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来人往
沙沙沙——
大雨淅淅沥沥间,洒在青石小巷间。
转眼又是一年,巷子里的老酒铺,依旧是往日那副模样,三张酒桌,几个酒缸,发黄的酒幡子在风雨中摇摇晃晃。
一年时间很短,孙掌柜还是老样子,肩膀上搭着个毛巾,独自在小酒铺里兜兜转转。
一年的时间也很长,去年经常来坐坐的酒客,大半已经各奔东西,换上了新来的生面孔。
“掌柜的,来一缸酒!”
绵绵春雨间,带着几分嬉笑的声音,从酒铺外响起。
祝满枝扛着油纸伞,白色上衣绣着花瓣,下面则是暖红色的裙子,头发梳成了寻常姑娘常见的垂云髻,笑眯眯的站在酒铺的围栏前。
宁清夜一袭长裙,雪白宝剑提在手中,侧目望着棚子上的酒幡子,略显失神。
孙老掌抬起眼来,看向站在外面的两个姑娘,露出几分笑容:
“哟~稀客,小老儿我还以为你们俩不回来了。小祝啊,找到你爹爹没有?”
祝满枝笑眯眯的点头:“早找到了,掌柜的这你都记得?”
孙掌柜用毛巾擦了擦手,走到酒缸前:“自是记得,找到就好。小宁姑娘,你哪儿咋样啊?”
宁清夜知道孙掌柜当年照拂过厉寒生,对她的生世一清二楚,此时迟疑了下,摇头道:
“我和他没关系,没去找他。”
孙掌柜琢磨了下,轻声道:“寒生那娃儿心不坏,就是有点爱钻牛角尖,你俩性子差不多……”
宁清夜不太想聊厉寒生的事儿,不过和满枝结交这么久,也不像往日那般不通人情世故了,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祝满枝见宁清夜情绪不对,笑嘻嘻的插话道:
“孙掌柜? 你别老说我们呀? 令郎应该成家了吧?抱孙子没有哇?”
孙掌柜听到这个? 脸上显出几分笑意:“早成家了? 在外面当知县,几年也不回来一趟,孙子还真没抱过几回。”
说话之间,孙掌柜拿起酒勺? 准备往酒壶里装酒。
祝满枝见状? 连忙抬手:“要一缸酒? 不是一坛? 我们待会还得走呢? 以后还能不能过来说不准? 多买点。”
想离开前多买点的酒客,孙掌柜见的太多了? 摇头呵呵笑了下:
“老规矩,一人一壶? 雷打不动,老司徒过来说好话都没有。这断玉烧买再多? 也不够几天喝的? 真想念了,抽个时间回来坐坐? 比带着一缸酒管用。”
祝满枝知晓孙家铺子的规矩,可跟着许不令出来? 答应好了帮情郎买酒,就买一壶的话肯定不够喝,她讨价还价道:
“孙掌柜,我们可是老熟人了……”
“小老儿我到处都是老熟人,照这么买,后面的人喝啥?一人一壶,没得商量。”
祝满枝叹了口气,眼珠转了转,指着宁清夜的肚子:
“一人一壶也行,小宁怀上了,我们可是三个人,说不定是四个,五个也有可能……”
宁清夜正在发呆,闻言回过神来,抬手就在满枝腰上掐了一把:
“瞎说什么?你才怀上了。”
孙掌柜哭笑不得,被磨得没办法,还是给装了三壶酒,递给祝满枝:
“你那兄弟怎么没过来?听说他也来京城了,许久不见还真有点想念。”
祝满枝接过三壶酒提在手上,笑嘻嘻道:“他在宫里上朝呢,待会应该会过来。掌柜的保重,我们去前面逛逛,先走啦!”
孙掌柜点了点,目送两人消失在雨幕中。
又回到了长安城,自然会勾起往日各种各样的回忆。祝满枝提着三坛酒,走走看看间,不停念叨着把宁清夜当免费劳力使唤的事儿。
宁清夜给满枝撑着伞,走向曾经居住过的小院,目光一直在巷子各处停留,显然是在回忆当年和许不令在这里相会的时光。
两人走出巷子口时,迎面也走来了两个路人。前面的是个中年男子,身着文袍面向随和,手里撑着黑色油纸伞,看气质像是个儒士;中年男子身后,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姑娘,约莫十二岁上下,扛着一把桃花小伞,乖乖的跟在男子背后。
四人擦肩而过,并未停留。
宁清夜走过后才回过神来,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回头看了眼,却只能看到桃花伞的伞面,和小姑娘的裙摆。
祝满枝略显疑惑,偏头道:“小宁,怎么了?”
“没什么。”
宁清夜觉得那小姑娘有点眼熟,却也说不出哪里熟悉,仔细回想无果,也只当是曾经在长安城走动偶然遇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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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来一壶酒。”
春雨淅淅沥沥,酒肆中三张酒桌都是空的,孙掌柜在酒缸前擦拭。
酒肆外,中年男子收起了油纸伞,靠在了门口的围栏上,伞尖上仍然滴着雨水。羊角辫姑娘有学有样,也把小一些的桃花伞收起来,靠在了黑伞的旁边。
孙掌柜抬起头来,稍微打量了几眼,不认识,含笑上前道:
“客观第一次来长安吧?面生的很。”
中年男子笑容和煦,在靠窗的酒桌旁坐下,让羊角辫姑娘坐在对面:
“往日经常听说‘其烈如火,可摧金断玉,方称‘断玉烧’,乃世间第一佳酿’,听了半辈子,未曾喝过一回,这次刚好到长安走动,顺道过来坐坐。”
孙掌柜呵呵轻笑,端着温好的断玉烧来到桌旁,又取了两碟小菜过来放下:
“也算不得佳酿,就是烈,客官你品品,看喝不喝的惯。”
中年男子拿起断玉烧抿了一口,可能是和马奶酒习惯了,遇上这蒸馏出来的高度烈酒,还真被呛了下,点头道:
“名不虚传。”
羊角辫姑娘坐在对面长凳上,个子长高了不少,双腿不再悬空摇摇晃晃,她转头看了看孙掌柜,笑眯眯道:
“老伯伯,我爹可喜欢喝你酿的酒了,以前跟着爹爹跑江湖的时候,他老念叨这个,说喝啥都没滋味。”
“是嘛?”
孙掌柜用毛巾擦了擦手,在旁边坐下,打量小姑娘几眼:
“你爹爹叫什么呀?老头我记性还不错,说不定认识。”
羊角辫姑娘眨了眨眼睛,看向了对面的师父,明显是在询问能不能说。
中年男子放下酒碗,平静道:“叫薛义,江南**门薛家的远房亲戚,前两年来长安走动过一会,出了岔子,听说最后来了这附近,老掌柜可还记得?”
孙掌柜听见这话,又看了看旁边的羊角辫小姑娘,沉默片刻,轻叹了一声:
“老头我还以为要等好多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小桃花一愣。神色微喜:“老伯伯认识我爹爹?”
“认识,你爹还有你吴伯伯来长安的时候,经常到这儿来喝酒。”
孙掌柜站起身来,走进了后屋,片刻过后,拿着个长条布包出来,放在了酒桌上:
“可惜,你爹上次来长安的时候,出了岔子,大晚上跑过来,给你留了样东西。”
小桃花抬手打开布包,两截寒铁枪身出现在眼前,枪杆上刻着一朵小桃花,歪歪扭扭,却是熟悉的不能在熟悉。
“爹爹……”
小桃花眼圈儿顿时一红,嘴儿抿了抿,眼看就要哭了,却又强行忍了回去,把两截铁枪抱在怀里,看向孙掌柜:
“我爹爹说什么没有?他当时说很快就回来,结果一走就再也没回来了……”
孙掌柜在酒肆中卖了一辈子酒,从未离开过一天,却看尽了天下间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望了左清秋一眼,叹了口气:
“行走江湖,妻离子散是常事,横死街头是善终,有几个人能真正走完。你爹爹当时挺后悔,不过,行走江湖干杀人的买卖,倒头来死在乱刀之下,也算是死得其所。你爹让我嘱咐你一句,别想着给他报仇,也没仇可报,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和他一样出来跑江湖,得不偿失。”
小桃花抱着铁枪,水汪汪的眸子稍微茫然了下,嗫嚅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左清秋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老掌柜是个明白人,若是人人都如老掌柜这般想到通透,世上哪还有那么多生死别离。可惜这些东西,世上能看透的也只有寥寥数人,不切身体会,寻常人根本参不透。老掌柜和她讲这些,早了。”
孙老掌柜眼中显出几分意外,呵呵笑了下:“客官有这眼界,那也不用小老儿我瞎操心了。我这性子便是如此,见人便想说两句,都成习惯了,客官勿怪。”
左清秋微微颔首,和孙掌柜又聊了两句,喝了一碗酒后,便起身带着小桃花离开酒肆。
小桃花抱着铁枪,情绪很低落,跟着走出门,抬手去拿靠在墙边的小伞,转眼却瞧见,青石小巷远处的入口,一个白衣男子,手持油纸伞,牵着黑色骏马缓步走了过来……
第十章 萍水相逢(245/578)
从太极殿出来,已经中午时分,长安城内下起了小雨。
许不令走出宫门,让在外等候的岳九楼去和关鸿业联络,他独自牵着马前往大业坊。
来太极殿面圣,说白了也只是走个流程,宋暨心里有再多想法,也不可能对他说什么;他对宋暨有再多不满,也不会在此时和宋暨反脸;朝会上只聊了公事,除此之外半句话都没多说。
至于五万西凉军,宋暨会怎么安排,萧绮也早就预料到了。宋暨只想要兵不想要将,又没法把许家踢开,才让尚未掌权的许不令带兵;给的官职是虚职没有实权,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得听关鸿业的安排,不能脱离朝廷掌控擅自用兵。
许不令对此也没说什么,毕竟他若是上来就独掌兵权,整合了关中二十万府兵、民兵,那估计也不用平叛了,回头和西北的肃王一起包长安的饺子,手握四十万大军,直接登基即可。
不过把西凉军交给关鸿业指挥,肯定不是长久之计,话语权是打出来的,许不令还得在平叛的战场中,想办法树立威信,把关鸿业压下去,然后才能和朝廷摊牌要兵权,现在一仗没打就想着独揽大权,也不现实。
驾马来到大业坊的状元街,许不令先去仙芝斋,给船上的姑娘每个人都挑了几样胭脂,然后便来到了孙家铺子,想着打上一壶断玉烧,解救肚子里都快饿死的酒虫。
青石小巷中,细密雨珠自伞骨滑下,落在青石地砖上,马蹄铁发出清脆的‘踏踏——’响声。
来这世道这么久,许不令走过最多次数的路,除开宝宝的水路和旱路,恐怕就是这条小巷了。
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偶尔还能遇见似曾相识的酒客,其实若是真有机会的话,许不令更想呆在这里,能安安稳稳与世无争,谁又想在外劳苦奔波。
遥遥看见巷子深处的老酒肆,许不令露出几分笑容,正想着该怎么和孙掌柜打招呼,忽然瞧见一个小姑娘从酒肆里跑了出来? 附身拿起小伞? 正好望向这边。
四目相对? 曾经只是萍水相逢? 时间相隔遥远? 两人却都没有忘记对方。
“小桃花?”
“大哥哥!”
酒肆外,小桃花脸色的伤感一瞬间变成了惊喜? 连雨伞都不拿了,一手抱着包裹? 一手遮在头顶,快步跑向了巷子口。
左清秋撑着油纸伞? 回过头来,瞧见那匹很醒目的追风马? 眼神不易察觉的凝了下,转身跟在了小桃花身后? 步伐平稳,油纸伞遮在小桃花头顶,滴水不漏。
许不令松开缰绳? 撑着伞快步上前,瞧见这一幕? 眼中稍感意外,多留意了那撑伞的中年男子一眼,便又看向了羊角辫姑娘:
“小桃花,你还在长安城呀?”
小桃花踩着绣鞋,跑过青石小巷,来到许不令的跟前,眉眼弯弯笑道:
“我前几天才过来,以前都在外面到处跑。上次收了大哥哥银子,说是让吴伯伯给你算命,结果……结果……”
小桃花看了看怀里的长条包裹,眼神又黯了些。
许不令目光随之下移,瞧见露出来的半截枪杆,眉头微微皱了下。江湖上用铁做枪杆的很少,他遇见小桃花的那晚,在仁义堂中被魁寿街李家算计,当时便有个用铁枪的汉子……
稍作联想,许不令便拼凑出了前因后果,明白第二天去找小桃花,小桃花为什么不在了。
不过当晚李家收买高手意图伏杀他,他虽然和在场几人起了冲突,但铁枪薛义和吴忧仗着武艺高强杀了出去,后面的事儿都是狼卫处理的,按江湖规矩算也和他没啥关系。
不过,许不令看着面前眼神伤感的小姑娘,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走进了几分,微笑道:
“没事,现在不是又遇上了吗,这位是……”
许不令望向左清秋,左清秋表情随和,微微颔首:
“我是小桃花师父,行走江湖不便透漏身份,望公子勿怪。”
许不令微微点头,对此倒也不介意:“见过先生。”
左清秋此次是为了右亲王的儿子而来,单挑的话不一定奈何的了许不令,只要打起来必然暴露身份,自然没有在此处和许不令动手的想法。他看了小桃花一眼,便转身走向了酒肆:
“你们聊吧,我去那边看看。”
小桃花略显伤感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见师父走开了,便跑到了许不令的伞下站着,从腰间取下荷包,拿出里面一直贴上相随的银元宝,递给许不令:
“大哥哥,你当时付的银子。伯伯说江湖人要讲信义,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拿,我本来想等长大了,跑江湖的时候去找你的,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你了。”
躺在掌心的银元宝光亮亮的,明显经常拿在手中摩挲。
许不令心里微微揪了下,想了想,抬手把小桃花的手指合了起来,握住了银元宝:
“你不是给我算过命嘛,算的很准,该是我给你答谢才对,怎么能把银子要回来。”
小桃花摇了摇头:“我当时瞎说的,就算准也是蒙的,不能白拿大哥哥的银子……”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算命都是蒙的,只要蒙对了就是准。我找你算命,算准了若是把银子要回来,岂不是坏了规矩,以后会倒霉的。”
“……”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觉得很有道理,一时间两难起来:“那……那也不能给这么多……”
“多的就当预付的酬劳了,等小桃花长大了,走江湖的时候,拿着银元宝来找我,多出来的银子,到时候随便帮我跑个腿就行了。江湖人嘛,收钱办事天经地义,谁都不欠人情。”
“嗯……”
小桃花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合适,她跟着师父认真习武,想的便是以后走江湖把元宝还回去,还回去以后做什么,倒是没有想过。反正现在把人遇见了,等长大了再去还,好像也不是不行,不过……
小桃花想了想,低头道:“酒肆里那个老伯伯说,我爹爹走的时候,嘱咐我以后不要走江湖,师父也经常和我说,江湖很小,没什么好走的……”
许不令听见这话,倒是愣了下,手掌撑着膝盖,微微附身,微笑道:
“不闯江湖最好,江湖确实没什么意思。不过你是姑娘家家,习武不游历江湖的话,以后做什么?”
小桃花回忆了下,嘻嘻一笑:“师父说,要为天下开太平,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为天下开太平?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抬眼望向酒肆前负手而立的中年人,只有一个背影。
高人……
许不令本想问问小桃花师父是谁,可行走江湖既然隐姓埋名,肆意打听不合规矩,他想想还是没说什么,抬手揉了揉小桃花的发髻:
“跟着你师父好好学,以后有本事了咱们一起给天下开太平。”
小桃花点了点头,收起元宝后,回头看了看等待的师父,轻声道:“师父还有事,我先走了,以后怎么找大哥哥呀?”
许不令轻笑了下:“哥哥我是天下第一,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现在还小,不用想这些。”
“哦……”
小桃花抿嘴笑了下,转头快步穿过雨幕,跑向了左清秋,跑出几步,又回头招了招手:
“大哥哥再见。”
许不令抬手摆了摆手,站在雨幕之中,目送小桃花离去。
小桃花跟在左清秋后面,一步三回头,直至人影消失在巷子拐角。
孙老掌柜站在酒肆的围栏后,左右看了两眼,叹了一声:
“江湖便是如此,恩恩怨怨的谁都分不清楚。公子不是江湖中人,那小姑娘估计也不是,就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许不令知道孙掌柜是在说铁枪薛义的事儿,虽然此事和他关系不大,但毕竟和薛义的身死有所牵连,小桃花以后知晓内情,会不会找他麻烦还真说不准。
许不令牵着大黑马来到酒肆外,递出了酒葫芦:
“是啊,希望吧。”
“公子还是老规矩?”
“老规矩。”
孙掌柜接过酒葫芦,拿起酒勺,清亮酒液灌入葫芦中,发出哗哗声响。
许不令目光一直放在巷子转角,可能心思已经不在酒上了,接过酒葫芦后,放下一锭银子,便牵着马转身离去。
孙掌柜用毛巾擦了擦手,站在小酒肆的屋檐下,望了望许不令离去的背影,又望向巷子的另一头,摇头笑了一下。
青石小巷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得人来人往,可能每个人都有这样一段与众不同的故事;有的刚刚开始,有的早已结束,有的至今还深陷其中执迷不悟,其中有多少爱恨纠葛、悲欢喜怒,没人说得清楚,能知道一切的,恐怕只有能让人忘却一切的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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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们顺手给太后宝宝比个心呀~
第十一章 枝目前犯(二)
从孙家铺子出来,在街坊间穿行许久,来到了当年买下来的宅院,细细密密的春雨也小了几分。
许不令在院口停下马匹,推门进入熟悉的小院。墙头杏树郁郁葱葱,半年无人居住,院子里积了层落叶,正屋的小窗户,几块木板歪歪斜斜,还是以前的模样。
宁清夜白裙如雪,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脸颊微扬,带着几分酡红,看着天空的云卷云舒,不知在回想什么,略显出神。三个酒壶放在地上,其中一个打开了,两个小碗放在跟前。
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上落下,衬托着稍显冷艳的容颜,恍惚间让人觉得又回到了当初相逢的那段时光。
许不令撑着油纸伞走到屋檐旁,前后看去:
“满枝跑哪儿去了?
宁清夜回过神,偏头望了下,便又继续望向天空:“满枝等你喝酒,好久没喝,我俩先碰了一碗,她直接就趴下了。”
许不令收起油纸伞靠在墙边,探头往门里瞄了眼——临走前小屋收拾的很干净,倒是没有遭贼,收好的被褥被拿了出来,已经铺在了小床上。身着暖红裙子的小满枝,四仰八叉的趴在上面,被褥盖着上身,脸蛋儿红扑扑明显带着几分醉意,可能是听到了声响,稍微清醒了些,半眯着眸子,醉醺醺笑了下:“许公子,嗯……嘻嘻~……”然后又没声了。
“这丫头……”
许不令哭笑不得,摇摇头,回身在宁清夜旁边坐下,把小板凳拖近了几分,紧紧挨着:
“方才在孙家铺子,遇上个熟人。以前咱们去仁义堂,就是和楚楚第一次见面那次,事前先在虎台街算了个命,你可还记得?”
宁清夜方才一直在想这事儿,听见这话豁然开朗:“我方才也遇见了,觉得眼熟却想不起来? 原来是那个小姑娘……她好像叫小桃花?”
许不令点了点头? 拿起还剩大半壶的断玉烧? 仰头灌了一口:
“是啊,那次找她算姻缘,她说要娶的人近在眼前。现在想来,料事如神。”
“……”
宁清夜恍然的表情一凝? 继而又冷了下来? 望向了别处:“别自作多情,谁要嫁你?”
许不令拿起酒碗? 倒了一碗递给宁清夜:“说好先做情侣,江湖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别出尔反尔啊。”
宁清夜低头看了看酒碗? 接过来小抿一口? 舔了舔红润薄唇:“哼~”
许不令轻笑了下,想起小桃花,又叹了口气:“上次我们去仁义堂,遇见的几伙杀手中? 有个使铁枪的汉子。是小桃花的爹爹……”
宁清夜听到这个? 眼神微微动了下。自幼出身江湖,爱恨纠葛的事情见得不少,明白这种江湖恩怨中? 受伤的永远都是心智未成的子女。她坐直了几分:
“我看那小姑娘,现在过得还行,她没事吧?”
“挺好的,找了个比较厉害的师父,她师父武艺很高,估计内外兼修,感觉比祝大剑圣都有压迫力,就是不知道是哪里的高人。小桃花近两年估计也在习武,看根骨比夜莺只强不弱,几年之后,恐怕就能在江湖上听到她的名字了。”
宁清夜轻轻蹙眉,至亲暴死、拜师学艺,是为了做什么,江湖上人尽皆知。她回想了下:“在仁义堂,是他们先对你图谋不轨,我们只是自保罢了。再者,当时那两个人武艺很高,自己杀了出去,我们也没拦住,若不是狼卫跑过来,就已经逃走了,最后被狼卫所杀,按理讲和我们没关系才对……”
“本来就没关系,薛义干的是杀人的买卖,罪有应得,再遇上一次也照杀不误。不过小孩子是无辜的,年纪小小没了爹,往后的日子全都变了,但这种事又没法避免,只能说造化弄人。”
宁清夜沉默了下,可能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淡淡哼了一声:
“怎么不能避免?妻儿俱在,若是肯知足,不去谋财谋高官厚禄,老老实实过日子,岂会出事?”
许不令摇了摇头,轻轻握住了宁清夜的手:“人活一世,哪能事事都顺心如意,事后看来肯定不该去做那些事,但事前根本不会知道这些。
就比如厉寒生,作为一个书生,‘学而优则仕’,寒窗苦读数年,为的就是报效朝廷,古往今来的读书人都是如此,他想进京谋个官职其实没错;按照读书人的看法,堂堂正正靠学文顶天立地,可比以武乱禁的江湖人有出息。
再者,你娘当年被陷害,成了逃犯,厉寒生作为读书人,肯定是想着向朝廷伸冤,而不是在深山里东躲西藏认下这个罪名;若不是后来宋暨上位清洗江湖,他真能衣锦还乡也说不定。”
宁清夜沉默了下,轻轻哼了一声:“事已至此,纵有千般理由又如何?他现在依旧在想着皇图霸业,给吴王当走狗,可半点没有悔改的意思。”
许不令也只是随口劝劝,见宁清夜心情不好,知道多说无益,便也不再多嘴,转而道:“要不要进去歇会儿?”
宁清夜喝了两碗断玉烧,脸颊上明显带着两抹红晕,被勾起了往日思绪,心情稍显低落,确实有了些许醉意,闻言点了点头,起身准备进屋。
只是宁清夜还没起身,就发现许不令探出手,穿过裙子搂住了腿弯,右手拖住了她的后背,继而身体一轻,就被横抱了起来。
宁清夜思绪刹那间恢复:“你做什么?”
“送你去休息。”
许不令表情平静,走进屋里,用脚把门带上:“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是这样把你抱过来的,你把我绑了,我还得忙前忙后的救你,可把我给累坏了……”
宁清夜根本没听这些打岔的话,扭着身体想要落地,眼神微冷: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安得什么心思?想占便宜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找借口……”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把宁清夜放在满枝旁边,认真道:
“清夜,我想占你便宜!”
?!
宁清夜一呆,没想到许不令还真就直说了。她脸色愈发红了几分,想起身出去:
“不行,你想得美,你放开我……”
许不令单手捉住宁清夜的两只手腕,摁在了被褥上,稍显不满:
“看嘛,我直说你又不答应,还是得找借口。你上次背上受了伤,我看看好的咋样了,留疤没有……”
言语间,许不令抬手挑开了衣襟,露出了白色的荷花肚兜。
宁清夜明显稳不住了,眼中又急又气,偏头看了看旁边的满枝,扭了两下:
“许不令,你……呀~”
荷花被捏了下,激的宁清夜猛地一颤,清水双眸中满是羞恼:
“你放手,我……我让你亲一下就是了,满枝在跟前……”
许不令心满意足:“对吗,这才像情侣,把眼睛闭上。”
宁清夜面若霜雪,却掩不住脸颊上的红晕,咬牙瞪了许不令一眼后,才不情不愿的闭上双眸。
“呜……”
窸窸窣窣——
房屋很小,床铺不大,老旧的木板发出些许轻响。
祝满枝躺在里侧,灌了碗断玉烧,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间,发觉有人在旁边动来动去,她略显不满的哼哼了一声,睁开了眸子。不曾想抬眼就瞧见,铁姐妹宁清夜,和她的情郎抱在一起互啃,大白团儿都被捏的变了形状。
!!!
我尼玛……
祝满枝猛然惊醒,脸色顿时涨红,可马上又被恼火取代,猛地翻起身来,都快气哭了:
“小宁,你住口!当着我面偷我男人,你……你太过分啦!”
宁清夜完全是在被欺负,刚刚才进入一点状态,发觉满枝醒了,顿时也惊醒了过来,羞恼窘迫之下,一把推开了身上的许不令,急急忙忙坐起身来,合上裙子:
“满枝,我……是他,他对我用强……”
祝满枝都快气哭了,抓着宁清夜的肩膀摇摇晃晃:
“我不听我不听,怪不得你把我灌醉,原来是为了和许公子亲亲摸摸,还当着我的面……”
宁清夜纹丝不动,蹙眉道:“满枝,你别血口喷人,什么叫我灌醉你?你自己一口下去直接翻了,还是我把你扶着进的屋……”
“我们可是拜把子的姐妹,你明知道我在,还……还……”
喋喋不休。
许不令吃干抹净,稍微整理了下衣袍,轻声道:
“好啦好啦,回船上再说吧,下午还有事。”
宁清夜脸皮薄的很,拉个手被发现,都能窘迫好几天,更不用说现在了。理亏之下不敢和满枝对峙,连忙起身跑了出去。
祝满枝翻身而起穿上鞋子,想继续去找宁清夜的麻烦,路过许不令时,抿了抿嘴,又委屈道:
“许公子,你怎么能这样……我……我明明也在旁边……”
大眼睛里明显有几分醋味。
许不令捧起满枝的脸蛋儿就嘬了几口,面带微笑:
“现在公平了吧?”
“公平个什么呀……”
祝满枝心满意足,急急忙忙从怀里钻了出去,追出了房门:
“小宁,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不然我和你绝交了……”
第十二章 理直气壮
飞马从长安城回到清渭楼的码头,已经到了下午,小雨停了下来,春风拨云见日,阳光洒在了春意弥漫的郊野上。
宁清夜骑着白色追风马走在前面,本就不多的醉意早就烟消云散,脸上的红晕却未消减,闷着头驱马小跑,很想把背后的跟屁虫甩掉。
不过,祝满枝骑得也是追风马,速度半点不慢,跟在后面絮叨了一路:
“小宁啊,我知道你喜欢许公子,但喜欢归喜欢,做人得讲点道理吧?明明是我先遇见许公子,比你早多了,你不把我当姐姐也罢,有些事总得避讳一下吧?你倒好,趁着我喝醉,当着我的面和许公子亲热,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嘛?我都想学楚楚在外面吹《凤求凰》了……”
宁清夜听得头皮发麻,反驳了一句:
“你不会吹曲子。”
“嘿——这是曲子的事儿吗?我要是当着你的面,和许公子拉拉扯扯,你心里能好受?”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都说了是他用强……”
“什么用强啊,你以为我没瞧见你勾着许公子脖子?小樱桃都立起来了……”
踏踏踏——
宁清夜纵马疾驰,直接跑上了楼船,眨眼不见了踪影。
祝满枝被好姐妹‘枝目前犯’,岂能就此忍气吞声,追进了屋里,继续和宁清夜讲着道理。
许不令一直跟在后面看戏,姐妹间打打闹闹,他自然也不会跑去拉架解释。
三人刚刚上船,萧绮便来到了甲板上,回头看了看两个小姑娘:
“相公,她们怎么了?”
成婚之后,萧绮发髻梳成了妇人髻,多了几样首饰,虽然还是一袭黑色长裙,但较之以前的霸道女总裁,多了几分柔婉气质。近个半月都在忙着公事,萧绮脸上明显多了几分憔悴,掩饰的很好? 却骗不过许不令的眼睛。
许不令有些心疼,走到跟前? 勾了勾萧绮耳畔的发丝:“没什么? 闹着玩罢了。你也别一天到晚想着公事,没事和湘儿、红鸾玩闹放松一下,有益身心健康? 别仗还没开始打? 你先把自己身体熬垮了。”
甲板上人挺多? 萧绮抬手把许不令的亲昵动作压了下来,轻声道:“我都习惯了。再者和湘儿有什么好打闹的,只要我不忙公事,她乱七八糟的念头就来了,今天尾巴明天刮毛什么的? 就拿我这姐姐当练手的……”
许不令颇为同情:“是嘛?走? 我陪你一起去收拾收拾湘儿? 给你出出气。”
萧绮看了看天色? 微微嗔了许不令一眼:“大白天的,崔小婉可住在湘儿屋里? 怎么收拾她?晚上再说吧。对了,崔小婉好像等你一天了? 听湘儿说? 你要带她去给她自己上坟,可莫要被人撞见了。”
许不令扶着萧绮走回船楼:“已经让老岳去周边盯着了,不会被人瞧见。我带崔姑娘过去一趟,你先洗白白在屋里等着……”
“知道啦知道啦~”
萧绮脸色发红,硬被三言两语挑的有点馋了,微微用肩头撞了许不令一下,便步履盈盈上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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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码头沿岸。
许不令站在楼船下安静等待,春日微斜,在地上拖出一道高挑的影子,追风马自顾自的啃着路边带着水珠的稚嫩草叶。
楼船上,两条狗蹲在踏板两侧摇着尾巴,身着荆钗步裙的崔小婉,在萧湘儿的陪同下,从甲板上走了下来;手上挎着竹篮,里面放着香火纸钱,头上戴了个帷帽,用来遮掩太过引人注目的容貌。
“母后,我走了啊!”
“去吧。”
萧湘儿站在甲板边缘,左手抓着大白鹅的脖子,右手插着小腰,眼神停留在缓步下船的儿媳妇身上,表情略显复杂。
萧湘儿了解崔小婉的性子,喜欢干净到有些执拗了,别人摸过的东西,用之前都会用手绢仔细擦拭一遍,只有十分亲近和信任的人,才会不去注意这些。
昨天晚上阴差阳错的,许不令摸了崔小婉一把,还摸的那种地方;萧湘儿还以为小婉知道后,会和姐姐第一次被舔一样,洗十几次澡,可结果崔小婉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被占便宜都不在乎,说明崔小婉心底里,对许不令已经不光是当成亲密的人那般简单了,说不定已经……
萧湘儿越想越觉得别扭,特别是崔小婉老叫她‘母后’,脑子里总是浮现起某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比如‘母后,相公好厉害呀……’之类的,想想就头皮发麻。可小婉和她同病相怜,自己上了岸总不能把小婉往下撵,牵线搭桥和从中阻挠都不对,萧湘儿也只能这么眼巴巴看着。
许不令晓得宝宝的想法,在岸边招了招手,眼神诚恳,证明自己没打歪主意。
可惜,萧湘儿半点不搭理,提着大白鹅便走向船楼,大白鹅扑腾翅膀挣扎,她还沉声训了句:
“你再乱来,信不信本宫把你毛拔了做成毛笔?”
鹅毛只能做鹅毛笔,寻常毛笔显然做不了。
许不令只觉身上某处一凉,脸色不太自然的咳嗽了一声。
崔小婉提着小篮子,回头瞄了眼,脆声道:
“母后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怎么回事呀?”
许不令也不太好解释,只是微笑道:“大白鹅太凶,可能惹到湘儿了。走吧。”
“是挺凶的。”
崔小婉没有再留意,缓步走到追风马的旁边,把篮子递给许不令,然后便双手扶着马鞍,脚儿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追风马很大,肩膀比崔小婉脑袋还高半头,没有凳子又不会武艺,想翻上去可不容易。
崔小婉废了好大劲儿,才侧坐在了马鞍上,稍微收了下裙子,看向许不令,稍显犹豫:
“要不再找一匹马?两个人坐着有点挤。”
许不令没用上去搂着美人踏春的意思,抬手牵着缰绳,徒步往外走去:
“皇后陵离这儿不远,也就三里多路,你不会骑马,坐着就行了。”
“好。”
崔小婉轻轻笑了下,端端正正的侧坐在马背上,转眼看向长安城外的郊野。
雨后初晴,道路旁花红柳绿、草木成荫,景色十分不错,不过此时,两个人的心思显然都没放在景色上。
许不令牵着马缓行,虽然昨天是无心之失,但和崔小婉独处,很难再像以前那般心无邪念了,满脑子都是一个‘软’,心中说起来有点惭愧,觉得亵渎这朵小白花,可想开口道个歉,却又担心崔小婉知道了会难以接受。
崔小婉也在想着这件事儿,不过她自幼就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对于无心之失,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觉得许不令今天有点沉默寡言,没以前那么有意思了。
两人在草长莺飞的道路上走了片刻,崔小婉忽然开口道:
“喂,你是不是在想昨晚的事儿?”
许不令表情一僵,迅速收敛的乱七八糟的思绪,偏头笑了下:
“是啊,昨晚不小心闯进屋里,惊扰姑娘了。”
崔小婉心思通明,知道许不令脸上的那一丝尴尬来源于什么。她展颜笑了下,认真道:
“我没怪你,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和母后是夫妻,常言‘小别胜新婚’,回来急急忙忙的找她很正常。不过我有点想不透的是,你即便认错人,把我当成了你的其他夫人,按照礼法,你应该让我出去,再临幸母后才对,为什么要捏我一下?”
?!
许不令眼中显出几分错愕,没敢回头直视崔小婉的双眸,只是干笑道:
“嗯……你知道是我捏的?”
崔小婉表情宁静,没有任何异样:“你手大,我自是分辨的出来。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所以不怪你,你也别去回想,不然就不算君子了。”
“呃……”
许不令老脸红了下:“姑娘不介意就好……其实我也不算什么君子。”
崔小婉摇了摇头:“身正影直便是君子,男人好色很正常,你不必为此自责。”
???
许不令摊开手:“我自责个什么?这有什么好自责的。”
崔小婉还是摇头:“好色还理直气壮,也不行。你要把这当成一件平常事,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才能问心无愧。”
“……”
好色,和吃饭喝水一样……
莫得感情的色胚……
许不令沉默半天,知道崔小婉在说‘食色性也’,可这话怎么听都不大对劲,最终还是放弃了辩论,转而道:
“算了,还是给你讲诗词故事吧,你想听什么。”
“春天的”
“嗯……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春日斜阳之下,两人一马在官道上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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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更6000字,现写质量不高,还是得留几章存稿,今天就两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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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桃花回眸
春日西斜,微风徐徐。
长安东郊的小道上,白袍公子牵着黑色骏马,在花丛间闲庭信步。荆钗布裙的纤弱女子侧坐于马背,头戴帷帽,两只绣鞋凌空晃晃荡荡。
崔皇后陵修建在花红柳绿的山野之间,宋暨继位后作风节俭,加之是让崔皇后假死,陵墓修的不算大,周边种上了一片小桃林,地势偏僻,平日里也没闲人过来打扰,只在逢年过节时候会有人来清理杂草林木。
皇后陵外围的小树林中,躺着一方小坟,只是个圆形的小土包,前面立着块无字碑。
死士无名无姓、无亲无故,贾公公把其埋葬在此后,便再无人来探望,坟头上已经长满了杂草,不走到近前,几乎发现不了这座小坟墓。
崔小婉在树林间下马,看了看小坟,眼中并没有显出太多情绪,只是认认真真的在墓碑前点了三炷香,蹲在无字碑前烧纸钱,然后轻声念叨:
“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莫要再当死士了,还有,做事别那么耿直,要给自己活着……”
许不令靠在大树上安静等待,内心无波无澜。虽说贾易死于他手,但那种情况下,就好似棋盘上黑子吃了白子,棋子之间没有仇恨,只是单纯的按照棋手铺好的路在走而已。贾公公是贾易的义父,事后没帮贾易寻仇,而是帮贾易完成死士的使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很快,纸钱在春风中燃成灰烬,崔小婉站起身来,左右看了看,可能是觉得周边的草木太凌乱了,跑到追风马跟前? 取来了许不令的佩刀? 认真在小坟周边除草。
许不令明天才出发回军营,倒也不着急,开口道:
“崔姑娘? 我来吧。”
崔小婉俯身弓着腰? 臀儿上的裙子被绷的圆圆的,回眸一笑:
“你歇着就是了? 这是我的事,我自己来。”
许不令见此也不多说,又回到了大树下靠着,看着崔小婉的背影在花草之间摇摇晃晃? 玉团子般的臀儿有点惹眼? 他微微偏开了无心的目光,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好像也什么其他可看的,不自觉间又多瞄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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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大内,御书房。
繁琐的政事商谈完毕? 各部朝臣退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只留崔怀禄和关鸿卓在书桌前安静站立。
身着龙袍的宋暨,手里拿着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插在了案台上的香坛之内,举目看向案台上挂着的画卷,眼神深邃,带着几分怀念。
画像上,女子在林间回眸,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正如贾公公所说,崔小婉对宋暨来说,是一面镜子,心灵澄澈、不沾染市井朝廷上任何的酸腐气,也是唯一能和宋暨平等闲谈的人。
把崔小婉送走后,宋暨便彻底的成为了孤家寡人;以前尚不觉得孤寂,但此刻山崩般的局势之前,整个大玥的压力压在一个人的肩膀上,繁忙过后的闲暇,哪怕是宋暨,又何尝不想找个局外人吐吐心里的苦水?
可惜,这世上只有崔小婉,能听这些帝王不能说出口的牢骚之语,也只有崔小婉,敢骂骂他这个皇帝。
画像很有神韵,终究也只是死物,当不了镜子,也听不了那些积压在心里的闹骚言语。
宋暨驻足凝望了片刻,便收敛了心神,转身之时,已经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来到书桌后坐下,看向的眼前的两个心腹。
御史大夫崔怀禄是崔小婉的生父,这层姻亲关系在,和宋暨的关系,比其他朝臣亲近许多;太尉关鸿卓则是宋暨一手提拔。
三公之中,宰相萧楚杨哪怕刻意避讳着与肃王的关系,但已经成了姻亲,宋暨很难再信任萧楚杨了,能私下里商讨对策的,也只有面前这两位朝堂上的顶梁柱。
关鸿卓待群臣走后,才开口道:“许不令带着西凉军过来,虽然今日在朝廷上没有任何异样,给了个虚职也欣然接受。但西凉军几乎是许家的私兵,兵马只认肃王虎符,而不认天子印信,如果许不令违令不从执意夺权,鸿业好像也无可奈何……”
关鸿业是关鸿卓的胞弟,被宋暨委以重任,他这当哥哥的,显然是怕弟弟压不住藩王之子,到时候出了纰漏不好收场,先打个预防针。
对此,崔怀禄摇了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许家的兵权是圣上给的,兵只认将不假,但将不能不认天子印信。许不令若是独断专行,不遵从关鸿业的调遣,直接卸了他的职务即可。让西凉只出五万兵,便是因为朝廷缺这五万兵马,但并非离了没法活,有进退的余地。”
关鸿卓思索了下,有些担忧:“若是为此惹恼了肃王,导致肃王也临阵倒戈……”
宋暨轻轻抬手:“朕不贪这皇位,只是东部四王无一人能当大用。肃王倒戈,朕无非退位让贤,天下还是姓宋;但肃王或许不令,以为朕依仗他,便携军自重、不听调令,证明有反心,朕不会对其妥协半分;哪怕东部四王打长安城下,杀绝朕这一脉,也好过许家入关挟天子以令诸侯,杀绝整个宋氏。
让关鸿业放手用兵即可,他能逼反许不令,无非鱼死网破尔,有东部四王来收拾烂摊子。但切记不能给许不令机会,让其在平叛中攒下军威,一旦威信压过了关鸿业,收揽了平叛军的军心,那就真的骑虎难下了。”
关鸿卓听见这掏心窝子的话,算是吃了颗定心丸,认真点头:
“圣上放心,鸿业带兵多年,在军中威望不输郭显忠,只要圣上让他放开手脚不用顾忌,自是能把仗打好,不给许不令携军自重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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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仁房,缉侦司。
无数狼卫在衙门里穿行,或回来复命或领命外出。
虽然缉侦司不属于军队体系,但作为天子手下的情报机构,战时全力开动依旧十分忙碌。
衙门后方案牍库下,关押重犯的地牢内。
北齐右亲王世子姜凯,双手扶着铁栏杆,百无聊赖的说着废话:
“姐姐,你们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前辈,不能滥杀无辜不是?我虽然是北齐的世子,但向来爱民如子、洁身自好,按照江湖人的说法,应该是个好官,现在被关在这里,你们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罢,好吃好喝总得来点吧……”
铁栏杆外面,身着宫装的太妃九节娘娘,在桌前小口抿着茶水。旁边还有秘卫中的高手,和在地牢里来回踱步的宋英。
九节娘娘可能是听得烦了,略显不满的道:
“后生,男儿家生前死后,都该顶天立地,你不绝食明志也罢,怎么比我这妇人还碎嘴……”
姜凯从万人之上的世子变成阶下囚,被关了几个月,早就受够了。虽说九节娘娘年纪比他大一些,但身为先帝的妃子,容貌肯定不差,眼神直勾勾的在人家风风韵韵的身段儿扫来扫去:
“我绝什么食啊,又不是没法出去。要我看,我北齐肯定都快打过黄河了,打到长安城最多一两年,要不你们以后跟着我算了。等我北齐复国,少不了你们好处,姐姐,我让你当王妃如何?”
九节娘娘轻轻蹙眉:“你爹姜横都五十老几了,也好意思开口?你以为你爹是肃王许悠?若是像许悠那般痴情还俊俏,本宫打他一顿他都不还手,本宫说不定还会考虑下改嫁,你爹可是三十多个妃子……”
“不是,当我的王妃,我才二十老几,虽说没许不令那王八蛋猛,但姿色可不比他差上半分……”
“呸——不要脸……”
姜凯知道不可能说服这些宋氏的鹰犬,但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面,除了口花花一下也无事可做,还准备继续和九节娘娘套套近乎。只是几句话还没说完,案牍库的上方,忽然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轰隆——
仅燃着火把的地牢内霎时间碎石飞溅,姜凯上方的牢房穹顶,被一尊巨大的石狮子直接砸穿,两道人影同时落了下来。
左清秋赤手空拳,仅着一身文袍,抬手抓住姜凯的肩膀便飞身而起从洞口钻了出去;北齐唯一的武魁,拜月台剑仙燕回林,单手持剑,电石火花之间数剑齐出,在诸多秘卫还没看清的情况下,便隔着栏杆放翻了两人。
正在踱步的宋英脸色骤变,拔刀便冲向了牢房。
燕回林提着青锋长剑,站在铁栏杆后面,扫了眼对面牢房的神箭杨宽,觉得没法搭救,便也飞身而起窜出了洞口。
喝茶得九节娘娘,武艺自是比不上世家最顶尖的宗师,听见声响吓得胸脯一抖,转眼看去,方才还在不停聒噪的牢房里,只剩下一尊石狮子,不见半个人影,顿时愣住了。
宋英来到牢房门外,一刀劈开了锁链:
“是左清秋、燕回林!追!”
“诺!”
诸多秘卫,霎时间全部追了出去……
第十四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落日西斜。
长安城东郊的皇后陵外,小坟包附近已近被整理的整整齐齐,只是崔小婉的强迫症有点严重,眼里容不下半点瑕疵,依旧在周边的树木上修剪着枝叶,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许不令靠坐在大树下,手中拿着酒葫芦,佐酒赏花赏草赏美人,乐在其中,顺便也在讲着些许有趣的故事:
“……宁采臣问小倩‘你来干嘛?’小倩说‘我来跟你睡觉’,宁采臣一听,你好好一个女孩子家,居然直接跑来说要和我睡觉?便说‘你滚,不然我叫人了!’……”
崔小婉听得很认真,发觉许不令带着几分调笑意味,轻声道:
“你别笑话人家,那个宁采臣是个书生,坐怀不乱是对的,若是换做你,肯定会说‘还有这种好事?’,对不对?”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无话可说。
崔小婉听着故事,仔细清理树木上的藤蔓枝叶,清理到一处时,忽然瞧见枝叶下挂着个大黑球。
崔小婉动作一顿,仔细瞄了眼,觉得像是马蜂窝。
在深山幽居多年,马蜂窝自然是见过的,不过按照她的了解,马蜂在春天会搬家重新筑巢,这马蜂窝看起来当是去年筑的巢,里面应该是空的。
念及此处……
崔小婉抬手就是一刀,砍在了马蜂窝上,斗大的马蜂窝就掉在了地面上。
“噗——”
许不令一口酒喷了出来,眼神惊恐,猛地窜起来就往崔小婉跟前跑:
“诶诶诶——”
崔小婉脸上带着几丝笑意,脆声道:“没事,是空的,你看……”
嗡嗡嗡——
春意盎然的树林间,密密麻麻的翅膀煽动声响起。
崔小婉笑容微僵,把刀一丢便蹲在了地上,抱住了脑袋瓜。
“我去……”
许不令满眼错愕,有点好奇这又白又虎的小村姑,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他大步飞奔道跟前,拔出醉竹刀,便是连续十几刀出手? 将冲过来的马蜂一分为二。
只是野蜂飞舞自四面八方而来? 刀再快也不能把旁边的崔小婉也防住。
许不令劈出几刀后? 便猛地把蹲在地上抱头的崔小婉捞了起来? 扛在肩膀上? 飞身跃上马背拔腿就跑。
崔小婉轻轻呜了一声? 趴在许不令宽厚的肩膀上? 腰肢纤细倒是稳稳当当的不会掉下去。她抬眼看着后面追赶的马蜂? 眸子里还有几分疑惑:
“怎么会有马蜂呢?你不用跑,蹲在地上装木头就行了? 它们看不见……”
啪——
许不令实在不知道说啥? 用刀身在脸侧的臀儿上轻抽了下:
“你行啦,把脸捂住? 别破相了。”
崔小婉眉儿微蹙? 有些吃疼:“你打我做什么呀?”说着抬手也在许不令的背上打了下,当做还手,看模样还生气了,不过也听从了劝告? 用袖子捂着脸避免被发疯的马蜂叮了。
踏踏踏——
黑色骏马在郊野上飞驰,后面跟着一片黑云? 马上男子肩膀扛着个姑娘,风太大把裙子撩了起来遮住了脸,又连忙用手把裙子按下去,搂着姑娘的腿弯。
而另一侧,长安城外的郊野上,数十骑秘卫疯狂追赶,再往后还有数不清的狼卫包抄。
天子脚下,狼卫总部,被人劫走了战俘,若是天子得知必然震怒,宋英心急如焚,疯狂驱使马匹追逐。
可北齐国师和剑仙燕回林绝非凡夫俗子,缉侦司虽然探听了些许消息严防死守,却没料到这两尊庞然大物敢深入虎穴,准备根本不充分,左清秋杀出缉侦司后,就彻底泥牛入海,失去了踪影。
宋英带着秘卫在郊野上漫无目的的搜寻,天空的猎鹰忽然传来提示,宋英眼中大喜,往过追去不过半里,就听见一阵马蹄飞奔的响动。
众人抬眼看去,却见春意浓浓的田野间,一匹黑色追风马在极远处飞驰而过,马上白袍男子面如冠玉,单手持刀纵马飞奔,身形对诸多秘卫来说实在是太熟悉了。
“许世子!”
诸多秘卫瞧见许不令,眼中都略显茫然,看的许不令肩膀上还扛着个姑娘,更是微微愣了下。
许不令这是在强抢民女?
好像是在逃跑,看起来还真像……
怪不得被鹰盯上了……
秘卫心中疑云翻涌,刹那间猜测出各种可能,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宋英连忙朗声开口:
“许世子,你可曾瞧见有贼子从此处逃脱?”
及远处,许不令冲出田野,猛然发现密密麻麻的一帮秘卫老熟人,也是吓了一跳。他肩膀上抗的可是当朝皇后,这要是被发现,宋暨怕是真要把他六马分尸。
崔小婉趴在许不令肩膀上,听见声音,余光偷偷瞄了眼,不曾想看到了马队中的九节娘娘,她脸色微微一白,小声道:
“遭了遭了,是阿九,她和我很熟……”
“躲好。”
许不令听见这话,更是惊的不行,反手就把崔小婉抱在了怀里,把脑袋按在胸口,掉头就朝着别处夺路而逃。
诸多追赶的秘卫,发现许不令竟然掉头跑了,眼神微微一呆,暗道:许世子肯定是强抢民女怕被发现……
宋英见许不令这反应,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驱马追赶:
“许世子,你跑什么?”
许不令知道举止有些可疑,但他能如何?总不能停下来和秘卫打招呼。他抱着崔小婉,头都不带回的,怒骂道:
“眼瞎啊?没看到老子在被追杀?”
追杀?
秘卫都是莫名其妙,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位名声如日中天的武魁、藩王之子,背后跟着一群大马蜂。
??
宋英满眼错愕,张口就想骂一句“你他妈一个武魁怕马蜂?”可这话明显不敢说出口,只能焦急道:
“世子可曾瞧见有贼子从这里逃脱,北齐国师左清秋劫走了世子姜凯……”
许不令听见这话,微微愣了下,忽然就反应过来,小桃花的师父是谁了。
不过这和他有个毛关系,他抱着崔小婉,马不停蹄:
“没看见,驾——”
追风马疾驰,眨眼就只剩下一个黑点。
宋英本身就是干侦查情报工作的,瞧见这反应,便知晓有蹊跷——从扛着改为抱着,故意遮挡了那个女人的容貌,那问题肯定出现在那个女人身上,不是抢来的就是身份见不得光。
只是姜凯被劫走,事儿太大了,宋英此时也难以细想,见许不令头也不回的跑了,也只得带着诸多秘卫高手继续搜寻左清秋的下落……
第十五章 有意思的一天(246/579)
踏踏踏——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许不令纵马扬鞭、怀抱美人,跑过清渭楼周边的官道。
崔小婉坐在许不令怀里,脸颊被按在胸口,马蹄奔波磨磨蹭蹭,鼻尖儿都给磨红了。
可能是有点扛不住了,崔小婉努力偏过脸颊,往上瞄了眼:
“喂,甩掉他们没有?你都快把我捂死了。”
马蜂已经放弃了追杀,秘卫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许不令表情严肃,回头瞄了眼:“已经甩掉了,不过外面人多眼杂,城外到处都是狼卫,你再忍一忍,马上就到船上了。”
崔小婉眨了眨双眸,只得转过脸颊,重新埋在了许不令的胸口,抽了抽鼻子闻了下,又开口道:
“你身上好香啊,桂花味,好像是陆红鸾身上的味道,昨天晚上你去陆红鸾哪里睡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我又没自己的睡房,就过去了。”
“我听母后说,她是你姨,你心里不古怪吗?”
许不令表情稍显尴尬:“呃……又不是亲姨,你还是我婶婶,湘儿还是我姑奶奶……”
崔小婉听见这话,又扭过脸颊,往上瞄了眼:
“你明知道我是你婶婶辈,咱们这是事急从权避免被人发现,你应该心无邪念坐怀不乱,为什么心跳这么快?”
许不令眼神严肃:“你没事去捅马蜂窝,又撞上秘卫,我要是无波无澜半点不紧张,那不成木头了?”
崔小婉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你在撒谎,不过理由充分,我就不计较啦。”
“……”
许不令放在崔小婉后背的手稍稍松了些,目不斜视,专心骑马。
忙了一整天,回到船上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许不令牵着马上船,崔小婉跟在身后,脸色没有丝毫的异样,和出门时没有任何区别,也不知是不是真不把这些事放在心头。
两人进入船楼? 正是吃完饭的时间,船楼里? 满枝和清夜待在房间里吃着晚饭? 依旧在小声争论着小院里的事儿。
饭厅中,萧绮、湘儿、红鸾、玉芙坐在圆桌旁进餐,明显都精心打扮过? 洗的干干净净还带着几分水汽? 衣裙也换成了轻薄通透的春裙? 坐在小圆凳上,纤细腰身勾勒出曲线曼妙的下围,从侧方看去,一个赛一个的勾人。
三个大姐姐明显都商量好了,瞧见许不令回来也不搭理? 只是眨了眨眼睛? 带着几分‘相公你懂得’的意味。
松玉芙还没一起过? 被命令洗白白? 还以为几个大姐姐要把相公让给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小声说了句:
“相公回来啦。”
许不令在门口扫了眼,顿时气血上涌? 知道几个媳妇是在故意馋他? 还真有点把持不住,微微点头:
“好好吃饭,不用起身,我待会再收拾你们。”
崔小婉走在前面,闻言有点疑惑:
“你收拾她们做什么呀?男人打女人不好,你刚才就打我了一下,我还没说你来着。”
许不令自是不好解释,和崔小婉回到房间里,放下了随身物件。
崔小婉在外忙活一下午,也有点饿了,先洗干净了手,然后从自己的柜子里,取来了许不令是亲手刻的小木碗;不过眼神扫向柜子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抬手取了两样东西,转过身,把圆滚滚的兔子尾巴拿起来晃了晃,笑意盈盈:
“对了,母后送给我的,好看嘛?”
??
许不令一个趔趄,看着质地精良的兔尾巴,眼神复杂:
“呃……她送你这个做什么?”
崔小婉察觉到许不令的脸色和萧湘儿差不多,都是欲言又止、略显尴尬。她好奇道:
“母后说是插在花盆里的,我觉得不是,你知道这是插在哪儿的?”
“我不知道……唉……”
许不令揉了揉额头,被崔小婉澄澈的眼神盯的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他抬手接过兔尾巴,放回了柜子里,微笑道:
“以后告诉你吧,反正不是往花盆里插的……估计你知道了会不太高兴。”
崔小婉摇了摇头:“你这样吊人胃口,我才不会高兴。我觉得这个东西很好看,插到该插的地方,那应该就更好看,你和母后都不告诉我插哪儿,我就会自己琢磨,但是又想不通……”
你能想通,那就出事了……
许不令感觉自己像是在纯洁无瑕的小白花上泼墨,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没接话。
崔小婉见状,也不再问了,又取出红木小牌,从旁边取下小刻刀,认认真真在上面刻下了一个‘一’。
??!
许不令瞧见这看了一百多次的熟悉场景,还真懵了下。和崔小婉去小树林几个时辰,出来后崔小婉在红木小牌上刻‘正’字,这要是被宝宝大人看到,还不得掐死他,他连忙上前抬手:
“崔姑娘,你这……别乱刻,让宝宝看到非打死我!”
崔小婉动作一顿,握着红木小牌子,略显疑惑:
“为什么呀?”
许不令只想把乱教小孩子的宝宝摁在榻上好好抽一顿屁股,他无奈道:
“这个东西,嗯……很有意义,要用来记载比较特殊的事情。”
崔小婉点了点头:“是啊,母后说也是这么说,我觉得今天挺有意思的,把我都吓到了,所以记下来……”
“不是……算了,以后再说吧,跑了一天都饿了,去吃饭吧。”
许不令又把红木小牌拿了过来,放进柜子里,催着小婉往出走。
崔小婉无可奈何,只得跟着出了房门。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寻常吃饭都是一个人端着碗坐在露台上吃,不过今天许不令回来了,许不令肯定是陪着夫人吃饭,她便也坐在了萧湘儿的旁边。
陆红鸾和萧绮和崔小婉不熟悉,又摸不透心思,心思都怪怪的。
萧湘儿倒是已经适应了,很自然的帮小婉盛饭,和长辈似得询问:
“小婉,今天出去没遇上什么事吧?”
崔小婉坐在圆桌旁,并没有因为人多表现出任何不舒服的模样,微笑道:
“遇上了,扫坟的时候,我捅了个马蜂窝,本来以为没马蜂,结果出来了一大群。然后许不令就把我抗在肩膀上跑,和强抢民女似得……”
萧绮双眸微眯,狐疑瞄了瞄许不令。
陆红鸾对自己的宝贝疙瘩‘心知肚明’,微笑了下,半点不意外。
萧湘儿则是有点恼了,瞪了许不令一眼:
“许不令,你怎么回事?”
许不令正在给玉芙夹菜,面对宝宝的审视,坦然道:
“事急从权,几百只马蜂,我又不是神仙,所以才扛着崔姑娘逃跑,没其他意思。”
崔小婉也是点头:“是啊,事急从权,我不听话,他还打了我屁股一下……”
许不令表情一僵。
“许不令!”
“吃饭吃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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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家常间,一顿饭吃完,转眼夜色已深。
船只后方的露台上,崔小婉靠着躺椅摇摇晃晃,看着天空的月色发呆。
吃完饭后,萧绮说是有事找萧湘儿详谈,把萧湘儿叫去了楼上的房间里。然后陆红鸾和松玉芙都不见了踪影,许不令也不见了。
崔小婉不傻,猜得出去干什么了,虽然觉得有点不合礼法,但全然不放在心上,毕竟这是别人的家事,和她没有关系。
看了片刻月亮,崔小婉忽然又想起了正事,拿出小木牌,借着月光,还是认认真真的在上面刻下了一个‘一’。
母后说过要记载有意义的事情,她觉得要把有意思的事记下来。
种花养花,看花开花谢,是因为她喜欢平淡。
回望过去二十多年,打破这份平淡的意外很多,但不让她讨厌的意外,好像就只有柴房里的偶遇,和今天的捅马蜂窝。
能打破这份平淡,又不让她讨厌的意外,自然就是有意思的事情,怎么能不记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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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细密春雨击打窗案,发出沙沙的轻响。
楼船二层的闺房里,许不令睁开眼睛,左手陆姨右手萧绮,宝宝直接趴在了胸口酣睡,被压的动弹不得,玉芙年纪小又害羞,可怜巴巴的缩在里侧边角,还背对着,一副‘不忍直视’的小模样。
周身都是软软的,温柔乡不过如此。
许不令紧紧搂着,实在有点舍不得起身,可不起来也不行,总得把事情办完,才能一辈子都这样无忧无虑的躺着。
听着雨声躺了很久,许不令轻轻吸了口气,亲了亲宝宝的额头,又捏了捏陆姨和萧绮。
稍许过后,许不令自己在房间中穿戴整齐,回身把被褥都给掖好。
睡在里侧的松玉芙,新婚燕尔不久便离多聚少,心里有太多不舍却不好表露,躲在陆红鸾的背后,小声道:“相公,早点回来啊。”
三个大姐姐没有说话,不过眼神中的不舍没有丝毫掩饰,连向来心智坚韧的萧绮也是如此。
“离开几天罢了,又不是离开好几年,有什么舍不得的,相公也得养精蓄锐不是。”
许不令微笑了下,附身依次在唇边轻点,便转身出了房间。
洗漱过后,来到楼下。
宁清夜换上的轻甲,外面罩着蓑衣斗笠,站在船楼入口眺望天空,安静等待。
一直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床的祝满枝,今天起得很早,站在跟前依旧在絮叨:
“小宁啊,咱们可是拜把子烧黄纸的姐妹,你看看,我起这么早来送你,你说说你对得起我嘛……”
许不令有些好笑,转头看去,却见崔小婉也站在最里侧的房间门口,手里拿着一盘谷粒,正蹲在地上喂鹅,瞧见他后,抬手摆了摆:
“慢走。”
“再会。”
许不令摆了摆手,便转身出了船楼。披上蓑衣之时,发觉祝满枝眼神酸酸的,一副想甜一下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不令自是心领神会,把满枝按在墙上就是一顿乱揉,直把小满枝揉的‘呀呀呀—’乱扭才罢手。
宁清夜眉锋紧蹙,倒也没搭救自作自受的好姐妹,牵着大白马便走下了楼船。
岳九楼和百余亲兵已经在船下等候,待许不令骑马下船之后,便朝着东南方飞驰而去。
而楼船? 也在同一时刻离岸? 沿着渭河顺流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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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大内,宫门刚刚开启,百官撑着油纸伞鱼贯而入,宛若游离在白石御道上的一朵朵黑色荷叶。
太极殿后方? 宋暨端着茶杯,听着缉侦司刚刚传来的消息。
宋英单膝跪地,面带自责:
“……左清秋武艺太过高强,出城后便如泥牛入海,再难追寻踪迹……不过,在追捕的路上,卑职倒是在东郊,瞧见肃王世子,被马蜂追着到处跑……”
宋暨目光一凝,略显不喜。
宋英连忙垂首:“当时,肃王世子肩膀上还扛着一名女子,发现卑职后,又把女子抱如怀中,有故意遮挡面容的嫌疑。昨夜卑职探查过,城内没有哪家小姐失踪……”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说没有半点意义,不过宋英丢了北齐世子,罪责难逃,也只能说些模棱两可的情报,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此举明显也有效果,宋暨听闻之后,眉锋微蹙,心中自是生出了几分疑惑。
说许不令强抢民女,宋暨肯定不信。
堂堂世子想要女人,何须去抢,哪怕是想要个公主当侧妃,宗室那边也不会多嘴半句,说不定宫里小公主,还会为此争抢打起来,寻常世家的女子,就更不用说了。
既然有意遮挡女子的面容,那肯定是女子的身份不好见光。
当前局势下,身份最敏感的萧大小姐,许不令都光明正大的娶了,还有什么女子需要遮遮掩掩?
北齐的公主?
宋暨端着茶杯,沉默片刻后,毫无头绪,便抬手道:
“去查查许不令去了哪儿。”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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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长安城外的官道上,时而行过车架马匹,前往祖陵祭奠故人。
东郊的皇后陵外,挂着崔家牌子的马车缓缓行来,丫鬟家丁拿着各种祭奠的物品,在皇后陵内仔细清理着墓园。
崔家的长房嫡妻崔夫人,在丫鬟的陪同下走下了马车,撑着油纸伞,在皇后陵外缓步行走。
崔夫人出身在五大门阀之一的太原王家,前些日子太原城被破,娘家自是受到了殃及,跑出来的人很少,大半都成了北齐的‘座上宾’。
虽说北齐想复国离不开各大门阀的支持,不会对王家嫡系的人下杀手,但威逼利诱加恐吓的,总是让在朝中为官的王家人束手束脚,崔夫人自然也受到了影响,近些日子心情不是很好。
清明来皇后陵扫墓祭奠,对崔夫人来说,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她是崔皇后生母,年近三十才生下了小女儿崔小婉,一直当做心头肉,当年送小婉进宫,崔夫人便不太想答应,知道小婉住不惯。后来那些事儿,丈夫崔怀禄肯定事前和她解释过,不然崔小婉真死在宫里,崔夫人早就跑到宫里问宋暨要说法了,岂会一句‘病卒’,就能当做无事发生过。
知道女儿没事儿,崔夫人自然对祭祀不上心,还觉得有些不吉利。
皇后陵外春雨幽幽,崔夫人和丫鬟闲庭信步,等着家丁把东西准备好,然后烧柱香就回长安城。其间也有护卫,跑去给以前的同僚贾易烧点纸钱。
只是皇后陵里面还没拾掇好,去树林里烧香的护卫,倒是先跑了过来,躬身道:
“夫人,前两天有人来过这里,打扫了贾易的坟地。”
崔夫人听见这个,稍稍茫然了下。死士自幼培养,无名无姓、无亲无友,对世家门阀来说只是工具,便如同忠犬一样,死后能得个安身之所,便已经是主家仁至义尽,正常来说是没人会记得的;她让护卫过去烧点纸钱,也只是因为贾易刚好埋在附近,小婉又很信任这个死士而已。
崔夫人想了下,抬步来到了树林间的小坟旁。抬目看去,圆坟周边的野草已经被除去,距离相等严丝合缝,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圈;小竹篮还放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无字碑前只有三炷香,说明过来就只带了三炷香,不多不少;旁边的几颗树木,枝丫已经被劈断,贴着树干连一点凸起都没有,削的十分仔细……
知女莫若母,崔夫人瞧见这整齐的有点诡异的场景,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觉得大事不妙。
她看着小婉长大,小婉在桃花里种树,一直都是这么收拾苗圃,错一点都能别扭的吃不下饭;能跑来给贾易上坟,还这么除草砍树枝的人,世上根本就找不出第二个。
崔夫人左右看了看,把护卫叫过来,轻声道:
“马上派人回崔家,去找二叔,让他去看看桃花林的长势如何。还有这里,把周边草木再收拾一下,也不知是谁收拾的,弄得这么难看……”
护卫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崔夫人身后的老丫鬟,也觉得有点眼熟,不过丫鬟自然不可能知道那等密事,只是疑惑询问:
“这几天清明节,昨天宗室那边来人祭祀过皇后,贾易在宫里当了十年太监,会不会是宫里的人收拾的?”
崔夫人心思有点乱,摇头道:
“可能是吧,不用管了,走吧。”
“是。”
……
第十七章 安排差事
春末夏初,雨水最甚,从陈仓出发,到七百里外的拒阳城,连日阴雨,抵达时已经到了三月下旬。
东北方向,北齐大军已近推到了六百里外的开封以北;秦地崇山峻岭多关隘,黄河以南则一马平川,齐军战略大方向,还是渡黄河入中原腹地,一时间威胁不到关中道。
而四王联军那边,大军依旧在朝着西北进发,为了防止朝廷直接反推过去,楚王已经在南阳、襄阳、荆州、岳阳、鄂州一线布下重兵把守,最前线的南阳,距离拒阳仅有五百里,算是双方正面接触的一线主战场,也被称作‘武关道’。
在春秋时期,秦楚之间彼此攻防数百年,这片区域便是必争的险关要塞,有‘谁得谁活,谁失谁死’之称;朝廷的大军,只要出了武关,入了楚地的平原地带,想杀到楚王所在鄂州几乎无险可守;而四王联军只要从这里打进去了,几天就能兵临长安,战略意义有多大可想而知。
拒阳城外的,平叛军的大营驻扎在这里,十余万人马在此汇聚,又派往各处防线。
黄昏时分,大将军关鸿业,身着亮金铠甲,站在帅帐外,眺望拒阳城的后方,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西凉军,从关中过来,逐渐汇入平叛军的大营。
朝廷精兵都调去了北疆,此地驻扎的兵马,都是抽调而来的府兵和民兵,和西凉军比起来方方面面都有差距;如此强军入阵,关鸿业心里自是多了几分底气,可瞧见飞驰而来了西凉诸将,他眼中又显出些许愁色,毕竟这些兵不是他关家的,而是许家的。
虽然天子已经给关鸿业透了底——有东部四王在,只要许家敢不遵皇命,那就往反的逼,真逼反放开了打,大不了和许家一起死? 东部四王坐收渔翁之利? 天下还是姓宋? 就死他一个宋暨而已。
可真把许不令惹**反了,关鸿业肯定第一个被许不令拿来祭旗,能好好合作一起平叛,谁他娘想被拿来祭旗?
所以说,怎么把西凉军的兵权要过来,还是个头疼的问题。
稍微等待了片刻,十余骑飞马进入军营,为首白袍男子提着长槊,背后的肃王大旗已经说明了身份? 道上兵甲连忙避让,无人敢拦。
关鸿业收起了各种思绪,昂首扶着剑柄站在营帐外,面色威严。
关鸿业是平叛军主帅? 许不令只是过来协防的军队头领? 许不令比关鸿业低一级;在军营之中,主帅威信不容置疑? 连天子的命令都可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关鸿业自然不会跑去舔着脸迎接许不令。
许不令也没有摆藩王世子的架子,飞马来到军帐之前,翻身下马,先抬手行了个礼:
“关将军!”
关鸿业四十余岁,身侧长得颇为高大,带兵多年,本身也是朝廷的名将之一,面色不喜不怒,看起来气度不俗。面对许不令的行礼,关鸿业只是轻轻抬手:
“免礼,战时紧急,许世子随本将入帐吧。”
“诺。”
许不令带着杨遵义、屠千楚进入帅帐。诺大帅帐之中,已经坐了数十位军中将领。朝廷能打仗的老将,都在边关和北齐死磕,能跑过来带着府兵平叛的,多半是在军中不上不下的武官,其中不少都是将门年轻子弟,有几个还是许不令在国子监的同学。
许不令目不斜视,走到了帅帐前排坐下,杨遵义等人坐在左右。可能是西凉四路将军的名声太大,哪怕不言不语,也有几分客大欺主的意味,军帐中讨论的声音渐渐都停下了。
关鸿业对此并不在意,站在舆图前,便讲起了平叛军推进路线,和各处布防。
没有出乎许不令的推测,关鸿业直接把西凉军放在了前锋位置,出武关攻南阳,府兵、民兵为辅兵协助攻城清理战场周边;杨尊义和屠千楚都是战功赫赫的老将,自是被指为了先锋军的主将,和关鸿业一起负责中军推进;而到了许不令这里,就给来了句:
“……战场之上不容出丝毫纰漏,许世子未曾带过兵,贸然领军后果难以预料,本将本不想让许世子亲身涉险;但圣上有言,许世子乃大将军许烈之后,将门虎子,可先携军三千,在栾川县驻守,只需稍加磨砺,日后定能独当一面……”
屠千楚向来脾气大,听见这话顿时就火了。他们来之前就已经商量过,知道朝廷肯定会消减许不令的军权,免得一军两主帅,关鸿业没法随心所欲用兵。可他们没料到朝廷这一刀削的这么狠!
带五万西凉军过来帮朝廷打仗,就给许不令三千兵去守栾川县?
栾川县在什么地方?距离南阳两百多里的山沟沟里面,都到出武关道了,没有任何战略意义,带三千人去哪儿守着,不就等同于说‘你带三千兵,哪儿凉快哪儿歇着,仗我来打就行了。’
西凉军只听上级号令,屠千楚和杨尊义的上级只有许不令,许不令跑山沟沟里待着了,总不能两百里外微操,到时候就只能听官职大一级的关鸿业调遣,这是明目张胆的让许不令放权。
关鸿业话语一出,屠千楚便拍了桌子:“开什么玩笑,小王爷带五万人千里迢迢跑来,你让小王爷带三千人去栾川县打什么东西?……”
关鸿业今天只要退半步,以后平叛军怎么打仗,就没他事儿了,对此自然是怒目道:
“许世子未曾打过一场仗,身上无半点战功,本将如何将五万兵马交在他手上?圣上的意思是让许世子带兵磨砺,从少到多逐步掌兵,古来名将皆是如此,连你屠千楚也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难不成你觉得圣上的安排,亏待了许世子?”
这就明白的那皇权压人了。
屠千楚还想说什么,许不令却是抬了抬手:“都是一家人,何必争来争去。圣上如此安排,也是为了让我多加磨砺,我许不令自会领命。不过……”
许不令抬起头来,看向关鸿业:“带兵打仗不是儿戏,西凉军以骑军为主,关中军以步卒为主,擅‘以步制骑’,用兵之法截然不同。关将军往日带的都是关中军,确定能把这五万西凉军用好?若是出了纰漏……”
关鸿业抬起头来,眼神肃穆:“我关鸿业带兵一辈子,如何用兵无需许世子指点,许世子守好栾川县即可。”
许不令点了点头:“没开打之前,世事难料,我也不多费口舌。只希望关将军能用兵如神、先知先觉,别拖了西凉军的后腿;若是延误了战机,到时候不用我开口,恐怕太极殿的朝臣,都能用唾沫淹死关将军。”
关鸿业听见这话,心里略显茫然。延误战机,多半是友军破防驰远不及,或者敌军出现纰漏没能抓住机会。他大权在握,整个战场都在眼皮子底下,能延误什么战机?
“许世子放心,只要西凉军服从军令,本将不会出丝毫纰漏。”
许不令点头轻笑,没有再多说,起身便领着兵符,出了中军营帐……
第十八章 夜勤……(248/581)
很快,许不令点齐了三千西凉军精锐,走出拒阳城外的大营,前往栾山县布防。
除他之外,杨冠玉和徐英身处其中,一个统领步卒,一个率领两千轻骑。至于去山岭间布防,为什么带骑兵,因为只有两千人,关鸿业刚捡了大便宜还没消化过来,自然也没问。
步卒走的不快,又下着小雨,约莫行出十余里,天便完全黑了,军队便在山岭间安营扎寨,等天亮继续行军。
西凉军令行禁止,上面怎么安排他们怎么走,安营后便认真休息,倒也没有什么怨言,但许不令身边的人,显然就有点不服气了。
临时搭建的小帐篷内,许不令借着灯火,查看着栾山县周边的舆图。
钟离玖玖把身上的披风叠好放在旁边,仅穿着轻薄的薄纱春裙,跪趴在地上铺着被褥,借着火光,薄裙透着些许肉色,如同大又圆的粉团儿,在许不令眼前摇摇晃晃:
“……凭什么呀?你带着五万兄弟过来,姐姐还以为你要纵横沙场、大战雄风;结果到好,千里迢迢把人带过来,让人家当话事人,这和寨子里面打仗,大寨子出人手帮小寨子,结果还得听小寨子的人呼来喝去,有什么区别?”
絮絮叨叨,一副觉得相公不争气的小媳妇模样。
许不令有些好笑,放下舆图,抬手在身边的粉团子上捏了捏:
“这又不是小寨子之间打架,不一样。”
钟离玖玖往前缩了下,回过头来,半躺在地铺上,用手掩着身后,嗔了许不令一眼:
“姐姐又不是不会算账,你说说这是不是窝囊?你手底下的人,凭什么给他指挥?”
许不令斜靠在小案上,把玖玖的脚儿拖过来,取下绣鞋? 在手里轻轻按摩:
“简单来讲,就是老寨子德高望重,所有人都心里向着老寨子? 我也是老寨子里出去的人。现在老寨子有事,寨主让我回来帮忙? 我带着一帮能打的兄弟回来,这是本分。要是回来就仗着人多势众? 把寨主的龙头杖给抢了,你说说这叫什么?”
钟离玖玖躺在被褥上,仔细琢磨了下? 倒是明白了些? 微微点头:“忘恩负义? 仗势欺人。寨子里的百姓肯定心里不服你。”
“对嘛。”
许不令低头在雪白晶莹的脚丫上亲了口,继续道:
“我要的不光是指挥权? 而是寨子上下都心服口服,也就是关鸿业手底下的十几万人、乃至朝廷百官,从心里都向着我。你看我现在? 带着一帮子能打的兄弟回寨子了,寨主安排手下把人领走,我二话不说,安排我去外面站岗,我也认真站着。结果? 等对面的寨子打过来了? 寨主安排的手下应对吃力,我这站岗的,倒是带着几个兄弟伙,舍身忘死,帮寨子立了大功。你说说,这叫什么?”
钟离玖玖脸儿发红,眼含春意,轻声道:
“仁义两全。若真是这么个,寨子的百姓,肯定会觉得寨主不实在,用人为亲、亏待了你,肯定都站在你这边。可你现在就带着三个人,在后山站岗,两边寨子几百号人在前山打架,你进都进不去,怎么立功?”
“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许不令翻身而起,坐在了被褥上,拍了拍玖玖:“乖,转过去趴着。”
钟离玖玖轻抿薄唇,又嗔了许不令一眼,才不情不愿的翻过身,抱着个小枕头等着。
只可惜,许不令刚仔细舔了片刻,雨声淅淅沥沥的帐篷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在风雨中瑟瑟发抖的小麻雀叫了一声,又连忙闭嘴,看模样又被威胁了。
钟离玖玖脸色发红呵气如兰,闻声表情微变,连忙把裙子拉下去,起身规规矩矩侧坐,把许不令手拽过来放在腿上,做出号脉的模样。
很快,帐篷的帘子掀开,披着蓑衣的钟离楚楚,脑袋探进来,露出一双碧绿眸子,扫了眼后,略显疑惑:
“师父,你给许不令列行检查,怎么检查这么久?他真生病了?”
钟离玖玖气息稍显不稳,做出风轻云淡的模样,微笑了下:“没有,方才和他聊了聊寨子里的事儿,耽搁了些时间。”
钟离楚楚满眼不信。方才她弄好帐篷、铺好被褥,师父按照随军大夫的职责,过来给许不令检查身体情况,顺便问问为什么把兵让人家带,结果等了半天都不见师父回来;楚楚心里自是明白钟离玖玖干什么去了。
见玖玖还找借口,钟离楚楚有些不满了,解开蓑衣走进帐篷里,在地铺旁蹲下,仔细扫了眼,把玖玖的裙子挪开些,指了指被褥上的些许水迹:
“师父,你的药瓶漏了不成,怎么湿的?”
!!
钟离玖玖表情猛地一红,继而和火烧一般越来越红,连忙用裙子挡住,吞吞吐吐:
“楚楚,那什么……下雨吗,进来的时候手上沾点水很正常……”
许不令冷峻不凡的脸色也有点挂不住,轻声给媳妇打圆场:
“楚楚,夫妻俩的,偶尔亲热一下,也正常……”
“正常什么呀?”
钟离楚楚把自己师父拉过来,护在身后,瞪了许不令一眼:
“外面几千人,你要是真喜欢我师父,岂会在这种场合作弄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声音大……”
“哎呀~!”
钟离玖玖都快羞死了,被徒弟这般当众处刑哪里受得了,连忙起身,拉着楚楚就往外走:
“楚楚,你才多大?这种话以后别乱说……”
钟离楚楚心满意足,起身随着师父出去,离开前不忘回头瞄了眼许不令,淡淡哼了声。
许不令孤零零坐在被褥上,摊开手,眼神无奈。
方才还在啃团子,转眼就变成了独守空房,自是有点睡不着。
许不令躺了片刻,又翻起而身出了帐篷,来到了营地中。
三千人的营地不算大,但也有百余顶大帐篷,加上押送辎重粮草的民夫,几乎占满了整个山谷。夜色已深又春雨绵绵,营地里黑灯瞎火,只有远处巡逻的士兵在来回走动。
许不令冒着雨幕,无声穿过帐篷,来到了宁清夜和宁玉合的帐篷内,悄悄挑起帘子看了眼——师徒俩都睡下了,并排排躺在地铺上,露出两张姣美脸颊,一张冷艳一张娴静。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无声无息的来到地铺旁,在宁清夜的身边躺下。
宁清夜武艺不低,察觉不对,迅速睁眼想去摸配剑,却被捂住了嘴,定睛一看,许不令竟然在跟前,还做了个嘘的手势。
!!
宁清夜惊的魂飞魄散,急忙眼神示意旁边的宁玉合,眼中都是‘你疯了?’的表情。
许不令自然没疯,在宁清夜旁边躺下,轻手轻脚的把手探入了被褥,继续开始忙活。
近在咫尺的不远处,宁玉合安静平躺,睫毛也颤了下。她武艺比清夜高得多,许不令跑进来,岂能没有察觉,心里也吓了一跳,还以为要和欺负满枝一样,当着清夜的面把她……
好在许不令没抽风到那个地步,不是冲着她来的。宁玉合暗暗松了口气,自然是装睡,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宁清夜瞪大眸子,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许不令。忍了片刻后,发觉许不令得了便宜不走,还越来越得寸进尺,顿时就恼火了。
换做一般女儿家,长辈在跟前躺着,肯定不敢声张。可宁清夜明显不是一般女儿家,性格向来率直,觉得这样迟早被师父发现,当机立断就推了宁玉合一把:
“呜呜——”
许不令满眼错愕,没想到清夜真敢吵醒玉合。玉合醒了彼此对峙肯定尴尬,他只得收手,飞身蹿了出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宁玉合本来不想醒来,可都这样了,她再不醒就有的的假了,待许不令窜出去后,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眸子,偏头望向徒弟:
“清夜,怎么了?”
宁清夜眼中满是羞愤,却不敢声张,见师父没发现,暗暗松了口气,轻声道:
“师父,我没事,做噩梦了。”
宁玉合点了点头:“是嘛,早点睡吧。”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宁清夜被这么一弄,哪里还睡的着,悄悄把剑拿过来抱在了怀里,才谨慎的闭上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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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战争剧情是弱项,我写的痛苦大佬们看着估计也头疼,就挑重点写了……
第十九章 兵行诡道
楚地,鄂州。
烽火燃起,千里楚地草木皆兵,鄂州城四方城门外,皆摆了募兵台位,台位前人山人海,全是提着刀兵的江湖汉子。
楚人尚武成风,是除幽州之外,江湖人最多的地方。
与其他藩王一样,楚王宋正平在辖境内名声维护极好,可谓深得民心;加之宋正平自幼尚武,喜和江湖人以兄弟相称,结交广泛。
现在想招兵买马,只需各地江湖龙头放句话出去,说什么‘君王无道,楚王要给铁鹰猎鹿受害讨回公道等等’,便有无数苦大仇深又热血上头的愣头青,跑过来当炮灰。虽说江湖人战阵配合不行,但再不行,也比只会用锄头刨地的庄稼汉能打不是。
眼见大旗一举八方来援,楚王府上自然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氛。王府正殿内,楚王高坐于上首,席间除开各路将军,还有虎头山、船帮等等江湖势力的首脑,推杯换盏间,‘仁王、贤王’之类称赞不绝于耳。
楚王宋正平身着蟒袍,把玩这手中茶刀,表情和煦。不过作为一地藩王,宋正平到还没有被这表面上的强盛冲昏头脑。
楚地背靠东部三王,正面就是关中,而且大半是平原地带,地大物博不假,但地理位置真不怎么好。
说是和东部三王联盟,等把宋暨拉下马之后再商量谁当皇帝事儿;可东部三王的意思,明显是让宋正平当马前卒。
宋正平心里有火气,但也无可奈何。站在朝廷那边,宋暨不可能把皇位给他,等同于打白工。站在东部三王这边,和关中紧挨着,他不第一个上谁第一?
想要这场内乱中谋取最大的利益,宋正平唯一的路数,就是一马当先,在‘四王伐暨’的战场上拿首功,压住其他三王,然后第一个带兵入长安,让宋暨禅位。可这条路想走通,显然不容易。
宋正平右侧,是楚地门阀周家的家主周楷? 也是楚王的岳丈。周楷手里端着酒杯? 沉思许久后,开口道:
“王爷,老夫倒是有一计? 不知行不行的通。”
宋正平放下茶刀? 微微侧身:
“周公但说无妨。”
周楷摸了摸胡子? 稍微酝酿措辞? 才开口道:
“前日? 长安城的老相识? 把武关道的布防送了过来。朝廷的平叛军? 有关中军两万、府兵十万、民兵五万? 工兵及民夫七万有余。府兵、民兵全甲者只占七成? 弓弩、战马大半被抽去了北边? 用的军械还是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成年旧货;军器监正在全力打造,但还是以北疆为主,能送到平叛军手上的寥寥无几……”
宋正平对这些一清二楚? 他敢和东部三王合谋? 便是看准了朝臣宁可换皇帝? 也不会放北齐入关? 天子宋暨根本没法内外兼顾。
而且宋暨上位后执政太过强势? 武官阶级都心有不满? 还没开打,就有人把关鸿业的布防全送过来了,东部四王等同于开全图打,这要是还打不进关中,那活该被削藩。
宋正平听了片刻,觉得有点啰嗦,抬手道:
“这些本王都知晓,但武关道前后六道险要关隘,哪怕只是民夫在上面扔石头,楚军要打进去也代价极大;若是提前攻关中,等吴王他们过来,本王手底下就没人了。”
周楷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但当前局势,也不是没有变数。关鸿业得了五万西凉军,战力倍增,但手底下的府兵、民兵实在难当大用,关鸿业胆子再大,也不敢带着兵马从武关道出来,肯定还是会稳妥点,选择守武关道,等北疆局势出现转机。关鸿业把西凉军全摆在商南、武关等地,做出攻马山口之势,暗中却在高筑墙修建城防,也证明了这个推测。”
宋正平点了点头:“关鸿业手底下就那么点兵,出来打没了就真没了,肯定会当铁皮王八,他想动宋暨也不会让他乱动。”
周楷摸了摸胡子,继续道:“西凉军是肃王的,朝廷想要兵,又不想让肃王军功过重、甚至抢了兵权,才让肃王世子,带着三千兵跑去了战场之外的栾山县……”
“是啊,本王还以为许不令那厮,会不服气和朝廷闹翻,不曾想许不令二话不说就把兵权交了……”
周楷轻笑了下:“常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朝廷此举明显不合适,肃王和肃王世子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满。要是这时候,王爷派万余精兵,走‘南召县’绕道,奇袭栾山县;栾山县地势偏僻毫无价值,关鸿业没在附近驻兵,肯定驰援不及;若是肃王世子死在栾山县……”
宋正平听到这里,目光微微一凝:
“若是许不令死在了栾山县,朝廷故意把许不令调那么远,肯定难逃其咎。而且关鸿业也不会想到,本王放着武关道不攻,会浪费兵力往栾山县打……”
周楷点头:“正是此理。兵行诡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只要能擒住和斩杀许不令,朝廷那边必然陷入内乱,肃王怒急之下反攻关中都有可能。”
宋正平摩挲着手指,仔细想了想,又摇头:
“攻栾山县轻而易举,诛许不令难比登天。许不令就是只插着翅膀的老虎,陈道子、张不正、陈冲都没了,许不令想突围,本王手底下没人能拦住。”
周楷摇了摇头:“抓不住许不令,把那三千西凉军灭了,肃王照样肉疼。反正我等攻不下来撤退即可,又没损失。”
宋正平斟酌片刻,觉得有点道理,便抬了抬手,叫过来了亲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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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栾山县。
栾山县城地处山坳之中,规模不大,约莫只有三百户人家,因为后面就是崇山峻岭,根本没有可以大队行军的道路,从古至今都是边缘地带,县城的城墙都还是前朝修建的,到现在只剩下一道土垒,城门就是个豁口,连门梁都没有。
四月初,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热度,工兵和民夫在周边山野间砍伐树木、挖掘壕沟做着战备。县城的小县衙里面,县太爷在小火炉上面烧着茶水,仅有的两个衙役在门外站岗。
大堂之中,十几个竹椅摆出一圈儿,杨冠玉体格太大,没凳子可坐,只能背着手站在旁边,好似一只负手而立的熊瞎子。
留着大辫子的夜莺,站在一张手绘出来的示意图上面,详细讲解着:
“……东门守备最弱,到时候咱们从这里绕道,要在一刻钟内赶到这个位置,等城门破开后迅速入城,避免其他地方的兵马反应过来驰援……”
衙门后方的大院里,许不令站在刚送来的两门火炮之前,如同对待媳妇似得用布仔细擦拭。钟离玖玖站在跟前,撑着伞帮忙给许不令遮阳。
钟离楚楚靠在躺椅上喂麻雀吃谷子,宁玉合也在旁边打坐。宁清夜则是靠在廊柱上,旁听外面的作战计划。
转眼来栾山县已经七八天,起初四个姑娘还抱着‘同进同退、同生同死’的雄心壮志,想着和许不令一起站在城墙上奋勇杀敌。
结果倒好,到栾山县一看,城墙还没宁清夜个子高,三千兵马都只能待在县城外面,进了县城估计连路都走不通了。
至于打仗就更不用说,栾山县原本的驻军,只有负责烽火台的一队小兵,方圆十来里连个山贼都找不到,据县太爷说,上次有兵马过来,还是北齐开国的时候,一队兵马走错路了。
就这鬼地方,还打个什么仗?估计等到外面仗打完,她们四个都能在这里休息着。
宁清夜旁听了片刻后,有些听不懂,便走到了许不令跟前,轻声询问:
“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人打过来,你手底下只有三千兵,还准备打出去不成?”
许不令眼中带着几分笑意,解释道:
“古来用兵者,讲究‘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我被安排在这穷乡僻壤,远离主战场,朝廷不会管我做什么;楚王那边忙着打武关,更不会注意到我。关鸿业大方向上是守武关道,而不是跑出去打,估计楚王也看得出来,所以不会想到有人会出武关道,绕道抄后路……
……我带着两千轻骑,只要从‘南召县’绕道出去,便能抵达南阳以北,以西凉骑军的速度,只要两个时辰,便能突进到南阳城下,这叫做‘兵行诡道’……”
宁清夜蹙眉想了想:“那个姓关的,让你在这里守着,你擅离职守会不会找你麻烦?”
许不令摆了摆手:“提前给他打个招呼就行了,算什么擅离职守?”
宁清夜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听得似懂非懂的,也只有点了点头……
第二十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三天后,马山口一带。
数以万计的朝廷军队,在狭长的丹江河道左右驻扎,而数里外的对面,楚军提前占据的马山口早已经严阵以待。
巍峨雄关之后的中军大营内,关鸿业披着战甲,和诸多将领商讨着楚王动向。
半个月下来,关鸿业早已经把许不令忘在了脑后,手下的西凉军战力强横、令行禁止,屠千楚和杨尊义这两名老将也是言听计从。
得心应手的操盘,让关鸿业都有点飘飘然了,十分向往当年带着百万大军横扫东南西北的许老将军。这要是五万西凉军全是他的,他还真有带着五万西凉铁骑横扫**的底气。
只可惜朝廷手底下就挤出来这么点兵,跑出去打没了,关中可就成了门户大开任人捅的小姑娘。
关鸿业理智尚在,还是选择步步为营,先护住关中采取守势,再找机会谋取马山口、南阳等地。
军帐中商议了片刻,有亲兵忽然跑进大帐,来到了关鸿业的面前,抵上一封急信:
“将军,栾山县的肃王世子急报,说是要带兵打南阳,让关将军迅速派兵五万前去驰援……”
话语一出,军帐中的诸多幕僚将军全部停下话语,眼中都是莫名其妙。
关鸿业略显茫然,还以为听差了,拿过信纸看了眼,却见上面写着什么‘夜观星象……南阳信手可破……速速派兵驰援……’等等,一副命令的口气。
关鸿业顿时就火了,本想开口骂两句,但有西凉军的将士在,最终也只能怒喝了声:
“胡闹!当行军打仗是小孩子过家家不成?”
也不怪关鸿业这么大火气。信上的大意就是‘老夫掐指一算,明天天气不错,南阳要破了,所以带着两千兵马去打南阳,你马上派五万人过来驰援。’
南阳那么大个城,一万五守军,按照‘十则攻之’的先辈经验,十五万人才能强行攻城,两千人跑去打,这他娘是驰援还是去救驾?
而且马山口距离南阳一百多里,马山口都没打下来,怎么跑去打南阳?
关鸿业心里满是无名之火,若是许不令不服气,遥遥发号施令也罢,只要命令合理,也不是不能听;但这玩意儿他要是听了,带着五万人强攻马山口跑去南阳,要是没攻下来,不就被楚王包饺子了?
关鸿业压抑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把信纸丢在舆图上:
“你们看看? 本将该不该听世子殿下的调令。”
幕僚和武将拿起信纸,传阅了一遍,眼中都是露出几分错愕? 继而都是摇头蹙眉。
“这怎么行……”
“哪有这么打仗的……”
关鸿业抬了抬手:“传令? 让许不令老实回栾山县呆着? 别说本将没事先劝过他。再给朝廷上个折子,把这封信送到圣上面前,让朝臣都看看,许老将军的孙子是怎么打的仗……”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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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里外,南阳城下。
夜色幽幽? 楚王麾下大将秦荆? 看着从城内鱼贯而出的步卒,眼中带着几分犹豫。
毕竟派一万人打一个没有任何战略价值的栾山县,实在有点儿戏。
不过绕道攻栾山县的计策? 是楚王亲手安排,加上有马山口在前面顶着,南阳一时半会没有被围之险? 秦荆倒也没有拒绝这个提议。
秦荆身后,除开领兵奇袭的将领,还有十余个身着武服的汉子,为首的便是虎头山林家的少当家林雨凇。
陈道子没了后,林雨凇基本上就成了楚地的魁首,加之当年吹嘘‘和许不令互换数招不分胜负’,这次奇袭许不令的重任,楚王自然就压在了他脑袋上。
林雨凇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的很,当年被许不令三下打的不省人事,哪里敢带头去和许不令刚正面?但牛吹出去了,这时候想认怂可没机会了,硬着头皮也得说是一句:
“将军放心,只要许不令突围,某得必将其生擒回来。”
秦荆晓得武魁的厉害,对此还是叮嘱道:
“许不令绝非凡夫俗子,切勿逞强。三千西凉军守城,打不下来太正常,尝试一次,攻不下就撤回来,不要做无用之功。”
“诺!”
带兵武将和林雨凇等人,点头应诺,便下了城墙,带着一万调出来的精锐府兵,朝着南召县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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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遮月,群山之间伸手不见五指。
栾山县之所以没战略价值,便是因为地势太差,东南西北都是山,供人行走的只有山间崎岖小道,根本没法骑马,粮草辎重更是无法携带。
山岭之间,许不令牵着追风马,身上披着黑斗篷,在杂草丛生的小道上缓步行进。
追风马上挂着马槊和战刀,蹄子用布包住,带着马兜嘴,以防在夜间行军时发出声音。
小路只供一人行走,宁玉合牵着马走在后面紧紧跟随,认真注意着周边动向;小麻雀在树梢上面蹦蹦跳跳,走出一截便停下来等待片刻;后方一里开外,两千西凉精骑整齐划一,牵着马缓步行进,夜莺楚楚都在其中。
许不令走在前面,自然是担任斥候,先清扫道路上可能遇到的眼线,避免被楚军察觉。
按理说这种活儿应该是寻常兵甲来的,可论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世上还没有人比许不令更厉害,手持七石弓,遇见敌军斥候一里开外直接秒,估计对方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寻常兵甲可没这本事。
本来许不令是准备一个人走前面,不过山野行军太过孤寂,宁玉合也跟着当个伴儿,她同样武艺高强,倒也不会拖后腿。
栾山县绕道跑去南阳,大概两百多里,其中一百多里是山路,出了南召县才一马平川;从早上出发到现在,也不过才走到南召县附近,想要奇袭,估计还得在南召县的山里待一天,等到凌晨时分才发动突袭。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许不令抬起手来,示意小麻雀回去传讯,让后面的将士休息两刻钟。然后用刀在山坡上,清出一块能坐下的小空地。
宁玉合武艺极好,倒是没有任何疲惫,停下来后,左右瞄了几眼,见周围荒山野岭的没动静,才在旁边坐下,轻声道:
“令儿,能说话嘛?”
真正出来打仗,宁玉合虽然不太乐意,但为防流矢,许不令还是让她套上了质地精良轻甲,胸脯太大,轻甲有点紧勒的有点难受,坐下来后,便抬手解开了肋下的几根系绳透透气。
许不令见状,把有些冷的手,塞进胸甲下面暖暖:
“周围没人,别大声喊叫即可。”
发现许不令的动作,宁玉合脸儿微红了下,眸子带着几分别样意味:
“想为师了?”
许不令自是有点想念。这些日子以来,宁玉合根本没有和他亲热的机会,玖玖倒是有两次,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刚摆好姿势,楚楚就杀了过来。不过这场合显然不对,他看了看周边:
“在行军打仗呢,荒郊野外的,这怕是有点……”
“又不是第一次了,平时也找不到和你独处的机会,想安慰你一下都和做贼似得……”
宁玉合转头看了看,一里开外看不到这里,便翻身而起,用手儿解开许不令的腰带……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知道师父也有点馋了,便也没有再推辞。男人嘛,总得有点胆识和担当……
“嗯~——”
片刻后,宁玉合眉头微微蹙起,咬了咬下唇,娴静脸颊显出几分红晕。
许不令也闷哼了一声,调整了下坐姿,搂着师父的腰,开口道:
“师父,别这么急。”
宁玉合把下巴靠在许不令肩膀上,呼吸时急时缓,幽声道:
“就两刻钟,待会不上不下的更难受……对了令儿,你和清夜怎么样了?老是这样也不行,那死婆娘可以光明正大的和你待在一起,我却只能端端正正为人师表,想和你……还得偷偷摸摸找机会~”
许不令嘴角含笑:“应该差不多了吧,上次跑进帐篷里偷摸,清夜都没说什么。”
“还不行,嗯~……你得和清夜生米煮成熟饭,然后我才能被清夜发现,把责任推到那死婆娘身上,啊~轻点~……光是郎情妾意的话,清夜还有回旋的余地,会钻牛角尖的。呜~……”
许不令把宁玉合放在草地上,捞起腿儿扛着:“现在在打仗,等局势稍微稳定些再说。这种事得水到渠成,主要还是得看清夜的意思。”
“那楚楚呢?我都把话说到那份儿上了,她没有走,应该也想通了些,你准备怎么勾搭人家?”
“楚楚的意思我有点摸不透,防贼似得防着我,诸多找她她就不搭理,然后变着花样折腾玖玖……”
“那死婆娘活该,连自己徒弟的男人都抢……都明抢……”
“呵呵……”
时间紧迫,也说不了太多话,光冲刺了。
两刻钟后,许不令浑身舒畅,起身整理好袍子,牵着马继续踏上山路。
宁玉合额上挂着些汗珠,好久没和许不令亲热,还有点晕乎乎的,跟在后面低头把轻甲系好,免得露出破绽。
两个人在山野之间穿行,也不知走了多远,逐渐到了开阔之地,就在遥遥看到南召县的灯火之时,许不令眉头忽然一皱,抬起了手。
宁玉合还有点意犹未尽,一直盯着许不令的腰背,见状回过神,握住剑柄侧耳倾听,几道说话声,从三更半夜的山林外遥遥传来:
“林大哥,你当年真在青虚真人面前,和许不令交手数招不分胜负?“
“那是自然,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当时我拿着家传的‘虎头枪’,许不令则是手持大齐镇国重器‘水龙吟’,他兵器上还占了便宜……”
??
宁玉合微微偏头,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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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两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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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手起刀落人抬
时过三更,南召县北侧的黑虎庙附近,六名精壮汉子提着刀兵行走,顺口闲聊着江湖事。
南召县在楚王的控制范围内,三面环山背接楚地平原,算是偏远地带;负责突袭栾山县的楚军,在县城外的开阔地带安营扎寨,待天亮后入山急行军,争取后天凌晨,对栾山县发动突袭。
林雨凇等专门用来对付许不令的江湖高手,因为单人战力强横,趁着夜色先过来探查一下地势,看看山中是否有岗哨。
还没出楚王的控制范围,周边又全是荒山野岭,走了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六个江湖客自然都有些懈怠,不过楚王给了重金请他们杀许不令,事儿还是得办好,依旧认认真真的边走边探查。
虎头山少当家林雨凇,提着虎头枪走在最前,表面上豪气万丈,内心则是有点发虚的——林雨凇对许不令的战力一清二楚,就他们几个货色,走这趟八成得横死荒野;但牛吹出去了,又属于楚王手底下的势力,楚王把活儿安排给林雨凇,他哪里拒绝的了?此时暗中一直揣摩着,该怎么在不丢人的情况下把命保住。
林雨凇旁边是个提着双刀的汉子,楚地船帮的当家之一,对许不令的身手早有听闻,心中一直不大相信,此时和与许不令交过手的林雨凇走在一起,自然问题最多:
“……那许不令走的是什么路数?听说能打薛承志,练的应当是外家功夫吧?”
林雨凇心里发虚不假,门面上还是得撑足了,他轻笑了下:“没错,当时和我过招,用的是林家枪。耍的像模像样,只可惜有其行而无其意,也就仗着天生力大,才占了几分便宜……”
双刀汉子听了半天,觉得有点不对:“林老弟,你这说的,许不令兵器占便宜、居高临下地势占便宜、力气也占便宜。占了这么多便宜,才和你打了个平手?”
“嗯……当时没打完,青虚真人怕彼此有损伤? 便出来拉了架。真打到底? 胜负还真不好说……”
双刀汉子眼中显出几分敬佩:“林兄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是啊……”
跟在后面的五人,也是点头称是。
双刀汉子还想继续问几句,可还没张嘴就发觉不对——来了六个人? 他和林雨凇是两个人,加上后面五个点头称是的……
??
怎么多了一个?
双刀汉子莫名其妙? 回过头来,却见后面跟着的五个人中? 多了个身材高挑的白袍年轻人,长的那叫一个风华绝代、俊逸非凡,手中也提着刀,不紧不慢的跟着行走,也不知已经跟了多远。
双刀汉子还以为自己记差了? 可在军营里也没遇上过这年轻人? 他疑惑开口询问:
“你……阁下是楚王刚派过来的?”
林雨凇闻声回过头来,余光刚刚看到那道白色影子,整个人就僵住了。
许不令听见这句‘楚王刚派来的’,自是明白了这几个江湖人的来路? 他带着几分笑意,开口道:
“林兄? 莫非不认识我了?你们几个大晚上跑这深山老林来,打猎不成?”
林雨凇面如死灰,持着虎头枪纹丝不动,仅仅眼珠转了两下。
六人虽说算不上宗师,但也绝非江湖庸手,其中一人暗觉不妙,偷偷把腰伸向背后,试图拉响腰带上的传讯烟火。
飒——
便是这一瞬间。
夜风横扫山林,寒光无声暴起。
白袍扫起林间落叶,四尺刀锋在夜色中带出一条银线。
仅仅一个旋身,周边四人身形尚未动弹,便尽数被腰斩。
惨叫尚未出口,许不令反手又是一刀,从四人脖颈间扫过。
声音戛然而止,方才还在说笑的四人,变成了十二块。
肉块落地、血水横流!
双刀汉子的眼神,从茫然一瞬间变成了肝胆俱裂,迅速抬起双刀格挡后撤。却不曾想还没看清动作,刀锋便从下方袭来。
噗——
夜色中爆出一点火星,双刀汉子眼神仍保持惊惧之色,身体从中分为两块,倒向了两边。
扑腾——
树林中寂静下来。
许不令轻挥刀锋,洒去刀刃上的些许血珠,偏头看向几步外站立的林雨凇。
一起不过转瞬之间,林雨凇有所反应,却没敢动弹,依旧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微微抬起手指:
“许……世子殿下不必如此。小的不过一介江湖客,看在往日相识的份儿上……”
许不令将刀收回刀鞘,眼神无波无澜:“楚王派林兄来做什么?暗杀我?”
林雨凇自知已是砧板上的鱼,想了想,把虎头枪丢在地上:
“我林家在楚王辖境,帮楚王办事也是无奈之举。前日,楚王下令让南阳守将秦荆,派兵一万奇袭栾山县,想要诛杀世子殿下。为防世子突围,某等与领兵的陈寿将军,一道过来阻截……”
许不令听到这个,还真疑惑了下:“楚王不打武关道,跑来打我作甚?”
“世子不在栾山县呆着,跑南召来作甚?”
“……”
得,兵行诡道,诡一块儿去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心里倒也没什么忌惮,毕竟一万人待在外面,可比一万人守城好打的多。他转头看了看地上的十几块烂肉:
“就你们,来阻截我?“
林雨凇表情僵硬:“当代的宗师,基本上被世子杀干净了,楚地敢接这活儿的根本没有,楚王也是强行把我拉过来……我是真不想来,你看我连动手的意思都没有……”
“楚军驻扎在什么地方?”
“南召县北,离这儿只有五里多,我是先过来探探路……”
许不令点了点头,转身走向树林:“把枪捡起来,以后跟着我。你虎头山在楚地名气颇大,认识的三教九流也多,以后帮我招兵买马多出点力,事后少不了你林家的好处。”
林雨凇如释重负,捡了条命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哪里敢说半句废话,连忙从地上捡起铁枪,小跑跟在身后:“许世子放心,只要世子入了楚地,我林家儿郎必然鞍前马后、誓死相随……”
“你从南阳过来,楚军的布防大概知道吧?”
“什么布防?”
“就是哪儿兵多,哪儿兵少,有没有修战壕碉堡等工事……”
“明白了,嗯,从南阳一路过来……”
……
第二十二章 侵掠如火
南召县外,军帐连绵成片。
楚王手底下全是府兵,闲时为民、战时为兵,缺乏长时间操练的情况下,军事素质不可能太高;虽然总体上没啥问题,但细看起来,军帐之间距离参差不齐,防止袭营的路障、壕沟也比较简陋,和西凉军、关中军有着明显差距。
已经快到了凌晨,军帐中没了声息,只剩下巡逻的楚军士兵,持着长矛在大营外来回巡守,大营远处烧着防止乘夜袭营的篝火,但大半都已经灭了。
北侧的树林间,许不令牵着马无声无息的前行,身后是两千骑军,按照林雨凇的指引,沿途清理掉斥候岗哨,已经摸到了军营一里开外。
夜莺拿着望远镜,在树上瞄了片刻,冲着下方微微挥手:
“两百步外有壕沟,马能跳过去;正面有三道拒马,左翼是一片稻田,守备最弱……”
许不令抬手敲晕了林雨松,对后面轻声道:“我带五百人从正面袭营拉扯,徐英,你带着其余人马从侧方突袭直取帅帐,烧掉粮草辎重后不要恋战,立刻往南阳突……”
徐英已经披上了墨黑战甲,得令之后,便抬了抬手,领着一千五轻骑往左翼移动。
宁玉合和宁清夜也想跟着许不令,但夜间袭营和江湖人打家劫舍截然不同,一万头猪乱跑也不好杀,许不令没让她们跟着凑热闹,只是在后方护着千辛万苦才抬过来的火炮。
待徐英无声无息抵达预定位置后,许不令才带着五百西凉铁骑走出树林,翻身上马,在夜色中列好阵型? 轻轻抬起长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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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军大营内,带兵突袭栾山县的主将陈寿? 已经睡下? 桌面上还摆着栾山县周边的舆图? 但年代太过久远? 基本没啥意义? 还是临时找县上的老人口述,修改画下的路线。
咚咚咚——
大地在震颤。
忽如其来的奇怪声响? 如同及远处有人在擂鼓? 又或者是万兽在奔腾。
陈寿猛然惊醒,作为楚王手下的将领,曾经在北疆轮换协防,自是知晓这是马蹄声? 战马!
大玥缺战马,特别是良种战马,楚地地处内腹? 朝廷根本不会给战马,所有兵马都是步卒,楚王花了极大力气? 才凑了一只精骑出来,用的马也是江湖上常见的劣种马。
急而不乱如闷雷,除开马蹄无半点其他声响,光是这沉闷的声音,便能让人感觉到那股精锐之师的威严。
陈寿曾经听过这种马蹄声? 那还是在北疆协防之时? 辽西军重骑兵过境的时候,遥遥看过一眼。不说铠甲配备,光是那股久经沙场的血腥气,便能遥遥让人感觉胆寒。
南召县,怎么会出现边军铁骑……
陈寿醒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接下来的第二个念头,便是发自心底的颤栗。他猛地翻身而起,从旁边抓来帅剑,怒吼道:
“敌袭!敌袭!”
咚咚咚——
真正的战鼓,已经在大营外杂乱的响起。
偌大军营中刹那间炸锅,巡逻步卒,看着漆黑夜色中忽然奔来的巨兽,惊慌失措的往掩体后跑;正在睡梦中的楚军士兵猛然惊醒,翻起身来,找头盔找兵器弓弩,但这明显为时已晚。
一里距离,西凉轻骑全力冲刺,几乎没给楚军开弓搭箭的时间。
马背上一波箭雨过后,毫无防备的楚军前营便哀嚎四起,后营不清楚状况,霎时间变成了没头苍蝇。
许不令手持丈八马槊,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一槊扫拦了拒马桩,怒声爆呵:
“徐英,带八千轻骑攻侧翼……”
声若雷霆,硬生生一人压过了万军的嘈杂,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紧接着,左翼便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声浪:
“杀——”
“杀——”
势如海潮!
大营内,陈寿知道对方是虚张声势,敢袭营肯定提前就安排好了进攻路线,何须阵前呼喊?但他知道,手底下的府兵显然不知道这些。
五百铁骑冲入万人军营,夜色之中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一把火点起来,偌大军营之中便只剩下惨叫和喊杀。
本就毫无防备的府兵,已经多年未曾经历战事,几乎刹那间就溃了营,连干嘛都不知道,谈合对敌?
西凉军常年的对手是北齐的边军,本身就比府兵战力高出一大截,许不令带的这两千人,更是西凉军中的精锐,还都是骑兵。
哪怕正面摆开阵势,两千西凉铁骑,都有把握将一万步卒冲散,更不用说现在这种一团乱麻的情况了,用杀猪来形容没有半点不为过。
两千西凉铁骑入营,本来已经估算了楚军府兵的战力,但真打起来,才发觉还是高估了。
整个大营也就陈寿附近的亲兵,组织起了些许抵抗,其他楚军全都在丢盔弃甲满地跑。
许不令手持马槊如炼狱杀神,所过之处残肢遍地不留全尸,几乎在大营之中冲出了一条血线。
仅有的几个武将一个照面被分尸后,便再无人能组织起抵抗。
只是从左到右冲杀了一次,整个大营便开始了彻底的溃逃。
主将陈寿认得西凉军的铠甲,看见那位骑着追风马、在火光中所向睥睨白袍将领,更晓得来的是谁。
大将军许烈积威一甲子,在大玥武官心中那就是军神,许不令非人般的战力,也早已深入人心。
瞧见是许不令带着西凉军杀进了军营,连陈寿都一瞬间失去了战意,带着部分亲兵掉头突围,冲向南召县城,试图据城而守。
天色漆黑又满是烟雾火光,余下楚军都是四散逃向山野,躲避骑军兵锋。
以强欺弱打歼灭战,西凉军根本就不用指挥,冲溃楚军阵势后,便开始分割战场逐步绞杀。
不过,许不令的目的,不是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一万杂兵,他要打的是南阳。约莫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把楚军彻底击溃打散遁入周边山野后,许不令烧掉粮草辎重,便从南侧冲出了军营,沿着一马平川的楚地平原,朝着百里外的南阳奔袭而去。
北侧树林边缘,留守的几十名兵甲,在一队轻骑拉着几辆马车折返后,便飞速上前,把四门小型火炮抬到了上面,然后便跟着骑军一起往南阳突进。
宁清夜和钟离楚楚骑在战马上,看着远处人间炼狱般的火海,饶是江湖女子,心中也有点发怵。
江湖人仗剑天涯,其中强者战力惊人,杀几十上百小兵轻而易举,平日从不把官兵放在眼里;可真瞧见这几千人冲万人大营的场景,宁清夜才明白天下为什么是官府说了算,这么大的阵仗,再强的武夫进去,也仅能激起一点小水花罢了。
咚咚咚——
马蹄声如苍雷,眨眼间消失在了楚地平原的天际尽头……
第二十三章 其疾如风
清晨时分,南阳城内一片安宁,四门大开,粮草辎重从后方运过来,也不乏百姓出入,军队依旧在有条不紊的招兵买马。
城头之上,楚军例行巡守,滚木礌石猛火油等也准备充分;不过只要朝廷兵马不出马山口,南阳就只能算是大后方,不可能有战事,巡守的官兵并不多。
城内的帅府,楚军大将秦荆,坐在议事厅中,和麾下诸将商谈着马山口的战事。
因为楚王在东部三王大军抵达前不想损失太大,楚军一直都是试探性进攻;而关鸿业也是以守为主,想拖到北疆局势出现转机,双方基本上没发生大的冲突。
秦荆听完了部下禀报,又把目光放在舆图的北角,看着上面的小圈儿:
“陈寿领兵攻栾山,应当已经走到了南召县……”
“报——报——”
秦荆一句话还没说完,大堂外忽然传来急促呼喊。
议事厅内的将领听见着焦急声响,脸色皆是一变,还以为朝廷发动总攻打马上口了,都是急急起身看向门外。
秦荆也是眼皮猛的一跳,知晓可能有大变数。
斥候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急声道:“报——,将军,北方十里外忽然出现一队骑军,着西凉军铠,人数不明,正在飞速逼近南阳……”
“什么?”
“北边?”
“十里?外面的岗哨都是瞎子不成……”
声音一出,议事堂内顿时乱做一团,无需秦荆发号施令,便有将领跑出去战备。
十里距离,骑军跑过来最多两刻钟,战报稍慢一步,人家都直接进城了!
秦荆眼中带着几分错愕,本以为是西凉铁骑破了马山口,可眼睛扫了下舆图,又觉得不对——马山口在西边? 北边是南召县,然后就是崇山峻岭,根本没有可以行军的路线? 这只军队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战事忽然迫在眉睫,秦荆也没时间想那么多? 急忙道:
“传令襄阳、马山口迅速调兵回援,城内所剩兵马? 全部上城墙死守,务必撑到援军抵达……”
说话之间,秦荆便已经跑出了帅府? 快步登上南阳城头。
诸将抬目望向北方? 果然瞧见远方的平原上烟尘滚滚? 有大队兵马朝南阳而来。
不过,秦荆也是沙场老将? 只是瞄了眼便察觉不对——人太少了点。
城头之上正在烧滚油、开床弩做战备,副将站在跟前,抬眼打量了下? 暗暗松了口气,开口道:
“将军,人数最多不过五千,骑兵无法携带云梯、撞车,这股西凉军是来送的不成?”
秦荆瞧见这场景? 也觉得对方是来送的。
不说五千人? 就是一万西凉铁骑,突袭到南阳城下,城门一关都得抓瞎;没有云梯、盾车之内的攻城器械,三丈高的城墙,难不成徒手爬?
可西凉军是大玥最精锐的军队之一,打死秦荆,他也不会相信这队骑兵是走错路了。他思索了下:
“莫不是来投诚的?”
副将觉得有可能,但想了想还是摇头:“投诚倒是可能,但这队骑军是从哪儿过来的?过马山口不可能没有半点动静,要投诚也肯定投马口山,怎么会往南阳跑……”
两人商谈不过稍许,城门刚关上拉起吊桥,远处的大队骑军已经显出了轮廓。
距离三里多,看不清带队的是谁,但人数能瞧个大概,只有两千来人,比他们预想的还少。
秦荆活这么大,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一时间也有茫然了。
北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兵甲,眼睁睁的看着两千西凉骑军跑到附近,很快又偏离方向,从右侧平原擦肩而过,朝着更南方奔去。
秦荆看了看行军方向,觉得对方是准备攻打防守最薄弱的南城墙,可防守再薄弱,也有一千多人严阵以待,有城墙做依仗,这两千人怎么打才能破城?
莫非有内应?
念及此处,秦荆脸色微变:“快!去南城,务必守住城门。”
“诺!”
大队兵马,迅速沿着城墙上的马道,朝南城调集。南阳城内的街巷间,官兵也往南城大步飞奔。
只可惜,秦荆尚未跑到南阳城的另一头,一声晴天霹雳,便从数里外轰然炸响……
轰轰——
————
许不令带着两千轻骑,来到南阳城附近,绕过了防卫最严密的北门,直接来到了南城门外一里处。
两千轻骑停马原地待命,因为在床弩和神臂弩的射程之内,所有人都先找了临时掩体。
许不令和徐英换上了双刀,背后挂着绳索,身后是十名军中猛士;宁清夜和宁玉合也提剑跟在后面,蓄势待发。
副将拉来马车,把上面的四门小型火炮抬下来,放在了炮架上。
六百斤的小型火炮,只能打一里多,口径也不大,肯定打不垮城墙,连城门都打不烂,但用开花弹吓唬人绝对够了;若非没有重炮破城,许不令也不会以身犯险。
四门火炮一字排开后,早已经培训好的西凉军士迅速装填、瞄准。
许不令背着双刀,沉声道:“别他娘打歪了,我可躲不过去。”
“世子放心,歪不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没有给对方任何调整守备的机会,开口朗声道:
“开炮!”
轰轰——
昭鸿十二年初夏,四声巨响,在南阳城外炸开。
声若天雷,远传数里,整个城池都听闻其声,数万军民齐齐回首。
四道火焰如吞城火蟒,伴随浓烟,喷出数丈距离,尚来不及看清,南城之上便又传来响动。
在诸多守城楚军震惊的目光中,城门楼上出现两个大窟窿,墙垛破开一个缺口,烟尘滚滚、碎石飞溅,几人躲避不及,当场血肉模糊。
东城墙头上,正在大步飞奔的秦荆,被巨响惊的一哆嗦,身后的副将则是缩了缩脖子,本能的看向天空,还以为是打雷了。
轰轰——
迟疑不过稍许,又是四声巨响,从远方传来。
城头上的兵甲皆露出惊悚之色,眼中满是对未知的恐惧。
秦荆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声呵斥属下,继续往南城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