,就和小时候一样。

    “爹!你……”

    宁清夜脸色煞白,泪如雨下,跑到断壁的旁边蹲下,手微微颤抖,甚至不敢去触碰。

    厉寒生目光从天上收回来,看向了旁边的女儿,早已经长大,和以前截然不同,却依旧喜欢哭哭啼啼的女儿。

    厉寒生笑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自心底的笑了,比上次在婚礼上笑的好看很多,就和当年女儿第一次开口说话,奶声奶气的叫他‘爹爹’的时候一样。

    宁清夜手忙脚乱的在腰上摸索,找到伤药,倒在手心,手却忍不住的发抖。

    厉寒生动了动手指,示意女儿别忙活了,他直视女儿的双眼,眼睛里再无阴郁,只剩下溺爱:

    “清夜,爹爹对不起你。”

    “爹,你别说话了,你……”

    “要说,好多年了,都没和你说过话,要说。”

    厉寒生气息虚弱,却勾着嘴角,认真道:

    “当年是爹不对,爹也后悔,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这十几年,一直想去找你,但不敢,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问起当年的事儿,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错就在我,我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宁清夜身体在暴雨下微微颤抖,摇头道:

    “我不怪你了,我知道当年的情况,我不怪你,我只是想你,但是你不来,埋怨你,我从来没恨过你,爹,你别死……呜呜……”

    话语逐渐呜咽,清水双眸伤心欲绝。

    厉寒生眼中显出几分死而无憾的释然,竟也挂着几滴泪水:

    “不怪爹爹就好,以后,光和你娘亲道歉就行了。”

    “爹你别说话了……呜呜……”

    宁清夜握住厉寒生血迹斑斑的手,放声大哭,哭的如同当年在蜀地山寨,失去娘亲的那一刻一样。

    厉寒生一直在笑,可能是这么多年笑的最痛快的一次,身上伤痕累累,他靠在了墙壁上,面向天空。

    天空的云层上,那个带着斗笠的女侠,好像也在注视着他们父女俩。

    女侠叫裴云,和天上的云一样漂亮。

    只可惜这么多年,他连女侠的名字都不敢回想。

    厉寒生看着天空的云海,慢慢闭上眼睛。

    雨是云的泪水,那就是裴云的泪水,女儿哭这么伤心,她应该也会跟着落两滴眼泪,在他脸上吧……

    “爹?爹?”

    宁清夜见厉寒生闭了眼,抽泣的身体猛地一僵,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颊,嘴唇颤抖,却不敢抬手去触碰。

    “清夜?伯……”

    许不令带着满身伤痕从集市外跑来,穿过了给他看伤的护卫,来到断壁之前,瞧见入目的场景,声音戛然而止。

    “爹……”

    宁清夜跪在厉寒生旁边,哭声歇斯底里,近乎沙哑。

    陈思凝也站在护卫后面,见状于心不忍的低下了头,抹了抹眼角。

    许不令脸色发白,缓步来到清夜的身后,半蹲着,想劝几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自责道:

    “清夜,是我不好,不该让伯父插手……”

    “呜呜……”

    宁清夜哭的伤心欲绝,根本听不进话语,只是埋头痛哭。

    许不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想了想,一手搂住了清夜的肩膀上,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厉寒生的手。

    只是……

    厉寒生察觉被许不令握着手,睁开眼睛蹙眉道:

    “你作甚?”

    “……”

    哭声戛然而止。

    宁清夜泪水依旧不停,茫然望着厉寒生。

    许不令则是连忙把手松开,稍显莫名的道:

    “伯父,你……你伤势挺重哈。”

    厉寒生回忆过往被打断,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撑着墙壁站起身来,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口:

    “没大碍,不用担心。在菩提岛,伤比这重,两个废物宗师就想杀我,也太小瞧我厉寒生了。”

    ??

    宁清夜瞪大眼睛,眼中先是惊喜,不过马上就隐了下去,变成了往日的清清冷冷:

    “没事你躺这里作甚?真是的……”

    宁清夜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站起身来,扭头就走。

    “这不打累了,休息一会嘛。”

    厉寒生呵呵笑了下,笑的有点傻,见清夜负气而走,悻悻然转身,走向了集市外。

    许不令站在原地,摊了摊手,也是无话可说。他转眼看向一直站在外面的思凝,询问道:

    “你们怎么过来了?”

    陈思凝松了口气,快步走到跟前,帮许不令按着肩膀上的伤口,轻声道:

    “方才小桃花忽然跑回来,说你和左清秋在这里,我们觉得不对劲,就赶快带着护卫跑过来了看看。”

    许不令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转眼看向人群:

    “小桃花呢?”

    “她……”

    陈思凝转过头来,正想叫小桃花过来,可黑压压的护卫中,哪还有小桃花的身影……

    ------

    苍穹之上,暴雨逐渐化为小雨。

    湿润雨珠落在脸庞上,左清秋毫无反应,只是闭着双眼感受周边,等待着与天地融为一体的那一刻,也在享受这放下一切、人生最后时刻的安宁。

    只是,许不令刚刚离去没多久,断壁残垣之间,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女孩惊慌失措的呼唤:

    “师父?师父!”

    左清秋睁开了眼睛,侧目看去,一袭襦裙的小桃花,丢掉了手中的油纸伞,快步跑来,尚未走到跟前,泪水已经从眼角滚了下来,有错愕有愤怒,也有发自心底的惶恐。

    小桃花跃入院子里,在左清秋身旁蹲下,想要抬手扶起左清秋:

    “师父,你……大哥哥他……”

    左清秋眼神恢复了往日那份长者的慈睦,微微抬起手,制止了小桃花的动作,柔声道:

    “左边,你怎么来了?”

    “我……”

    小桃花眼神满是哀意,声音哽咽,哪里说得出话来。

    左清秋轻轻摇头,勾起嘴角笑了下:

    “习武一生,能酣畅淋漓的打一场,此生无憾;谋划一生,死前可见太平之兆,心结亦解。没有什么可伤心的,别哭了。”

    小桃花抿了抿嘴,跟随左清秋几年,早已经把左清秋当成了长辈亲人,这番话基本明白意思,她又如何能理解?

    “师父,你……你为什么要和大哥哥打架呀?说好了,不打了,以后到长安城,继续为百姓开太平的……”

    左清秋轻轻吸了口气:

    “师父是武人,心中自有一口‘舍我其谁’的傲气,能得输的心服口服,能死的堂堂正正,但不能心中憋着一口气,碌碌无为过下半辈子。

    许不令是个好人,师父与他之间,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彼此立场不同罢了。

    今后天下太平,你当好好陪在他跟前,谨记为师教你的那些东西,耐心辅佐,莫要让他走上了歪路。

    权力这个东西,能遮蔽双眼、迷乱人心,若无人在旁当一面镜子,就和宋暨一样,再好的人,也会慢慢变得不像个人……”

    左清秋声音和缓,临死之前,依旧在认真教导着,他自己未能践行的道理,希望徒弟能把左氏一族的理念,继续传承下去。

    小桃花泪如雨下,似懂非懂听着,先是点头,可瞧见师父气若游丝的模样,又摇了摇头:

    “我武艺不好,盯不住,师父这么厉害,该你盯着他才是。”

    “师父打赢了,自是能盯着他,这不是打输了嘛。”

    左清秋轻声一叹,转眼看向小桃花:

    “方才与许不令一战,师父也摸清了他的底细,和师父一样,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你身怀天纵之才,不在许不令之下,只要潜心习武,很快就能追上他、超过他。

    你既然把我当师父,就得谨记我左氏一族的传承,有公无私、有国无己,凡事以天下百姓为己任,切不可像为师一样,为了一记胜负私心,站在天下的对立面。”

    小桃花听着师父谆谆教导,抿了抿嘴,言语满是不舍:

    “师父走了,我和谁学习武艺?师父不教我,我一辈子都赶不上大哥哥,怎么盯着他?”

    左清秋沉默了下,抬眼望向北方:

    “幽州菩提岛,你祖师爷曾在哪里隐居,毕生所学都留在哪里。你若真想潜心习武,可以去哪里看看,以你的天赋,应该很快就记住了。其实,为师也想看看,你把许不令打趴下的样子,只可惜没机会了。”

    小桃花抽了抽鼻子,蹲在旁边,不知该何去何从。

    左清秋看着眼前的徒弟,轻轻抬手:

    “生死轮回、无休无止,师父只是要去更远的地方罢了。走吧,让师父清净一下。”

    小桃花眼前通红,抽泣片刻后,站起身来,在旁边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小桃花转眼看了看石龙山,又从怀里取下小荷包,从里面拿出没能送出手的玉佩,放在了旁边的石头上:

    “我不会给师父丢人的。”

    说完,小桃花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看了师父最后一眼,转身跑向了北方的山野。

    左清秋脸色欣慰,转过头来,看着那道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弥留之际,似有似无说了句:

    “左哲先……谪仙……许不令看起来也像谪仙人,希望你真能追上吧……”

    话语落,再无声息……

    -------

    “小桃花?小桃花?”

    许不令在山林间大步飞奔,沿途呼喊,却没有任何回应。

    风雨逐渐停歇,山下的房舍已经全部倒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响。

    许不令快步跑进废墟,飞身翻过的围墙。

    围墙大半倒塌的院子里,左清秋已经闭上双眼,血不在流淌,只是安静的躺在地上。

    许不令来到跟前,蹲下身仔细查看,左清秋身旁,有两个脚印,绣鞋的脚印。

    左清秋已经合眼,但偏着头,面向北方。

    眼神所望放向的不远处,一块砖石之上,放着一样翠绿色的东西。

    许不令走到跟前,捡起来查看一眼,是一块玉佩。

    玉佩正面刻着‘吉祥如意’,背面则是一朵小桃花,一朵稚嫩双手,不知认真刻了多久的小桃花。

    踏踏踏——

    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许不令连忙回头看去,来的却是陈思凝。

    陈思凝紧随脚步跑到跟前,瞧见地上的尸体,左右看了几眼,有些担心的道:

    “小桃花去哪儿了?”

    许不令手指摩挲着玉佩上的桃花刻痕,眉头紧蹙:

    “走了。”

    陈思凝有点着急,站在高处眺望四周:

    “她跑去哪儿了,不去追吗?”

    许不令把玉佩收进了怀里,转身和陈思凝一道,往北方的山野追去。

    只是荒山野岭之间,哪还有小桃花的身影……

第二十四章 风停雨住

    薄云散去,长空月明星稀。

    许不令徒步行走在杭州城外的官道上,肩膀的伤痕,已经被陈思凝包扎起来,身上的淤青也渐渐褪去,不过双眸依旧紧蹙,摩挲着手中那枚小小玉佩。

    陈思凝和许不令一起,往北追出十余里,起初还能看到小桃花模糊的脚印,最后直接失去了踪影。

    陈思凝知道许不令担心小桃花,走在许不令的身边,稍微思索了下,安慰道:

    “相公,小桃花把玉佩留下来,肯定有所缘由,不是因为你杀了她师父……”

    许不令叹了口气,把玉佩收进怀里,抬手勾着陈思凝的肩膀当做支撑,摇头道:

    “我没杀左清秋,那脑袋缺根筋的,打架前竟然嗑药,救都救不回来,纯粹给我找麻烦。不过依照左清秋死前看的方向,断气前应该见过小桃花,只希望那厮有点良心,别怂恿小桃花给他报仇,唉……”

    陈思凝在北齐的时候,和小桃花关系不错,想了想道:

    “小桃花那姑娘,根本就不像是江湖人。她娘亲估计还在北齐,应该会回去。你不是还要去北齐的吗,到时候去找她就好了,以你的花言巧语,有什么误会解不开的。”

    许不令还得陪着陆姨待产,此时没法孤身入北齐找人,当下别无他法,只能点头,岔开话题道:

    “是啊,要是都像思凝这么好骗,日子就安宁多了。”

    ??

    陈思凝桃花美眸微微一眯,抬手在许不令的肩膀上拍了下:

    “找打是吧?”

    “嘶——”

    许不令抽了口凉气,胳膊搂紧了几分:

    “敢打相公,忘了家法不成?”

    陈思凝平时肯定不敢蹦跶,但许不令都被打成这样了,她还怕个什么?

    陈思凝学着许不令的模样挑了挑眉毛:

    “你奈我何?信不信我现在新仇旧恨一起算,把你绑起来打一顿?”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有心训媳妇身体却没啥力气,只能点头:

    “好,你厉害,等相公修养好了,再告诉你什么是夫纲。”

    陈思凝轻轻‘哼~’了声,继续扶着许不令,走向灯海如潮的杭州。

    因为石龙山的事儿,许不令耽搁了时间,没能去渡口接人,萧绮和玉芙自行回到了白马庄。

    白马庄内灯火通明,厉寒生已经得到妥善医治。城外的几具尸体都带了回来,都是江湖上的名人,打鹰楼不少人跑过来围观。

    人死如灯灭,许不令回到庄子,和夜莺吩咐了一句,让护卫找个地方埋了半面佛和燕回林。

    至于左清秋,其任北齐国师二十年,殚精竭虑匡扶北齐,是北齐姜氏中兴的首位功臣;后领兵入中原,更是打的关中军、辽西军两路大玥主力军队节节败退,差点跳了黄河,无论文治武功,都是世间第一等。

    左清秋即便是敌国的臣子,其一生功绩也不能被忽视,许不令自己心里都承认,如果没火炮傍身,他不一定能奈何左清秋。为此,许不令特地将其厚葬在玉皇山下,供后人祭奠,也算是对左清秋一生所为的肯定。

    安排完这些事情后,许不令回到了后宅。

    宁清夜今天被吓得够呛,躲回了自己房间生闷气。但经过今天那真情流露的对话,父女俩之间的隔阂消去大半,宁清夜只是还没想清楚而已,此时也没必要过去劝慰,让她自己冷静两天就好。

    后宅之中人不多,豆豆脸红红的躲在柱子后面偷瞄,小脸儿洗的粉嫩嫩,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东西,瞧见许不令就躲进了屋子里。

    祝满枝一直在游廊里来回踱步,见许不令回来了,连忙跑到跟前,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相公,小十二找回来没有?我专门煮了螺蛳粉,还想叫她一起吃来着……”

    祝满枝很重情义,虽然只和小桃花相处了两三天,但以满枝的社交天赋,彼此早就是拜把子的姐妹了。

    下午小桃花回来,祝满枝还挺高兴的,哪想到一转眼就不见了,再然后就看到了左清秋的尸体,她心里如何不担心。

    许不令也不知该怎么说,他摸了摸满枝的脑袋瓜,轻笑道:

    “会回来的,只是出去一段时间,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祝满枝抿了抿嘴,还想说些什么,陈思凝就走到跟前,拉着满枝的手,轻声道:

    “相公对小桃花有恩,无论报救命之恩,还是报杀师之仇,肯定都会回来。相公受伤了,让他休息下,这些事以后再说。”

    祝满枝见此,也不多问了,轻声说了句:“我去把粉儿拿过来,相公吃点东西吧。”和陈思凝一起去了厨房。

    许不令在饭厅里吃了点东西后,便回到了休息的房间,本来安排的‘一龙战八凤’,看目前情况肯定是泡汤了。

    萧绮和玉芙过来看望了下后,就回了房间,留着楚楚在屋里,给许不令处理身上的伤势。

    睡房中灯火昏黄,身着红色睡裙的钟离楚楚,侧坐在床榻旁,手里拿着跌打药酒。

    钟离楚楚瞧见许不令胸口后背尚未褪去的淤青,还有肩头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双眸中满是心疼,轻轻涂抹间,温声道:

    “明知道对手厉害,怎么还两个人往过跑?清夜都快被吓死了,还有满枝,下午开开心心的煮螺蛳粉,想着一家人吃个团圆饭来着,结果倒好,弄成这幅模样……”

    许不令趴在床榻上,手指摩挲着刻有桃花的玉佩,稍微无奈的道:

    “就是想一起坐下来吃个饭,才跑过去劝劝左清秋,只可惜没劝住。不过也算有收获,厉伯父装死,倒是和清夜把话说清楚了。”

    钟离楚楚擦拭完了药酒后,灭掉了烛火,在旁边躺了下来,借着银白月色,看向许不令的侧脸,小声道:

    “以后别再打打杀杀了,马上要当爹的人,手底下这么多兄弟,还要自己上去拼,江湖人谁能保证一辈子顺风顺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

    许不令把玉佩放在枕头下,偏过头来,四目相对:

    “左清秋一死,我想打架,都找不到对手了,去北齐打仗,也只是在军中当个‘帅’,想出场都没机会。等今明两年,我把北齐平定,咱们就去长安城呆着,安稳过日子。我其实早都累了。”

    钟离楚楚在行军打仗的时候,根本帮不上忙,肯定不想许不令再打仗。她凑近了几分,指尖划着许不令的胸口,幽声道:

    “打仗没完没了的,都打了一年多了……你什么时候去北齐啊?”

    “陆姨快八个月了,等陆姨顺利生下孩子,我再去追大军队伍,按时间来算,九月份吧。”

    许不令见楚楚情绪有点低落,想了想,勾起嘴角笑了下:

    “事情总是要去做的,以后日子长着呢,等回了长安城,有的是时间卿卿我我。对了,以后到了长安城,你准备做什么?”

    “嗯?”

    钟离楚楚听到这个问题,稍微愣了下,思索稍许,才轻声道:

    “我……我也不知道。本来想和你闯江湖的,但现在又不想了,还是安稳些好。我们私下里其实聊过这些,满枝说她以后要建个‘虎卫’,代替狼卫;清夜肯定是跟着满枝,我武艺不好,进去丢人,还是算了。嗯……思凝武艺高,但是她想开个酒楼,卖螺蛳粉。螺蛳粉味道太难闻了,我是不会做……开医馆吧,估计还是得把师父拉来坐镇,我当打杂的……”

    钟离楚楚说着说着,就有点委屈了:“我好像什么都干不好。”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抬手捏了捏楚楚的脸蛋儿:

    “你舞跳的好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等以后到了长安城,可以开一家‘舞行’,专门教魁寿街的千金小姐跳舞,满枝思凝她们,保准缠着你让你教。”

    钟离楚楚脸色一红,想起自己那越跳衣服越少的舞姿,有点不好意思:

    “这些东西,怎么好意思教给那些千金小姐……你是想去偷看吧?”

    许不令抬了抬眉毛:“这怎么能叫偷看?这叫欣赏艺术。”

    “什么艺术。”

    钟离楚楚手指在许不令胸口戳了戳:

    “你都这么多媳妇了,还敢好色?”

    “我光看看,又不负责……嘶——有伤呢,别掐……”

    “哼……”

    钟离楚楚松开了腰间的手指,正想继续闲聊,却发现有什么东西顶着她的腿侧。

    ??

    钟离楚楚目光往下瞄了瞄,又神色古怪的看向许不令:

    “相公,你都这样了……还敢起歪念头?”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肩膀上一点小伤罢了,又不影响其他地方,可别小看相公。”

    钟离楚楚半信半疑:“真的?”

    许不令抬手拍了拍胸口:

    “我现在可是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磕了药的左清秋都能打趴下,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成,还得了?来吧来吧,不信你试试。”

    钟离楚楚咬了咬下唇,在床榻上侧坐,瞄了许不令两眼:

    “这可是相公自己说的。”

    许不令在枕头上平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天王老子来了我都扛得住,我说的。”

    钟离楚楚微微点头,并没有解开身上的睡袍,而是转眼面向门口:

    “绮绮姐、玉芙、满枝、思凝……”

    “诶诶诶——”

    许不令脸色微变,连忙拉住楚楚的手:

    “嘘嘘,相公有伤,那什么……”

    踏踏踏——

    话没说完,房间外就想起了脚步声。

    一直担心着许不令的萧绮,从外面跑了进来,询问道:

    “怎么了?”

    松玉芙已经睡下,此时只穿着肚兜披着睡袍,从门口探进来:

    “楚楚,你叫我?”

    随时待命的夜莺,和武艺高强的陈思凝自不用说,直接把在房顶上看月亮想小十二的满枝都给拎过来了,连在屋里自闭的宁清夜,都闻声跑进了屋里。

    许不令脸色一白,微微摊开手:

    “呵呵,来的真快,好不容易仗打完,楚楚想一起聊天来着……”

    楚楚眨了眨眸子:“相公,你不是说天王老子来了都扛得住吗?服软了?”

    “开玩笑,我服什么软?硬着呢……”

    房门外,六个姑娘神色一阵怪异,左右互视几眼后,轻手轻脚的走进了屋里,关上了门窗。

    庭院幽幽,夏夜寂寂,若有若无的交谈声从房间里响起:

    “相公大人,你想从谁先开始聊呀?”

    “我……唉……”

    “不行就算了,我们当媳妇的,知道轻重。”

    “什么不行,来吧来吧,还真以为相公怕你们?”

    “这仗也打完了,相公受伤,估计得在屋里躺半个月,既然相公不怕,那正好……”

    “半个月……豆豆还小,就别往进拉了……”

    ……

    声音渐小,尚未到七夕佳节,七仙女与牛郎的甜蜜故事,便悄然拉开序幕……

    --------

    连续三个多月的战火下来,时间也从四月初夏,到了七月初秋。

    东部四王彻底覆灭,加上朝廷大力赈灾善后,本就富甲天下的江南,以惊人的速度开始恢复。

    等到秋收时节,乡野间虽然还有些许流民、盗匪,但城镇之中,已经在大力整治下恢复了原本的秩序。诗会文会之内的娱乐活动也开始复兴,金陵城十八里秦淮处处笙歌,让城中百姓甚至忘却了,战乱才过去不到半个月。

    秋日幽幽,秦淮河畔,不算辽阔的河面上飘满的画舫楼船,文德桥的南岸,白墙青瓦之间,金陵陆氏的祖宅坐落其中。

    江南水乡,多是深宅小院,陆家祖宅深处的院落里,大桂花树下铺上了软毯,摆着一张小案,上面放着清酒、瓜果。

    萧湘儿身着大红长裙,不胜酒力,稍显慵懒的斜依在小案上,手儿撑着侧脸,如玉脸颊酡红,杏眸似醉非嘴,随着远处秦淮河上传来的小调,哼唱着: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小案的前方,钟离玖玖提着蓝色舞裙,腰间挂着银色铃铛,在姐妹面前,展露着从楚楚哪里学来的曼妙舞姿。小麻雀煽着翅膀,绕着玖玖飞行,嘴里‘叽叽喳喳—’,好似也在给主子打着拍子。

    陆红鸾靠在院中的躺椅上,手里拿着针线,缝着婴儿穿着虎头鞋,瞧见湘儿醉醺醺的模样,偶尔也会抬起眼帘笑一下。

    宁玉合只会剑舞,怕吓到已经待产的陆红鸾,没有跑上去凑热闹,而是站在大桂树下,轻柔的推着秋千。

    一袭暖黄色襦裙的崔小婉,纤细双手抓着秋千的绳子,坐在秋千上来回摇晃,绣着桃花的裙摆,在空中洒出一帘弧线,也在跟着轻声哼唱: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场景很美,但这曲子,明显勾起了几个女人心底的相思。

    萧湘儿唱了片刻,从腰间解下了红木小牌,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眼神忽闪,不知想到了什么东西。

    崔小婉瞧见此景,停下了哼唱,脆声道:

    “母后,老许马上就回来了,别着急,我们让你先,不抢。”

    “呵呵呵……”

    院子里欢笑声一片。

    萧湘儿微醺的眼神清明了些许,连忙把红木小牌收了起来,侧眼看向小婉:

    “说的你不想一样,许不令一走就是三个月,你整天睡觉的时候念叨‘母后,好想老许啊’,以为我没听到?”

    崔小婉眉眼弯弯,在秋千上摇晃,不带丝毫羞意:

    “我是想啊,本来还想和老许一起去苏州桃花庵看桃花,现在看来,只能看桂花了。不过桂花也行,我也想学大白,光天化日、荒郊野外,在大桂花树下,天为被、地为床……”

    又开始了!

    几个姐妹憋着笑,宁玉合脸色涨红,把崔小婉停住,稍显窘迫的道:

    “我哪里光天化日,我……我都是晚上,小婉你别乱说了。”

    钟离玖玖最喜欢看宁玉合吃瘪的模样,停下了妖娆舞姿,把伴舞的依依捧在手心,拆台道:

    “什么晚上,你白天干的少了?我可是听相公说过,你在幽州唐家庄外,雪中献……”

    “死婆娘!我……我和你没完!”

    宁玉合脸红的发紫,只觉这地方不能待了,低着头就从院墙翻了出去。

    “哈哈哈……”

    院落中娇笑声更多了。

    陆红鸾靠在躺椅上,也在掩嘴轻笑,瞧见玉合落荒而逃,摇头轻声道:

    “好啦,就知道欺负玉合,你们比她差不了多少。”

    萧湘儿窘境被玉合化解,自然轻松了几分,挑了挑细长眉毛道:

    “差远了,我们都是被动,就玉合最主动,比不得。”

    陆红鸾微微斜了眼:“你还好意思说玉合?你为虎作伥,尽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欺负人,我们还没说你。”

    崔小婉自个摇着秋千,插话道:

    “还好啦,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是吧玖玖?”

    钟离玖玖最怕的就是尾巴什么的,偏偏这些个姐妹都喜欢挑软柿子捏,她又没法拒绝。此时被问起感受,她哪里好回答,只是摇头嘴:

    “我……我也不清楚,反正许不令喜欢。”

    说着就跑到了陆红鸾跟前,做出认真检查身体的模样。

    萧湘儿被乖媳妇打掩护,心中颇为欣慰,转眼看向秋千,微笑道:

    “小婉,苏州离这儿挺近的,骑追风马一天就到了,等许不令回来,让他带你过去一趟就是了。”

    崔小婉看了看上方的桂树,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桃花早都谢了,现在只有桃子,过去看什么呀?”

    萧湘儿拿起酒杯小抿一口,柔声道: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这个时候过去,可以种桃树嘛。等几年后,你带着娃娃重游江南,和许不令一起靠在桃花树下喝桃花酿,看着小娃娃跑来跑去,多有意境。”

    崔小婉仔细想了想,还真是,她展颜一笑:

    “也是哈,老许什么时候回来啊?”

    陆红鸾到了预产期,心中早已盼的发慌,她摸着明显能感觉到胎动的肚子,柔声道:

    “江南的事儿已经忙完,应该就这两天回来。”

    萧湘儿和许不令分别三月有余,心中都快馋疯了,她躺的有点累,便撑着小案站起身来,往小院外走去:

    “我去河边看看,顺便醒醒酒。”

    在院子外面的等候吩咐的巧娥,见状连忙来到跟前,扶着萧湘儿的胳膊,往宅邸外走去。

    陆家就在秦淮河南岸,成片建筑群中皆是高墙白瓦,巷道四通八达。

    萧湘儿在青石路面上缓步行走,护卫在后面遥遥跟随,等着离开陆家大门后,萧湘儿才又把腰间的小木牌掏出来,握在手中轻轻摩挲。

    巧娥走在跟前,瞧见萧湘儿的动作,有些好奇道:

    “小姐,正字都刻满了,怎么不换一块新的?”

    萧湘儿拿着小木牌,在巧娥脑门上轻敲了下:

    “有一块留着当纪念就行了,若是换新牌子,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被许不令刻了多少个‘正’字?这若思让小婉知道,全家都知道了。”

    巧娥可还是雏儿,眸子里酸酸的,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扶着萧湘儿的胳膊,小声道:

    “若是全刻下来,应该有几百个‘正’字了吧?”

    萧湘儿回忆了下,全身上下都是正字,好像数不清了。

    不过这种事儿,自是不能拿出来炫耀,萧湘儿做出端庄模样:

    “哪有几百个,本宝宝又不是……咳——,也就三四十个吧。”

    三四百还差不多……

    巧娥默默念叨一句,不敢明说,只是幽幽叹道:

    “小姐命真好。当年我陪着小姐一起进宫,连老皇帝面都没见过,直接就进了冷宫,受尽孤寂之苦,本以为要和小姐一起,当一辈子的黄花闺女。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小姐就找到了如意郎君,还刻了好几十个‘正’字。巧娥虽然还是黄花闺女,下半辈子没归宿,但能看到小姐过这么开心,就心满意足了。”

    话语很欣慰,但话里话外,都是‘小姐自己吃饱了饭,忘记下人还饿着’的意思。

    萧湘儿抬起手来,在巧娥的脸蛋儿上刮了下:

    “还埋汰起小姐来了,我亏待你啦?都和你说了,想找夫君的话,在西凉军的小将军里面随便挑,你又不乐意,说什么要伺候我一辈子。”

    巧娥眉宇间有点委屈,搂着萧湘儿的胳膊:

    “我……我舍不得小姐嘛,小姐要不想想,看有没有什么折中的法子,既能留在小姐身边,又能给我找个归宿啥的。”

    萧湘儿其实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陆红鸾早就和她聊过,但月奴都没进门了,她总不能滥用宝宝大人的特权,先把自己丫鬟安排了。

    两个丫鬟都是伺候了二十多年的老人,既是主仆也是姐妹,这事儿得等有机会了,好好一起安排才是。

    瞧见巧娥不停暗示,萧湘儿做出认真模样,思索了下:

    “折中的法子……要不让你和月奴凑一对而儿?宫里不是有‘手帕交’什么的吗,你和月奴关系也好,凑合着过日子应该没问题。”

    “啊??”

    巧娥眼神越发委屈了,和月奴是能过日子,但月奴没法让她翻白眼啊。

    巧娥抿了抿嘴:

    “要不,小姐再折中一下?”

    “怎的,你还想更进一步,当妃子?”

    巧娥顿时羞笑了起来:“唉,什么妃子,我就是小姐的丫鬟,有没有名分不重要。”

    “是嘛?”

    萧湘儿认真考虑下,微微点头:“也行……”

    巧娥眼前一亮。

    “等回长安,我和肃王说一声,看肃王看不看的上你。”

    ???

    肃王的妃子?

    巧娥表情一僵,只觉晴天霹雳,她连忙摇头:

    “算了算了,我怎么能当小姐姨娘,就这样吧,孤苦伶仃也挺好的。”

    萧湘儿有些受不了,抬手在巧娥脑门上戳了戳:

    “傻兮兮的,连豆豆都不如。小姐还能把你忘了,月奴都没进门你急个什么?”

    “嘻……。”

    巧娥抿了抿嘴,见小姐终于听明白了,便也不多说了,只是偷笑。

    萧湘儿揉了揉额头,不在这件事儿上瞎扯了,快步来到了秦淮河畔,在秋日黄昏下站在石桥上,看着河道的入口。

    桥下画舫来来回回。

    微风吹拂着萧湘儿的长发和红色裙摆,这一看,就从黄昏,看到了沿街华灯初上,酒意也随着夜风散去。

    萧湘儿站在石桥上,眼中逐渐清明,也多了几分失落,转身准备待着巧娥回家。

    只是转身之际,巧娥却是眼前一亮,指着从河面遥遥驶入城中的一艘楼船:

    “小姐,那是咱们的楼船吧?”

    萧湘儿眼前一亮,踮起脚尖眺望,果然瞧见阔别已久的楼船,从南方遥遥驶来,船上灯火通明,依稀可见船头站着个白衣男子。

    萧湘儿脸色的失落刹那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喜,连忙抬起手来:

    “许不令!看这里!”

    船头之上的白衣男子,明显听到了声响,继而便从船上一跃而下,直接踩着秦淮河的水面,朝着石桥飞驰而来。

    沿河酒肆青楼中,响起惊呼声无声:

    “哇,好俊!”

    “娘子,出来看神仙……”

    ……

    许不令几个大步,便从河口的楼船跑到了文德桥上,落在萧湘儿面前,眼中满是久别重逢的思念,抬手便想抱湘儿一下:

    “宝宝,你怎么站在这里?”

    街上人来人往,踏水而行又引来万千百姓瞩目,萧湘儿自然不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和夫君亲近。她抬手挡在许不令胸口,正想询问几句,忽然瞧见许不令脸色有点不对,稍显疑惑的道:

    “许不令,你脸怎么白了?”

    “天冷冻得。”

    ??

    萧湘儿莫名其妙,抬眼看了看七月末的秋夜,是有点凉意,她微微颔首,又道:

    “脸怎么又红了?”

    “防冻……唉!”

    许不令表情尴尬。

    前些日子在石龙山受了伤,他在白马庄修养,顺嘴说了句大话。结果可好,整整半个月,他躺在床榻上养伤不出门,被七个姑娘轮着伺候,非要看看他求饶的模样。

    许不令什么脾气?人死那啥朝天,肯定不会认怂,带伤上阵硬生生把几个姑娘收拾老实了,但脸也养白了。

    眼见宝宝看出异样,许不令自是不好说这些悲惨遭遇,抬手扶着湘儿的胳膊,往桥下走去:

    “前一阵儿受了点小伤,气色有点不对,不过已经养好了。陆姨现在如何了?”

    “好着呢。”

    萧湘儿三个月没见许不令,虽然努力保持端庄不馋的模样,但被许不令一碰胳膊,腿还是不自觉的发软,下意识靠近几分,柔声道:

    “不过天都黑了,红鸾应当已经睡下,你舟车劳顿的,恐怕也得休息。巧娥,回去烧水,顺便和小婉她们说一声,晚上给许不令接风洗尘。”

    “好。”

    巧娥嘴角含笑,连忙跑回了巷子。

    接风洗尘……

    许不令顿时意会,握住湘儿的手笑道:

    “还是宝宝体贴。”

    “那是自然,我不宠你谁宠你?本来今晚上是我一个人的,看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的份儿上,成全你了,十几个姑娘,让你过个年。”

    “十几个……呵呵……”

    “怎么笑这么假?有心事?”

    “怎么可能,我这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高兴的脸都白了?”

    “天冷……”

    萧湘儿和许不令一起走入小巷后,便大大方方的用手抱住了许不令的腰,踮起脚尖在许不令脸上亲了口。

    许不令回敬了口,两人相伴,进入了深巷之间的白墙青瓦。

    而从楼船上下来的姑娘们,也欢欢闹闹的跑进了巷子,久别重逢的一家人,终于到齐了……

第二十五章 桃花坞和宝宝桥

    许不令回到金陵,一套‘接风洗尘’下来,三天时间也就过去了。

    虽然车轮战贴身搏杀的过程,比和左清秋打一架都累,但其中滋味,也远非和人单挑带来的成就感可比,用欲仙欲死来形容十分贴切。

    带着一堆媳妇住在丈母娘家,终究是有点不方便。接下来的日子里,许不令在陆家的隔壁,买了套宅子住下,每天见客陪媳妇照顾陆姨,偶尔陪玉芙萧绮逛逛诗会,或者陪满枝清夜下馆子听听书,日子过得非常快,转眼就到了八月初。

    陆姨按时间推算,孩子出生的日子就在八月末到九月初之间,马上中秋节也要到了,家里已经开始提前准备起中秋宴。

    许不令本来准备一直在家里,等到孩子出生,不过北方的仗还没打完,等陆姨孩子一出生,许不令很可能就得北上伐齐。萧湘儿怕崔小婉心里藏着念想,再憋出病来,便把崔小婉想去桃花坞的事儿告诉了许不令,让他带着过去一趟。

    苏州距离杭州并不远,许不令对此自是没拒绝,八月初五的一大早,便牵来追风马,等在了家门口,马侧放着一捆小树苗和铲子。

    白色高墙下的两个小石狮子之间,身着襦裙的崔小婉,如同出去踏青的妙龄少女:

    “母后,我先走了。”

    红裙艳丽如火的萧湘儿,则如同关心晚辈的大户夫人,轻声叮嘱:

    “早些回来啊。”

    “好的母后。”

    “路上慢点,尾巴要不要带着?”

    “嗯……好啊。”

    ……

    许不令牵着缰绳,表情稍显古怪,眨了眨眼睛,终是没打扰婆媳之间的虎言虎语。

    片刻后,崔小婉抱了萧湘儿一下,回身跑到追风马之前:

    “走吧老许。”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和湘儿道别后,翻身上了追风马,把崔小婉拉上来在前面侧坐,驾马朝着南方飞驰而去。

    八月中秋,遍地金黄。

    水脉纵横的江南乡野间,随处可见沿河小桥流水,务农的百姓坐在田坎上,目送官道上的骏马飞驰而过。

    崔小婉靠在许不令的怀里,清丽双眸扫视着秋意浓浓的山野。和往日的许不令说她听不同,崔小婉指尖转着红木小牌,念叨着这些日子在金陵,发生的琐碎小事:

    “……玖玖和玉合两个可有意思了,上次玉合说玖玖跳舞不好看,和猴子转圈一样,把玖玖气到了,就让依依偷偷放了几根长头发在玉合妆台上,然后说玉合天生‘毛发稀疏’,可能会变成秃子,玉合回房看到头发吓坏了,叫了玖玖好几天姐姐,让她帮忙想办法。”

    许不令搂着小婉的腰,含笑询问:“结果呢?”

    “结果玖玖春风得意说漏嘴了,被玉合追了好几条巷子,若不是母后拉架,非得被玉合剃成‘中白’……对了,你没回来前,母后可馋坏了,前些日子做梦的时候,把我当成了你,手在我身上乱摸。我本来想让母后摸下的,结果母后摸着摸着,来了句‘咦?小不令呢?’,嗤……”

    崔小婉说到这里,忍不住掩嘴笑出了声,笑如银铃,眉眼弯弯间百媚顿生。

    许不令同样忍俊不禁,但心里更多的是放松和欣慰。

    以前桃花谷的崔小婉,也是这样纯真无邪,但太过脱离尘世,仙过头了,对这些家长里短根本不感兴趣。而如今显然多了几丝女人味儿,这才是过日子该有的样子。

    两人一马,在江南乡野上奔行,闲话家常,从早晨一直说到下午。

    追风马日行千里,没怎么出全力,两人便已经来到了姑苏城外。

    许不令在城外的山水园林间下马,带着小婉在园林间行走,但可惜的是,这个时代并没有桃花坞,有的只是一个风景不错的小园林。

    许不令知道崔小婉因为一句‘桃花坞里桃花庵’,心心念念了不知多久。此时瞧见这普普通通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摊开手:

    “我也是在书上看的,这世道看来还没有桃花坞。”

    崔小婉眼中没有丝毫失望,认真道:

    “以前没有,我们来了,以后就有了嘛。”

    “倒也是。”

    许不令牵着追风马,跟着崔小婉在山水之间缓步行走,两人在山清水秀的小湖旁,找了个看起来向阳的空地。

    崔小婉从马侧取下小铲子,撸起袖口开始认真挖坑。

    许不令想要搭手帮忙,崔小婉却有点嫌弃的道:

    “你又不会种树,别捣乱呀。”

    许不令见此,只能转而用佩刀在旁边清理起了灌木杂草。

    嚓嚓——

    落日西斜,身形纤弱的女子,挥着小铲子,在湖畔挖了一排土坑,整整齐齐、大小一致。

    许不令时而回头查看,恍惚间,感觉又回到了当年他在旁边劈柴,看崔小婉挖坑的时候。

    场景虽然温馨唯美,但许不令看了看满湖秋光,有些不太确定的道:

    “婉婉,秋天种树,能种活?”

    崔小婉在桃花谷种了好几年的树,对这个自然了解:

    “放心好啦,我挑的地方,现在种下去,十棵树至少能活八颗,就是怕有人经过的时候给拔了。”

    许不令想了想,含笑道:“以后这里就叫桃花坞了,我待会给苏州知州打个招呼,保准他比照顾自家祖坟还细心。”

    崔小婉放下心来,蹲在小土坑旁边,把竹篮里的桃树苗取出来,认真放进去,调整位置用土掩埋种好。

    十棵小树苗不算多,但小婉有强迫症,等她调整好位置与角度,把十棵树苗种好,天色也暗了下来。

    许不令用周边的枯木杂草,点了堆篝火,然后从湖边搬上来一块大石头,用刀在上面刻起了字。

    崔小婉忙活完,用手儿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瞧见许不令的动作,小跑过来蹲在身边,脆声念道:

    “建平元年秋,许不令与崔小婉,手植于此……你刻这个做什么呀?”

    许不令在篝火旁盘坐,略显得意的道:

    “名留青史啊。”

    “嗯?”

    崔小婉面露不解,在许不令身边侧坐,靠在他肩膀上,看着面前的大破石头,询问道:

    “名留青史的留在书上,你刻在这里有什么用?”

    许不令把字刻完,满意点头,收起佩刀,抬手搂着崔小婉的肩膀,指向旁边的几颗桃树苗:

    “以后这里叫桃花坞,好好打理,百年千年之后,说不定能变成一个大景点;名胜古迹嘛,肯定得有点典故。你想想哈,到时候和我们一样的年轻男女,走到这个地方,看见十颗一模一样的大桃树,姑娘肯定会问‘这里为什么叫桃花坞,这树谁种的呀?’。”

    崔小婉眼前一亮,倒是明白了意思,笑意盈盈接茬:

    “书生就把姑娘领到这块大石头旁边,说这是我朝开国皇帝,途经苏州,与爱妃一同种下此树。然后就开始讲‘许不令和崔小婉’的故事,姑娘听着听着,就像我这样,把脑袋靠在你肩膀上,然后书生就嘿嘿一笑,把姑娘放倒,解开了衣裳……”

    ??

    许不令本来听得感觉很浪漫,小婉一个急转弯,他表情都给僵了下,蹙眉道:

    “怎么可能,又不是人人都和我一样无法无天。”

    “你倒是挺诚实。”

    崔小婉眉眼弯弯笑了下,用力把许不令搬倒躺在草坪上,然后自己也靠在了旁边,看着天上逐渐亮起的星星:

    “情到深处自然睡觉觉,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不过,我们俩的故事,好像感动不了姑娘。”

    许不令抱着后脑勺,掉了根草杆在嘴里,闻言偏过头:

    “怎么感动不了?”

    崔小婉学着许不令的模样,抱着后脑勺躺着,认真思索了下:

    “我们的故事,嗯……从前,有个貌若天仙的小姐……”

    “噗——”

    “你别笑,我是八魁好伐,又没吹牛……嗯,有个貌若天仙的小姐,从小住在桃花林里,有一天噩耗传来,被强行送上了入宫的花轿,当了皇后。但小姐不喜欢宫里的生活,最后偷偷跑出宫,在深山老林里种桃花;然后一个江湖浪荡子,误入桃花林,两人一见钟情,走在了一起……就这样,感觉很平淡的样子,是吧?”

    许不令仔细想了想,摇头道:

    “故事都是人编的,可以改一下吗,嗯……从前,有个貌若天仙的小姐,自幼住在桃花林里,后来一个江湖侠客误入,两人一见钟情,但私定终身的时候,噩耗传来,小姐被强行送进宫。江湖侠客为了追回红颜,把小姐抢了回来,从而遭到皇帝的追杀。侠客为了安稳,就造反平了天下,从此和小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崔小婉绣鞋一张一合轻轻碰着,认真琢磨了下,摇头道:

    “不对,我进宫的时候,你才十岁左右,小马拉大车,后人还以为我是有毛病呢。”

    小马拉大车?

    许不令听见这熟悉又陌生的词儿,感觉怪怪的,但仔细一想,好像又没什么问题。

    他摇头笑了下:

    “几千年后,谁记得我们的年龄,故事感人就行了,反正这几棵树,确实是我们一起种的。”

    “倒也是。”

    崔小婉满意地看了看大石头,想了想,又道:

    “不过,听起来很有意思,但后人看到这块石头的时候,我们肯定都死了,再也不能像这样躺着,聊这些有意思的事儿。以前还觉得生死是天命,改变不了也不用去想,现在忽然有点舍不得了。”

    许不令沉默了下,柔声安慰道:

    “不是和你说过吗,我的那些诗词和故事,是从梦里,在一个特别的地方看来的。梦可能是假的,但诗词是真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世界有多大我都弄不清楚,说不定这世上真有神仙。有神仙就有轮回,有轮回就有下辈子……”

    “我只喜欢这辈子,下辈子孟婆汤一喝,什么都忘了,我才不要。”

    “那就想办法当神仙,我二十岁就天下无敌了,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呢。”

    崔小婉转过头来,望着许不令的侧脸:

    “你还想带我们当神仙呀?听说神仙都是清心寡欲的得道之人,不是住在山上就是藏在地下,哪有当凡人舒坦,可以纵情声色,想怎么乱来就怎么乱来。”

    许不令蹙眉想了下:

    “好像也是。”

    崔小婉抬手在许不令脸上戳了戳,学着萧湘儿的口气:

    “德性。你要是当神仙,准备当什么神仙?”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考虑许久后,认真道:

    “送子真君。”

    “送子真君?”

    崔小婉似懂非懂,好奇道:“只听过送子观音,送子真君怎么当?”

    许不令面色严肃,做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翻身压在小婉身上:

    “这个可得仔细讲讲,我先送一个给你演示下。”

    ??

    崔小婉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抬手在许不令肩膀上拍了下:

    “老许,你这想法可不行,求子的都是有夫之妇,你去送子,岂不是成了坏神仙。”

    “我光给你们送就是了,别乱动……尾巴呢?”

    “没带。”

    “我明明看到湘儿给你塞怀里了,不交出来我自己找了。”

    “你找吧。”

    “呵呵……”

    ……

    银月如勾,秋夜微凉。

    十颗刚种下的桃树,在篝火的照映下拉出长长的影子,落在小湖之中,和男女相拥的倒影,融在了一起……

    --------

    日起日落,云卷云舒。

    许不令带着小婉,在苏州城周游数日,规划好了桃花坞,提笔写了‘寒山寺’的招牌,把各种诗词中的苏州美景规划好后,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中秋夜的前夕。

    许不令骑乘追风马,带着小婉折返回到秦淮河南岸。

    陆家大宅内,上百陆家族人,已经在装点院落,迎接即将到来的一年中秋。

    萧湘儿站在隔壁‘许府’的门口,等着日思夜想的夫君归来,瞧见骏马在白墙青瓦间停下,抬步迎了上去,做出长辈模样询问:

    “小婉,玩够了?”

    黑色骏马之上,崔小婉侧坐在许不令怀里,此时直接从上面跳了下来,跑到萧湘儿面前,抬手就是一个熊抱:

    “嗯,母后,我想死你了。”

    萧湘儿面对向来粘人的小婉,眸子里稍显无奈,抬手在小婉背上拍了拍:

    “玩够了就好,以后想做什么就要说出来,可不能憋在心里。”

    “知道啦。”

    崔小婉回头看了眼,见许不令下马走来,知道萧湘儿也思念得紧,便也没有再打岔,转身跑进了府门里。

    许不令牵着马走到跟前,朝府门里看了眼:

    “宝宝,绮绮她们呢?”

    萧湘儿抬起手来,整理了下许不令的衣襟:

    “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姑娘们都忙着准备,又不是和你一样整天在外面潇洒,什么都不用管。”

    许不令拉起萧湘儿的手,朝巷子口走去,柔声道:

    “吃儿媳妇醋了?”

    萧湘儿和许不令十指相扣,淡淡哼了一声:

    “我又不是红鸾那醋坛子,怎么会吃妹妹们的醋。抱怨你一句也不行?”

    许不令勾起嘴角笑了下:“自然可以,床下宝宝最大,训我是应该的。”

    萧湘儿这才满意,手拉着手,来到灯火通明的秦淮河畔。

    满街华灯初上,河畔的水乡建筑檐角挂着一串串灯笼,随着秋风轻轻摇曳,在圆月下散发出昏黄的光芒。

    画舫川流不息,笙歌不绝于耳,穿着书生袍、仕女服的公子小姐,在河畔柳树下漫步,场景和长安的仙女桥类似,却比仙女桥美上太多。

    萧湘儿看着似曾相识的街景,似是在回忆当年只有她和许不令两人的时候,双眸稍显恍惚,一直不曾言语。满街花灯的光芒,洒在明艳动人的脸颊上,三千青丝披散而下,红色长裙紧紧贴着腰肢,看起来和当年在宫中一样端庄美艳,但明显又多了几分发自心底的宁静,心有所属带来的宁静。

    十八里秦淮很长,街边的铺子琳琅满目、行人如梭。来往的书生仕女,巧笑嫣然间秋波暗转,处处可见年轻男女该有的温情。

    许不令握着湘儿红袖下的手儿,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走了一截,目光扫过街头,忽然转身跑到了街边。

    萧湘儿手上一空,回过神来,抬眼看去,却见许不令站在糖葫芦垛前,挑挑选选。

    满街花灯映衬下,白衣公子略显孩子气的背影,让萧湘儿一瞬间失神,如杏双眸中星光点点,有些好笑,却又如同当年一样,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鼻尖反而酸了。

    失神的刹那,许不令快步走了回来,将红润可口的糖葫芦,递到了她的面前:

    “宝宝,给。”

    萧湘儿没去看糖葫芦,而是看着许不令的眼睛,良久,略显不在意的笑了下,出口的话语,却带上了几分哽咽:

    “哪有藩王世子亲自买糖葫芦的……”

    话一出口,萧湘儿便察觉声音不对,连忙把糖葫芦接过来,低着头,深吸了口气。

    许不令脸上的笑容僵了下,凑到跟前,扶着萧湘儿的胳膊,柔声道:

    “怎么哭了?”

    “你管得着吗你?没良心的……”

    萧湘儿咬了颗糖葫芦,偏过头去,不让许不令看到泪水盈盈的眼睛,稍显含糊的道:

    “早知道你这么薄情,当年我就不救你了。以前说宝宝最大,结果都这么多年了,才想起给我买串糖葫芦……”

    许不令这就有点无辜了,站在岸边的柳树下,手扶着湘儿的肩膀上,柔声道:

    “我以前给你买过,你说又不是小孩子,谁吃这玩意……”

    萧湘儿雾蒙蒙的眼神一凶:

    “我不吃,你就不买了?”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是我的错,宝宝别生气了。”

    “哼~”

    萧湘儿这才满意,用红袖遮挡嘴唇,又咬了颗糖葫芦,做出宝宝大人该有的威严模样,询问道:

    “和小婉去苏州,玩什么了啊?我瞧小婉挺开心的。”

    许不令拿出手绢儿,擦了擦湘儿的眼角,含笑道:

    “也就随便转了转,弄了个桃花坞,把山上寺庙改成了寒山寺……”

    萧湘儿听完后,轻轻哼了声:

    “手笔挺大,果然男人都是向着媳妇,把婆婆扔一边。我怎么没见你单独带我出去逛过?”

    “……”

    许不令感觉这是个送命题,想了想:“出长安的时候,不是单独把你绑走了吗?走了上千里路……”

    “哪能一样?把我和巧娥关马车里面,和压寨夫人似的,再说红鸾不也在吗?还被红鸾捉那么在床……”

    “当时我知道陆姨过来了,你夹着我不放,我……”

    “你还怪起我来了?”

    “……,嘿嘿……”

    许不令无言以对,咧嘴笑了下,笑得有点傻。

    (ˉ▽ˉ;)

    萧湘儿瞪了瞪眸子,把目光重转向河面上悬挂的一排排花灯:

    “我是你第一个女人,你也是我第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偏心?”

    “我没偏心,在我心里,宝宝天下第一……”

    “你光说有什么用?”

    萧湘儿咬着糖葫芦,哼哼道:

    “你和小婉青史留名了,我现在可还在皇陵埋着。我怎么没见你,给我修个啥园子的?”

    许不令听见这个,松了口气,搂着湘儿的肩膀,大手一挥:

    “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就怕你顾忌世俗眼光不乐意。”

    萧湘儿蹙着眉儿,半点不信,抬手指向十八里秦淮:

    “既如此,从今以后,秦淮河就改名‘宝宝河’,文德桥改名‘宝宝桥’……”

    (⊙_⊙;)??

    啥?

    许不令表情一僵:“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宝宝近酒家,这怕是……”

    萧湘儿偏过头去:“不乐就算了,我也没指望青史留名,反正世人都知道你的世子妃是我姐,我早就死了……”

    “唉,谁说不乐意。”

    许不令搂着湘儿肩膀,认真道:

    “秦淮河改了,怕是会引起民愤,文德桥是陆家修的,应该能改,我待会就去打声招呼,把上面的字改成‘宝宝桥’。”

    萧湘儿也只是和夫君闹别扭,随口说说罢了,哪里好意思真把陆家的文德桥,改成她的外号,这不成昏君了嘛。她轻轻哼了声:

    “算了,不为难你。”

    “这有什么为难的,千金难买宝宝开心,走走走,现在就去找我大舅子。”

    许不令可没开玩笑的意思,拉着萧湘儿往回走,一副今晚上就动工的架势。

    萧湘儿拿着半根糖葫芦,瞧见许不令这模样,倒是有点慌了。

    要是秦淮两岸的百姓,和萧绮、陆红鸾明早一起床,发现大石桥上‘文德’二字,变成了‘宝宝’,还不得把她拾掇死。

    萧湘儿被拉着行走,急忙道:

    “许不令,你别乱来,我就随便说说,字可是陆家老祖宗手书的,你去改成宝宝,非把我弄成妲己褒姒之类的妖妃不可。”

    许不令摆了摆手:“那就在文德桥旁边重修一座石桥,银子我出,修桥补路该没人说我们了吧?”

    “……”

    萧湘儿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主意倒是不错,不过金陵是陆家的地盘,她想了想道:

    “算了,还是去长安修吧,修在红鸾娘家门口,陆家还以为我欺负红鸾呢。”

    “也行,听宝宝大人的。”

    “宝宝当名字好古怪,得被后人笑话,要不叫‘潇湘绮韵’?,刚好把我姐也带进去,免得她说你偏心。”

    “嗯……这主意不错。”

    “那就说定了,桥我来画图纸,横跨黄河……”

    “横跨黄河?!”

    “有点长哈?那渭河?”

    “渭河?”

    许不令脚步一僵。

    四百多米长的桥,修在渭河主干道上,下面还得通船……

    萧湘儿双眸微眯:“怎么,以为本宝宝修不出来?我萧家祖上可就是靠兴修水利发家的。”

    许不令咬了咬牙,点头:

    “嗯……修,多大点儿事儿,刚抄东部四王的老家,有的是银子,就当给宝宝大人练手了。”

    “这还差不多。”

    萧湘儿抿嘴笑了下,搂住了许不令的胳膊,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花灯璀璨的秦淮河畔……

第二十六章 团团圆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满城张灯结彩,金陵城中家家户户都是团圆的气氛。

    文德桥南岸的大宅里,陆家族人在庆贺着中秋佳节,而东边一墙之隔的府邸内,在此落脚的许家人,也在欢欢闹闹地准备着团圆宴。

    时间还是早晨,许不令从陆家的宴席上回来,走过院墙时,便听见厨房里传来交谈声:

    “思凝,满枝和清夜去哪儿了?”

    “去祝大剑圣那里了……”

    许不令顿住脚步,抬头越过围墙,朝里面去。

    宅子的大厨房里,陈思凝站在案台边上,身上套着围裙,单刀旋转如风,切着晚上要用的食材。

    陈思凝武艺很高,上马砍人如切菜,下马切菜如砍人,行云流水得心应手,但阵仗看起来难免有点吓人。

    松玉芙和钟离楚楚,都是拿着盘子挡在胸口,站在厨房的边角,又羡慕又紧张地观望。

    夜莺武艺同样不弱,可能是抱着好胜心,站在陈思凝的对面,手拿菜刀唰唰唰,攀比谁切得更快。

    巧娥、月奴、豆豆三个丫鬟,根本就不敢靠近,此时躲在厨房外面,认真洗菜切菜。

    两条小蛇有点眼馋案板上的肉,但是怕主子一刀把它们切成蛇羹,只能躲在门槛后面,张着嘴嗷嗷待哺。

    许不令旁观了片刻,没有去打扰几个准备晚宴的姑娘家,抬步来到了前面的茶亭里,从窗口瞄了一眼。

    宽大茶亭中,几张小案拼在一起,案台上摆放着白面、馅料、工具等等,还有萧湘儿提前准备好的模具。

    忙于公事常年不下厨的萧绮,此时换上了家居服,带着围裙,坐在案台的旁边,认真包着面团,放进磨具里压得圆圆的。

    萧绮虽然智力超绝,但手艺活儿显然不如亲妹妹,虽然做出十分认真的模样,脸颊上还不在不经意间抹上了些面粉,月饼上的图案,本来想弄成许不令的脸,结果雕了半天,连她自己都认不出雕的是个什么东西。

    萧湘儿坐在旁边,完全不需要磨具,用小刀认真在月饼上刻着‘中秋明月夜’的图案,栩栩如生,还不忘嘲讽两句:

    “姐,你不行就算了,就你这手艺,做出来的谁敢吃啊?”

    萧绮瞄了瞄萧湘儿的月饼,又看了看自己的,酸酸的道:

    “许不令吃,又不是让你吃。再说了,又不是我一个人做得不好看,你以为都和你一样,整天研究这些没啥用的奇技淫巧?”

    案台周边,宁玉合和玖玖也在认真准备着月饼。

    正如萧绮所说,不是所有人都心灵手巧善刀工。

    钟离玖玖此时把小麻雀摆在面前,让它张开小翅膀,摆出‘凤鸣九天’的姿势,认真照着刻,造型倒也说得过去。

    而宁玉合则比较尴尬了,宁玉合本身就是武人,和清夜相依为命多年,两个人生活方式都比较江湖,讲究快捷方便,哪里会整这些花里花哨的东西。

    宁玉合见钟离玖玖都快做好一个了,她还无从下手,心里不免有点着急。

    陆红鸾靠在躺椅上旁观。崔小婉则把脸颊贴在陆红鸾的肚子上,听未出世小娃娃的动静。

    瞧见宁玉合半天没动作,崔小婉倒是善解人意,开口道:

    “大白,不知道刻什么的话,就让母后给你先做一个,你照着画不就是了。”

    萧湘儿手艺好得很,三两下就已经完工了,闻言把玉合做到一半的月饼拿过来,含笑道:

    “这还不简单,看好了。”

    宁玉合确实没什么好点子,见此自然也没拒绝,探头认真观望。

    只是……

    萧湘儿拿着小刻刀,在白月饼上‘唰唰唰’一顿操作,不过三两下的功夫,栩栩如生的‘飞凤展翼’图案,就呈现在了月饼上。

    ??

    宁玉合认真观望的眼神一呆,脸儿瞬间红到脖子。

    其他几个姑娘瞧见湘儿的杰作,忍不住‘噗’地笑出声:

    “哈哈哈……”

    “就这个了,许不令肯定喜欢吃……”

    “哎呀,你们……”

    宁玉合本就被湘儿弄得窘迫难言,瞧见众姐妹又笑话起她来了,连忙站起身来,跑向了屋外:

    “我去帮忙做饭了。”

    许不令在窗户外观望,同样忍俊不禁,见宁玉和落荒而逃跑出来,便站在了廊道的拐角等待。

    宁玉合脸色涨红地出了房门,往后院走去,手儿还摸着以前守宫砂的位置,心绪尚未平复,刚刚转过廊道拐角,就被许不令抬手勾住了肩膀上。

    “呀——”

    宁玉合吓了一跳,瞧见是许不令,才轻拍胸口松了口气,温润脸颊上红晕未散,强自镇定道:

    “令儿,你怎么在这儿?”

    许不令眼角含笑,搂着宁玉合向后门走去:

    “师父,方才聊什么呢?里面笑那么开心。”

    宁玉合哪里好意思说被湘儿戏弄的事儿,勾了勾耳边垂下的发丝,柔声道:

    “没什么,玖玖闹笑话了。”

    “玖玖闹笑话,你跑什么?”

    “我这不是去后面帮忙做饭嘛……你带我去哪儿?”

    宁玉合快要走出后门,才反应过来,有些疑惑地看向许不令。

    许不令搂着玉合的肩膀上,眼神玩味:

    “说起来,好久没给师父画过画儿了,吃饭的时候还早,要不找个地方……”

    “……”

    宁玉合脚步顿住,回头瞄了眼,才摇头道:

    “算了,别画了,要是晚上又一起伺候你,瞧见我身上画了东西,准被她们笑话个半月。你不知道小婉和玖玖两个,逮着我的小尾巴不放……”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往后看去,撩起白色长裙:

    “还把尾巴带着?我看看……”

    “呀——”

    宁玉合有些没好气地把许不令的手拍下去,温润脸颊上稍显羞恼:

    “令儿,你正经些,大中秋的,别弄这些。”

    许不令稍显失望,看了看风景如画的秦淮美景,叹了口气:

    “出都出来了,再回去岂不是白出来一趟,师父不乐意就算了,回去吧……”

    “你,唉……”

    不言自明。

    ……

    日起日落,转眼已是黄昏。

    文德桥南岸的居民区内,许不令心满意足地拉着宁玉合的手,走向祝六暂住的院落。

    宁玉合走路的姿势稍显别扭,腿还是软的,边走边整理着头发和裙子,确保不会被看出异样。

    清幽巷道内,处处是人家的欢声笑语。

    祝六住在巷子中段,厉寒生、裴怀等几个打鹰楼管事的,也都住在这里。

    许不令拉着宁玉合,走到院子的门口,抬眼看去,正好瞧见满枝和郭山榕两个站在厨房里,帮忙洗着碗。

    院子的屋檐下,祝六手上拿着茶碗,认真指点剑法。

    宁清夜手持长剑,在院子中间,打着刚刚学了些皮毛的祝家剑。

    厉寒生也坐在屋檐下,上次虽说没性命之忧,但身上的伤口是真的,此时还扎着绷带,靠在躺椅上,观摩闺女练剑。

    自从石龙山的事儿过后,父女俩的关系稍微缓和了些,清夜虽说没有明面上改口叫‘爹’,但也不在躲着厉寒生,就如同现在这样,自顾自地学习剑法。

    厉寒生眼神中的阴郁,如今消散了很多,却没有露出颐养天年时的怡然自得,不知是不是看宁清夜学剑的缘故,现在总是摆出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尽量不露出情绪。

    但从那双眼睛里,许不令还是能看出厉寒生心底的意思,约莫就是:

    这是我闺女?

    怎么这么笨?

    力从地起,一剑戳出去就是撼山,这么简单的东西,学半个月了……

    宁玉合武艺比清夜高不了多少,自是理解不了这种顶尖武人才会有的疑惑,瞧见这温馨的场景,她含笑道:

    “清夜还真是刻苦,大中秋的都在练剑,恐怕过两年我就赶不上了。”

    话音一出,院子里的两名宗师都有察觉,抬眼望了过来。

    宁清夜收起佩剑,转眼看向门口,疑惑道:

    “相公,师父,你们怎么来了?”

    宁玉合对着祝六、厉寒生弯身一礼,然后道:

    “家里准备吃饭了,过来叫你和满枝。”

    “哦。”

    宁清夜刚在这边吃过,但家里团圆总不能不去,她看向厨房:

    “满枝,回家了。”

    “好嘞,爹,娘,厉伯父,我先走了。”

    “跑慢点,多大的丫头了,还风风火火的。”

    “知道啦……”

    -------

    落日沉下山峦,璀璨灯火,从千家万户的庭院里亮起。

    金陵城歌舞升平,秦淮河畔、玄武湖边,到处都是喜笑嫣然的年轻男女。

    文德桥南岸,丫鬟在宅子里来回穿行,把一道道精美菜肴送到正厅。

    宽大正厅中灯火通明,以前在楼船上聚餐,因为人数的缘故,所有姑娘都没能同时坐在桌子上,这次为了好好办一次家宴,萧绮特地定做了一张巨大的圆桌,由萧湘儿设计,底部安装滑轮可以转动,几乎占据了半个大厅。

    姑娘们亲手准备的精美菜肴,整齐地摆放在大圆桌上,中心则是山水装饰,上有倒流香,让整张桌子看起来,犹如瑶池仙境中的蟠桃宴。

    砰砰——

    正厅外的花园里,满枝和崔小婉,点燃了烟花,捂着耳朵跑回大厅,躲在萧湘儿和宁清夜的身后。

    璀璨烟火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金陵城。

    小黑和阿黄,可能是被烟花吸引,跑过去就想叼起烟花,吓得陈思凝一个飞身摁住了两条大狗。

    大白鹅被拴在廊柱下面,见状扑腾翅膀‘嘎嘎’乱叫,好似在无情地嘲讽。

    随着烟花冉冉升起,许不令扶着陆红鸾,从后宅走了出来。

    陆姨作为孕妇,被放在了主位,许不令坐在身侧,招呼媳妇们就坐。

    萧绮和萧湘儿,自然而然的就坐在了陆红鸾两侧,萧湘儿还把许不令往外挤开了一位。

    崔小婉肯定是和萧湘儿坐一块儿,又把许不令挤开了一位。

    剩下的两个大姐姐,宁玉合和钟离玖玖,按照辈分肯定能坐许不令跟前,但两个人是死对头,谁都不愿意对方坐在许不令身边,两人眼神暗中较劲儿片刻,最终还是很有默契的一起坐在了桌子对面,免得大过节的吵架影响气氛。

    宁清夜和楚楚,自然坐在师父跟前,而满枝和思凝,顺势就坐在了清夜跟前。

    松玉芙本来想着餐桌上的礼节,最后落座,结果等到最后,发现许不令身边还空着,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许不令本就不计较这些,见状拍了拍身边的座椅:

    “芙宝,傻站着作甚,过来坐下。”

    松玉芙脸儿微红,这才斯斯文文的在许不令身边坐了下来,有点不好意思抬头。

    十一个姑娘围着大圆桌坐下,莺声燕语聚香成阵,看起来比满桌的佳肴还要可口。

    许不令扫了一眼,发现桌子没坐满,转眼看了看:

    “夜莺她们呢?”

    正厅侧屋里,几个丫鬟本来在等着吩咐,闻言走了出来。

    许不令招了招手:“都过来坐下,躲旁边作甚,家里又没外人。”

    夜莺向来率直,闻言轻轻点头,在陈思凝旁边坐了下来。

    月奴和巧娥倒是有点犹豫,伺候小姐二十多年,大户人家的规矩都懂,这种场合,按理说她们不能上桌子。

    萧湘儿和陆红鸾,早就把两个贴身丫鬟当姐妹看了,萧湘儿勾了勾手:

    “让你们过来就过来,傻乎乎的,还等着许不令过去拉你们?”

    “谢谢小王爷!”

    月奴和巧娥明白这话的意思,能上桌子基本上就算是偏房的身份了,脸儿都有点发红,规规矩矩在圆桌旁坐下。

    豆豆扒在门框处,探出头来,偷偷瞄了眼,一副想说话又不敢的样子。

    许不令有点好笑:“快过来,等什么呢?”

    “哦。”

    豆豆脸儿通红,斯斯文文地跑到了月奴跟前坐下。

    十五个姑娘就坐,花好月圆、秀色可餐,场景美不胜收。

    许不令心里有点飘,自也没忘记帮着他走南闯北的工具鸟,抬手把站在飞檐下赏月的小麻雀叫了过来,拿了一小碟干果放在桌子上,让依依也落座。

    陆红鸾坐在主位,摸着肚子扫视许家的众儿媳,打量一圈儿后,又看向许不令:

    “令儿,人都到齐了吧?还有没有忘记的?”

    祝满枝端端正正地坐在侧面,稍微想了下:

    “小十二没来,有点可惜。”

    陈思凝含笑道:“满枝够义气,这种时候都没忘记小十二。”

    宁清夜性格率直,闻言轻声道:

    “这是自然,小十二不来,她在家里垫底,肯定日思夜想地盼着。”

    “哈哈哈……”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姑娘都笑了起来。

    祝满枝小眉毛一皱,抬手就在宁清夜腰上拧了下:

    “会不会说话?谁垫底了?”

    许不令摸了摸挂在腰间的玉佩,摇了摇头,含笑道:

    “别着急,下次办家宴的时候,说不准就来了。中秋佳节,不说其他,来,干杯!”

    “干杯!”

    十五个大大小小的姑娘,端起白玉酒杯,凌空遥遥碰了下,一饮而尽。

    正厅外烟花不停,宅邸里欢声不休,热热闹闹的家宴,就此开始了……

    -----

    推杯换盏,不知不觉月上枝头。

    陆红鸾即将临盆不能饮酒,在桌上坐了片刻后,便先行起身,回到后宅休养,钟离玖玖和月奴在身旁侍候。

    天上月如圆盘,遥遥还能听见大厅里的欢声笑语。

    钟离玖玖扶着陆红鸾的胳膊,见离开了正厅,小声说道:

    “红鸾姐,玉合今天早上跑出门,不见了大半天,肯定又跑去和相公乱来了。我方才和她坐在一起,明显闻到她身上有相公的味道。”

    陆红鸾手儿扶着腰,在廊道里缓步行走,含笑道:

    “这还用猜?玉合又没啥私事,只要莫名失踪,肯定是和令儿那什么去了。”

    月奴走在后面,嘴角带着笑意:

    “玖玖姐,你也可以把小王爷偷偷带出去嘛。”

    钟离玖玖狐狸般的眸子里稍显羞臊:

    “我才不和那臭道姑似的,什么地方都敢乱来,还百无禁忌,待会喝高了,说不定都敢在正厅的桌子上,给姑娘们表演活春宫。”

    陆红鸾风韵眉眼满是笑意:“家里没男人,说不定待会小婉一起哄,令儿还真敢把玉合按桌子上……呃……”

    正说话间,陆红鸾皱了皱眉头,顿住了脚步。

    钟离玖玖笑容一凝,扶着陆红鸾,关切询问:

    “怎么了?”

    “娃娃好像动了下,没什么……不对……呃……”

    陆红鸾娥眉紧蹙,明显有点吃疼,抓着玖玖的衣袖,紧咬下唇脸色当时就变了。

    月奴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搀住陆红鸾。

    钟离玖玖则冷静些,抚着陆红鸾的后背,往房间里走去:

    “快去,让医女都过来……”

    “好……”

    ————

    酒过三巡,正厅中的姑娘们逐渐放松了下来,欢欢闹闹地开始闲聊,满枝和思凝更是猜拳拼起了酒。

    萧湘儿脸色微醺,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崔小婉的腿上,靠在了许不令的怀里,和许不令抱着啃。

    萧绮揉着额头,不时在湘儿的绣鞋上拍一下,示意她注意场合。

    崔小婉则兴致勃勃,抬手解起了萧湘儿的大红裙子,看模样真准备让母后在大厅里演一场‘宝宝知错了’。

    许不令被媳妇们一通猛灌,寻常酒水,自是只有喝饱没有喝醉,正安慰着萧湘儿的时候,后方的廊道里,忽然响起了丫鬟们的呼喊:

    “小王爷,小王爷……”

    “要生了,快叫产婆过去……”

    “热水……”

    正厅里肃然一静,连抱着许不令脖子说醉话的萧湘儿都瞬间清醒,抬起头来看向后方。

    许不令笑呵呵的脸色一凝,继而便焦急起来,连忙把湘儿放好,起身从窗口直接跃了出去,却见廊道之中,丫鬟拿着各种物件往后宅跑去,月奴迎面而来,脸色焦急语无伦次,连话都说不清楚。

    许不令还没来得及询问,正厅里的莺莺燕燕,便一拥而出,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片刻后,十几号人来到了陆红鸾静养的厢房外,挤在了花园廊道中间。

    生过孩子的产婆、奶娘,还有已经准备多日的医女,都跑进了厢房,借着房间里的灯火,可以瞧见里面人影来回。

    厢房之中,陆红鸾风韵动人的脸颊,因痛苦显得有些凄楚,泪眼朦胧的抓着玖玖的手,不想哭出声让外面的人担心。

    钟离玖玖则是心平气和地安抚,不停劝说:

    “没事儿,哭出来,想哭就哭,别憋着……”

    “呜……令儿……”

    略显凄厉的哭声,听得许不令心中一颤,脸都直接白了,快步跑进房间里,在床边坐下,露出明朗而轻松的笑容,握着陆红鸾的手儿:

    “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呢。”

    “呜呜……”

    陆红鸾死死抓着许不令的手儿,想看清许不令的脸儿,泪水却模糊了双眼,只能含糊不清地呜咽。

    许不令心里紧张得要死,但却不敢表露,只是用平日里看玩笑的语气,柔声道:

    “陆姨最厉害了,生个孩子怕什么,湘儿想生还没得生……”

    “呜呜……不许叫姨……”

    陆红鸾几乎咬破下唇,忍着痛说出了这句话。

    “好好,红鸾,鸾鸾最厉害了……”

    许不令语无伦次,其实这时候也慌,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离玖玖虽然没生过孩子,但作为医术高超的大夫,肯定比许不令懂得多,抬手在许不令胳膊上拍了下:

    “你出去,你在跟前待着,红鸾老分心,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在外面等着别捣乱。”

    许不令这时候肯定听玖玖的,连忙起身,在陆红鸾脸上亲了口,然后退到了房间外,心急如焚地等待。

    房门关上,只能听到里面的哭声,所有人都是心惊胆战。

    萧绮此时依旧理智,见姑娘们把房间外堵得水泄不通,抬手道:

    “都回去歇着,站这里做什么?”

    姑娘们见此,都退到了院子外。

    “啊——”

    痛苦的叫声不停传出,听得人揪心,却没有任何办法去缓解。

    萧湘儿和陆红鸾是多年的闺蜜,听见红鸾的痛苦呼喊,心里不比许不令轻松多少,双手扣在腰间,指甲几乎刺入肌肤,在许不令周围转圈,不停说着:

    “怎么办怎么办……”

    许不令听着陆红鸾的哭喊,根本冷静不下来,却又别无他法,被湘儿绕着转了两次,也开始跟着二人转。

    这样紧张的气氛,不知持续多久后,一声婴儿的啼哭,忽然划破中秋夜的夜空。

    “哇——!”

    许不令猛地一颤,萧湘儿则是身体一软,差点摔在了地上,被许不令扶着才没跌到。

    院墙外的姑娘们也哄闹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生了生了……”

    “哭了就好……”

    ……

    许不令脸色苍白,急急忙忙就想进屋查看,只是门没打开,他不敢贸然进入,只能贴在窗口,倾听里面的声音。

    房屋之中哭喊停歇,陆红鸾有气无力的抽泣依旧在持续,婴儿的啼哭很响亮,盖过了娘亲的抽泣声。

    “陆姨,没事了,我在外面呢!”

    许不令喜形于色,试图安慰一声。

    房间里的钟离玖玖,却拿起绣鞋,砸了窗户一下:

    “别一惊一乍的,老实待着不行?”

    陆红鸾有些晕,闭着眼睛,还不忘训一句:

    “死小子,再叫姨,以后不给你生了。”

    “好好好……”

    许不令连忙闭嘴,搂着也在旁边倾听的萧湘儿和萧绮,身体都止不住的在发抖。

    少许。

    屋里的婴儿哭声小了些,接生嬷嬷打开房门,惊喜开口:

    “小王爷,恭喜了,是公子!”

    许不令那顾得了这些,快步跑进房间,来到床榻旁。

    陆红鸾脸色煞白,满头汗水尚未擦拭干净,不知遭了多大的罪。

    许不令一阵揪心,在床榻旁边坐下,握住陆红鸾的手,柔声道:

    “红鸾,没事了没事了,母子平安……”

    陆红鸾汗水布满脸颊,瞧见许不令后,抽泣了两声,气息逐渐平稳,抬手轻打了一下:

    “一边去,谁要看你,娃娃呢?”

    许不令讪讪笑着,连忙让开些许。

    钟离玖玖抱着襁褓中的小娃儿,轻轻哄着,在床榻旁坐下。

    许不令轻柔扶着陆红鸾,让她可以瞄一眼。

    陆红鸾没什么力气,眸子里却充满期待,可瞧见玖玖怀里,皱巴巴、红扑扑的小娃娃后,眉儿当即皱了几分,有些委屈:

    “这……怎么这么难看?一点都不像你,也不像我。”

    许不令搂着红鸾,心乱如麻都快忘记自己姓啥了,顺口就来了句:

    “是有点丑……嘶——”

    话都没说完,耳朵就被怒火中烧的玖玖扭了半圈儿:

    “你懂个锤子,刚出生都这样,过几天就好看了。不会安慰人就出去。”

    许不令连忙闭嘴讨饶,不过这时候,哪里肯出去。

    陆红鸾听玖玖这么说,眉宇间安心了不少,抬手尝试着抱了抱婴儿后,便交由奶妈好好照顾了。

    片刻后,外面的姑娘们见母子平安,也都跑了进来,想看看刚出生的小娃娃。

    萧绮怕打扰了红鸾,便带着人都去了侧屋,许不令也被推了出去,只留下钟离玖玖和几个医女,在身边候着调理身体。

    房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时而能看到窗口跑来跑去的人影。

    陆红鸾脸色还有些发白,靠在柔软舒适的枕头上,让玖玖号脉,依稀能听到隔壁的喧闹声:

    “老许,我也想要个宝宝,看起来好好玩……”

    “这我儿子,又不是玩具,你想要待会给你生一个…”

    “别叫宝宝了,感觉和叫我一样,取个名字吧。嗯,中秋节生的,花好月圆,就叫壮壮吧……”

    “嗯?”

    ……

    陆红鸾听到这里,眉儿一皱,连忙道:

    “死湘儿,你一边待着去,名字早就想好了。”

    “叫什么啊?”

    “许怡,多好听。”

    “许姨……你也叫得出口……”

    “不许笑,我和陆姨商量了好久……”

    “哈哈哈……”

    ……

    欢笑声不断。

    陆红鸾暗暗‘哼~’了一声,心满意足地靠在枕头上,转眼看向了放在屋子角落的婴儿车。

    婴儿车并非新的,反而有些岁月了,上面挂着风铃,曾经放在肃州花海的小木屋前,在听说陆红鸾怀孕后,肃王府特地派人送过来了的。

    瞧见这许不令曾经躺过的婴儿车,陆红鸾眉宇间的笑容淡去,渐渐又多了几分伤感,注视良久后,幽幽说了一句:

    “姐姐,小酸萝卜也当娘了……”

    说完之后,陆红鸾又抿了抿嘴,看向那副和肃王妃长得神似的画像,有些不好意思地呢喃道:

    “姐姐,今天你儿子当爹了。”

    钟离玖玖在旁边号脉,闻言忍不住,掩嘴笑了下:

    “好感人,就是……感觉怪怪的……呀呀,红鸾姐,我错了……”

    “再看笑话,以后就可以改名钟离十二了,满枝可一直盼着呢。”

    钟离玖玖轻咳一声,严肃起来,做出认真号脉的模样,不过憋了片刻,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陆红鸾开始挺严肃的,可忍了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

    眼中带泪,笑得百感交集……

第二十七章 岁岁年年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所有人都喜欢团聚而不喜离别,但这场席卷整个天下的战火,终究还是没有完全熄灭。

    金陵城中,许不令在府邸中陪着陆红鸾,享受着初为人父的喜悦,而平灭四王的西凉军,也已经掉头北上,在东线战场上,拉开了最后总攻的序幕。

    天下不平,则国难全,国难全则家难全。

    许不令在家里,和媳妇们呆了一个月,直至喝完儿子的满月酒后,才依依不舍地牵出战马、带上战刀,重新踏上了向北的路途。

    九月十八,金陵城外的长江口。

    跟随许不令走了一路的楼船,重新停泊在了港口。

    萧湘儿、崔小婉、宁玉合、宁清夜、祝满枝、钟离楚楚,六个姑娘站在九月深秋的船头,目送码头上的军队缓缓离去。

    刚坐完月子的陆红鸾,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楼船二层的窗口,遥遥眺望,眼中满是不舍。

    数千亲兵队伍的前方,许不令骑着追风马,回首眺望,久久不曾有其他动作。

    身后的马车上,夜莺手持马鞭驾着车架;随军担任军师的萧绮和松玉芙,还有大夫钟离玖玖,最强打手陈思凝,也在车窗旁眺望,抬手遥遥送别。

    许不令北上伐齐,楼船沿江而上返回长安,这一次离别,可能比前几次要久一些。

    但楼船上的姑娘们,眼中并没有太多失落,因为她们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离别了,只要打完了这一仗,下半辈子便不用再去考虑战乱、敌国甚至朝堂、门阀等外在因素,可以永远安安稳稳在一起。

    不过,不能跟着许不令北伐,楼船上的异议还是有的。

    祝满枝抱着胸脯,此时还在碎碎念:

    “我也很能打的好吧,而且去过北齐,对北齐很熟悉……”

    宁清夜脸色一如既往地清清冷冷,闻言轻声道:

    “你连人都没杀过,还想跟着打仗?”

    这句话并非玩笑,祝满枝闯荡江湖好多年,真就一个人没杀过,学了剑圣老爹的撼山,同样一次没用过。

    但祝满枝并不觉得这是她纵横江湖的污点,皱着眉毛反驳道:

    “你这脑子不会转弯的,懂什么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

    宁玉合摇头笑了下,没有干扰两个小姑娘的交谈。她也会武艺,但也不得不承认,距离陈思凝太远了,陈思凝半步宗师,缺的是杀伐经验;而她缺的是基础,和清夜、满枝一起,跟着厉寒生、祝六认真打底子才是正事儿。

    钟离楚楚同理,医术比不上师父,武艺和满枝半斤八两,可能还打不过。这些日子,肯定是埋头苦练,免得变成除了貌若天仙便一无是处的花瓶。

    萧湘儿和崔小婉,是真没办法跟着,不过许不令答应修个‘宝宝大桥’,萧湘儿倒也不至于闲着无事可做,回长安后就可以规划,在历史上留下专属于自己的杰作。

    崔小婉如今的性子已经不再孤僻,跟着萧湘儿一起游戏人间,倒也扛得住年余的寂寞。

    要说最苦的,可能是陆红鸾了,刚刚诞下儿子,便要和夫君分别,住回她呆了十多年的长安城。

    身边没有许不令的陪伴,陆红鸾肯定是不舍的。

    但这一场仗,不能不打完,陆红鸾心里也清楚,此时只期盼着,许不令凯旋时,那一抹明朗的微笑,和那一句柔入心底的‘陆姨’了。

    楼船离岸,朝着长安遥遥驶去,逐渐在天边,变成了一道孤帆。

    许不令回过头来,看向北方的苍茫大地,压抑在心里的百般情绪,在沉默良久后,化为了一句:

    “是非成败,在此一战!将士们!拔营!”

    “虎——”

    “虎——”

    “虎——”

    长剑指北,气势如虹。

    数千亲军,在许不令纵马扬鞭后,朝塞外漠北,扬尘而去……

    --------

    北齐和大玥的最后决战,在建平元年的秋天,正式拉开序幕。

    天下间的所有势力、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场收官之战。

    而无人注意的棋盘之外,一件和天下大局没有任何关系的小事,也在天地之间悄然进行着。

    秋去冬来,刚过十月,第一场大雪,便从天空降下,落在了幽州大地上。

    遥远的东方,天的尽头,数年不曾有人涉足的海外孤岛上,鹅毛大雪掩埋了大地,蓝色的海浪冲刷着礁石,天地间只有海浪的声响,这座悬与海外的荒岛,好似置身于世界的边际。

    浪涛汹涌的海面上,一叶孤舟,悬浮于天地之间。

    年仅十五六的小姑娘,身上披着蓑衣,手里持着鱼竿,随波逐流,钓着海面下的鱼儿。

    两截铁枪拼在一起,放在小姑娘的身后,那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海外,似乎是在思索着海有多宽、天有多高。

    每个置身海边的人,都会思考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显然是没有答案。

    随着鱼漂在风雪中抖动,小桃花回过了神,用力拉起鱼竿,水面下剧烈翻腾,好似钓到了什么大东西。

    小舟被拖着在海里乱跑,眼看鱼竿快要折断,小桃花可不想中午没饭吃,把鱼竿插在了小舟上,拿起旁边的铁枪,纵身一跃,落入了刺骨冰凉的海水中。

    小半个时辰后,月坨岛的沙滩上。

    小桃花身上裹着干毛毯,肩膀上扛着一条比她还大的鱼,朝着地宫的入口走去。

    鱼很大,长得挺古怪,背上有鱼鳍,满嘴利齿,特别凶,不过脑袋被铁枪洞穿,凶不起来了。

    这种鱼虽然很大很凶,但味道着实不怎么好,也就鱼鳍煮出来好吃。

    小桃花抓过一次后,本来不想再抓了,可今天运气不好,也只能将就一下。

    小桃花瞄着大鱼,暗暗想着:要是和满枝姐说,满枝姐肯定不信有这么大的鱼,以后得带几颗牙齿回去……

    沙滩上空无一人,但还能瞧见些许人为留下的痕迹。

    沙滩的一块大石头上,有明显的裂痕,是被撞出来的。

    地上本来还有一杆锈迹斑斑的铁棍,被小桃花捡起来,插在了地宫的入口处,免得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

    小桃花沿着记好的路线行走,来到栓着布条的铁棍旁。

    铁棍上的布条迎风招展,上面写着‘算吉凶、算祸福’,还有八卦图案,只可惜这地方,显然没人过来找她算命。

    小桃花扛着大鱼,走过幽深的地道,来到地底深处。

    曾经的老太监尸骸,已经被小桃花拖出去安葬了。

    因为上次大战,地宫被外人发现,里面的金银珠宝全部被搬走,还留下些乱七八糟的垃圾,也被小桃花整理得干干净净。

    通道转角的那面石墙,被厉寒生等人硬挖出来个洞,不过机关没有放下,石墙升上去,看不到了。

    小桃花走进地宫的中心,此地本就是躲避战乱住人的地方,周围有不少开凿好的房间。她来的时候随便挑了一间位置不错的,还给装上了个小木门。虽然这地方不可能有人来打扰,但人住的地方,怎么能没有人样呢。

    宫殿中央堆着一大堆木材,中间燃着篝火,小桃花刚刚扛着大鱼走进去,一只被拴着脚的白色海东青,便警惕叫了两声,瞧见她肩膀上夸张的大鱼后,又迅速低下头去,咕咕小声啼叫。

    小桃花在漠北呆了很长时间,认识这很值钱的大鹰,过来的路上,运气好遇见,就给逮住了,也没指望它下海捕鱼,纯当是在这里苦修时的玩伴。

    “饿了吧?来吃鱼。”

    小桃花把肩膀上的大鱼,直接丢在了白鹰面前,鱼嘴比鹰都大,吓得白鹰展开翅膀乱飞,满眼都是惊恐。

    “嘻嘻……”

    小桃花甜甜笑了下,回到屋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把大鱼拖到暗河旁边,熟练地开膛破肚取肉,又来到篝火附近,用吊起来的大锅,开始烹饪美食。

    训鹰得熬,但小桃花身边这只海东青,显然不用熬了,已经被这彪悍的行为吓破胆了,老老实实地站在跟前,望着小桃花手里的鱼肉。

    小桃花盘坐在小案板的旁边,切下一块肉,丢进白鹰的嘴里,可能是在地下太过无聊,瞧见白鹰狼吞虎咽的模样,还和鹰聊起了天:

    “这有什么好吃的,没出息,一看就是没吃过好东西。以前我在关中走江湖的时候,我娘给我买过一只镇平烧鸡,知道烧鸡是啥不?”

    白鹰歪了歪头:你在念叨啥?我听不懂人话。

    小桃花也觉得鹰听不懂,便把白鹰抓了过来,指了指火堆,然后用手在鹰脖子上比划了下,又做出拔毛放在火上烤的动作。

    “咕咕……”

    白鹰这次懂了。

    小桃花心满意足的把鹰放下,继续切着肉,舔了舔嘴唇道:

    “那烧鸡可香了,皮脆肉酥满嘴油,在这天涯海角的,一辈子都吃不到,可惜我也只吃过一次……还有长安城的水盆羊肉,你知道啥是水盆羊肉不?”

    白鹰虽然听不懂,但还是学会了点头。

    小桃花把切好的鱼片,放进吊锅的沸水里,甜甜笑了下:

    “就是这样煮出来的羊肉,汤特别好喝。还有糖葫芦……”

    白鹰点头如捣蒜。

    小桃花觉得这鹰有点傻,抬手丢了块肉过去:

    “糖葫芦你吃不了,只有我能吃。以前跟着爹娘走江湖,爹爹和吴伯伯一走,我就坐在那里帮忙看摊子,事后都会给我买一只糖葫芦。我每次都装作算命先生的模样,还想着有人过来算命,可以得几文钱,然后自己去买来着;可惜帮忙看了好久的摊子,只有一个人来找我算过命。”

    小桃花取出荷包,从怀里拿去银元宝,在白鹰面前晃了晃:

    “看到没有?这就是我这辈子挣到的第一笔银子,当时可开心了,想着买一整垛糖葫芦回去。”

    白鹰见小桃花拿着银元宝在它面前晃悠,便小心翼翼地用鸟喙触碰了下。

    小桃花连忙把银元宝收回来,摸着上面咬出来的牙印,小声道:

    “可惜,算命是我瞎蒙的,收这银子不踏实,不敢花。当时就想着,银子能换糖葫芦,那糖葫芦和银子都是一样的,既然买不成糖葫芦,那想吃的时候,把银元宝拿出来咬咬,不就等于吃过了。”

    小桃花把银元宝送到嘴边咬了咬,又轻轻叹了气:

    “只可惜这东西一点味道都没有,最后就不咬了。”

    幽深地宫,自说自话。

    随着吊锅水沸,空气里也多了些许肉香味。

    小桃花拿出碗筷,给自己呈了一碗鱼汤,又拿出一块干饼,端着碗坐在了地宫的墙壁旁,就这鱼汤吃饼,看向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

    白鹰有点害怕小桃花,但幽深地宫没有其他活物,待得久了连动物也害怕,见小桃花不言不语了,悄悄摸摸也凑到了跟前。

    小桃花用筷子夹起一块鱼肉,丢给白鹰,又继续道:

    “怕你跑了,才拴着你,要是你跑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放心,鹰寿命长得很,能活七八十年,陪我在这里待两年,我把这些都学会了,就带你出去叱咤江湖,和大哥哥打一架,我就是天下第一。到时候,你想吃什么吃什么,再给你找十只母鹰作伴……”

    说到这里,小桃花眨了眨眼睛,看向白鹰:

    “对了,你是公的还是母的?”

    白鹰点头如捣蒜。

    小桃花叹了口气,她也不会分公母,便继续端着小碗吃鱼:

    “如果是母的,就给你找十只公鹰作伴。师父让我盯着大哥哥,那我就是国师,国师可厉害了,要几只鹰,大哥哥应该会给的。”

    白鹰‘咕咕’了两声,虽然听不懂,但也做出了顺从的模样。

    吃完了午饭,小桃花把锅碗在暗河中洗干净,放在了小橱柜里。

    白鹰也吃饱了,蹲在篝火旁,疑惑打量。

    小桃花提着铁枪,来到空旷宫殿中心,扫视昨天学到的地方,仔细观察上面的刻痕,然后闭上眼睛,想象划出这道刻痕的动作、力度,身体也随着想象而动,枪尖扫过地面石砖,缓慢而平稳的演练起一招一式。

    地宫里没有太阳,为了计时,地宫角落放着自制的水漏。

    一桶水完,一天时间也就过去了,小桃花便会用铁枪,在地面上刻下一道横线,然后回到小屋里,握着银元宝睡觉。

    就这样日复一日

    地上的刻痕,从一道变成十道,十道变成一百道。

    白鹰起初被绑着蹲在旁边观望,然后松开了绳索,在地宫里盘旋鸟瞰,再到跟着小桃花,一起离开地宫,在浩瀚无际的海面上,搜寻着从未吃过的鱼儿。

    地宫外的岛屿,从满山积雪变成春暖花开,从春暖花开又变成烈日炎炎,然后是遍地落叶,又变成满山积雪……

    小桃花近乎机械地过着每一天,但却半点不枯燥,偶尔也会乘船跑到乐亭县的集市上,买些衣裳、调料,顺便带回来几本书。

    有些书是师父曾经嘱咐她必须学的,但她更喜欢的,是小作坊刊印出来的侠义故事。

    从《剑圣祝六与娥眉七仙女》,一直追到《剑圣夫人郭山榕决战瑶台仙子》。

    每当习武太累的时候,小桃花便会坐在篝火旁,抱着书本,给白鹰讲解这些引人入胜的故事。

    当然,也会偶尔吹嘘两句:

    “这个剑圣祝六,他闺女你知道不?我拜过把子的姐姐,汾河剑神,可厉害了……”

    白鹰很聪明,起初听不懂人言,但听得多了,便也懂了。最开始害怕小桃花,但慢慢地彼此就成了不通言语的朋友,也会蹲在小桃花的怀里,认真感受着小桃花讲故事时的情绪。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好像很漫长,但好像又一眨眼就过去了。

    有一天早晨,地宫里的油盐快没了,小桃花再次乘着船,来到乐亭县城,却见县城的门口,贴着一张暂行的告示。

    昭告天下的告示!

    小桃花站在告示前,仔细看了片刻,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比告示牌还高了。

    她抬起手来,仔细算了很久,才稍显恍然地嘀咕了一句:

    “好快啊,都十八岁了……”

    声音有点成熟。

    小桃花皱起眉头,以前没发现,此时竟然觉得十分别扭,她连忙跑到集市上,找到一面铜镜,拿起看了眼。

    镜子里的小桃花,长大了……

第二十八章 敬江湖(大结局)

    两年后。

    建平三年的冬至,一场细细密密的小雪,落在长安城千街百坊之间。

    晨钟响彻街巷,数万百姓,站在朱雀大街两侧,沿街酒楼茶肆的围栏和窗户旁,文人士子齐聚,眺望着朱雀大街中央。

    五马并驱的车辇,从朱雀大街上行过,前方的西凉军大将杨尊义,高举大旗,上书‘肃’字。

    车辇后方,是整齐排列的西凉铁骑,武装到牙齿,宛若一座座钢铁堡垒,都是刚从漠北草原的战场上归来,身上血腥气尚未消散,无时无刻不震慑着天下宵小。

    朱雀大街的尽头,宫门大开,御林军垂首而立,等着这架诸侯车辇。

    太极殿外,文武百官分立左右。

    年仅十二岁的大玥皇帝宋玲,手捧托盘,上面放着传国玉玺,站在台阶上安静等待。

    今天,是宋氏帝王禅位的日子。

    虽然规模很大,到场的王侯将相极多,但大殿外的气氛,却不怎么样庄严肃穆,也肃穆不起来。因为与其说是禅位的仪式,倒不如说是许家的庆功宴。

    西凉军连续征战近三年,收了南越,平了江南,又横扫双王相争的北齐,虽然宋玲身上那件龙袍尚未脱下,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个天下姓‘许’了,现在所做的,不过是个必要的流程罢了。

    没人会在意宋氏怎么想、宋玲会不会禅位,大势之下,个人意志根本左右不了大局。

    在许不令带着西凉军,满载姜氏宗亲,从漠北归来那天,宋氏宗氏的老人,便‘满心诚恳’地跑到肃王府上,表明‘宋玲年幼、难掌大局,希望肃王能入主皇城’的意愿。

    对于这个无理请求,肃王自然是严词拒绝。

    然后小皇帝宋玲,就召见肃王,当朝说起禅位的事儿。

    肃王自然还得拒绝,甚至当场脱了蟒袍,说要告老还乡,表明自己没有图谋皇统的想法。

    再然后就是五大门阀、文武百官、三军将士,在殿前跪请肃王继位。

    肃王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并当场发话,会厚待宋氏宗亲。

    这下面有什么弯弯绕绕的门道,所有人都清楚,看起来甚至有点假惺惺。

    但肃王许悠心里面,还是发自真心地不想登上龙椅。

    许悠毕竟和宋暨称兄道弟,父王许烈和宋氏帝王更是同生共死的交情,接受了宋玲禅位,无论这龙椅来的多么正当,他跑来接‘侄子’的皇位,在史书上看来,都有点欺压旧主、不忠不义的意思。

    本来肃王许悠的意思,是先当摄政王混着,等他哪天合眼入土了,再让许不令来接受禅位。

    但最后想了想,让许不令接受禅位,对后世名声也不好,还不如他这当爹的,直接把黑锅背了,这样许不令就是清清白白的太子身份,顺理成章登基,也不用再搞这些假惺惺的玩样儿自欺欺人。

    浑厚钟声中,马车穿过宫门,来到太极殿的台阶下。

    肃王许悠从车辇上下来,满头白发下的双眸,看向广场四周黑压压的人群,眼中有几分恍如隔世的味道。

    当年,许悠和肃王妃手拉手离开长安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能再回来,更没想过有一天,能站在这个位置,看着天下间的一切。

    而在场觉得恍如隔世的,也绝不止许悠一人。

    广场右侧的宫阁下,数百王侯公卿站在这里观礼。

    五大门阀之首的萧家家主,萧庭萧大公子,寒冬腊月手持折扇,满眼都是感叹之色,摇头晃脑道:

    “以前我站在这儿的时候,还在拿姑姑买胭脂的银子,赌许不令和人掐架输赢,谁能想到短短几年的光景,他爹就变皇帝了。这我以后要是当了宰相,岂不是得整天对他点头哈腰……”

    穿着浩命服的孟花,拉着女儿的手,用胳臂肘撞了萧庭一下:

    “你能不能把扇子收了?”

    “女人家懂个什么?这叫风雅。”

    “在场上万人,就你最风雅,也不怕人笑话,还当宰相,你就适合当宰猪的。”

    “嘿——要不是打不过你,我非得让你明白什么叫夫纲……”

    ……

    萧庭身侧,是其他门阀的首脑。

    陆红信是陆红鸾的兄长,许不令大舅子,瞧见肃王登基,自然满怀欣慰。

    幽州崔氏的崔怀禄,和夫人王氏,托‘后宅一霸’崔小婉的福气,又变成了国丈,自然也喜笑颜开。

    五大门阀四个都和许家是姻亲,独独剩下的少府李思,明显有点不是滋味,这些日子一直都在走动,想让肃王许悠续弦立个皇后,至于能不能成,就不得而知了。

    五大门阀的后方,是一众王侯公卿。

    松玉芙的老爹松柏青,如今还是国子监大祭酒。

    南越君主陈瑾,因为女儿陈思凝成功拿下许不令,如今受封郡王,不用担心许不令秋后算账,也算保全了陈氏,站在人群中也是面带笑意。

    北齐君主姜凯,站在陈瑾的后面。

    姜凯说起来也是个苦命人,空有世子的身份,却没有许不令的气运,继承北齐大统没多久,还没把内乱摆平,许不令就又又又找上了门,摧枯拉朽击溃了双王的兵马。

    姜凯是打心眼里怕了许不令,眼见大势已去,倒也干脆,西凉军还没到归燕城,直接就大开城门,单枪匹马的出来投降了。

    许不令挺欣赏姜凯,也没为难他,封了国公,善待了姜氏,也算落了个好结局。

    在三擒三放的恩情下,姜凯直接没了脾气,到了长安城后,安安心心当起了咸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乐不思齐’,没事还去和人家九节娘娘套近乎,但结果如何,倒是没人晓得。

    除开这些王公贵子,在场帮许家打天下的江湖人也不在少数。

    东海陆氏自不用说,肃王的亲家,如今直接飞黄腾达变成了皇亲国戚,陆百鸣的位置,直接和萧庭等人并列,可见其尊贵。

    剑圣祝六,作为许不令的老丈人,如今也封了爵位,不过江湖人不太在意这个,只是在虎台街开了家武馆,传承祝家剑学。

    厉寒生性格比较孤僻,本来想回蜀地给发妻守坟,但和清夜关系缓和后,清夜不想再离开亲人,最终还是和老搭档祝六一起,在武馆里当师傅。

    北疆陈冲善战阵功夫,和许不令北上伐齐,立下不少功劳,如今倒是入仕途当了武官,因为一张破嘴特能唠嗑,在官场上混得还风生水起。

    余下的,司徒岳烬、林雨凇、左战、左夜子、柳无叶等和许不令打过交道的江湖人,都在台前观礼。

    老夫子一脉的徐丹青、梅曲生、二黑等人,向来比较仙儿,倒是没过来。

    而除开这些男人,在场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陆红鸾坐在偏殿里,从珠帘后看着老大哥许悠的登基大典,怀里抱着不到三岁的许怡。

    虽然诞下了孩子,陆红鸾的容貌和身段儿都没有任何变化,许不令从漠北归来后,为了补偿她怀胎十月的‘寂寞’,这些日子都在好好地陪着她,可能是昨晚被折腾得没睡好,还稍稍有些走神儿。

    萧绮穿着世子妃的衣袍,端端正正站在珠帘后,瞧见肃王坐上龙椅,眼中也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神色。

    这几年打仗,萧绮即是军师也是后勤部长,跟着许不令走南闯北,付出比任何人都多,如今天下安定下来,可以退居幕后安心当个小女人,心里自是轻松多了。

    与两个姐妹相比,一袭红色宫装的萧湘儿,神色则要复杂许多。

    今天萧湘儿本不想过来的,可架不住众姐妹的怂恿,还是跑过来了。

    萧湘儿在这个宫城里待了十年,曾经做梦都想出去,谁曾想到,出去转了一圈儿又跑回来。

    从皇后变成太后,然后变成太皇太后,到头来又变成了未来皇帝的女人,感觉出去这趟就和白跑了一样。

    崔小婉站在萧湘儿的身后,双手抱着湘儿的胳膊,笑眯眯地旁观。虽然崔小婉也是从这座皇城里跑出来的,却没萧湘儿那么多想法,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许不令在跟前就足够了。

    崔小婉的身后,是宁玉合和钟离玖玖两个死对头,依旧是谁也不搭理谁,各看各的。

    宁玉合江湖出身,如今不好意思当道士了,便跟着清夜一起潜心习武,年龄也不大,在陈思凝的刺激下,这两年可谓突飞猛进。

    钟离玖玖的日子则要充实多了,技多不压身什么都会,除了研究医药、养身驻颜,闲时还在家里弄了个‘动物园’,养着各种奇珍异兽。

    六个大姐姐的远处,五个小姑娘持着望远镜,站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旁观。

    祝满枝如今到了长安城,如愿以偿重新回到了狼卫,成了缉侦司的名誉主官,办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当年那个,她辞职的时候说‘还有这种好事’的主薄调去养马了。

    除此之外,祝满枝还是祝六所开武馆的名誉馆主,大有一统黑白两道的架势。

    陈思凝自不用说,本事武艺高强,又和满枝聊得来,从北齐回来后,也跑去缉侦司混了个位置,私底下,还在大业坊的状元街上投资了家螺蛳粉楼,专门推广南越地道美食,结果就是隔壁的店铺敢怒不敢言。

    宁清夜本就和满枝是好姐妹,而且也想在剑道上拔高一筹,免得被陈思凝完全压下去,整天都泡在祝六的武馆里学习剑法。

    钟离楚楚武艺一向不高,但天赋还是有的,除开习武和学医,还在魁寿街开了家舞蹈班,教豪门千金琴棋舞曲,也算是多才多艺。

    松玉芙是小姑娘中唯一不会武艺的,爱好就是读书和教书,在和萧绮一起忙完打仗的事情后,回到长安,专门弄了个幼儿园,日子过得比在楼船上充实多了。

    至于小夜莺,因为是许不令的贴身丫鬟,行军打仗都跟在许不令身边,白天帮忙处理军务,晚上帮忙排解寂寞,回到长安则当管家,今天倒是没来。

    太极殿前小雪纷飞,随着宋氏皇旗取下,换上肃王旗帜,肃王许悠坐在金殿龙椅之上,两个朝代的新老交替,也就此完成了。

    长安城外,传来了数声炮响。

    而千街百坊间的市井百姓、文人世子,也在此时,庆贺起一个大一统的盛世王朝,就此缓缓走来……

    ---------

    “肃王世子许不令,欺男霸女、逼良为妻的事儿,到这里就讲完了……”

    长安城坊市角楼附近,勾栏赌坊接连成片,泼皮闲汉围在茶摊上,脚下放着火盆,听着说书先生,讲完了这个漫长的故事。

    说书先生坐在茶摊上,杵着藤木拐杖,意犹未尽地说完后,拿起茶碗喝了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

    “接下来,爷给你们讲个,一国太子,寻仙问道的故事,那太子可厉害了……”

    “诶诶!”

    坐在火盆旁的闲汉,正听得兴起,见说书先生准备换场子,有些不乐意了,意犹未尽地询问:

    “不对不对,你这没讲完啦。”

    说书先生话语一顿,有些不满地转过头来:

    “什么没讲完?都讲到这里了你还想听啥?打仗啥的讲了也没意思,不如听那混账太子,欺师灭祖、四处强掳仙子的荒唐事儿……”

    闲汉摆了摆手:“能坐这里的,谁想听打仗,不都是念着上不得台面那点事儿。”

    “对啊对啊……”

    “你方才好像漏了一个,那个小桃花呢?怎么讲到最后没影了?”

    说书先生放下茶杯,露出笑容,转眼看向街边房舍,含笑道:

    “小桃花呀,呵呵……”

    ————

    大业坊,青石巷。

    小雪如柳絮,洒在不知多少代人来回的青石地砖上。

    发黄的酒幡子,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勾人酒香,似是融入老酒肆的一砖一木里,未曾端杯,便让人已经醉了。

    头发大半雪白的老掌柜,背驼了些许,但面容依旧精神,肩膀上搭着毛巾,在几个大酒缸前兜兜转转,陪着铺子里唯一的酒客唠嗑:

    “听钟声,在交接了,公子不过去,就不怕你爹收拾你?”

    身着白衣的俊美公子,坐在靠窗的酒桌旁,面前放着两碟小菜,一壶老酒。

    白衣公子眼神似醉非醉,手里拿着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

    听闻老掌柜的言语,白衣公子收起玉佩,端起酒碗,喝了口辣喉咙的断玉烧:

    “走个过场罢了,哪有喝酒有意思。”

    老掌柜呵呵笑了声,拿着一壶温好的酒,在酒桌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上了一碗:

    “人都想陪着娇妻美妾,但脚下这路,不能不走,也逃不掉。”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没有言语。

    他,只是刚刚从北齐回来,被媳妇们轮傻了而已,需要缓缓,这事儿不好开口。

    老掌柜端起酒碗,和许不令碰了下,又说起近日的江湖事。

    许不令一饮而尽,面带微笑,安静聆听,时而也评价几句。

    酒未完,人未醉。

    老掌柜满是皱纹的眼角抬了抬,看向了酒肆外:

    “这鹰不错。”

    许不令放下酒碗,回过头看向围栏外,却见院墙对面,站着一只毛发雪白的海东青,正歪着头望着他。

    巷子里小雪纷飞,身着狐裘的高挑女子,也从巷口处缓步走来。

    女子身材很高,可能与许不令眉毛齐平,杏眼朱唇,艳若桃李。乌黑长发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背后,背后挂着长条布包,里面装着两截铁枪。

    许不令瞧见女子的面容和身段儿,稍稍愣了下,不过从那双灵气逼人的双眸中,还是认出了来人是谁。

    许不令站起身来,走到了酒肆外,看着迎面而来的女子,如释重负:

    “小桃花,这几年你去哪儿了?我去北齐找你,到处没找到。”

    “去了海外。还有,我叫左边。”

    小桃花身段儿挺拔,鼓囊囊的衣襟,再也不似当年那个舔糖葫芦的小丫头,连声音也变了。

    不过没变的是,她腰间依旧挂着个小荷包,荷包里放着个银元宝。

    小桃花在酒肆前停步,彼此距离十步,中间隔着风雪。

    她从背上把长条布包取下,两截铁枪拼接在一起。

    许不令瞧见这一幕,微微摊开手来:

    “来找我报仇?”

    小桃花拼好铁枪,寒铁枪锋斜指地面,抬眼看向许不令:

    “大哥哥对我有恩,我不会杀你。但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仇不能不报。我们打一场,往日恩仇,一笔勾销。”

    许不令眼神无奈,看着已经很有御姐范儿的大丫头,摇了摇头:

    “好久没听到这么狂的口气了,你师父临终前,和你说了什么?给你找了个神仙师父?”

    小桃花拧转枪锋,眸子里不夹杂任何情绪,或者所以情绪都藏在心底,她平淡道:

    “师父说,大哥哥也只是个凡人。师父和你较量过,知道你的上限,说我天资很好,最多两年,就能赶上你。”

    许不令上下扫了眼:

    “你练了两年,我也练了两年,怎么赶?你师父,误人子弟有一手。”

    小桃花微微皱眉,但眼中的自信并未散去,枪锋抬起,指向许不令:

    “大哥哥只是自学成才,我师承战神左哲先,大哥哥莫要轻敌才是。”

    许不令见此,轻轻叹了声,转而道:

    “打完了之后做什么?跟我回家?”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沉默片刻后:

    “打完再说。”

    “好。”

    轰隆——

    话语落,两道身影,在风雪中冲天而起。

    酒肆外,发黄的酒幡子,随着二人带起的劲风猎猎作响。

    白鹰落在酒肆的围栏上,和年迈的老掌柜,一起抬头看向天空。

    趁着老掌柜走神儿的功夫,白鹰还偷偷在老掌柜的酒碗里,啄了一口。

    “酒咋样?”

    “咕咕——”

    “呵呵,够烈就好……”

    ……

    所谓江湖,其实就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小酒肆。

    有人来,有人走。

    有人重归于好,有人反目成仇。

    因酒相识,故事便从这里开始。

    只要酒没变,故事便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

    年年岁岁复年年,在酒肆里看到的,无非是一场接一场的轮回罢了。

    许不令从天空落下,拿起桌上的酒碗,喝了半碗,又倒在了地上。

    继而伸出胳膊,接住从天而降的小桃花,扛着往青石小巷外走去。

    清亮酒液融化雪面,渗入被江湖人,踩了不知多少年的青石路面。

    这一碗酒。

    敬江湖!

    (全书完)

终章 花落闲庭(全剧终)

    “糖葫芦——”

    “卖煤……别动手,讨厌……”

    年关刚过,长安城千街百坊之间,大红灯笼尚未撤下。

    虎台街上,刚刚从武馆出来的宁清夜,提着雪白宝剑,在街边的糖葫芦垛上,挑选了几只颗粒饱满的糖葫芦。

    街道后方,原本朱满龙坐镇的铁爪门,如今换了招牌,上面由许不令手书了‘绝剑山庄’四个大字,烫金招牌在冬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剑圣祝六和厉寒生,并肩站在大门外送行,旁边则是摩肩接踵前来拜师的江湖客,连其他几家武馆的馆主,都在人群里面排着队,希望能被两名武魁,亲口指点两句。

    宁清夜的表情如往常一样清清冷冷,挥手道别后,便拿着几串糖葫芦,转身走向皇城外。

    长安城很大,随着朝代更替、新政出台,关外诸多小国的使臣,也闻讯赶到了长安城,朝见天朝上国新的天子,街坊之间异族人随处可见,‘万邦来朝’的气氛很浓郁。

    宁清夜提着许不令送给她的‘不令剑’,先是到大业坊青石巷,买了两壶断玉烧,然后来到状元街上。

    龙吟阁正对面,原本的一家玉器行,如今返修一新,改成了一家酒楼。

    酒楼上面挂着招牌,上书‘柳州螺蛳粉’,字迹铁钩银画,也是许不令所写,酒楼装饰比对面的龙吟阁还气派。

    只可惜的是,三层高的大酒楼内鸦雀无声,一个客人没有,只能看到穿着整齐的店小二,站在大厅里面发呆。

    身着水蓝长裙的陈思凝,孤零零坐在酒楼门口怀疑人生,两条小蛇,则盘在门口花坛旁边晒着小太阳。

    宁清夜走到跟前,用糖葫芦在发呆的陈思凝眼前晃了晃:

    “思凝?”

    “嗯?”

    陈思凝回过神来,还以为客人来了,眼中一喜,可瞧见是宁清夜后,又没精打采地继续托着下巴看向街面,抱怨道:

    “清夜,你说长安城的人,口味是不是有问题?这么好吃的东西,才卖五文钱一碗,都没人登门。我可是把满枝的私房钱都骗出来了,若是今年挣不回本,还不得被她挠死……”

    宁清夜挑挑眉毛,她虽然不会经商,但是识数。

    龙吟阁对面的黄金地段,光买下来都花费不下万两白银,这还是东家看在皇族份儿上,才忍痛割爱。在这里别说卖螺蛳粉了,就是开青楼,姑娘姿色差点都得赔死。

    不过产业是许家的,也不用交租子,放着也是放着,让陈思凝过过瘾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想回本显然不可能。

    宁清夜也不好打击陈思凝,只是抽了抽鼻子:

    “螺蛳粉味道不好闻,才刚开,食客不明底细,自是不敢上门。”

    “唉……”

    陈思凝抿了抿嘴,生意失败,感觉在家里有点抬不起头,但食客不上门,她总不能把人按着硬往嘴里灌,当下也只能起身拍了拍裙子,和清夜一起往回走,有点疑惑地看了看天色:

    “清夜,你不是每天练到黄昏才回去吗?今天怎么回去这么早?”

    宁清夜摇头一笑:“今天元宵,许不令说要画一幅全家福,得早点回去准备。”

    陈思凝恍然,点了点头,看向崇宁坊:

    “满枝今天去当差没?要不要去叫她?”

    宁清夜微微摊开手,有些无奈:

    “满枝头几天还准时过去,但当了两天主官,发现自己啥都不会,就会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点头。怕被人笑话,后面没事儿就不过去了,还说什么‘大人物不能轻易露面’。”

    陈思凝懂了,勾起嘴角笑了下,和宁清夜直接回到了魁寿街。

    魁寿街三座大牌坊后面,王侯将相的府邸扎堆,本来没有多少商户,不过如今街道中心位置,多了一家‘艺坊’,专门教街上的豪门千金琴棋舞曲,东家自然是钟离楚楚。

    相较于陈思凝无人问津的酒楼,这家艺坊要红火太多了。

    魁寿街上的豪门千金,半数是花痴,当年都敢堵许不令的大门,如今许不令成了当今太子,偶尔还会过来接人,她们自是蜂拥而来,为见许不令一面,能从凌晨一直待到艺坊关门为止。豪门千金一起游乐,也是重要的社交手段,魁寿街上的豪门大户对这些,自然也是默许的态度。

    陈思凝来到艺坊外,瞧见外面停满了马车小轿,眼中不禁有些羡慕。

    宁清夜和管事嬷嬷打了声招呼,很快,一袭红裙的钟离楚楚,便从里面跑了出来,还挥手和魁寿街的千金小姐告别。

    陈思凝抬眼看了看,轻声道:

    “楚楚,你走了,谁教她们跳舞?”

    钟离楚楚走在两人跟前,脸色稍显不好意思:

    “我能教个什么呀。本来还想教她们,人太多了,我教不过来,就让相公从宫里叫了两个宫廷舞师过来,结果可好,人家那专业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上场,都跟着一起学了。”

    钟离楚楚是自学成才,论起舞蹈技艺,肯定比不过宫里专门教宫女跳舞的乐师、舞师。

    宁清夜见此,含笑安慰了句:

    “有人捧场就好,总比思凝到现在都没开张强。”

    这话确实挺安慰楚楚,代价就是陈思凝当场自闭。

    钟离楚楚晓得宁清夜直来直去的性子,含笑打圆场道:

    “思凝做的螺蛳粉没问题,我们都爱吃,就是名气没打出去罢了。等过些日子,让厉伯父和祝伯父,还有许不令,每天早上过去吃一顿,再让满枝放小道消息,说当代武魁,都是吃这个才功力大增,保准连铺子门槛都踩断。”

    陈思凝听到这个,眼前微微一亮:

    “还能这么做生意?!”

    宁清夜则挑了挑眉毛:“这主意一看就是你师父出的。”

    钟离楚楚笑了下:“是啊。我师父怕我糟蹋相公银子,就准备这么整来着,结果还没用上,艺坊的门槛就被踩烂了……”

    三个姑娘有说有笑,相伴走回街道上,已经改成‘许府’的肃王府,虽然大匾额换了,但青魁的小招牌依旧挂在偏门上。

    刚过完年关不久,府邸外的大红灯笼尚未撤下,丫鬟家丁进进出出,老萧则搬了个小板凳,手扶拐杖,坐在大门外面喝茶讲段子:

    “……想当年,老夫在楚地行走,偶然遇上年轻气盛的刀魁司徒岳烬,常言道‘狭路相逢勇者胜’,老夫过去就叫了声‘孙贼’,你们猜怎么着?”

    大红灯笼下摆着小茶案,还有一张轮椅。

    祝满枝穿着小裙子,坐在轮椅旁边嗑瓜子,闻言稍显不屑道:

    “这还用猜?全天下谁不知道你被老司徒追着砍了七百里,从九嶷山追杀到岳阳……”

    “嗨!怎么能叫追着砍?那老匹夫连老夫衣角都没碰到,是我遛了他七百里……”

    ……

    轮椅上面,身材高挑曼妙的女子,全身缠着白色绷带,和木乃伊似得靠着,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那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

    白色大鹰站在椅背上,也在认真听着江湖段子,时不时还对着女子‘咕咕’两声,好似再说‘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祝满枝也这么觉得,此时转眼望向女子,打趣道:

    “小十二,你看看人家老萧,跑去找刀魁的麻烦,别的不说,至少有把握全身而退。你倒好,一声不吭跑出去躲了两年,出山就想打我相公,现在好了吧?吃饭都得我喂,我要不是看在你把我叫姐的份儿上,非得教教你什么叫‘江湖险恶’。”

    已经长成大姑娘的小桃花,个子比满枝高上许多,和楚楚不相上下,身段儿更是夸张,那天被许不令抗回来,钟离玖玖治伤的时候,还来了句‘塞奶枝’。

    这句戏言,可把胸怀宽广的满枝气坏了,有事没事就打击小桃花。

    小桃花坐在躺椅上动弹不得,只是眨了眨眼睛,哼哼了句:

    “我是让着你相公,没下狠手,谁知道他没轻没重,早知道就不留手了。”

    “你就嘴硬。就你这样的,不适合习武走江湖,乖乖在家生娃带孩子多好……”

    祝满枝磕着瓜子,眸子里酸酸的,瞧见宁清夜三姐妹走了回来,又连忙做出大姐的模样,笑眯眯招手:

    “回来啦?思凝,今天生意咋样啊?卖出去几碗粉儿?”

    陈思凝不想说话,默默走到台阶上,扶着轮椅转了一圈儿,往宅子里推去:

    “不是要画全家福吗?快进去吧。”

    宁清夜把糖葫芦递给满枝。

    满枝则接过糖葫芦,当着小桃花的面吃了起来!

    小桃花靠在轮椅上,眼神动了动,有些犹豫的道:

    “思凝姐,我就在外面晒太阳吧,你们去忙就行了。”

    钟离楚楚闻言含笑道:“左边,你都进门了,还把自己当外人不成?”

    宁清夜也是点头:“是啊,连小十二的位置都定好了,你要是不进门,满枝不就成老幺了?”

    “嘿——小宁,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这样伤感情的……”

    ……

    几个姑娘一道,推着轮椅进入府邸的大门。

    而许家的后宅内,气氛同样热热闹闹。

    后宅的花园里,陆红鸾坐在凉亭中,让萧湘儿帮忙整理着发髻。

    萧绮已经卸去了所有职位,安安心心的当小女人,如今也改变了往日古板严肃的装束,换上了和湘儿差不多的宫裙,拿着铜镜点着胭脂。

    凉亭外的花园里,种满了桃花树,满园桃花含苞待放。

    快三岁的许怡,举着个拨浪鼓,在花园之中撒欢似得乱跑。

    崔小婉提着裙摆,做出凶巴巴的模样,绕着桃树追赶,不时脆声训道:

    “你别跑呀!再跑我打你啦,我很凶的……”

    萧湘儿坐在凉亭里,瞧见崔小婉无计可施的模样,有些好笑:

    “红鸾,人家三岁娃娃,都是扶着才能走路,你儿子倒好,我都怕一个不注意,就自个翻墙跑了。”

    陆红鸾温柔脸颊上满是笑意,回想了下,柔声道:

    “当年肃王妃给我写信,就是这么说令儿的,才三四岁,就折腾的王府鸡犬不宁,睡觉的时候都没事翻个跟头,最后没办法把令儿送到花海里住着,还弄了好大一张床,才不至于让令儿早上起来睡地上。有其父必有其子,说不定以后,许怡也能和令儿差不多厉害呢。”

    萧绮听见这话,摇了摇头道:

    “别让他这么早学武,不然过两年真跑了。前几天,让满枝领着许怡散散步,结果可好,满枝偷偷摸摸的就带着三岁小娃娃下馆子,听她自己编的‘汾河剑神传’,许不令去接满枝的时候,许怡正听得炯炯有神,用许不令的话说,就是‘恨不得当场一拍桌子,提剑出去闯荡江湖’。”

    陆红鸾摇头笑了笑:“男娃就得文武双全,总比跟着湘儿学好,脑的一热就大兴土木,再大的家业也禁不起那么折腾。”

    萧湘儿听见这话,有点不满了,抬手在陆红鸾肩膀上拍了下:

    “我这叫造福后世,那座大桥要是修好了,沿河两岸来往多方便。”

    “什么方便,你就是看令儿给小婉建了个桃花坞,眼馋。还宝宝大桥,羞不羞……”

    “管得着吗你?”

    ……

    萧绮听着两人斗嘴,摇头笑了下,转眼看了看天色,询问道:

    “许不令去哪儿了?”

    凉亭外面,月奴和巧娥帮忙看护着小孩,听见询问,月奴回头道:

    “小王爷去国子监接人了,应该快回来了。”

    巧娥想了想道:“玉合姐也跟着,什么时候回来,真说不准。”

    “……”

    此言一出,凉亭里的姑娘都是眨了眨眼睛。

    月奴用胳臂撞了巧娥一下,显然觉得巧娥有点多嘴。

    月奴和巧娥在许不令从北齐回来后,也顺理成章进了门,月奴倒是没怎么变,但巧娥如愿以偿后,明显是变傻了,满脑子都是小王爷,说话有时候都不过脑子。

    不过宁玉合的‘爱好’,萧湘儿等人都知道,对此倒也没有评价什么,只是会心一笑,便不问了。

    相谈不过几句,几个小姑娘来到了花园,气氛热闹起来。

    而皇城外的另一侧,钟鼓楼的附近,廊台停歇白雪皑皑。

    朗朗读书声,从国子监内的书舍遥遥传来。

    许不令身着白色长袍,站在钟鼓楼下,看着上面的大钟,眼神无比怀念。

    钟离玖玖站在跟前,手儿遮挡着冬日暖阳,眺望上方的钟鼓台,询问道:

    “相公,你当年就在这里,待了一整年?”

    “是啊,天天在上面抄书,下面还有个屋子,关禁闭用的。”

    许不令打量几眼后,抬步走入了钟鼓楼。

    宁玉合眼神稍显古怪,斜着瞄了钟离玖玖一眼,不冷不热的道

    “小九,你不老实折腾你的‘动物园’,跑来这里作甚?”

    钟离玖玖自幼天赋异禀,会驯养鸟兽,在长安城住下后,便在宅子后方弄了个场地,专门给宅子里的姐妹驯养奇珍异兽当宠物,顺便研究医药。

    平时这个时候,钟离玖玖应该在家里诱拐小桃花的白鹰,但今天她正准备过去的时候,忽然瞧见宁玉合鬼鬼祟祟的出了门,许不令也先一步离开了宅子。

    钟离玖玖对宁玉合十分了解,清楚这臭道姑准备做什么,当即就跟着跑了过来,不让宁玉合吃独食。

    瞧见宁玉合暗暗咬牙的眼神,钟离玖玖只觉神清气爽,笑眯眯的搂着许不令的胳膊:

    “整天待在屋里,有点闷了,出来逛逛也碍你事了?”

    何止碍事……

    尾巴都准备好了……

    宁玉合抿了抿嘴,终是不好明说,安安静静走在许不令身边,不再搭理钟离玖玖。

    许不令知道两个小媳妇的心思,看破不说破,也乐在其中。

    他带着玉合和玖玖,在钟鼓楼逛了一圈儿后,便转身来到了国子监的深处。

    文曲苑内,王公贵子依旧在里面读书,松柏青在里面执教,隐隐还能听到萧庭的呼噜声。

    宁玉合走过门口时,抬眼瞄了下,瞧见书舍里呼呼大睡的萧庭,疑惑道:

    “令儿,萧大公子都当家主了,怎么还在这里读书?”

    许不令这些日子有点忙,还真没注意,此时也茫然摊了摊手。

    钟离玖玖倒是晓得,有些好笑的道:

    “我听湘儿姐说起过,前几天,萧庭去逛诗会,被人夸赞‘有勇有谋’,有点飘了。说什么‘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啊,我爹说不准还得写一首《我的宰相儿子》……’,你说这不欠收拾吗?第二天就被绮绮姐吊起来打了一顿,扔进了国子监重修《礼记》……”

    ?!

    我的宰相儿子……

    许不令憋了半天,微微点头:

    “嗯……大智若愚,这……这叫藏拙。”

    宁玉合温润脸颊满是古怪,想了想道:

    “藏拙藏成这样,水平可比令儿你高多了。”

    许不令对这个还真没话说,他要是有萧庭一半的功力,当年也犯不着往湘儿寝宫里钻,三年之期一到,拍拍屁股就回去当王爷了。

    三人谈笑之间,来到国子监的后方。

    以前的国子监,男女学生是一起读书的,学堂圣地,有教无类,并没有那么多腐儒的刻板计较。

    不过松玉芙回来教书,已经嫁给许不令身份特殊,再教那些王公贵子不太好,而且本身的学问,只能代课,也教不了国子监真正的太学生。

    为了满足松玉芙当夫子的愿望,许不令特地在国子监后方新开了一间学舍,教导刚刚开始读书识字的学童,也算是变向的‘幼儿园’,连名字就叫‘幼稚苑’。

    此时鸟语花香的小学舍内,二十多个四五岁的小孩,规规矩矩的坐在长案后面,手捧书籍,稚声稚气念叨着:

    “苍颉作书,以教后嗣。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竹帘从书舍四周垂下,书案之间,身着夫子衣着的松玉芙,手里拿着戒尺来回走动,念一句停顿一下,让学生跟着读。

    可能是松玉芙教小孩比较严厉的缘故,学舍中氛围非常好,都在认真读书,和不远处的文曲苑可谓天壤之别。

    许不令站在远处观望,也没进去打扰,直至远处的钟声响起,小孩们如蒙大赦的站起身,跑向外面等待的家丁护卫,松玉芙才收起了书卷,快步走了出来。

    “相公,你怎么来这么早?玉合姐,玖玖姐。”

    松玉芙来到近前,微微欠身行了一礼,然后走在了许不令跟前。

    许不令转身走向回家的道路,含笑道:

    “在家里也没事,过来看看。”

    松玉芙抿嘴笑了下,回头看向远去的小孩们,直至走远了,才轻声抱怨道:

    “小婉姐那侄女太调皮了,今天午休的时候,揪着少府李思孙子的耳朵,把人家都给揪哭了。我去问她为什么打人,她还理直气壮的说‘我看见他摔倒了,哭哭啼啼,就去安慰他,结果他不停的哭,我没忍住,就打他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松玉芙碎碎念念,与其说是在抱怨,倒不如说是和家里人分享这些趣事儿。

    以前在楼船上,松玉芙基本上没自己擅长的方面,和大姐姐们年龄有差距,又不会武艺,没法和妹妹们聊到一起,待了两年都快蔫了。

    如今重新回到国子监,如愿以偿成了夫子,可以在自己擅长的方面一展所学,松玉芙连气色都好了许多,每次晚上回来,都能叽叽喳喳说半天,比满枝和思凝都健谈。

    许不令瞧见玉芙这模样,自然是满怀欣慰,如同所有丈夫一样,走在跟前认真聆听,时而点头符合。

    宁玉合和钟离玖玖走在后面,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发觉许不令转头,又做出和和睦睦的模样,柔柔笑一下。

    一家四口,就这么气氛愉快的回到了魁寿街的许家大门前。

    大门外,老萧依旧在拿着紫砂壶,讲当年的光辉岁月。

    听众,则由满枝和小桃花,换成了在门口等人的小夜莺。

    夜莺肩膀上站着大爷似得小麻雀,快步来到跟前:

    “公子,你怎么才回来?花园都准备好了,待会天黑就不好画了。”

    几年过去,夜莺年近二十,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跟着许不令北上伐齐,和许不令日夜相伴,就凭夜莺比巧娥还虎的性子,也早把许不令吃干抹净了。

    不过和小桃花那种女大十八变不同,夜莺依旧肤白如玉、身材修长纤瘦,除开个子高了些、大辫子又长了些,其他地方变化不大,这点从依依正月大冷天,却蹲在夜莺肩膀上,就能看出一二。

    许不令在夜莺脑袋上摸了摸:“走进去吧。”

    几人抬步走上台阶,许不令进门前偏头看了眼:

    “老萧,你咋不进去?”

    老萧带着个家丁小帽,嘬着茶水连眼皮都没抬,摆摆手道:

    “小王爷都成家立业了,我还跟屁股后面作甚,好不容易清净下来,不想凑热闹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犹豫了下,从怀里掏出了本书,丢给老萧:

    “刚随手买的。”

    说完就进了府门。

    老萧抬手接过书本,拿起来瞄了眼,眉头微微一皱,神色当即严肃了几分:

    “好家伙,《春宫玉树图(下)》,小王爷从哪儿翻出来的?老萧我看了一辈子,还不晓得有下半部,这怕是能看到入土……”

    这话,自是没有回应。

    许不令带着几个姑娘走向后宅,转眼瞧见小麻雀有点没精打采,奇怪道:

    “依依怎么蔫了?”

    夜莺抬手摸了摸小麻雀:“还不是左边闹得,带了只鹰回来,比依依大、比依依猛,还比依依漂亮,我想摸都不让摸一下……”

    “叽叽喳喳——”

    小麻雀顿时不乐意了,飞起来就落在了玖玖衣襟上,一副‘恩断义绝’的模样。

    许不令轻笑了声,也没再惹小麻雀,快步来到了花园里。

    花园之中,已经摆好了座椅,莺莺燕燕的姑娘们,追着小娃娃到处跑,小娃娃则抓着大白鹅的脖子转圈,谁叫都不撒手。

    小桃花坐在石亭边的轮椅上,看着姑娘们打闹,眼中也有笑意,只是发现许不令走过来后,连忙把脸偏向别处,结果不小心把身体的伤处拉扯到了,轻轻‘呜’了一声。

    许不令走到了跟前,推着轮椅走向花园的空地,柔声询问:

    “小桃花,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等我伤势痊愈,就回漠北。”

    “你娘都接到长安城了,在状元街开了家皮草铺子,婚书都给你签了,你往漠北跑有什么用?”

    “……,哼,你胜之不武。”

    “那伤好了再打一场,这次我出七分力气。”

    “不需要你让着我。”

    “那你不还得躺下?”

    “躺下就躺下……”

    阔别两年,小桃花确实长大了很多,身材高挑四肢匀称,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声音也有点御姐味儿。只是这浑身绷带的模样,看起来着实滑稽。

    许不令面带笑容,把小桃花推到了花园的空地上,然后坐在椅子中间。

    陆红鸾见状走了过来,抱起来拿着拨浪鼓的小娃娃,坐在了许不令身侧。

    萧绮、萧湘儿、钟离玖玖、宁玉合、崔小婉,陆续在椅子上就坐。

    松玉芙、宁清夜、钟离楚楚、祝满枝、陈思凝、夜莺,几个小姑娘站在了椅子的背后。

    月奴和巧娥,则站在了两边,认认真真的整理好衣裙。

    空地对面,给后宫妃子作画的宫廷女官,早已经摆好了画案,手指画笔,正在酝酿情绪准备下笔。

    许不令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豆豆呢?”

    松玉芙一愣,才想起丫鬟没了,她转眼瞧去,却见已经十六七岁的豆豆,还和小时候似得,脸儿红红藏在花坛后面偷瞄。

    巧娥有些恨铁不成钢:

    “豆豆,快过来,傻站着作甚?”

    “哦……”

    豆豆腼腆笑了下,连忙站在了巧娥的身边。

    众人嬉笑出声,又连忙收起笑容,做出认真的模样,免得被画的不好看了。

    只是画师刚酝酿好情绪,还没落笔,坐在最前方轮椅上的小桃花,忽然察觉不对劲了,开口道:

    “姐姐们,这画是不是要传到后世去?”

    萧湘儿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专门给后人瞻仰祖宗的。”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微微低头看向自己:

    “我这模样?怎么瞻仰?”

    许不令一瞧,小桃花脸都被满枝绑住了,只有一双眼睛在外面,确实不对,便走到跟前,把缠绕脸颊的纱布解开,露出惊心动魄的艳丽容颜。

    小桃花抿了抿嘴,虽然不太乐意被画进去,但她也跑不了,想想还是笑了下,露出两个小酒窝。

    “好了。”

    许不令满意的打量几眼,重新坐回了椅子,和媳妇们一起面带微笑,等着合影留恋。

    画师点了点头,拿起毛笔,正欲下笔,姑娘们的后方,忽然又传出一声:

    “等等!”

    姑娘们一愣,回头看去,却见祝满枝脸色涨红,站在楚楚、清夜、思凝之间。

    祝满枝个子确实小了点,连玉芙都要高出一丢丢,这么画,估计只能画个脑袋瓜。

    “哈哈哈……”

    花园里再也憋不住,欢笑声不断。

    “笑什么笑,我这叫娇小玲珑、珠圆玉润……”

    祝满枝嘟着小嘴,有点委屈了,默默的走到了前面,手抚膝盖半蹲着,为了看起来有气势,还让白鹰站在了胳膊上。

    只是这么个站姿,显然有点不搭调。

    许不令想了下,起身找了个凳子,放在了自己椅子的背后,然后坐在椅子上面,以袍子下摆做遮挡。

    祝满枝起初有点不愿意,但为了队形着想,还是勉为其难的跑到了小凳上站着,和楚楚一般高,摆出个甜甜的笑容。

    “哈哈哈……”

    姑娘们娇笑声不断。

    祝满枝笑着笑着就要哭了。

    许不令怕真把满枝惹哭,连忙抬手压了压,做出家主模样,认真道:

    “好了,开始画了,以后可能印在史书上,画丑了可没有重来的机会。”

    姑娘们听见这话,笑容一收,认真摆好造型。

    宫廷画师等候多时,此时拿着画笔,开始在宣纸上认真勾勒。

    正月元宵,微风徐徐。

    花园中满是莺莺燕燕,画面却近乎定格。

    所以姑娘都精心打扮过,神色端庄举止有礼,连满枝都学者陆红鸾的模样,都双手叠在腰间,摆出贵夫人的姿势。

    钟离玖玖还没忘记把依依放在肩膀上,让依依叼着小甲虫;陈思凝则捧着两条摇摇晃晃的小蛇。

    但画画,明显比照相时间漫长许多。

    许不令咧着嘴保持明朗微笑,认真等待了许久,渐渐嘴有点酸,背后也传来窃窃私语:

    “画完没?”

    “别说话,待会嘴画歪了……”

    “腿好酸。”

    “谁让你垫着脚尖,非要比楚楚高半头……”

    “嗤……哈哈哈……”

    银铃般的笑声,再次从花园里响起,还伴随着拨浪鼓摇出来的叮叮当当。

    笔锋划过宣纸,惟妙惟肖的画卷逐步呈现,似乎要将花园的场景和笑声,都留在了宣纸上,让这温馨美满的一刻,永远流传下去……

    (全剧终)

完结感言!

    舍不得!

    本来想写比较有韵味的留白结局,但又想按照以前的习惯,写一个平平淡淡的日常结局。

    最后想了半天,干脆都写了,两章结局有点怪,但圆满就好。

    敲下‘全书完’三个字,心里是真舍不得。

    就像是朝夕相处一年的至交,即将分别远行,而这一走便永远没有重逢的一天,真的难以割舍。

    无关其他,就我个人来说,书里的角色,是陪着我从人生最低谷走过来的,算是生死之交。

    哪怕到现在,我也是一个人独自坐在电脑前面码字,没日没夜,和现实世界完全隔绝。

    幻想之中,能真真实实的看到书中的画面,能看着满枝犯蠢、看着宝宝傲娇、看着陆姨吃醋,所有画面都在眼前,触手可及,有时候能大半夜一个人笑的和傻逼一样。

    但回过头来,还是一间小屋子,面前一块显示器,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

    我更喜欢书中的世界,一旦结局,曾经的朝朝暮暮就彻底成了过去。

    可能后期能写番外,但离开这个世界,就永远进不去了。

    就和上本书一样,我以为我能再次回去,时不时写章番外,和书里的角色再聊上几句。

    但真正写新书的时候才发现,一旦从书里脱离出来,根本没法再重新融入进去。

    即便能写番外,写的也只是一堆没感情的文字罢了,连曾经那些角色的模样都记不住,还怎么写日常?

    这本书也是一样,一旦结局,所有东西都成了记忆。

    以后敲下‘萧湘儿、陆姨、许不令’这些字眼的时候,会感觉陌生,没法再写满枝又卖了什么萌、宝宝又研究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崔小婉又说了那些虎言虎语。

    很不舍,每个角色,我都感觉还能写好动东西,走走看看、讲讲笑话,我感觉可以把所有角色的一生都写出来。

    因为一旦不写,我也看不到了,面前就只剩下一台显示器和一个键盘,整个世界好像也不剩下啥其他东西。

    前些天实在写不出东西,想直接完结,但躺在床上,又舍不得,还想了点乱七八糟的剧情。

    比如左清秋用龙虎丹给东玥培养大批死士打仗,暗中联络西域诸部,从后面抄肃王老巢围魏救赵等等。这些写下来,估计还能水百来万字。

    但是最后想想,还是没那么写,只是补了将近十万字的日常,把能写的尽量全部写了下来。

    就如同上本书完结时说的一样——开始不是开始、结束不是结束,一本书,只是一个世界里,比较精彩的一段故事。

    在世子第一章之前,故事早就开始了,而世子最后一章过后,故事也没有结束。

    书里面的人物有自己的生活,虽然平淡没什么可写的,但足够温馨,留着遐想足以。

    把未来强行全写出来,反而让后面的故事失去了色彩,能看到的只是一堆干巴巴的文字罢了。

    所以还是结束了。

    结局很圆满,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后面该书中人物安安稳稳过日子,一通乱写,去打扰书中世界正常的生活,没必要了。

    当然,如果兄弟姐妹们发现却了什么,也能提一句,我尽量在番外里面补出来。

    ————

    世子完结,心情有点复杂,说的废话有点多。

    还是说说书本身吧。

    世子就成绩来看,是我所有书成绩最好的一本,把我从低谷拉起来,变成了一个不用为吃饭发愁的正常人。

    但论写起来的真实感受,世子这本书,是我写的最差的一本,差在感情投入,差在主线。

    至今我还记得小都督大部分人物的性格,因为那是用尽心血去琢磨过的,那几个人物,我重写了三次,写了三本书,形象几乎刻在骨子里,为的就是把那几个角色写好。

    而世子不同,开的太仓促了,没有任何计划,除了萧湘儿舍身救许不令之外,没给女主安排任何主线剧情。

    没有主线的支撑全是日常,导致到了后期,我都不记得前期女主做过啥事儿了,连性格都快忘的一干二净,连印象最深的萧湘儿和陆姨都开始脸谱化,忘记她们的语气、性格,甚至是穿着打扮。

    所以不得不结局,因为再写人都变了,我甚至要翻角色表,才能确保没忘记某个女主,这是不合格的。

    写小都督的时候,哪怕写到大后期,我都不用看角色表,甚至不用写名字,仅凭说话的口气、对男主的称呼,就能让读者明白是谁说的话,是谁在回答。

    世子不行。

    从这点来看,世子显然不合格。

    而主线问题,比女主问题还严重。

    以前写《琴剑酒美人》,我光设定准备了好几个月,详细到连地图都自己画了出来,各种资料、大纲都有十几个文档。

    而世子,是小都督完结两天后开的书,我只写了前三卷大概的大纲,连‘肃王’的封号,都是在发布章节前,从‘燕王’临时替换成了‘肃王’。本来还设定有武者等级,发书前又临时改掉了。

    就这么个准备,导致第一卷风格不对,第二卷、第三卷勉强找到风格,大纲又写完了。

    第四卷从长安城出去后,根本不知道该干啥,想一卷写一卷,硬生生就写到了现在。

    不过,虽然硬憋出来的剧情,看起来不够完善,但总的来说,该写的也都写了,平淡如水,但也没有崩到天崩地裂的程度。

    正如同上架感言说的,世子算是我严格意义上的第二本书,也是摸石头过河。

    等发现这些问题的时候,已经于事无补了,想更正只能下本书了。

    让我总结的话,书的质量,大概就是一本平平无奇、不上不下的书。

    但我也不失望,故事够不够精彩,都是一段独一无二的故事。

    一路开开心心,走到大圆满结局,书里面的人物应该都挺开心的。

    兄弟姐妹们可能看着有点平淡,但看着应该也不膈应。

    不求兄弟姐妹们一路热血澎湃,能在三更半夜躺在床上,看到妙处会心一笑,我就已经知足了。

    当然,我这个知足,是对不起各位兄弟姐妹支持的。

    从去年五月一号,但今天三月十号,300多天,240万字。

    每天半夜0点,都有无数兄弟姐妹刷着手机,等着更新。

    有的兄弟姐妹是从上本书跟过来的,有的是世子这本书新加入的。

    兄弟姐妹们夜以继日,每天投推荐票、月票、打赏、发书评、本章说,到处给关关推广,其中不乏白银盟大佬、盟主大佬的重赏。

    还有群里的兄弟,每天雷打不动的帮我挑错别字、给出意见和建议,甚至关心我现实中的生活,让我在单机码字的时光中不在孤单。

    这些支持,让我从上本书完结两百订的小扑街,变成了去年做梦都不敢想的lv5。

    让我从食不果腹的无业青年,变成了能吃饱穿暖的正常人。

    我本该写的更好,让质量配得上大家支持,但我所做到的,仅仅只是缝缝补补尽量圆满而已,远没有写成大家所期望的样子。

    世子已经完结,这些对不住的地方,只能下本书弥补。

    下本书能写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我会尽力去写好,准备时间长一下,大纲和设定尽量完善,不再去犯世子的错误。

    我写书的初衷,是希望读者,能记住书中角色的名字;哪怕在很多年后,偶然也会回想起,曾经在另一个世界,邂逅过一个终身难忘的人。

    世子这本书,恐怕记住的名字不多,下本书的目标,是让大家多记住几个。

    新书什么时候发,还没确定,我也只是构思了一个雏形,连书名都没想好,最快也要到四五月份了。

    新书发布前,可能还会更新几篇世子的日常番外,但时间就不确定了,写好就发。

    希望新书发布的时候,兄弟姐妹们还在,和关关一起,见证一段新的旅程开始。

    最后。

    拜谢各位一直以来支持的兄弟姐妹or2!

    谢谢大家一年多来的陪伴or2!

    我们,江湖再见!

第一章 来信

    细细密密的春雨洒在长安城中,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二月,满园桃花绽放,让后宅花园变成了粉色的海洋。

    清晨时分,天色尚未大亮,魁寿街的白石路面上,文武百官乘坐车马小轿,前往不远处的皇城上朝。

    许不令受封太子,但许悠年纪刚过五十,身体依旧健朗,以目前的情况,短时间也不需要许不令入朝为其分忧。许不令的府邸上,倒是比其他王公之家清闲得多。

    府门外,护卫准备好了马车,在雨中安静等待。

    松玉芙天不亮就起了床,拿着昨天备好的教案,走出府门,准备乘坐马车前往国子监,给一帮小学生代课;钟离楚楚同样起得很早,准备前往相距不远的艺坊。

    许不令站在大门口,依旧一袭白色长袍,手里持着油纸伞,遮在两个姑娘的头顶,含笑打趣道:

    “玉芙,起这么早作甚,四五岁小孩,正是贪睡的时候,你去这么早,他们也得提前赶到,久而久之就不喜欢你这夫子了。”

    松玉芙举止斯斯文文,表情却十分认真,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巍峨皇城:

    “一日之计在于晨,太极殿里都开始上朝了,父皇得比我们还早起一个时辰。相公你这样可不行,以后若是继承大统,闹出个‘从此君王不早朝’,以前打下的贤名可就全毁了。”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知道啦,我起得可比你早,只是心疼媳妇罢了。”

    钟离楚楚站在身侧,想了想道:“相公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其实没必要起这么早送我们,昨晚那么累,该在家里多休息才是。”

    “我有什么累的?”

    许不令腰杆笔直,做出无所谓的模样:“晚上早点回来,说不定还能给你们加个餐。”

    钟离楚楚轻轻哼了声,有些私房话不好在街边上说,便没有再多言,和松玉芙一起,上了马车。

    许不令目送马车与护卫远去后,转身进入了府邸。

    外宅中只有老萧和护卫,看起来比较冷清,而后宅则住满了姑娘,此时大半已经起床,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许不令穿过垂花门,闲庭信步,途径祝满枝的院子时,抬眼看了下。

    祝满枝和宁清夜住在一起,眼见天亮了,宁清夜洗漱完毕,换上了武人装束,雪白佩剑挂在腰间,正站在床榻旁,用力摇了摇还在呼呼大睡的满枝:

    “满枝,天亮了,你昨晚不是说要一起去武馆吗?不去我就先走了。”

    “呜~”

    祝满枝迷迷糊糊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瞧见外面细雨沙沙,嘟囔道:

    “下雨还出门啊?”

    宁清夜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习武是滴水穿石的硬功夫,按理说得风雨无阻,不过你反正也追不上我们,偷偷懒也没什么。我先走了。”

    “……”

    祝满枝抿了抿嘴,不知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坐起身来揉了揉脸蛋儿:

    “好啦好啦,本枝若是不偷懒,你们哪儿来的机会超过我,本来想给你们放放水的……”

    “哼~”

    宁清夜把小裙子丢在满枝怀里,便走出了房门,在屋檐下安静等待。

    许不令瞧见此景,摇头笑了下,抬手打了个招呼后,继续往深处走去。

    半道上,陈思凝撑着伞直接从巷子上跃了过去,发现许不令在下面,急匆匆来了句:“相公早。”就消失在了雨幕中。

    许不令抬起头,瞧见陈思凝急匆匆的模样,倒也没奇怪。

    这些日子开铺子,陈思凝都快把满枝私房钱亏干净了,如今不太好意思从满枝门口过,天天想着把本钱挣回来。

    许不令本想安排些人当托儿去吃饭,让陈思凝高兴些。不过仔细一想,弄虚作假若是被思凝发现,恐怕更不开心;反正思凝手艺没问题,酒香不怕巷子深,让她去慢慢折腾也好,全当是打发时间了。

    许不令在后宅中行走,因为天上下着雨没法出门,本想去陆姨的院子里,逗逗自个小儿子。只是途经茶厅的时候,却透过窗户,听见里面的窃窃私语声:

    “月奴,咱们下次什么时候伺候相公?”

    “要叫老爷,相公是你叫的?”

    “私底下偷偷叫也不行?”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在窗口顿住脚步,从窗户缝隙往里面看去,却见月奴和巧娥站在茶案旁,给陆姨她们准备着茶水。

    月奴自幼和陆红鸾朝夕相处,两个人的喜欢类似,也穿着淡绿色的纱裙,虽然身段儿曲线没有陆姨那样傲人,但也不失曼妙丰盈,举手投足间,衣襟侧面的景色忽隐忽现,微圆小脸带着几分婴儿肥,却又不显胖,风风韵韵透着股贵气,抛开丫鬟的身份,其实比寻常豪门夫人还有味道。

    巧娥看起来则要娇俏些,瓜子脸柳叶眉,却不显青涩,年近三十,身段儿和熟透的水蜜桃似的,哪怕随意的站姿也遮掩不住身段的玲珑,脸儿颇为勾人。

    特别是此时,俯下身倒茶的动作,腰臀曲线张力十足,在下身绷出圆润的轮廓,轻薄布料根本遮掩不住下面隐藏的曲线。

    许不令瞧见这一幕,负手而立,认真打量起来。

    月奴模样柔婉,无论是在床榻上还是平日里,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此时认真用茶刀处理着普洱茶,柔声道:

    “……昨天是清夜、满枝、玉芙、楚楚,今晚上应该是思凝、小婉、湘儿姐、绮绮姐,你要馋了,今天凑进去和你家小姐一起不就行了。”

    巧娥性格比较开朗些,表情都写在脸上,此时倒着热水,有些发愁的道:

    “红鸾姐安排的,一晚上四个人,免得相公吃不消,我要是凑进去,被撵出门怎么办?”

    月奴眨了眨眼睛:“都安排好了的,我们和夜莺一波,得等到后天,你自己想插队,被撵出门能怨别人?”

    巧娥眼神儿有点幽怨,轻轻叹了一声:

    “唉,早知道就早点进门了,当年就小姐一个人夜夜笙歌,我每天都能伺候,结果每次都躲到侧屋听房,现在好了,天天都得数日子……”

    许不令站在窗外,听见这话,心里自是满满的负罪感。

    毕竟连自个女人都满足不了,要这天下第一有何用?

    许不令看了看天色,时间尚在还下着雨,今天也没啥事儿可忙的,便抬步轻手轻脚地进入了茶庭,顺道把门关上了。

    两个风风韵韵的大丫鬟,依旧在闲聊,似乎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接近。

    月奴眼神稍显打趣,斜了花痴模样的巧娥一眼:

    “羞不羞啊你?我家小姐怀胎十月,都没像你这么没出息……呜——”

    月奴正说话间,忽然身体一震,茶刀都差点掉在茶案上,连忙又用手捂住了嘴,脸色涨红。

    啪——

    巧娥正弯腰泡茶,嘴里碎碎念,忽然感觉后面被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感觉让她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来,恼火道:

    “你打我作甚……呀——”

    身后处,月奴被身材高挑的许不令搂在怀里,衣襟都扒拉开了,露出月白色的肚兜,脸色涨红地被堵着嘴,轻轻推搡。

    巧娥话语戛然而止,有些惊慌失措地把手蜷在胸口,不知道是该拉架还是回避。

    许不令欺负了片刻月奴,才松开嘴唇,转眼望向巧娥。

    巧娥缩了缩脖子,连忙闷着头往出走。

    月奴拉起被扯下来的衣襟遮挡,稍显羞急的道:

    “老爷,你……你怎么来了?大白天的,你别这样……”

    许不令有些好笑,抬手把巧娥也给拉了过来:

    “你去哪儿?”

    巧娥又慌又紧张,走也不敢走,只能道:

    “我……我去看门。”

    “看什么门,家里又没外人。”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摆出一副混账老爷的模样,把两个丫鬟往茶厅的软榻上一推:

    “都老实点,不许出声,让你们小姐听见,这个月的月俸就没了。”

    巧娥没站稳坐在了软榻上,面对居高临下的许不令,眼神微慌:

    “大白天的……老爷,你别乱来,让红鸾姐她们晓得,会罚我们的……”

    “是啊。”

    “要不你让月奴出去看门吧,有个人放风,要安全些。”

    “嗯?你怎么不去?”

    “……”

    许不令看着两个大丫鬟,说话间很自觉地把绣鞋取了下来,缩到了软榻上,笑容愈盛,俯身凑了上去……

    -----

    窗外细雨沙沙,隐隐传来的轻声言语,让厢房中更显幽静。

    后宅深处,靠近花园的房间里,窗户用撑杆微微抬起,能瞧见外面的满树桃花,随着风雨轻轻摇曳。

    房间之中带着些许药香味,陈设整齐,两截铁枪交叉挂在墙壁上,屋子角落还插着一个糖葫芦垛,而那锭银元宝,则端端正正摆放在案头。

    天色尚早,白鹰早就醒了,偷偷摸摸迈着八字步往外走去,准备去钟离玖玖那里吃早饭。

    小桃花平躺在床榻上,看着窗外的雨幕,愣愣出神。

    小桃花身上依旧包着绷带,但伤势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被许不令拍了两掌,虽然伤筋动骨受了内伤,但修养这么久,早就可以起身行动了。

    如今还老老实实躺着,只因为钟离玖玖告诉小桃花,伤筋动骨一百天,乱动会留下病根,影响以后的成就,因此能不动,还是不动的好。

    而且,小桃花也不想好起来,一旦好起来,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师父让她盯着许不令,可她都打不过许不令,还怎么盯?总不能再跑去菩提岛闭关两年。

    在菩提岛的时候,她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回来,才把那段孤苦的日子熬了过来;如今她总算明白,这辈子都不大可能超越许不令,总不能在哪里闭关一辈子,她也待不住了。

    心思暗转间,不知躺了多久,外面天色大亮了。

    从窗口,能看到三岁的小娃娃,被身着暖黄春裙的崔小婉,追着在廊道里到处跑。

    崔小婉追不上小娃儿,只能脆声道:

    “别跑呀,再跑婉婉姨就不给你讲故事了。”

    萧绮则跟在后面,认真诱导:

    “今天记住十个字,晚上就让你湘儿姨娘带你出去放烟花,乖,别跑了……”

    “哦才三岁,爹爹说不用读书……”

    三岁的小娃娃很聪明,还奶声奶气的回了句,然后就跑出了廊道,估计是去找他爹去了。

    小桃花瞧见这场面,勾起嘴角笑了下,但这个笑容,却没有小时候那般活泼可爱,反而带着几分成熟气质,毕竟,她如今已经是大桃花了。

    几个人从廊道消失,外面又恢复了安静。

    小桃花左右看了看,稍显疑惑。

    按照时间,现在应该是月奴巧娥过来,帮她洗漱的时候,今天倒是来晚了。

    小桃花犹豫了下,便想着自己起身,收拾好后再继续躺着。

    只是她刚从床榻上坐起来,还没拿过床头的裙子,外面又传来的脚步声,还有萧绮稍显羞恼的声音:

    “许不令,你怎么教的儿子?能说话了,为什么不能读书?你想教个萧庭出来不成?”

    “绮绮,我错了,待会我就让他抄学记,关起门抄一百遍,三岁就会坑爹,长大还得了……”

    “老许,你方才在做什么呢?”

    “他还能做什么?巧娥都翻白眼了。你说你啊,都当爹的人了,还大白天的欺负丫鬟,哪儿像个一国太子……”

    “唉……呵呵……”

    ……

    声音由远及近,小桃花连忙躺回了床榻上,闭上双眸,做出一副瘫痪在床的模样,试图等许不令过去。

    只是几人走到窗口外的时候,说话声明显顿了下,继而几声脚步离去,其中一道却停了下来,转而朝房门走来。

    小桃花睫毛微微一动,侧目瞄了眼,却见一道白色身影推门走了进来,她低头瞄了瞄鼓囊囊的肚兜,连忙不动声色地把被褥拉起来些,然后继续装睡。

    许不令打开房门,走进屋里,看向已经出落成大美人的小桃花,稍微整理了下衣衫,然后走到里屋,挑开了珠帘:

    “小桃花?”

    “嗯……”

    小桃花微微蹙眉,睁开眼帘,侧目瞄了下,又望向了床榻顶端,不冷不热的道:

    “你出去,让月奴姐过来。”

    许不令也想让月奴她们过来,但月奴现在估计还懵着,巧娥就更不用说了,方才他带着三分惩罚意味,动作大了些,到现在还瘫在软塌上。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走到床榻边坐下,看了看小桃花的脸色,然后拿起裙子:

    “巧娥她们有事出去忙了,我来帮你吧。”

    小桃花眸子里有点古怪,左右看了看:

    “后宅里这么多丫鬟,你可以重新叫一个,我没穿衣裳。”

    “我知道你没穿衣裳。”

    许不令一副‘病不忌医’的模样,抬手捏着被角,准备掀开。

    小桃花虽然被许不令看过摸过全身,但那是小时候,如今规模都赶上满枝了,哪好意思再被大哥哥摸摸看看,她连忙抓住了被褥,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模样。

    许不令见此意外道:“小桃花,你能动了?”

    小桃花早就能动了,见装不下去,便也不装了,坐起身来用被褥包着自己:

    “你出去,我自己穿。”

    许不令出去还得被陆姨和萧绮收拾,当下可没有走的意思,认真打量几眼:

    “小桃花,你现在可没小时候可爱,都不叫大哥哥了。”

    小桃花一别两年,确实改变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青春期叛逆的缘故,说话冷冷的,比清夜还御姐,许不令第一次差点都没认出来。

    小桃花知道自己变化很大,但长大就是长大了,并没有变回小时候那天真模样的意思,轻轻偏过头去:

    “不用你管。”

    许不令对此倒也不介意,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展开看了两眼:

    “能动就好,你娘这些日子急坏了。上门好几次,询问你的婚事什么时候办,你大师兄和二师兄,现在估计也担惊受怕的,把婚事一办,他们也安心些。”

    小桃花眼神动了动,蹙眉看向许不令,明知故问道:

    “办什么婚事?”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把婚书收了起来:

    “以后你就晓得了,婚配这东西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的。”

    “……”

    小桃花想说两句什么,可脑袋瓜转了半天,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当下又偏过头:

    “随你,反正我打不过你。”

    许不令很满意这答案,站起身来,把衣服放在了床榻旁:

    “起床吃饭吧,我先出去,不偷看。”

    小桃花抿着嘴想了想,又接了一句:

    “哼~你又不是没偷看过……”

    ??

    许不令回过头来,表情严肃:

    “我那是救你,事急从权没安其他心思,你这么说,我可就伤心了。”

    小桃花没有反驳,只是等着许不令出去。

    许不令这才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门。

    天色大亮,后宅的姑娘们都起来了,有的在散心,有的在吃早膳,小娃娃则被陆红鸾和萧绮关在屋里,崔小婉拿着戒尺在旁边逼着认字。

    许不令害怕被拉着和儿子一起受罚,轻手轻脚地绕过了房间,来到湘儿的房间里,想看看湘儿起床没有。

    只是来到摆满各色奇巧物件的闺房后,床榻上整整齐齐,没有湘儿的影子。

    许不令稍显疑惑,左右看了几眼,找到了在湖畔凉亭里练武的夜莺。

    凉亭之中,夜莺穿着黑色武服,认真打着太极拳,小麻雀则蹲在长凳上,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显然是觉得自从大白鹰来了家里后,它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瞧见许不令过来,小麻雀连忙飞起来,落在了许不令的肩膀上,很亲热地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许不令脖子两下。

    许不令抬手安抚着小麻雀,询问道:

    “夜莺,湘儿去哪儿了?”

    夜莺停下动作,转眼看了看宅子的西边:

    “方才玖玖姐来过,好像是去奇珍阁里,研究什么东西去了。”

    奇珍阁就是玖玖的动物园,里面养了很多奇珍异兽,其中不乏带毒的,因此放在大宅的最角落。

    许不令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宅邸西边,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了奇珍阁内。

    奇珍阁所在之处,原本是肃王府没用过的仓库,现在已经推平改建成了一块种满花草树木的园林,外面罩着大网,里面飞着些奇奇怪怪的鸟儿,地上还放着铁笼子,关着些许小兽。

    园林的中央有一栋小阁楼,门窗开着,白鹰站在外面的架子上,好奇地看着里面,但好像忌惮什么东西,不太敢进去。

    许不令快步走到阁楼里,转眼看了下,却见钟离玖玖坐在小案旁,面前放着个铜盆,铜盆上面还有个玻璃盖。

    萧湘儿依旧一袭大红长裙,不过脸色并没有往日的慵懒,而是用自制的放大镜,认真打量铜盆里面的物件。

    宁玉合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但她和钟离玖玖结了梁子,如今两个人为防对方偷吃,睡觉都形影不离,也在旁边疑惑打量着。

    许不令心中好奇,静悄悄走到跟前,探头看了眼,却见铜盆里趴着两只小甲虫,一只是钟离玖玖养的锁龙蛊,另一只则是从南越找来的那只,是墨绿色的。

    此时玖玖的甲虫,趴在墨绿色的小甲虫身上……

    ???

    许不令眉头一皱,抬手在湘儿脸颊上捏了下:

    “看什么呢?”

    萧湘儿拨开许不令的手,继续认真打量:

    “别打岔。”

    钟离玖玖也是连忙抬手,示意许不令别太大声,然后拍了拍旁边的座位。

    许不令在玖玖身边坐下,眼神古怪看着金盆:

    “它们这是……在解毒?”

    萧湘儿杏眸微眯,掐了许不令的腰一下,微嗔道:

    “解毒解毒,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宁玉合看了半天,不明所以,其实想法和许不令一样,眼神稍显古怪:

    “这看起来,就像解毒嘛,和玖玖被许不令压在底下差不多。”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却又被宝宝大人瞪了眼,连忙闭上了嘴。其实他也知道,这两只甲虫肯定不是在做那种爱做的事儿。

    锁龙蛊为蛊王,天下奇毒之首,双王不相见,见面就是你死我活,根本不是生出来的。这两只甲虫在一起,却没打架,确实有点奇怪。

    许不令仔细看了两眼,询问道:

    “玖玖,你这是在作甚?”

    钟离玖玖凑在许不令身边,抬起纤细玉指,指向两只叠在一起的小甲虫,认真道:

    “司空稚的锁龙蛊,我本想养熟了给楚楚,只是这只甲虫,也不知道司空稚怎么养的,根本不吃别人喂的东西,养不熟。锁龙蛊虽然寿命极长,一直休眠饿不死,但放在身边也是废物,我便想着,让我的小甲虫,吃了这锁龙蛊补身子。”

    许不令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就这样啦。”

    钟离玖玖让许不令凑近几分,指着黑色小甲虫背上的红色纹路:

    “两只小甲虫早上放在一起,本来打了一架,墨绿的那只没打过,被按住了。我还以为我的甲虫要开吃,哪想到按住之后,两只甲虫都不动了,而且变得很古怪。你看我那只黑甲虫,背上本来红色花纹很浅,但只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变得纹路清晰了。”

    许不令皱了皱眉,他也怕锁龙蛊,以前也没凑近仔细打量过,此时眯眼认真查看小甲虫背上的纹路,果然发现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而下面那只墨绿甲虫,则肉眼可见地委顿发蔫儿,连甲壳都慢慢失去了光泽。

    许不令面容冷峻,摩挲着手指,思索片刻:

    “这……这是啥?”

    萧湘儿拿着放大镜仔细观察,半晌后,摇了摇头:

    “没见过,两只甲虫,一个变精神一个变蔫儿,肯定是有什么东西,从下面那只转移到了上面那只身上,我还以为在吸血,但没见口器有动作,甲虫什么也没蜂刺之类的物件,好像只是挨在一起,就把下面那只吸干了。”

    钟离玖玖以前还没发现过这种情况,也就弄出了玻璃后,才敢亲眼旁观两只锁龙蛊打架,她稍微想了想,询问道:

    “相公,会不会是和你讲的那些故事一样,用‘吸心**’之类的奇门武学,把对方身上的功力吸走了?”

    宁玉合武艺不错,对此自是嗤之以鼻:

    “武艺在身上,经验在脑子里,这怎么吸得走?”

    许不令也是这么想的,点了点头:

    “不太可能,但肯定是把另一只身上,什么眼睛看不到的东西吸走了,先记录下来,等以后找些见多识广的人物,仔细研究下吧。”

    几人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此时也只能点头,认真看着两只小甲虫无形中的搏杀。

    只是小甲虫没有任何动作,什么都看不出来,也不知要持续多久。

    约莫到下午的时候,陆红鸾忽然来到了外面,遥遥呼喊道:

    “令儿,玉芙回来了,在找你呢。”

    许不令听见这话,便站起身来,离开阁楼,来到了动物园外。

    陆红鸾抱着小儿子,在廊道里打量着里面的各种奇怪鸟兽,给小娃儿介绍着鸟兽的名字。

    许不令扶着陆红鸾的胳膊,抬手在蔫儿了吧唧的儿子脸上捏了下,好奇道:

    “还没到下午,玉芙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红鸾见儿子被捏脸不开心,抬手就在许不令脸上捏了下,然后道:

    “就在外面等着,拿着封信,应该是有急事,你快出去看看吧。”

    “哦。”

    许不立见此,也没有多说,快步来到了后宅的游廊里。

    游廊中,松玉芙手持书信来回踱步,瞧见许不令跑过来,连忙走到近前,轻声道:

    “相公,外公来信了。”

    “嗯?”

    许不令现在可很不喜欢听到那老不死的消息,只要信一来,不是有机遇就是有麻烦,反正肯定没安稳日子。

    许不令走到跟前,表情倒是没什么异样,抬手拉着玉芙,疑惑道:

    “外公说什么?”

    松玉芙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信是徐师伯写的,就是让我们去岳麓山一趟,只字未提外公。我怀疑,是不是……”

    松玉芙脸蛋儿稍显焦急,显然是担心外公忽然就驾鹤西去了。

    许不令想了下,岳麓山的老夫子不知道多少岁了,如今天下安定,撒手人寰也不是不可能。他接过信封看了两眼:

    “既然叫我过去,肯定有事,明天我就动身,过去一趟吧。”

    廊道远处,无所事事的小桃花正和夜莺在一起打坐,耳朵灵敏听到了只言片语,转过头来询问道:

    “大……许不令,你是要去拜访岳麓山的苏老前辈吗?”

    许不令点了点头:“是啊,你也想去见识见识?”

    小桃花稍微琢磨了下,认真道:

    “师父说过那个老前辈,和我师父一样,都是出自左哲先门下,而且辈分高得出奇,其他的我倒是不知晓。如果有机会的话,肯定是想去拜会一下。”

    许不令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儿,不过联想到记载左哲先隐居之地的玉簪,就是老夫子给玉芙娘亲的,倒也不奇怪。

    “那行,明天一起出发吧,我们过去看看。”

    “好。”

    ……

    -----

    番外写起来比较慢,明天不一定有or2……

第二章 通天宝典

    翌日清晨,钟声在满城春雨中响起,雾蒙蒙的魁寿街上,一黑一白两匹追风马停在一起。

    许不令身披蓑衣都带斗笠,站在门口,和媳妇们逐一拥抱道别。

    岳麓山在楚地,距离长安城一千五百多里,按照追风马的脚力,一个来回也得半个月。

    分别时间不算太长,但彼此在家里朝夕相处这么久,忽然离开几天,姑娘们显然都舍不得,连萧湘儿和祝满枝,都早早地起了床,站在大门外相送。

    小桃花同样做江湖打扮,背着两截铁枪,站在石狮子后面等待。

    昨天说好和许不令一起出门,小桃花还以为好多人一起,她跟着队伍走;到了现在才发现,许不令不想带着媳妇们出去冒险,只是快去快回过去看看,她一个人跟着。

    孤男寡女行走江湖,她还打不过许不令,万一半道上没找到歇脚的地儿,两个人凑合一晚,那不就顺水推舟了吗?

    小桃花站在门口犹豫了下,目光在姑娘们身上搜寻,逐渐锁定在了陈思凝身上。

    小桃花和陈思凝、祝满枝在北齐便有交情,关系最好;满枝武艺不好,即便想帮她说话,估计也护不住她,而陈思凝则要强势些,还有两条小蛇当依仗,说不定路上还能帮她一把。

    念及此处,小桃花走到了台阶下,含笑道:

    “思凝姐,你不是想去中原江湖上转转吗?好不容易出去一趟,我还想让你带着我见世面呢,你不跟着?”

    大门口的姑娘,谁不想和许不令一起出去旅游,只是芙宝外公的信息不明,身份又特殊,过去还不知道遇见啥情况,姑娘们才没有跟着的意思。

    陈思凝按照实力来说,跟着许不令不会拖后腿,但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当下略显纠结的道:

    “嗯……我的铺子还开着,若是没人打理……”

    宁清夜性格率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小心思,见小桃花没个伴儿,肯定会受许不令欺负,干净利落地开口:

    “你铺子有人打理,也没人去吃饭,还不如和小桃花出去散散心。”

    “……”

    府门外顿时哑然,都是憋着笑。

    陈思凝抿了抿嘴,想要反驳一句,却又无话可说,只得讪讪一笑:

    “好像确实如此。”

    崔小婉最心痛这个名义上的侄女,见陈思凝也有跟着的意思,开口道:

    “思凝,你想去就去吧,铺子让满枝去打理,说不定等你回来后,生意就红火了。”

    祝满枝早上还没睡醒,抱着清夜的腰儿,此时含含糊糊的道:

    “是啊,我可是二东家,让我经手,早就把本儿挣回来了,你非不让……”

    陈思凝自幼没有父母照看,做事很独立,自己折腾铺子,一来是相信自己的能力,二来是怕满枝天马行空一通乱搞,把铺子整成了说书堂子。

    不过如今已经快黄了,有几个听书的也比没人进门的好,陈思凝犹豫了下,还是从腰上取下了钥匙,递给了满枝:

    “那就麻烦你了,你可别乱整,招牌是相公写的,不许换,还有,得卖螺蛳粉……”

    祝满枝接过钥匙,塞进领口里面,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知道啦,本枝做事你还不放心?回来数银子即可。”

    陈思凝抿了抿嘴,想再叮嘱几句,可仔细一想,再乱整也比她现在强,当下也不多说了,转身走到了台阶下。

    萧湘儿和萧绮站在一起,转眼思索了下,倒是想起了什么,说了句:“等等。”然后就跑进了后宅里。

    其他姑娘表情一凝,似乎是知道要发生什么,都是表情古怪地眨了眨眼睛。

    陈思凝察觉不妙,想拉着小桃花先走,只可惜许不令没有动弹的意思,保持着明朗笑容逗儿子。

    稍微等了片刻,萧湘儿便从家里跑了出来,不出意外地拿着一个小木箱,放到许不令手里:

    “给,早去早回。”

    萧绮有点受不了这妹妹,斜了萧湘儿一眼:

    “你倒是体贴。”

    陆红鸾抱着儿子,也不太好明说,只是眼神古怪的道:

    “她不一直是这模样,为虎作伥。”

    萧湘儿反正有许不令撑腰,对此半点不在意。

    许不令心满意足地把小木箱递给思凝,含笑道:

    “还是宝宝大人贴心,我们先走了。”

    松玉芙有点担心外公,但消息不明确也不能乱说,想了想,还是柔声道:

    “相公慢走,早去早回。”

    “好,都回去吧,出发了。”

    许不令摆了摆手,便翻身跃上了黑色追风马。

    小桃花自顾自上了清夜的白色追风马,本想抬手把陈思凝拉上来,只可惜陈思凝刚刚飞身而起,半空就被许不令一把勾住了腰,坐进了许不令的怀里。

    “驾——”

    许不令轻夹马腹,朝着魁寿街外飞驰而去。

    陈思凝被搂着腰坐在怀里,脸色瞬时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肩膀:

    “相公,你做什么呀?大街上的,我和小桃花坐一起吧。”

    许不令扫了眼,大街上抱一起确实不好,便扬起了蓑衣,把陈思凝包了起来。

    小桃花在身后纵马疾驰,怀里蹲着大白鹰,瞧见这亲热的场面,有点不忍直视,偏过头去望向了别处……

    -------

    二月初春,两匹追风马在细雨绵绵的官道上全力飞驰,哪怕是跑五十里再歇两刻钟,走走停停下来,也在第二天的下午,抵达了武当山附近。

    日夜兼程赶路,晚上只是在驿站稍微歇了歇脚,连续奔波六百多里,抵达武当山周边时,人还撑得住,马却已经乏了,三人速度慢了下来,寻找过夜休整的场所。

    黄昏时分的山道上,许不令骑着马朝小山顶端行进,面容冷峻做出观赏景色的模样,手却搂着蓑衣下的陈思凝,偷偷摸摸的轻薄小媳妇。

    陈思凝则由侧坐,变成了面对面坐在许不令怀里,脸颊靠在肩膀上,做出闭目熟睡的模样,随着马匹颠簸身体微微起伏,脸颊上带着几分奇怪的红晕,不过被长发遮住,倒是看不出来异样。

    小桃花走在后面,瞧见这人迹罕至的山道,轻声询问:

    “我们去哪儿?”

    听见长时间默然的小桃花说话,陈思凝回过神来,稍显慌乱的想要起身分开些,却被许不令摁了下后腰,坐得结结实实,无声轻‘呜’了下,又连忙做出平静模样,左右看了看:

    “这里是武当山吧?清夜和玉合姐以前住在这里?”

    许不令坦然自若,抬手指了指山顶方向:

    “上面就是长青观,玉合以前当道士的地方,刚好来了这里,在那儿休息一晚。”

    小桃花见此也没有多问,跟着许不令来到了小山顶端。

    山顶上的小道观,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已经显出几分破败,内外全是落叶,大门依旧锁着,倒是没人敢过来乱动东西。

    许不令在道观前停下马匹,陈思凝便连忙起身,从蓑衣下钻出来,落在地上整理了下裙子。

    小桃花从白色追风马上跃下,牵着马走到道观前看了看,又望向旁边的陈思凝,稍显奇怪的道:

    “思凝姐,你裙子怎么湿了?”

    陈思凝低头看了眼,裙摆上有些许水迹,看起来挺明显的,她脸色猛地一红,连忙抬手拍了拍,含笑道:

    “下雨了,可能是不小心沾上的。”

    说完后,便一个闪身跃入了道观的院墙,落地时还脚步不稳踉跄了下。

    小桃花莫名其妙,跟着落地,正想继续询问,许不令便落在了身前,含笑道:

    “骑马奔波,可能腿麻了。找地方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小桃花一直不太好意思和许不令说话,没有接茬,默默跟着陈思凝跑进了屋里。

    宁玉合的道观里,只有一间睡房,里面两张小床,收拾得整整齐齐,不过长时间无人居住,落了些许灰尘。

    陈思凝和小桃花两个人,很认真地把屋子收拾了一番,便躺下休息恢复体力。

    许不令作为大男人,自是没有直接凑进去睡一起,和傻乎乎的白鹰坐在屋檐下守夜,看着山外**,思考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天色渐暗,道观内外细雨绵绵,整个世界都安静得没有丝毫杂音。

    小桃花和陈思凝躺在两张木板床上,此时此刻都没什么睡意。

    陈思凝比较话痨,路上的时候被许不令偷偷折腾,不太敢说话,此时怕被小桃花看出异样,倒是主动开口聊起了天:

    “小桃花,你伤也快好了,听许不令说,回去后就要进门了,你紧张不?”

    小桃花犹豫了下,轻声道:“师父让我以后盯着他,我为了天下百姓着想,舍生取义,没什么紧张的。”

    陈思凝觉得这回答太正式了些,侧过身来,含笑询问:

    “你喜不喜欢许不令?”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瞄了下外面,觉得许不令听不到后,才压低声音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和你们待在一起挺开心的,也不想走了。但是大哥哥他武艺太高了,师父让我盯着他,我的武艺肯定盯不住,所以得做出不好惹的模样,免得变得和满枝姐一样,对他唯命是从。”

    “……”

    陈思凝稍显意外,觉得现在的小桃花,才是当年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她抿嘴笑了下:

    “许不令知道是非,也不用盯着,喜欢的话,一起好好过日子不就行了,干嘛想这些有的没的?”

    小桃花摇了摇头:“师父说,人会变的,我不想大哥哥也变成满心功利的样子,就现在这样最好了。”

    陈思凝也喜欢不求名利只疼媳妇的许不令,对此微笑了下:

    “放心好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不令就喜欢家里几个姑娘,用他的话说就是给个皇帝都不换,变不了。”

    小桃花经过这么多年的接触,其实也看出了许不令的性格,但再让她和小时候那样,粘着许不令一口一个‘大哥哥’,总觉得别扭得很。她已经长大了,就这样挺好的,反正不分开了,又不急着一两下。

    轻声闲谈间,被折腾一路的陈思凝,率先话语渐小,闭上了双眸。

    小桃花听着外面的轻柔雨幕,回想着杨树湖畔的场景,有点睡不着,背过身去,又拿出了一只贴身携带的银元宝,放在手里轻轻摩挲。

    两个人就这么躺在床榻上,也不知过了多久。

    小桃花半梦半醒之际,忽然听见‘咯吱咯吱——’的轻微响声,不远处的床铺,好像在微微晃动。

    ??

    小桃花猛然惊醒过来,却不敢乱动,房间里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到,但侧耳倾听,明显能听到两道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还有思凝姐紧张到极点的讨饶声:

    “相……相公,你慢些个,小桃花……待会醒了……”

    “好,那我不动,你自己来……”

    “唉……”

    ……

    小桃花瞪大眸子,有点不可思议。

    思凝姐这是在……

    我的天……

    小桃花从小到大,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脸颊瞬间涨红,闭上眼睛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现。

    只是后面细微声响不断,小桃花也不是曾经的害羞小丫头了,过人的武艺给予了她过人的胆识,稍微一细想,便发觉不对。

    她武艺这么高,这种动静不可能不被惊醒,大哥哥怎么可能连这都不注意?

    难不成是故意的?

    “……”

    小桃花眉梢微微一皱,想了想,直接翻身坐了起来,转眼看向不远处的床榻:

    “思凝姐?”

    “呀——”

    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声,从夜色中响起。

    被褥下的陈思凝差点把许不令踹出去,慌慌忙忙地拉紧被褥,探出脸颊,紧张道:

    “嗯?我在呢,怎么了?”

    小桃花心跳极快,表情却挺镇定,做出一副困倦的模样,打了个哈欠:

    “没什么,我出去方便下。”

    说着便穿上鞋子,披着外衣,准备从黑洞洞的房间里走出去。

    陈思凝暗暗松了口气:“你慢点,许不令好像到别处转去了,没在外面。”

    小桃花嗯了一声,佯作迷迷糊糊的模样走向门口,只是经过陈思凝的床榻时,腿被什么东西绊了下,还有人拉了她胳膊一把,使得她往床榻倒去。

    小桃花心里紧张到极点,早有防备,抬手无声无息过了两招,可惜还是失去平衡,摔在了床榻上,紧接着热乎乎的被褥便罩在了身上。

    “呀——大哥哥你……”

    “相公,你做什么呀?”

    “大晚上的乱跑什么,睡觉了,明天还得赶路。”

    “许不令,你别太过分,我……”

    “我就抱抱,不乱来,小桃花乖……”

    “我不小了,大哥哥你先把手拿开,哎呀……思凝姐救我……”

    “思凝,把她抱着。”

    “哦……”

    “?”

    ————

    毫不意外,第二天一大早,备受欺辱的左大女侠,便要牵着马回长安,不再跟着许不令走了。

    只可惜已经跟了出来,想回去哪有那么容易,许不令干净利落地把小桃花给抱进了怀里,继续往岳麓山行进。

    陈思凝虽然有心帮好姐妹解围,但助纣为虐过后又哪里好意思搭腔,只是骑着马跟随,柔声安慰着小桃花,试图让她接受现实。

    小桃花打也打不过,被占便宜又不是第一次,闹了大半天后,又恢复了比较高冷的态度,对许不令不理不睬,一副‘反正就这样了,随便吧,无所谓了’的模样。

    三个人就这样骑马日夜兼程,用了七天时间,跑过一千多里路,来到了楚地的岳麓山脚下。

    许不令去过老夫子那里一次,知道位置没在岳麓山上,进入了周边的山野,想寻找那个隐于世外的小村子。

    只是这次,路上更加空旷荒凉,连个拉着牛车接人的都没有。

    许不令翻身下马,带着闷闷不乐的小桃花,和脸色窘迫的陈思凝,进入山野间的小道,凭借记忆在山中搜寻,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才抵达深山里的小村落,入眼的场景,却让三人愣了下。

    小桃花走在两人身后,本来在想着被许不令欺负的事儿,抬眼瞧见半山腰的村子,眼神微眯,询问道:

    “这……这地方是遭什么灾了?”

    许不令脸色严肃,扫过曾经熟悉的村落。

    村口的大树还在,但已经变成了几块,呈焦黑之色,绝非人力所为,看起来更像是被雷劈的。

    村落之中的房舍同样如此,化为了一片废墟,肃立在雨中不见半点声响,看起来犹如被大火焚烧过的**,以前的村民全都不见了。

    陈思凝自幼学习办案,走在许不令身侧进入村落,依照地面上的痕迹,仔细观察片刻:

    “没有搏杀痕迹,周围也不见尸骸,不是山匪作乱,更像是雷击引起了火灾,烧毁了村落,然后百姓都搬走了。芙宝外公,就住在这里?”

    许不令点了点头,心中疑惑难解,顺着村中小道,来到老夫子曾经居住的房舍。

    本来松玉芙执教的小学堂,和后方的房舍,损坏最是严重,房舍直接垮塌,廊柱粉碎焦黑,说是被几百斤火药炸掉多没问题,但地面平整,又不像是火药炸塌的。

    这老不死的,莫非被雷劈死了?

    许不令眉头紧锁,让两个姑娘离远些,从腰间拔出佩刀,缓步沿着村落行走,前往老夫子下棋的小树林。

    树林里的树木,和村落的场景差不多,大多都呈现焦黑之色,不过受损不太严重,大部分树木都没倒下,有几颗还萌生出了绿叶的嫩芽。

    许不令单手持刀,无声无息在树林里前进,遥遥便瞧见了老夫子下棋的石台,石台旁边坐了个持着黑伞的中年人,看背影绝非老夫子,正在认真看着手中的一本书。

    许不令扫了两眼后,收起了佩刀,快步走向棋台,遥遥开口:

    “徐先生,这里是怎么了?”

    棋台旁,徐丹青回过神来,收起手中书本,起身回头看了眼,文雅的脸颊上露出几分愁色,摇头道:

    “许公子,你可算来了。我一直在外面游山玩水,前些日子回来,发现这里被夷为平地,着实吓了一跳,但仔细察看,又不像是被仇家灭门。四处调查无果,才给你写信,请你过来看看。”

    许不令走到棋台跟前,抬眼望去,棋台上已经没有了棋局,只剩下一颗棋子放在‘天元’的位置,看起来是故意留下的,但寓意不明。

    小桃花和陈思凝也走到了跟前,瞧见周围古怪的模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都在四周打量。

    许不令扫了两眼后,目光又回到徐丹青身上:

    “外公手下眼线众多,你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徐丹青摇了摇头:“我向来不管事儿,师父从来神神叨叨,也不和我说这些,这些年都是二黑和曲生两个在身边搭手。这次回来,师父还有曲生、二黑都不见了,连村子里的同门都不知所踪,手底下的暗线自然也断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有些茫然的看向周边:

    “这痕迹,绝非人力所为,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外公可曾留下什么书信?”

    徐丹青撑着油纸伞,闻言脸色疑惑更甚,把手中的书本递给许不令:

    “就在棋台上放了本书,以棋子压在天元位置,其他只字未提。”

    许不令接过书本,却见一尘不染的黑色封皮上,写着《通天宝典》四个大字,双眼不由微微一眯,稍显错愕:

    “这玩意不是假的吗?还真有?”

    陈思凝站在跟前,打量一眼后,也意外道:

    “前些年,中原江湖是传出过一阵风声,说找到左哲先留下的《通天宝典》,习之可以超凡入圣、羽化飞升,但相公不是说,那是打鹰楼为了找传国玉玺,放出的谣言吗?”

    小桃花跟随左清秋好几年,对左哲先的事儿倒是有些了解,轻声道:

    “据师父所说,祖师左哲先,曾留下三卷书,一卷是兵法,现在还在沿用;一卷记载帝王之术,原本藏在北齐宫城,已经被大哥哥拿走了;还有就是祖师爷的毕生武学心得,一直未曾显世,不知真假,我以为菩提岛下面记载的,就是第三卷书,怎么这里还有一卷?”

    徐丹青摇了摇头,稍微回想了下:

    “师父也是左哲先的门生,传承于小师弟一脉,玉芙那根簪子就是信物,至今未曾断代。我依稀记得,师父曾经说过,‘哲先’取自‘谪仙’的谐音,但具体意思师父没明说。还有这个‘天元’,师父下棋时,曾解释过‘天元二字,意在‘凡超神入化的人物,需先了解万物的本源和开始’。其他意思,我学得不多,倒是解不出来了。”

    许不令听得云里雾里,想了想,翻开《通天宝典》,随意扫了两眼,上面却没有文字,只是画着男女的穴位图,以红点做标注,连成一线,从丹田起始,每一页都多上一个红点,直至最后在体内连成周天。

    许不令天纵之才,看武功秘籍基本上都是一遍过,但这记载体内穴位而无招式的东西,看起来显然有点晦涩难懂,他闭眼按照感觉,认真琢磨了下,忽然感觉脐后肾前暖暖的,有些惊奇地睁开眼睛:

    “这是内功?”

    陈思凝和小桃花都是高手,天资绝对不差,按照书上的描述,认真感觉。小桃花最先眨了眨眼睛:

    “好像是的。”

    陈思凝也是点头:“但是不像寻常的内功。岳麓山的老神仙,不会真学了这个,白日飞升了吧?”

    徐丹青摸了摸胡子,认真思索了下:

    “师父他老人家,琴棋书画、刀枪剑戟样样精通,连我都能教成‘画圣’,本事肯定深不可测,只是从未在人群展示过罢了。说他老人家白日飞升,我还真觉得有可能。”

    “……”

    四个人安静下来,看着手中的书本,眼神莫名。

    荒废村落中春雨细细密密,虽然和方才来之前没什么区别,但许不令明显感觉,周边和往日不太一样了。

    就好似云遮雾绕的天空,忽然晴空万里,让整个世界都变大了些。

    许不令沉默良久后,抬眼看向上方的云海,想了想:

    “我他娘不会穿到修仙世界来了吧?”

    陈思凝不明所以,晃了晃许不令的胳膊:

    “相公,你说什么呢?”

    许不令收回眼神,看向手中的书册,犹豫了下,塞进了怀里,转身走向树林外:

    “唉,也不确定,回去慢慢研究吧。”

    小桃花也感觉有点不对劲,走在许不令身侧,蹙眉道:

    “大哥哥,难不成世上真有神仙?”

    陈思凝抱着胳膊缓步行走,认真思索了下:

    “我感觉有,相公才二十出头就天下无敌了,后面八十年作甚?”

    徐丹青持着伞走在旁边,抚须点头:

    “此言有理,万物既然存在,便有其目的,哪有二十多岁把路走完,后面闲着的道理。”

    小桃花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不对,要是大哥哥羽化飞升走了,满枝姐她们怎么办?满枝姐肯定飞升不了。”

    许不令其实也在想这个问题,他摇头道:

    “神仙有什么好当的,一家人能开开心心过一辈子,给我五百年寿数都不换。”

    陈思凝琢磨了片刻,蹙眉道:“若真有神仙,那我们岂不是才刚起步?我还以为这辈子的事儿都忙完,功成名就了呢。”

    “我也这么以为的,这路看了比想象的长。”

    “要是真修成了神仙,阿青和阿白是不是也能变成人的模样?”

    “谁知道呢,不过依依变成姑娘,肯定很漂亮,我上次在鱼龙岭的时候出现幻觉……”

    “嗯?”

    “咳——没什么,瞎说的……”

    “相公,你在鱼龙岭,幻觉是依依变成了姑娘?你连鸟都不放过?”

    “唉~开玩笑的,相公是那种人吗?”

    “是!”

    闲言碎语间,几人在山间小道渐行渐远……

第三章 春风满园(告一段落)

    从岳麓山折返,再次回到长安城,已经到了二月中旬。

    徐丹青名头太大,进了长安城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在城外便和许不令分别,独自找地方落脚去了。

    许不令带着小桃花和陈思凝,快马加鞭前往魁寿街,走到半道的时候,陈思凝担心自个的螺蛳粉铺子,想要过去看看。

    许不令作为相公的,总不能不陪着,便折身一道前往了大业坊。

    二月初春,华灯初上。

    状元街上灯火如昼,非常热闹,龙吟阁里正举办着新春诗会,门口文人士子摩肩接踵,而仅仅一街之隔的‘柳州螺蛳粉’,门外同样人山人海,食客甚至在小二的招呼下排起了长队,一直排到了青石巷的入口。

    陈思凝正担心自己的铺子被满枝折腾得面目全非,瞧见这热火朝天的一幕,愣在了大街上,遥遥看着那栋三层高楼,有些不敢确认那是自己的铺子。

    小桃花也满眼意外,惊叹道:“满枝姐果然厉害,这才几天功夫啊,生意弄这么红火。”

    许不令坐在陈思凝的背后,对这场面倒是不稀奇,毕竟满枝武艺不行,脑袋瓜可不是一般的聪明。他骑着马走过长龙般的队伍,含笑道:

    “思凝,怎么不说话了?”

    陈思凝愣愣望着远处的铺子,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我的铺子?才半个月,生意怎么可能变得这么红火?”

    许不令扫了眼,见街上排队的食客,大多都体格健朗,其中不乏携带兵刃的江湖客,摇头道:

    “估计是把祝伯父拉出来撑场面了,走过去看看。”

    陈思凝也觉得是如此,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小跑到了三层高楼的外面,踮起脚尖观望。

    铺子外面被围得水泄不通,正中还搭了个台子。

    许不令走到跟前,抬眼看了下,却见一个长安城的名嘴站在上面,颇为傲气地说着:

    “……剑圣祝六剑法心得,十两银子一本,凡是在本店用餐,可打八折,每天前一百名附赠剑圣亲笔题名,先到先得,卖完即止;凡在本店消费满十次,另获打鹰楼主厉寒生习武心得购买权,同样十两,童叟无欺……”

    陈思凝听见这话,瞪大桃花美眸,有些不可思议:

    “还能这么整?这不把祝大剑圣的名声全败坏了?”

    许不令对此倒是无所谓,负手而立旁观,含笑道:

    “祝前辈和厉前辈,本就和传统江湖世家的‘父传子、师传徒’不同,开武馆便是为了有教无类,把自身武学理念传于天下,写的心得肯定不是随手敷衍了事,寻常时候千金难求,十两银子的门槛,已经等同于做慈善了。”

    陈思凝点了点头,可想想又觉得不对:

    “我这是卖螺蛳粉的铺子,满枝这么一折腾……”

    “这叫异业合作,一看你就不会做生意。”

    许不令轻笑了下,带着陈思凝和小桃花,从铺子的侧门,进入了三层高楼之内,抬眼便瞧见剑圣祝六坐在大厅上首,给粉丝签名。

    偌大厅堂里虽然座无虚席,但气氛出奇地严肃,所有食客面前都放着一碗螺蛳粉,眼神灼灼细嚼慢咽,生怕被当代剑圣给看扁了,虽然味道有点古怪,但大厅里也没有出现嫌弃的目光,反而有很多眼前一亮的眼神。

    陈思凝瞧见这一幕,总觉得怪怪的,可心里也不乏小小的成就感。她和许不令一道,来到铺子的三楼账房,推开门一看,差点被晃得睁不开眼。

    只见不算太大的账房里,银子堆得和小山似的,祝满枝盘坐在银山前面,满眼小财迷的模样,把银子放在木箱中,还在念叨:

    “这是我的,这是思凝的,这是我的……”

    宁清夜和刚刚放学的松玉芙也被拉了过来,坐在书桌前帮忙记账。

    陈思凝看着房间里的小银山,惊讶道:

    “满枝,你这是抢了银库不成?”

    “思凝?小十二!你们回来啦?”

    祝满枝听见声响,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拿着一锭银子跑到跟前,挺了挺鼓囊囊的胸脯,颇为得意的道:

    “相公,猜猜我这几天挣了多少?”

    许不令抬手捏了下能干的小满枝,眼神赞许:

    “至少得一万多两吧?”

    祝满枝排开许不令乱摸的手,轻哼道:

    “太小瞧我了,足足三万多两银子。都不用宣传的,我只是给缉侦司打了声招呼,所有长安城的狼卫都闻风而至,抢着买。虎台街的武馆学徒,进来都找不到座位,光是订金都收到五月份儿了。”

    陈思凝显然被打击到了,抿了抿嘴:

    “满枝姐真厉害。”

    “那是自然,这里面有一半是你的,本枝最讲信义,你没回来我可是一文钱都没动。”

    祝满枝满眼得意,拉着陈思凝,一起数起了这几天的战绩。

    松玉芙一直担心着岳麓山的事儿,见许不令回来,放下了账本和毛笔,起身走到跟前,把许不令拉到账房外,柔声询问:

    “相公,外公可安好?”

    许不令也不知道那糟老头子是死是活,不过以现场痕迹来看,出事的可能性很低,说是得道成仙的可能还大些;不过怪力乱神的事儿当作解释,显然不太好。他稍微思索了下,含笑道:

    “外公没事儿,只是带着弟子云游去了,给我留了本书,你徐师伯也来了长安,过几天我带你去拜访一下。”

    松玉芙知道外公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对此倒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和许不令一起回了账房,给满枝整理起挣来的银子……

    ————

    夜幕降临,满城亮起灯火。

    魁寿街的后宅之中,后宅茶亭之中,六个大姐姐坐在一起打着麻将,赢的人起身换下一个。

    萧湘儿手气向来不错,起身把位置让给小婉后,来到窗户旁透气,看着外面灯火满园,不经意间又想起臭哥哥了。

    许不令离开半个月,不算太长,但萧湘儿离开半天都受不了,更不用说这么久。她从腰间取下红木牌子,指尖摩挲了片刻,忽然瞧见一道人影从房顶上飞了过去,看胸脯规模,好像是小桃花。

    萧湘儿回过神来,知道日思夜想的情郎回来了,她想了想,回身对着麻将桌柔声道:

    “我有点乏了,先回房休息,你们慢慢玩。”

    说完就走出了茶庭,沿着廊道走出不过几步,便瞧见急急慌慌的巧娥,从外宅跑了过来,显然是来通报消息的。

    “小姐,相公大人她……”

    “嘘!”

    萧湘儿抬了抬柳眉,示意巧娥别吵到了屋里的姐妹,缓步走到游廊里,才开口询问:

    “许不令回来了?在那儿?”

    巧娥稍显疑惑,不过还是没敢违逆小姐的意思,小声道:

    “刚回来,在主院里洗漱,让我过来通报一声,待会儿就过来见小姐。”

    萧湘儿点了点头,随意摆了摆手:

    “知道了,回去歇着吧,我过去就行了。”

    “嗯?”

    巧娥眨了眨眼睛,示意屋里的五个姐姐,瞧见萧湘儿微微眯眼,连忙一缩脖子,低头跑了出去。

    萧湘儿抿嘴笑了下,回头看了看,也连忙跑回了自个屋里……

    -----

    许不令从状元街离开,和满枝她们回到了魁寿街的家里,认真洗漱过后,穿着睡袍来到自个书房,拿出得来的《通天宝典》,借着灯火自己研究。

    回来的路上,许不令有空的时候一直在看这本得来的书籍,不过只有图画没有文字,想弄懂并不容易,只能按照感觉慢慢摸索。

    如果真是能修得长生大道的东西,可以和媳妇们永远生活在一起,那自然最好;即便不行,看起来也不是害人的东西,多练练内功也能强身健体。

    书房内烛火幽幽,照应着白衣公子绝美的侧脸,许不令手指翻动书页,正暗暗感觉,忽然听见书房外传来脚步声。

    踏踏——

    许不令抬起眼帘,往门口看去,却见书房门外,忽然探出一条没有丝毫瑕疵的大长腿,白如软玉的脚丫上,套着红色高跟鞋,微微勾了下,继而门侧露出一道红色倩影。

    !!

    我去……

    许不令眉毛微挑,方才想什么全忘了,合上书本,正襟危坐,露出和煦笑容:

    “宝宝,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

    门口处,萧湘儿穿着颇为清凉,依在门框上,轻轻吮着手指,眼神柔媚,直勾勾望着许不令:

    “半个月没见,今天回来,都不知道来看看本宝宝?”

    “这不刚洗完澡,正准备过去嘛。”

    许不令稍微整理了下衣襟,拿起桌上的书本:

    “刚好在外面发现一本奇书,宝宝见多识广,来陪我一起研究研究。”

    萧湘儿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有心思去看书本,手指上挂着红木小牌,轻轻旋转,步履盈盈来到许不令的身前。

    许不令轻咳了一声,坐直了几分,拍了拍膝盖,示意湘儿就座。

    萧湘儿却没有坐下,在许不令身前站定,抬起右脚,鞋尖踩在了凳子之间,居高临下,眉目间带着太后娘娘的威严:

    “你想研究什么?”

    许不令哪怕过了这么久,瞧见湘儿这浪浪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呼吸加重,轻轻笑了下:

    “好像是寻仙问道的东西,看起来还有点意思。”

    萧湘儿身体微微前倾,松散衣襟敞开了些,露出荷花藏鲤的些许轮廓,右手微微拉起裙摆,又从怀里拿出红色的狐狸尾巴,在许不令鼻尖上扫了扫:

    “寻仙问道,哪有妖精有意思?你不是最喜欢狐狸精吗?难不成还想学成了仙法,来降服本宝宝。”

    许不令靠在太师椅上,眼神顺着湘儿拉起的裙摆,往下瞄了眼。

    空空如也,白里透粉……

    要命哦……

    许不令哪里受得了这个,眼神微凝,把湘儿抱了起来,放在了书桌上:

    “宝宝,几天不见又皮了是吧?待会可别哭。”

    萧湘儿双手撑着桌面,抬起脚尖,在许不令的衣襟上轻轻划着,逐渐来到腰带下,嘴角轻勾,眼神暧昧:

    “我可不信,你出去带着思凝,我可是养精蓄锐半个月,孰胜孰负,还说不准呢。”

    昏黄烛火,洒在萧湘儿艳压群芳的脸颊上,如杏双眸微微眯着,将‘最美不过灯前目’展现的淋漓尽致,特别是随着脚尖抬起,裙摆顺着腿儿滑到膝盖上,下面的场景……

    许不令显然被撩起火来了,握住羊脂玉般的脚丫,往身边拖了些,眼神微眯,做出正气凌然的模样:

    “大胆妖孽,竟敢……”

    只可惜,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许不令话语一顿,抬眼看向外面。

    萧湘儿连忙把脚丫抽了回来,在桌子边缘坐好,稍显扫兴的回头看去,却见崔小婉蹦蹦跳跳的走了过来,路上还脆声笑话道:

    “母后,你竟然一个人跑来吃独食!”

    “怎么会呢。”

    萧湘儿把尾巴藏好,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端端正正地站在许不令跟前,拿起桌上的书本随意翻看:

    “我正在和许不令研究东西,没吃独食。”

    崔小婉从外面跑进来,脸颊上满是笑意,走到跟前便给了许不令一个熊抱:

    “老许,大晚上的研究什么东西?睡觉觉要紧,快点开始吧,我把绮绮她们都叫过来了。”

    许不令本想来个‘婆媳大被同眠’,还有点飘飘然,可听见最后这句,脸色顿时僵了下来:

    “都……叫了几个?”

    崔小婉眼神纯真无邪,认真道:

    “久别胜新婚,你出去一趟回来,按照规矩都要见个面,是吧?”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点头道:

    “那是自然,嗯……见面归见面……”

    “令儿?”

    两句话的功夫,房间外便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身着墨绿长裙的陆红鸾,刚把儿子哄睡着,带着月奴一起走了过来,有些没好气的道:

    “你儿子昨天又调皮了,说是要去找你,自个搭梯子从围墙翻了出去,差点把我吓死……”

    言语间,陆红鸾进入房门,瞧见萧湘儿也在,略显幽怨地看了一眼:

    “湘儿,怪不得方才找不到你,原来你自己先过来了?”

    萧湘儿挑了挑眉毛:“关你什么事?你不也来了。”

    许不令走到跟前,抬手搂着陆红鸾的胳膊:

    “来了就来了,进屋吧,我把门关着。”

    “关门做什么?”

    走在陆红鸾身后的萧绮,和湘儿差不多打扮,不过裙子是暖黄色的,她走进屋里,制止了许不令关门的动作,轻声道:

    “说好了不再出去,你自己跑出去玩了半个月,可得把欠我们的都补回来,今晚上让你好好潇洒一下。”

    “嗯……”

    许不令轻笑了下,认真点头:

    “多谢娘子了。”

    “死婆娘,你跑慢点,羞不羞啊你?”

    “你管得着吗你?说得你跑得很慢一样。”

    萧绮刚刚进门,白裙如雪的宁玉合,和妆容精美的钟离玖玖,便一前一后出现在了拐角,瞧见屋里的几个姐妹,连忙停下了争吵,做出娴静淑雅的模样,同时欠身行了一礼:

    “相公。”

    “玖玖,师父。”

    许不令咧着嘴打了个招呼,眼神扫了一圈儿……

    一二三四五六七……

    “呵呵……”

    许不令挠了挠脑袋,看着满是风韵佳人的书房,点头道:

    “都来齐了吧?按照以前的习惯,石头剪刀布决定从谁开始……”

    “老爷。”

    说话间,巧娥提着裙子从外面跑了进来,一副迟到了的模样,满脸愧疚。

    而钟离楚楚和松玉芙,则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走在后面。

    松玉芙听闻外公只是出去‘云游’,心情放松了许多,斯斯文文地进了屋,叫了声:

    “相公。”

    钟离楚楚从艺坊刚回来不久,脸上妆容尚未卸去,看起来颇为华美,一双碧绿眸子更是平添了几分别样风情,走近屋里便站在了钟离玖玖身后,小声道:

    “师父,今晚这么多人啊?”

    钟离玖玖眼神古怪:“不用怕,有什么事为师帮你顶着。”

    钟离楚楚耸了耸肩膀:“我倒是不怕,就是相公……”

    松玉芙也有点担心,扫了一圈儿后,询问道:

    “相公,你扛不扛得住?”

    八、九、十!

    许不令虽然有点心虚,但还是摊开手来,做出无所畏惧的模样:

    “什么扛不住,相公我天下第一,这点小场面,算个什么,开始吧开始吧。”

    “公子。”

    话音未落,夜莺便从游廊上方落了下来,瞧见屋里这么多姐姐,还愣了下:

    “这……要不要我先回避?”

    许不令正想答应体贴的小夜莺,廊道的拐角,祝满枝和陈思凝,便强行拉着脸色涨红的小桃花走了过来。

    陈思凝脸儿微红,有点不太情愿,但她和小桃花在长青观的事儿,被满枝三两句话套了出来,如今也只能按照满枝的法子,赶鸭子上架,帮忙推好姐妹小桃花一把。此时还安慰道:

    “小桃花,没什么的,都是一家人,你和上次一样,在旁边看着就是了。”

    小桃花脸色涨红而窘迫,心里很慌:

    “我看什么呀,思凝姐,你饶了我吧,我有点累,想回去休息。”

    祝满枝可是很讲义气的,拉着小桃花的胳膊,认真道:

    “小十二,你既然都和思凝一起来过了,那就是一张床上的蚂蚱,今晚上给相公接风洗尘,若是不带着你,岂不是把你冷落了,你以后还不得怪我这个姐姐?”

    小桃花被拉着走进屋里,瞧见屋里全是大姐姐,以为人多许不令不会乱来,只是一起聊聊天,反而暗暗松了口气,如释重负道:

    “我怎么会怪满枝姐……过来就过来吧。”

    十一、十二、十三、十四……

    许不令脸色一白,感觉腿软,把手搭在了宝宝大人肩膀上,不敢开口了。

    宁玉合扫了两眼,发现少了个人,又问道:

    “清夜呢?她不过来吗?”

    “在后面呢。”

    祝满枝把小桃花推进屋里,转眼看向窗外:

    “小宁,怎么不下来?”

    站在房顶正在犹豫的宁清夜,瞧见人都来齐了,她不在确实不太好,便从房顶上落了下来,从窗口一跃而入,平淡道:

    “许不令,你吃不吃得消?要是吃不消的话,我站在旁边看看就是了,不脱。”

    “我……”

    许不令呵呵笑了下,想认怂,但武夫‘舍我其谁’的傲气,又让他开不了口。

    陆红鸾还是心疼许不令的,拿出手绢擦了擦许不令额头的汗珠:

    “十五个姑娘,是有点多,要不算了吧,你看令儿冷汗都吓出来了。”

    许不令听见这话,连忙摆了摆手:

    “什么冷汗,屋里人多有点热罢了,嗯……”

    “小姐!我……我……”

    房间外面,向来姗姗来迟的小豆豆,端着茶盘走了进来,脸蛋儿一如既往地腼腆,不敢抬头看人,只是小声道:

    “我给你们端了茶水。”

    十六!

    许不令轻咳一声,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巍峨皇城,忽然皱起眉头:

    “对了,这次去楚地,发现当地官府的贪腐比较严重,这可是国之根本,我进宫一趟,和父皇汇报此事,你们先回去睡吧。”

    萧绮眉头一皱,抬手拦住了想跑的许不令:

    “什么贪腐?我每天都在注意这些,怎么没听说过?”

    萧湘儿用尾巴扫着手掌,摇头道:

    “罢了罢了,没想到床榻上无敌的好哥哥,也有今天。”

    “宝宝!”

    许不令做出严肃模样,又走了回来,把萧湘儿抱起来往桌子上一放:

    “这可是你自找的,可别怪哥哥不知怜惜。”

    萧湘儿抬手很放肆地挑了挑许不令的下巴:

    “来吧来吧,今天这关你闯过去,以后你说什么我做什么。”

    “来就来,我许不令怕过什么?”

    许不令硬着头皮,放了句狠话。

    接下来,就是莺莺燕燕一拥而上。

    小桃花哪里见过这场面,脸色红得似是要滴血,转身就想往外面跑,只可惜被满枝和陈思凝抱着硬拉了回来,只能又惊又羞的道:

    “你们……我的天啦……你们想弄死大哥哥不成?”

    “玖玖在,死不了,让他以后再乱跑。”

    “宝宝,我以后再也不……呜呜……陆姨你……”

    “我和湘儿谁的好吃?”

    “……”

    明月幽幽,春风满园。

    门窗关上,窗纸上倒映出满屋的莺莺燕燕,羡煞旁人,却又惨绝人寰……

    ------

    要安心准备新书,番外写到这里先告一段落。

    加一段修仙的剧情,只是为了给所有角色长生不老留个念想。

    在历史文里面写超自然的东西比较出戏,所以点到为止。

    以后有机会,在其他书里面提一句,仙界曾经出现过一个‘鹰指散仙’‘宝宝真人’什么的,可能比较有意思一些,也不显得突兀。

    新书只是有个大概的构想,九成是玄幻仙侠,但还没确定,这次要把大纲做好,不能再毛糙了,希望兄弟姐妹们不要着急or2!

新书《女侠且慢》发布啦~

    让兄弟姐妹们就等啦or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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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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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0445/ 第一时间欣赏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作者:关关公子所写的《世子很凶》为转载作品,世子很凶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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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凶介绍:
世如棋,人如子。庙堂尔虞我诈,江湖爱恨情仇,市井喜怒哀乐,无非是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串联交织,迸发出的点点火光。昭鸿年间,坊间盛传有藩王窥伺金殿上那张龙椅,皇帝召各路藩王世子入京求学,实为质子。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天子脚下,本该谨言慎行‘藏拙自污’。结果……群众:“许世子德才兼备,实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许不令:“我不是,别瞎说。”群众:“许世子算无遗策,有平天下之大才。”许不令:“我没有,闭嘴。”群众:“许世子文韬武略,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许不令:“你们TM……”————PS:完本人品保证,更新暴力,能宰直接宰吧!闲聊吹水群:940890538(满)667413480(空)世子很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很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很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