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尘埃落定(284/602)
十几名百虫谷门徒如临大敌,仇恨归仇恨,已经知道整个鱼龙岭被许不令赶尽杀绝的事儿,他们哪里敢贸然上前,都是看着前面的上官擒鹤。
上官擒鹤斗篷下的脸色毫无表情,宗师级的高手搏杀,带着十几条杂鱼,除了给自己分心毫无益处,他抬了抬手:
“惊鸿,你带着人先上船先走。”
上官惊鸿咬了咬牙,也不敢逞强,带着十余名部下小心翼翼往柳江畔撤去。
许不令也没闲情逸致去追几只小蚂蚁,提着刀走向上官擒鹤:
“跑不掉的,天涯海角都是我的地盘,百虫谷坏事做绝,得斩草除根,不可能给你留一根苗活在世上。”
上官擒鹤双手探出袖子,手上已经套上了一双黑色手套,材质不明,指尖上有鹰爪似的的铁钩,在雨夜中闪着幽绿寒芒:
“何必假仁假义,老夫对南越陈氏做的事,和你对大玥宋氏做的事,有何区别?都是为了权势罢了。”
许不令摇了摇头:“错了,我没你这么蠢。”
“……”
话不投机半句多。
上官擒鹤不在言语,只是冷冷注视着许不令。
两人对峙不过片刻,天空有电光闪过,刹那间四野八荒亮如白昼。
光线明暗的瞬间变化,让彼此视野都产生了短暂的致盲效果。
便是这一瞬间,上官擒鹤身形融入雨幕,几乎没带起半点声响,便到了许不令的身侧。
神乎其技身法,让藏在树林中的陈思凝和夜莺惊出了一身冷汗,却连开口提醒的时间都没有。
许不令带着面具防毒,视野和听觉必然受损,不过即便如此,也不可能一个照面就栽在上官擒鹤的起手式上面。
许不令手中直刀几乎同一时间出鞘,旋身一圈直劈上官擒鹤胸腹。
上官擒鹤明显是走内家路数的宗师,而且不像司空稚那种偏科严重,一身内家功夫已臻化境。眼见刀锋袭来避无可避,直接抬起右手,以手掌黏住了刀锋,身若无根浮萍随力而动,顺势往身侧一带,竟是把凝聚开山之力的刀锋直接带开了。
许不令眼中明显也有惊异,自从学会二十八路连环刀以来,这被带歪还是头一回。发觉刀刃劈空,许不令迅速拧转刀锋,想在刀锋收回来的同时,削掉对方手掌。
只是上官擒鹤敢用这种方法破连环刀,除开四两拨千斤的内家功夫外,最大的依仗还是手上质地精良的手套。已经破招岂会让许不令把刀收回去,在许不令卸力的瞬间,便反手抓住了刀刃,左手顺势上扫向许不令持刀的右手。
上官擒鹤指尖的铁爪上,明显淬了剧毒。
许不令见状毫不迟疑松开了刀柄,脚步轻点便往后飞退,躲开了攻势凌厉的两爪。
树林中,夜莺看出了上官擒鹤的门道,迅速从身侧取来已近换了槊杆的龙纹长槊,凌空掷向了许不令的后方。
上官擒鹤知道树林中有人,但此时没法分心,将夺来的直刀直接扔出,劈向了飞来的长槊。
铛——
直刀披在槊锋上,爆出几点火星,龙纹长槊也落在了远处的雨幕中,
许不令往后飞跃,手无寸铁打浑身都可能有毒的上官擒鹤,肯定束手束脚,干脆避而不战,凭借过人的速度,强行和追击的上官擒鹤拉开了距离,握住龙纹长槊后,回首就是一记横扫千军。
一寸长一寸强,上官擒鹤用的明显是类似鹰爪功的武学路数,想要克敌必先近身,对阵短兵尚能空手夺白刃,对阵长兵明显有些乏力。
面对扫来的长槊,上官擒鹤根本碰不到许不令的胳膊,只能强行抓住了槊杆顶端,试图把许不令拉到身前。
可上官擒鹤显然小瞧了许不令的力量有多大。
许不令持槊全力横扫,上官擒鹤握住槊杆的瞬间,胳膊便猛地一震,往后卸力都来不及,整个人便被扫得横飞出去数丈,在空中飞旋之际,以脚尖轻点地面,才堪堪稳住身形。
“嗬——”
枪走一往无前的刚猛路数,许不令手持龙纹长槊,身形撞破雨幕,几乎紧跟着上官擒鹤的身形,再次抬枪刺向上官擒鹤胸腹。
电闪雷鸣,枪如急雨。
上官擒鹤有宗师的武学造诣不假,但论起个人战力,显然和厉寒生、贾公公等内家宗师有差距,在兵器占不到便宜的情况下,被许不令逼得节节败退。
眨眼间交手十余招,上官擒鹤便自知不敌,眼见属下都已经跑远,从袖中洒出数颗毒丸砸向许不令,同时飞身后撤企图逃遁。
许不令黑袍下穿着防化服,又带着面具,对密集的毒丸丝毫不惧,只是用袖子扫开。
雨幕中各色毒雾爆开,还未扩散,许不令便已经拔地而起,双手持槊全力劈下,槊杆在雨幕中压成了半月。
嚓——
这一下速度太快,上官擒鹤只来得及用右手扫开槊杆些许,两尺槊锋还是扫过了左臂,哪怕是衣服下面穿着软甲,半个左肩依旧被劈掉,左臂落在了泥地中。
上官擒鹤脸色骤然涨红,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右手五指如勾,沿着劈到左臂的槊杆,抓向许不令的胳膊。
不过槊杆毕竟太长,许不令持着尾端,想要扑倒身前根本不可能,这么做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许不令轻拍长槊,槊杆便砸在了扑来的上官擒鹤身上。
上官擒鹤整个人再次被砸得横飞出去,不过这次显然没法再稳住身体了,直接摔倒在了泥地中,想要翻身而起,雪亮槊锋便已经来到了咽喉之下。
疾风骤雨般的交手,几乎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旁观这一切的几个姑娘,直至此时才敢换气。
许不令单手持长槊,点在上官擒鹤的喉头,眼神冰冷:
“王后宋氏和皇长子是怎么死的?说出来给你个痛快。”
上官擒鹤左臂血流如注,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冷冷盯着许不令:
“老夫说病死的,你信?”
“陈炬可知道此事?”
上官擒鹤转头看了眼邕州城的方向:
“一个傀儡罢了,知道太多,不好控制。”
那就是不知道。
许不令皱了皱眉,还想再问,上官擒鹤嘴角却渗出血水,脸上的血管也扭曲隆起,变得狰狞可怖,不过片刻过分,眼角、鼻孔、耳朵也流出了血水。
许不令脸色微沉,知道用了毒药,可他也不能轻易靠近触碰上官擒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官擒鹤倒在了地上,浑身皮肤溃烂,变成了一堆烂肉。
树林中,钟离玖玖最先跑了出来,扫了眼后,便迅速把许不令拉开了些:
“是烂骨针,这厮也算个狠人。”
陈思凝跟在许不令身边,也是为了弄清楚母后和兄长的死因,此时跑到跟前,言语压着怒意:
“这个奸贼,死得太便宜他了!”
许不令收起长槊,也没有评价,稍微等待了片刻,在江边截杀的王府门客都跑了回来,开口道:
“小王爷,逃遁的十六人,斩杀了十四个,还有两个跳江逃遁失去了踪迹,不过其中没有二皇子陈炬。未曾瞧见陈炬离开京城,应该还在城中。”
许不令沉默了下,抬了抬手:“匪首已诛,剩下两个严密追查,不能留下漏网之鱼。”
“诺!”
王府门客躬身领命……
第七十八章 药到病除
皇城内雷雨大作,本该肃穆庄严的宫城,在雨夜中显出了几分混乱和萧索。
君主陈瑾疯疯癫癫,二皇子陈炬醉倒市井,安国公为首的朝堂重臣连夜出逃,致使偌大都城,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当家作主的人。
听闻敌国大军已经到了城外,最担惊受怕的莫过于后宫的宫人,每每王朝剧变,最先遭殃的就是她们这些和王氏撇不开关系的人,很可能大军一进城,她们就得从宫女变成奴婢,好些的下半辈子流浪异国他乡,运气不好的很可能就被敌**卒糟践了。
在皇城无人做主的情况下,本就人影萧条的后宫,到处都是想办法偷跑出宫的宫女太监,也就君主的寝殿外,还有几个忠心耿耿又无处可去的老太监,伺候着病榻上的陈瑾。
雨幕中,陈思凝带着许不令,从皇城南侧翻阅进了宫城,轻车熟路来到后宫,看到乱哄哄的景象,眼神复杂。
离开京城时还一切安好,她只是随便出去一趟,把阿青找回来罢了,谁能想到再次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已经是城外大军压境,城内风雨飘摇。
许不令撑着油纸伞,瞧见陈思凝站在屋顶上发愣,开口道:“走吧。”
陈思凝心情明显有点低落,虽然害死母后和兄长的人已经死在了眼前,但刚刚确认凶手就了结了仇怨,也没法带来什么大仇得报的快感。她沉默片刻后,跃下了屋顶,落在了后宫的游廊里,带着许不令前往陈瑾的寝殿。
寝殿外,老太监躬身静立,发现有人走来,抬眼看了下,瞧见是失踪多日的陈思凝,略显意外。
陈思凝抬了抬手:“你们先下去吧,我探望一下父王。”
老太监知道京城的情况,乱成这样,疯疯癫癫的陈瑾早就被所有人遗忘了,等到大军破城也不知会面临何种处境,这时候三公主没离开京城而是过来陪着陈瑾,也算孝顺了。
几个老太监躬身一礼,便退了下去。
陈思凝待所有人离开后,才打开了寝殿的大门。许不令从阴暗处走出来,跟着进入其中。
病榻上,君主陈瑾依旧浑浑噩噩地躺着,对外面发生的事儿丝毫不知情,即便知道,神志不清也没法做出反应。
不过,自从西凉军破关以后,陈炬便再未过来探望过,陈瑾唯一记得的便是这个儿子,太久不见陈炬,潜意识里明显很思念,在殿门打开的时候,还转头看了眼,发觉不是陈炬后,又恢复了浑浑噩噩的模样。
陈思凝心中发酸,却也没在许不令面前表露出女儿家的柔弱,走到病榻前跪坐,柔声呼唤:
“父王?”
陈瑾嘴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呼呵,根本听不懂意思,可能也没什么含义。
许不令瞧见骨瘦如柴的一国君主,眼中不免有点唏嘘,走到跟前,在陈思凝身旁半蹲着,仔细看了几眼后,从怀里取出药瓶,拿出一粒药丸,放进了陈瑾的嘴里。
药丸是从司空稚身上找来的,虽然药性和陈瑾的病症极为相似,但是否有用还是个未知数。
陈思凝紧紧攥着裙角,盯着陈瑾的面容,轻声呼唤:
“父王?你感觉怎么样?”
陈瑾吞下药丸后,情绪很快平静了几分,脸上的惨白也有所消退,不过药效起作用明显没这么快,吃下药丸后不久,便闭上眼睡了过去。
许不令在旁边等了片刻,也不好把陈瑾叫醒,站起身来:
“看起来有效果,等等吧。”
陈思凝微微点头,没有起身,依旧跪坐在病榻旁,目不转睛地看着。
许不令见此,摇了摇头,没有去打扰,转而看向了挂在墙壁上的女子画像。
画像上有徐丹青的落款,画的是女子站在山岭之上,眺望大雁南飞的侧影,和其他画卷一样,面容看不太仔细,但气质和意境却勾勒得恰到好处,能让人感觉出画中女子多愁善感的性格。
宣和八魁生世皆坎坷,几乎没有善终,有人把这归罪于徐丹青身上,觉得徐丹青是个扫把星,画谁谁倒霉。
许不令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走了这么远后,渐渐也明白了这完全是造化弄人。
徐丹青可能真的只是想画尽天下美人,画卷本身没错,但画赋予了人名气。在这个家天下的世道,‘倾国倾城’的美名,对女子来说绝非好事,因为从成名那刻起,她就失去了自己的一切,注定成为了各方势力手中的筹码。
一辈子都只能被当作争取权势的工具,而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有几个人能过得开心?
后来徐丹青封笔,可能也是发现了这一点;而后即便迫于压力再次动笔,这么久也只画了许不令身边的女子,估计也是不想重蹈覆辙了。
窗外雨幕沙沙作响,许不令站在画像前看了片刻,病榻旁又传来的声音:
“父王?”
许不令转眼看去,陈思凝脸上显出急切和惊喜神色,看向病榻上的陈瑾。
瘦成皮包骨的陈瑾,呼吸早已恢复了平稳,睫毛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原本浑浊无神的双眼,此时显出了些许茫然,可能还有点头晕眼花,双眼没有聚焦,不过对旁边的声音已经有所反应了。
陈瑾张了张嘴,转过头来,看着呼唤的方向,半晌后才辨认出来眼前人,沙哑道:
“思凝……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一句话出来,陈思凝便已经热泪盈眶。
自从陈瑾病倒后,陈思凝再未听陈瑾正常说过话,上次被这么称呼,可能还是十岁出头的时候,那时候陈瑾虽然整日酗酒,但也有清醒的时候,偶尔会过来看看她这个小女儿。此时听见父亲再次开口,陈思凝才惊觉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都长成快二十的大姑娘了。
陈思凝眼圈通红,心中有看到父亲清醒的激动,也有对周勤等**害父亲这么多年的愤恨,嗫嚅嘴唇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
陈瑾失去意识太久,连时间观念都模糊了,先是望了眼墙上的画像,瞧见站在屋子里的许不令后,稍显疑惑:
“他是谁?炬儿怎么不在?”
陈思凝回头看了眼,还不敢把南越目前的局面告诉陈瑾,只是轻声道:
“是他把父王治好的,王兄……在忙着政事。”
陈瑾微微点头,眼神扫过寝殿,显然在努力回忆着过往。
许不令走到跟前,开口道:“公主殿下,你先出去吧,我和陛下谈谈。”
第七十九章 一觉醒来天塌了
见许不令走过来,陈思凝心中一紧,转头道:
“父王他刚刚清醒,你……”
陈思凝本想说等过些日子再说,可西凉军都已经兵临城下了,南越除了她父王,没人能在这种时候主持大局,再拖下去,京城指不定出什么乱子。
陈思凝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多说,起身默默走出了寝殿。
陈瑾并非庸君,相反,在没出事之前,还是个风评极佳的英明君主,若非如此,也没法统领百越诸部。
陈瑾瞧见许不令的语气和女儿的反应,掌权者的本能已经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略显吃力地从病榻上坐了起来,恢复了一国君主该有的气度,抬手示意了下旁边的座位,沙哑开口道:
“坐吧。你是何人?”
许不令在病榻旁坐下,神色平和:
“大玥肃王嫡长子,许不令。”
陈瑾眉头皱了下,作为南越的君主,不可能不知道肃王是谁。他偏头看了眼寝殿,确定所在之处是自己的皇城,而不是长安城里的某处宅院后,才开口道:
“看来,孤昏迷得有点久。世子殿下,是来访百越,还是带着兵过来的?”
其实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瑾心里已经有所猜测。
陈瑾知道大玥皇帝宋暨和肃王的关系,只要宋暨在位,就永远不可能派远在大西北的肃王世子,出使南越都城,派了肃王也不会搭理。
肃王世子出现在邕州城,唯一的可能,就是大玥对南越用兵,让许不令挂帅直接打过来了。
虽然如此推测,陈瑾却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毕竟若真是如此,南越就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他只是睡了一大觉罢了,醒来怎么天都塌了?
许不令坐在病榻旁边,神色并无倨傲之处,平静道:
“陛下不用惊慌。我虽然带着兵过来,不过初衷并非灭陈氏。相反,陈氏年年对我朝上贡,彼此邦交极好,我带着兵过来,是来帮陛下解围的。”
陈瑾脱离朝堂太久,根本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不过能让大玥打过来,朝堂上的乱子肯定不小。他看着许不令,点了点头:
“世子殿下,何出此言?”
许不令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那副画像:
“周贵妃的生父安国公周勤,是甲子前百虫谷的余孽,本名上官擒鹤,自幼隐姓埋名在灵山县落户,二十年前献美人博得了陛下的恩宠,从而飞黄腾达受封国公。在陛下诞下陈炬后,暗中毒杀了王后宋氏和王长子,并对陛下下了毒,使陛下疯疯癫癫失了神智。之后扶持陈炬上位,在近些年逐渐掌控了朝堂,暗中大肆招兵买马、研制毒物,试图侵扰我朝楚地。我得知消息后,过来帮陛下铲除了乱国奸贼,同时在他身上找到了解药,陛下才得以恢复神智。如果我不来,陈氏用不了两年就灭族了。”
陈瑾眉头一皱,看了眼墙上的画像。
疯癫之后有多痛苦,只有陈瑾本人知道,他可不相信整日酗酒,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常言谁获利最大谁就是凶手,王长子夭折、他昏迷不醒,受益最大的肯定是二儿子陈炬。但陈瑾没法接受这种事实,帝王之家父子相残本就无情,更何况这种事,还发生在他最疼爱的一个儿子身上。
“王后和长子已经病故,日后王位必然是陈炬的,他何必再对孤下手?”
许不令摇了摇头:“所以事情都是周勤主使,陛下在,周勤掌控不了朝堂。至于陈炬是否知情,陛下该自己去问他。”
陈瑾轻轻吸了口气,把杂念先抛去了一边,转眼看了看窗外:
“世子殿下的兵马,到哪儿了?”
“今晚就能过茶壶岭。”
“……”
陈瑾眼皮明显跳了下,望向许不令:
“都到家门口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南越虽然松散,但陈氏在此统治数百年,被百越诸部视为正统,我朝也视南越为兄弟之邦,此行帮陛下解围……”
陈瑾抬了抬手:“何必说这些场面话,世子殿下若真是帮孤解围,现在就该回去了。”
许不令轻笑了下:“圣人云顺天者存,又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天下已呈大统之势,妄动干戈不仅伤民深远,陈氏一族在战后恐怕也难以存续。我今日前来,是劝陛下为南越百姓考虑,识事务量力而行。”
陈瑾不太清楚外面的状况,但许不令能到他面前,说明陈氏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他平静道:
“灭我陈氏,你最多得南方四州之地,陈氏一灭,百越诸部当即解体各自为政。你只是没法逐一清剿,想让孤带着百越诸部纳土称臣,谈什么民为贵、君为轻?”
许不令表情没什么变化:“陛下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陈瑾直视许不令的双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孤若是不答应,你又能如何?”
许不令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清剿百越诸部,无非多死点人,并不是我做不到;真这么做,先不论成功与否,陈氏一族肯定就此除名。陛下离开朝堂太久,休息两天看看天下的局势,再考虑这个问题也不迟,我会在城外等着陛下的答复,告辞。”
说完后,许不令抬手一礼,转身走出了寝殿。
空旷寝殿内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
陈瑾坐在病榻上,形如枯骨的脸上,此时才显出难受与疲惫,大口喘息几次后,他撑着卧榻站了起来,太久未曾走动,双腿几乎站不稳。
浑浑噩噩数年,如今大梦初醒,就好似从棺材里走了出来一般。
陈瑾抬眼看了看墙上的画像,片刻后,才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寝殿门口,扶着门槛看向外面的雷雨,眼神恍惚,应当是在思索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不令已经走了,陈思凝还站在门口等待,瞧见陈瑾走了出来,连忙跑到跟前,紧张道:
“父王,你……”
陈瑾抬了抬手,看向身边的女儿,此时却也说不出骨肉至亲的话语,只是缓声道:
“思凝,你把这几年发生的事儿,给父王说一遍,还有大玥那边的事儿,说详细点。”
陈思凝想扶陈瑾进屋坐着,陈瑾却是拒绝了,在病榻上躺了太久,宁可站在屋檐下吹冷风,也不想再回去躺着了。
陈思凝见此只得作罢,开始梳理起陈瑾疯癫后,发生的大小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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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末了,这两天可能更新慢一点,等把这卷收尾,下一卷细纲写好后,再加快更新吧~
第八十章 参与感
窗外夜雨连绵,阁内一灯如豆。
街边的客栈厢房内,宁清夜坐在桌旁擦着雪白宝剑,看着上面‘不令而行’四字,略显出神,纤薄嘴唇配上带着几分冷艳的精致面容,在烛光下颇有几分‘醉里挑灯看剑’的女侠味。
钟离楚楚侧坐在窗口,看着远处的街道,等着已经是夫君的许不令回来;红色绣鞋踢着裙摆,带起阵阵涟漪,出生西域身段儿本就撩人,这么侧坐着,自后腰到鞋尖勾勒出一道玲珑曼妙的曲线,和气质清冷的宁清夜反差极大,就好似冰山旁边燃烧着一团烈焰。
曾经两人算是江湖知己,可自从楚楚更进一步后,彼此的关系明显有点尴尬了。清夜还是雏儿,楚楚总不能和隔壁的两个师父一样,聊些妇人间的荤话;可说正经的吧,楚楚新婚燕尔,脑子里又全都是许不令欺负她的模样,根本就正经不起来。
沉默以对了片刻,许不令还没回来。
钟离楚楚觉得把清夜晾在一边不好,指望清夜这闷葫芦性子先开口也不可能,便从窗户上跳了下来,在桌子对面坐下了。
楚楚现在和玖玖、玉合三人都圆了房,独留清夜还是雏儿,彼此相处肯定尴尬,特别是晚上的时候,清夜在旁边看着,让她总有种大伙儿吃饭,让清夜在旁边干望着的感觉,心里有点不好意思,这个问题总得解决不是。
钟离楚楚思索了下,询问道:“清夜,你什么时候和许不令完婚啊?”
宁清夜擦剑的动作顿了下,屋子里没有外人,只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好友,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她想了想道:
“满枝说她成婚的时候,她爹得到场,我……唉。”
钟离楚楚听说过清夜的身世,也明白清夜的意思,如果能有个至亲在身边,世上又有哪个女子愿意孤苦伶仃的出嫁。她想了想:
“许不令的军队已经到了城外,南越的事儿也算摆平了,等到开春的时候,应该就能下江南把仗打完。打鹰楼在江南造反,到时候肯定能遇上,刚好满枝她爹也在……”
宁清夜对厉寒生还是持着敌对态度,不太想聊这种事儿,摇了摇头:
“以后再说吧。”
钟离楚楚见此,轻轻点头不再多说。她上下打量着清夜,稍微琢磨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脸儿微红的道:
“清夜,其实……其实不圆房,好像也能那什么。我瞧见师父她……嗯,她先用尾巴,然后就从后面……”
?!
宁清夜自然明白楚楚在说什么,她瞧见过尾巴怪师父乱来的场面,而且师父和玖玖阴阳怪气的时候,也提过她师父什么都敢做之类的话。
从后面……
宁清夜脸色微微变了下,本能坐直几分,掩住臀儿,蹙眉道:
“楚楚,你瞎说什么?你怎么不自己去?”
钟离楚楚哪里敢玩那么花,眼神忽闪望向了别处:
“我……我不是看你在旁边无聊,想让你有点参与感嘛,其实我看师父她挺开心的,应该不疼。”
应该不疼?
宁清夜实在说不下去了,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想收起长剑歇息。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就只开了三间房子,她应该和师父睡在一屋,师父正在和钟离玖玖阴阳怪气,一时半会估计吵不完。她想了下,开口问道:
“楚楚,许不令今晚上睡哪儿?”
钟离楚楚也不好意思往下说了,含笑道:
“不清楚,反正他不可能睡自己屋。”
宁清夜想想也是。许不令晚上回来,要么睡她和师父屋里,要么睡楚楚和玖玖屋里,即便客栈床铺小睡不下五个人,许不令也会串个门一起睡了,她晚上肯定免不了被欺负一番。
宁清夜已经妥协了,但终究还没跨过最后一步,上次在苗寨里五个人乱来,她在旁边傻愣愣看着,还被师父和玖玖调笑,那古怪感觉可半点不好受,反正是不想再经历了。
宁清夜思索了下,既然睡哪儿都躲不过去,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反正许不令不会睡自己屋里,那她睡许不令屋就是了,若是许不令串完门还专程跑过来欺负她,那她也无话可说,总不能睡到外面去。
念及此处,宁清夜收起佩剑,起身道:
“我回房了,你早点休息。对了,别和许不令说哪种事,他要是来真的,我……我非把你拉着。”
钟离楚楚表情古怪,对此自然是点头保证不乱说,起身把宁清夜送出了房间。
宁清夜走进廊道,路过宁玉合的房间,并没有进去,而是直接来到了许不令和夜莺的房间外。
许不令随着陈思凝去皇城办事儿,为了安全起见没有带人,夜莺独自呆在房间里。
此时房间的床榻上,夜莺脸上敷着面膜,平躺在被褥里暖床,认真履行着贴身丫鬟的职责。
小麻雀也在屋里,两条小破蛇被送走了,小麻雀心情明显很好,在一马平川的被褥上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叽叽喳喳-’叫着,好似在训话,什么‘小夜莺,下不为例了啊,要是你再喜欢小破蛇比喜欢我多一点,我就不陪你睡觉觉了……’之类的。
夜莺没蛇玩了,自然又把所有的爱心投入到了小麻雀身上,拿着松子,时不时剥开一颗,放进小麻雀的嘴里。
瞧见宁清夜开门走进了,夜莺稍显疑惑的转过头:
“小宁姐,有事吗?”
宁清夜放下佩剑,走到床榻前,微笑道:“没事,我今天睡这里,没问题吧。”
夜莺表情稍显古怪,抬眼看了看宁清夜的身后,想了想,往里面移了些:“嗯……我倒是不介意……”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稍显莫名,顺着夜莺的目光回头看了眼,表情便是一僵。
房间另一侧,许不令赤着上半身,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正用毛巾擦着头发,显然是刚回来不久,正在换掉被雨水打湿的衣裳。
瞧见宁清夜忽然跑过来‘侍寝’,许不令眼中明显有点意外,上下打量几眼:
“清夜,你……跑过来吃独食?”
?!
宁清夜瞪着眸子,也满是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许不令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脸色带着笑意,搂住清夜了肩膀:
“这是我的屋子,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难不成你以为我没回来,还准备给我个惊喜?那真是有心了。”
说话之间,许不令就把宁清夜横抱了起来,放到被褥上,抬手取下绣鞋。
宁清夜没想到躲许不令给躲到了枪口上,现在是跳进柳江都洗不清了,她挣扎了下,极力解释:
“我不是来找你的……呜呜——”
话都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之后便是头晕目眩,不知道自己在那儿。
许不令手法熟练的把清夜放翻后,便抱着清夜,又来到了楚楚的房间里。
钟离楚楚坐在桌前,依旧在思索让清夜参与进来的事儿,瞧见许不令抱着宁清夜跑了进来,连忙站起身:
“相公……清夜,你不是去睡觉了嘛?怎么……”
宁清夜眼神迷离,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晕乎乎的转眼看向楚楚,可能是心里的害怕唤醒了些许神智,开口道:
“楚楚,你别说刚才的事儿,不然我……”
此地无银三百两。
许不令眉头一皱,用鞋子关上房门,走到楚楚跟前,好奇询问:
“楚楚,方才什么事儿?”
钟离楚楚瞪着碧绿美眸,看着许不令怀里的猪队友,表情尴尬,欲言又止。
许不令从楚楚的表情上,便能看出是些女儿家难以启齿的事儿,他勾了勾嘴角,转身走向床榻:
“不急,慢慢说,时间长着。”
钟离楚楚抿了抿嘴,迟疑了下,抬手把窗户关了起来,又把门栓上了,然后走到许不令跟前,小声道:
“也没什么,就是清夜想……”
“楚楚,你……呜呜……”
“说吧,相公把她嘴捂着……”
……
屋里屋外风雨不止,灯火不知何时燃尽,轻声言语一直持续到了天明……
第八十一章 再会
茶壶岭虽然重兵云集,但在溃堤般的败局下,南越军卒已经没有了任何战意,如同等待判决似得,等着暴雨停歇西凉军发起总攻的那一刻。
杨尊义率领的军队,在茶壶岭外驻扎了下来,冒雨可以攻城,但打到这个地方,南越陈氏已经无路可走,没有再打的必要了,只需堵死了所有可能出现援兵的道路即可。剩下的,就是等南越朝廷想通,给出一个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答复。
邕州城内,能逃走的王侯公卿都已经逃了,没逃走的一半是‘与国同存亡’的忠烈之士,一半是根基在邕州根本走不了的人。西凉军没有一鼓作气直接破城,邕州城内却没人能松开紧绷的心弦。因为现在邕州城已经成为了西凉军的过年猪,刀在人家手上,砍下来是迟早的事儿,无非早死几天和晚死几天的区别罢了。
近年摄政的二皇子陈炬成了酒蒙子,代宰相一职的周勤更是失了踪,连个拍板拿事儿的人有没有,还能指望什么变数?
本来南越朝堂上的臣子已经绝望,连城破时吊死在大门外明志的准备都做好了,不曾想第二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就从宫里传了出来——南越君主陈瑾,在疯疯癫癫数年后,醒了。
起初南越的朝臣都不信,直到马不停蹄跑到朝堂上,瞧见骨瘦如柴的陈瑾稳稳当当坐在王位上,才真正松了口气。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陈瑾醒了肯定也无力回天,没法把势如破竹的西凉军撵回去。但陈瑾是一国之君,南越共主,在这种紧要关头,至少是能当家做主的。割地赔款和亲纳贡,只要外面的西凉军能答应,陈瑾都能做主,总比连个和西凉军谈判的人都没有强。
随着陈瑾的清醒,已经快崩盘的南越朝廷又焕发了几分生机,还留在邕州城的官吏疯狂运作起来,彻夜不休商量着对策。
三公主陈思凝,在把近些年发生的大小事,全部告知陈瑾后,也算是做完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身为女子没法掺和政事,可能是目前皇城里最清闲的人。在福延宫待了一天后,便又独自离开了宫城,来到了朝凰街上。
暴雨一直未曾停下,就好似天公垂泪,提前祭奠着这座在陈氏手上传承了数百年的城池。
陈思凝坐在马车中,看着萧条了很多的长街,似醉非醉的桃花双眸,没有了往日的勾魂夺魄,只剩下不知从何说起的复杂。
作为陈氏的长公主,陈思凝嫉恶如仇、爱民如子,自记事起就在以自身的绵薄之力,想办法让南越变好些,哪怕是南越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她也相信总有一天会变好的。
可一切来得是这么突然,好像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千层高楼就在她眼前土崩瓦解了。
经此一役,陈氏的衰败几乎是注定的,祖先为南越立国做出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以后可能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即便南越还在,当家做主的也不再姓陈了。
造成这一切的,明显是国力强盛的大玥,和势不可挡的许家军。
可让陈思凝去狠许不令吧,此时也狠不起来。
因为没有许不令,她母后和兄长的死因就永远不可能查出真相,她父亲也会疯疯癫癫一辈子,直至在陈炬稳固权势之后‘病卒’。而她可能会把几乎杀了她全家的安国公周勤,当做忠心耿耿的朝堂栋梁,把和这一切撇不开关系的陈炬,当作唯一的兄长。
如果是那样,陈思凝宁愿南越没了,祖宗打下来的基业,她宁可付之一炬,也不会白白便宜了鸠占鹊巢的血仇。
而且许不令说的也对,天下大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南越近二十年的**统治,已经给了大玥机会,以两国的差距,随便派个谁来,南越的下场都是一样的。
许不令至少还把百姓当人看,没有屠城立威或者纵容士兵劫掠,否则,她看到的邕州城,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可让陈思凝感谢许不令吧,也不太现实。
自己的国家都快被灭了,去感激敌人手下留情给留了个全尸,这不是脑子有毛病嘛。
不过,虽然国与国的层面上,陈思凝对许不令没有半分好感,但在私人层面上,陈思凝还是很感谢许不令的。许不令灭了百虫谷、杀了周勤、帮她治好了父王,这份恩情抹不掉。
马车在朝凰街上走了一段儿,又到了那条熟悉的巷子口。
陈思凝抬起眼帘,看向街边,本以为随便出来转转,遇不上那个心中所想之人,却不想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同样是雨天,身着白色长袍的俊美男子,持着油纸伞站在巷口,面容冷峻似笑非笑,也在望着她。
陈思凝眼神微微亮了下,偏头道:“停车。”再次转眼看去时,巷子口已经没了人影。
马车在街边停下,陈思凝走了下来,用手遮着雨幕,快步小跑进了巷子。
还是上次的那个屋檐,许不令收起了雨伞负手而立,看着天空偶尔划过的电光,安静等待。
踏踏踏——
陈思凝小跑过巷道,来到了同一个屋檐下,偏头看了几眼,有些好奇的询问:
“许公子,你怎么还在城里?专门在这里等我?”
两条小蛇闻到了许不令的味道,此时也从陈思凝的袖子里钻了出来,望着许不令,张开小嘴摇摇晃晃,一副等待投食的模样,显然离开了钟离玖玖馋坏了。
许不令从袖子里取出两颗小圆球,放进阿青和阿白的嘴里,平静道:
“等你父王的答复,怕你父王跑了,派人在皇城周边盯着。你一出城,我就知道了。”
这个回答,显然有点不浪漫,挺煞风景。
陈思凝眨了眨眼睛,稍微站直了几分,也看向了天空:
“虽然这些日子挺乱的,兵临城下,过些日子这座城就得改名换姓了,不过,我还是先谢谢你。无论如何,南越终结在我父王手上,也比被乱臣贼子祸害完要好。”
这句话,也不知是感谢还是抱怨。
许不令摇头道:“别这么悲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氏在南越耕耘数百年,从百越诸部道海外诸国,都有深厚根基,不是谁都可以取代的,只是受制于中原,没法把海运发展起来罢了。你父王是个明白人,只要不钻牛角尖,陈氏还是陈氏,只是统治的领域不同罢了。”
陈思凝沉默了下:“本来是自己当家做主,以后则要变成给你当长工,你觉得谁能高兴的起来?”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至少比没了强。”
陈思凝叹了口气,也不在这种她没法改变的事情上多说,转而道:
“等我父王给出答复,你就要离开南越了吧?准备去哪儿?”
许不令想了想:“打江南,打北齐,说起来挺无趣的,等忙完了,才能安安心心回家相妻教子。”
陈思凝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你不该生在帝王家,应该出生在江湖。你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模样,比你现在仗着兵权咄咄逼人有意思多了。要是你只是个为了寻找亲友的江湖侠客,我说不定以后就跟着你混了,到处横行霸道,追杀南越各地的悍匪,想想都心潮澎湃。”
“是啊,天不遂人愿。”
许不令笑了下,其实他也挺喜欢那样的日子,只可惜他生来就不属于江湖。
两人没有再言语,一起看着屋檐外的雨幕,站了许久。
陈思凝也不知道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好像站着也没意义,不过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屋檐外雨幕不止,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麻雀依依冒着大雨飞了过来,落在了围墙上。
许不令眉头皱了皱,把雨伞留下,抬步走入雨幕:
“告辞了。”
“再会。”
陈思凝轻声回应了一句,看了看靠在墙上的雨伞,再次抬头时,许不令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望着似乎是压在头顶上的黑云和暴雨,良久后,轻轻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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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中,许不令带着小麻雀在楼宇之间起起落落,很快抵达了落脚的小客栈。
王府门客在客栈下方巡视,宁玉合站在窗口眺望,看到许不令后,连忙招了招手。
许不令从窗口进入房间,询问道:
“师父,怎么了?”
宁玉合眼神略显焦急:“湘儿送来了书信,说是小婉生病了,让玖玖快点回去看看,你要是能抽空也回去一趟。信上没说什么病,也没说情况如何。”
崔小婉对宁玉合有救命之恩,虽说二人交情不深,但宁玉合一直记着当年的恩情,此时显然有点担忧体弱多病的小婉出事儿。
夜莺也在屋里,把信封递给许不令:“玖玖和楚楚已经收拾东西去了,要是公子也回去的话,我去和杨将军打声招呼。”
许不令取出信纸,展开仔细看了眼。是湘儿的亲笔信,言词比较平淡,好似只是崔小婉生病了,医女治不好,让精通医术的玖玖回去看看。但许不令了解湘儿,能写这封信就肯定不是小事儿,说的平淡也只是怕他着急罢了。
许不令扫了一眼后,便收起信纸,走向自己房间:
“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宁玉合跟在身后,看了看外面:“令儿,你才打到邕州城外,这时候回去,会不会……”
许不令摆了摆手:“已经打到南越都城,陈氏无路可走,剩下的事儿,我在不在都一样。我给扬尊义写封信,交代一下即可。”
宁玉合见此,也不在多说,回到房间叫起来了清夜。
片刻过后,六个人便离开了客栈,朝城外疾驰而去……
第八十二章 把盏言欢日,风停雨住时
三天后,风停雨住。
茶壶岭外,数万玥军在杨尊义的率领下,再次炮击关口。
炮响犹如催命符,消息很快传到了几十里外的邕州城,朝堂争论不休的南越臣子和陈氏宗族,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坐在王位上的陈瑾,其实在了解到当今局势的当夜,便已经做好了决定,一直都在等着这声炮响。
在朝堂上鸦雀无声,一半看着城外,一半看向他的时候,陈瑾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了一道必定永远记载在史册上的诏书:
天下三分,百姓常年受战乱重税之苦;孤继位以来,因顽疾缠身,无力处理朝政,致使奸臣当道、民怨四起,罪无可恕。今大玥国力鼎盛,已呈一统之势,孤不忍越民再受战乱殃及,遂取消百越王位,尊大玥宋氏为帝,将所辖十五州、一百零四县、九十四万三千七百户,二十万五千三百士卒,悉数献于大玥,并号召百越诸部,尊大玥宋氏为正统,勿动干戈。望北齐姜氏,引以为鉴。
这道宣召大玥、南越和平一统的诏书,明显是无私的,但在西凉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写出来,也属于无可奈何。
南越朝堂上的臣子,瞧见这道诏书,心中都松了口气。再负隅顽抗就得灭国了,大大方方放弃王位归顺,所有人都能保住当前的地位,不算卖国求荣,还能落个大公无私的千古美名。而最高兴的,莫过于南越的百姓,因为不用再打仗了,这对当前的南越来说,算是最完美的结局。
诏书很快就送到了茶壶岭外的西凉军大营,而盖着玉玺的大玥国书,几天后就送了回来。大玥皇帝宋玲,对陈瑾的大义之举倍感欣慰,改封陈瑾为山阳王,即日北上入长安面圣,受封王位。
陈瑾即便放弃了王位,长房嫡系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踏入南越半步,入长安养老是必然的,不过陈氏的旁系族人,还可以留在老家,继续维持传承了数百年的家业;日后只要不作死谋逆,凭借陈瑾的这道诏书,足以与大玥同寿,谁当皇帝都不敢把陈氏杀绝,因为杀绝就没人会再以和平的方式促成一统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为这道大义凛然的诏书高兴。
这个消息传出去,最怒火中烧的肯定是刚刚立国的‘东玥’和远在大草原上的北齐。
投降就投降,陈瑾尊傀儡皇帝宋玲为正统也罢,还专门写了一句‘望北齐姜氏,引以为鉴’,这不是恶心人吗?
所有人都知道,只要东玥和北齐,放弃帝王、王位,天下直接就大一统了,百姓军卒一个都不用死;可所有人也只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儿。
若是有可能,许家放弃王位把西凉军给宋暨,天下早就一统了,还能闹成现在这模样?
不过许不令已经打到邕州城了,陈氏不降也是灭族的下场,北齐和东玥帮不上忙,即便看到这道诏书,估计也只能讥讽几句‘认贼作父、愧对祖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陈瑾在写完诏书后,其实已经预料到了后面的结果,在散朝后,直接来到了福延宫。
陈思凝一直在关注着朝堂上的局势,在父王过来后,连忙上前行了个礼:
“父王,交了兵权,若是大玥日后心生忌惮,我陈氏一族,岂不是成了掌上鱼肉……”
陈瑾自从苏醒后,基本上就没再好好睡过觉,从朝堂上下来,神色十分疲惫。在榻上坐下后,摇头道:
“现在已经是掌上鱼肉,不交兵权,明天全族就会从世上除名。许不令要天下一统,天时地利人和全在他那边,没人挡得住。”
既然已经做出决策,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陈思凝倒了杯茶在旁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陈瑾其实也怕许不令日后反手就是一刀,但实在没办法。若多给他些时间,哪怕多几个月,他都有机会起死回生,保住南越的王位,最多丢一些地盘。现在人家都打到门上来了他才醒,即便有通天之能又能如何?
陈瑾端着茶杯,稍微思索了下,开口道:
“思凝,现如今,大玥当家做主的是肃王,许不令是肃王唯一的儿子,如果我没看岔,等东玥、北齐覆灭的时候,就是许家以肃代玥的时候。”
陈思凝早就看出来了,以许不令一个人冲进百虫谷,杀三百来人还面不改色的脾气,阎王见了都得跪下,指望这种人俯首称臣,除非对方是他爹。
陈瑾转眼看向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轻声道:
“幼年,为父极少关心你,遭了歹人毒手后,更是没了机会。如今一转眼,你也到了待嫁之龄……”
??
陈思凝一愣,不明白父王的话为何如此跳跃,方才还在说许不令,现在……
!!
陈思凝坐直了几分:
“父王,你……说这个作甚?”
陈瑾叹了口气:“上次,你和许不令晚上一起过来,交情应当不错。为父虽不想逼你嫁人,但陈氏一族上千条性命,都系于为父一人之手,仅凭一纸诏书,实在心中难安。”
陈思凝很聪明,眨了眨眼睛:“父王,是想和许家联姻,确保我陈氏日后不被清算?”
陈瑾点了点头:“从小就愧对你和你娘,你若不想嫁,为父本不该逼你,但遭逢此变数,实在是无奈之举……”
陈思凝抬起手来,挠了挠头:
“父王,我想嫁,也得人家想娶啊。您见过许不令,那模样,那武艺,天下间找不到第二个,又是大权在握的实权人物,光八魁身边就有仨,都不知家里还有没有,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岂会稀罕我一个小公主?再说我以后也不是公主了,只能算郡主……”
“……”
陈瑾眉头一皱,他深思熟虑了半天,好像是没考虑这一茬。
陈瑾打量女儿几眼,怎么看都是天姿国色,按理说没男人会嫌弃才对。
“思凝,你和许不令,关系到底如何?”
“呃……”
陈思凝回想了下,摇头叹了一声:
“他虽然身边有美人相伴,但为人比较冷,也颇具君子之风,对美色好像兴趣不大。我跟着他为父王寻找解药,有好几次,他都能占我便宜,但都没有动手脚。嗯……在鱼龙岭的时候,他还保护过我两次,但那是出于侠义,说男女之情,我感觉谈不上……”
陈瑾缓缓点头,思索了下:“无论如何,他不讨厌你,对否?”
“这个……”
陈思凝仔细回想了一遍,认真点头:“那倒是。”
“这就行了。”
陈瑾眼含欣慰,认真道:“为父明日便修书一封,探探他的口风……”
陈思凝听见这个,心里微慌,连忙摇头:
“父王不可,你直说的话,以许不令的行事风格,不喜欢我必然婉拒,喜欢也会先过来问我的意思,有点……有点不合适。”
陈瑾观察了女儿一下,询问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陈思凝能有什么主意?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做啥,脑壳都是懵的。她稍微想了想,轻声道:
“女儿知道此事的利害,若没有一个人在许不令身边,我陈氏一族安危难保。不过直接送的女人,没人稀罕……要不……要不我自己去探探口风?若是他看上了女儿,我为了陈氏一族,委曲求全未尝不可。若是对我没意思,我……我想办法让他……让他在陈氏族女中物色一个?”
陈瑾摩挲着手指,斟酌了片刻:
“也好,女追男,隔层纱,以你的机灵劲儿,想来也费不了多少工夫。”他望向陈思凝:
“就是委屈你了。”
“呃……不委屈,这是我应该做的。”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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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皇城,走在了朝凰街上。
陈思凝坐在车窗旁,仔细搜寻着街边的人影,身上比较干练的蓝白裙子,少见地换成了百褶长裙,头发也换成了中原那边流行的款式。
宋嬷嬷坐在跟前,认真描着眉毛,有些疑惑的询问:
“公主殿下,你忽然打扮成这样作甚?”
陈思凝表情稍显古怪,双眸扫过空空如也的巷子口,柔声道:
“没什么,就是心血来潮,出来逛逛。”
宋嬷嬷把陈思凝自幼带大,岂能看不出女儿家的小心思,女为悦己者容罢了,她摇头笑了下,并未点破。
马车穿过长街,街上有些乱,诏书刚刚传出来不久,到处都是奔走相告的行人,也不乏免去战乱之忧喜极而泣者。
形形色色映入眼帘,陈思凝的心思,却已经完全没放在这些事情上了,只是认真扫视着街边的角角落落,想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心里也七上八下,一直回想着父王方才的话。
嗯……我是为了南越,只是探探口风……
以他的性格,应该不会答应,被拒绝了好像有点尴尬……
要是真答应咋办……
胡思乱想间,陈思凝慢慢又打起了退堂鼓,不过想到陈氏一族的安稳,还是强行稳住情绪,在街上寻找着许不令的踪影。
只可惜这一次,注定是遇不上了。
人呢?
不是派人在皇城外盯着,我一出来就知道的嘛……
陈思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来来往往许久后,未曾见到许不令,反倒是看到西凉军中四大金刚之一的徐英,率领队伍走过朝凰街。
诏书必然已经传到了西凉军中,双方也算是握手言和了,徐英此行明显是前往皇城面见陈瑾。
陈思凝跟着西凉军来到京城,自然认得许不令身边的小将,连忙跳下马车,跑到了使臣队伍的旁边,开口道:
“徐将军,你家小王爷怎么没来?”
徐英见到陈思凝并不意外,翻身下马,从怀里取出了一封书信:
“小王爷让我转交给公主殿下,信上应该有交代。”
“嗯?”
陈思凝稍显茫然,抬手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却见信纸上写着:
公主殿下,家中有事先行离去,未能当面辞别,见谅。
此去一别万里,再见不知何时。望来日风停雨住,能再度把盏言欢。
江湖再会。
简短几个小字,足以看出书写时的仓促。
陈思凝看着手中的信纸,沉默了下,并没有因为许不令的不辞而别而感到失落或者不满,反而勾了勾嘴角。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还不忘给她留一封信解释,至少说明,许不令是把她当朋友看的。
“望来日风停雨住,能再度把盏言欢……”
陈思凝轻声呢喃一句后,抬眼看向天空。
连续几天的暴雨,好像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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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南山迷影篇
南山百越岭千重,谜窟魅影难寻踪。(完)
第十一卷北域游龙篇
冰封北域天寂寂,龙游万里草萋萋。
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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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苏垚鸭】大佬的万赏!
两百万字感言!
因为要写第十一卷的细纲,今天就先一更了。
速度和质量没法兼顾,特别是世子的字数已经来到了两百万字,这是阿关码字以来写的最长的篇幅了。
篇幅太长的书,前后期很容易脱节,就好比修仙文,前期筑基的剧情,和后期渡劫大乘期几乎没任何关系,因为当时的反派,已经没法在后期剧情中发挥作用了。
历史文也差不多,前期当县令考科举时遭遇的困境和对手,和后期当宰相面临的完全是两回事儿。
正常来说这么写是对的,作者写到大后期对阵道祖魔尊的时候,也不用去回想当年刚筑基时遇上的一两个人。
但世子这么写明显不行,世子唯一的目的只有写好女主,所以哪怕是到了大后期,也必须记住刚开始的点点滴滴,得精确到:满枝独自回家顺了刘猴儿的花生米、陆姨怕宝宝看上许不令给缝了件屎黄色的袍子、宝宝等许不令过来道歉把果盘踢到软塌底下藏起来等等,这些几乎没人记住的小情节,代表着人物的性格,作者忘了人设就崩了。
但关关的记忆力有限,篇幅越长时间跨度越大,前期的东西就会忘得越多,久而久之女主就变成了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名字,连女主性格都忘了,那写出来的东西自然就味如嚼蜡只剩下水了。
为了能后期稳住,所以更新比前期慢不少,但每天想剧情花的时间比以前要多出好几倍。以前是提笔就来下笔如有神,现在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关关其实也很绝望。
这也算写世子积累的一点小经验,只能下本书争取避免了。
世子目前写完了十卷,字数也刚好两百万字多一点,按照预估来算,应该还有两卷的内容,一卷二十万字,完本大概在250万字左右,估计得两个月的时间。
希望接下来的剧情,能不留遗憾的把尾收好,不让支持到现在的兄弟姐妹们失望。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第一章 北风如刀
“算姻缘、算吉凶,嫁娶纳采、入宅破土……”
北风似刀,卷起满天飞雪,掩埋了黄土长街上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沙尘。
身着羊皮小袄的姑娘,孤零零坐在茶馆外,吆喝着招揽客人的号子。背后茶铺里,坐着个围炉烤火的老妪。
姑娘面前是铺着八卦图的方桌,桌上放着一桶竹签。
签有一百零八根,一百零六上,一中,一下。
如此摆设,肯定算不准,但平日里路过的人,还是会来算上一挂。
因为江湖本就是如此,顺风顺水,得谨小慎微一百次,而横死街头,只需要一刀。
姑娘背后插着铁枪,上面挂有算命幡子,扮相也不像个道士。
但在这个地方却半点不稀奇,对面勾栏里的窑姐儿,腿上也绑着匕首,旁边酒肆里的店小二,腰后也别着弯刀。
在这条街上,没刀活不下去。
这条街很繁华,繁华到一年四季不分昼夜都有人从街上经过。
这条街也很破败,破败到前后都是无边无际的漠北荒原,左右则是被风沙侵蚀的破墙老瓦。
街上有马匪,有娼妓,有商客,有探子,三教九流只要能想到的这里都有,却独独没有一个普通人。
因为这里叫秋风镇,漠北是天下的莽荒之地,秋风镇就是漠北的蛮荒之地。
普通人不会来这里,即便有来的,也大半都埋在了街外的风雪飞沙之下。
“算姻缘、算吉凶,嫁娶纳采、入宅破土……”
清亮的嗓音,在风雪中忽远忽近。
北方的街口,走来了一个年轻人。
隐藏在勾栏酒肆里的人,似是嗅到了血腥的漠北群狼,无数的目光穿透风雪,落在了年轻人之上,致使长街稍微安静了下。
年轻人披着蓑衣遮挡风雪,蓑衣下露出刀柄和马皮刀鞘。
原本缠着白绳的刀柄显出了乌黑之色,黑得发亮,就好似店小二手上沾满酒肉油渍的黑抹布。
街上人看得出那是污渍,但不是油渍,而是血渍。
不知多长时间,用多少人的血染出来的。
短暂打量过后,街上又恢复了嘈杂模样,好似只是漠北边陲的一个寻常小镇,再无半点杀机四伏。
年轻刀客走到不快,脚步很轻,几乎踏雪无痕,在街上扫了眼,最先就看到了茶铺外的姑娘。
姑娘太醒目,羊皮小袄干干净净,头上扎着两条小辫,手上还带着两个毛茸茸的手笼,捂着被冻得有些红的脸蛋儿。
与这条街上的其他人比起来,就像是随便出来逛荡的邻家小妹子,坐在如饥似渴的群狼之间。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已经出现了,就说明她比周围的狼更危险。
年轻刀客挑了下斗笠,来到了茶馆前,用蓑衣遮盖了刀柄,在桌子对面坐下:
“姑娘会算命?”
“会!”
姑娘见来了客人,把暖好的手从手笼里抽了出来,拿起了桌上的签筒。
手很漂亮,五指修长,是握兵器的好苗子。
但手掌上有老茧,说明刚握兵器不久,还没出山的新人。
年轻刀客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同样五指修长,以前也有老茧,不过握刀太久,如今已经没了。
年轻刀客失去了以武会友的兴趣,没有再把目光放在姑娘的手上,而是看向了桌上的签筒:
“姑娘怎么称呼?”
姑娘把签筒推到了刀客面前,习惯性地晃荡着小腿:
“左边。”
年轻刀客看向左边,眼前除了无尽风雪再无他物,他又回过头来。
“我说我叫左边,不是让你看左边。”
姑娘认真解释了一句,继续问道:“客官想算什么?”
年轻刀客仔细想了下,他从不相信阴阳占卜,只相信手里的刀,漠北荒原上的人都是这样,他过来,只是想找个不一样的人聊聊天而已。
“要不左边姑娘算算,我想算什么?”
左边煞有其事地打量几眼,认真道:
“客官年纪不大,长得也俊俏,大雪天孤零零出来跑江湖,肯定很寂寞。以我来看,客官想算姻缘,对不对?”
年轻刀客笑了下,笑得很阳光,但天生的柳叶眉,却让这张脸带上了几分阴柔。他点了点头:
“那就算姻缘。”
说着年轻刀客单手拿起竹筒,晃荡两下,一枚竹签落在桌面上。
左边低头看去,上书四行小字:
衰木逢春少,孤舟遇大风。动身无所托,百事不亨通。
下下签。
左边眉头一皱,略显不满的看向对面的年轻刀客:
“你这人,想砸场是不是?一百零六根上上签,你故意把这根摇出来,让我怎么给你解签?我都没学过……”
背后的茶肆中,在火炉旁煮茶的老妪,摇头笑了下:
“左边,对客人要客气些,凶巴巴的,以后谁还找你算命?”
左边‘哦’了一声,把竹签放了回去,又推到了刀客面前:
“方才不算数,你重新摇一下。”
年轻刀客看着签筒里的那根竹签,没有再发一言,从怀里掏出了五枚铜钱,放在了桌案上,起身走向了长街的另一头。
左边呼唤了两声,刀客却未曾回头,眼见对方走远,左边只能站起身来,大声道:
“我算命一点都不准,你作弊那就更不准了,要是出事儿别算在我头上。”
年轻刀客没有反应,脚步轻盈地离开了长街,如同来时一样。
左边想要追出去,把铜钱还给刀客,火炉旁的老妪,却是招了招手:
“回来吧,自己选的路,总比天注定的好。”
左边顿住脚步,看了看手中的铜钱,有些不高兴地回到了茶肆,在火炉旁边坐下,抱怨道:
“今天刚开张,就算了个大凶的签,多不吉利。人家都是求心安,他倒好,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奶奶你说他图个啥?”
老妪年纪很大,脸色布满褶皱,不过从骨相,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倾城之容。她摇了摇头:
“你还小,不懂‘情’这个字,有时候心如死灰松了手,远比执迷不悟放不下结局要好。他给自己摇了个下下签,说明心里已经觉得没戏;若是故意摇个上上签,那就是自欺欺人执迷不悟。”
左边眨了眨眼睛,还真有点弄不清这么绕的道理,不过对于老妪前面的话,她有点不认同:
“奶奶,我过完年就十五了,要是在我们中原,都可以成亲生孩子了,我娘就是十五六生的我,哪里小了?”
老妪眼神宠溺:“好,不小,大姑娘了。都在北齐住了几年了,你娘也在这边,还想着中原呀?”
左边拿着刚到手的五枚铜钱,在街边买了串糖葫芦,回到火炉旁坐下,美滋滋地小口舔着,含笑道:
“中原可好了,天下间最好吃的糖葫芦就在长安,比这里的糖葫芦好吃得多。师父说南越不战而降,东玥的皇帝着急了,准备和我们结盟,要是两家联手,很快就能去长安,到时候带着奶奶也过去看一下。”
老妪摇头笑了下,似乎不太想聊这些事,没有说话。
左边舔了片刻糖葫芦,发现老妪目光,一直放在年轻刀客离去的方向,她回头看了看:
“奶奶,怎么了?那个刀客有问题?”
老妪询问道:“方才,他真动了手脚?”
左边想了想:“肯定的,他武艺很高,我都看不出深浅,肯定是故意摇了个下下签逗我,一百多只上上签,只有一只下下签,哪有一次就摇出来的?”
老妪沉默了下,看着年轻刀客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声……
第二章 你怎么跑回来了?
冬月初七,万里飞雪。
停靠在岳阳城郊的楼船,船上船下都盖着一层雪被,沿岸千山鸟尽、人迹无踪,就好似被冻结在了冰天雪地之间。
楼船的露台上,为防寒风进入屋子,门窗紧闭。
两个躺椅摆在原来的位置,长时间没人在上面躺着,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花。旁
边的花盆里,花瓣与叶子早已凋零,只剩下干枯的花蕊,挂在光秃秃的花枝上,好似随便一点微风,便会彻底凋谢。
船楼二楼的书房中,医书堆积如山,从春秋到当代,从宫廷秘方到楚地偏方,基本上能找到的全都在这里,萧绮和松玉芙在其中,一页一页地仔细翻阅,生怕漏掉了一丁点有用的信息。
甲板上,祝满枝披着披风,用望远镜眺望着南方,站得太久,红色披风已经变成了白色,而脚下陪同等待的小黑狗,也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小白狗。
就这样等啊等,也不知等了多久。
终于在下午时分,五匹快马,自湘江畔飞驰而来。
沿江风雪连天,马蹄在雪面上留下碗口般的足迹,眨眼又被大雪掩盖。
许不令骑乘黑色骏马走在最前,英气的眉毛上挂上了白霜,胯下追风马气喘如牛,口鼻喷出白雾,已经不堪重负,好在楼船也已经到了眼前。
从邕州城离开后,许不令马不停蹄赶回楚地,跨越近两千里山河,只用了十余天的时间。能从头撑到尾的只有他和宁清夜的两匹追风马,夜莺等人都是沿途驿站不停换马,才勉强跟上脚步。
寒冬腊月长时间奔波,对人和马的消耗都极大,刚刚完婚武艺又不高的楚楚,已经快要累趴下了,清夜也差不多,咬牙强撑着赶路,为防不慎坠马,宁玉合和夜莺一直走在跟前时刻注意。
钟离玖玖是大夫,马上就要回到楼船,此时坐在了许不令的背后,调养身体为待会治病救人做准备。过来的路上,她也从驿站里得到了大概的消息,但行医讲究望闻问切,还是得到跟前仔细看看,才能知道小婉生了什么病。
小麻雀跟着跑这么远,已经冻傻了,此时直接钻进了玖玖的衣襟里,连头都不露,弄得玖玖还得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才能确定小麻雀没出事。
遥遥瞧见江边楼船的踪影,许不令马速又加快了几分,而楼船的甲板上,拿着望远镜一直眺望的祝满枝,连忙挥起手来,又快步跑回船楼里,通知等待已久的姑娘们。
很快,楼船后方的露台上,便显出了萧湘儿的身影。
萧湘儿依旧穿着一袭红裙,但明显有点憔悴和疲惫,应该是长时间照顾未曾好好休息所致,连走路都没什么力气,只是抬手招了招,示意许不令赶快过来。
萧绮和松玉芙走出了船楼,面色同样不怎么好,迅速安排着丫环们准备热水吃食。
许不令走到半途,见追风马长途奔波后已经没法全力冲刺,干脆从马上跳了下来,抱着玖玖飞奔到了楼船旁,一个大步跃上了甲板,开口询问道:
“情况如何了?”
萧绮瞧见许不令头发眉毛上都是霜雪,心里何尝不心疼,只是这种时候,显然没法顾忌儿女情长。她带着许不令走向船楼,沿途说道:
“我萧家善医药一道,已经请了最好的郎中过来。起初以为是小婉独自在深山里风餐露宿太久,日积月累埋下隐忧,受了风寒身体才垮了。可我已经用药仔细调理,请来的诸多名医也没觉得用错药,小婉的咳嗽是好了些,但身子骨半点不见好,反而越来越虚了。”
松玉芙跟在背后小跑,帮忙把玖玖的药箱抱着,脸上也有点焦急:
“湘儿姐觉得是心病,但心病这东西很玄乎,多半是心结难解所致,我们都摸不清崔姐姐有什么心结,所以才急急把相公和玖玖姐叫回来。”
祝满枝把贾公公当忘年交,贾公公走了小婉没人照顾,祝满枝其实一直把这当成自己的责任,此时也发愁道:
“湘儿姐会的段子都讲完了,最后都是我跑去逗崔姐姐开心,可惜崔姐姐不吃我这一套,现在谁的话都不听了……”
“能想的法子都想了,红鸾都跑去庙里烧香拜佛了,如果不是我拦着,红鸾都能把跳大神的请过来折腾……”
三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近些天的状况,两句话的时间便已经到了船尾。
许不令带着钟离玖玖还未走近,萧湘儿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
自从崔小婉生了病,萧湘儿未曾安慰睡过一个好觉,昼夜不分地陪在跟前,身体显然也到了极限,再次见到许不令,萧湘儿脸蛋儿上的焦急和委屈不加掩饰,踮着脚尖招手道:
“许不令,你跑快点,怎么才回来?我都急死了……”
萧湘儿是小婉名义上的婆婆,又答应过许不令照顾好小婉,弄成现在这样,虽然责任不在她,但萧湘儿心里又岂能没半点愧疚自责。
许不令快步走到跟前,扶着长时间熬夜已经快虚脱的萧湘儿,柔声劝道:
“别慌,绮绮,你带湘儿先去休息,我进去看看。”
萧湘儿哪里肯走,拉着无所不能的钟离玖玖,便往里屋跑。
屋子里有一股药味,燃着熏香并不刺鼻,但原本干净整洁的房间却稍显杂乱。
为了能让崔小婉放松身心,萧湘儿把珍藏的各种稀奇物件基本上都翻出来了,不过显然这些东西都没用上。
钟离玖玖提着药箱,为防紧张情绪影响了病人,先放缓了神色,稍微整理了下衣裙后,才不紧不慢地走进了里屋。
许不令紧随其后,抬眼看去,床榻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崔小婉躺在枕头上,额头上捂着毛巾,小巧秀美的瓜子脸,没了往日的灵动,嘴唇发白很虚弱。
崔小婉本就让人望而生怜,此时这般模样,打眼看去便只剩下让人心疼了。
可能是听到了声响,崔小婉已经醒了过来,也偏头望着许不令。
四目相对片刻后,崔小婉双眸中显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神采,微微抬起头,勾起嘴角露出了个笑容:
“你怎么跑回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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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相思成疾
“你怎么跑回来了呀?”
崔小婉声音没有往日那般清脆空灵,但思绪很清晰。
许不令心底稍微松了口气,至少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糟糕。他走到床榻边蹲下,仔细打量:
“事忙完就回来了。”
崔小婉想要坐起来,只是刚想抬手掀开被褥,又想起了什么,往丝褥里稍微缩了些:
“我没穿衣裳,就不起来了。我没事,就是在外面乘凉,不小心睡着,受了点风寒,现在已经好多了。”
虽然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和往日区别不大,但明显能看到眼底的那丝虚弱,做出轻松模样,可能只是强撑着,不想让许不令担心。
许不令看得出来,也不好做出太关切的反应,只是和往日一样笑容平和:
“没事就好,等过几天雪停了,咱们一起去外面逛逛,听说岳阳有个腊梅林,这季节景色肯定不错……”
说话间,许不令抬手将被褥掖紧了些,却见被褥下面,露出了红木小牌的边角,上面的刻痕已经很久没动过了。
许不令心中暗叹,想了想,趁着掖被褥的机会,手背在崔小婉的脸颊上蹭了蹭——皮肤十分白腻,触感柔软,但体温很高,感觉甚至有点烫手。
崔小婉一直盯着许不令的眼睛,此时忙的往后缩了缩,脆声道:
“你手好冰。”
“哦,是嘛,没注意……”
许不令呵呵笑了声,把手收了回来。
崔小婉被褥下的手动了动,显然是想去拿自己的红木小牌记账,不过屋里还有其他人,想想还是算了。
萧湘儿一直站在身后,瞧见此景,眸子里多了几分如释重负。每天朝夕相伴,她自然看出了崔小婉的些许变化,就好似枝叶凋零殆尽的一盆花,忽然又抽出了几丝嫩绿,虽然渺小到微不可见,但总是有变好的迹象了。
钟离玖玖跪坐在床边,把手探入被褥下面,摸到了崔小婉的手腕,仔细号脉查看。
许不令虽然表情平和,但心里岂能没半点担忧,他柔声询问:
“如何了?”
钟离玖玖蹙眉仔细号了片刻脉,又准备看崔小婉的面色眼瞳,发觉后面全是人,围得黑压压的,无奈开口道:
“又不是什么大事,全围在这里作甚?”
萧绮觉得也是,小婉本就性子孤僻,全围在这里只会坏事,她转身带着玉芙和满枝往出走:
“让玖玖忙吧,我们都出去,别打扰了玖玖。”
许不令也觉得自己蹲这里不太好,当下站起身来,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彩绘小荷包,上面勾勒出瑞兽图案,是和楚楚成亲时,十八寨的桂姨送的贺礼,算是南疆的吉祥物,象征无病无灾多子多福。
许不令把荷包放在枕头边上,才起身走出了房门。
崔小婉目光一直都放在许不令身上,直至背影消失,才转眼看向了枕头旁的荷包,小声嘀咕了一句:
“母后喜欢这些,送我做什么,没诚意。”
话虽这么说,目光却十分柔和,明显还是喜欢的。
钟离玖玖坐在床边,把崔小婉的神色都看在眼里,暗暗叹了口气,微笑道:
“男人都这样,除了荷包就是簪子,哪里会挑礼物。来,张嘴。”
“也是哈。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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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不令回来后,楼船上好似有了主心骨,所有人都从沉闷中走了出来,气氛也多了几分轻松。
宁清夜和楚楚马比较慢,走在后面,回来后太过疲惫,也帮不上忙,洗去身上的风尘仆仆后,便回房睡下了。
陆红鸾在附近的道观里烧香祈福,听闻许不令到了,也带着月奴赶了回来。
久别重逢值得开心,但所有人心里都挂念着崔小婉,也没心思大摆宴席来庆祝,一家人只是坐在一起吃了个便饭,说了些家长里短。
钟离玖玖一直在船尾的房间里给崔小婉检查身体,期间医女出入送了些医用器械,但一直没有结果传出来,想来也是比较棘手。
许不令不会医术,也不能三番五次跑去询问,在廊道里等待,直至天色漆黑,钟离玖玖才忙活完,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萧湘儿最是操心,连忙跑到跟前,拉住玖玖的手询问:
“怎么样了?”
钟离玖玖眼中有几分愁色,来到旁边的屋子里,才开口道:
“小婉刚刚睡下,方才仔细看过,短时间也没太大问题。自幼体虚,又性子孤僻,受了风寒加心情抑郁,才病如山倒,弄成现在这幅模样。想要好转,肯定不能继续这样闷闷沉沉,身心都要调养;身子好养,但心病难医,只能多陪着,辅纳气静心的物件,慢慢应该就养好了。”
许不令听完,微微点头,见玖玖神色疲惫,轻声道:
“慢慢来,急不得。连日奔波这么久也累了,先去洗漱休息,明天再说吧。”
千里迢迢从南越赶回来,连宁玉合都撑不住去休息了,钟离玖玖自然也不好受,当下没有强撑,点了点头跟着丫环出了门。
许不令本想进房间看看,但小婉已经睡下,贸然闯进去吵醒肯定不好,便也先行下去洗漱,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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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外大雪纷飞,窗内一灯如豆。
许不令洗漱过后,躺在萧绮的大床上,连续奔波十几天,不可能不累,靠在床头便不想动弹了。
萧绮穿着黑色薄纱睡裙,把被褥展开盖在许不令的腰腿上,然后褪去绣鞋,爬到了最里侧。
陆红鸾刚刚沐浴完,借着朦胧烛光,可以瞧见轻薄布料下的傲人风景,风风韵韵又不失水润色泽。她拉着湘儿,来到床榻旁,蹙眉道:
“湘儿,你老实睡觉,你又不会医术,跑到房间里杵着有什么用?这些天不眠不休地照看,再强撑又得倒下一个……”
萧湘儿还担心着崔小婉的事儿,还想跑去房间里等着,只可惜许不令不让。
许不令也看出来湘儿累怀了,伸出手把湘儿抱了过来,搂着软绵绵的身子,调整了下姿势让她躺好,然后抬手搂住了红鸾的肩头,柔声安慰:
“玖玖不是看过了嘛,小婉现在除了有点虚,其他都好好的,过几天就没事了。”
萧湘儿靠在许不令怀里,却没了往日**的躁动,略显闷闷不乐:
“你们别劝我了,我又不是没学过医,知道轻重。小婉这明显就是心病,今天你一回来,感觉就好多了。有个人陪在跟前,好的自然快些,其实应该让你过去陪着,就这么一抱,估计当场就好了一半。”
陆红鸾早就把崔小婉当作许家人了,此时抱着许不令的胳膊,也点了点头:
“我觉得也是,光求神拜佛没用,你连武当山的祖师堂都烧了,拜了人家估计也不搭理。要不明儿个就办个婚事冲冲喜?小婉这明显是相思成疾,洞个房当场就好了……”
许不令稍显无奈:“玖玖说要慢慢调药,小婉虚成这样,站都站不起来,弄这些乱七八糟的反而是火上浇油,行不通。”
萧绮靠在里侧,也抱着许不令的胳膊,认真道:
“是啊。小婉的病有思虑成疾的原因,但体格太虚是主因,性格孤僻本就容易为情所伤,得辅以药物慢慢调养身心,哪里能下猛药直接洞房,小婉又不是湘儿,湘儿相思成疾,用这招才有用。”
萧湘儿略显不满地用胳臂肘怼了姐姐一下,却也知道调理身子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她思索了下:
“开春才打仗,你这些日子想办法多陪着小婉,讲讲故事、散散心什么的,别想着一碗水端平都陪着,我们又没生病,不急这一两天。”
“好。”
许不令点头笑了下,又搂紧了几分。
窗外飞雪连天,长夜寂寂,四个人这么相安无事地躺在一起,可能还是头一回。
确定小婉没大碍,又有了大概的解决法子,四个人心里也稍微轻松了些。
陆红鸾抱了片刻,又把目光放在了靠在许不令怀里的萧湘儿身上:
“湘儿,你干躺着做什么呀?不想动就让你姐来,令儿大老远跑回来,不伺候也罢,还压身上不让令儿休息,你看你姐都咽口水了……”
?!
萧绮眉毛一挑,旋即有些恼火地瞄了陆红鸾一眼:
“我只是口渴,帮我拿下水杯。”
萧湘儿靠在许不令怀里,心里挂念着小婉,还真没什么其他心思,见陆红鸾催起来,干脆往旁边一滚,躺在了萧绮和许不令之间,抬手拉了下被褥:
“你馋了就自己来,干嘛把我和我姐拉着,你以为都和你一样?”
陆红鸾还是很保守的,这种事,湘儿不先上,她哪里好意思打头阵,此时转了个身背对许不令,也做出不感兴趣的模样。
许不令夹在中间,虽说长途奔波累得不想动,但这种时候总不能真装死。他抬手把陆红鸾搂到了怀里,含笑道:
“陆姨,你不是会推拿嘛,骑马回来都快散架了,帮我推推。”
陆红鸾抿了抿嘴,做出满不情愿的模样,斜了俩姐妹一眼后,才慢吞吞的翻过身来,勾住了许不令的脖子……
第四章 出去散散心
夜色渐深。
潇潇风雪之下,船楼停泊在江畔,随着江水起起伏伏,逐渐安静了下来。
船楼之中,月奴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楼梯的拐角,等着陆红鸾的传唤。只可惜等了半天一无所获,还被偷偷摸摸跑过来听房的巧娥给撞见了,然后两个丫环,就彼此很尴尬各自回了房。
楼下的房间里,钟离楚楚和松玉芙躺在一起,声音细小的聊着新婚少妇之间的私密话题,两个人关系本来就比较好,此时都和许不令成了亲,话题自然更多了,不过楚楚刚刚完婚不久,还有点放不开,一直都说的是清夜的事儿,什么爬不起来等等。
宁清夜疲惫不堪到船上就睡了,三更半夜又醒了过来,躺在老友满枝的床铺上,听着满枝碎碎念。
寒冬腊月,祝满枝的睡相好了许多,用被子把自己和清夜裹成毛毛虫,八爪鱼似的抱着清夜,就好似抱着一个大暖瓶,略显不满的唠叨:
“阿芙叛变了,小钟也叛变了,这一转眼,船上就我俩还是雏儿……哦不对,就我俩骨头硬、够义气,常言日久见人心,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这姐妹我没白认,以前在我旁边欺负我的事儿,就不和你计较了……”
宁清夜身无寸缕,被满枝的大白团子夹着胳膊,心思再无往日的天真纯净,感觉十分古怪,老是想起在山寨里乱来的场景。
宁清夜性格率直,从来不会掩饰心思,刻意遮掩,反而让表情看起来有点僵硬,眼神忽闪,不敢去看满枝。
祝满枝看起来憨憨的,心思可十分活络,说了两句后,便察觉到了好姐妹的不对劲,她抬起头来,仔细审视着清夜:
“小宁,你不会也和许公子……”
“我没有。”
宁清夜连忙摇头,迟疑了下,认真解释:
“我还是完璧之身,你不要瞎想。”
祝满枝小眉毛一皱:“我没瞎想,不过你脸红什么呀?看看看,又白了。小宁,我可把你当生死之交,要是连你也把我抛下了,我……我不成老幺了?”
??
宁清夜微微躲开目光,楚楚出馊主意导致她被迫参与的事儿,哪里好意思和满枝说。被追问得有点受不了,便解释道:
“我真没把你抛下,江湖人言出必践,说一起就肯定一起。脸红是因为……因为不小心看到楚楚和许不令那什么,嗯……楚楚可野了……”
祝满枝眼前一亮,趴在跟前,用手撑着下巴:
“是吗?多野?能赛过你师父和湘儿姐?”
“那倒没有……”
宁清夜本就脸皮薄,不愿意说这些不知羞的事儿,干脆岔开了话题:
“满枝,你放心,你不会是老幺的。”
祝满枝颇为扫兴,在旁边侧躺,看着宁清夜的脸蛋儿:
“为什么?”
宁清夜想了想,认真道:“我们在南越,又遇见了个女人,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现在八字没一撇,肯定最后进门。”
祝满枝听见这个,来了几分兴趣,下意识挺了挺胸脯:“什么样的女人,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宁清夜回想了下:“肯定比你大,武艺比你高,个子也比你高,嗯……还比你能说。整天叨逼叨叨逼叨,只有在嘴被堵着和睡觉的时候才会闭嘴。”
??
祝满枝小眉毛一皱,又爬起来,把清夜的脸蛋转过来面向自己:
“小宁,你会不会说话?我很矮吗?武艺很低嘛?”
“嗯。”
“嗯??”
“我说真的,那女人比你还能说,不过说得没你好听就是了,你不用担心。”
祝满枝见清夜不是逗她,危机感顿时就来了:
“那女人现在在哪儿?我去会会她。”
宁清夜摇了摇头:“被扔在南越了,不过许不令留了一封信,看起来以后肯定会再见,你可得加把劲,别到时候又被人后来居上反超了。”
祝满枝若有所思地点头,平躺在旁边,稍微琢磨了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引以为傲的资本,小声询问:
“那女人真比我大?”
“嗯,比你大,和我差不多。”
“……”
切~
祝满枝翻了个白眼,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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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行军不易,各地传来的消息也锐减,楼船上很清闲。
许不令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开始守在了崔小婉跟前,和往日一样讲故事、诗词,提起小婉的兴趣,让她心情放开些。
不过,许不令不是诗仙词圣,知道的诗词歌赋,基本上都给小婉讲过了,比较悲剧的故事小婉也不喜欢听,肚子里也没了存货,只能绞尽脑汁现编一些故事。
好在崔小婉不挑,只要是许不令讲的故事,都喜欢听,哪怕已经听了很多遍的也一样。
修养身心必然是个漫长的过程,光靠陪着聊两天,没法立竿见影地恢复如初。长时间躺在被窝里对身体不好,许不令便想着等天气好些,带着小婉出去散散心。
只是刚刚回船三天,大雪尚未停,一封信倒是先送到了许不令面前。
中午时分,船上的姑娘们都躲在房间里御寒,许不令坐在湘儿的房间里,讲述着自己改编的‘阿白传奇’。
崔小婉侧躺在床榻上,两只白皙玉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帮许不令拨着瓜子,和往日一样,时不时问上一句:
“不是法海镇妖吗?怎么变成女的了?”
“嗯……法海投胎转世,变成了公主……”
“不是在断桥上遇见许仙吗?怎么变成屋檐下了?”
“那边没有断桥。”
“法海转世遇上许仙,那许仙该娶阿白还是法海?”
“嗯……一起娶?”
……
就这么乱七八糟聊着,房门忽然被敲响,继而松玉芙的声音传来:
“相公!”
许不令停下话语,回头看了眼后,让小婉把被子盖好,起身来到了外屋,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松玉芙眼神带着几分喜意,手里拿着一封信封,明显是刚刚送来的。她把信封递给许不令,轻声道:
“相公,我前些日子给外公写了封信,问他老人家有没有法子,本以为外公不搭理来着,没想到刚才让二黑把信送过来了。外公他神通广大,肯定有办法,我还没来得及看。”
许不令接过信封,稍显意外。岳麓山其实就在一百里开外,来回也就一天的路程,只是老夫子行事难料,他才没登门拜访过。
虽然不太喜欢老夫子的行事风格,但对于老夫子的神通广大,许不令还是有所了解。他关上房门,和玉芙一起来到了萧绮的书房里,打开仔细看了一遍。
可能是如今局势已经逐渐明朗,老夫子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神神叨叨,给个只言片语让人猜了,信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件事:
一是老夫子不会治病,但知晓前朝大齐的皇城里,有一块千年沉香木,是大齐开国皇帝晚年身体不好,国师左哲先找来给大齐皇帝调养身体的的,出自春秋楚国屈氏一族。沉香木刻成了镇纸,在长安皇城放了三百年,甲子前破长安时,被宫人带走送去了北齐,对崔小婉的病有没有用,不得而知。
第二件事则比较郑重,是老夫子对如今天下局势的推测。
南越纳土归玥,将千里疆域献给了许家,导致了局势失衡,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许家一家独大。
东玥只有辽西军为主力,西挡西凉军、北御北齐,根本无力招架;北齐连续征伐一年,虽有黄河以北大片疆域补充粮草辎重,但以复国为名起势不能失民心,只能征召而不能强掳,积蓄六十年的家底,很难支撑北齐继续渡黄河南下。
在这种局面下,老夫子推测北齐和东玥,必然化干戈为玉帛,彼此联盟,先讨伐许家掌控的西玥。
以北齐的强横兵力和江南富甲天下的财力,许家想平灭两国代价巨大,老夫子触手伸不到左清秋的手底下,没法帮忙,让许不令自己去破局。
许不令仔细看完了信封,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松玉芙站在旁边,踮起脚尖张望,可惜看不太清,柔声询问道:
“相公,外公说什么?有没有办法?”
“有倒是有,不确定。”
许不令把信纸递给在旁边等待的萧绮,询问道:
“近日东部四王和北齐,彼此可有来往?”
萧绮接过信封,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脸色也严肃了几分:
“南越归顺是十几天前的事儿,消息恐怕才传到东部四王和北齐手里不久,如果玉芙外公的猜测属实,现在应该在谋划的阶段,还未正式接触。双方联盟得想办法阻止,不过这种级别的交涉,埋下的暗桩根本接触不到。”
许不令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琢磨许久,看向了窗外的飞雪:
“开春才过江打东部四王,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萧绮眨了眨眼睛:“你准备怎么应对?”
“准备带小婉出去散散心。”
许不令来到书桌前,拿起笔墨,在宣纸上开始写信。
信显然不是给老夫子的回信,萧绮偏头仔细看了几眼后,微微愣了下,继而眯起双眸,显出了几分狡黠……
第五章 说走就走的旅行
天蒙蒙亮,连日飞雪逐渐停歇,从鹅毛大雪变成了飘摇小雪。
岸边的雪地上,追风马被套上了车辀,拉着一辆小马车。
追风马作为万里挑一的良驹,蹚过不知多少尸山血海,跑来拉车还是头一回,此时还有点不满,蹄子轻踢着雪面,时不时喷两口鼻息。
马车不大,顶棚角落挂着一串风铃,外表看起来只是寻常商贾赶路乘坐的小车,不过里面的装点得很精致舒适,车厢专门钉上了棉绒锦缎,抵御冬日风寒,小榻、小案等应有尽有,车厢后面甚至还挂着口铁锅,紧凑却又不显凌乱。
萧湘儿少有地早起,抱着陆红鸾亲手缝制的被褥,铺在了车厢里面。夜莺抱着兵器,用黑布包裹,挂在了车厢的下方。
旁边的楼船上,许不令张宽双臂,让钟离玖玖帮忙系着软甲,手上还多了一双黑色手套;手套是从上官擒鹤身上扒下来的,也不知什么质地,防御力十分惊人,冬天戴起来还十分保暖,为了安全起见,指尖的淬毒铁钩已经祛除了。
宁玉合坐在跟前,叠着许不令换洗的衣裳,眼神带着几分担忧和不舍:
“一个人出门,是不是不稳妥?要不我也跟着吧?”
钟离玖玖帮许不令系着腰带,摇头道:
“崔姑娘性子孤僻,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相公带着她出去散心兜风,若是把你带着,那和在船上有什么区别?说不定还不如在船上,你和相公出了门,肯定天为被地为床乱来,崔姑娘别说散心了,不被你那如饥似渴的模样羞死都是好的。”
宁玉合脸色微微一沉:“我说正经的,你瞎扯这些作甚?还有,谁如饥似渴?你也不瞧瞧你自己,昨晚上叫那么大声,楚楚都跑过来拍门了……”
三两句下来又开始斗嘴,许不令都已经习惯了,也不偏袒着谁,只是含笑道:
“只带着小婉一个人,没有我去不了的地方,放心即可,等小婉身体好些了就回来。”
宁玉合见此,也打消了跟着的想法,轻轻叹了口气:
“玉芙外公说北齐有块沉香木,你也别太当真,沉香木有纳气静心的作用,但绝不可能包治百病,前朝大齐的皇帝又不是没病死过。这次出去,主要还是多陪着崔姑娘散心,崔姑娘是心病,有时候你一句话说到心坎里了,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有用。”
许不令点了点头:“这我自然知道。”
钟离玖玖心底其实也不太放心,想了想,把正在金丝鸟笼里嗑松子的小麻雀提了过来:
“把依依带上吧,在外行走,有个打探消息的总是要安全些。”
鸟笼里的小麻雀明显僵了下,转过毛茸茸的脑袋,看了看外面的满江风雪,继而便是摇摇晃晃地倒在了鸟笼里,小爪爪朝天,轻轻抽搐,一副命不久矣的可怜模样。
钟离玖玖看着就来气,瞪眼道:
“别装死,你一只鸟怕什么冷?身上的毛白长了?宁玉合没毛都不怕冷!”
“啐——”
宁玉合听见这句口无遮拦的话,满眼恼火羞愤,抬手就在玖玖的臀儿上抽了下。
小麻雀则是躺着不动,叽叽喳喳叫了两声,明显在说‘她没毛有衣裳,能一样吗?’。
许不令有些好笑,不过出门在外,有只会飞的侦查雀在跟前确实要方便很多,他抬手把鸟笼里的依依捧了出来,放在肩膀上:
“依依不闹,待会给你找件衣裳穿着就是了。”
小麻雀满眼生无可恋,知道躲不过去,只能没精打采地翻起身来,趴在了许不令的肩膀上。
片刻后,许不令从船楼后方的房间里,抱出了崔小婉。依依身上也多了件和玖玖成婚时做的红色小马甲。
崔小婉依旧很虚弱,不过几天陪聊下来,精神上已经好转了些,脸颊多了几分光泽。此时身上裹着厚被褥,被包成了毛毛虫,只露出一张脸颊,因为身若细柳很纤瘦,感觉就和许不令抱着床被褥一样,小麻雀则缩在了崔小婉怀里。
崔小婉躺在许不令的胳膊上,走过廊道,看着在甲板上送行的诸多姑娘,略显疑惑的询问:
“我们去哪儿啊?”
许不令缓步行走,平静道:“你想去哪儿?”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都已经随遇而安习惯了,只要许不令在跟前,好像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便勾起嘴角笑了下:
“出去再说吧,走到哪儿算哪儿呗。”
“好。”
许不令走出廊道来到了甲板上,寒风袭来,崔小婉又往被褥里缩了些,可能是觉得甲板上人太多,被当众抱着有点不好意思,最后干脆把脸都埋了进去,闷声道:
“母后,你不一起出去吗?”
萧湘儿红裙迎风飘舞,站在甲板的边缘,眸子里神色复杂:
“我怕冷,你们出去转就是了。”
说话间看向许不令,犹豫了下,轻声道:
“许不令,你……你加把劲儿。”
这话明显是让许不令赶快搞定崔小婉,婆媳大被同眠总比小婉病殃殃的强。
许不令自然明白宝宝大人的意思,低头在湘儿唇上轻点了下:
“放心好了。等回来应该开了春,到时候一起出去逛,所有人都带着。”
萧绮站在湘儿跟前,扫了北方一眼,认真道:
“也不用着急,慢慢逛就是了,船上有我足以,军队的事务也用不着你操心,哪怕迟些回来,也不影响大局,主要是好好陪着小婉散心。”
许不令点了点头:“辛苦娘子了。”
萧绮抿了抿嘴,偏头看向别处,稍显傲娇地哼了声。
陆红鸾和松玉芙站在一起,两个人肯定都舍不得许不令走,可船上都是一家人,小婉生了病她们又哪里不忧心,此时只是默默送别。
祝满枝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许不令回来,连逛都没逛过一次,忽然又要离开许久,心里肯定委屈,毕竟楚楚和清夜刚刚出去浪过,她可是在船上钓了好久王八了。
不过这种时候,总不能缠着许不令一起去,祝满枝犹豫半天,还是笑嘻嘻说了句:
“许公子,记得给我带些土特产回来,去南越你就忘了,我听清夜说那边有种特别难闻的米粉,我还想看看是啥模样呢。”
“好,这次肯定不会忘,嗯……要不给你带只烤骆驼回来?”
钟离楚楚本来不想插嘴,听见这话顿时愣了,连忙道:
“相公,你可别把我白骆驼烤了。”
宁清夜被许不令欺负得够呛,这次是不敢跟着了,闻言认真道:
“楚楚,你的白骆驼现在应该在江南,再说他烤了也带不回来,开个玩笑骗满枝罢了。”
许不令呵呵笑了声,没有再依依惜别,开口道:
“外面太冷,都进去吧,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松玉芙抿了抿嘴,微微福了一礼:
“相公一路顺风。外公他神通广大,既然告诉相公了,那就肯定有用。”
陆红鸾也轻轻颔首,柔声道:“能早点回来还是早点回来,月奴和巧娥都快急疯了,本来还想让你这次回来的时候,把她俩收进房的……”
“呀,小姐你……”
站在后面的月奴脸色涨红,巧娥眼前一亮。
夜莺则双臂环胸有恃无恐,玉芙的傻丫环豆豆则羞答答地低下了头,也不知害羞个什么。
许不令也舍不得,但早去才能早回,他转身走下了踏板,把包在被褥里的崔小婉放在马车上。
“驾——”
一声轻喝后,车轮压过雪面,沿着江畔缓慢移动起来。
许不令坐在车厢外,手里持着缰绳,回头看向甲板边缘的姑娘们,抬手摆了摆,继而轻抽马。
骏马长嘶,马车在满天风雪拉出一条细线,朝着北方飞驰而去……
第六章 扑了个空
归来短暂停留,便又离开,楼船上的姑娘们虽然有些不舍,但终究是重逢温存过了,心里的思念得以缓解,气氛也活跃了起来。
转眼许不令已经离开三天,天上的飞雪停了下来,露出了冬日暖阳。
萧湘儿前些日子都在操心小婉,如今小婉跟着许不令出去散心了,也安心了几分,和姐妹们在甲板上撑开了桌子,晒着冬天的小太阳搓起了麻将。
松玉芙和楚楚已经进了门,自然是认真当妹妹,站在旁边观望,偶尔也上桌试试手。
楼船外的岸边,积雪尚未融化,满枝和清夜凑在一起钓鱼,旁边蹲着两狗一鹅。
夜莺则拿着满枝新买的《剑圣祝六之金枪不败》,靠在柳树下认真评阅。
祝满枝本来孤零零一个人坐在船上钓鱼,此时有了陪伴,整个人都活跃了许多,拿着鱼竿像模像样地赋诗道: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清夜,这首诗怎么样?”
以前祝满枝独自在岸边钓鱼,崔小婉瞧见后念过这首诗,因为意境高远,满枝倒也记住了。
只是宁清夜对诗词歌赋不感兴趣,把刚钓上来的大肥鱼放进鱼篓里,平淡道:
“钓不上鱼就钓不上鱼,还独钓寒江雪,说那么好听作甚?”
“嘿——”
祝满枝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鱼篓,略显不满地道:
“钓鱼要平心静气,不图功利,重要的是过程而非结果,我只是喜欢钓鱼的意境,又不是真的想把鱼钓上来……诶诶诶,咬饵了,好像是大家伙……”
正说话之间,水面上的鱼漂动了动,祝满枝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熟练的开始遛鱼。
宁清夜翻了个白眼,都懒得搭理,继续抛竿后,目光转向了暖阳之下的江畔。
楼船停靠在岳阳城外,周边有西凉军驻扎,已经休战几个月,商道恢复了些,官道上偶尔能看到江湖人押着车队经过。
宁清夜打量了片刻,满枝的大鱼还未曾遛上来,岸边忽然跑来一匹快马,上面坐着西凉军的斥候。
靠在旁边的夜莺,见状合上了书本,抬手让斥候来到跟前,开口询问:
“有事吗?”
夜莺是许不令的贴身秘书,在军中便相当于许不令的幕僚,级别还是很高的。
斥候翻身下马,来到跟前抬手行了一礼:
“方才军营外,有个江湖女子驻足逗留,上前查问,那女子说来求见世子殿下,没有自报身份,只说和世子殿下认识。卑职见那姑娘长得极为俊俏,也不敢驱逐,便过来问问。”
极为俊俏的江湖女子?
找许不令?
宁清夜和祝满枝听到这个,都是转过头来,眼底不约而同地露出狐疑之色。
夜莺也挺奇怪,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家公子外面有多少女子,蹙眉询问道:
“长什么样?”
斥候回忆了下,认真道:“个子高挑,穿着寻常武服,腰后带了把蛇口含珠的银色弯刀和一条鞭子,看起来不是寻常兵刃……”
“陈思凝?”
斥候话都没说完,宁清夜便站了起来,有些惊讶地道:
“她怎么跑来了?”
夜莺同样茫然,陈思凝可是南越的三公主,现在南越归顺,陈思凝降级为郡主,应该随着陈瑾去长安城就藩才对,跑来这里作甚?
祝满枝瞧见两人反应,起身凑在宁清夜跟前,询问道:
“小宁,陈思凝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个样样比我厉害,还比我大那个吧?”
“就是那个,你恐怕要当老幺了。”
“?”
祝满枝还没理清楚情况,宁清夜便和夜莺一道,跟着斥候前往附近的军营。
祝满枝这时候哪还有心思钓鱼,连忙丢下鱼竿,跟着小跑了过去……
______
岳阳城外,十余万兵马驻扎于此,开春才会打仗,军营周边都在做战前准备,修建攻城器械搭建运兵船只等等。
西凉军的军纪十分严整,哪怕是非战时,依旧威严肃穆,黑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军营里除开马蹄和铠甲摩擦的响动,基本上没有嘈杂人声。
军营外围,修建有临时的驻地围墙,陈思凝牵着骏马站在警戒线外,身上的蓝白长裙换成了中原常见的武服,绑腿护腕俱全看起来颇为英气。此时踮起脚尖,略显惊叹地看着绵延到视野尽头的军营。
陈思凝在南越长大,身为尊贵的公主自然也见过军营,但规模这么大还这么整齐的,却是头一次见。
在来之前,陈思凝还对南越纳土称臣的事儿有点遗憾,觉得父王如果不被歹人谋害,南越不会落到如今的境地。
可看到眼前这个驻扎十余万人的军营后,陈思凝便明白以前的想法太幼稚了;大玥真要集全国之力打南越,南越根本就没有半点胜算,以前没那么做,单纯的只是因为北方有强敌,打下来也没太大用处罢了。
军营之中有一万甲骑具装的虎贲骑,此时一小队正在操练,高头大马全身配甲,上面坐着铁塔般的骑士,连脸上都捂得严严实实,只在眼睛处留了一条缝隙。光是一人一马往那里一杵便是一座钢铁堡垒,数千乃至上万骑集体冲阵的场面,陈思凝都想象不出有多壮观。
在军营外等待了片刻,远处响起了马蹄声。
陈思凝回过神来,转眼看去,瞧见夜莺和宁清夜后,顿时显出了几分拘谨,又连忙压了回去,做出平静如常的模样,抬手招了招:
“宁姑娘,夜妹子。”
两条小蛇听见声音,似乎是知道马上就能吃好吃的了,都从陈思凝的怀里钻了出来,探头观望。
南越的天气潮热,冬天也不会太冷,而楚地则不然,飞雪连天的寒冬时节,温度极低,两条小蛇不冬眠的话会被冻死,只能躲在陈思凝的怀里靠体温取暖,即便如此,看起来也有点蔫。
夜莺和宁清夜,确定是陈思凝后,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露出了喜色,遥遥开口:
“陈姑娘。”
陈思凝牵着马上前,真要说什么,忽然发现两人背后还跟着个小姑娘,长得是珠圆玉润,和瓷娃娃一样,一双大眼睛看起来极有灵气,说年纪小吧,胸脯又大得吓人,提着裙摆小跑间,波涛汹涌都让人担心这小姑娘重心不稳把自己摔着了。
陈思凝挑了挑眉毛,低头看向自己,感觉比不过后,下意识的挺了挺,走到跟前含笑道:
“两位好久不见,嗯……这位姑娘是?”
祝满枝发现新的情敌,肯定不能露怯,正准备自我介绍‘我乃幽州祝家嫡系传人、剑圣祝稠山长孙女、剑圣祝六嫡女、江湖人送混号‘汾河剑神’。
只是还没开口,宁清夜就给抢先了一步,开口介绍:
“她叫祝满枝,我在长安认识的朋友。陈姑娘怎么跑过来了?”
祝满枝话语一噎,话题直接跳过去了,强行自我介绍有点尬,只能颔首示意,站在后面旁听。
被询问来意,陈思凝心里明显有点慌,她肯定不敢把父王准备和亲的事儿说出去,只是用路上早就想好的借口,解释道:
“钟离姐走后,阿青和阿白茶不思饭不想的,一直馋钟离姐的口粮。如今南越和大玥变成了一家,我也算是大玥的人了,反正也要去长安,跟着队伍走无趣,便带着阿青和阿白提前过了,你们应该不嫌弃我不请自来吧?”
“陈姑娘言重,都是朋友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宁清夜对陈思凝这个解释,其实还挺相信的,因为两条小蛇张着嘴嗷嗷待哺,就差自己往楼船那边跑了。
如今南越归顺,陈瑾封为平阳王,陈思凝自然变成了大玥的郡主,硬说起来爵位只比许不令低一些,在大玥都算是顶流的王公贵女。
夜莺对陈思凝自然不会怠慢,帮忙牵着马匹,抬手道:
“陈姑娘请吧,钟离姐姐在船上,我带你过去。”
“哦。”
陈思凝点了点头,稍微整理了下头发,走在三人旁边,询问道:
“今天天气不错,许公子是在军营里,还是和钟离姐他们在一起?”
祝满枝一向自来熟,此时走在了陈思凝的跟前,笑眯眯道:
“陈姑娘若是来找许公子的话,恐怕来晚了,许公子前两天有事走了,估计年后才会回来。”
??
陈思凝听见这个,脚步猛的一顿。
她跑了近两千里路,才找到这里……
走了?
那不是白跑了!
祝满枝心思可不是一般的活络,瞧见陈思凝的反应,便明白了陈思凝的真实来意,不过并未点破,只是好奇道:
“陈姑娘,你怎么不走了?”
“哦……”
陈思凝回过神来,含笑继续往前走去:
“没什么,嗯……阿青挺想念许公子的,没在的话,阿青恐怕有点失望。”
待在怀里探头的阿青,茫然地晃了晃脑袋,显然不明白主子的意思。
宁清夜看不出陈思凝心里弯弯绕绕的小心思,摇头道:
“有玖玖在,阿青应该不会太想念许不令。先回船上吧,满枝一直念叨你煮的粉,刚好给她开开眼界。”
“那是自然的。”
陈思凝有点心不在焉,含笑回答一句话,硬着头皮跟着三人走向了楼船……
第七章 一路向北
离开楼船后,许不令驾着马车,带着小婉一路向北。
天上下着小雪,马车走得并不快,时而还会停下来看看雪景,遇上比较地道的老铺子,也会下车美美吃上一顿,休息够了再重新启程。
以前许不令出门,都是去办事,路上紧赶慢赶,根本无暇顾及路上风景;这次则不一样,虽然也有目的,但最主要的还是陪着崔小婉旅游散心。
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用去想各势力之间的尔虞我诈,对许不令来说,其实也很惬意。
小马车上风铃轻响,许不令坐在车厢前,直刀放在手边,继续讲述着自编版的‘阿白传奇’。
车窗开启了些许,崔小婉露出干净澄澈的双眸,扫视着平原雪景。
虽然楼船上的日子很悠闲,但崔小婉还是更喜欢这种天地之间只有你我的环境,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连身体的虚弱都减轻了些许,坐起身来靠在车厢上,也不觉得累了。
小麻雀有点怕冷,缩在崔小婉的衣襟里,时不时用鸟喙啄一啄崔小婉的胸脯。
然后崔小婉就收回目光,从旁边的果盘里抓起几枚松子,剥开喂进小麻雀的嘴里,还打趣道:
“我是病人,你怎么老让我伺候你呀?”
小麻雀非常有灵性,虽然是被强拉出来旅行,但该照顾病人的时候,还是非常地贴心,用毛茸茸的脑袋,磨蹭着崔小婉的衣襟撒娇,‘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好似在说‘我这不是没手嘛,你能给他剥瓜子,给我剥两颗怎么啦?’。
崔小婉听不懂鸟语,但对这个粘人的小家伙还是很喜欢的,喂饱了之后,便用被褥把她和小麻雀都包好,继续靠在车厢上听着许不令讲故事。
马车就这么慢吞吞走了一阵天,连岳阳的辖境都没出,天色便渐渐暗了下来。
这世道没有定位,许不令除开知道大方向,也不知晓各地道路的细节。走在官道之间,眼见两三里路都没遇上乡镇,便在一条小河畔停了下来。
崔小婉靠在小榻上,见马车停下,转眼看了看外面的小河:
“今晚睡外面吗?”
“是啊,周围好像没有乡镇,这里风景不错,先将就一晚上吧。”
许不令跳下马车,从车厢后面取下铲子,在地上挖起了土灶,准备架锅烧火做饭。
崔小婉看了看这荒芜人烟的地方,又看了看狭小的车厢,眸子眨了眨,倒也没说什么,掀开被褥披上了狐裘。
崔小婉身体很虚弱,独自行走的话,走出几步就会头晕眼花,要彻底好起来,估计还得不少时间。她扶着车厢走了出来,身上裹着厚厚的赤色狐裘,还带着毡帽,只露出一张脸颊。小麻雀不愿意自己飞,缩在毛茸茸的领子里。
许不令正在挖土灶,瞧见崔小婉自己起身,连忙放下铲子:
“怎么出来了?外面很冷,进去躺着。”
崔小婉摇了摇头,在车厢外面坐下:
“你忙你的就行了,我怕它憋坏了,带着它出来透透气。”
说话间,崔小婉把缩在领子里的小麻雀捧起来,往天上一抛。
鸟:???
依依在空中翻了几圈,连忙煽着小翅膀稳住身形,想钻回崔小婉领子里继续取暖,结果又被抛了起来,气得在空中悬停,叽叽喳喳叫着,明显是在说‘老娘不憋,大冬天透什么气啊’。
许不令心中暗笑,小麻雀再养膘就飞不动了,多运动下有好处,当下也没有阻止,继续埋锅做饭。
马车上带的有食材,许不令又从河里现捞了条大鱼,手法利落地杀鱼去鳞,然后放进锅里煮鱼汤。约莫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晚饭就坐做了。
许不令从车厢里搬出小案,放在车厢外面,取来两个木碗盛着鱼汤,放在小案上,然后坐在了小案的另一侧。
崔小婉一直在旁观,身体虚弱没法帮忙,还有点不好意思,捧起小木碗道:
“辛苦了。”
“这有什么,尝尝味道如何。”
许不令轻笑了下,也端起了木碗。
小雪无声而落,两个人并排坐在马车前面,双腿悬空,看着无边雪原,场景说不上壮观,却足够浪漫。
崔小婉看着手中的鱼汤,忽然想起了去年这时候,第一次和许不令见面的场景。
那也是大冬天,外面满山积雪,两个人坐在小厨房里,用两个仅有的碗盛着鱼汤一起吃饭,一坐便是一整夜。
如今周围的场景虽然变了,手中的碗却依旧是许不令亲手刻的那个碗,人也是彼此两个人。
崔小婉偏头看了看许不令,抿嘴笑了下,把木碗凑到跟前,抿了一小口,然后……
崔小婉表情一僵,眉头皱了起来。
许不令正喝着热汤,瞧见崔小婉表情古怪,疑惑道:
“怎么了,太烫了?”
“不是……”
崔小婉艰难咽下鱼汤,低头仔细打量后,小声道:
“不烫,嗯……你做的东西,我都喜欢吃。不过男人嘛,君子远庖厨,不善厨艺理所当然,味道一般也很正常。”
说完,或许是怕许不令伤心,崔小婉又捧着木碗灌了一大口。
吨吨吨……
“……”
许不令表情一僵,他的厨艺能把陆姨感动哭,肯定算不上好,不过方才已经很认真了,自己尝着好像也没啥大问题,没想到还是不咋滴。
千里迢迢北齐,在大玥境内还能找饭馆,到了草原上不做饭就只能吃干粮了,到时候咋办?
许不令低头看了看鱼汤,稍显尴尬:
“走的不远,要不咱们现在回去,把夜莺带上?”
崔小婉勾起嘴角笑了下:“没事啦,以后我教你就是了,不会可以学嘛。”
许不令想想也是,便也不再多说,端起木碗大快朵颐。
一顿饭吃完,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许不令收拾好碗筷,又用铁锅烧了锅热水。
两人轮番洗漱一番后,崔小婉回到了马车上,靠在小榻上,看着小小的车厢,稍显犹豫。
车厢虽然不小,但里面摆了很多物件,能躺下的地方只有一张小榻,两个人睡的话还有点挤。
崔小婉看了几眼后,开口道:
“喂,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
许不令在外面喂马,听见声响一个趔趄,偏头看向车厢:
“嗯……我在外面守夜,你早点睡就是了。”
崔小婉哦了一声,解开衣裙,缩进了被褥里,把小麻雀也放在了枕头边上,盖好被褥后,又开口道:
“要是觉得冷,就进来吧,不乱动就可以了,我不介意的。”
进去不乱动,还不如在外面装君子。许不令暗暗摇头,喂完马后,靠在了车厢外面,抱着直刀闭上了眼睛,轻声道:
“睡觉吧,路还长着。”
“哦。”
崔小婉注视着车门上的背影,确定许不令不进来后,可能是身体确实虚弱,倦意上涌,渐渐合上了双眸……
第八章 家父剑圣祝六
清晨时分,楼船上。
东方刚刚亮起鱼肚白,船尾的房间里,向来晚睡晚起的萧湘儿,还在暖和的被窝里酣睡,手里握着红木小牌,睫毛轻轻颤动,脸颊微红,也不知在做着什么羞煞旁人的美梦。
船上的姑娘都知道湘儿的作息时间,原本这种时候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只是今天显然有点不对劲。
萧湘儿胸脯微微起伏,本来在均匀呼吸,慢慢娥眉皱了起来,屏息凝气了片刻,又把被褥拉起来盖住了脸。
很快,房间外的廊道里,也响起了些许脚步声,叽叽喳喳的声音传来:
“我的天,谁在船上煮……”
“什么玩意,难不成有人投毒?”
“豆豆,是不是你在作妖?你给我上来……”
“小姐,我没有……”
……
萧湘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抽了抽鼻子,结果难以言喻的味道传来,弄得她一个激灵瞬间醒了。
什么鬼!
萧湘儿一头翻起来,捂着鼻子披上外衣,跑到露台上想透透气,结果一拉开露台的门,浓郁味道便铺面而来,冲的她差点憋过气去,又连忙把门关起来了,娇声道:
“姐,你想谋杀亲妹不成?在弄什么鬼东西……”
声音渐行渐远。
露台的正下方,楼船的厨房内,水雾缭绕。
陈思凝站在灶台前,手法熟练的煮着粉,豆豆和一众丫环满眼惊恐的站在外面。
祝满枝小脸煞白,躲在宁清夜后面,看着那锅黑暗料理,小声道:
“小宁,你确定这玩意能吃?红鸾姐和绮绮姐都被熏得跑下船了,湘儿姐估计也快了……”
宁清夜吃了好多次,如今已经习惯了,抱着胳膊点头道:
“虽然不好闻,但味道非常不错,你吃一次就知道了。”
“我才不吃,这味道,和那什么似的……你第一次就敢下嘴?”
“不敢,许不令那厮按着夜莺吃,我怕也那样对我,就尝了一口。这可是你自己要尝的,待会我按着你吃就行了。”
??
祝满枝大眼睛一瞪,知道宁清夜不会说假话,便想转身偷溜,结果刚走出两步,就被清夜提溜了回来。
陈思凝厨艺不错,做饭很认真,给别人推荐家乡美食,自然下了硬功夫,花了一早上的时间,总算是做好了粉儿。
“饭好了!”
陈思凝把碗放在托盘里,含笑端着走出了厨房,抬眼一看,船都空了!
几十号女眷都跑到了岸边的草地上,眼神古怪,萧绮和萧湘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模样是准备重新买一条船。钟离玖玖和宁玉合吃过,此时真正认真和姑娘们解释。
宁清夜和楚楚还在,两人拉着满枝的两只手,硬拖着走到了跟前,楚楚含笑道:
“辛苦陈姑娘了,师父真正和她们解释呢,以后吃上一次就知道了。”
陈思凝对这反应丝毫不奇怪,她没吃过之前也是这样的,她轻轻笑了下,端着托盘来到了饭厅,招呼道:
“祝姑娘,过来尝尝。”
祝满枝表情僵硬,她是闹着想尝尝南越美食来着,可谁会知道味儿这么冲?一船人都吓跑了。
如今粉儿已经煮好了,碍于礼节,祝满枝总不能筷子都不动,只能硬着头皮,坐在了陈思凝对面,含笑道:
“陈姑娘,我自己吃就行了,嗯……你忙了一早上,先休息会吧。”
陈思凝可不傻,自幼学习办案,逻辑十分清晰,知道她一走满枝肯定把粉儿倒了,岂会离开。她坐在面前,满眼期待地看着满枝:
“我不累,粉儿里面放了腌制的酸笋,就和臭豆腐一样,不好闻但口感极佳,只有我们南越才有,你尝尝。”
“……”
祝满枝知道在劫难逃,当下也拿出了吃货的气魄,用筷子夹起米粉,嗦了一口……
————
一刻钟后,厨房里。
祝满枝穿着小围裙,在案板上切着酸笋,模样极为认真,还轻声询问道:
“老陈,许公子真喜欢吃这个?”
陈思凝负手而立,站在背后认真指导,点头道:
“没错,上次在十八寨,他天天吃我做的粉儿。有句老话,叫‘想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祝姑娘要是学会了,许公子肯定特别宠你。”
祝满枝脸色微微一红:“哎呀,你说什么呀,我和许公子……嗯,是异性兄弟来着,和小钟她们不一样。”
陈思凝含笑点头,心里半点不信。她来船上也两天了,虽然没深入交流,但也看出了这艘船的底细,船上的女眷全是许不令的女人,祝满枝都住在许不令后宫里面了,怎么可能没关系。
陈思凝这次过来,是寻找许不令‘探口风’的,不可能一直在船上傻等,还得去找许不令的下落,不过她不知道许不令去哪儿了。
贸然打听许不令的行踪,很容易被误认为她对许不令情根深种,想去白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陈思凝便想着私下里偷偷打听。
船上这么多姑娘,五个大姐姐明显不好忽悠,清夜、楚楚、夜莺都接触过,问了肯定都会怀疑她是不是喜欢许不令,那剩下的就只有松玉芙和祝满枝了。
松玉芙天天和萧绮待在一起,看起来是书香门第的小姐,应该也很聪明,也就这个胸脯大的姑娘看起来比较憨。
陈思凝一番物色后,自然就想从满枝入手,问问许不令的去向。
此时有了和满枝独处的机会,陈思凝自然就套起了话:
“你和许公子是异姓兄弟?不会吧,我听清夜说,你和许公子关系很好啊。”
祝满枝脸儿又红了几分:“是吗?清夜怎么说我和许公子的?”
“……”
陈思凝完全就是瞎扯,清夜向来少言寡语,极少主动开口,哪里和她聊过这些。她眼珠转了转,笑道:
“清夜说,许公子经常护着你,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
好肉麻!
祝满枝小眉毛皱了皱,略显不满地道:
“她瞎说,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我也是江湖人好伐?当年在长安城,若不是我出手相助,许公子根本没法离开那龙潭虎穴,血洗白马庄、双煞灭张翔知道不?都是我带着许公子干的。”
“嗯?”
陈思凝微微一愣,她知道祝满枝有习武的底子,但没见祝满枝出过手,并不知晓有多高。此时听见这话,略显意外:
“祝姑娘这么厉害?”
“一般啦。”
祝满枝总算等到了最喜欢的环节,连忙放下菜刀,把手洗干净,拉着陈思凝回到了自己房间,颇为得意地指了指墙上的画像:
“陈姑娘可知这是谁?”
陈思凝习武多年,虽说没见过这版本的老剑圣画像,但画像左下角那么大‘祝稠山’三个字不可能不认识。她点头道:
“这是祝老剑圣,祝姑娘……咦?祝姑娘也姓祝,莫非和祝老剑圣有渊源?”
祝满枝可算捉到一个涉世未深的傻姑娘了,做出江湖女侠的模样,谦虚道:
“祝老剑圣是我祖父,家父剑圣祝六,在江湖上小有名气,陈姑娘应该听说过。”
?!
小有名气?
货真价实的剑圣,全天下可就只有一个!
陈思凝表情微微一变,知道有眼不识泰山,把铁板当成了弱鸡,连忙抬手行了个江湖礼:
“姑娘原来是祝剑圣的千金,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
祝满枝强忍住不笑,做出风轻云淡的模样:
“都是江湖人,陈姑娘不必计较这些世俗礼节。”
陈思凝完全没料到,面前这姑娘才是船上隐藏的顶级大佬,此时倒是有点紧张了。她偏头看了看剑台上的两把剑:
“姑娘也是剑客?我好像没听过姑娘的大名……”
祝满枝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宝剑‘湛泸’,手法熟练地轻弹剑柄,剑出三分:
“这把剑是君山曹家的传家至宝,不过我和我爹一样,不喜欢占兵刃上的便宜,用的都是普通铁剑。我爹说,年轻人要藏锋,不能太早展露锋芒,所以在江湖上走动,一直行事低调,姑娘没听说过也正常。”
陈思凝瞧见这把位列十大名剑之一的传世名兵,心中越发深信不疑,眼神敬重。
陈思凝半步宗师的武艺,加上天生谨慎,防御手段层出不穷,单挑唐蛟都没问题,放在中原都算是凤毛麟角的高手了,但和世间顶流的剑圣祝六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如今遇上剑圣祝六的闺女,陈思凝自然不敢怠慢:
“是我孤陋寡闻。祝姑娘的剑术,想来很高明吧?”
祝满枝会她爹的‘撼山’,剑术技巧世间顶流,只是硬实力拖后腿罢了,此时被问起剑术,自然认真点头:
“尚可,也就比我爹差一点,许公子的剑术都是我教的。”
!!
陈思凝一个趔趄,看着满枝,有点不信。
祝满枝也觉得牛吹得有点大,眨了眨眼睛,又道:
“剑术再高明,也要看用剑之人是谁,我年纪尚小,武艺比起许公子,肯定差一丢丢。”
陈思凝这才点头,想了想:“祝姑娘如此厉害,应当是许公子的左膀右臂才对,许公子出门,为何不带着姑娘?”
祝满枝听见这个扎心的问题,顿时高兴不起来了,心里面还有点失落。
自从来到楼船上后,祝满枝便再未离开过,大宁小宁、大钟小钟,乃至夜莺,都轮着陪许不令出去游历江湖,她却只能在船上傻等着,感觉还不如和宁玉合一起游历江湖的时候有意思。
说是武艺不好怕出事儿,但祝满枝天赋不差,能孤身混进天字营狼卫便能看出来,这两年也没少习武,特别是孤零零待在船上的时候,习武特别认真,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能陪许不令出去闯荡,如今不说和清夜单挑,打两个楚楚肯定没问题了。
只是即便如此,和许不令还是差太远了,清夜跟着都只能打酱油,她出去了也是一样。祝满枝天生乐观,从不抱怨这些,但心里岂会没点小委屈。
祝满枝耷拉着肩膀,把剑放了回去,在椅子上坐下,晃荡着小腿:
“我帮不上忙,许公子自然就不带我了,怕出事嘛。其实我十四岁就当捕快,孤身一人跑到京城,什么风浪都见过,比楚楚和清夜机灵多了,哪里会出事……就是确实帮不上忙……”
陈思凝稍显疑惑,在跟前坐下,询问道:
“怎么会帮不上忙?祝姑娘不是只比许公子差一丢丢吗?”
“差一丢丢丢丢丢丢丢丢丢丢……”
祝满枝用手撑着脸颊,瞄了陈思凝一眼:
“听说你和唐蛟差不多厉害,六个你加上我,应该能和许公子打平手。”
“……”
陈思凝顿时无语。
祝满枝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算了,还是学做粉儿吧,许公子开春就回来了,到时候应该也学会了。”
陈思凝思索了下,忽的开口道:
“祝姑娘,你想不想去江湖上逛逛,想的话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去,我一直在南越待着,时常听闻中原江湖的传说,却未曾轻眼瞧见过,这次出来,也是想见见世面。”
祝满枝脚步一顿,她肯定想出去逛,以前和宁玉合游历江湖,虽然无波无澜,却也是她长这么大唯一的江湖经历了。只是……
祝满枝犹豫了下,回头道:“带你去逛逛倒没什么,但现在打仗,外面不安稳,出事儿了咋办?”
陈思凝面带笑容,拍了拍胸脯:“我们就出去走走,又不是去杀人。我别的不说,逃命的本事天下无敌,连许不令第一次都没抓住我。我们就在附近转转,只要我在,保姑娘安危绝无问题。”
陈思凝半步宗师的武艺,能打两个宁玉合,女子之中几乎无敌,放在中原江湖也是横着走的存在,说这话确实不算吹牛。
祝满枝有点意动,但不想给船上的姐姐们惹麻烦,稍微想了下,还是说道:
“我去和绮绮姐说一声,要是绮绮姐答应了,我就带你出去。”
“哦……好吧。”
祝满枝走出房门,可能是真有点心动,回头道:
“要是绮绮姐真答应了,你跟着我走江湖,得有个混号,这样有气势些。我给你取个吧,嗯……你做的螺蛳粉特别好吃,又用刀,就叫‘螺蛳刀’,怎么样,很霸气吧?”
“螺蛳刀……”
陈思凝挠了挠头,怕满枝反悔,也不好拒绝,勉为其难点头:
“好吧,听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