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秋风镇
寒冬腊月,塞外万里飞雪。
秋风镇几乎掩埋在积雪之下,娼妓行商、赌徒镖师,都站在各家档口外,围着火盆眺望南方的天际线,等待着商队的到来。
秋风镇虽然破败,但出现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十年。
甲子前大齐覆灭,姜氏宗族带着残余势力北退三千里,被撵到关外无边无际的漠北荒原。虽然有河套平原作为粮仓,但丝绸、茶叶等物却无处获取。
物资紧缺意味着暴利,随之而来的便是两国边境近乎猖獗的走私生意。
秋风镇距离边境不远,起初是两国商客接头的地方,只有几个收货商的帐篷。
随着来往的商客越来越多,镇子的规模也越来越大,鼎盛时期,秋天聚集在这里的商客,能多达万人之众。
不过宋暨上位后,干净利落的一刀灭了青州、幽州的走私命脉,秋风镇也随之没落;直到最近两国战乱再起,大玥官府的管制力减弱,秋风镇才又慢慢恢复了元气。
与别的陆上港口不同,秋风镇只有见不得光的走私生意,到这里的人也只有走江湖的人。
北齐官府不想这条线消失,对秋风镇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使得秋风镇,成了纯粹的法外之地,走投无路的江湖悍匪,也都喜欢藏在这里。
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人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了规矩。为了不吓跑送银子的商客,镇子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能在镇子里杀人。
规矩不知是谁定的,但几乎所有人都遵守着,因为若是规矩坏了,这个江湖人少有的避风港也就没了,没人会去砸自己的饭碗。
大雪天很少有商客赶路,镇子上的三教九流翘首以盼,直至中午时分,南方的街口,才响起了马铃铛声。
叮铃叮铃——
马铃铛声很清脆,虽然离的很远,但长街上的人还是转过了头,一道道目光投了过去,便如同饿狼嗅到了血腥味。
马铃铛声渐近,高头大马拉着车架,出现在了长街尽头。
马车不大,后面也没带着货物,周围连押车的护卫都没有,只在外面坐了个车夫。
车夫和所有北齐男子一样长发披肩,身上裹着厚重羊皮袄,连脸都捂得严严实实,手持缰绳,身侧放着一把单刀。
单刀很干净,竹青色的刀鞘也很漂亮,就好似中原富家子身上的装饰物。
不过,刀显然不是用来做装饰的。
干净,意味着很少见血;漂亮,意味着华而不实。
这样一把刀,出现在塞外蛮荒之地,就好似一个肤白貌美的娇弱小姐,贸然走进了如饥似渴的匪寨里。
街道最前面的酒肆中,走出个相貌憨厚的店小二,摆出热情笑容,抬手招呼:
“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马车上的年轻车夫,应该是第一次来秋风镇,不晓得祥和小镇外的地底下,埋了多少白骨。
面对询问,年轻车夫很有礼貌的摆了摆手:
“路过,不住店。”
“客官去哪儿啊?这地方可不太平,外面到处都是马匪,一个人走不安稳,要不小得给客官介绍俩镖师?有我们东家的招牌在,保准您一路无惊无险。”
“免了,随便出去逛逛,我自有分寸。”
“呵呵……”
简短对话后,马车走向了长街另一头。
后面的各种档口,也没再上前招呼。
每年都会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雏儿,跑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漠北荒原,无一例外都是宝剑骏马傍身,言语目中无人。
对于这种找死的,根本拦不住,也没必要劝;因为现在不掏银子请俩护卫,等出了镇子,身上的银钱最终还是会回到镇子上。
马车渐行渐远,打招呼的店小二,摇头叹了声,转头回到了酒肆。
而酒肆之中,几个浑身匪气的汉子,放下了酒碗,从身旁提起朴刀,走向了酒肆后方。行走间,还对旁边桌的几个同行抱怨:
“真他娘倒霉,这趟轮到我们兄弟几个,看那小子好像会点武艺,估计还得费点力气。老老实实请哥儿几个走镖多好,保条命还少花银子……”
秋风镇上,哪里有什么正儿八经的镖师,给了银子就是送行的护卫,没给就是送终的马匪,反走都会陪着走一趟。
小马车上,许不令手持马鞭走过街道,对远处的交谈恍若未闻。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这座塞外边陲的小镇。
崔小婉待在车厢里,天气太冷,包着两床被褥,身若细柳,都快看不到人了。
将近一个月的游山玩水,崔小婉身体还有点虚,心理上却已经完全恢复,变回了桃花谷里那个无忧无虑、无拘无束的姑娘。
此时走过小镇,崔小婉从车厢里坐起来,从窗户的缝隙看向外面,询问道:
“许不令,我们到哪儿了呀?不在这里住一晚吗?”
许不令拿出舆图,按照距离估算了下:
“刚到秋风镇,这地方不安全,晚上还是住外面,等再过几天,应该就能赶到葫芦海了。”
葫芦海是漠北的内陆湖,算是塞外风景最漂亮的地方之一,许不令主要目的是游山玩水,抵达北齐的第一站,自然是去哪里。
崔小婉轻轻哦了一声,也没有多说,只是打量着和中原截然不同的街景。
小麻雀已经彻底冻傻了,好几天没离开车厢,从早到晚都缩在崔小婉怀里,饭来张口直接胖了一圈儿,刚想钻进崔小婉怀里继续睡觉觉,车厢的门便被打开了些,许不令的声音传了进来:
“依依,出来干活儿了。”
“叽叽——”
小麻雀看了看外面的大雪天,没精打采的晃了晃脑袋,飞到了许不令的肩膀上。
许不令抬手在小麻雀的脑袋上摸了摸:
“胖了这么多,再不飞两圈儿运动下,就飞不动了,回去玖玖得骂死我,去吧。”
小麻雀不会说话,也没法拒绝,在风雪中适应了下后,便震翅而走,如脱弦利箭般飞向了高空。
许不令抬眼看了下,继续驾着马车走向街尾。
途中路过一家小茶肆,茶肆里坐着个老妪,坐在火炉旁烤着火,在马车经过时,开口和气道:
“后生,雪这么大,出去不安全,歇一晚再走吧。”
许不令偏头看了眼,茶肆不大,门口放着个小桌子,上面堆了层积雪,垂下的桌布上依稀能看到八卦的图案,好像是个算命先生的桌子,上面还放着筒竹签。
茶肆里只有老妪一个人,年纪已经很大了,慈眉善目,感觉和镇子上的其他人截然不同。
崔小婉从车窗缝隙里看了看,轻声道:
“这个老婆婆是好人,劝你呢。”
许不令知道崔小婉心明如镜,能直透表象看到人的内里,听见小婉这么说,他打量了老妪一眼,和气道:
“多谢大婶儿关心,晚辈自有分寸。”
老妪摇头笑了下,也没有再多说,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劝他这种愣头青,知道劝不住。
“驾——”
许不令轻喝一声,再无停留,消失在了秋风镇的街头……
第十章 柳无叶
离开秋风镇后,前方便是没有尽头的雪原。
荒野上没有地标,唯一可以用来辨认道路的,是雪面上的尸骸,有人有马有狼,有的血液刚冻结不久,有的已经半埋在雪面下,只露出些许森然白骨。
道路两旁,狼群成群结队徘徊,在风雪中发出低嚎,嗜血双目注视着缓慢行进的小马车,不时有野狼走到附近试探,瞧见马车上的兵器后,又悄然退去,耐心跟随等待着机会。
或许连狼也知道,这么一辆孤零零的小马车在荒原上行走,活不长久。
许不令驾着马车,往北走了不知多远,直到风雪停歇,繁星亮起,才在无尽雪原上停了下来。
漠北的寒冬只有白色,看不到一颗树木一座山岭,能看到的只有天地无垠、寂静浩渺。
许不令跳下马车,从后面取下铁锅和干柴,在冻土上挖出一个小坑,化雪烧着热水。
崔小婉裹着狐裘,坐在车厢外面,抬眼望向触手可及的星空,星河倒影在眼底,让人分不清是星空更美,还是仰望星空的人更美。
稍微看了片刻,崔小婉又把目光转向后方,疑惑道:
“打劫的人怎么还没来啊?走丢了?”
两人从大玥跑到北齐,其中有兵荒马乱的交战区域,路上不可能没遇上不长眼的匪贼,结果自然是许不令手起刀落人抬,世上少了几个祸害。
崔小婉性格有些特别,把生死看做树木花草的春开秋谢,喜欢顺其自然,不喜欢人与人的打打杀杀;不过崔小婉同样明事理,在打打杀杀没法避免的情况下,也喜欢看着许不令把那些为祸他人的恶人处理掉,就和拔掉花圃里的杂草一样。
许不令轻轻吹了声口哨,飞了一路的小麻雀从空中落了下来借风声中传来的些许响动,叽叽喳喳提醒马匪位置后,钻进了车厢里。
许不令起身从身旁拿起铲子,在雪地上开始挖坑,含笑道:
“你先进车厢躲着吧,打打杀杀太血腥了,女儿家瞧见不好。”
崔小婉手儿撑着车厢,轻轻晃荡着裙摆,摇头道:
“你动作温柔点不久行了,两三下完事儿,然后挖个坑一埋,咱们就可以吃饭睡觉早点休息了,明天还得早些出发,你不是要去打听东玥使臣的事儿嘛,别光顾着陪我游山玩水,把正事儿耽搁了。”
“知道啦。”
两句话的工夫,后方的雪原上便传来马蹄声。
六匹快马从后方包抄而来,马上的汉子提着朴刀裹着兽皮大袄,浑身透漏着彪悍之气,能在秋风镇接活儿,显然也有点道行。此时马匪都是黑巾遮面,沿途发出呼喝,全速冲刺到了马车附近,围着马车旋转,扫视着马车上下古怪的男女。
马匪中的老大,使得双刀,身侧颇为魁梧,瞧见马车上裹着狐裘的崔小婉,还稍微愣了下,看了两眼后,又把目光放在了价值千金的赤色狐裘上,开口道:
“还是只肥羊。小子,这可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若是在镇上掏点银子雇我们兄弟几个,按江湖规矩,不会碰雇主一分一毫,现在到了荒原上,你可没机会了……”
许不令用铲子挖供六个人躺的大坑,恍若未闻。
崔小婉一路过来,已经经历过好多次了,此时看着马匪中的老大,指了指地上的坑:
“喂,你等他把坑挖好了再动手,待会埋起来方便些。”
??
六名围着转圈的马匪莫名其妙,马匪老大还皱眉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个傻子,可惜了,买不上好价钱。”
可能是觉得这俩人脑子有毛病,马匪老大又把目光转向许不令:
“小子,用不着你自己挖坑,真想入土为安,叫声爷爷,哥儿几个把你埋了便是,下辈子记得机灵些。”
许不令认真挖坑没搭理,毕竟没必要和死人浪费口舌。
“嘿——”
六名马匪也是恼了,在荒原闯荡这么久,这种不长眼的还是头一回见。
天气太冷,马匪老大还赶着会镇子潇洒,哪有时间等着许不令慢慢挖坑,当即抬刀便劈向了许不令的后背。
虽然人多势众,但马匪老大也是个老江湖,为防阴沟里翻船,出招的动作很保守,留了很大后撤回防的余力,以免踢到铁板被反杀。
许不令则握紧了铁铲,准备反手把后面的马匪脑袋拍成烂西瓜。只是许不令尚未动手,远处忽然传来破风声,余光看去,一把刀从夜色中飞旋而来。
刀身细长,刀柄漆黑,快若流星,几乎与破风声同时而至。
许不令双眸微眯,眼神认真了几分,收起了挥动铲子的动作。
六名马匪反应慢了很多,在听到破风声后,马匪首领脸色微变,没来得及矮身避让,锐利刀锋便从持刀的右手上一扫而过。
嚓——
刀没有丝毫阻隔的从胳膊上斩过。
夜色中血光飞溅,一条粗大的胳膊掉落在了雪地上。
马匪首领还来不及惨呼,弯刀已经飞过马车侧面,劈在了后方一名马匪的胸口。
巨大力道,把措不及防的马匪直接劈下了马匹。
“啊——”
凄厉惨叫在夜风中响起,马匪首领半条右臂血如泉涌,掉头就想纵马奔逃。
血腥的场面,让有洁癖的崔小婉缩了缩脖子,连忙往后一倒,翻进了车厢里,还不忘把门关了起来。
“谁!”
“什么人!”
五名马匪乱做一团,仅凭这一刀,便晓得遇上了某位塞北枭雄,马匪首领甚至认得飞来的这把刀,在不久之前,他在秋风镇上见过,挂在一个年轻刀客的腰间。
“快跑!”
马匪首领也是条汉子,强忍断臂之痛,猛夹马腹往秋风镇的方向奔逃。
只是短距离内,世间最好的马,瞬时爆发力也比不上走到巅峰的武人。
刀飞来的方向,一名带着斗笠的人影出现,身若雪原上游移的鹰隼,迅捷而轻灵,没有在雪面上留下丝毫痕迹,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却在眨眼之间,到了马车附近。
许不令眼中露出几分赞叹,别的不说,这身法绝对有宗师的水准,轻灵迅捷至此,如果是刺客的话,暗中偷袭恐怕连他都会被吓一跳。
年轻刀客显然不止身法出类拔萃,杀伐手段同样出类拔萃。
北齐武人和中原武人最大的区别,是身上的血腥味。
中原武人重规矩辈分,比武切磋也讲究个‘点到为止’,不到万不得已一般不会亮杀招,在官府的绝对统治力下,也没那么多人可以乱杀。
北齐武人则不一样,甲子前被撵出中原,面对的是蛮荒之地无穷无尽的匪患。年轻一辈的武人,都是在杀伐中淬炼成长,如同养蛊一样,以他人之血,养心中的刀。
这种方法不人道,但明显很切合武道,因为武艺本就是杀人技;只有在绝境之下生死相搏,才能事半功倍的精进,靠点到为止的切磋,一辈子没法走到巅峰。
北齐的巅峰武者很少,但能从漠北蛮荒之地杀出来的武者,无一例外都是顶尖的杀神。而眼前这个年轻刀客,明显就是从这条路走出来的。
夜色之中,年轻刀客游移到近前,没有半句废话和多余的动作,脚尖勾起断臂上的马刀,倒持刀锋斜拉,马匪首领的脑袋便飞上了半空。
剩下四名马匪肝胆俱裂逃遁,尚未跑出几步,年轻刀客便蜻蜓点水般踩过四匹马的头颅,落在了前面的雪原上。
四名马匪脖子上有一条红线,眼睛瞪成了铜铃,几乎在同一时刻,坠下了尚在奔驰的马背。
咚咚咚——
几声轻响后,马蹄远去,雪原上安静下来。
年轻刀客把马刀插在了地上,转身挑了下斗笠,慢条斯理拔刀、收刀,露出略显阴柔的下巴: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语气平静,又带着几分孤寂。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向来都是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被人在面前耍帅还是头一回。
不过无论如何,年轻刀客危难之际出手相助是事实,许不令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百姓,今天就欠了年轻刀客两条命。
侠之一字,不在武艺高低,而在心气。
心中有侠气,哪怕只是文弱书生,敢在弱者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那就当得起‘侠’字,不比世间的武魁宗师差上半分。
许不令没有显摆武艺打击对方的念头,眼中露出了该有的敬佩,将铁铲插在了地上,抬手行了个江湖礼:
“多谢少侠出手相助,在下许闪,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年轻刀客本该离开,只是他没看懂眼前之人,为何在被伏杀的时候闷头挖坑。
如果是给自己挖的,那眼前之人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值得探讨一下当时的想法。
如果是给六名马匪挖的,那眼前之人就更有意思了。
就和他看到秋风镇那个在狼窝里算命的单纯小姑娘一样,在险恶环境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又还活着的人,必然就是最危险的人。
年轻刀客用蓑衣遮住了刀柄,走到了许不令近前,露出了一个很笑容:
“我叫柳无叶。”
第十一章 刀与酒
树无根,柳无叶。
没人叫这个名字,太苍凉了。
许不令知道这是化名,不过这个名字,很适合这个古怪的年轻刀客。
柳无叶看起来,就好似长在千里黄沙中的一棵胡杨,无亲无友只剩孤寂,又透着千年不倒的倔强,明明满心萧索,却又把笑容挂在脸上。
崔小婉把车窗打开些许,扫了眼站在篝火旁的两人,开口道:
“喂,你是不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柳无叶目光一直放在许不令身上,听见声音并未转头,因为他早看出车上的女子不会武艺,不值得注意。
许不令偏头看了眼,含笑道:
“这是我夫人,让柳兄见笑了。”
柳无叶没有接话,只是看了看许不令的手,还有插在一边的直刀:
“你也用刀?”
许不令看向自己的醉竹刀,点头:
“会一点。”
“会多少?”
柳无叶微微撩起蓑衣,右手放在了漆黑如墨的刀柄上,蓄势待发。
看来还是个武痴。
许不令看柳无**顺眼,不想摧毁了一个武痴的向武之心,摊开手来:
“杀几个马匪足以,对付柳兄恐怕不够。”
柳无叶见许不令不接战,失去了兴趣,一言不发,转身走向秋风镇。
江湖最有意思的地方,并非打打杀杀,而是形形色色的人与事。
许不令好不容易遇上个入眼的江湖客,不想就此相忘于江湖,开口挽留道:
“柳兄喝酒吗?”
柳无叶脚步顿了下,回过头来:
“什么酒?”
“断玉烧,漠北买不到。”
没有江湖人能抗拒烧心挠肺辣喉咙的断玉烧,没喝过的都想来一口,来过一口的都戒不掉。
柳无叶迟疑了下,转过身来,又走到了篝火旁:
“救你一次,一碗酒,彼此两清。”
许不令勾起嘴角笑了下,转身从车上取下他平时都舍不得喝的茶青色酒葫芦,又拿来了两个酒碗。
柳无叶在烧着热水的篝火旁席地而坐,单刀放在了膝上,取下了斗笠。
斗笠下的面容很清秀,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还带着几分阴柔,和所有北齐男子一样长发披肩,若不是确定有喉结,被误认为阳刚点的女人都很正常。
许不令把酒碗放在雪地上,清亮酒液从葫芦里倒出来,落在酒碗里,开口拉起了家常:
“柳兄哪里人?年纪不大武艺是真高。”
柳无叶沉默了下,只是平淡到:“天山脚下,离这里很远,你可能没听过。”
许不令略显意外。
天山离这里是挺远,不过离许不令家挺近的,就在沙洲外面,肃王在天山南边,北齐在天山北边。
作为肃王世子,常年和右亲王对垒,许不令自然清楚对面的情况。
天山附近已经算是很偏远的地带了,人口稀少,大家族更是屈指可数,‘柳’又不算大姓,许不令只记得有个柳姓的皇商家族扎根在那里,做着西域到北齐的生意,也算是北齐比较显赫的家族。
从柳无叶的面向上来看,明显是中原人,祖辈必然是从中原北迁的那一波。而且‘穷文富武’,年纪轻轻武艺超群,还没变成肤色黢黑的糙汉子,没点家底堆不出来。
念及此处,许不令笑了笑:“我游历天下,还真去过黑城附近,听说那里有个柳姓的大商贾,家主是大齐的皇商柳善璞,莫非柳兄,还和那柳家有渊源?”
柳无叶轻轻皱了下眉,明显没料到许不令见识这么广,他沉默了下,轻轻摇头:
“没关系,喝酒。”
“呵呵。”
许不令见此也不在多问,端起酒碗,和柳无叶碰了下。
烈酒入喉,似是要撕裂肺腑。
柳无叶如同灌草原上的马奶酒那边,很豪迈了来了一大口,结果就和所有初次喝断玉烧的人一样,脸色瞬时间憋的通红,额头上的汗当时就下来了,咬牙忍了片刻,才缓过气来:
“好烈的酒,名不虚传。”
许不令嘴角含笑,往日在孙家铺子见多了这样的场景,如今再看,还是觉得很有意思。无论是顶尖宗师还是江湖蝼蚁,在断玉烧面前都是平起平坐,喝完准来一句‘名不虚传’。
崔小婉靠在马车里,看着两个大男人喝酒,有点馋了,舔了舔嘴唇:
“老许,我也想喝酒。”
老许?
你要老婆不要……
许不令眼神古怪,不过想想方才介绍崔小婉是自己夫人,便也释然了。他站起身来,取出小木婉,倒了小半碗,递给车窗里的崔小婉:
“喝慢点,这可比你的桃花酿烈的多。”
“我喝过的。”
崔小婉双手捧着小碗,抿了一口后,又看向站在肩膀上的小麻雀:
“你要不要来点?”
小麻雀摇了摇脑袋,方才飞了大半天,连叫都懒得叫一声了。
柳无叶坐在篝火前,看着‘夫妻俩’相濡以沫的场景,不知为何,眼神稍微暗淡了下,偏头看向火焰,默不作声。
许不令回到篝火旁坐下,稍微思索,询问道:
“柳兄怎么会在这一片?”
柳无叶扫了眼地上的尸体:“刚刚路过,瞧见这几个结伴出门,便晓得盯上了人,顺道过来看看。”
说话间,柳无叶看向拉车的追风马。
为了御寒和遮掩行迹,追风马身上也裹了层布料,灰头土脸并不引人注目,但坐近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追风马的体格过于庞大,放在漠北也很少见。
马和兵器,是辨别江湖人身份的重要因素之一,衣服鞋子可以破破烂烂,逃命和杀人的东西,却没人敢将就。一般来说,马越好,身份或者武艺便越高,不然就是给别人送坐骑。
柳无叶仔细打量几眼后,微微眯眼:
“马不错,许兄是做什么的?看起来不是一般人。”
许不令笑了下:“本是浪荡江湖的游侠儿,做些押镖的小买卖,秋天的时候,内人染了风寒身体有恙,寻常郎中治不好,前些日子听闻,京城有块千年沉香木能治百病,便想着带她去归燕城看看。”
柳无叶转眼看向小口喝酒的崔小婉,确实能看出体格的虚浮,他皱了皱眉头:
“归燕城是有块千年沉香木镇纸,不过放在皇宫的御书房里,你这趟恐怕白跑了。”
柳无叶显然也不是寻常游侠,年纪轻轻有这般武艺,即便没有家世背景,也是各房势力争抢的座上宾,想寻常也寻常不了。
许不令听见这话,便晓得柳无叶和北齐朝廷有关联,说不定就是官府中人。他眨了眨眼睛,含笑道:
“是嘛?这可麻烦了。不过性命攸关,总得过去试试,只要国师大人不在,不是没机会。”
柳无叶轻轻摇头,犹如看待江湖上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
“国师近日都在归燕城,你去了是送死。再者,即便国师不在,大齐京都不比大玥的长安城差多少,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走到君主架前,两国又何须兵戎相见?”
许不令略显疑惑:“国师不是在关内和大玥打仗吗?怎么回了京城?”
柳无叶抿了口酒,摇头道:
“国师何等通天人物,我岂会知道缘由。不过过些日子,就是皇子姜笃的及冠礼,各方诸侯都会去京城道贺,听说大玥那边都有人过来,想来和这有关吧。”
皇子姜笃,是北齐君主姜麟的长子,按照姜氏的宗族法度,长子及冠后会受封太子,逐步接触军政事务,算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
许不令注意着柳无叶的言词,发觉他说起姜笃的名字时,本能带着几分亲近,不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应该和姜笃有点关系。
许不令暗暗琢磨了下,继续问道:
“大玥和大齐打的水深火热,怎么可能派人过来道贺?难不成是大玥被打怕了,过来求和?”
柳无叶摇了摇头:
“朝廷的事儿,我一个江湖人岂会晓得。”
许不令见此,也不再多问了,东部四王的使臣到没到北齐,他也不太清楚,按照时间推算应该还没到,想了解这些,恐怕得去葫芦海附近的凉城打探,哪里是北齐右亲王的老巢。
一碗酒下肚,彼此都出了身热汗。
许不令拿起酒葫芦,想再给柳无叶倒上一碗。
柳无叶抬手挡住了酒碗:
“这酒漠北买不到,尝个鲜即可,免得上瘾了,牵挂一辈子。”
崔小婉一直坐在马车里旁观,听见这话后,脆声道: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江湖人图的就是逍遥随性,手中有刀,天下何处去不得,岂会为了一碗酒,牵肠挂肚一辈子?”
这句话算是崔小婉的肺腑之言,虽然她不是江湖人,但她一向如此。
只是世上有几个人,能和崔小婉一样随心随性随遇而安?
连许不令都做不到。
柳无叶显然有所牵挂,所以没法无拘无束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柳无叶沉默了片刻,终究是没有再接许不令的酒,站起身来将刀插在腰间,拉了拉斗笠,往荒原行去:
“有缘再会。”
“慢走。”
许不令站起身来,目送柳无叶的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摇头轻轻叹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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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写……
第十二章 塞北雪夜
漠北的天很干净,月朗星稀犹如悬在头顶。
柳无叶离开后,许不令拿起铁铲,继续挖坑,把六名暴死荒野的马匪埋进冻土。这种劫掠弱小的亡命徒,死后化为肥料养育一片野草,可能是来这世上走一遭唯一的贡献了。
收拾完凌乱的战场后,铁锅里的热水也烧开了。
许不令取来木盆,盛着热水来到马车上,只是刚刚打开车厢的门,瞧见的场面便让他愣了下。
暖和的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儿,小麻雀在小案上走来走去,生无可恋地看着自己睡觉的小榻。
靠窗的软榻上,厚实的被褥掀开了些许,崔小婉侧躺在上面,左手撑着脸颊,轻声哼哼着小曲。
“嗯哼~哼哼~~~”
断玉烧很烈,寻常女子根本扛不住,崔小婉贪杯把小半碗烈酒喝完了,此时明显有了些许醉意,领口的布扣解开了一颗,露出白如软玉的脖颈,在软塌上侧躺着,细嫩脸颊酡红,额头上也挂了些汗珠。
瞧见许不令进来,崔小婉停下哼唱,葱白玉指转着鬓角垂下的一缕秀发,双眸微醺带着三分迷离:
“老许,我喝多了……”
??
许不令端着水盆,眼神带着些许无奈:
“喝不了还要喝,难受吧?来,早点洗洗睡。”
许不令把木盆放在小案上,坐在了软榻旁边,抬手想把崔小婉扶起来。
只是崔小婉喝迷糊了,靠在枕头上不肯起来,只是扬起脸颊:
“你帮我洗,我不想动。”
“……”
许不令见状有些好笑,也没有拒绝,拿起毛巾放进热水里,拧干之后,又扶着崔小婉的后脑勺,开始抹脸。
崔小婉闭着双眸等待,本以为许不令会像母后那般,十分温柔地擦拭脸颊,哪想到热乎乎的毛巾直接就给捂到了脸上,比她小脸儿还大的巴掌搓来搓去,就和小时候娘亲给她洗脸时一样。
“呜呜呜……”
崔小婉被搓得脸颊发疼,连忙扭动躲闪,抓住了许不令的手腕:
“你手好重。”
许不令可没打算停手,继续搓着可怜巴巴的小脸儿:
“洗脸就是洗脸,这就和搓澡一样,手重才能搓干净,马上就好了。”
“叽叽喳喳——”
小麻雀可喜欢这场面了,也飞到了许不令肩膀上,跟着叫了两声,应该是在说“轻飘飘的那叫**,就得这么搓。”
崔小婉紧紧闭着眼,试图反抗:
“我还是自己来吧。”
“不行,老实点。”
崔小婉挣扎了几下,见躲不过去,也就不躲了,躺在许不令的胳膊上仍由他蹂躏。
许不令认真把脸蛋儿搓了一遍,又开始搓脖子,热乎乎的毛巾顺着脖子滑下,一直到锁骨附近,本就解开的领子又敞开了些,露出青色肚兜的边角。
车厢里点着烛灯,昏黄光芒下,带着几分酒意的肌肤极为水润,白里透红吹弹可破,饶是许不令知道没事儿,手上的动作还是下意识地轻柔了几分。
崔小婉一直盯着许不令的面容,感觉到了他的些许变化,轻轻哼了声:
“老许,好看吗?”
许不令老脸一红,把领子合起来些:
“人都走了,还叫我老许作甚?我可比你小好几岁,把你叫婶婶的。”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我感觉你比我大,叫老许挺合适,你要是不乐意,那叫小许好了。小许,婶婶好看吗?”
?!
好看……
许不令轻轻咳了声,本来没什么想法,听见着大逆不道的称呼,思绪倒是有点跑偏了。他轻笑了下,收起毛巾,自己也洗了把脸,然后又拿木桶盛上热水,放上玖玖配制的药物,给崔小婉泡脚调理身体。
崔小婉从软榻上坐了起来,见许不令要帮她脱袜子,连忙摇头制止了,自己动手把白色的布袜拉了下来。
崔小婉身材很纤细,却不显得瘦小,骨肉肌理都很匀称,脚踝连接着线条完美的脚背,白皙晶莹宛若羊脂软玉雕琢而成,探入有些烫的热水中时,还微微弓起小巧脚趾缩了缩。
许不令坐在旁边打量,想了想,把手放在崔小婉的膝盖上。
崔小婉本来低着头,见状微微一愣,转眼看向许不令:
“你做什么?占婶婶便宜?”
话没说完,许不令便往下一摁。
哗啦——
“啊——好烫好烫……”
崔小婉一个哆嗦,双脚踩在水桶里缩不回来,又气又急地拍打许不令的肩膀上:
“你怎么这样,快放开我!”
许不令试探过水的温度,泡脚正合适,自然没放开,认真道:
“烫点有好处,泡好了舒舒服服睡一觉,白天再四处散散心,身体自然就好了。”
泡脚烫也就那一下,适应后便只剩下舒坦了,热气上涌直达肺腑,全身都暖和起来。
崔小婉本就喝了点酒,稍微泡了片刻,便觉得有点热,稍微拉了拉领子,用脚把木桶往许不令这边移了些:
“要不要一起泡泡?”
烧水太麻烦,许不令虽然不怎么冷,但泡泡脚缓解车马奔波的疲惫也并无不可,当下也没拒绝,取下长靴,把大脚放进了木桶里。
木桶不大,四只脚放在里面显然有点挤,井水不犯河水是不可能的。
肌肤彼此触碰,许不令明明很淡定,心却不由自主地微微颤了下。
与之相反,崔小婉反而没什么羞涩扭捏,或者从小到大心里就没这类感觉,只有喜欢和不喜欢。
崔小婉低头看着木桶,可能是觉得有点挤,便抬起脚尖,踩在了许不令脚背上。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转而把崔小婉的脚儿踩住了。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循环往复,和不服输的猫似的,你踩我我踩你。
外面是塞北蛮荒的冰天雪地,小车厢里却温暖如春。
两个人并排坐在软榻前,安静得只有细微水花声。
小麻雀孤零零地站在旁边,感觉自己不该在车里,应该在车底。
崔小婉玩了片刻,也发现冷落了小麻雀,抬起手来握着小麻雀,俯下身,把小爪爪放进了热水里。
“它一只鸟,有什么好跑的?”
“叽叽喳喳——”
小麻雀可不管,鸟不患寡而患不均,小婉泡得小鸟就泡不得?
它反驳了两句后,瘫成一团儿趴在小婉的手心,还晃荡了下小爪爪,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
第十三章 在附近转转……
北齐大军占据黄河以北,原本用来抵挡北疆铁骑的宁武关,变成了齐军的大后方。两国交战虽然影响很大,但北齐终究是来复国,除开征召入伍、募集钱粮,底层百姓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大侵扰。
清晨时分,汾河畔的清徐县,已经变成北齐臣子的刘知县,站在城墙上,背着手看着遥远的西南方,目光深邃,大有几分‘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味道。
城墙下的百姓照常出入,不过守城的兵卫变成了北齐的兵马,郭显忠所率的关中军被堵在了河东一带,短时间是回不来了。
距离县城不远的汾河弯,两匹马走过田野,进入覆盖着积雪的桂花林。
骏马一棕黄一雪白,用马衣做了遮掩,不过还是能感觉出体型的庞大,主要是因为马上的骑士,身材有点太娇小了。
棕黄色的追风马上,祝满枝披着蓑衣带着斗笠,背后斜背着长剑,坐姿十分江湖气,可惜长得珠圆玉润小巧玲珑,坐在高大骏马上,看起来非但没有江湖人的英气,还凭空多了几分可爱。
旁边白色骏马上,陈思凝要好少许多,身材高挑,充满爆发力的双腿圆润结实,配上腰后的弯刀和头上的斗笠,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生人勿进’的气势。
白色追风马是宁清夜的,在萧绮答应满枝出来逛逛后,满枝便以帮忙遛马的理由,把追风马借了出来,然后一溜就从岳阳溜到了太原。
祝满枝好不容易跑出来一趟,长途奔波丝毫不显疲惫,兴致勃勃的指着河边的一块大石头,老话重提:
“看到那块大石头没有,我以前经常和我爹坐在上面钓鱼,别看我爹是剑圣,钓鱼的手艺可差了,还没我厉害……”
陈思凝眼神憧憬的扫视着河边,稍显疑惑:
“祝大剑圣,连王八都掉不上来?不至于吧?”
哪壶不开提哪壶!
祝满枝表情一僵,摆摆手跳过了这个话题,来到了早已经荒废的小院前:
“这里就是我爹隐居的地方,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便是在那块菜地里练出来的。记得剑成之日,上有天公垂泪、九龙来朝,下有百鬼禁声、万兽俯首……”
相伴同游这么多天,陈思凝早已经摸清了满枝的性格,很有眼色的捧哏:
“嚯!这么厉害?”
祝满枝翻了个白眼:“老陈,你能不能走点心?在茶馆里面,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喝彩,会被人当傻子看的。”
陈思凝眉眼弯弯笑了下,做出认真聆听讲解的模样。
祝满枝这才满意,不过一栋山边上的破败院子和两块菜地,也没什么可讲解的,她总不能说小时候被娘亲吊在树上打屁股的事儿,当下又调转马首,朝着树林外行去:
“这里就是剑圣隐居的地方,已经看完了,我带你去县城吃家老馆子,吃完打道回府。”
陈思凝心思根本就不在游山玩水上面,对这地方自然没什么留恋,跟在满枝旁边缓行,想了想道:
“都已经到这儿了,离太原城也就两百多里,据说太原王氏老家就在那里。中原五大门阀世家,我自幼如雷贯耳,我父王想娶个嫡女当王后,人家都看不上,我一直想瞧瞧凭啥这么目高于顶,刚好走到跟前了……”
祝满枝微微抬起手来,制止了陈思凝的话语,无奈道:
“老陈,你这样不行啊。说是随便出来转转,咱们出了岳阳你说襄阳就在附近,出了襄阳你说洛阳就在附近,然后是河东、临汾,这一路往北都块出宁武关了,你到了太原还准备去哪儿?去草原上看看?”
“呃……”
陈思凝还真就这个意思,路上她随口打探,得知许不令来了北方,具体去哪儿了却不清楚,直接说去找许不令,怕满枝不同意,才用这种循序渐进的法子,把满枝一路哄过来。
此时见满枝终于忍不住了,陈思凝讪讪笑了下:
“来都来了,去凉城也就四百来里,追风马两天就跑到了。你不是说许公子来北边了嘛,反正已经走到这里,顺道过去见个面,也不当误事。”
祝满枝也挺想去找许不令,不然根本不会过黄河跑到北齐的地盘。她犹豫了下:
“我和绮绮姐说好了,就在附近逛逛,结果一声不吭跑这么远,还跑去找许公子,这要是回去了,把我撵出门咋办?”
陈思凝眨了眨眼睛:“是在附近逛逛,大玥附近嘛。按理说这也是大玥的疆域,咱们连大玥的门都没出,你说对不对?”
??
我又不傻!
我傻绮绮姐也不傻呀……
祝满枝小眉毛一皱,抱着鼓囊囊的胸脯想了下,若有所思的点头:
“好像也是哈。那到时候,你和绮绮姐解释,我会错意了,你强行把我拐过来的,”
“没问题。”
陈思凝认真点头,拍马就往北方的宁武关方向走去。
祝满枝都快想死许不令,有个扛雷的顶前头,自然不多说,驱马小跑跟在后面:
“可是许公子具体去哪儿,我也不知道,就是陪崔姑娘散心,然后去归燕城取根木头什么的,咱们总不能跑到北齐的京城去吧?”
陈思凝对这个倒是胸有成竹,从袖子里取出正在打盹的小青蛇:
“阿青记得许公子的味道,咱们找个必经之地,只要找到许公子停留过的地方,就能沿着线索追上去。你不是当过捕快嘛,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祝满枝挺了挺胸脯:“本事我自然有,可漠北那么大,咱们去哪儿找许公子停留过的地方?”
“既然是陪着姑娘散心,肯定是去风景好的地方,沿路慢慢找就是了……”
闲谈之间,两个姑娘骑着骏马,朝宁武关方向飞驰而去。
宁武关距离清徐县不到两百里,以追风马的马力,全力跑过去用不了多久,但好马万金难求,祝满枝和陈思凝都把追风马当宝贝看待,没事的时候恨不得人背着马走,自然不会全力狂奔,和寻常马匹一样,跑上三十里就会休息片刻。
随着北齐大军占据黄河以北近一年,宁武关已经成了大后方,以前双方禁边不通往来,如今也没了限制,大批北齐商旅从宁武关过来,关内的商客去北齐的也不在少数,在辖境内通商,北齐军队自然也没有设卡阻拦。
下午时分,祝满枝和陈思凝一道,走到了宁武县境内。临近年关商客激增,天又快黑了,官道上的马队车队摩肩接踵几乎堵塞,两人干脆下马在河边休息,等着道路通畅些再走。
祝满枝很喜欢唠嗑,只要身边有人就没有停嘴的时候,陈思凝同样话痨,永远不会是结束聊天的那个人,两个人凑在一起,结果就是把两匹马听得头皮发麻。
祝满枝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什么都能扯,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跑到了男女之情上面:
“……当年在长安城的时候,我和许公子大半夜一起去挖坟,你别看许公子外表冷冰冰的,实则可会忽悠姑娘了,当时带着我回来,你猜他怎么说想带我回家的?”
陈思凝对这个话题自然感兴趣,注意着沿途的商队,询问道:“怎么说?”
祝满枝左右瞄了两眼,凑到跟前小声道:“许公子说,他家有个特别大的花海,花海里面还有一张大床,睡十个人都不挤。”
“嗯?”
陈思凝眨了眨桃花美眸,稍微思索了下:
“弄那么大个床作甚?”
“对啊,当是我也奇怪来着,有点不信,还真想去看看。后来跟着许公子到了肃州,发现他真有那么大一张床,而且还真有十个人可以睡……”
祝满枝说到这里,发觉笑话有点荤,有点破坏自己天真可爱的形象,轻轻咳嗽了一声。
陈思凝不相信许不令会做那种‘夜御十女’的荒唐事儿,对此自然只当笑话听,摇头道:
“许公子是有点多情,不过也很负责,身边的姑娘,都照顾的挺好。”
祝满枝点了点头:“那是当然,许公子和那些以貌取人的王公贵子不一样,而且很有男子汉气魄。不像我爹,堂堂剑圣,被媳妇训的不敢还嘴……”
陈思凝本来在安静聆听当代剑圣妻管严的趣事儿,心中却隐隐感觉不对。
转眼望去,却见远处的道路上走过去一个商队,插着关内商号的旗子,十几辆车人数挺多,周边几十号镖师打扮的武人,从气质到体格都绝非常人,特别是最前面一个扛着精铁长枪的汉子,坐在马上四平八稳,光是背影就让人心生忌惮。
陈思凝武艺很高,也只有她这种境界的人,才能感受到来自于强者的压迫力。车队正从官道上缓慢驶过,而和她们平行的一辆马车,帘子挑开了些,里面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侧脸,穿着普通平平无奇,里面还有个中年书生,正望着她们这边。
陈思凝天生谨慎,不明底细自然抱有戒心,捏住了袖子里的烟丸,只是她还没仔细打量,马车里的中年人便移开了目光,继续望向别处,好像只是随意扫了眼路边风景,随后又放下了帘子。
祝满枝依旧在说着她爹当年贪杯她娘不让进门的事儿,发觉陈思凝眉头紧蹙,疑惑道:“怎么了?”
陈思凝不明商队的底细,为了安全不可能去招惹是非,翻身上马绕道走向别处,随口道:
“这条路不太安全,我们走别的地方出关。”
“哦……”
祝满枝没感觉出什么异样,知道陈思凝武艺高,也没多问,上马跟着陈思凝,继续开始絮絮叨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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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在精修……
第十四章 围棋走子
北齐姜氏图腾为‘双龙望飞燕’,京都取名‘归燕城’,寓意便是‘燕子归乡’。
只可惜甲子前被撵出中原后,归燕城已经成了足以媲美长安的一国首府,北燕南归之日,却依旧遥遥无期。
腊月寒冬,雪花洒在厚重巍峨的城池之内,一辆马车穿过飞燕旗下的城门,在风雪中驶向南方。
马车上,身披银色狐裘的左清秋,眺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雪原,深邃双眸中稍稍显出了三分愁色。
从开国老祖左哲先开始,北齐国师之职,父传子、师传徒,皆由姓‘左’之人担任,一直传承至今。
北齐国师的权职,远比中原王朝的宰相大,几乎和君主平起平坐,某些时候甚至能压君主一头。
但权势大,同样意味着责任大,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担任。
左清秋是上任国师的徒弟,自出山之日起,便是天下间最强的棋手,也是最顶尖的武人,便如同祖师爷左哲先一样,天下间没有那个帝王将相敢轻视半分,包括那隐居在岳麓山的同门前辈。
继任国师二十年,左清秋接过棋盘,步步为营积蓄了现在的力量,一鼓作气入关千里,打的大玥铁骑溃不成军。
如果没有出意外,三年之内左清秋便能横扫**,打造出一个从古至今从未出现的盛世王朝,不说是最繁华的,但必然是疆域最大的。
可天下这盘大棋,永远不是一个人可以算尽的,岳麓山的老夫子都有惊掉下巴的时候,左清秋也一样,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一个莫名冒出来的藩王世子,几乎是在棋盘上横冲直撞,搅乱了所有局势;感觉就好像是辛辛苦苦布局满盘,正准备收官之际,对方来了句‘五子连珠’,然后就把这盘棋给赢了。
这种赢法显然不合规矩,但左清秋却没办法,因为天下这个大棋盘,从来就不讲规矩,规矩永远是最强者定的。
干净利落灭了宋暨‘挟天子以令诸侯’,本该是大玥分崩离析陷入内战的场面,许不令却完全不讲道理的掏出了‘火炮’这种大杀器,现如今南越又不战而降,直接把四面皆敌的劣势,打成了力压群雄的大优势。
如果不做应对,左清秋能料到明年的场景——西凉军渡江,凭借火炮之利,摧枯拉朽平灭东部四王;而后大玥一统,仗着中原强大的财力、物力、人力,一举反攻入漠北,让‘姜齐’从此停留在史书上。
能推算未来的处境容易,想改变却难比登天。
左清秋弄不到火炮的制造之法,便永远没法在军备上占据优势,那剩下的法子,就只能是联合盟友,集各方之力,先灭掉盘踞在关中的这只怪物了。
马车之内,北齐剑仙燕回林,和北齐九卿之一的隋进山,坐在左清秋附近。
隋进山官拜典客,掌管属国外交之事,此时脸上有几分疑虑,轻声道:
“东西两玥,毕竟同出一脉,东玥若是与我朝结盟,便犯了众怒;即便事成,想要合力平灭西玥,也必定磕磕绊绊,谁都不想先出力。这次使臣过来,我觉得求和的可能性要大些,恳求我朝暂且罢兵,不去征伐青州等地,缓解东玥的压力。”
左清秋摇了摇头:“许家大肆修建战船,开春必然渡江横扫江南,即便我不打青州,东玥也挡不住,宋绍婴手下的谋士不是瞎子,看得到这些。”
隋进山思索了下,轻轻点头,又道:“使臣今日已经过了宁武关,不日便会抵达归燕城。马上就是皇子及冠之礼,国师身为帝师,不可缺席,此时亲自过去迎接,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
北齐国师地位崇高,东玥派来的使臣,最多是个有些地位的说客,按照礼法,隋进山去迎接已经是最高规格,左清秋亲自去,北齐国格都给降了一档,显然不合适。
左清秋对此摇了摇头:“许家麾下不乏谋士,还有岳麓山那个老不死在背后支招,我朝与东玥联络的事儿,即便没有走漏风声,他们必然也能猜到,不可能坐视此事促成。东玥使臣,想活着走到归燕城,不容易。”
北齐剑仙燕回林,一直坐在旁边闭目养神,听见这话,睁开眼帘:
“西玥境内的顶尖宗师,贾公公寿终正寝,死士甲不知所踪,宋英、老乙、唐蛟暴毙于许不令刀下,花敬亭回了淮南萧家,连南越的宗师都死的七七八八。如今能上台面的,只有刀魁司徒岳烬、岳九楼、坤云子三人;坤云子也就跑得快,岳九楼不可能离开肃王身边,司徒岳烬年事已高,即便过来,最多和我打个平手,还有谁能深入虎穴对使臣下手?”
天下间武人难以计数,但走到世间最顶端的凤毛麟角,除开个别隐于山野修仙的深水王八,其他人以燕回林的境界自然都知道。
隋进山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对这些事儿自然也听说过,此时也露出几分疑惑。
左清秋稍微想了下:“许不令此人,有点莽,我怀疑他会亲自过来。”
“嗯?”
此言一出,燕回林和隋进山都愣了下,不过稍微细想,觉得也是,许家除了许不令自己,已经没有顶尖打手可用了。
隋进山琢磨了下:“若是此言当真,还结什么盟?肃王就一个儿子,把许不令留在北齐,比东玥的百万乌合之众都顶用。”
燕回林摇了摇头:“以许不令如今的战绩,我和国师联手可以击杀,但他要跑肯定拦不住。国师可有安排?”
左清秋看着窗外的飞雪,平淡道:
“给半面佛和师父送了书信,各地暗探也加强的戒备,只要许不令敢踏入北齐半步,便别想再离开。不过,许不令的行踪很难追寻,想提前获知很难,也不一定真敢来,这事儿还得麻烦燕兄一趟。”
燕回林知道这是让他做饵,身为武者,自有一股舍我其谁的傲气,他又何尝不想会会那个传闻中的‘天下第一’。
“国师尽管吩咐即可。”
……
第十五章 你喜不喜欢婶婶?(285/602)
湖平如镜,天地无声。
柳絮飞雪飘摇而下,落在倒影着天空的水面上,没有带起半点涟漪,便与镜面融为了一体。
许不令牵着追风马,在齐膝深的雪面上艰难前行,行至雪原穷尽之处,视野豁然开朗,无边无际的葫芦海呈现在了眼前,宛若平铺在荒凉雪原之间的一面镜子。
葫芦海便是后世的凉城岱海,地处漠北内腹,风景绝秀远传中原,中原能到此一游的却只有寥寥几人。
如今站在葫芦海畔,虽然未能瞧见‘岱海凌波游舫荡,钟山吐雾画眉鸣’的春潮盛景,空旷寂寥的天水一色,同样让人心旷神怡。
“喂——”
崔小婉走出了马车,站在车厢外面,用手做喇叭,很清脆地呼唤了一声。
声音很大,在天地间传了很远,看起来就像是初次登上山顶的稚童,幼稚得有点可爱。
小麻雀被吓了一跳,连忙离这傻乎乎的女人远了些,落在了追风马的脑袋上,也在欣赏着从未瞧见过的风景。
许不令回过头来:“这地方本来有天鹅,只可惜冬天过来看不到了。”
崔小婉单手插着小腰,看了看空旷的天地美景后,把目光转向了在站在水边的许不令,想了想:
“都一样。”
这句‘都一样’,并不耐人寻味。
崔小婉千里迢迢走这么远,从大雪冰封的桃花海,走到春暖花开的西凉,又从西凉到楚地,再从楚地到漠北。
一直苦苦追寻的,从来不是一朵花一棵草,而是一个人。
这个人在跟前,哪怕置身寸草不生的荒野,放眼同样是人间绝色。
这个人不在,花开千里满城锦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崔小婉看着许不令,在马车上张开胳膊,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许不令稍显无奈,走到跟前抬手准备搀扶崔小婉下车。
只是崔小婉在这天地间只有彼此的地方,并不想用正常的下车方式,她身体往前倾倒,直接跳了下去。
“哈——”
许不令微微一愣,连忙一个熊抱,把崔小婉接住,有些好笑:
“你做什么?”
崔小婉落在了地面上,虽然依旧体虚,脸上却满是笑意:
“高兴嘛,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两条都做到了,谢谢你陪我走这么远。”
许不令对小婉跳跃的思路早都习惯了,摇了摇头: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才到哪儿,路哪有走完的一天。”
崔小婉眼神向来澄澈无杂念,从不掩饰内心的想法,此时此刻,双眸间明显多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她抬目望着许不令,四目相对片刻,忽然来了一句:
“你喜不喜欢婶婶?”
??
许不令纯净无暇的表情微微一僵,他走了这么远,心意又何须言语表达,只是这本该充满浪漫甜蜜的话语,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呃……喜欢是喜欢,不过不是喜欢婶婶……”
“婶婶多刺激啊,你不是一直这么想的吗?”
“我没有。”
“哼~”
崔小婉盯着许不令的双眸,半点不相信,她注视片刻后,微微踮起脚尖,想凑到许不令的面前。
只是崔小婉身若细柳比较婉约,踮起脚尖还是差些距离,见许不令没半点反应,她抿了抿嘴:
“够不着。”
“……”
许不令吸了口气,如花娇颜近在眼前,脑子竟然有点空荡荡,稍微迟疑了下,才微微附身。
崔小婉重新踮起脚尖,学着母后的模样,捧着许不令的脸颊,‘嗷~’的便是一口。
四唇相合,本就寂静的天地,彻底寂静下来。
雪花无声而落,平如镜面的湖水,倒影出两个相拥在一起的男女,清晰得纤毫毕现,以至于让人分不清水平线相隔的两个世界,那个是真实,那个是倒影。
不过也无所谓,毕竟无论真实还是倒影,此时都是一样的。
拉了几千里车的黑色追风马,在冰天雪地中喷了两口鼻息,有点想念大白马了。
站在追风马脑袋上的小麻雀,不满地转了转胖嘟嘟的脑袋,迷茫它现在该想谁?
“叽叽喳喳——”
等了半天后,小麻雀终是有点忍不住了,煽着小翅膀飞到了两人之间,缩在下巴之间的空隙中,似乎是在找点参与感。
许不令搂着崔小婉的腰,眼中只有平静,不含欲念。并非在这种时候还装君子,单纯的只是因为,从见到崔小婉的那天起,他就很难把心思往那方面想,崔小婉就像是一面镜子,能把人心底所有的东西照得无所遁形,让人无地自容。
但崔小婉显然不是镜子,只是个女人罢了,她会往那方面想。
崔小婉抱着啃了片刻后,眼神依旧清明,松开嘴唇,看向面前傻愣愣的大个子:
“你怎么不动手啊?你亲母后的时候,手都是放在,嗯……这里。”
崔小婉拉起许不令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良心上。
许不令还真有点局促,因为崔小婉能看穿他的心思,他看崔小婉却是一枚无暇软玉,不知从何下手。
见小婉自己动手了,许不令倒也没客气,尝试性地握了握五指,很软。
崔小婉哆嗦了下,又把许不令推开,捧着被冷落的小麻雀,往马车走去:
“好啦,我没事了,你可以去忙正事了。”
许不令知道崔小婉心结早已化解,但身体的虚弱不是心理改变就能药到病除的,他舔了下嘴唇上的红胭脂,走上前把崔小婉横抱起来,放在了马车上。
崔小婉从来没抗拒过,此时也一样,只是从腰间取下红木小牌子,有点发愁:
“你以前心思不纯的时候,我会刻一笔,但现在心思再纯,就不对了,我该怎么刻才是?”
许不令对于这个很有经验,看了看木牌上的两个‘正’字,含笑道:
“先放着,等以后我把两个正字补完,再继续刻就是了。”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萧湘儿到现在都没和她说过小木牌上正字的意思,只说是有意思的事儿,她也没去猜过。
不过既然是有意思的事儿,那也不用去问了。
崔小婉点了点头,把红木小牌收起来,钻进了马车里。
许不令跳到马车上,看了风景绝秀的葫芦海最后一眼,之后便轻扬马鞭,前往凉城。
只是追风马拉着马车,千里迢迢好不容易跑到这鬼地方来,连水都没喝上一口,两个人一拍脑袋又准备离开,心里有点不满了。
把马不当人使唤是吧?
追风马可能是第一次没听许不令的命令,跑到水边低头喝了两口清凉湖水,才心满意足地拉着车架离去。
圈圈涟漪在无边湖面扩散,直至水天相接之地。
待涟漪平息,天地之间又恢复了寂静浩渺。
不过,风景绝秀的湖岸,总是留下了些特别的东西,存在人的脑海里……
第十六章 他乡遇故知
年关还有八天,凉城内张灯结彩,商客如流云穿行在街巷间,已经透出了迎春辞旧岁的喜庆。
虽然地处塞外,但凉城打眼看去,和中原内腹的城池没有太大区别,也就街上的男子个个披着头发,缺少了些‘文袍玉冠’的儒雅。
作为东线首府,北齐右亲王姜横的府邸,便修建在城中的阳极街。姜横挂帅南伐大玥,如今在河东和郭忠显死磕,临近年关也回不来,王府内稍显冷清,只有家丁在围墙外清扫着积雪。
天已经黑了,阳极街车马交汇,街边勾栏酒肆内,摩摩之音与女子欢笑此起彼伏。
许不令驾着小马车,目光扫过街边形形色色,寻摸着今晚在哪儿开房。
崔小婉把车窗挑开了些,扫了几眼后,没发现与众不同的街景,便往前坐了些,在车门内外和许不令背靠背,询问道:
“你不是要破坏他们两家结盟吗?咱们去哪里啊?”
许不令是要搅和两国结盟之事,不过他也不清楚使臣的具体位置,当下不急不缓驾着马车,含笑道:
“早就安排好了,先找个熟人打听打听,摸清楚使臣队伍的情况。”
“你在北齐也有熟人?”
“有,可熟了。”
许不令言语间,把马车停在了阳极街边,从车厢里叫出来小麻雀,吩咐了几句,小麻雀便任劳任怨的飞上了房顶,在繁华街道上搜寻起来。
凉城是漠北核心之地,就如同西域的肃州城一样,各方商客都在这里汇聚,规模很大。不过富贵乡绅多半不会往平民区跑,都集中在阳极街周边的繁华区域。
虽然地处塞北,但北齐贵族祖籍都在中原,临近年关思乡之情难以避免,街上到处都是酒会、诗会,阁楼亭榭之间,也不乏吟诗作对展现复国期盼的文人士子。
小麻雀在阳极街上绕了几圈,根据右亲王府的标志,很快找到了目标,从街头飞了回来,落在了许不令的肩膀上。
许不令取出剥好的松子,放进小麻雀的嘴里后,驱动马车,来到了同街的春花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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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堂是风月之地,阁内华灯初上,从关内走穴巡演至此的花魁刚刚登台,凉城豪绅公子簇拥在台下,问候招呼声不绝于耳。
大厅正面二楼的雅间内,北齐右亲王世子姜凯,坐在雕花软塌之上,身着白色雪域狐裘,扫视大厅里的纨绔子弟,眼中带着三分不耐。
身为右亲王嫡子,姜凯论身份和许不令旗鼓相当,原本也是北齐的人中龙凤,年初破大玥边关,姜凯能带着万余精骑当先锋,斩获第一个踏入故乡领土的殊荣,便能看出他在北齐的地位。
只可惜,人中龙凤,终究比不过天降谪仙。
太原城外,姜凯万军之前‘被擒王’,成了北齐末代皇帝之后身份最高的战俘,之后差点被关死在长安城,还得麻烦国师左清秋孤身犯险搭救,才千辛万苦地逃回来。不仅损兵折将丢了两匹追风马,人更是丢得干干净净。
经此一遭,姜凯在北齐的地位可谓一落千丈,直接成了年轻一辈中的笑柄,若不是母亲那边背景雄厚,‘世子’的身份可能都被怒火中烧的右亲王姜横给摘了。
从长安城逃回来后,姜凯也没脸再带着边军将士冲锋陷阵,卸去了军中职务,老老实实待在凉城,过些日子皇子姜笃得及冠礼,都没脸去归燕城。
姜凯旁边,坐着左清秋的儿子左战,左战是姜凯的好友,遭遇和姜凯差别不大,不过有姜凯顶在前面挨骂,压力总是要轻些。
瞧见姜凯有些无趣,左战开口道:
“世子往日说要见识鱼儿姑娘的风采,如今好不容易把鱼儿姑娘请来凉城,为何又闷闷不乐?”
姜凯能乐起来就见鬼了,他端起茶杯抿了口:
“光见识到人有什么用?说的是攻入太原见鱼儿姑娘,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太原城长啥样,倒是去长安城走了一遭。我现在只想去见九节娘娘,说好来日攻入长安城,让她当王妃,岂能再食言。”
左战微微耸肩:“大丈夫能屈能伸,没有过不去的坎,国师正在商讨两国结盟之事,等定下来,明年大军过了黄河,重返长安是迟早的事情。”
姜凯知道左战心思都在楼下的姑娘身上,连安慰人都这么敷衍,便也不拉着他瞎扯淡了。抬了抬手:
“想下去和姑娘打招呼就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左战呵呵笑了声,也没多说什么,起身就下了楼梯。
丝竹欢笑声春花堂内回荡,姜凯看着下方的风月场合,可能是有点无聊,随着拍子,手指轻敲着软榻的扶手,哼起了小曲儿:
“嗯哼哼~~~”
咚——
刚哼没几句,姜凯就感觉后脑勺被敲了下,耳边传来一句:
“嗯,好听就是好头……”
声音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是谁,姜凯还没来得及思考,便陷入了无尽黑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冰冷刺骨的凉水泼在了脸上。
姜凯猛地惊醒过来,置身之地,已经从暖和的雅间,变成了一间破房子里,从外面街道的声响来看,应该就在春花堂的后巷。
“呜呜——”
姜凯正想喝问呼救,却发现嘴被堵住了。
抬眼看去,家徒四壁的破房间里,站着两个人。
身前是个身着羊皮袄的江湖汉子,手里杵着直刀半蹲在地上,面容有所遮掩,长发披肩,双眸带着几分笑意,如同遇上了多年未见的老友。
江湖汉子的后方,还蹲着个身着赤色狐裘的姑娘,身若细柳眉目如画,看不出年纪,就好似刚刚化为人形的山中精魅,还带着几分不入世的出尘仙气。
好俊的姑娘……
姜凯作为男人,第一眼肯定放在了姑娘身上,眼前微微一亮。
只是瞧见旁边江湖汉那双很夺目的桃花眼后,神色又猛地一呆。
姜凯:(⊙_⊙;)
许不令杵着单刀,打量着被五花大绑的姜凯,撤掉堵嘴的破布,含笑道:
“世子殿下,一年不见,莫非不认识我了?”
!!
姜凯瞪着眼睛,左右看了两眼,似乎是在确认是不是做噩梦,发觉不是后,便惊恐起来,明显是想呼喊护卫,只是很快又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欲哭无泪:
“哎呦我滴娘诶!你怎么盯着我一个人不放?左亲王也有儿子,归燕城还有好几个皇子,我投个好胎不容易,也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儿……”
崔小婉乖巧的蹲在旁边,和男朋友一起绑票,听见这话,有些好笑的道:
“堂堂藩王世子,你怎么这么怂呀?”
我能不怂嘛?上次就是捡了条命!好不容易才逃回来,逮着一只羊可劲儿薅,这谁受得了?
姜凯有火没处撒,靠在了墙角,语气很客气地抱怨:
“许兄,都是世子,能不能讲点道理,你来找我有什么用?我都不带兵了,要找去找我爹啊!你今天就是把我砍死,我也不去长安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也有脾气的好吧?”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老实配合,这次不送你去长安。”
姜凯知道毫无反抗之力,听见这话有点慌了:
“也别真杀,我真没啥用,杀了我也解决不了问题,把我带去长安当人质,说不定还能换点东西……”
许不令抬了抬手,打断了姜凯的话语,询问道:
“近些时日,北齐是不是在和东部四王暗中联络,商谈结盟一事?”
姜凯干脆摇头:“我被禁足在凉州城,根本不知道这些事。”
崔小婉蹲在许不令跟前,打量着姜凯的面色,小声道:
“他在说谎。”
姜凯眉头一皱,也不敢发火,忙得呵呵笑了下,和气道:
“姑娘你可别乱说,性命攸关,我句句发自肺腑……”
许不令自然信崔小婉的话,抽出了直刀,瞄着姜凯的手脚,似乎是在考虑从哪儿下刀。
崔小婉见状转过身去,不想看太血腥的场景。
姜凯心理承受能力有限,哪敢真挨刀,见状连忙求饶:
“好好好,我说。父王是有这么个打算,王府幕僚商谈过,不过具体怎么结盟,我真不清楚。以北齐的国力,肯定是东玥那边来求我们,我们不可能率先过去求和。”
许不令点了点头:“东玥的使臣可曾到了北齐?在什么地方?”
姜凯迟疑了下,还是说道:
“使臣肯定在外夷馆,今天早上才抵达,这两天就要启程去归燕城。我只是知道这事儿,来的是谁并不清楚,都是我父王和朝廷在安排。”
崔小婉一直注意着姜凯,此时点了点头:
“你挺老实的,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
?!
姜凯脸色一白,还以为许不令要灭口,连忙道:
“慢慢!我胎投的挺好,不用下辈子。我这不是什么都说了嘛,没必要灭口,外夷馆就在城东,你把我打晕往胡同里一扔……”
嘭——
姜凯话没有说完,许不令就是一巴掌拍在后脑勺,头一歪当场又晕了过去。
崔小婉低头瞄了眼,略显嫌弃:
“胆子真小,都是世子,和你差远了。”
“那是自然。”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把姜凯嘴重新堵住,又绑结实了些,确定几天内无法独自挣脱后,才带着小婉转身出了房间……
第十七章 打草惊蛇
漠北小部落极多,平日里来凉城联络,便安置在外夷馆,和长安城的四夷馆一样,都修建在外族扎堆的区域。
虽然名字不太好听,但作为接待外宾的地方,外夷馆的建筑很彰显大国气度,放在一堆房舍之间犹如鹤立鸡群,离着两条街便能瞧见。
离开了繁华的阳极街,凉城便显出了漠北的空旷寂寥,街上行人稀少,只能听到骡马偶尔传出的嘶鸣声。
许不令驾着马车,自小巷内缓步走到外夷馆附近,先在街上找了家客栈住下,让小麻雀在周边侦查,然后提着直刀,独自来到了外夷馆的围墙外。
夜色寂寂,外夷馆内能听到些许说话声:
“这漠北真他娘穷酸,和咱们江南没法比……”
“是啊,女人皮肤粗糙得很,听说是太阳晒得……”
……
许不令面蒙黑纱,在围墙外侧耳聆听,确定所以明暗岗哨的位置后,才跃上了围墙,朝里面看了一眼。
外夷馆的大院内人不多,除开几个站岗的北齐军卒,院子中间还坐着五六人,穿着大玥制式的铠甲,围着火盆唠嗑。后方供外宾居住的院子很多,有两处还亮着灯火。
许不令只是看了一眼,便确定了这些穿着大玥铠甲的军卒,不是东部四王麾下的人。
北齐和大玥最大的区别,就是北齐‘国耻未消便永世披头散发’,因为礼仪始于‘正衣冠’,披头散发算是很野蛮失礼的行为,出门不束发,感觉就和女人出门不穿衣服一样。
眼前这几个军卒虽然扎着头发,但扎头发是技术活,并非随便绑起来就行了,造型和簪子、发带的用法都有讲究,出使番邦的中原军卒不可能弄得毛毛糙糙,而北齐男子从小到大都长发披肩,明显不会刻意学这个。
注意到这些小细节后,许不令便明白这是个诱饵,不过他并未退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先咬饵的话,北齐不知道他来了,自然也咬不了他的饵。
许不令扫视一圈后,身形无声无息地进入了外夷馆,来到有灯光的院落上方,从窗口看去,可见茶社内两个身着大玥官袍的男子,对坐在茶案前下着棋。
竹帘遮挡了二人面容,看不到具体坐的是谁。
许不令思索了下,猛地从房舍上飞身而起,如猎鹰扑兔般冲向茶舍,沿途踩踏围墙借力,踩在了围墙上的积雪上,结果脚下一滑,直接就给栽了下去:
“哎呦我去……”
————
茶舍内熏香缭绕,北齐剑仙燕回林,坐在棋案前,握着白子轻轻摩挲,似是长考,精神却高度集中,注意着周边的风吹草动。
被尊称为‘北齐剑仙’,燕回林自然是北齐用剑第一人,出自天山拜月台,算是除开中原三大剑学世家外,唯一登得上台面的剑学宗门了。
拜月台原本在泰山,和大齐姜氏来往密切,更像是给官家培养顶尖高手的学府,而非江湖门派。甲子前大齐退到漠北,拜月台自然也就搬了家。
燕回林成名很早,在北齐的地位不下于曾经的武当杀神陈道子,不过有官方的身份在,多半是暗中行事帮朝廷处理些麻烦,明面上的战绩很少,上次名传天下的事迹,还是和北疆枪神陈冲单挑,彼此打了个平手,入选天下十武魁,也是唯一一个大玥国境之外的武魁。
江湖上最顶端的两三人,如贾公公、厉寒生、左清秋,都没被列在武魁之中,因为寻常人根本看不到他们的战绩,看到的人基本上也没机会活着说出来,没确切战绩就没法定高低,因此这几个人的身手都是个谜。
燕回林肯定比不上国师左清秋,但能以短击长,战平以刚猛霸道著称北疆枪神陈冲,在如今的江湖上,也是绝对的一方枭雄了。
不过,燕回林也有自知之明,他被委以重任,坐在这里当诱饵,许不令没来北齐还好,若真杀来了,许不令能打趴下中原一圈儿武魁,多个他肯定也没多大难度。
为防当诱饵真被鱼吞了,燕回林面前还做着北齐御拳馆的馆主石进海。
石进海年纪比燕回林大一轮,双鬓已经花白,气色看起来却比燕回林还要精神几分。
北齐称霸中原三百年,底蕴肯定不差,论武学造诣丝毫不逊色与大玥,但人口终究是少了太多,武夫一道是沙里淘金,基数太少,顶尖武人自然也少,目前北齐有名有姓的宗师级高手,加起来也不过一手之数。
虽然不多,但北齐武人的优点是精益求精,当年左夜子那句‘往日大齐的武魁,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并非虚言,北齐可没有唐蛟、张不正这类滥竽充数的官家门面,能有名望的没一个是庸手,石进海同样如此。
石进海擅长的是腿法,许不令所用的鞭腿招式‘龙摆尾’,便是石进海所创,传言其能一腿踢断合抱巨木。
不过,对手是许不令,已经过巅峰之龄的石进海,明显也有点谨慎。
常言‘拳怕少壮’,许不令在中原都成了武魁收割机,还单杀老乙加宋英,石进海即便有燕回林做帮手,有几分胜算也没把握。
好在他们俩的任务,只是冒充使臣,等着许不令上钩,只要确定许不令来了北齐即可,不奢求把许不令生擒,万一打不过还能跑。
石进海拿着黑子,目光看着棋盘,耳朵同样注意着周边的风吹草动。
不确定许不令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这么枯坐着干等,着实有点无聊。
眼见夜色已深,石进海便准备按照商量好的话术,来句‘韩大人,夜色已深,明日再战’,可话还没出口,两人脸色都是一凝,转眼望向了珠帘外的院落。
只见银月之下,一道黑影从围墙上冲天而起,身法之利落前所未见,不过眨眼间便来到了围墙上方,速度快得让石进海都有点心悸。
燕回林面色凝重,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右手摸向了棋台下的剑柄。
可惜剑还没出鞘,就瞧见那道杀气腾腾的黑影,一脚踩在了围墙的积雪上,脚下打滑,直接倒着栽向围墙外。
“哎呦我去……”
错愕呼声随之传来。
!!
两名北齐的顶尖武魁,都是一愣,还以为是什么前所未见的招式,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周边。
只是那道踩滑了的黑影,掉下围墙后,并没有用出什么杀伤力极大的招数,而是再度腾起,朝着来的方向飞驰而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
石进海坐在棋案前,眼神稍显茫然。
燕回林也有点茫然,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
身处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中,又是夜晚,再厉害的宗师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出半点失误,更何况许不令还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踩滑并非稀罕事。突袭刺杀途中失误,已经给了对手反应的机会,再强行上前风险太大,许不令这是想逃!
从刚出暴起的动作中,燕回林已经有八成的把握,确定来的人是许不令,当下便想起身追赶。
但武魁宗师全力奔逃,慢了一拍哪里可能追上。
石进海思索了下,抬手制止了燕回林:
“追不上,再者追出去,我们在此当诱饵的事儿就暴露了。先禀报国师,许不令这次失手,必然会另寻机会对使臣队伍下手,到时候布个大局请君入瓮,可比我们俩去追把握大得多。”
燕回林想想也是,他们只要确定许不令来了北齐即可,要收网自然得动用全部力量,确保百分百能抓住许不令。
念及此处,燕回林松开了剑柄,转而起身,快步回到屋里取出了信鸽……
第十八章 摸着良心讲故事(286/602)
夜沉如水,客栈一楼,来自塞外番邦的商贩,手持胡琴,弹着异域风情的曲调。
小麻雀站在窗台上,脚边放着几颗瓜子,听着小曲儿认认真真地放哨。
沿街的窗前,崔小婉手儿撑着侧脸,摩挲着手里的红木小牌,坐姿稍显慵懒。
房间里还算暖和,常年待在幽州苦寒之地,崔小婉也不怎么怕冷,赤色狐裘挂在了屋子角落,身上穿着淡紫色的冬裙,独自待着没有点灯,银色月光落入窗内,目光随星光忽闪,白皙脸颊朦朦胧胧,如柳腰肢在夜色中勾勒出纤美曲线。
外夷馆就在远处,许不令刚刚出去,也不知道多久回来。
崔小婉等待了片刻,觉得有点无聊,取下了窗户的撑杆,来到客栈的一楼,让店家送了几桶水上来,倒在了屏风后面的木桶里。
水雾自木桶里蒸腾而起,崔小婉从行囊里取出钟离玖玖调配的药物,倒进浴桶中,淡淡药香便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小麻雀站在屏风上面,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应该是在说‘老许马上回来了,你别勾引人家’。
只可惜崔小婉听不懂鸟语,解开了身上的冬裙,露出淡青肚兜和薄裤,偏头打量小麻雀几眼:
“你要一起泡嘛?”
小麻雀明显不想当落汤鸟,往远处跳了些,免得被这傻女人拉着一起洗澡澡。
崔小婉轻轻笑了下,解开肚兜的系绳,露出倒扣玉碗似的两个白团儿,将肚兜挂在了屏风上,然后拉下白色绸裤,跨入浴桶之中。
哗啦——
水花声从房间里响起,伴随着女子清脆的低声哼唱:
“狼烟风沙口~还请将军少饮酒~……”
歌没唱几句,夜色中便响起些许嘈杂:
“有刺客……”
“在哪儿?”
……
崔小婉停下哼唱,侧耳倾听了下,是外夷馆那边传来的声音,街道上好像还有穿着铠甲的军卒跑过。
很快,房间里便传来了‘吱呀—’轻响,有人进来了。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见小麻雀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望着她,便晓得许不令回来了,开口询问: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呀?”
说话间身子往水里缩了些,抬手想去拿搭在屏风上的肚兜。
许不令从屋檐上方翻下,打开窗户进入了房间,刚落地便发觉屋子里有些水雾,屏风后面传来水花声。
许不令脚步一顿,正思索着要不要出去,崔小婉的声音便传来了,他只得拉下了脸上的黑纱,含笑道: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接下来静观其变即可,嗯,我先出去吧……”
许不令话还没说完,就瞧见站在屏风上的小麻雀,颇为吃力的用爪爪抓住了肚兜的系绳,飞向了这边。
肚兜布料轻薄不重,但体积相对于小麻雀来说有点大,飞得忽上忽下歪歪扭扭,后面还传来崔小婉略显恼火的声音:
“诶?依依,你做什么呀!”
小麻雀晓得许不令的‘收藏爱好’,悬停在许不令面前,煽着小翅膀,吹得肚兜涟漪阵阵,叽叽喳喳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说“拿去拿去,不用谢我”。
“……”
许不令有些好笑,训了句:“依依,别胡闹……”然后接过肚兜,偷偷亲了小麻雀一口,眼神示意‘鸟鸟真乖’。
屏风后面,崔小婉脸颊发红,也不知是泡澡泡的还是其他。她缩在水里,脆声道:
“我在洗澡,你回来怎么不敲门?”
“没注意。”
许不令轻声解释了句,也没有进去帮忙搓背的意思,在桌子旁坐下,把手套、软甲之类的取下来。
这些日子千里奔波,两人也没少住客栈,以前洗澡许不令都是在外面等着,这在屋里还是头一次。
崔小婉见许不令没出去的意思,想了想,也没多说,继续擦洗着身体,只是动作明显小了很多,尽量不发出声音,
房间之中很安静,两人之间隔着一扇屏风,都没有言语,反而让气氛显得有点古怪。
许不令给小麻雀剥着瓜子,稍微等待了片刻,屏风后面便传出了哗啦水声,屏风上搭着的冬裙被抽了下去,继而崔小婉系着腰间系带,从后面走了出来。
刚刚出浴,崔小婉脸蛋儿红晕未散,带着几分水嘟嘟的味道,行走间因为没有肚兜的束缚,颤颤巍巍带着动人韵律,来到桌子前面,朝着小麻雀伸出手掌,眼神微凶:
“还给我!不然今天晚上吃白斩雀。”
正在埋头嗑瓜子的依依有恃无恐,只当做没听见。
许不令自然护短,把依依捧起来,摸了摸脑袋:“小鸟不懂事,和它计较作甚。”
崔小婉哪里是在和小麻雀计较,不好直接问许不令要罢了。她见许不令不给,也不说了,在桌子旁边坐下,勾了勾耳畔的发丝,瞄了眼里侧的床铺:
“今晚上出城不?”
“近两天应该不出去,先看看情况。”
“就开了一间房,你准备睡凳子,还是睡婶婶?
“……”
以前为了安全和照顾,两个人也是睡在一间屋子,许不令睡在凳子上,崔小婉躺着。
白天在葫芦海畔被小婉表了白,许不令现在肯定是想睡床,但小婉的身体还很虚,哪怕能下地走动,也经不起太大折腾。
许不令迟疑了下,含笑道:“你安心休息,我睡凳子即可。”
崔小婉瞄了瞄许不令,知道许不令在想些什么,轻轻哼了声:
“我的病还没好,你可以抱着我睡嘛,就和抱着母后那样,又不是非得那啥,堂堂男儿家,还得婶婶先开口。”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怎么老自称婶婶,弄的我和目无纲常的败类似得……”言语间起身,胳膊穿着崔小婉的腿弯,另一只手扶着后背,抱了起来。
崔小婉好像生来就没有太多情绪,只有喜欢和不喜欢,不喜欢的事情拒之千里,喜欢的事情从不遮掩,所以东西都写在脸上。
她靠在许不令胳膊上,声音依旧带着几分稚气:
“你就是,我早看出来了。”
“呵呵……”
许不令勾起嘴角笑了下,也不强行解释了,走的床前,把崔小婉放在床铺里侧,用被子盖好,然后自己躺在了外侧,小麻雀蹲在两人脸颊之间。
窸窸窣窣——
崔小婉可没有穿着裙子睡觉的习惯,躺进被窝后,便把裙子从被子下面扯了出来,递给许不令。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接过裙子,放在了床头的案台上,眼神斜着瞄了眼,可惜被子捂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崔小婉反而比许不令淡定,舒舒服服躺好后,闭上的双眸:
“你昨天讲到‘吴刚摘桂花做月饼,被天蓬元帅偷吃’,继续编吧。”
许不令心有点乱,想了想:
“嗯……我能不能摸着良心说?”
“嗯?你随意,反正是编的,摸着良心说也不可能是真的。”
“好。”
片刻后……
“老许,你摸着婶婶的良心说有什么用?”
“呵呵……话说那天蓬元帅,半夜三更入月宫……”
……
窗外长夜寂寂,灯火熄灭,星光愈盛,月光如水洒在漠北雄城之间,不知不觉没了言语,只剩下两道平稳安宁的呼吸……
第十九章 小镇偶遇
寒风如刀,大雪如席。
身着袈裟的僧人,袒露着右臂,口中颂佛号,缓步走过北海畔的冰封雪原。
北海是哪里,只有大玥绘制地理图志的少数官吏才会晓得,寻常文人百姓,可能终其一生都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因为这里太远了。
漠北被中原称之为蛮荒塞外,而北海则是漠北的塞外,距离宁武关都有三千里,不下于从太原走到南越都城的距离。
往前千年,北海附近都荒无人烟,也就甲子前大齐退到了草原,这个地方才有了些人活动的痕迹。
到这个地方来,并非是为了生活,这片苦寒之地,是北齐流放囚犯的地方。
不过,行走在北海畔的僧人,并非囚徒,也不是单纯的僧侣,只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到这里来送封信罢了。
僧人出生在西域人吃人的蛮荒之地,手上染血无数恶孽滔天,后经高人点化,才入了佛门静修,为往日恶行赎罪。
只是从杀戮中走出来的武人,若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那些被杀的无辜之人,该成什么?
发觉这条路走不通后,僧侣又拿起了屠刀,不过信佛终究还是有点作用,如今僧侣杀人时绝不手软,平日里还是一心向善,所以有了个‘半面佛’的称呼。
北海畔大雪纷飞,半面佛走过无边雪原,似慢时快,不过片刻的工夫,便来到了一个帐篷附近。
帐篷扎在北海畔,白发苍苍的牧羊人,独自坐在北海畔,周边是一群羊,在雪地下翻找着干草。
半面佛走到牧羊人跟前,抬手吟了个佛号:
“我佛慈悲!都过去几十年了,国师大人还没放下?”
北齐只有一个国师之位,面前这个白发苍苍的牧羊人,明显不是左清秋。
牧羊人对半面佛似乎没有什么好感,沙哑开口道:
“你这秃驴,还没死?”
半面佛慈眉善目,对牧羊人的冷眼相待并不介意,含笑道:
“贫僧想去见佛祖,无奈佛祖不想见我啊。”
“哼。”
牧羊人明显久居高位,哪怕流放苦寒之地二十载,依旧改不掉那股天下尽在指掌之间的气魄,望着无边北海,冷声道:
“清秋让你来的?出了什么麻烦?”
半面佛在牧羊人身边盘坐,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中原那边,出了个天纵奇才,天赋悟性之高,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按照三百年一轮回推算,说是战神左哲先转世都有可能,你儿子可能打不过。”
牧羊人接过信封淡然道:
“世上哪有轮回转世一说,人外人、天外天,大争之世,出现什么样的天纵奇才,都不足为奇。”
半面佛不置可否,抬眼看了下天空:“人外有人贫僧知道,不过这天外是否有天,一直参不透。国师大人可参透了?”
牧羊人淡淡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信封展开,是左清秋的亲笔信,上面写了对局势的预判和对策。
牧羊人看了几眼后,轻声道:
“许不令……这是许悠的儿子?”
半面佛点了点头:“是啊,当年我还去过肃州一趟,想收徒来着,只可惜被当作坑蒙拐骗的妖僧,撵出来了。”
牧羊人沉默了下:
“走,去看看。”
寒风再次吹过雪原,羊群依旧在帐篷附近徘徊,北海畔只剩下一个蒲团,再无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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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秋风镇商客来往最密集,三教九流都盘踞在街头,招呼着进出商客。
随着六名镇子上的‘镖师’有去无回,镇上的江湖客也稍微收敛了些,连说话都多了些许耐心。
南方的街口,陈思凝牵着马缓步进入,目光在小镇上搜寻,看能不能找到许不令的蛛丝马迹。
祝满枝斜背长剑,带着个斗笠,此时精神头极好,虽然第一次来,但沿途还是在认真讲解:
“……秋风镇卧虎藏龙,是天下间最复杂的地方,我当年在天字营狼卫当差的时候,便经常听探子说起这里。大玥很多甲子号的悍匪,被我们追杀的走投无路,就会出关藏在这里,你别看这个镇子普普通通,其实每个人都不简单,指不定那边那个卖包子的,就是曾经在叱咤武林的一代枭雄……”
陈思凝转眼望向街边卖肉包子的小贩,络腮胡子腰后带刀,看起来是有点匪气,不过从细微关节动作来看,顶多是个练了两三年把式的江湖喽啰,当下摇了摇头:
“说书先生的话信不得,来中原之前,我还以为中原武魁遍地走、宗师多如狗,结果从岭南走到漠北,也没遇上几个能打的。”
陈思凝说这话,也不算吹牛。
‘宗师’是有资格开宗立派的意思,整个天下加起来也就那么点人,正值当打之年的就更少了,别看唐蛟被江湖人戏称为武魁之耻,真放在江湖上,从南越杀到漠北都没几个人能挡住,陈思凝同样如此。
祝满枝年纪比陈思凝小一丢丢,但武艺直接差了宁清夜,心里自然有点小嫉妒,此时认真道:
“老陈,知道你武艺高,但武人要戒骄戒躁、心如止水,哪怕是和许公子一样人间无敌,也得怀着平常心;不然就锋芒太盛,会有杀气,有杀气就有破绽,连我爹都没能完全做到心如止水。”
陈思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武艺不高,道理懂得还挺多,许不令教你的?”
祝满枝小眉毛一皱:“你可别小瞧我,贾公公知道不?比许公子还厉害的人物,当年我和他老人家一起钓鱼的时候,给我讲的这道理,一般人我都不传授。”
陈思凝轻轻笑了下:“贾公公乃一代人杰,我自然知晓,不过那种神仙般的人物,也会陪着你钓王八?”
“……”
话不投机半句多。
祝满枝鼓着腮帮,不太想搭理陈思凝了,转眼扫过街道,正想找个馆子饱餐一顿,不曾想在街道中间的茶铺旁,看到了一个坐在桌案后面算命的姑娘。
冬日暖阳高照,天气很好。
身着小袄的姑娘长发披肩,双手撑着下巴,正百无聊赖地喊着:
“算姻缘、算吉凶……”
姑娘长着瓜子脸,模样很文雅,看起来像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年纪不大,个子比祝满枝高一丢丢。
祝满枝注意到这个姑娘,并非是因为对方年纪比她小,个子还比她高一点,因为这太正常了。主要还是因为这个小姑娘衣着很干净,和秋风镇的其他人对比起来格格不入。
陈思凝同样注意到了茶铺外的姑娘,随意瞄了眼就转开了目光。
茶铺前面,坐在桌子旁发愣的小桃花,也瞧见了投过来目光的两人,当下坐直了几分:
“客官,要不要过来算一挂?”
祝满枝的江湖便是走走看看,遇上有意思的事儿便凑个热闹,反正是在街上闲逛,便在茶馆前停了下来,来到了算命摊子前坐下,好奇道:
“姑娘年纪不大,也会算命?算得准不准?”
说话间仔细看去,祝满枝忽然觉得这姑娘有点眼熟,当捕快首要的就是对长相的记忆力,哪怕只是在街上偶尔擦肩而过,在特殊地方重逢的时候,都会有印象。
祝满枝仔细看了眼,觉得以前在某个地方见过这小姑娘,但仔细回想却没有半点印象,她第一次来秋风镇,不可能是在镇子上遇见的,仔细琢磨了下,也只能当作是幻觉了。
小桃花曾经在长安城的青石巷,和祝满枝、宁清夜擦肩而过,不过她连宁清夜都没注意,肯定是记不得祝满枝,此时很认真的询问道:
“会算,信的话就准,不信就不准。姑娘要算什么?”
祝满枝微微点头,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算姻缘。”
小桃花就知道是算姻缘,她也只会算姻缘。她把签筒推倒祝满枝的面前,示意摇签。
祝满枝还有点小紧张,深深吸了口气,才拿起签筒像模像样地摇了两下。
很快,一根竹签掉了出来,上书:
春风时节桃花香,花飞漫天粉艳光。花泌啖心莫急,自有鲜桃赠君尝。
小桃花眼前一亮,正要来句:“哇!上上签啦!”坐在对面的祝满枝,倒是先站了起来,拿着竹签摇晃,惊喜万分地道:
“老陈,我摇了只上上签!快看快看。”
陈思凝方才扫了一眼,便瞧出签筒里面全是上上签,对这种逗人开心的江湖骗术倒也不介意,微笑道:
“是嘛,恭喜了。”
小桃花被抢了话,只能转而道:“姑娘原来会自己解签。”
祝满枝常年混迹于街头,解签肯定会一点,知道抢了算命先生的话,又谦虚道:
“只是会一些,姑娘仔细给我讲解一下呗。”
小桃花这才满意,开始认真讲解:
“这只签呢,重在‘心莫急’三字……”
……
陈思凝瞧见两个小姑娘坐在一起瞎扯,也没心思进去凑热闹,在后面的桌子上坐下,让旁边的伙计送了两笼包子过来。
茶肆里慈眉善目的老妪,此时站起了身,端着茶壶过来,倒上了两碗茶,打量两人一眼后,亲和开口道:
“姑娘怎么跑来这地方?这里地方可不安稳,没要紧事还是早点回家的好。”
第二十章 陈年旧事
老妪在秋风镇呆了很多年,知晓秋风镇的底细,每年都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跑过来,大半折在了镇子外面,陈思凝和祝满枝都带着兵器,年纪也不大,显然被老妪当成了出门乱闯的江湖小侠女。
陈思凝知道老妪是善意的提醒,抬手接过茶碗,微笑了下:
“多谢大婶儿关心,我有分寸。”
老妪见此,也不多说了,放下茶壶,又坐回了火炉旁。
陈思凝喝了两口茶水,见老妪为人和气,开口打听道:
“大婶儿,近些日子,可曾瞧见一个男人,驾着辆马车经过?应该是孤身一人,其他的倒是不清楚。”
虽然描述有点少,但在秋风镇已经够了,因为这个地方很少有人单枪匹马地行走,特别是驾着车的,多半都带着护卫。
老妪听见这描述,微笑点头:
“前两天是有一个,没在镇上停留,直接往凉城方向去了。”
陈思凝心中微微一喜,知道找到了许不令的线索,感谢道:
“多谢大婶了。”
老妪颔首示意,倒也不多问。
祝满枝算完了姻缘,心满意足地掏了银子,来到桌子旁坐下,瞧见茶肆里没有外人,只有一老一少,对两人的身份显然有点好奇,开口道:
“老婆婆,听说秋风镇卧虎藏龙没有寻常人,您不会也是隐于世外的高人吧?”
小桃花从茶肆外起身,坐在了老妪的旁边烤火,闻言摇头道:
“世上哪有那么多高人,秋风镇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小贼,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我劝奶奶回家待着,奶奶在这里住习惯了,不想走罢了。”
“哦……”
祝满枝似懂非懂,想了想又道:
“老婆婆年长,应该晓得草原上好玩的地方吧?我们是从太原那边过来的,还是第一次来这边。”
太原如今也在北齐治下,过来的商客挺多,也算不得稀奇。
老妪回想了下,微微点头:“草原上风景好的地方多得是,不过我去的地方很少,除开归燕城那边,就记得最东边草原上的呼伦湖,那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地方,牧草丰盛遍地牛羊,不比世间任何地方差,不过距离有点远,得从辽东往上走,你们俩怕是去不了。”
陈思凝是南越的公主,对三国地理自然有所了解,听见这话,微微点头:
“听说是挺漂亮的,以前草原上的拓跋王庭就在那里,好像几十年大齐的铁骑才收复那块地方,现在是大齐的马场。”
这算不得什么秘密消息,毕竟北齐出产良种战马的地方总共就那么几个。
老妪神色很平静,想了想,含笑道:
“是啊,说起来,这事儿朝廷做得还有点不仁义。”
“嗯?”
小桃花听见这话,稍微愣了下,开口道:
“奶奶,你怎么说这个?让朝廷知道要杀头的。”
老妪被小桃花叫奶奶,显然不怕杀头,见几个小姑娘坐在跟前,可能也是年纪大了想聊聊天,摇头轻声道:
“本就不仁义。当年,拓跋王庭的单于,就没想着和大齐兵戎相见,几十年来岁岁进贡,也没冒犯过大齐。大齐这边倒是咄咄逼人,每年索要的战马倍增,拓跋王庭实在撑不住,有一年没凑够马匹,大齐就以藐视宗主为由,准备发兵……”
陈思凝对这种事儿,可谓是感同身受,大小国之间本就是大鱼吃小鱼,弱的一方只有被欺凌剥削的命,连南越都是如此,年年被大玥压榨还得陪着笑脸,生怕大玥找到借口发兵攻打,就这种情况下,许不令还是找到借口,带兵把南越除名了。
北齐虽然弱与大玥,但放在草原上那就是脱缰猛虎,吃个只有十余万牧民的拓跋王庭,和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
陈思凝思索了下,询问道:“然后大齐就以这个名头,对拓跋王庭出兵了?”
老妪摇了摇头:“还没有,当时拓跋王庭知道大事不妙,想方设法用牛羊补足了战马的空缺,才免了兵祸,为防再惹怒了大齐,又让单于的女儿,呼伦湖畔最美的花儿拓跋灵,去了归燕城。
拓跋灵为了保住族内百姓,本想入宫当齐帝的妃子,结果在归燕城,先遇上了个王侯子弟,两人一见钟情,那王侯子弟也有点地位,当时就保证,有他在一天,拓跋氏族就不会消亡,拓跋灵相信了,嫁给了那个王侯子弟。”
陈思凝听到这个,心中微微一颤,毕竟老妪说的事儿,和她目前正在遭遇的事儿,有点相似。
陈思凝犹豫了下,询问道:
“那结果呢?”
祝满枝捧着肉包子旁听,闻言摇头道:
“结果还能如何?你不是知道那什么王庭没了嘛,肯定是那个王侯子弟言而无信了。”
老妪摇头叹了声:“也不算言而无信,国家大事,和儿女私情没关系,答应得再好也是枉然。拓跋王庭占据了最肥沃的草原,又没充足的兵力守住,只要北齐有需要,征服那片草原是必然的。当时带兵去的,还是那个王侯子弟,理由是‘国事为重’,他不得不那么做。”
陈思凝听到这里,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老妪说的很有道理,只要有需要,即便是她嫁给了许不令,为了国家利益,该把陈氏一族斩草除根,作为掌权者的许不令,恐怕也不会手软半分。
可不嫁给许不令,陈氏连这点渺茫的安全感都得不到,她又能如何?
祝满枝心思聪慧,知道陈思凝把这事儿当成了前车之鉴,连忙打了个哈哈:
“都过去好久的事儿,不提也罢,吃包子,吃完还得赶路呢。”
陈思凝抿嘴笑了下,也没有再多聊,转身小口吃起了包子,吃完后便和满枝翻身上马,朝着凉城方向行去。
小桃花坐在火炉旁,待两人走远后,才看向老妪,小声道:
“奶奶,你好像第一次说这个。”
“陈年旧事,刚想起来罢了。”
老妪慈眉善目笑了下,没有再多说,只是看了遥远的北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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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镇每天经过的人很多,可能如陈思凝所说,没有几个能打的,但能在这里行走的人,也绝对没有普通的贩夫走卒。
左清秋已经获知许不令来了北齐的消息,作为出关必经之地的秋风镇,不可能不设置眼线。
祝满枝和陈思凝骑着马走过小镇长街,从北方的街口,朝着凉城方向行去。
街边一家赌档中,在门口晒太阳的小厮,站起身来,走到隔壁酒铺围栏外,眼神示意快要消失的两道背影:
“这两人都是女扮男装,不像是上面所说的人,两名女子来秋风镇太突兀,那两匹马虽然有遮掩,但明显是好马,身份恐怕不一般,要不要查一下?”
酒肆里的掌柜是北齐御拳馆埋在秋风镇的暗桩,御拳馆和缉侦司一样,是朝廷的谍报机构兼暴力机关,两者职权也相差无几。
老掌柜也注意到了经过的两个外来人,稍微思索了下,点头道:
“恐怕是关内过来的游侠儿,派人查清身份即可,只要和那人无关,不必过多注意。”
小厮点了点头,转身退了下去,片刻后,一只信鸽从赌档后方飞向北方的凉城……
第二十一章 阿雀和阿蛇
天色刚亮,凉城街道上军卒来回巡逻,铠甲摩擦声传进房间里。
幔帐之间,许不令睁开眼帘,偏头看去,崔小婉靠在他的怀里,枕着胳膊仍然在熟睡。
寒冬腊月天气冷,盖的被子很厚,崔小婉几乎把脸儿都埋在了被褥下面,头发贴着他的下巴,蜷成小猫儿的模样。
小麻雀则缩在崔小婉的怀里。
许不令手里依旧握着大半个良心,热乎乎的手感很好,不过自从第一天晚上没穿肚兜被摸了后,崔小婉后面就穿着贴身小衣了,手上还是隔着蹭布料。
随着许不令手上动作,崔小婉皱了皱眉,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帘,低头瞄了眼后,用肩膀挤了下许不令,不满道:
“你又动手动脚,说好了不乱动,就一起躺着……骗婶婶……”
许不令睡觉前是这么说的,但睡着了之后手脚乱放,自己也没法控制,此时还有点无辜。他轻轻笑了下,把手抽了回来,起身把被褥掖好:
“天色还早,多睡会儿。依依,起床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鸟:?
你是不是男人!
如此光明正大地区别对待,小麻雀自是不乐意,转了转胖乎乎的脑袋,缩进了崔小婉的衣襟里面,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许不令还得靠小麻雀监视城中动向,见小麻雀不起来,只得把手伸进被褥里面,从崔小婉怀里掏小鸟,被崔小婉给打了下手,好在还是把小麻雀给掏出来了。
许不令捧着不情不愿的小麻雀,来到桌旁喂了些鸟食,稍微交代几句后,便把小麻雀给丢出了窗外。
太阳尚未出来,街面上覆盖着昨夜留下的积雪,除开巡逻兵甲和早餐摊贩,几乎没有行人。
小麻雀冻得一哆嗦,可面对许不令倍加依赖和信任的目光,还是喳喳叫了两声,消失在飞雪之间。
许不令洗漱完后,在窗口扫了眼,稍显无聊。
前两天绑了姜凯又跑去外夷馆,北齐肯定知道他来了,也能猜测到他会再次对使臣队伍下手,此时应该会尽快布下一个陷阱,等着他去踩。
许不令利用的便是这一点,因为要布置一个对付他的陷阱,左清秋必然会亲自到场。
北齐就靠国师左清秋撑着,国师既是运筹帷幄的首脑,也是北齐的精神领袖,只要能把左清秋引来找机会宰了,对北齐的打击比屠掉十万军队都大。
北齐布置陷阱,人员到位也需要时间,这两天外夷馆都是重兵把守,没有给他再次潜入的机会,说明陷阱还没布置好。
许不令对此自然只能等,这些日子都是陪着小婉在屋子里下棋聊天,也没其他事情可做。
除开这些千层饼似的互相算计,比较有趣的事儿也有。
右亲王世子姜凯失踪后,北齐知道是许不令下的手,觉得许不令不现身,找回来的希望渺茫,只是象征性派人在城里巡查,根本没用心去找。
结果姜凯就懵了,藏在青楼后巷竟然没人发现,直到昨天晚上,许不令都看不下去了,怕堂堂藩王世子饿死在青楼后巷,专门弄出点动静给北齐官兵指引方向,北齐才在青楼后面的破房子里,找到了快饿晕的姜凯。
姜凯被搭救后,自然是怒火滔天,沿街怒骂:
“他娘的从院子外路过十几次,都不知道进来看看,你们他娘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世子?”
不过已经吃了两次亏,姜凯明显也长记性了,怕许不令没走回来报复,对于如何被绑的事儿,竟然守口如瓶什么都没透漏,那宁死不开口的模样,把许不令感动得哭笑不得,让他灭口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许不令站在窗前,稍微等待了片刻,直到天色大亮,才下楼买了两笼包子,回到了房间内。
崔小婉体虚改善得很慢,有点嗜睡,此时才醒来,慢条斯理洗漱完后,和许不令对坐在桌前吃早点。
崔小婉和寻常女子很不同,哪怕是和许不令睡在一块儿了,言行举止依旧没有任何变化,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和在桃花谷里一样,小口吃着自己的包子听故事。
许不令近些天都在绞尽脑汁地编故事,肚子里的货再多也有倒完的时候,实在想不出来了,就和崔小婉一起坐在桌前下棋,赌注是输一盘脱一件衣裳,赢一局穿一件。
按理说和姑娘玩这个,是非常占便宜的事情,但实际情况却和许不令预想的截然不同。
琴棋书画是世家子弟的必修课,崔小婉作为幽州崔家的嫡女,平时不下棋可不代表不会。
而许不令自幼是个武痴,下棋的水准明显是半吊子,棋盘上一番争锋,被杀的是丢盔弃甲,都快把裤子输出去了,后来还是崔小婉不舍得欺负刚到手的情郎,故意让了两局,才让许不令保住的体面,没光着腚陪聊。
相较于客栈暖和房间里赤诚相见的两个主子,在外奔波的依依,则要可怜许多。
清晨离开客栈后,依依便煽着翅膀,在凉城上方兜圈子,主要是监视外夷馆的动静。
寒冬腊月的天气,哪怕是天上出了小太阳,也不是鸟待的。
依依孤零零地站在树枝上劈叉,放眼望去,连只可以聊天的其他鸟都找不到,渴了只能喝雪水,饿了还得从树林里的松鼠嘴里虎口夺食。
从早上到下午,就这么干巴巴盯了一天梢,外夷馆没有任何动静。
依依看了看天色,下班的时间快到了,便掉头往客栈飞。
只是掠过一条街道的上空的时候,依依忽然发觉不对,仔细在房舍之间搜索了一遍。
依依虽然长得肥嘟嘟,但实际和寻常麻雀天壤之别,在奇珍异兽的图谱上有专门名字,被誉为‘云浮山精’。
被古人冠以‘山精’之名,绝非只是乖巧亲近人那么简单。云浮山精智力远超寻常鸟兽,速度和视力不逊色鹰隼,寿命悠长忠心耿耿,主人故去则绝食而亡,唯一的缺点就是没啥攻击性,只能干侦查的活儿。
虽然下方的房舍建筑层次不齐杂物极多,依依还是在巷子角落,发现了一点微不可查的竹青色。
依依在空中盘旋,瞄了几眼后,便飞到了附近的房顶上,仔细查看,不曾想就瞧见巷子的茅草堆中,一条小青蛇在缓慢蠕动,不时吐着蛇信搜寻附近的味道。
这小破蛇,怎么阴魂不散……
依依呆了一下,站在瓦片上,仔细确认无误后,叽叽喳喳叫了两声,提醒下方的小破蛇。
冬天温度很低,哪怕有太阳,蛇也没法呆太久。
阿青被冻得有点难受,听见声响,从草丛里抬起小脑袋望了眼,瞧见房顶上的小麻雀后,颇为惊喜地张开嘴摇摇晃晃。
蛇不会发出声音,没法和小麻雀沟通,阿青晃了几下,便转身往外爬,爬出几步又摇摇晃晃,示意小麻雀跟着。
小麻雀虽然很讨厌争宠的阿青,但大事儿可不含糊,阿青在这里,说明陈思凝肯定也在这里,便在房舍上方蹦蹦跳跳,跟在后面去寻找。
一鸟一蛇,就这么古古怪怪地行进,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直到天色黑了,才来到了位于城外的一座破庙附近。
前几天世子姜凯失踪,凉城已经戒严,进出城门都会严加巡查,祝满枝骑着世子姜凯的追风马,肯定不敢大摇大摆进凉城闲逛。
依依掠过高空,离得还有很远,便瞧见了破庙里面的两个人影,正围着篝火吃东西,仅凭轮廓,就认出了是祝满枝和陈思凝。
只是破庙附近并非空无一人,从高空看去,破庙周边的雪原上,有三十多个身着制式衣袍的人,持着官刀朝破庙合围,已经走到了破庙附近,基本上封死了所有退路。
“喳喳——”
小麻雀顿时急了,身形如同利箭飞进了破庙,焦急地叫了两声提醒,便又折身飞入夜空,朝着凉城疾驰而去……
第二十二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288/602)
天色渐暗,两匹马停在破败佛殿外,庙里燃着篝火。
破庙四面透风,到了夜晚又下起了小雪,夜风卷着雪沫进入破庙里,祝满枝紧了紧小袄的领子,叹了一声:
“听说前几天,右亲王的儿子又被绑了,昨天才找到,要我看啦,肯定是许公子干的,就是不知道许公子离开凉城没有。”
陈思凝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干饼和熏肉小口吃着,目光望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凉城:
“绑人是几天前的事儿,恐怕已经走了。让阿青去城里找找看,实在没线索的话,就直接去归燕城,许公子要找那块沉香木的话,最后肯定会去那里。”
祝满枝搓了搓小手,看向从陈思凝袖子里探出头来取暖的小白蛇,有点担心:
“蛇都怕冷,你那条小青蛇,不会冻僵在外面吧?”
陈思凝其实也有点心疼,但世子姜凯被绑,凉城戒严城门巡查得很严密,贸然进去有可能出事儿,只能让阿青跑去慢慢找。
“阿青挺抗冻的,受不了会自己回来,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哦……”
祝满枝点了点头,干坐着有点无聊,便继续讲起漠北江湖的各种典故。
还没讲几句,外面就传来煽动翅膀的声音。
陈思凝耳根微动,觉得声音有点耳熟,偏头看去,果然瞧见小麻雀从外面飞了进来。只是她还没来及伸手去接,小麻雀便‘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又飞似的跑了出去。
陈思凝稍显茫然,没明白什么意思。
祝满枝跟小麻雀待的时间不短,感觉出小麻雀的焦急反常,连忙站起身拿起了身旁的佩剑:
“外面有情况,先离开这儿。”
陈思凝这才明白小麻雀是来提醒的,迅速从地上弹起,便准备往庙外的马匹跟前走。
只可惜,小麻雀来的终究慢了点,收到秋风镇消息的凉城缉捕衙门,已经摸到了破庙周边。
陈思凝和祝满枝还没走出破庙大殿,院墙外面便翻过来三个配着官刀的捕快,大步走了过来。
祝满枝扫了一眼,瞧见来人腰间挂着‘御’字腰牌,脸色微微变了下,轻声道:
“是北齐御拳馆的人,和天字狼卫一样,专门对付江湖人的。狼卫出门办事,要么三个人巡查,要么就是成队出动抓捕,当心外面还有埋伏。”
祝满枝终究是在狼卫干过的,对这些官府办事的套路很熟悉。
陈思凝闻言谨慎了几分,并没有直接带着祝满枝从反方向逃遁,而是露出了和气的笑容,开口道:
“三位官爷,我们只是在此处借宿,有所惊扰的地方,还请见谅。”
三名北齐的捕快手按腰刀,来到了破庙大殿外,首领是个中年汉子,名为石乾,是石进海的侄子,御拳馆的副手,石进海在凉城围捕许不令,他刚好在凉城。
本来寻常两个江湖游侠,犯不着石乾这种级别的人出手,不过凉城近两天风平浪静无事可做,刚好接到了秋风镇和沿途的线报,石乾便带着人过来看看。
面前是两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明显不是许不令,石乾态度还算平和,按着腰刀上前一步,伸出手来:
“途经此处,例行巡查,二位不必惊慌,可有路引文谍,看过后就会离开。”
江湖人走动,路引文牒是必需品,当然也没几个是真的。
陈思凝从怀里取出通关文牒,丢到了石乾手中:
“我们是从太原过来的,祖籍在清溪县,第一次来漠北,还望官爷行个方便。”
石乾接住路引,打开看了两眼,显然也不信这玩意儿,随意道:
“祝十二,陈中宁……两位姑娘名字挺别致。”
江湖人没几个干净的,狼卫人再多也不可能全查,北齐同样如此。祝满枝知道这些人的路数,想了想,又从怀里取出一袋碎银子,丢了过去:
“贱名好养活,随便取的。麻烦三位官爷大雪天跑过来,实在惭愧,这点银钱就当我们俩赔罪,请三位官爷喝两杯暖暖身子。”
石乾是御拳馆的副手,肯定看不上这点银子,但官府和江湖人之间也有规矩,该拿的也没必要婉拒。石乾稍微掂量了下,点了点头,把文牒丢还给了陈思凝。
祝满枝轻轻松了口气,知道蒙混过关了,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送行,为首的石乾,便偏头看向外面的两匹马:
“马不错,挺壮实的。”
两匹追风马套着马衣,为了在路滑的冰面行走,连蹄子也包裹住了,外表基本上看不出门道。
旁边的捕快听见这话,转身走向了马匹。
陈思凝和祝满枝都是心中一紧。
石乾重新按住了腰间的官刀,目光始终放在两人身上,注意着一举一动。
很快,捕快走到了两匹马旁边,掀开马衣看了一眼,结果愣在了当场。
石乾等了片刻,见捕快没说话,开口询问道:
“什么马?”
捕快有点难以置信,仔细辨认过后,才轻声道:
“好像……好像是国师和世子姜横的追风马,年初被许不令在太原战场上掳走了,绝对是这两匹,错不了。”
“……”
话语一落,夜色寂静下来。
满地落叶积雪的破庙内阴风阵阵,佛堂里的篝火摇曳,在墙上倒映出残破佛像的影子
陈思凝脸上的笑容敛去,站直身体,坦然直视石乾:
“两匹马是在路上收来的,还真不知底细,还望三位行个方便,不要伤了和气。”
这与其说是解释,倒不如说是警告。
石乾听得懂话的意思,手指轻敲着刀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量,也是在判断敌人的深浅。
若真是许不令在这里,石乾估计还得感谢一句,然后利落带着人离开,因为打不过。
只是面前这两个姑娘,怎么看都不是许不令,至于武艺,两个女人,能有多高的武艺?
石乾沉默片刻后,握住了刀柄,抬起下巴:
“两位姑娘随我走一趟,若所说属实,待追风马的事查清楚,自会放两位离开……”
飒——
话音尚未落下,破庙里寒光骤起。
陈思凝腰后银月弯刀出鞘,在火光下滑出一道寒芒,刀如流星,直接飞向了石乾面门。
祝满枝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早在狼卫便参与过不少生死搏杀,跟着许不令又习武近两年,还有个剑圣爹爹做激励,平时卖萌不假,真动起手来半点不拖沓。
几乎在同一时间,祝满枝背后的长剑出鞘,双腿微屈继而用力猛弹,剑刃直取石乾心口。
石乾早有防备,在对方肩膀有动作的时候,腰间官刀已经出鞘,后仰躲开飞来的弯刀,右腿化为钢鞭,直接扫向了持剑突刺的祝满枝……
————
万字大更……
第二十三章 鞭尾刀
蹲守在破庙四方的北齐捕快,在听到院内响动后,同一时间跃上的围墙与房顶,腰间单刀出鞘,落入枯叶满庭的荒院之中。
破败佛堂篝火随风而动,刀风剑鸣刺耳,衣袍猎猎声此起彼伏。
陈思凝手中弯刀劈出,玉珠仍然在手中,银月弯刀擦着石乾的鼻尖飞过,站在后方的捕快尚来不及躲闪,被削铁如泥的宝刀劈掉了半个脖子,血水飞溅在佛堂的破旧木门上。
与此同时,石乾顺势而发的一记龙摆尾,也扫到了祝满枝的身侧。
祝满枝手持利剑,身形急冲到石乾身前,抬手便是一剑直刺,想用爹爹祝六所教的‘撼山’,直接瞬杀面前这个首领。
‘撼山’本就是满枝保命的杀招,在长安城的时候,便能用树枝洞穿墙壁,此时拿着宝剑,要杀根本没有任何准备的石乾,基本上就是剑出即死。
只是石乾本身战力不俗,至少看起来比祝满枝强。
陈思凝不清楚满枝还有压箱底的杀招,自然不敢让满枝涉险,在满枝刚冲出去的时候,便用左手甩出了腰后的长鞭,直接套在了满枝的腰上,单手猛拉,硬生生把前冲突刺的满枝给拉了回来。同时握着玉珠的右手,也往回一扯。
石乾一腿扫空,持刀想直起身反攻,可瞧见陈思凝右手回拉的动作,心中便是一寒,直接躺在了地上。
这个选择明显是对的,飞出门口的弯刀,切开后方捕快的脖子后,在空中被又飞了回来,若非石乾有所提防,当场就得躺下。
祝满枝被强行拉回来,还有点茫然,持着剑并未再冲,而是询问:
“你拉我作甚?他差点就死了!”
陈思凝半点不信,直接把满枝拉到了后面:“你老实呆着。”话落双脚猛踏地面,充满爆发力的大腿,将整个人弹了出去,凌空又是一刀,劈向地面上的石乾。
石乾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格挡开了飞来的刀锋,察觉面前这女子有点厉害,迅速退到了佛殿外:
“一起上。”
“杀!”
三十余名持着官刀的捕快,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陈思凝的弯刀只有小臂长短,形状如弯月算是短兵,单挑可能占了一寸短一寸险的优势,但面对大量敌人,永远都是大开大合的兵刃最吃香,用短兵显然会吃亏。
石乾为首的诸多捕快,常年与江湖人打交道,无需商量便各自结阵合围,盾牌在前枪兵在后,辅以刀斧手,不说陈思凝的弯刀,即便是用正常刀剑,也很难摸到圆盾后的敌人。
祝满枝就是学这个出身的,知道这么打肯定吃亏,便想着上前给陈思凝帮忙,只是她还没动身,就给愣住了。
只见陈思凝旋身冲出佛堂,半空之中将弯刀套在了手中的长鞭顶端,两样兵器合二为一,变成了一条蝎尾般的飞镰。
鞭子用好,能使出枪棍的效果,而且多了枪棍难以拥有的柔韧。
陈思凝单手持长鞭旋转如风,托着银月弯刀在抡出一个半月,直接砸在了距离最近的盾牌上。
啪——
鞭梢近乎恐怖的尾速,在空中炸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削铁如泥的弯刀,发挥出了流星锤的效果,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把圆盾劈成了两半,顺势劈断了后面的胳膊,在胸口上劈出了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啊——”
凄厉惨叫在夜色中响起。
石乾持着单刀迂回包抄的同时,眼中露出几分惊愕。
江湖上最怕的,就是遇上使奇门兵刃的高手,刀枪剑戟路数都大同小异,有常规应对之法,而奇门兵器则不然,在交手之前根本不知道对方的路数,想要破招多半得拿命去试。
陈思凝这手‘鞭尾刀’,算是自创的套路,世间最接近的应该是秘卫老乙的发尾刀,但老乙的发尾刀靠的是脖子发力,只能打个防不胜防,与双手发力天壤之别,不可能有陈思凝这么大的破坏力。
陈思凝一刀劈碎圆盾后,猛拉长鞭把弯刀拽了回来,顺势向了后方猛抖。
长鞭在暗劲加持下骤然绷直,鞭子越接近鞭梢速度越快,套在鞭梢的弯刀,近乎是砸在了正后方偷袭的捕快胸口。
嘭!
风雪纷飞间,捕快背后爆出一团血雾,透出弯刀的刀尖。
陈思凝一触即收,再次将弯刀拉回,倒钩般的弯刀扯烂了捕快的肺腑,血肉横飞间,又扫向了侧面的敌人。
眨眼间,两人几乎同时横死,祝满枝也仅仅能看到陈思凝鞭子挥动两下,鞭梢上的弯刀速度太快,只能看到刀锋的残影。
“啊——”
惨叫声四起,破庙之中刹那间一团乱麻。
陈思凝动作行云流水,长鞭急舞之下,围杀捕快基本上触之即死,偶尔收力回防,也能顺势削掉几人的手脚,让人根本无法近身。
石乾在死掉几名属下后,总算看出了些许门道,怒声道:
“流星锤,贴身打!”
陈思凝用的鞭尾刀十分灵巧,风中摘花、叶中猎蝶般一触即收,有蝎尾似的弯刀在前,只要碰上就死,不需要太大的蛮力,和靠着冲击力杀伤敌人的流星锤截然不同。
但不得不说,两者的原理区别不大,都需要一定长度的软体结构,增加尾端的速度,距离太近甩不开便成了废物,用破流星锤的法子,破鞭尾刀并无不可。
随着石乾一声令下,剩下的近二十名捕快,持着兵刃悍不畏死地往前猛冲,试图拉近距离,限制陈思凝兵刃的发挥。
只是陈思凝最擅长的不是杀人,而是保命,眼见对手有变,袖子里便落下了几枚烟丸。
嘭嘭嘭——
烟丸落地炸开,横风席卷,烟雾刹那间密布整个荒废院落。
围杀的北齐捕快失去视野,当即出现了混乱。
陈思凝身藏烟雾之中,仅凭声音判断对手的位置,手中长鞭与弯刀,犹如勾魂的判官笔,精确点杀周边的捕快。
石乾在众人中武艺最高,也能凭借声音确定陈思凝的位置,在烟雾爆开的瞬间,总算是找到了机会,飞身而起凌空一腿便抽向了陈思凝腰身。
陈思凝在烟雾中同样失去视野,凭借耳朵定位,明显比眼睛要慢半拍,察觉劲风袭来,直接抬起手腕上的护腕格挡。
石乾是石进海的传人,这一腿的力道火候绝对不差。
铛——
鞭腿踢在护腕上,发出金铁碰撞的声响。
陈思凝全身都是护具,但终究是吃了体型上的亏,被踢得往后滑出一段距离,才强行止住退势。
石乾一腿扫中,不会给对手半点重振旗鼓的机会,落地便想提刀封死陈思凝,让她难以再挥动手中长鞭。
只是石乾刚刚收腿,还没跨出脚步,身形便趔趄了下——他刚刚踢中陈思凝的右腿,传来钻心剧痛,犹如烧红的铁水,在腿上的血肉里肆虐。
糟了……
石乾脸色骤变,知道中了毒,怒骂一声:“卑鄙!”后,迅速后撤退出战场。
陈思凝止住退势后,完全没去搭理石乾,重新对付起余下的敌人,毕竟在她眼里,石乾已经是个死人了。
小白龙是毒性最强的蛇类之一,被结结实实咬一口,若身边没有钟离玖玖那样的大夫随行,基本上只能断肢保命;阿白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法麻痹敌人,能不要命强忍剧痛,就还有战力,所以陈思凝一般都是用有强效麻痹作用的阿青咬人。
对方被阿白咬了,既然选择退去,根本就不用去追,跑得越快毒发越快,再给他两条腿都跑不回凉州城。
夜色下刀锋急舞,惨叫声不绝于耳。
陈思凝隐匿在烟雾之间,只能看到一把血色飞镰在场中肆虐。
祝满枝提着长剑站在佛堂里,什么都看不到,想去帮忙,又怕杀红眼的陈思凝把她劈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思凝一枝独秀。
不过时至此刻,祝满枝也算明白许不令为何说‘张翔之下皆蝼蚁’,这场面看起来,杀人真比杀猪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