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曲线谋国
日上三竿。
许不令坐在露台的躺椅上,看着旁边绑着铃铛的小摇篮,幼年朝朝暮暮回闪在脑海,恍如隔世,却又近在眼前,以至于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来感叹曾经与当下。
木屋之中,陆红鸾眯了好久,才渐渐缓了过来,某处依旧酸痛,连带着眉儿也轻轻蹙起,低呜了一声,却又连忙掩住嘴唇,显然是不想让外面的许不令听到。
“陆娘子,醒了?”
“什么陆娘子……没大没小……”
陆红鸾心情明显是不错的,压下了心底的羞怯,便恢复了自然,慢吞吞从被褥里起身,爬了好远,才爬到大床边缘。穿上衣裙后,又把叠好的白色手绢收进了怀里,脸色发红,扶着墙壁走到了门口。
许不令站起身来,眼神温柔:
“累的话就再休息会儿,别逞强。”
陆红鸾站直身体,摆出端庄稳重的架势,轻哼道:
“我一点都不累,你累才对。”
许不令摇头笑道:“我不累,昨晚又没怎么出力……”
陆红鸾眼神微沉,带着三分威胁:
“到底累不累?”
许不令的表情一僵,眨了眨眼睛:“累?”
陆红鸾这才满意,继续道:“有多累?是不是站不起来了?”
??
许不令表情古怪,可瞧见陆红鸾凶凶的眼神儿,还是没抗住。认真点头,右手扶着腰,左手撑着墙壁:
“是有点,唉……”
陆红鸾心满意足的点头,笑眯眯道:
“待会湘儿来了,你就这样,千万不能生龙活虎。”
许不令满眼无奈:“陆姨,洞房当天,就让男人站不稳,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
“我还用你教?只是为了气湘儿罢了,让她明白,她怕你欺负,我可不怕你欺负,再厉害我都不怕。”
“……?”
许不令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在陆红鸾臀儿上拍了一巴掌。
啪——
陆红鸾哆嗦了下,继而眸子里涌现羞愤恼火,抬手就还了许不令几下:
“死小子,翅膀硬了是吧?敢打我……”
许不令含笑握住陆红鸾的手腕儿,眼神望向花海外侧:
“别闹,湘儿过来了……咦?怎么还提着东西?”
陆红鸾连忙收起羞恼的表情,轻咳一声,昂首挺胸站立在露台上,一副姐姐瞧见妹妹过来请安的架势,还瞪了许不令一眼,示意他扶着墙。
花海之间,脸色时红时白的萧湘儿,左手提着大红裙摆,右手提着刀,在小道上快步行走,步伐比较大,还挺重,震的衣襟起起伏伏的,看起来颇为壮观。
陆红鸾微微眯眼,本能的又挺了挺胸脯,疑惑道:
“湘儿怎么拿着刀?准备砍我不成?我这不还没气她嘛。”
许不令扶着墙,也是有点不明所以。
“许不令!”
萧湘儿走到木屋附近,瞧见许不令扶着墙一副被榨干了的模样,也是惊了下,不过很快就敛去了这些许的震惊,瞪着杏眸大步跑上露台,提刀就砍:
“你个混蛋、败类、伪君子……”
许不令措不及防,还真被吓了一跳,急忙握住萧湘儿的手腕,把刀夺下了,扔进了画田里:
“宝宝,怎么了?我哪儿错了?不对,我哪儿都错了,你怎么生这么大气?别急别急……”
陆红鸾也察觉湘儿是真发火了,稍微收起了嘲讽的心思,上前扶住湘儿的手:
“对啊,湘儿,你失心疯了?他可是你相公……”
萧湘儿脸色涨红,抓着许不令的衣领晃来晃去:
“死小子,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许不令头皮发麻,他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连忙抱着炸毛的湘儿,柔声道:
“宝宝别生气,我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萧湘儿扭了几下肩膀,恼火道:“你老实交代,你在外面还有多少女人?”
陆红鸾听到这个,一时间也不拉架了,不动声色的收手,柔声道:
“令儿,你快说呀,看把湘儿气的……”
许不令满眼茫然,认真回想了下:
“外面没女人,就府上这几个。”
“你还骗我?你说不说!”
“我……”
许不令茫然无措,见宝宝这么有底气,他反倒有点虚了。不过再怎么虚,外面确实没女人了,他总不能硬编。
萧湘儿瞪了片刻,见许不令好像是有点懵,恼火的神色稍微收了些,又冷声问道:
“崔皇后是怎么回事?”
??
许不令满眼莫名其妙:“崔皇后都死了好几年了,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也能和我扯上关系?”
陆红鸾也稍显茫然:“对啊,湘儿,崔皇后病故多年,和令儿有什么关系?……莫非崔皇后给你这个婆婆托梦了?”
托梦?
人家都上门了!
萧湘儿用手在许不令腰间猛拧了下:
“你敢说你不认识崔皇后?”
许不令认真摇头:“不认识,没见过。”
萧湘儿轻眨眸子,稍微回想了下,又道:“你不是说,在幽州遇见个女人嘛?”
许不令点了点头:“是啊,这和你说过,我也没瞒着。只是个小村姑,和崔皇后……嘶——”
许不令满眼震惊。
萧湘儿见许不令震惊的表情,也发觉了不对劲:
“那个村姑是崔皇后,你没认出来?”
许不令脑子里一团乱麻,摊开手道:
“这我怎么认得出来?我又没见过崔小婉,画像都没看过,又死了好几年。那姑娘是个小村姑,谁能联想到一块儿去?”
萧湘儿思索了下,觉得确实如此,她若不是和崔小婉在宫里住过几年,也肯定联想不到。
念及此处,萧湘儿稍微安宁了些,又道:
“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许不令摇头:“我没做什么。”
“还说没有!?”
“我吃了她半锅米,给她抓了二十五条鱼,念了几首诗词,然后就走了,彼此清清白白……”
“你有没有说过带她回肃州看花海?”
“呃……”
许不令表情一僵,见湘儿又要炸毛了,连忙道:
“说过,我见人一姑娘躲在山里可怜,指不定哪天就出事儿,便想着让她到肃州安家,也好有个照应……”
萧湘儿吸了几口气,抬手指向外面:
“那现在人家过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啊?”
许不令微微一愣,旋即露出几分惊喜,然后又被萧湘儿拧了一把,龇牙咧嘴道:
“宝宝,别胡闹,只是朋友,来了不挺好嘛。走出去看看……”
陆红鸾听说崔皇后活着,还跑到了许不令家门口,显然是被弄懵了,还没从海量的信息冲击中缓过来,蹙眉跟在后面,分析当前情况。
萧湘儿过来的路上,便已经分析好了,明艳脸颊上红彤彤的,掐着许不令的老腰:
“出息啊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本太后被你吃了,现在你又把皇后搞过来,还顺带一个大内总管,后宫班底比宋暨都齐,再整一身龙袍拿个玉玺……不对,你连玉玺你都有,你是准备直接接宋暨的班?人家篡位是夺权、收买王侯将相,你把后宫给搬回来是个什么意思?曲线谋国?”
许不令也不敢还手,神色平静随和,柔声道:
“别发这么大火,我和那姑娘萍水相逢,真不知道她身份,也没有祸害人家的意思……”
“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晓得?来都来了……”
“唉……”
许不令无言以对,安抚着湘儿,快步来到了花海边缘……
第五十一章 随遇而安(237/543)
花海入口,马车和骆驼停靠在门口,两名王府护卫和丫鬟巧娥,都是脸色古怪的站在一起,低声窃窃私语,看模样是在讨论目前的情况。
太后、皇后、大内总管、宫女……说这是御花园,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白色高墙上,贾公公双手拢袖,佝偻着腰,眺望西北大地的苍茫景色,脸上的表情,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活久见。
活了快八十岁,从大玥开国看到乱世再起,这种奇葩情况,也确实是第一次见,嗯……不枉此生、不虚此行。
从东土而来,横跨数千里,硬生生跑到西域的小黑狗,可能也知道到地方了,在花丛间如同兔子般跳来跳去,追逐二月花丛之间的彩蝶。
崔小婉提着裙摆,在花海之间转着圈圈,清澈双眸扫视着眼前的无边花海,显然是被惊呆了,脸上的开心从来不加掩饰,但这么开心肯定是头一回。
从小种花,不就是为了种出这么一片看不到尽头的花海。西北莽荒天地苍茫,眼前除了蓝天与大地,便只有这一片花海了,就好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一样。
“这里好漂亮呀!老贾,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崔小婉经过最初的惊艳之后,慢慢恢复了平日模样,弯下腰,开始寻找花海间的瑕疵。这么大面积的花海,不可能和强迫症一样种的严丝合缝,又已经存在多年,仔细看的话还有点参差不齐。
贾公公站在围墙上,摇了摇头,含笑道:
“老奴可做不了主,你问问那人可否愿意,不愿意,带你去其他地方看看。他来了。”
崔小婉闻言抬头看去,果然瞧见花海的尽头,三个人快步走来,其中的俊朗公子,正是峡谷里缩在土灶后面烧火的那个。
崔小婉眼中露出些许喜色,抬手晃了晃:
“喂~快过来。”
许不令见到印象深刻的小村姑,勾起嘴角笑了下。他确实操心小村姑的安危,到了自己地盘,至少这辈子开开心心的养花没问题,能护的小村姑一生平安便心满意足,至于其他的,强求太多反而不美。
陆红鸾见真是崔皇后,脚步明显慢了几分,小声道:
“真是崔皇后,这……这乱的……令儿还管人家叫婶婶……”
萧湘儿已经恢复了太后娘娘的仪态,走在前面咬牙道:
“你还知道乱?许不令是你教出来的,你都教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红鸾想了想,也觉得令儿有点过分,抬手在许不令腰上拧了下。
许不令腰都快被宝宝姨掐肿了,脸色倒是坦然自若,听见声音,抬手招了招。
小黑狗对一棒槌敲晕的事儿记忆犹新,发现许不令后,明显怂了几分,躲到了崔小婉的背后,探出头来汪汪叫了两声。
许不令来到跟前,微笑道:“姑娘,你怎么来了?”
崔小婉背着手,身体微微前倾,脆声道:
“我想过来,就过来了呀。”
说着扫视一圈儿,又打招呼道:
“陆夫人,你也在呀。”
陆红鸾在长安待了多年,身为诰命夫人,自然见过崔小婉。稍微犹豫了下,微微附身:
“拜见崔皇后。”
崔小婉不喜欢皇后身份,可瞄了萧湘儿一眼,也不太好撇清关系。毕竟长幼尊卑她还是晓得,婆婆在这里,哪好意思直接否认了自己的身份。
崔小婉迟疑了下,还是认真还了一礼,然后道:“母后,我已经死了,能不能不叫我皇后?”
萧湘儿对此举双手赞成,连忙点了点头。
许不令有些好笑,轻声道:“什么母后,你们都从宫里出来,和以前的身份没了关系,安心做自己就行了。”
崔小婉展颜笑了笑,看向许不令:
“喂,我住在这里,你给我修一个小房子,我给你养花,怎么样?”
许不令能说什么,来都来了总不能撵走,他轻轻点头,抬手指向花海中央:
“那里有一栋小木屋,你住下即可。”
崔小婉点了点头,可能是觉得彼此公平交换,也没有感谢的意思,牵着小黑狗便走向了花海中央:
“那我住下了,你别让人来找我,你可以过来,母后和陆夫人我认识,也可以,其他不认识的人就算了。”
一人一狗,就这么踏着花海远去。
许不令虽然接触短暂,但也知道崔小婉性子洒脱,想到哪里是哪里,自然也没有请到王府做客的意思。
萧湘儿目送崔小婉从面前经过,待走远些后,才看向许不令:
“就这么住下了?以后怎么办?”
许不令轻笑了下:“花海总是要住个人的,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萧湘儿回头看了几眼,崔小婉却是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片刻间就走远了。她叹了口气,想了想,又在许不令腰上掐了下:
“你就是个惹祸精。我可和你说好,崔小婉怎么说也是我儿媳妇,不可能不管她。她也是个可怜人,你既然收留了,就得照顾一辈子,若是没这个耐心,就不该招惹人家,把人家害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放心,在肃州城,比天子脚下都安全,只要我不让人打扰,她想一个人过多久就能过多久。走,回王府吧,和父王说一声。”
“唉……”
萧湘儿和陆红鸾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驻足片刻后,便跟着许不令离开花海。
许不令来到围墙下,看了看站在上面的贾公公,抬手一礼:
“贾公公,你从朝中退下,我还以为你已经落叶归根,怎么跑肃州来了?”
贾公公叹了口气,微微附身一礼:
“我这把老骨头,如今也没啥事,跟着崔姑娘出来见见世面。”
“……”
许不令听得出调侃的意思,也不好辩解,点了点头:
“贾公公在肃州住下即可,改日定会登门拜访,好好讨教一番。”
贾公公轻轻笑了下,没有拒绝。
萧湘儿遇上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贾公公,脸色明显有点尴尬,不言不语,低着头就钻进了马车。
许不令稍微交谈了两句,也没有再打扰这位德高望重的武道宗师,带着陆红鸾离开花海,走向了不远处的肃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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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携手同行
王府书房内,肃王府的核心幕僚,安静坐在椅子上,目光在肃王和小王爷身上来来回回,意味莫名、一言难尽。
太后是肃王伯母,皇后是肃王嫂子,世子是肃王儿子……唉……
萧绮端着茶杯坐在前面,低头小口抿着茶水,同样眼神怪异。很想装作不认识旁边这个未婚夫,可这显然不现实,此时都有点后悔提前参与西凉的政事了。
肃王许悠,看着冷峻不凡的儿子,短短时间,表情变幻了很多次,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夸吧,明显不对。
这把皇帝的嫡母和发妻拐回来,要是还夸几句,以后指不定带什么人回来。
骂吧,更不行。
多扬眉吐气啊,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都对我儿子下锁龙蛊了,我儿子睡你娘睡你夫人有问题?
许悠琢磨了半天,终是不好评价此事,看向了未来儿媳妇:
“嗯……萧绮,你可有什么提议?”
萧绮斜了许不令一眼,还是就事论事:“崔小婉是幽州崔氏的嫡女,好好安置在西凉并无坏处。日后,若是需要幽州崔氏的支持,有崔小婉在中间,办事要方便许多。”
萧绮的意思倒是很好理解,门阀之间结盟多半都是联姻。如果以后许家要往中原发展,少不了门阀世家的支持。目前已经和‘萧陆’两家有了姻亲关系,若是把崔小婉也娶了,崔家有这层关系在,在形势不妙的时候,很可能直接倒向许家。只要五大门阀三个站在许家背后,想把宋氏从皇位上拉下来,就只缺个机会了。
诸多幕僚思索了下,对这个提议持保守态度,并未点头。毕竟许家现在还是‘大玥忠骨’,肃王也没明确表示要反,说这些不合适。
许不令坐在萧绮身侧,含笑道:“这些事儿以后再说,崔小婉已经死了,只当做是寻常女子即可,事情不要传出去,以后也不用再提,等确实需要的时候再商量吧。”
萧绮点了点头。
许悠也不想在这捋不清的关系上多聊,揭过了这个话题,继续商谈起了东部的战事。
说起大玥东边,无非就四个字——节节败退。
在许不令返回肃州的这段时间里,关中军已经开赴到了北疆,和北齐大军在正面交锋。
北齐是破釜沉舟的复国之战,大玥则是内忧外患人心涣散,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朝廷虽然挡住了北齐迅速南下的攻势,却挡不住北齐的步步为营蚕食,战线依旧再往南方推进,每天都有城池郡县失守,反攻回来的寥寥无几。
而大玥另一头的江南,情况则更加不妙。
吴王弹劾皇帝之后,朝廷迟迟没有回应,平叛的军队兵力不够,反倒是助长了叛军的气焰。
吴王宋思明自然不会去平叛,而是大肆宣扬皇帝的暴行,什么‘税赋都是皇帝收的、准备把你们这群流民杀干净、本王想帮你们讨公道,但是皇帝不听’等等,脏水全部往皇帝身上泼,把自己塑造成为民请命的救世主形象,为以后的收编叛军做准备。
而这其中,还有一条流言在民间兴起,说是孝宗皇帝当年本想把皇位传给二皇子,也就是老魏王,玉玺都已经给了老魏王,但先帝仗着朝臣拥戴强行夺权,没有遵孝宗皇帝遗诏。暗指宋暨这一脉得位不正,篡了魏王一脉的皇统。
这个消息,在明眼人眼中肯定知道是假的,只不过是否定宋暨皇权正统性的理由之一罢了。
但天下大事哪有真假对错,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只要篡权成功,哪怕宋暨手上拿的是真玉玺,也会变成假的;反之亦然,哪怕所有人都知道是假消息,局势发展到一定地步,也会变成真的。
在场的肃王幕僚和萧绮,唯一能从这个消息得到的东西,只有吴王想推举魏王继任新君,除此之外也没有太多可分析的点。
许不令在书房里旁听了许久,有能干的老婆在,也不需要多说什么。散会之后,便和萧绮回到了后宅,想和宝宝陆姨再解释下崔小婉的事儿。
可惜,哪怕许不令再三解释,自己没按‘婆媳大被同眠’的心,萧湘儿和萧绮都是不怎么信;陆红鸾在吃醋的事情上,永远和湘儿站在同一战线。三个女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还不让许不令旁听。
宝宝不疼姨不爱的,许不令也无可奈何,只能悻悻然的离开院子,去找宁玉合说下崔小婉的事儿。
王府后宅很大,几十间院落并联在一起,其间还有亭湖花园等观赏之地,居住数百丫鬟,看起来依旧有些空荡荡。
许不令幼年待在王府里的时间很少,至今好些地方都没去过一次,走走看看之间,还未抵达宁玉合居住的院子,倒是瞧见花园间的道路上,宁清夜迎面而来,
宁清夜性格恬淡孤傲,一年四季都是一身单薄的白裙子,高挑的身段儿配上提在手中的雪白‘照胆剑’,看起来既有仙气又有侠气,在王府诸多丫鬟的衬托下极为瞩目。
宁清夜身形笔直快步行走,神色上却好像有点出神,走到附近才发现道路对面的许不令。
上次一起拜见宁玉合,宁玉合直接答应之后,宁清夜就懵了,说是和许不令先做情侣,可她根本不知道情侣间该如何相处,这么长时间里都躲着许不令,一直赖在楚楚和满枝跟前,不给许不令私下里独处的机会。
狭路相逢忽然撞上,宁清夜脸色微微一变,如同遇到仇家一般,转身就跑。
“清夜?”
许不令显出几分笑意,一个起落便来到了宁清夜的身侧,抬手挡住去路:
“你跑什么?”
宁清夜脸色不易察觉的红了几分,双眸依旧冷冰冰的:
“你让开。”
许不令笑容明朗:“都说了彼此先做情侣,有你这么对待情郎的?难不成说话不算数?”
“……”
宁清夜稍微沉默了片刻,淡淡哼了声:“我岂会说话不算数,你想让我怎么对待你?我不可能和满枝一样粘着你,也不会像松姑娘那样,对你言听计从。”
许不令微微点头,抬起手示意道路:“一起出去走走?”
宁清夜犹豫了下,没有拒绝,默默的跟在后面:
“师父答应你我的事儿,但我并未答应,你……你别得寸进尺。”
“我岂会得寸进尺,上次你让我看我才看,你不让我看的时候,我可是老实闭着眼。”
宁清夜脸色猛地一红,抬手掩住胸口,没有接话。
许不令缓步行走,见宁清夜默不作声,继续道:
“不过我确实挺意外的。”
宁清夜蹙眉道:“意外什么?”
许不令眼神下移:“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以前我还没发现你那么大,摸起来比满枝都大一圈儿……”
???
宁清夜脸色一冷,转身就往回走。
许不令抬手挡住去路:“开玩笑调节气氛罢了,情侣间都是这么说话的,别往心里去。”
宁清夜眼神微冷:“你当我傻?你这就是调戏女子,夫妻之间都应该相敬如宾,哪有你这样的?”
许不令略显无奈:“不信你去问满枝,私下里不这么说话,难不成聊军事政治?那怎么生孩子?”
宁清夜脸儿时红时白,迟疑了下,埋头走在了前面:“我反正不喜欢这样,要走路我陪你,再口无遮拦,我就回去了。”
许不令含笑点头,不紧不慢的跟着,一道出了王府,在王府的高墙外,慢慢遛弯。
肃州城新建不过甲子,建筑大半都很粗野,规划、绿化更是不堪入目,论其秀美甚至不如江南的县城,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地方大,视野开阔,连巷子都能两车并行。
宁清夜提着剑,昂首挺胸走在前面,走出几步,察觉许不令不说话光顾着看风景,又不动声色的放慢了脚步,和许不令并肩而行:
“你怎么不说话了?”
许不令缓步行走,微微耸肩:“你让我别说话,我自然闭嘴了。”
宁清夜柳眉轻蹙:“我让你别口无遮拦,正常说话自是可以的,难不成你满脑子,都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嗯。”
“嗯??”
宁清夜差点岔气,翻了个白眼,扭头就往回走。
许不令再次抬手拦住,含笑道:
“逗你玩的,你想说什么?我陪你就是了。”
宁清夜咬了咬银牙,忍了许久,才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压下去,平淡道:
“我没话说。”
“那就不说话,不过说好的先做情侣,总得有点情侣的样子吧?”
“情侣是什么样子?不许抱着我啃,也不许乱摸,不然我现在就走。”
宁清夜眼神戒备,手放在剑柄上,看模样随时准备来个拔剑斩。
许不令略显无奈,大大方方的伸出左手:
“情侣就是手拉着手,从这里走到街尾,再从街尾走回来,简单的很。”
宁清夜稍显茫然,看了看许不令伸出的手掌:
“要走多久?”
“走到时间太晚,再不回去要被家长骂为止。”
??
宁清夜莫名其妙,琢磨了片刻:“这……这有意义?”
许不令认真点头,勾了勾手。
宁清夜迟疑片刻,左右看向后巷,确定没有行人后,才抬手握住了许不令的手腕,拉着便往街尾走。
许不令被拽的一个趔趄,反手十指相扣,强行稳住宁清夜的节奏:
“慢慢走,心思放在手上,对,感觉到什么没有?”
“感觉到什么?”
“就是心跳的感觉,小鹿乱撞什么的。”
“……”
宁清夜没有回答,偏头望向了另一侧的围墙,抽了下手想松开,却没抽出来,便也任由许不令牵着了……
第五十三章 触景生情
城下有泉,其水若酒。
肃州城便在后世的酒泉附近,虽然地处西北蛮荒,城内的水源却不少,否则肃王许烈也不会再这里扩建一座新城。‘其水若酒’的传言可能夸张了点,但地下泉水的水质确实极佳,而且还有关内极为少见的温泉。
温泉位于肃州城的城南,原本是甲子前开荒军卒的营地,城池修建好后空了下来,被王府改建成了类似公园的公共服务设施,取了个名字叫‘灿阳池’,算是肃州城少有的几处景点之一。
占地颇大的灿阳池后方,修建有装潢雅致的小池子,最大的一个是留给肃王府的,肃王妃在的时候经常过来,其他时候基本上都空着。
正月末二月初,天气尚未回暖,围墙内的露天温泉水雾蒸腾,各色衣裙放在天然水池的岸边。
透过蒙蒙水雾,可见一条大白鱼,在齐腰深的温泉池子里灵活的游来游去,不时呼喊一声:
“夜莺,你不会是旱鸭子吧?怎么不过来?”
水池边缘,三个姑娘整整齐齐靠坐着,水没到脖子下,盯着光溜溜的祝满枝在水池里仰泳、蝶泳,眼神都带着几分古怪。
夜莺能踩水而行,游泳信手拈来,可她身段儿清瘦,没了衣裳,看起来和豆芽一样,哪里好意思凑到满枝跟前比游泳,即便游泳赢了又如何?其他方面还不是一败涂地。
钟离楚楚出身于江湖,自是会水的,出身异域的天然优势,让她的身段儿在诸多小姑娘中最为傲人,前凸后翘腿长,肌肤雪白水润,几乎没有瑕疵。可钟离楚楚胆子没满枝大,哪里好意思当着朋友的面,在水里翻来覆去的乱游。
松玉芙就不用说了,出身书香门第,长这么大,下水的机会只有浴桶。而且性格腼腆保守,光是方才脱裙子,都是躲在屏风后面磨磨蹭蹭老半天,然后裹着毛巾下到水里,到现在还抱着胳膊。让她在水池里面游一圈儿,还不如把她弄死得了。
祝满枝虽然个儿不高,但身段儿还是很出彩的,珠圆玉润又白又滑,游泳的动作更是好看。
不过没人陪着玩水,等了半天宁清夜也没回来,祝满枝也渐渐失去了兴致,游到楚楚跟前,趴在水池边缘的石头上,倒了杯温好的清酒,抱怨道:
“小宁去叫大宁和大钟,都个把时辰了,怎么还没过来?”
钟离楚楚轻轻撩着水花,洒在大白团儿之间,摇了摇头:“可能是我师父和宁道长不想过来吧。”
“怎么会呢,我听大宁说,她以前经常和小宁在山上洗野澡,难不成这地方不够野?”
祝满枝说着抬眼瞄了下远处的围墙,小眉毛一皱:
“咦~莫不是大宁喜欢在没围墙的地方?那被人看了怎么办……”
钟离楚楚觉得宁玉合是挺野,连徒弟的男人都敢偷,不过这这些秘密显然不能说出来。她淡淡笑了下,没有接话。
松玉芙泡在水里动都不敢动,个把时辰下来,都快泡化了,犹豫了下,柔声道:
“要不我们回去,下次再过来吧。”
宁清夜失约迟迟不来,满枝和楚楚也等的有些急了,对此都点了点头。
片刻后,四个泡的白白的姑娘,从灿阳池走了出来,结伴回王府。
路上,祝满枝对于铁姐妹的言而无信,还有点恼火:
“这个小宁,办事真不牢靠,不想洗就不洗嘛,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算怎么回事,太没义气了……”
钟离楚楚摇了摇头:“清夜性格率直,从来有什么说什么,不可能是找借口先离开,估计是遇上什么事儿耽搁了。”
“刚到肃州,谁都不认识,她能有什么事儿?…”
钟离楚楚思索了一下,碧绿双眸猛的一缩——难不成清夜,撞见了师父和宁玉合一起伺候许不令?天啦……许不令不会被砍死了吧?!
事情明显没那么糟糕。走在前面抱怨的小满枝,余光发现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躲到了围墙转角,做了个嘘的手势。
钟离楚楚回过神来,跟着凑到围墙拐角,探出半个脑袋,看向王府后巷,却见巷子的另一头,身着白衣的男女,手拉着手缓步行走,摇摇晃晃、不急不缓,动作十分亲昵,偶尔男子偏头说些什么,女子还会望向另一边,一副傲娇的小模样。
祝满枝小眉毛皱了起来,本来就有点不高兴,现在更不高兴,碎碎念道:
“怪不得,这个小宁,竟然偷偷跑去和许公子……没义气。”
钟离楚楚眼神也不太对劲,抿了抿嘴,却没说出什么。
而两人的后方,一直低着头跟着行走的松玉芙,也探头看了一眼。
瞧见许不令和宁清夜在一起,松玉芙并不意外,本来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思。
可不知为什么,站在遥远的巷子口,看到那个熟悉的‘男朋友’,拉着女子的手十指相扣,偏头说话的动作,松玉芙心头没来由的闷了下,诸多回忆一瞬间涌上心头。
在钟鼓楼上,她坐在书案前抄着《学记》,他便是这样偏着头语气凶巴巴的催促。
曲江池的水榭,她坐在露台边缘捧着酒葫芦,被呛得轻声咳嗽,他偏着头轻声安慰。
王府到竹籍街,两个人并肩而行,他言词和煦,说的却是调戏人的话语,弄她低着头小步快跑,不敢回答。
玉峰山探出山崖的大树上,她收下了酒葫芦,又把簪子给了他,两个人靠在一起,却都没有开口表露出心意。
直到岳麓山的小村前,小雪纷飞之间,她第一次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喜欢你呗~”……
不知不觉,都走了这么远了呀……
松玉芙遥遥看着巷子另一头的白衣男女,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什么,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耳畔却回响着往日听到的每一句话,看到了彼此近在咫尺的每一个表情。
可不知为什么,离开岳麓山的小村子后,记忆好像就停止了。
所有的画面,好像都是这样站在背后看着,看着他骑在马上,看着他立在船头……
明明就在跟前,记忆却有点模糊,甚至不如在岳麓山的时候。那时她面对山野孤灯,绞尽脑汁写着信件,彼此相距数千里,却好似近在眼前,能看到他读信时的每一个细微眼神……
不知不觉间,视野渐渐朦胧,看不清远方的人与物了。
松玉芙凝望片刻后,低下头去,依旧斯斯文文的双手叠在腰间,快步往道路前方走去。
“松姑娘?!”
钟离楚楚和松玉芙关系极好,察觉松玉芙忽然跑了,略显疑惑的开口呼喊,松玉芙却没有停步,反而小跑了起来,只是回应了一句:
“我先回去了。”
声音带着颤音,有些含糊不清。
后巷的另一头,手拉着手行走的两人,同时听到远处的呼唤。
宁清夜触电似的抽回手,脸色涨红,往旁边远离了些,略显惊慌失措:“遭了,被楚楚她们看到了……都怪你这色胚,这怎么和她们解释……”
许不令听见了松玉芙的回应,察觉到声音不对劲,眉头一皱,迅速回头,却见身着淡黄襦裙的松玉芙,刚刚消失在巷子口的另一侧,探出脑袋的钟离楚楚和祝满枝都是望向那边,满眼茫然。
宁清夜回头看了眼巷子口,瞧见此景,略显疑惑:“怎么了?”
“我去看看。”
许不令回应了一句后,便飞身跃上了院墙,从房舍之上斜着追了过去……
第五十四章 一辈子的事情(238/544)
王府侧面的小街上人影稀疏。
松玉芙埋着头小跑,鹅黄色的裙摆轻轻荡起涟漪,跑出数十步后,又变成了快步行走。
不知道为什么要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闷得慌,知道这样不好,眼泪却就是止不住。
很想就此回到国子监早读,或者回到小村里教书,那样的生活虽然无聊,心里却时时刻刻都盼着一个人;待在这里,人在跟前,她却根本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
不会半点武艺,不会出谋划策,和年长一轮的姐姐们没有共同语言,和年纪相仿的几个江湖侠女更是说不上话,感觉自己就是个多余的,根本不该待在这里。
她也很想和许不令手拉着手闲聊,很想和以前一样,给许不令闯闯祸,或者坐在钟鼓楼上,帮忙给偷懒的许不令抄书,至少那样,总是能聊两句的。
而现在,她即便和许不令手拉着手,又能说些什么呢?
可能与在国子监的暗恋,和小村子里的苦等比起来,她更害怕看到以后有那么一天,两个人忽然就成了相对无言的陌路人。若是会那样的话,还不如得不到一个人傻等,心里有所期盼,总比失望的好。
松玉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想这些事儿,明明知道许不令不会抛下她,心思却压不住。
走出几步,侧面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玉芙?”
许不令从围墙上跃下,落在松玉芙的跟前,偏头打量一眼,拉住了她的手腕儿:
“怎么哭了?”
松玉芙深深低着头,不想让许不令看见眼中的泪光,颤声道:
“没什么……呜……”
呜咽声音出口,便再也压抑不住。
松玉芙鼻子一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抬手抱住了近在咫尺的许不令,把脸儿埋在了白色衣襟上,放声大哭。
许不令表情温柔,抬手抱住矮他一头的松玉芙,轻轻抚着颤抖的后背:
“想哭就哭,没什么的,有事儿和我说即可,别憋在心里。”
“呜呜……”
松玉芙紧紧抱着许不令的腰,把脸埋在怀里,泪水打湿了衣襟。哭了很久很久,心里才稍微缓和了些,有了开口说话的力气:
“许公子,我……我是不是很没用?呜……我什么都做不了……”
许不令心中轻叹,猜测松玉芙可能是‘婚前恐惧症’,后天便是二月二大婚的日子,松玉芙的爹爹不在跟前,身边一个亲朋好友都没有,会忽然情绪失控太正常了。他本该好好陪着聊一下,但昨天抵达一直到现在,都忙着各种各样的事儿,确实是有所疏忽。
许不令抱着松玉芙轻轻摇晃,柔声安慰:“怎么没用?芙宝厉害起来我都害怕。”
“就是没用……我不会武功,想和满枝她们聊天,成为朋友,可一句话都说不上,我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们了,可还是找不到话题。满枝特别会说,和所有人都能聊到一起,连陆夫人她们都喜欢满枝……我连骑马都不会,也不会出谋划策……我连吃都不会,满枝特别会吃,还会讲故事……”
“呃……”
许不令听着哭哭啼啼的话语,轻轻叹了口气:
“论起人际交往,满枝那是呼风唤雨天下无敌,和满枝比这些,换谁都得自闭。人本就天差地别,各有各的优势和长处,要是换做你谈论诗词歌赋、文学典籍,满枝照样无所适从。没有谁不如谁一说,别钻牛角尖。”
松玉芙哭声小了很多,还是紧紧抱着:“她们都会武艺,聊的事情我听不懂,但是你听得懂……我怕以后……”
“以后你和我聊天就是了,而且后天咱们大婚,婚后,萧绮、湘儿、红鸾都是你姐姐,萧绮和湘儿特别喜欢诗词歌赋,你可以找她们聊呀……”
“她们比我大,比我聪明,我……我就只有你一个,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我还不如回长安,帮爹爹教书……”
许不令摇头一笑,想了想,回身把松玉芙背在了背上,跃上了围墙,慢悠悠行走:“我怎么会不喜欢芙宝,成婚没什么可怕的,你从小学的不就是相夫教子嘛,以前还敢拿戒尺凶我,现在怎么柔弱起来了?你外公、伯伯、师兄、爹爹都那么厉害,我都惹不起,有什么好害怕的……”
松玉芙趴在许不令背上,眼圈儿依旧是红的,望着许不令发冠上的白玉簪子:
“他们都不在这里……我想爹爹了,还有外公,还有白世子和阿黄……”
“放心,我有机会肯定把他们接过来,嗯……我先写封信去岳麓山,把大白鹅和阿黄带过来,八百里加急,来回几天就到了。”
“外公肯定不过来,爹爹是国子监祭酒,也不会过来……”
“那可说不准,实在不行我们以后过去便是了,你还不相信我的本事?”
“相信的……”
松玉芙抱着许不令的脖子,努力稳住心绪,泪珠儿依旧挂在脸颊上,嘴角却轻轻勾起,抿嘴笑了一下。
许不令跟着露出个笑容,想了想:“还有,别只看现在,目光要放长远。你想想,我是世子,要娶很多夫人,那自然而然就会生好多孩子。家里得有人教小孩礼法规矩、读书识字吧?萧绮算无遗策,但遇上熊孩子肯定把她为难死,湘儿连自己都能带歪,就不说了;陆姨倒是能带,但肯定把小孩都养成我这样不学无术的夸夸子弟……”
“是纨绔。”
“呵呵,对,纨绔子弟。然后呢,玖玖是大夫,连楚楚都管不住,就别指望她管孩子了。楚楚和清夜能带一个娃儿,多了肯定头大。满枝嘛,最是厉害,让她带孩子,三岁就能自个上街听书下馆子,五岁和人结拜烧黄纸……”
“嗤——”
松玉芙听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连忙掩住嘴,胳臂肘轻轻撞了许不令一下:“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女人的。”
“实话实说嘛,家里面能好好带小孩的,只有师父和你,师父教武艺,你教文采,谁不听话就打手板,孩他娘还不敢说啥,连我讲道理都讲不过你,只能干看着。这叫什么,这叫‘挟儿子以令诸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松玉芙心里逐渐安稳下来,轻声嘟囔了一句,眼神却是显出几分期待,看模样却是被勾起了心思,想在家里办个小学堂,然后把儿子闺女都拉过来,大展拳脚。
许不令察觉到松玉芙情绪和缓下来后,在一栋楼宇的屋顶上停下,两个人肩靠着肩坐着,手搂住松玉芙的肩膀,看向远方的落日:
“成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以后的日子长着,等忙完所有事情,都闲了下来,咱们每天都可以这样坐着。只是最近东奔西跑,又天下大乱,才抽不开身。如果可以,我也想和在长安城一样,每天钓钓鱼、喝喝酒,再去诗会上面出风头,那才是正常的日子……”
“我知道的,没怪你,我才十七,还有好多好多年呢……”
松玉芙抿了抿嘴,把脸颊靠在了许不令的肩膀,迎着大漠落日,询问道:
“你什么时候有孩子呀?”
“嗯……这我咋知道。”
“你都和湘儿姐这么久了,早该有孩子了,不会……要不要去问下玖玖姑娘?”
“我没问题,湘儿是太后,在长安哪里敢怀上,而且没成婚有孩子,终究不好,我专门预防着……”
“生孩子,还能预防的哈?怎么预防呀?”
“嗯……要不我给你演示下?”
“我不,后天就成婚了,到时候……到时候再说呗……你先让满枝怀一个,她那么大,不奶孩子太可惜了……”
“呵呵……”
……
落日沉入沙海,取而代之的满天星河和一轮弯月。
城中燃起万家灯火,天地寂静下来,好似只剩下楼宇顶端相依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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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新娘
二月二,龙抬头。
黄道吉日,城内张灯结彩,西凉十二州各地的豪绅、官吏,皆乘坐车架抵达了首府肃州城,庆贺世子大婚。
及冠便代表成年,不在是小孩了,身为诸侯王唯一的继承人,以后便要逐渐接手西凉军事政务,直至继承王位的那一天。不过许不令及冠之时在下江南的路上,没有大操大办,此次大婚,也算正式以‘世子’的身份,和西凉十二州接触。
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其他六位藩王都得派人过来庆贺,天子在写个贺词什么的。只是最近整个晋西北乱成一锅粥,江南又遍地烽火,显然不是该办喜事的事儿。肃王为了避免非议,并未搞检阅边军之内的大动静,只是安安静静的在肃王府办了个婚礼。
清晨时分,天色尚未大亮,早起的春燕并排排站在院墙上,好奇的打量着偌大府邸内的形形色色。府邸外家丁、护卫来回奔走,厨房中百余名厨娘连夜准备,处处都充斥着喜气。
后宅中,钟离玖玖的院落里,丫鬟端着托盘,上面盛放着凤冠霞帔、金玉首饰,站在屋里安静等等。
宽大房间收拾的整整齐齐,已经贴了喜字摆上红烛。连小麻雀,都被贴心的夜莺,套了件红色小马甲,满眼茫然的蹲在妆台上,打量自个的主子。
钟离玖玖刚刚从浴桶里出来,在铜镜前坐立不安,几乎是被徒弟楚楚摁着,才没有临阵脱逃。
钟离玖玖这么慌,并非是不想和许不令有个正式的婚礼。拜堂是女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大事儿,上次在地底下,随便找块布盖头上拜锁龙蛊,终身难忘不假,但终究缺了点什么,感觉就和白给了一样。对于这次正式的婚礼,钟离玖玖其实心里也偷偷期待了很久。
但今天凌晨,楚楚忽然跑了过来,说是要送她这个师父出嫁,忙前忙后的帮忙收拾打扮。
钟离玖玖对楚楚很了解,明显能感觉到楚楚的情绪不对,窘迫加上担心楚楚承受不住? 此时自然打了退堂鼓:
“楚楚,我和许不令拜过天地了? 连婚书都有,真不用再办一次。外面也没个娘家人,为师一个都不认识,出去做什么呀? 要不算了吧……”
钟离楚楚少有的没穿大红长裙,而是换成了常见的淡青儒裙? 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还很凶的在师父肩膀上拍了下:
“你老实点? 嫁人这么大的事情? 能说算就算了?”
钟离玖玖稍许狐媚的脸颊满是窘迫? 缩了缩脖子:
“我……我……”
钟离楚楚瞪着碧绿双眸? 把师父的脑袋扶摆正? 继续盘着头发:
“你平时多聪明的人,这时候怎么变傻了?你是嫁人? 又不是卖身,卖身也得给银子吧?许不令没给寨子聘礼也就罢了? 给你办个婚礼,你还磨磨蹭蹭? 你是准备和丫鬟侍妾一样,连个名分都没有? 偷偷摸摸就住进来不成?”
钟离玖玖抿了抿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钟离楚楚把新娘子的凤冠戴在师父的头上,平淡道:
“我是你徒弟,情同母女,你自己的事儿你不在意,我在意。你又不是什么贱籍女子,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娶你过门那是许不令的福气。你这么看轻自己,以后还不得见谁都叫姐姐?说不定连丫鬟都惹不起,现在住大院子,过些天就给扔后面洗衣裳去了……”
“我没看轻自己,我是怕你……”
“你不用管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拦不住,也不会拦着你。今天过后,你就是许家的媳妇,和我成了两家人。我也就现在能叮嘱你几句,以后你当然媳妇被欺负了,我也管不着……”
“唉……”
钟离玖玖偷偷瞄了眼镜子里的徒儿,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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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松玉芙的院落里,气氛则要热闹许多。
装点雅致的闺房里,松玉芙脸色通红的坐在婚床上,身着嫁衣点着红装,看起来好似精致的瓷娃娃。宁清夜和祝满枝眉宇弯弯,在跟前帮忙收拾着发髻和首饰。
经过许不令两天的安慰,松玉芙已经放松了很多,不在担忧婚后的未知生活了。只是松玉芙性格天生腼腆,马上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拜堂,心里还是有几分怯意,规规矩矩坐着,柔声道:
“满枝,你真不一起进门?就我一个人,怪不好意思的……”
祝满枝早就和许不令熟透了,但爹娘俱在,若是可以,自然还是想让爹娘都在旁边坐着,完完整整的办一次婚礼。此时笑眯眯的道:
“我还小,下次和小宁一起。”
宁清夜表情略显恼火,斜了祝满枝一眼:
“我和许不令没谈婚论嫁,只是朋友,别把我拉进来。”
祝满枝小眉毛一皱,有点不高兴了:“小宁,你可不能说一套做一套,前几天我们几个,亲眼瞧见你和许公子手拉着手,那模样……咦~把芙宝都气哭了……”
松玉芙脸色更红了,连忙道:“我没有气哭,眼睛进沙子了……”
祝满枝轻轻切了一声:“你们别找这种蹩脚理由,小宁还说在和许公子练‘太极推手’,你信吗?”
松玉芙瞄了瞄脸色涨红的宁清夜,小声道:“我不会武艺,说不定呢……”
宁清夜咬着下唇,脸色肉眼可见的红了几分,却又没法解释上次手拉手一起走的事儿。当下只能偏过头去,装作没听见满枝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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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宁玉合的关系还不能公开,其他姑娘没到位,这次大婚,便只有萧绮、萧湘儿、钟离玖玖、松玉芙四个人。
与玖玖玉芙比起来,萧家姐妹俩显然就要轻松多了。
婚房之中,萧绮已经穿戴好了红裙,安静坐在妆台后,让陆红鸾帮忙描眉。
房屋的中间,萧湘儿也换上了嫁衣,提着裙摆转着圈圈,姿势颇为优美。
萧绮瞧见妹妹蹦蹦跳跳的,不悦道:“湘儿,你就不能老实点?待会拜堂的时候乱来,要是把盖头弄掉,让人瞧见了长相,就坏事了。本来不想让你一起拜堂,若不是许不令疼你,你就该老老实实在后宅呆着……”
萧湘儿有太后的身份在,自然是见不得光,但许不令欠宝宝太多,说好的要用下半辈子补偿,一个正儿八经的婚礼肯定要给的。反正王府大婚,都关注的是世子正妃,都盖着盖头,即便不知道身份,也没人敢瞎问。
马上就能和臭哥哥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萧湘儿心情明显是不错的,听见姐姐的数落,轻声道:
“姐,你这性子得改改,进了许家的门,许不令最大,然后是我,接下来才是你和红鸾,你得叫我姐姐。”
萧绮动作一顿,左右看去,显然实在寻找戒尺。
陆红鸾听见这话,也略显不满:“湘儿,我可是先进门,以前你是姑姑又是太后,我确实得听你的。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许家得人了,在后宅里面,我比你大,长幼你可得分清楚。”
萧湘儿眉眼弯弯:“红鸾呀,我可是你家令儿第一个女人,真算的话比你早一年,自然是老大。你除了年纪比我大,还有那儿比我大?”
陆红鸾自是不服气,下意识挺了挺胸脯:
“无媒苟合,你还有理了?”
萧湘儿半点不虚,抬手捧了捧:“总比某些人,捧着自己喂,还不敢真吃强……”
“嘿——你……”
萧绮扫视了两圈儿,从台子上拿起了挑盖头的金撑杆,不言不语的起身,走到萧湘儿跟前,抬手就是一下:
“谁最大?”
“呀——”
萧湘儿连忙跳开,揉了揉臀儿:“姐最大,我开个玩笑。”
萧绮这才满意,点了点头,把称杆放了回去:“快点收拾,错过了吉时,我让你带着尾巴拜堂。”
??
带着尾巴拜堂?
不要不要……
萧湘儿顿时怂了,老老实实的坐回了妆台前,点唇画眉开始化妆。
陆红鸾非常解气,站在背后帮忙盘着头发,低头瞄了瞄湘儿张力十足的裙子,调笑道:
“湘儿,你不是挺喜欢那样的吗?要不试试……”
“呸——你才喜欢……”
……
稍微吵闹了一阵,到了吉时,院子里嘈嘈杂杂,过来了一堆人。
巧娥走了进来,满脸喜气的道:
“小姐小姐,快把盖头盖起来,要出去了……”
萧湘儿和萧绮闻言连忙把盖头盖上,规规矩矩的坐在了床榻前……
第五十六章 婚典
肃王府外车马如云,王府正殿内,数百张桌案后坐满了西凉十二州的官吏名望。
肃王许悠身着蟒袍,坐在黄花梨木大椅上,咧着嘴和财神爷似得担任喜公公;老萧杵着拐杖,在旁边担任司仪。
大殿内喜庆又不失庄重,正中铺着红色软毯,宾客坐在两侧,皆是翘首以盼。
随着一声‘吉时已到’,王府外有烟花爆竹声响起,穿着喜气的丫鬟们,簇拥着新娘子出现在了大殿门口。
许不令一袭红色长袍,站在许悠的旁边,正了正衣冠,含笑看着四个娇艳如花的新娘走了进来。
萧绮身着嫁衣走在前面,步履盈盈不紧不慢,气质温婉淑雅,动作行云流水,虽然盖着盖头看不到脸颊,身上的气势却是常年来熏陶出来的,看起来比许不令还要稳重大气。只是一出场,大殿里的宾客便安静了几分,继而又响起些许夫人小姐的窃窃私语:
“不愧是淮南萧家的家主……”
“和咱们世子爷真是郎才女貌,般配……”
“萧大小姐可是有‘国士’之名,咱们世子爷真有福气……”
宾客们能如此赞叹,并非全是婀娜奉承。淮南萧氏横跨三朝千年不倒,史上出的皇后、宰相加起来估计有三位数。许家再厉害也只是从草根爬起来,传了三代的家族,在门阀眼中只能算暴发户,萧大小姐跑来西凉当世子妃,严格来说都算是下嫁。连许悠起初让许不令下江南的时候,也没想到许不令能真把萧绮给拐回来。
萧绮听到周边的感叹与赞赏,并未露出什么异样,依旧按照婚礼的流程,不紧不慢的走过万众瞩目的正殿。而旁边的萧湘儿,则是有些紧张了。
萧湘儿以前入宫当皇后,也办过婚典,规模比藩王的规格还大,但那时候老皇帝连站起来都困难,就坐在帘子后面,她也是坐在旁边,迎接百官的朝拜,什么都不用做。
现在按照礼法拜天地,事前又没练习过? 萧湘儿有点害怕出错了? 规规矩矩的跟在萧绮身边? 注意着姐姐的一举一动。
萧湘儿都有点紧张,钟离玖玖自然更甚。钟离玖玖出生南越的深山老寨,又是千里独行的江湖女子,办喜事见多了? 但这么大规模的婚典? 也是头一次瞧见。她本以为和人家儿女成婚差不多,就十几桌子亲朋好友? 结果到了王府正殿,才发现人山人海,连外面的广场上都坐满了人。
钟离玖玖这几天担忧徒弟楚楚的事儿? 一直和宁玉合凑在一起商量? 根本没来得及向湘儿、红鸾请教。现在站在这里,完全就是懵的,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只能盯着许不令的靴子? 免得拜反了方向。
松玉芙就不用说了? 站在三个大姐姐之间,恨不得自己再矮些,让所有人都看不到? 明显能看到叠在腰间的手在微微发抖,跟在萧绮后面,只能从盖头下看到萧绮的裙摆,等到萧绮停步的时候,还差点撞在了萧绮的背上,脸色更红了几分。
新娘就位,许不令走到了萧绮跟前,大殿中也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老萧眼中带着几分欣慰,正了正衣冠,朗声道: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王侯级别的婚典,规矩远比寻常人家繁琐,贺词洋洋洒洒一大篇,每个字都是幕僚们仔细斟酌出来的。
许不令其实想把婚礼搞得浪漫些,就和陆姨那样,一家人在花海里面烧个篝火秉烛夜谈什么的。但在这个讲究礼节,连帝王公侯的车架用几匹马,都不容僭越的世道,按照他的意愿搞浪漫,是对诸多姑娘的不尊重。
而且肃王世子的身份在这里,迎娶世子妃,不可能把附庸与许家的诸多将门、家族抛开,所以该隆重还是得隆重,哪怕冗长繁琐了点,总比在娘子们心里面留个小疙瘩要好。
老萧认认真真念着贺词,先把许家的祖上荣誉讲一遍,又把萧家祖上的荣誉讲一遍,然后再感谢皇恩、百姓,一套下来就是小半个时辰。
松玉芙站在众目睽睽之下,心理压力太大,渐渐有些撑不住,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句:
“一拜天地……”
松玉芙惊醒过来,连忙紧紧张张的转身,对着天地拜了拜。其间还听到身边传来一声安慰:
“别紧张,放松点。”
听见许不令的声音后,松玉芙放松了许多,轻轻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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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正殿外,丫鬟家丁来回奔走,宾客们都安安静静的看着殿堂里的新人。
三个小姑娘因为和殿里的达官显贵不熟,不太敢坐在肃王的附近,并未入席,并排排站在王府的一栋高楼上,瞧着大殿中的景象。
祝满枝满脸喜气,举着望远镜,在钟离玖玖和松玉芙身上来回,嘻嘻笑道:
“快看快看,大钟腿在发抖,这么多人,肯定吓死了……小松转慢了些,许公子肯定在说她……”
宁清夜表情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这么多达官显贵盯着,换谁都得紧张,你现在就嘚瑟,等你站在那里的时候,怕是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钻许不令怀里躲着。”
“切~我才不会怯场,我爹到时候肯定在,堂堂剑圣坐在旁边,谁敢笑话我……”
宁清夜蹙眉想了想,好像也是,只是由此也想到了自己的爹娘,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若是父母能陪着出嫁,谁会想当一个身如浮萍的江湖女子?
钟离楚楚站在二人身后,表情要复杂许多,盯着和许不令夫妻对拜的师父,哪怕提醒自己‘没什么的,该恭喜才对,这是好事’,心还是忍不住的难受,比上次撞见师父和许不令乱来还难受。
驻足看了片刻,钟离楚楚双眸中便显出几分水雾,可能是实在看不下去了,默默转过身,走下了楼梯。
宁清夜知道楚楚不好受,偏头道:“楚楚,你去哪儿?”
钟离楚楚没有回头,只是平淡道:“忙了一上午,有点累了,随便走走。”
“哦……”
宁清夜思索了下,也不知该怎么安慰,目送楚楚形单影只消失在楼梯下后,目光又回到了大殿中的婚礼上……
第五十七章 芙蓉如玉(239/544)
推杯换盏,恭喜道贺,天色在新婚的喜气中逐渐暗了下来,满城的大红灯笼亮起,让远在西北边陲的肃州城,化为了沙海中的一粒明珠。
坐在后宅的婚房内,依稀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嘈杂声,婚房内却极为安静,一盏红烛放在案头,等待着男主人的到来。
松玉芙斯斯文文的坐在红床边缘,头上依旧盖着盖头,已经好久没动一下了。
可能是等的有点久,腿坐麻了,松玉芙想站起来走走,又怕许不令忽然回来,瞧见她不守规矩乱跑,给一生中最重要的夜晚留下瑕疵,只能小声开口:
“豆豆,天黑了吧?”
房间的门口,穿着红衣裳的丫鬟豆豆,规规矩矩的站着,正在想着‘小姐嫁人了,她就是陪嫁,小王爷会不会把她一起吃了’的问题,脸红红的,听见松玉芙的声音,她连忙回过头来:
“小姐,天刚黑。”
松玉芙轻轻哦了声,按照流程,许不令应该先去萧绮的房间,然后是萧湘儿,然后才是玖玖或者她,每个人都圆房的话,等到她估计都明天凌晨了……
“豆豆,你帮我盯着哈,若是许……相公过来,你提醒我一下。”
“好的小姐。”
松玉芙稍微放心了些,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儿,然后把枕头下面的书籍取出来,来到灯火前,从盖头下面的空隙,小心翼翼的打量。
洞房花烛夜,看的书自然不会是诗词歌赋、四书五经。松玉芙出身书香门第,自幼家教保守,对于男女之事的了解? 都是许不令调戏她的时候知道的。
寻常人家的女儿完婚前? 娘亲会过来教这些东西,松玉芙没有娘亲,还是今早上陆红鸾跑过来? 给松玉芙稍微讲解了下。
陆红鸾也是世家大族的女子,本就比较保守? 也才刚刚破身两天,能教些什么?
旁观的到是挺多? 但尾巴、鹌鹑蛋那些东西,连陆红鸾自己都难以启齿,哪里敢和松玉芙说?
陆红鸾磨磨蹭蹭半天,就给了松玉芙一本春宫册,让她随便看看? 到时候闭着眼就行了。
对于这种事? 松玉芙也不好意思问别人,只能趁着许不令没过来的时候,偷偷恶补一下,免得待会出丑。
“红妆玉露花前醉? 卧看佳人品玉箫……”
红烛的光芒下,松玉芙半眯着眼? 不敢看书册上的图画,只是看旁边的字。看了半天也没明白意思,只能又翻过一页,继续逐字逐句的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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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喧嚣依旧,许不令作为新郎官,晚上还有正事,自然不可能喝的酩酊大醉。和过来庆贺的诸多官吏乡绅打了个招呼后,便回到了后宅。
今晚是大婚的日子,后宅里非常安静,丫鬟都待在屋里等候吩咐,免得走动声响打扰了新人。
许不令脚步轻盈来到松玉芙的院子里,抬眼看去,便发现婚房的窗纸上,倒映出一个捧着书卷阅读的女子侧影,来回行走,就和在国子监里带着学生早读一样。
洞房花烛的时候还想着看书……
许不令有些好笑,缓步过廊道,又瞧见十四岁的小丫鬟豆豆,乖巧的蹲在门口,双手捧着脸颊,脸儿红红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还时而咬咬下唇,露出羞涩的小模样。
许不令走到豆豆跟前,低头仔细打量几眼,豆豆却没回过神,直到许不伸出手,在豆豆的小脸蛋儿上捏了下,豆豆才猛然惊醒。
豆豆吓得一哆嗦,抬头看去,方才还在想象的小王爷,带着微笑,附身正看着她,手还放着她脸蛋上。
“……!”
豆豆脸色猛然涨红,悄悄把脸蛋儿从许不令的手指尖抽出来,站起身捂着脸就跑了,跑的比兔子都快,眨眼就消失在了房间转角。
这小丫头……
许不令摇了摇头,正衣冠后,抬手推开了房门。
房间中灯火昏黄,身着华美嫁衣的女子,站在圆桌旁来回踱步,手上捧着书籍,头上还盖着盖头,场景颇为古怪,许不令仔细打量,才发现松玉芙是在从盖头下方的缝隙看书。
听见开门的声响,松玉芙回过神来,放下书籍,脑袋转向门口:
“豆豆,你怎么进来了?”
许不令回手关上房门,微笑道:
“成婚的时候都不忘看书,很无聊吗?”
!!!
松玉芙身体猛一僵,继而唰的把春宫册藏到了后腰:
“你……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说着手忙脚乱的往绣床跑,盖着盖头分不清东南西北,差点撞到桌子。
许不令一个闪身来到跟前,扶住了松玉芙的胳膊:
“你绮绮姐心疼你,专门让相公先过来陪你,怎么?打扰到你看书了?什么东西呀,比相公都重要……”
松玉芙盖头下的脸颊红的似要滴血,慌慌忙忙的藏着背后书籍:
“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呀——”
松玉芙正说着话,便发觉手里一空,春宫册被抽了过去,继而便听到男子“呵~”的一声轻笑。
松玉芙窘迫的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心里暗暗责怪豆豆光会吃不顶事儿,脑袋几乎埋到了胸脯里:
“我……我不是故意看的,碰巧发现枕头下面有这本书,随便翻了下,觉得上面的对联挺古怪的,就多看了一下……”
许不令翻了翻春宫册,随身丢在了桌子上,看着怯怯懦懦的松玉芙,柔声道:
“好啦好啦,都拜过天地了,有什么好害羞的,过去坐着。”
“……”
松玉芙都快急哭了,见许不令没有追根问底,暗暗松了口气,连忙拉着许不令的袖子,走到婚床边坐下。
许不令取来金称杆,轻轻挑起盖头。
红烛之下,女子青涩的面容映入眼帘,娥眉如柳叶,朱唇在烛光下散发着鲜翠欲滴的光泽,鹅蛋般的脸颊在妆容的映衬下,少有的显出了几分娇艳。
松玉芙脸儿红的和苹果似得,哪里敢和许不令对视,忙的低下头去,嗫嚅嘴唇,却不知道说啥。
许不令放下盖头,抬手把松玉芙的下巴挑起来,微笑道:
“娘子,叫相公。”
“哦……”
松玉芙才想起来流程,暗暗给自己打气,瞄了许不令一眼,认真道:
“相……相公。”
许不令满意点头,从桌子上取来交杯酒,在松玉芙的旁边坐下,递给了她一杯。
松玉芙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感觉脑子里都是懵的,慢吞吞的穿过许不令的胳膊,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结果酒太冲了,呛得咳嗽了两声,连忙用袖子掩住嘴唇,眸子里泪汪汪颇为可怜。
许不令放下酒杯,笑容温柔:“好啦,完事了。”
松玉芙眼神躲闪,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便自己把绣鞋褪了下来,往后缩到了床里,翻身跪坐着,慢慢吞吞的把大红被褥铺开,背后火辣辣,明显能感觉到许不令在背后看着她,一句话都不敢说,连声音都不敢弄出来。
许不令打量着松玉芙附身展开被褥的背影,裙子崩的圆圆的,背影颇为勾人。不过怕吓到玉芙,也没有动手动脚。
松玉芙把被褥铺好后,回头瞄了许不令一眼,小声道:
“相公,睡……睡觉吗?”
“嗯。”
许不令表情平静,抬手解开了红色外袍的腰带。
松玉芙连忙低下眼帘,不敢去看,稍微顿了片刻后,才小心翼翼的解开嫁衣。
火红外裙褪下,洁白如玉的肩头显露出来,绣有鸳鸯的红色肚兜,在烛火的光芒下显出别样色泽。
许不令还没来得及细看,脸色涨红的松玉芙,便手脚麻利的把裙子拉了下来,一头钻进了被褥里,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缩到了床铺里侧靠墙的边缘,紧紧闭着双眸,脸颊上写满了‘害怕’。
许不令摇头轻笑,起身吹灭了蜡烛,又把幔帐放了下来,然后在外侧躺下,闭上了眼睛。
婚房中安静下来,隐隐可以听到外宅的些许喧哗。
松玉芙身体紧绷,等待了许久,也没见许不令动弹,心里顿时懵了。
难不成我做错什么了……
如此想着,松玉芙悄悄睁开眼帘,往旁边瞄了眼,声音微不可闻:
“相……相公,你……”
许不令睁开眼睛眨了眨,平静道:
“怎么了?”
“……”
松玉芙眼中显出几分茫然,犹豫了下:
“洞房……是这样的吗?”
许不令靠在枕头上,认真道:
“是啊。”
??
那多没意思……
松玉芙脸色绯红一片,咬了咬下唇:
“不是这样的吧……我方才看过书上的画儿……”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看过你还问我,准备躺到什么时候?”
“……”
松玉芙茫然了下,变色便纠结起来:
“得我动呀?我还以为……以为相公你……”
“肯定没仔细看,好好想一下。”
许不令重新闭上眼睛,一副任妻摘采的模样。
松玉芙方才根本就没看多少,看过此时也记不清来了,缩在被褥里犹豫许久,才慢吞吞得往外滚了一圈儿,又滚了一圈儿,靠在了许不令身边,紧紧贴着。
胳膊接触在一起,松玉芙整个人都红了,一动也不敢动,努力了许久,带着点哭腔道:
“相公,我……我真不会……”
“没事,相公教你,要好好学……”
“嗯,谢谢相公……呀——”
窗外星月幽幽,短暂的窃窃私语过后,婚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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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萧大小姐
月朗星稀,王府内宾客逐渐散去。
许不令居住的主院内,贴着喜字的婚房里亮着灯火,丫鬟站在门口安静等待。
房间之中,萧绮身上的嫁衣并未褪下,蒙着盖头,安安静静的等待夫君归来。
身为世子正妃,许不令今晚上本该是在她这里的,但萧绮自幼的性格便是如此,对公事很霸道不让一分一毫,对于身边人却又关怀备至。
无论是幼年给妹妹顶包受责骂,还是长大后被妹妹连累丢了清白,萧绮都没有埋怨过妹妹一句,甚至担心妹妹知道后会自责。对于家人,永远都是该包容绝不会犹豫,哪怕自己受点委屈。
不过女人嘛,一辈子就只嫁一次人,萧绮还是待字闺中的小姐,在这洞房花烛夜,岂能没有半点想法。
本来回来后,萧绮便想卸去妆容,继续忙自己的公事。可坐在这洞房里后,忽然又不急于公事了。毕竟天下事再大,都有忙完的一天,而夫妻则是要相伴到白头,直至一方先合上眼帘的时候,还有什么事,比现在更重要?
萧绮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上,看着眼前的红色绸缎,略显出神。其实她也想和红鸾一样吃醋,和湘儿一样胡作非为,和几个小姑娘一样或撒娇或柔弱。
但一家人,总得有个站在后面默默付出的,她生来便是如此,在萧家把一切奉献给家族,到了许家也一样。儿女情长,她很想要,却不想去争,更想把这些无拘无束的东西留给家里人,每天给她一句‘绮绮’就足够了,谁让她叫萧绮呢,本该如此……
思绪万千? 不知不觉过了很久,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萧绮微微坐直了几分? 恢复了平日里洞悉一切的平静模样? 等着许不令掀起盖头,然后叫上一声‘相公’。
房门推开、关上,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直至身前出现了一双鞋尖。
然后……
一只大手? 伸向了她衣襟上的布料扣? 轻轻挑开……
???
萧绮略显错愕,继而抬手就在那只手上打了一下:
“许不令,你作甚?”
许不令刚刚把累坏了的玉芙哄睡着,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站在蒙着盖头的萧绮跟前? 认真道:
“洞房呀!”
萧绮一时语塞? 把许不令的手推开:“你就这么洞房?我还盖着盖头……”
许不令眉眼含笑:“盖着盖头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挺有意思嘛?”
“……”
萧绮眨了眨眼睛? 稍微思索,觉得是挺有意思。
可洞房花烛夜? 哪里是有意思的时候?
萧绮系好扣子,认真道:
“你我是明媒正娶? 规矩还得走完……下次我蒙着让你折腾就是了。”
“绮绮真乖。”
许不令微笑点头? 从旁边取来称杆,挑起了红盖头。
萧绮容貌和湘儿一模一样,都是面若芙蓉、艳压群芳,不过气质却是天差地别,以至于容貌一样,也能迅速区分出谁是姐姐。
便如同此时,萧绮如杏双眸严肃而冷静,没有丝毫躲闪、羞怯,朱红薄唇似笑非笑,明明是坐在床边仰着头,却自有一股居高临下审视许不令的气场。
许不令打量几眼后,抬手就在萧绮的鼻尖儿上刮了下:
“娘子,不高兴呀?”
萧绮自然高兴,情绪很少表露出来罢了。她握住许不令的手指:
“相公,把酒拿过来。”
许不令含笑点头,从桌上取来了断玉烧,递给萧绮后,便把她抱起来放在了腿上坐着,轻轻碰了个杯,然后喝交杯酒。
毕竟是老夫老妻了,起初的那些纠结、抵触早已荡然无存,萧绮很自然的靠在许不令怀里,打量着许不令的面容:
“许不令,我以前问你以后什么打算,你顾左右而言他……”
许不令略显无奈,抬眼示意屋里的红烛:
“绮绮,洞房花烛夜,不聊公事。”
萧绮一杯酒入喉,脸颊上显出几分红晕,眼神认真依旧:
“我嫁了你,没问你要过什么,今天洞房花烛,你肯定不忍心骗我,所以我还是得现在问,不然以后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许家谋划。”
许不令略微沉默,搂紧了些,微笑道: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值不迎,反受其殃。我心里从来没什么国和天下,只有家。家里安安稳稳,其他东西我不去抢;安稳不了,天我都给他掀了,直到安慰了为止。”
萧绮略微思索,心中了然,微微颔首:“知道了,相公。”说着准备起身。
许不令搂着萧绮没放,疑惑道:
“起来做什么?找尾巴?”
“啐—”
萧绮听到尾巴就来气,在许不令额头上点了下,眼神示意旁边的院子:
“湘儿和玖玖都等着,去陪她们吧。”
许不令摇了摇头:“那怎么行,晚上时间长着,洞房花烛让绮绮独守空闺,你还不得记我一辈子。”
萧绮挣不开许不令的胳膊,便也不挣扎了,只是蹙眉道:
“都已经圆房好多次了,还有什么可圆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计较这些小节,明天一样。”
许不令搂着萧绮,把她放在被褥上,居高临下的打量:
“不一样,洞房花烛得有纪念意义,我又累不死。”
萧绮脸颊微红,倒也不在推让了,主动勾住许不令的脖子,柔声道:
“怎么纪念?后面不行……最多让你玩尾巴。我不是湘儿那死丫头,不会满足你的……”
许不令思索了下,俯身凑到萧绮的耳边,小声道:
“大姨子,要不你今晚叫我妹夫?”
妹夫?!
萧绮耳边麻麻的,本来已经有了点感觉,听见这句大姨子和妹夫,差点背过气去。她抬手就在许不令肩膀上拍了下,娇嗔道:
“你有病呀?什么大姨子、妹夫,弄得和那什么似得……”
“角色扮演嘛,肯定记忆深刻……”
“你和湘儿那什么,怎么不让她喊你姐夫?”
“又不是没喊过,湘儿最近连好哥哥都不叫了,一直叫姐夫……”
???
这死丫头,欺人太甚!
萧绮眼神微转,稍微犹豫了下:“妹……妹夫……哎~好怪,算了算了……”
“绮绮乖……不对,大姨子乖……”
“啐……妹夫你做什么,别……”
……
烛火熄灭,满园春风中,夫妻夜谈时隐时现……
第五十九章 凤求凰
月上枝头,也不知到了几更天。
许不令从婚房中走出来,静悄悄的关上了房门,避免惊醒已经睡着了的萧绮。
方才‘姐夫’的事儿,肯定是逗萧绮的,湘儿清醒时都很傲气的直呼‘许不令’,晕乎乎就委屈吧啦‘好哥哥’,哪里有心思去注意称呼。
不过有了萧绮的带头,待会再拿这事儿去忽悠湘儿,湘儿应该也会答应一次。
如此想着,许不令飘飘然的来到了湘儿的院子,丫鬟巧娥靠在门口昏昏欲睡,瞧见他后脸色便是一红,急急忙忙行了个礼,又在门上敲了下,然后低头跑开了。
许不令来到门口,抬手推开了房门,做出彬彬有礼的君子模样,本来是想给宝宝大人行个书生礼,结果幔帐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新娘子的踪迹。
“宝宝?”
许不令略显茫然,刚刚回头查看,便发现房门被嘭的关上了。
萧湘儿站在房门后面,身着一袭红色修身公子袍,将身段儿勾勒了高挑挺拔,三千青丝以金冠束起,手上还持着把花鸟川扇,唇红齿白配上如雪肌肤,打眼看去,好一个俊俏的娘娘腔。
许不令上下扫了眼:“宝宝,你怎么穿了身男装?没盖头我怎么掀?”
萧湘儿折扇轻摇,嘴角勾起一丝甜美的弧度:
“小不令,我好看嘛?”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摇头笑道:“自然好看,不过男装有点别扭,而且你穿男装也不像男人……”
萧湘儿折扇一收,步履盈盈走到跟前,用折扇在许不令胸口轻推了下:
“废话,要是真像男人,你还会让我帮你解毒?今天可是你我正式成婚的日子,以前为了帮你,我什么都给你了;以后还得躲在后面,顶着我姐的名字和你在一起,你总得补偿本宝宝一下吧?”
许不令暗暗觉得不对劲,抬手环住湘儿的腰,微笑道:
“那是自然,嗯……宝宝想要什么补偿?”
萧湘儿眉眼弯弯:“你以前,不是经常让我演独居宫闱的幽怨太后,你当以下犯上的世子嘛?”
“这是本色出演……”
“呸——”萧湘儿眼神一凶,抬起折扇? 指了指案台上放着的嫁衣:
“今天晚上,我当宫里的太上皇,你当被迫入京的可怜郡主,被孤抓去了宫里……”
郡主?
许不令脸色一变? 微微抬手:
“宝宝,别开玩笑,女装是不可能女装的? 要不你还是当太后,我来当嫪毐……”
“嫪毐是谁?”
“从别的地方看来的,一个太后的面首? 特别出名? 对太后言听计从? 说什么听什么。“
萧湘儿满眼不信:“太后养面首,还特别出名? 皇帝能认这野爹?”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肯定不能认? 被发现后才出名的。”
“被皇帝发现后,那个嫪毐是被凌迟? 还是五马分尸?”
“六马分尸!”
“瞎说,六马怎么分……”
萧湘儿说道这里? 忽然反应过来? 脸色涨红? 用折扇在许不令脑门上拍了下:
“呸——你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不令笑容灿烂? 横抱起萧湘儿,来到婚床边坐下:
“好啦好啦,礼仪得走完,不然以后后悔了咋办?”
萧湘儿有些不情愿,看了看身上的男装,又站了起来:
“不行,你不穿裙子可以,盖头得带上,让我掀一次。”
许不令无可奈何,见躲不过去,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在了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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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到了子时,王府灯火彻夜不熄,远处已经能听到若有若无的丝竹之声。
“叽叽喳喳——”
宽大房间之中,小麻雀穿着喜服,生无可恋的被主子握在手心,捋着头顶上的毛,好好的麻雀都快撸成秃顶了。
钟离玖玖被安排到最后,心里倒也不委屈,毕竟她是第一个和许不令正式拜堂成亲的,婚书上记载着日子,心里知道即可,没必要和萧家两姐妹争先后……也不敢争,反正只要排在宁玉合前面就行了。
因为不是第一次和许不令入洞房,钟离玖玖没有其他姑娘那般激动,心思依旧放在徒弟楚楚身上。只是王府规矩大,已经成了世子侧妃,总不能再像江湖女子那样说走就走,外面还有丫鬟候着,她也不好出去,只能坐在屋里傻等。
眼见着要过了子时,门口终于传来了响动,小麻雀如释重负,连忙从手里飞了出去,在门口悬停,门一开就‘嗖’的窜了出去,去找不暖鸟、但暖心的小夜莺了。
许不令打开房门,走进小媳妇的房间,神色轻松不显半分疲态,关上房门后,开口道:
“玖玖,等急了吧?亏待你了……”
钟离玖玖端端正正的坐着,对此只是轻声道:
“姐姐我大度,不和那些小姑娘计较,你可是第一个和我拜堂的,心里莫要忘了就行。”
“那是自然。”
许不令走到近前,用称杆认认真真的,挑起钟离玖玖的红盖头。
钟离玖玖抬起眼帘,瞧见带着三分酒气的许不令,脸儿微微红了下,微微颔首:
“相公”。
许不令凑上前,在额头上啵了一口:“娘子。”
“呀~”
钟离玖玖微微偏头躲了下,瞧见许不令气色有点虚,有点心疼男人,扶着许不令在身边坐下,起身自己拿来了交杯酒。
有乖媳妇伺候,许不令自然是乐享其成,抬手接过酒杯,彼此一饮而尽后,然后就往玖玖身上凑。
钟离玖玖抬手掩住许不令的嘴唇,起身坐在了背后,轻柔按摩着肩膀:
“你消停些,都说了别太放纵,身体又不是铁打的。”
许不令摇了摇头:“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成婚,该讲究的还是要讲究,不然以后回想起来,多遗憾,来吧来吧……”
钟离玖玖轻轻哼了声,下巴靠在许不令肩头,不满道:
“觉得遗憾,在幽州为什么非要把姐姐吃了?等到今天多好。现在什么都是你的了,无非就是再伺候你一次,也记不住什么。”
许不令思索了下,回身把玖玖搂在怀里,解开嫁衣的布扣:“玖玖,以前只用了尾巴,别的你老是哭闹不敢硬来,要不……”
钟离玖玖表情一变,眼中显出几分羞急,抓住许不令的手,凶巴巴的道:
“你想得美,都说好了要听我的……”
“你说私下里两个人的时候,可以满足相公,今天错过了,以后多遗憾……”
“我就不!你找宁玉合去。”
“好。”
“诶?!”
钟离玖玖又气又恼的拉住许不令的手,瞧见许不令并没有动,还露出个坏笑的眼神,顿时明白被骗了。
钟离玖玖抿了抿嘴,抬手就在许不令胳膊上拧了下,然后转过身,抱着胳膊躺下,不搭理许不令。
许不令凑到背后瞄了眼,声音轻柔:“玖玖,当你默认了啊。”
“哎呀~……你硬来姐姐还能把你怎么着不成?反正今晚上是你的,你……你随便好了……”
“呵呵……”
……
娇喉婉转,曲径深幽。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深夜,风浪尚未停歇。
钟离玖玖脸颊通红、额头满是细汗,浑浑噩噩中,一阵树叶吹出来的凄凉曲调,从远处传来,忽远忽近,如泣如诉。
呜~~呜呜~~~
钟离玖玖隐约听出了这是勾栏间很常见的曲调《凤求凰》。楚楚幼年在勾栏中待过一年时间,学过这首曲子,以前在山寨里,楚楚用树叶给她吹过这首曲子。
楚楚?
钟离玖玖思绪清明了一刹那,回头看了夫君一眼,却又很快被冲散了思绪,留下的只有眼底那一丝深深的内疚……
第六十章 以身作则(240/544)
脚下是万里黄沙,抬头是漫天星海。
偌大城池间的万家灯火逐渐熄灭,只剩下王府内成排的红灯笼在春风中摇摇晃晃。
高楼之上,换上红色纱裙的钟离楚楚,侧坐在弯月下的屋脊旁,眺望着玉门关外,天的尽头。
钟离楚楚来自哪个地方,不属于中原,甚至不属于这座天下,来自于茹毛饮血的蛮夷之地,可能生下来,就不属于脚下的土地。
曾经做梦都害怕回到哪个地方,迫切的渴求着属于人的一切,哪怕是身处青楼的后院,也是用惊讶的眼光看待周边,惊讶于人原来可以这样活着,可以吃的东西有那么多,可以穿的衣服能五颜六色。
后来遇上了这辈子最重要的贵人,得到了一个人所有能得到的东西。
师父在她心中的分量,比世界任何东西都要重,不是她亲生爹娘,但让她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人,从动物、奴隶、货物,变成了一个正常人,这对她来说,可能比亲生父母还要重要,因为亲生父母,把她生在了地狱里,活着便是一场受难之旅。
钟离楚楚上次离家出走,并不是恨师父利用她,而是害怕师父对她的感情都是假的,这是她唯一的东西,宁可逃避,也不想亲眼看到那些残酷的真相,她见的太多了。
好在,后来发现师父还是喜欢她的,知道这一点,她便心满意足,没有任何事能再动摇彼此之间的感情。
可这老天爷,好像一直都在针对着她。在江湖闲逛的时候遇见一个男人,成功打入了她的心扉,让她步步深陷其中,在察觉到难以抽身的时候,却又发现了可能这辈子唯一会喜欢上的男人,和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走在了一起。
她不想去怪师父,因为师父孤苦伶仃这么多年,已经为她付出了太多,没有求过任何回报,有一份自己的感情来之不易,哪怕再难受,也不能让师父在为她舍弃自己应得的东西? 她已经长大了。
也不想去怪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也帮了她很多次? 毫无理由、同样不求回报。
三个人,总有一个要放手的,不想伤到他们,那就只能自己把这些都忘了。
钟离楚楚眼神恍惚,回头看了看喜气洋洋的肃王府。
今天是他们大婚的日子? 不该这么多愁善感? 忘了就忘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离楚楚碧绿双眸中晶莹剔透,抬手从楼宇旁的树枝上摘下了一片树叶,凑到唇边? 轻轻吹起了她唯一学会的一首曲调,也算是给他们庆祝吧……
呜~~呜呜~~~
清幽曲调若隐若现,肃王府内寂寂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人影在楼宇上落下? 站在了背后。
“楚楚?”
钟离楚楚停下了曲调? 抬起大红袖摆? 擦了擦眼角,露出微笑,回过头来:
“宁道长,你怎么来了?我……我晚上睡不着,出来坐坐……”
宁玉合在钟离楚楚身旁坐下,神色柔婉:“我也睡不着,方才的曲子很好听呀。”
钟离楚楚笑容比较勉强,想了想,干脆低下头去,望着鞋尖,默然不语。
宁玉合幽幽叹了口气,握住了钟离玖玖冰凉的小手,柔柔暖着:
“你也别怪你师父,其实都是我不好……”
钟离楚楚听到这话,略显茫然的眨了眨眸子,偏头看了下:
“宁道长……这和你没关系。”
宁玉合摇了摇头,脸颊上显出几分无奈:
“当年你师父在中原走动,和我争来抢去的,虽说手段不光彩,但也没出格,无非就是招人烦。我当年遇到些糟心事儿,对待她的方式也不合适,几乎没给过她好脸色,还让武当山的人把她往出撵。这不用说你师父了,换做我,我也记仇……”
钟离楚楚抿嘴笑了下,并未评价。
“后来,在岳阳一带,和你师父再次遇上。你师父当时正在找你,还不知道你和许不令的关系……”
“我当时和许不令没关系,就只是江湖朋友,现在也没关系……”
“是啊,你师父知道我收了许不令当徒弟,旧怨尚在,自然想和我继续比。当时我已经和令儿……那什么了。觉得你师父烦人,便怂恿了她几句。你师父的性子你知道,最见不得我,被我激了两句后,便和令儿……”
钟离楚楚摇了摇头:“没关系,都一样。”
宁玉合叹了口气,坐近了几分,认真开导:
“我知道你也喜欢许不令,这种事儿是真的没办法。就像是我和清夜一样,阴差阳错的都和许不令凑在了一起,若是有机会,我不也想避免,但这避免不了。我本来和你一样,既舍不得清夜,又舍不得许不令,便想着自己退出去,免得坏了他们来的姻缘……”
钟离楚楚听到这里,十分感同身受,下意识的偏头,仔细聆听。
“可后来发现,姻缘是天注定的,根本就斩不断,越是走的远,越难以割舍。而且许不令不放我走,同样也不会放你走,外面这么乱,你要是不管不顾离开,许不令还是得找你,他一个藩王世子,想找人这天下哪里藏得住?你说是不是?”
钟离楚楚稍显迟疑:“可是留在这里……难不成和你们一样……”
宁玉合轻轻笑了下:“师徒又没有血缘,一个称呼罢了,彼此的感情才是真的。就比如我和清夜,你师父想一辈子护着你,我也想一辈子护着清夜,清夜同样把我看得很重,这份感情是不会变的。我现在和许不令在一起,对清夜的心意从来没变,哪怕是嫁给一个男人,照样会护着她。
若是非要在许不令和清夜之间选一个,我宁可自己去死。但我不想选,能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住在一起,为什么要闹成生离死别?我走了清夜不会高兴,清夜走了我同样活不下去,你师父和你也是一样。你以为你自己离开,你师父下辈子就会过的开开心心?”
“我……”
钟离楚楚轻轻皱起眉儿,迟疑许久,没有回答。
宁玉合搂着楚楚的肩膀,认真道:
“师徒名分,大不过这么多年朝夕相伴的感情,说到底只是个心结。心结解不开,死死咬着这层关系,最后三个人都过得不好;心结解开了,珍惜的人都在跟前,彼此的感情还更深了一分,对生活没有任何影响。至于外面的闲言碎语,王侯之家乱七八糟的事儿数不胜数,连祖孙三代共侍一夫的都有……”
“咦~~??”
钟离楚楚听到这里一个趔趄,抬手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胳膊。
宁玉合轻咳一声,继续道:
“王爷的身份摆在这里,没人敢说闲话,无非就是自己想不想的开罢了。你师父今天大婚,是大喜日子,你坐在这里黯然失色,你师父只会内疚……”
“她内疚个什么呀,叫的声音这里都能听见……”
“呃……咱们坐太近了,唉……这事儿还是得你自己琢磨,我也只能说这些。你要是真想走,我明天和令儿说一声,送你回南越。以后,我、玖玖、清夜,带着孩子和许不令,每隔几年过来看你一次……”
???
这说的是人话?
钟离楚楚满眼错愕,坐直了几分:“呃……宁道长,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宁玉合叹了口气:“我看你不想留在这伤心之地,想走就走,出去清净几年也好。你年纪还小,孤苦伶仃想个十年就看透了,我就是想了十来年,才明白人该怎么过日子……”
钟离楚楚可不想在山沟沟里浪费十年青春,连忙摇头:
“我没想走,我就睡不着出来坐坐……”
宁玉合轻轻笑了下:“没想走就好,那还得解决生活上的小挫折,老这么愁眉苦脸的也不行。本来你师父是想寻个机会,和你坦白这事儿,可以两全其美,不小心被你撞见,才闹成这样,你师父也内疚得很。再说了,有我和清夜在前面,你还担心个什么?要笑话也是笑话我,你心里面看不起我和清夜嘛?”
钟离楚楚听见这句话,倒是稍微茫然了下,仔细思索:
“怎么会看不起……就是觉得有点别扭……”
“现在肯定别扭,那以后呢?我和清夜许不令三个人开开心心过日子,你们仨生离死别、形同陌路,就不光是别扭那么简单了吧?人就一辈子,可不要为了一时的想不开,把求之不得的好东西全毁了。”
“……”
钟离楚楚眨了眨眼睛,有点绕不过弯。
不过真按照宁玉合的说法,以后大小宁陪着许不令幸福美满,她和师父恩断义绝都过得难受,落差感当时就来了。
钟离楚楚微微点头,又微微摇头,沉默良久后,说了句:“我……我知道了,谢谢宁道长,我先回去睡了……”便站起身来,飞身离去。
宁玉合待钟离楚楚的身影消失后,温婉的表情才渐渐发红,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宁玉合,你怎么这么没脸没皮……”缓了好半天,才压下了心头的异样。
独自吹了会儿寒风,宁玉合跳下了楼宇,来到钟离玖玖的院子里,在婚房的房间外,抬手敲了两下:
“死婆娘,你没完了是吧?羞不羞啊你?”
“合合……啊啊啊~相公……”
“师父,来都……”
“啐~……”
宁玉合脸色发红,又在窗户敲了下,快步离开了窗口……
第六十一章 风起云涌
二月细语滋润万物,岳麓山的积雪一夜之间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满山青翠、一地春风。
小村落中,身着布衣的老夫子,负手站在屋檐下,眺望楚地千里河山。远处的学堂里遥遥传来朗朗读书声,声音稚嫩,却给这山野村落凭添了一股朝气。
踏踏踏——
靴子踩过积蓄雨水的道路,背着书箱的梅曲生,撑着雨伞来到屋檐外的院落里,附身一礼:
“师父,怎么没去树林里下棋?”
老夫子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一如既往言语不多:
“没看见下雨?”
“呃……”
梅曲生呵呵笑了下,走到近前,在屋檐下放下书箱,左右看了两眼:“大白鹅和阿黄怎么不见了?师父炖了?有没有给我留一口,跑了一路,还饿着。”
老夫子望向西北:“当嫁妆,送人了。”
梅曲生听到这个,脸上露出几分不满:“许不令那厮,把玉芙拐走不给聘礼也罢,连养的家畜都顺手扒拉走,他脸皮咋这么厚?还好这房子和地带不走……”
老夫子淡淡哼了一声:“何止房子地皮,那小子,连我都想扒拉走。”
梅曲生一愣,走到近前,好奇道:“许不令还想请师父去西凉,给他许家出谋划策?”
老夫子走入雨幕,沿着山野石道缓步前行:
“让许不令去幽州,是为了让宋暨发觉许不令在幽州抢玉玺,从而往西北调兵提防肃王,给北齐破关留出个空子;让你去给楚王送信,透漏菩提岛的消息,意在让吴、楚、肃三王卷入玉玺之争,彼此结怨。
事情很顺利,许不令也知道是我在背后做这些事儿,所以前几天派人过来要鹅,顺道请我出山,让我去肃州呆着,免得那天我觉得宋暨、宋正平更有前途,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梅曲生跟着后面,撑着油纸伞遮雨:“师父都把玉芙嫁给他了,他还不放心?”
老夫子轻轻笑了下:“他的担心是对的,若是觉得我嫁了个孙女,便会无条件向着他,才是真的不堪大用。
我苏幕一生所求,和祖师左哲先一样,无非一个‘天下太平’。
太平是打出来的? 便如同养蛊一样? 三国君主、各路诸侯? 都是蛊盅里的一只只虫子? 以其他虫子血肉为养料? 互相吞并蚕食? 直至只剩下最后一只蛊王? 这个蛊盅里才会太平? 这也是‘大势’。
但互相蚕食吞并,时间跨度太过漫长? 拖得越久? 伤民越深。我所做的是,是顺大势而为? 挑选一只看起来最强的虫子? 推它两把,让其可以更快的横扫**、吃掉其他虫子。
这个虫子可以是宋暨、宋正平乃至北齐姜氏、南越陈氏,甚至可以是一个市井小民,但它必然得是所有虫子里面? 最有可能成为蛊王的。
若是许不令时运不济,不可能再把其他虫子吃掉? 我即便是玉芙外公,把他当外孙女婿,也不可能逆大势而为,强行扶着他,给本该成为‘蛊王’的人添乱。到时候能做的,也只是保他一家性命而已。”
梅曲生认真思索后,点了点头:“师父是站在天下的角度看待人与物,寻常人确实没法理解师父的苦心。”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只希望许不令能明白这个道理。”
老夫子转而看向梅曲生:“楚王可有动作?”
梅曲生微微颔首:“北方节节败退,齐军直逼黄河沿岸。吴、魏、豫三王乘势而起,集结兵马四十万,并招安了江南各地叛军三十余万,给朝廷下了最后通牒。甚至截断了辽西都护府的漕运供给,辽西都护府已经向朝廷求援多次。
外不克敌、内不听宣,宋暨回天乏术,已经有朝臣谏言,禅位于皇长子宋玲,以压下诸王之乱,先平北齐后,再从长计议。楚王问讯后,给长安送了密信,近日恐怕就有答复。”
老夫子点了点头:“去和武当山说一声,让青虚真人写封亲笔信,把楚王‘胁迫’陈道子谋害许不令,意图祸水东引,让西凉军入关中道的事儿交代一遍。不然西凉军到了楚地,武当山就没了。”
“是。”
梅曲生颔首一礼,便持着油纸伞远去。
春雨潇潇而下。
负手行走的老夫子,头顶一空,当即被淋了个落汤鸡。
“伞!”
“哦……师父,不好意思……”
————
三天后,长安城。
当前局势,便如同皇城上方阴沉的天气,黑云压顶,让人难以喘息。
太极殿后的御书房内,朝臣垂手而立,开年以来溃堤般的乱局,已经让朝臣失去了往日的傲气,脸色被聚而不散的愁容充斥。
原本的大玥朝臣,统御天下迎万邦来朝,诸侯、蛮夷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些比较棘手的小虫子,跺跺脚便能震住八荒**,自开国以来一直都是如此。
可是现在,朝臣忽然发觉跺脚不管用了,原本被视为‘丧家之犬’的北齐,卧薪尝胆一甲子,回头看向了中原,露出了獠牙利爪,锋利的让人脊背发凉。
本以为把关中军调过去,便能轻而易举平推北齐,可打起来才发现,正面战场上,关中军竟然打不过北齐的骑军,若不是大玥防守方占着地利,又有数量上的优势,恐怕已经被悍不畏死的北齐军卒给打过黄河了。
现在回头复盘,才发觉问题所在——大玥这一甲子都忙着休养生息,军队根本没打过大仗,带兵的将领,都是甲子前开国将领的子孙,说起兵法韬略一套一套,打起实战却太过保守,根本没有当年大玥从弹丸之地杀出来的锐气,而且前面打仗后方不稳,边军将领也没法静下心来打仗。
北齐这一甲子则截然不同,地处漠北荒凉之地,为了一处草地一块水源,几乎天天都在和塞北的蛮族征战,听说都打到谦河去了,此消彼长之下,彼此差距在六十年间逐渐拉开,而直至此时朝臣才发觉,大玥兵马已经不是大将军许烈手底下那只了。
对外难打也罢,东部三王还乘机起兵逼宫,内忧外患之下,再强的国力也撑不住多久。
面对这个困局,宋暨显然是最恼火的,将手中的密信直接丢在了群臣的脚底下,怒声责骂:
“这个宋正平,狼子野心。朕让他派兵平江南,磨磨蹭蹭派了三万人,让他派兵驰援北疆,连战连败没立下半分功劳。现如今东边压不住,竟然跑过来劝说朕禅位于他,让他来主持大局,朕就是把皇位给他,他现在能做什么?和北齐乞降调重兵平江南?……”
朝臣瞧见地上的密信,对视几眼,也不知该说什么。
楚王从一开始就磨磨蹭蹭两不相帮,是想在长安和江南之间谋取好处。这时候送密信过来,明显就是趁火打劫,让面临困局的宋暨被迫撂下烂摊子,他来收拾。楚王要是真得了皇位,东部三王的‘出师之名’便没了,说不定可以谈一谈。而且凭借楚王和辽西、关中军的战力,上打北齐、右推江南,不是没机会。
不过宋暨把私下谈判的密信,直接丢在朝臣脸上,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不可能禅位给楚王。这么做很可能把楚王推到吴王那边去,但朝臣也不可能因此说什么,总不能真劝宋暨禅位给藩王息事宁人,宋暨听到这话,恐怕当场就把说话的推出去剁了。
宋暨既然表明态度,那楚王即便不倒向吴王,也肯定不会再出力了,拖都要拖到宋暨妥协为止。当下孤立无援的困境,还是没法解决。
大司农陆承安待宋暨发完火气,上前一步道:
“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北部战事紧急,楚王阳奉阴违,难以抽调重兵下江南平叛。依臣所见,西凉军目前闲置与西北,北齐左亲王姜驽全力驰援东部,只能防守,难以进军西凉,肃王应当能抽调兵马,南下平叛。”
宰相萧楚杨刚刚和许家结为姻亲,这时候肯定不能帮着肃王说话,很中肯的指出了这个提议的缺点:
“大将军许烈战功太大,坐拥十二州之地,已经足以分疆自立,此时肃王再出来力挽狂澜,圣上该怎么赏?打完后肃王不回去,以勤王为由在长安驻扎下来,用什么理由把肃王撵回西域?”
太尉关鸿卓作为武官之首,已经被当即局势逼得火烧眉毛,开口道:
“关内大战将起,西凉则在边陲之地养精蓄锐。现在不用肃王的兵,等拖个一年半载,朝廷和诸王两败俱伤,肃王修养够了,自己出来打关中怎么办?难不成三面开战,东战江东、北抗北齐、西伐西凉?要是南越这时候再起兵怎么办?现在总得拉一个,不让肃王出来,也得让肃王去打北齐西线,给东部减缓压力,哪儿能让肃王和没事人似得在西北杵着……”
这话明显也很有道理,诸多朝臣思索了下,又摇了摇头:
“肃王和北齐左亲王互相攻防六十年,能打进去早打进去了,打不进去,这时候进军强攻,也最多给北齐制造点小麻烦,为了损耗肃王军力而强行进军北齐,不可取。”
御史大夫崔怀禄,稍微琢磨了下,上前一步道:
“让肃王出兵,不一定非得把二十万大军全拉出来。西凉军战力强横,只需要五万兵马为先锋,配合关中、蜀地的府兵,足以守住东部三王。只稳住局势,关中军和辽西都护府便能全力讨伐北齐,速速平息北方战事后,再回身合力讨伐东部三王即可。”
朝臣听到这个提议,都是眉头一皱。按照正常的打法,是让肃王留几万兵马防守,余下大军全部南下,一举平息内部叛乱,以西凉铁骑的名声,应该问题不大。
崔怀禄这个提议明显有点‘杯水车薪’的味道,西凉军战力再强,五万人怎么打东部三王手底下数十万兵马?加上叛乱的流民都上百万了。即便带着府兵和临时募集的民兵据守,正面作战肯定也是西凉军出力,守城骑兵优势全无,用不了几个月就被耗干净了。
不过这个做法,也确实有些好处。把西凉军当炮灰顶在前面,先抗住东部的压力,五万西凉军再少,撑几个月应该没问题,府兵跟在后面打个几仗,自然也就成了可用之兵。等北方战局有所转机后,再回过头来合力平息东部叛乱,西凉军的功劳也不占大头,顺带还消减了西凉军的兵力,算是两全其美。不过这主意,明显太损了。
宋暨稍微斟酌了下,点了点头:“许不令以至及冠之龄,日后有坐镇西凉之重任,不能缺乏历练。传旨,命肃王世子许不令携精兵五万入关中,协同骠骑将军关鸿业,平定东部三王。”
“诺!”
太尉关鸿卓连忙躬身称是。
诸多朝臣闻言迟疑了下,也是轻轻点头。让许不令带着五万兵马过来,肯定是跟着骠骑将军关鸿业打下手,许不令武艺高不假,但毕竟年近二十,没打过仗,总不可能和大将军许烈一样,凭借几万兵马滚雪球,发展到控制不住的地步。而且打完了,让许不令滚回去吃沙子,总比让带着十几万西凉军的肃王滚回去容易。
群臣没意见后,太监正准备下去下去传令,一个文官忽然冒出一句:
“若是肃王世子带着五万兵马,在北齐未退兵之前,平息了东部三王叛乱,肃王又携精兵十五万在西北养精蓄锐。到时候肃王世子回了长安……”
“……”
群臣一时默然,宋暨都皱了皱眉。
文官连忙闭嘴,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是有点疑神疑鬼。
要是五万兵马就能横扫东部三王,那肃王还待在西凉吃沙子作甚?早带着二十万大军出来横扫天下了……
(过渡一章主线,后面正在写,写完发出来……)
第六十二章 大就是好,多就是美
朝阳自东方升起,肃州城似乎一夜之间到了春天。
王府大门的牌匾上方,几只春燕衔着春泥筑巢,肥嘟嘟的小麻雀站在旁边好奇打量;两个王府护卫则抬头时刻注意着小麻雀,生怕这世子侧妃的爱宠,不小心给飞没了。
天色尚早,后宅中的姑娘们陆续起床,丫鬟们在廊道之间来往。
松玉芙闺房中,男子画像挂在墙上,两个书架上摆满了书籍,书桌上放着个朱红色酒葫芦,以前在长安送的胭脂水粉,都整整齐齐的放在妆台上面。
绣床的幔帐垂下,大红被褥中,松玉芙小脸儿微红,抱着许不令的胳膊,仍然在熟睡。短短几天时间,稍显青涩的脸颊并未显出什么变化,唯一的区别少了几分羞涩,多了些许粘人。
许不令平躺在枕头上,早就醒了,怕吵醒玉芙,并未起床,略显无聊的打量着熟睡的新媳妇。
松玉芙本身起的很早,一直都是天没亮就起床读书,雷打不动。只是成婚后,这个习惯显然得改了,本就身子柔弱,还被坏相公变着法子诱拐,摆出奇奇怪怪的姿势,每次都累得不想动弹,天大亮才能爬起来。
上次洞房花烛后,早上就给睡过头了,然后满枝竟偷偷摸摸跑了过来,趴在床边询问什么“芙宝,昨晚上疼不疼啊?许公子把你怎么样了,给我讲讲呗~……”,松玉芙当时差点羞死,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在许不令过来把满枝吓跑了,才逃过了一劫。
叽叽喳喳~~
窗外的鸟鸣声传来,松玉芙睫毛动了动,渐渐苏醒过来? 睁开了眼帘。
瞧见近在咫尺的男子面孔? 松玉芙眼神稍微迷茫了下,脸儿渐渐发红,抱着胳膊的手稍微松开了些:
“相公? 醒啦……”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想睡就多睡会儿? 反正在王府也没事儿。”
“不了? 待会满枝又过来了……”
松玉芙话还没说完,房间外就传出了脚步小跑声? 还有‘嘎嘎嘎~~’的叫唤? 祝满枝的声音随之传来:
“许公子? 我抓到一只好肥的鹅? 我想烤着吃,小宁非要炖着,你给出出注意呗~……”
松玉芙听到大鹅悲愤的哀嚎,稍微疑惑了下? 便是眸中焦急,从被褥里爬了起来,衣裳都没穿? 快步跑到窗口? 推开了窗户:
“别别别? 别烤白世子……”
窗口外,祝满枝笑嘻嘻的提着大白鹅的翅膀,转眼瞧见松玉芙,还想开几句玩笑来着,哪想到入眼就瞧见……白白的两大团儿……
“呀~芙宝,你怎么光着的? 羞不羞啊你……”
松玉芙低头瞄了眼,总算回过神来,惊叫一声,连忙关上窗户,跑回绣床前。
许不令已经起了身,瞧见松玉芙慌慌张张的模样,抬手就在她臀儿拍了下:
“都成婚的人了,后宅又没男人,慌个什么?”
松玉芙出身书香门第,才成婚几天,哪里能放得开,抱着胸口不让许不令乱看,又钻进了被褥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儿:
“相公,你把满枝拉走,还有白世子和阿黄,不许炖了。”
“怎么会呢,再睡会儿,不用急着起来,反正她们都晓得你起不来……”
“哎呀~相公……”
“呵呵……”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附身在松玉芙额头上亲了一口,把被褥掖好,转身走出了房间。
祝满枝站在门口,怀里抱着大白鹅,脸蛋儿红扑扑的,还假模假样的背对着房门,听见许不令出来,嘀咕道:
“许公子,你在做什么呀?大白天的不穿衣裳……”
许不令走到跟前,将八百里加急送过来,差点被风吹傻了的大白鹅解救出来,扔进了花园里,然后拉着满枝的小手往外走去:
“满枝,你平时都太阳晒屁股才起床,今天怎么不睡懒觉了?是不是吃醋故意过来抢情郎?”
祝满枝小心思被发现,自然是不肯承认,眨了眨大眼睛:
“哪儿有~我就随便过来看看……对了,湘儿姐方才在找你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给你看看……”
许不令摇头轻笑,也不再调戏小满枝,转而道:
“湘儿在哪儿?”
“垂花门外面……对了,城里面有个大温泉,可舒服了,许公子去过没有?”
“知道啦,待会陪你一起去。”
“我就说说,谁要和你一起去了……”
“兄弟之间,一起泡个澡堂子不是很正常嘛……”
“不要不要……”
……
说说笑笑之间,许不令收拾洗漱完,来到王府外宅。
萧湘儿身着一袭墨黑长裙,打扮的和萧绮一模一样,站在垂花门外。老萧和两个王府幕僚,在旁边交谈着什么。
许不令带着满枝走出垂花门,含笑道:“宝宝,怎么起这么早。”
萧湘儿回过头来,做出古井无波的模样,平淡道:
“叫我绮绮,得出门一趟,别被人给瞧出来来了。”
老萧杵着拐杖,走到了跟前,开口道:“小王爷,你下江南之前,不是留了几卷图纸吗,从去年八月到现在,军器监一直在琢磨。世子妃近日分析局势,估摸着朝廷那边马上就要传旨调西凉军入关了,那些新物件也不知战阵之中作用如何,趁着今天天气好,小王爷过去验收一下,看能不能用。”
许不令听到这个,眼中微微一喜。上次回肃州,他画了几张火炮的图纸,并讲解了大概原理,交由湘儿完善,然后送去军器监研发,虽说他懂得也不多,但半年时间下来,应该有些成果了。
“走,过去看看。”
许不令没有迟疑,带着老萧等人,出了王府,乘坐马车前往城外的军器监。
西凉佣兵二十万,铠甲、粮草、军械全部得自给自足,打造铠甲、弓弩的兵工厂肯定是有的。
这世道以重骑兵、弓弩兵为主要战力,但也有火器的雏形,比如竹筒作为发射器的‘霹雳炮’、用来守城的‘猛火油’等等,威力都不大,数量更是稀少,在射程可达三里的八牛床弩面前,基本上就是鸡肋。
虽然科技上有点落后,但并不代表这世道的工匠比现代工匠笨多少,这点从菩提岛下的地宫和刀剑冶金技术便能瞧出来,光是许不令手上那杆‘水龙吟’,放在现代都不一定能造出来,只是以前没有火器这个概念罢了。
一行人来到城外的军器作坊内,数百工匠来回奔走,攻城车、载具之类的器械堆积如山,数个高炉里面浓烟滚滚,打铁敲击声几乎压过了人声的喧哗。
老萧带着许不令,在军器监内来回穿行,来到了后方行开辟的一个小作坊内。
作坊里只有十来个工匠,院坝里放着巨大的泥模,正在晾晒。工头是个墨家子弟,名为田奇胜,本来也是王府的门客,被安排到这里委以重任,此时正坐在火药桶上面唆着面条。
许不令瞧见这一幕吓了一跳,连忙把湘儿和满枝护在后面,蹙眉道:
“火药怎么堆墙边上?不怕把作坊掀了?”
田奇胜见小王爷过来了,连忙把面条放下,起身呵呵笑道:
“世子勿虑,都是空的,军械库禁烟禁火是铁律,这点卑职还是知道的。”
祝满枝扫视作坊一圈儿,瞧见堆在角落的一堆大铁管子,眼前一亮:
“许公子,你在造大炮仗?”
“差不多。”
许不令确定没啥危险后,放心了些,跟着田奇胜来到了院坝后方的库房,大门打开后,抬眼便瞧见一个红布遮盖的粗又长。
田奇胜走到近前,抬手掀开红布,露出用名贵漆料漆成墨黑的大炮,为了不影响炮管强度,只在上面画了一只黑虎,还是肃王许悠亲笔题的,栩栩如生,浑身上下都写着一个‘贵’字。
田奇胜带着几分得意:“小王爷,这玩意卑职可是废寝忘食折腾的半年,光耗费的铜铁都有三万斤,虽说代价大了点,但好歹是琢磨出来了。”
萧湘儿只画了大概图纸,知道原理,并不知道实际作用有多大,听到这话,轻轻蹙眉:
“许不令,三万斤铜铁,可以铸造两百套重铠,你确定这玩意,比得上两百甲骑具装的重骑兵?”
老萧也是微微皱眉:“西凉缺铜铁,两万甲骑具装的‘虎贲骑’,王爷攒了六十年,不少还是甲子前从大齐手上缴获来的,搞这玩意怕是有点肉疼……”
两人能有此说法,也不奇怪。历朝战阵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就是人马俱穿重甲的重骑兵,一人一马便是一座钢铁堡垒,每次作战往往只需要几千具装甲骑,辅以轻骑,便能锐不可挡,遇上数万敌军都能给冲的溃不成军。好钢不用在刀刃上,花三万斤铜铁搞出这玩意,怎么看也没两百重骑兵的作用大。
许不令走到火跑近前,抬手摸了摸铁心铜炮的炮身,满意点头:
“手艺都是拿银子烧出来的,研发肯定要出一大堆废品,等技术成熟,成本自然就降下来了。”
田奇胜轻轻点头:“小王爷说的没错,熟能生巧,等几个徒弟熟练了,耗不了这么多铜铁。”
许不令围着火炮仔细打量,又趴在炮口,看了看里面拉出来的膛线,微微点头:
“试过没有?效果如何?”
田奇胜抬手指向调试床弩的靶场:“试过,声音挺大,就是不太好瞄,这玩意六百斤,能射一里半,中者无论人马皆四分五裂,不过一里开外就不准了,用来破城门尚可,怕是打不动城墙。”
“造大点就行了,往三千斤整,射程至少得超过床子弩……现在一个月能造多少出来?”
“一个月造俩没问题,等几个徒弟学会,再加些人手,应该能再快点。”
许不令听到这个,眉头一皱:
“两门炮?这有个什么用,拉上战场最多听个响,扭转不了战局。最少得一千门火炮,二十人负责一门,弄个两万炮兵出来,一波平推到西伯利亚……”
???
田奇胜和萧湘儿听见这莫名其妙的话,都是翻了翻白眼。
萧湘儿虽然不会铸造火炮,但萧家祖上铸造的大件铜铁器不在少数,火炮说白了也是个铁疙瘩而已,铸造流程是差不多的。她上前道:
“许不令,你以为就你知道‘多就是好、大就是美’?先不说铜铁原料和工匠,光是开模都需要不少时间,泥模风干至少半个月,还得看天气,除非扩建作坊,不然一个月铸不出多少。你还让兰州的船厂修了几条战船,家底再大也不是这么烧的……”
许不令抬了抬手,轻笑道:“只是定个目标,又不是现在就要,在渭河上游造个火炮作坊,造好直接可以用船往关内运,走黄河、长江能直接运到青州、江南。这些我去和父王说,田老只管埋头铸炮即可。”
萧湘儿本身就是手艺人,对于铜铁的产量并非没有概念,瞧见许不令准备大兴土木烧两代肃王攒下来的家底,还是有些迟疑:
“许不令,这玩意真有这么重要?”
许不令想了想,觉得多说也没用,还是眼见为实的好,便让田奇胜把火炮拉出来试试。
稍许后,四名工匠推着大炮出了工坊,前往军器监侧面的靶场。火药分开装在小车上,避免一点火星直接殉爆。
大炮在停下后,工匠在田奇胜得指挥下,用炮架上的铁钎钉入地面固定火炮。大炮上有瞄具,经过几个月来多次实验,距离、仰角、装药量等等都有了些经验,田奇胜称量火药,从炮口装填后用木棍压实,然后装上了一枚实心铁丸,拿来的火把。
祝满枝一直跟在后面,瞧见要点炮仗的模样,顿时来了精神,开口道:
“许公子,我来点我来点……”
还在试验阶段,许不令哪里敢让小满枝去冒险,把满枝和湘儿拉到远远的地方站着。
田奇胜为了在小王爷面前展现自己的手艺,一切亲力亲为,拿着火把点燃了火炮尾端的引线……
第六十三章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轰隆——
大地惊雷从远处骤然响起,把花丛间追逐蝴蝶的小黑狗,吓得‘嗷嗷~’尖叫两声,跑到了主子的背后,惊恐的看向西边。
崔小婉手上拿着小铲子,蹲在花红柳绿的花丛间,巨响传来,抬眼看了看天空:
“要下雨了?”
“汪汪——”
晴空万里无云,显然不可能下雨。
崔小婉凝望片刻,弄不清楚,便也不再搭理,继续拿起了小铲子。
只是瞧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花海,眼中又显出了几分茫然。她原本的意思,是把花枝挖出来重新种上,红色的种成一条直线,黄色的种成一条直线……,然后按照开花的月份依次排列,忙活了七八天……把自己种懵了。
毕竟花海太大,光是把红色的花儿挑出来都得好久,移栽换位的工作量更是难以想象。而且好像缺了点什么。
第一次瞧见这个花海的时候,崔小婉是很开心的,觉得这么大的花海,一辈子都种不完。那个家伙也答应了,不让人来打扰她,可以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在这里养花。
可不知为何,在桃花谷内一个人待了好几年都不曾觉得无趣,在这里仅仅待了七八天,便觉得没了意思。
就和在桃花谷里一样,她给雪人缝了身袍子,穿上之后,继续去种花,却总觉得心里面空空的,老是想去看那个桌旁的雪人。
会从桃花谷走出来,是因为觉得待在峡谷不开心了,想到那个人所说的大花海看看。
可到了之后,看过了花海,好像又没意思了,那现在该干什么呢……
荆钗布裙的崔小婉,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思考着人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裙摆摩擦草叶的声音响起,小黑狗从地上翻起来,谨慎的看向远处,汪汪叫了两声。
一袭白裙的宁玉合,自花海中由远及近,在木屋的远处停下脚步,踮着脚尖打量了几眼? 抿了抿嘴? 欲言又止。
崔小婉察觉到了陌生人过来,轻轻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呀?谁让你过来的?”
宁玉合只是江湖世家的偏房庶女? 听说过崔家的小姐,却从未见过。她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 微微附身一礼:
“崔姑娘,我是宁玉合,幽州唐家的小姐,你以前救过我一命,可还记得?”
“宁玉合……”
崔小婉自然是记得,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起身拍了拍裙子:
“你过来吧,他还没说你在这里? 好巧呀。”
“是啊……”
宁玉合当年身陷死局,若是不崔小婉派死士过来搭救,并自己舍身入了宫,她恐怕早就重新投胎了。
彼此都是被权谋裹挟难以挣扎的可怜人,但宁玉合哪怕颠沛流离丧失至亲,好歹落了个隐居深山无人打扰的结局,素不相识的崔小婉,则直接落了个年纪轻轻郁郁而终的下场? 宁玉合在道观中每每想起,便觉得愧疚,曾经还和许不令一起去皇后陵祭拜过一次。
看到活生生的崔小婉,宁玉合自是感慨万千,缓步走到近前:
“崔姑娘,当年多谢你施以援手……”
崔小婉正觉得无聊,想和不讨厌的人说说话,便放下的小铲子,起身来到了小露台,在躺椅上坐下,指了指旁边的躺椅:
“以前都没办法,我爹魔障了,救你是应该的,不必谢我,你没事的话,可以陪我聊聊天。”
“哦……”
宁玉合初见崔小婉,自然被崔小婉与众不同的言谈举止弄得有点茫然,觉得崔小婉是傻子吧,逻辑清晰明显不像,不傻吧,看起来比满枝都那啥……
宁玉合与崔小婉同龄,站在面前,倒是觉得自己大了一轮儿。她微笑了下,在旁边的躺椅上坐着,轻声道:
“许不令说崔姑娘不喜欢外人打扰,所以这几天没过来探望……”
崔小婉靠着躺椅摇摇晃晃,欣赏眼前浪潮般随风摆动的花海,脆声道:
“你和他什么关系呀?”
宁玉合听到这个问题,表情微微一僵,一时间竟然没回答出来。
说师父吧,骗恩人不太好。
说媳妇吧,万一崔小婉心直口快直接说给别人了……
崔小婉眼神清澈,仅仅是余光扫了眼,便发觉了宁玉合神色间的些许不自然,微笑道:
“你是他女人吧?”
“呃……”
宁玉合表情一僵,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这个,不太好解释,我……我本来是他师父……”
崔小婉根本就没听后面的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女人好多,母后也是他的女人吧?我那天都看出来了,问老贾,老贾也装作弄不清的模样,含糊其辞。”
宁玉合又点了点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崔小婉靠在躺椅上,更像是自说自话:
“他长得好看,你们见了他,肯定就喜欢他,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皇帝肯定会生气,皇帝是个伪君子,要是知道嫡母被他霸占了,定过亲的女人被他霸占了,我也在这里,肯定晚上觉都睡不着,白天还得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宁玉合脸色不易察觉的红了下,轻轻咳嗽一声,岔开话题:
“崔姑娘,你是不是也喜欢令儿?”
崔小婉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望着眼前的花海:
“喜欢是什么样的呀?”
宁玉合楞了下,稍微回想,轻轻笑道:
“喜欢……就是脑子里时时刻刻都想着人家,想往人家跟前凑,见了面就很高兴,见不着就心里空空的……”
崔小婉听到这里,转身趴在了扶手上:“真的?”
宁玉合观察崔小婉的表情,想看出她的心思,只可惜单纯如白纸,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是这样的,崔姑娘呢?”
崔小婉回想了下:“我在这里挺自在的。他都不肯留在桃花谷,和皇帝一样想着外面的事情,我不喜欢。”
“哦……”
宁玉合似懂非懂,顺着话道:“住在这里挺好,令儿已经吩咐过,没有外人会过来打扰。皇帝都过不来。”
崔小婉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望无际的花海:
“我本来想把这些花都种整齐,但地方太大,前面种后面肯定又长乱了,一个人好像种不完,他是怎么种出来的呀?”
宁玉合微笑道:“听令儿说,当年肃王调了几千民夫过来开辟的花海,一个人整理的话,确实有点麻烦。”
崔小婉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道:“肃州有没有有意思的地方?你带我去转转。”
宁玉合眨了眨眼睛:“崔姑娘不种花了?”
崔小婉展颜一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喜欢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非得做什么。花可以明天再种嘛。”
“哦……”
宁玉合似懂非懂,她反正也没事儿,便站起身来:
“这几天我倒是发现个好去处,崔姑娘喜欢的话可以一起去逛逛,不喜欢我送你回来即可。”
“好。”
……
第六十四章 好巧
日上三竿,打完火炮的许不令,带着湘儿和满枝,沿着肃州的街巷散心。
火炮的工艺虽然简陋了些,和许不令想象中的有差距,但他不是从石器时代开始慢慢研究,西凉能自己铸造兵器铠甲,冶金工艺是达标的。前置科技足够,只是这世道个人战力太强,火器初期又太过鸡肋,一直没人去发展这方面。古人可能知识积累没有现代人深厚,但顶尖人才的智商绝不比现代人差,只要知道原理,顺藤摸瓜继续研发并不难。
从军器间回来,萧湘儿到现在还蹙着眉头,思索方才标靶四分五裂的场景,自幼对这些奇技淫巧感兴趣,专注的模样,倒是和萧绮有了七分神似。
祝满枝则是揉着耳朵,不停的抱怨:
“许公子,你这个炮仗有点吓人,江湖上和人生死搏杀的时候掏一个出来,不用动手就能把人吓个半死。”
“那是自然,骑兵遇上这玩意才恐怖,一炮惊马,阵型自溃不敢上前,当年宁远大捷,便是袁崇焕以十二门火炮,抵御后金六万精锐铁骑……”
许不令说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对劲,轻轻咳嗽一声闭了嘴,拉着一大一小两个美人的手继续行走。
肃州不似长安那般繁华,巷子里基本上没有行人,两个姑娘倒也不害羞。
萧湘儿琢磨了许久,听到祝满枝的话,似乎是想出了点眉目,偏过头来:
“许不令,方才那大炮仗,若是做小一百倍,威力也减小一百倍,好像也能打死人。这要是藏在身上当暗器,怕是连你都躲不过去。”
许不令对宝宝举一反三的小脑瓜颇为敬佩,不过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以后再说。后装填难度太大,底火根本造不出来? 做小了装填太慢,打一下就没了。而且真用来打我? 十丈外打不中? 十丈内手没抬起来就死了,作用不大,也就能对付满枝这样的。”
祝满枝听见这话? 顿时不高兴了:
“我武艺不错? 对付两三个蟊贼轻轻松松? 你别老是这么说嘛……”
萧湘儿仔细想想,好像也是,便把念头先放在了一边,转眼看向巷子:
“你带我们去哪儿”
许不令脸色平静:“灿阳池,满枝说想泡温泉。”
“哦……啊?!”
萧湘儿脚步一顿? 哪里能不明白许不令的意思? 杏眸中显出几分羞恼? 转身就想往回走。
祝满枝也是才想起这茬? 没想到许不令来真的,连忙想挣开手:
“许公子? 我开个玩笑,大白天的洗什么澡……”
许不令都走到跟前了? 哪有回去的道理? 握着两个姑娘的手腕儿,强行拉着走向灿阳池的后门:
“走啦走啦,不就泡个澡嘛,满枝我给你搓背……”
“不要,你给湘儿姐搓去……”
萧湘儿脸色发红,洗个鸳鸯浴倒是没什么,以前又不是没玩过,可满枝还在跟前,她要是和许不令入了水,准被按在池子里捣药。她连忙道:
“许不令,你放肆,小孩子还在跟前呢……”
祝满枝正想点头,小眉毛忽然一皱,觉得有些不对:
“湘儿姐,我哪儿小了?”
“不小不小。”
许不令带着几分笑容,拉着两人进入了灿阳池后方的私人池子。
此地的管事自然认识肃州的少主,见许不令带着姑娘过来,连忙让闲杂人等都出去,同时躬身道:
“小王爷,王府有几个姑娘刚刚过来,就在……”
话没说完,许不令表情便是微微一凝,觉得来的不是时候。
萧湘儿如蒙大赦,连忙抬手道:
“知道了知道了,下去吧。”
祝满枝则熟门熟路的往后跑去,呼喊道:
“清夜?楚楚?”
“诶~满枝,你早上跑哪儿去了……”
灿阳池的深处,很快传来的清夜的回应,楚楚和玉芙也在。
许不令表情略显尴尬,他脸皮再厚,也不可能跑进去凑热闹,只能目送到嘴的小满枝远去。
萧湘儿见许不令竹篮打水,表情稍显怪异,不急不缓的走向后方,轻叹了一声:
“小不令,以后祸害姑娘,记得打听清楚。本宝宝先去沐浴了,你在外面候着吧~”
许不令微微眯眼,上前就横抱起了萧湘儿,往后方走去:
“灿阳池后面又不是只有一个池子,我们泡我们的就是了。”
?!
萧湘儿绣鞋在空中晃荡,眸子里稍显羞恼:
“你失心疯呀?小丫头们就在跟前……”
许不令小声道:“所以宝宝不能出声,被听见了不好。”
“你这厮……”
萧湘儿又急又羞,挣扎无果后,便只能抬手打了许不令两下,认命的被带进了一间稍小的天然浴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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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一些。
宁玉合带着崔小婉离开花海,沿路走走看看,来到肃州城内。
宁玉合抵达肃州也不到半个月,对肃州的人文风貌知之甚少,唯一了解的除了王府花园,便只有满枝发现的风水宝地灿阳池了。
因为钟离玖玖说泡温泉有美容养颜的效果,王府里的姑娘们无所事事,白天基本上都会跑过来泡泡。宁玉合守宫砂是防水的,也没有不合群的一个人待在王府后宅发呆,也经常到这里来。
来到灿阳池后,宁玉合有王府的腰牌,直接带着走走看看的崔小婉进了王府的私人池子,在大池子里瞄了眼,清夜她们已经先到了。崔小婉不喜欢陌生人,便带着她进了旁边的小池子。
两个池子都是王府的自留地,从不对外开放,院墙内种植着奇花异草,休息的设施一应俱全。
崔小婉以前在长安的时候,去避暑山庄泡过温泉,显然很喜欢这种地方,走进天然池子的围墙后,便解开了腰间系带,脆声道:
“这地方不错,以后归我了。”
“没问题,我和令儿说一声就是了。”
宁玉合微笑了下。都是女子,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她解开身上的白色衣裙,随着崔小婉下到水里,余光偷偷撇了一眼,发现崔小婉看起来单薄瘦弱,褪下衣裙后却是肌理匀称,皮肤十分细腻,腰肢纤细如柳,更重要的是……
崔小婉站在水雾蒙蒙的池子里,肌肤如羊脂美玉,稍微撩了下水花,便回头看向宁玉合,目光被飞凤展翼的图案吸引,又往下移去……
“宁姑娘,你怎么也没……”
“呃……好巧……”
宁玉合目光错愕,偷偷打量了一眼,便缩进了暖和的池水里,脸色发红,心里感觉怪怪的。
崔小婉自幼和寻常女儿家都不太一样,短暂意外过后,便把这茬放在了一边儿。靠着池子边缘躺下,打量着天空的云朵,继续开始发呆。
宁玉合有些尴尬,和崔小婉不是很熟,便想着随便找些话题。
只是话头还没想出来,外面便传来一声:
“清夜?楚楚?”
满枝的声音。
宁玉合偏头望了眼,微笑道:
“是王府的几个小姑娘。”
崔小婉点了点头,正想问一句是不是也是许不令的女人,忽然又听见些许交谈声由远及近:
“你失心疯呀?小丫头们就在跟前……”
“所以宝宝不能出声,被听见了不好。”
……
话语十分无耻,也特别熟悉。
母后?
崔小婉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入口。
宁玉合却是懵了,完全没料到许不令竟然带着湘儿往这边跑,她怕许不令冲进来把崔小婉看干净了,连忙把探头的崔小婉拉进了水池边缘藏着。
哗啦——
温泉中白雾茫茫,激起些许水花。
许不令刚跨入浴池,还未看清池子里的景象,便听到里面传来水花响动,当即沉声道:
“谁?”
男人的声音,在满是姑娘的浴池中有多突兀不言而喻。
隔壁泡温泉的一帮小姑娘,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叫和落水声,很快又传来宁清夜的呵斥:
“许不令,你放肆!师父在里面……”
许不令表情一变,连忙放下湘儿,转身就走了出去,开口道:
“我还没进去……”
宁清夜声音再度传来:“你快出去,谁让你跑进来的?”
“小宁小钟,这是许公子得地盘……”
“满枝,你怎么还向着她说话?……师父,你没事吧?”
小浴池中,宁玉合都快被吓死了,连忙回应:
“我没事。令儿,你快出去。”
许不令脸色很尴尬,也不好多说,转身就走了出去。
萧湘儿本来惊慌失措,见许不令吃瘪,杏眸中又露出几分好笑,逃过一劫,心里放松许多,还冲着许不令摆了摆手,然后不慌不忙的走进了小水池,想和宁玉合打个招呼。
只是萧湘儿还没走几步,便瞧见崔小婉从岸边钻了出来,脸上露出几分好奇:
“母后,你怎么和他一起来的呀?准备一起洗澡吗?”
“……”
萧湘儿看见自己的儿媳妇,表情猛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