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遭遇战
“驾——驾——”
大地在震颤,远方的怒雷遥遥可闻,沉闷的让人心悸。
许不令带着两百轻骑朝太原方向狂奔出二十余里,沿途遇到大量往南方奔逃的百姓,官道都近乎堵塞,只能从田野间朝东方行进,只是看到天空上掠过的雄鹰,许不令便暗道不妙,开口道:
“北齐先锋军太快,不是去太原而是晋中,我们再跑会迎面撞上。”
平原一望无际,夜莺从天际尽头的烟尘便能瞧个大概,沉声道:“少说万人才能有这么大动静,跑这么快,必然对太原周边布防了如指掌……”
陈达纵马跟在后面,脸上满是怒色:“肯定有内应,太原到宁武关驻扎数万兵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打进来,现在去太原肯定被围住,我们怎么办?”
许不令思索了下,调转方向道:“萧绮肯定已经开船,我们转道去刘家堡,刘家堡地势荒凉,齐军不会去那里,我们在下游等着船过来,到时候弃马乘船,齐军没有水师,上了船便安全了。”
众人皆是点头,调转方向前往刘家堡。
在雪原上没有跑出多远,夜莺忽然飞身而起站在了马上,从腰间取出萧湘儿做好的单筒望远镜,看向远处的烟尘:
“公子,右侧有一队轻骑追过来了,四百余人,马速很快,我们的战马跑不过。”
祝满枝也没打过仗,带着老妇人飞驰间,左右看了看几眼:“我知道一条小路……”
许不令抬了抬手:“天上都是鹰,除非钻地底下,不然甩不掉。”
寇猛走在许不令身侧,想了想:“陈将军,肃王世子千金之躯,绝不能落在北齐蛮子的手上,要不我等断后……”
许不令抬手道:“断什么后,后面不知道多少万人,摆一字长蛇阵都拦不住,加速行军。”
“诺!”
陈达听见这话,暗暗松了口气,毕竟许不令真下令让他们断后,他还真不能抗命,不然活着回去也是难逃一死。
两百多匹马往南疾驰,虽然许不令和夜莺的马能甩掉追兵,但楚楚和满枝的马不怎么好,速度和边军战马差不多,也不可能甩下满枝楚楚独自逃亡,只能两百多人一起跑。
只是北齐为了势如破竹打闪电战,先锋军几乎都骑得漠北能找到的最好的马,追过来四百多骑兵明显是精锐,马速和百里挑一的踏雪马相差无几,只用了一刻钟的功夫,便从雪原上显出了身形,从侧方疾驰而来。
“准备接敌!”
陈达眼见要被追上,毫不迟疑的从马侧取下了弓箭,身后两百轻骑动作整齐划一,显然都是打过小规模遭遇战的老兵。
许不令目测了下距离,双方再接近便会开始放箭,边军的弓箭可不是玩笑,四百多人抛射,流矢乱飞很难顾忌周全,他迅速开口道:
“夜莺,你带着她们先去刘家堡,我清理追兵。”
夜莺点了点头,当即带着松玉芙加快马速,脱离了队伍。
祝满枝虽然有点担心,但她那三脚猫功夫最多打打寻常江湖人,连弓箭都防不住,只能有些紧张的跟着夜莺。
老妇人已经看到了大队兵马冲过来,第一时间却不是关心自己儿子,而是焦急道:“猛子!可不能让恩人出事,你最会打架了,这时候可别孬……”
寇猛从马侧取下红缨枪:“娘你放心,我今天死了也有人照顾您,孬不了。”
宁清夜虽然算不得宗师,但武艺绝对不低,打寻常边军一挑十几个没问题,此时没有跟上,而是提着许不令送的照胆剑,跑到了许不令身侧。
钟离楚楚本来跟着夜莺,见状也想跑过去帮忙,却是被夜莺给训了一句:“齐军穿着铁铠,你的飞刀毒针没用,老实跟着。”
“我……”
钟离楚楚跟着钟离玖玖,光学着怎么变漂亮,武艺也就比满枝高一丢丢,总不能两军交战丢锁龙蛊,当下只能说了句:“许公子小心。”便脱离了马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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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
马蹄声如雷,四百精骑速度极快,眨眼已经到了两箭之地,看清了前方的两百大玥轻骑。
为首的将领张寒,是右亲王帐下的猛将之一,自幼在漠北长大,父辈和蛮族女子通婚导致血脉不纯,相貌颇为粗野,又没有世家子弟那般好的教育,早已经变得和蛮族无异,披散长发扎成了小辫子,手持一杆三十余斤的大戟,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
副将走在身侧,瞧见前方的逃兵有三匹马脱离了队伍,上面坐的都是穿裙子的女子,连忙开口道:“将军,他们想弃车保帅,带着家眷先跑,怎么办?”
张寒自然也看到了,怒声道:“两百人头犯不着本将军跑一趟,世子交代过,要抓太原的世家子,留有大用。派一队人从侧方绕过去继续追,我们先解决了这两百人……”
正说话间,副将眼神忽然一凝,抬起手来:“当心,对面不逃了!”
张寒话语一顿,抬眼看去,才发现前面的两百逃兵,整齐划一的转向饶了个大圈儿,开始往回折返。都是久经沙场,这是准备干啥一目了然。
张寒稍微愣了下,继而眼中露出几分狂傲和惊喜:“没想到南方的孬种兵里面也有真爷们,拔刀!给老子冲跨他们!”
“杀!”
刚刚抬起弓箭的齐军,见对方反冲回来,距离太近转瞬即至,若是再放箭没法抛射,容易伤到自己人,转而从腰间拔出了四百把战刀,猛夹马腹没有丝毫避让,直接对冲了过去。
平原一马平川很空旷,本就适合马战,四百北齐精锐正想一鼓作气,推平这群螳臂当车的逃兵,不曾想忽然瞧见前方的马队之中,冲出来个白袍公子,提着单刀直接冲了过来,马速快的吓死人,不过瞬息之间,就把后面的两百骑兵甩出了老远。
张寒微微一愣,提着大戟开口道:“这厮来投敌不成,别砍死了,看穿着是领头的,这胆子是真他娘大……”
余下的齐军也有点震惊,骑兵冲阵全靠重甲马铠刀枪不入的防护力,对面这一个人窜出来,还穿身布袍子,拿的兵器也不是战阵上用的大刀,细长和面条一样,估计一个冲锋就折了,这是没上过战场的愣头青,拼着一腔热血来送死不成?
不光是北齐的军卒这么想,大玥这边也差不多。
许不令忽然下令转向接敌,陈达心里还有点佩服,反正跑不掉,被从后面追上,再想掉头冲杀可就没机会了,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他手底下这两百人也算是边军的精锐,马虽然比北齐差点,但人可不差,都是轻骑,两百打四百又不是没胜算。
只是陈达刚下令,带着两百轻骑绕弯掉头,准备冲击追兵侧翼,便瞧见旁边这位藩王世子,和没打过仗的愣头青似得,喊了声:“杀——”就一个人冲出去了,追风踏雪他们那里追得上,拦都来不及拦就冲出了一个马身的距离……
第二十一章 无双割草
“小王爷!你……”
“许不令,你疯了!”
陈达和宁清夜都吓了一跳,连忙拍马追赶,可哪里追的上,许不令头都不带回的,直接冲向了迎面而来的四百齐军。
咻咻咻——
战场上可不讲什么武德,不穿铠甲还敢冲这么前,不放箭都对不起这胆子。霎时间数十只羽箭从四百轻骑后方抛射而出,精准落向许不令马匹的落脚点。
张寒见此还勃然大怒:“别他娘放箭,射死就白跑了……”
话语未落,张寒目光猛然一凝,只见前方那愣头青,随手挥了两下刀,便将羽箭尽数格开,已经冲到了五十余步外。
五十余步放在骑兵冲锋之中,也就一个呼吸的功夫,几乎近在咫尺。
“好家伙!”
张寒眼前一亮,当即一马当先,平举大戟直刺许不令,试图凭借长兵器的优势,在对方砍不到的时候,便将对方挑落摔下马。或许怕直接一戟戳死,瞄的还是肩膀。
只是接下来的一幕,把双方六百多将士直接给惊住了。单人一马冲过来的白衣男子,面对张寒竟然不躲不避,还收了刀。
张寒眼神稍显茫然,手中大戟却没有丝毫迟疑,在马匹即将擦身而过的瞬间捅了出去:
“嗬——”
雷霆爆呵之下,许不令没有任何避让,抬手直接抓住了大戟的枪杆顶端。
两匹战马巨大的惯性袭来,许不令手臂和身体却纹丝不动,随着战马急刺而来的大戟,却是从一瞬间,由前刺变成了倒退,两匹战马都同一时间顿了下,似乎正面撞在了一起。
张寒双手持大戟猛刺,或许做梦都没想到能有这种手感,便如同骑着飞驰骏马,一枪刺在了往前冲的铁板上一样,握住的大戟反馈回来两匹战马冲锋的巨大力道,迅速从手心中往后滑出些许,擦破了虎口和手掌,继而大力传递道身体,竟是把穿着铠甲的张寒从马鞍上往后推了出去。
张寒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哀嘶,脚步踉跄。许不令的追风马却是毫无压力,带着许不令一个正面对冲,硬把张寒推下了战马。
许不令握住大戟把张寒撞离马背,便改为双手持大戟顶端,爆呵一声全力猛扫,把还没来得及脱手的张寒,直接砸向了旁边的副将:“给我死!”
嘭——
大戟长丈二,在骇人力道下,扫着两百来斤的张寒,砸在了旁边副将的身上,铠甲碰撞迸发出火星,将副将撞得往侧方飞出去后,张寒的身体余势不减,继续撞向了侧方的骑士,直至撞向五六人才摔在地面上。
全速冲锋的大队骑兵霎时间人仰马翻,马嘶人嚎接连一片,又在没法停步的铁蹄中戛然而止。
许不令大戟扫出,并没有傻愣愣的看战果,这种战场无双割草,可比打武魁简单的多,从小和北齐的边军搏杀过不止多少遍,几乎不用过脑子,一杆大戟左右挥舞,追风马从四百齐军之间的空隙逆流冲过,血肉横飞、满地残骸,几乎在雪原上刹那拉出了一条血线。
“哗——”
直至此时,两队骑兵还没有正面接敌。
陈达和寇猛直接给看傻了,虽然听说过西凉许家很猛,但没想到肃王世子能这么猛,这能叫人?杀神降世也不过如此!
主帅冲锋在前,本来就极为鼓舞士气,跟着冲锋的两百轻骑,开始瞧见对方人数更多,心里还打鼓,不过藩王之子亲自陷阵冲前面,他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死在这里也值了。现在瞧见这无双战神般的一幕,直接看懵了,都怀疑这小王爷一个人就能把面前四百人冲垮。反应过来后,两百骑军都是气血上涌,这种仗要是都不会打,那以后就别打仗了。
陈达手持双刀,眼中满是激动与热血,嗷嗷叫着就冲了出去。寇猛本就是江湖好手,重伤未愈时,用木棍都能拍死唐家的马,此时更不用说,比陈达还猛,接敌瞬间便挑翻了两人。
而武艺极好的宁清夜,倒是有茫然,从没有上过战场,以前都是江湖人小规模械斗,重技巧而非勇武,面对茫茫多的杂鱼,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砍,虽然一群小兵伤不到她,但手中轻飘飘的长剑也很难戳到人,基本上还没近身,就被旁边的寇猛给戳翻了。
“杀——”
“啊——”
平原上刀锋乱舞,人仰马翻见血肉横飞,骑兵对冲彼此接触只在一瞬之间,有许不令当刀尖,后方骑兵跟上,直接就在齐军之间破开了一条口子,如同刀入牛油,把原本整齐的阵型一分为二。
首领一个照面落马生死不知,中间留下百余具尸体,齐军若是还能稳住阵型,估计是天降神兵了。
双方交错而过后,许不令身后的轻骑阵型未散,只损失了十余人,而被从中割裂的齐军却是伤亡巨大,许不令一个人挑下马的估计就有好几十。
对冲而过,所有轻骑当即勒马,后阵变前阵,再度朝齐军冲去,许不令马速太快,则是从侧方迂回冲向前面。
齐军一个照面损失惨重,明显是被这两百不知哪儿冒出来的骑兵吓破了胆,若不是看着对方穿着同样轻甲,他们还以为撞上了甲骑具装的‘铁罗煞’。眼见那白袍疯子又过来了,群龙无首之下,齐军阵型当即溃散,往左右两侧避让。
骑兵冲锋靠的就是整齐划一、一鼓作气,阵型一乱有的冲有的逃,自己都能被前面的马绊倒,谈合冲阵。
不过这队齐军明显也是精锐,主将战死下级迅速盯上,察觉难以匹敌后,当即下令撤退。剩下齐军瞧见许不令又快冲到了跟前,哪里还有半点战意,急忙便往来路溃逃。
“杀——”
陈达见这些个齐军一个照面就被冲垮了,有点热血上头,持着双刀便追。毕竟砍一个脑袋就是一个军功,这么好的机会哪里能错过。
许不令可还没热血上头到这一步,见对方溃逃,当即抬起的大戟:
“不要恋战,快走。”
说着驱马跑到宁清夜跟前,朝着刘家堡方向继续行进。
陈达双刀还在滴血,看着齐军落荒而逃,心里还有点舍不得。不过也知道当前是在撤退,把追击的骑兵叫了回来,跑到许不令跟前,满眼敬佩的道:
“小王爷果然神勇,不负许老将军之名。我陈达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猛的将领,这要是能跟着小王爷打仗,让我牵马我都乐意……”
寇猛脸上全是崇拜神色:“那是自然,你当我们江湖上的武魁是开玩笑?以一当千,就算没我们,这些软脚虾也奈何不了许公子……”
许不令随意抬手:“遍地都是斥候、猎鹰,大股追兵马上就到,省着点力气,到了安稳地方再说话。”
陈达和寇猛连忙闭嘴,嘿嘿笑了下。
宁清夜走在许不令跟前,骑马冲杀额头还挂着些许细汗,白裙上也有些血迹,神色不似周边的男人那边热血澎湃,反而有点低落。
许不令方才接敌后,便拉进了距离,避免宁清夜躲避不及受伤,瞧见宁清夜脸色不好看,还以为刚刚有所疏忽,连忙靠近了几分:
“清夜,你受伤了?”
“没有……”
宁清夜提着宝剑,有些不好意思的瞄了许不令一眼:“我,我刚才一个敌人都没杀,就砍翻了两匹马……”
许不令松了口气,瞧见宁清夜竟然有点愧疚的意思,摇头道:“骑兵冲杀,砍人和砍马都一样,落马就是死。你没上过战场,以后也不用上,不必计较这些。”
宁清夜为人比较冷傲,武艺也不输世上男子,上了战阵,忽然发现自己和满枝没什么区别,自是有点挫败感,轻轻笑了下,没有再多说。
一行人刚刚从交战的地方撤离,方才受伤的士兵,正在马上自己包扎。
只是还没跑多久,后方忽然有士兵呼喊:“回来了!他们又跑回来了!”
许不令闻言眉头一皱,回头看去,却见刚才被吓破胆的残兵,居然又中途折返冲了回来。前面多了两匹马,速度极快,不比他胯下的追风马慢,甩出后方残兵一箭之地,而更后方,则是一片黑云,打眼望去少说三千骑兵,轰隆隆的马蹄如同闷雷……
第二十二章 当你凝视深渊……(226/543)
“他娘的,怎么来这么多!”
陈达回头瞧见这一幕,脸色便是一白。
两百骑兵冲四百人,只要够勇不是没机会打赢;但两百人打三千骑兵,对方还是北齐的先锋军,天下间最精锐的军队之一,两百甲骑具装的重骑兵都冲不过,更不用说他们了。
许不令脸色也沉了几分,他能以一挡千不假,全盛时期杀一千二三也有可能,但那是搏命的情况下,累死之前能杀的极限人数。面对三千人,哪怕就是三千步卒都能把他耗死,更不用说三千骑兵了。
“分开跑,他们冲我来的,跟着我必死无疑。”
许不令瞧见北齐分兵三千人过来围剿他,便晓得身份被发现了。他可比一个太原城战略价值高,能把他抓住,至少换西凉两个州,逼迫肃王向北齐投诚都有可能。
许不令肯定不能被抓住,带着两百骑兵甩不掉马力更好的齐军,当下只能让手下队伍散开各自突围,齐军目标是他,不可能分兵去追散兵游勇。
许不令下令之后,便抬手把宁清夜从马上提了过来,抱在了怀里,加快马速超前急冲。
陈达也知道目前的处境,他们马不行,跟着许不令反而是累赘,当下急急抬手:“散,各自突围,在霍州集合。”
“诺。”
两百轻骑令行禁止,当即逐个脱离,散入雪原侧面。
寇猛老娘还在许不令这里,当下开口道:“许公子万事小心,寇某即日便赶去肃州,来日再会!”说完便飞马而去。
宁清夜忽然被提到许不令怀里,脸色稍稍变了下,不过面对海潮般的追兵,她也没心思计较这些,翻身坐在了许不令背后,手持利剑避免箭矢从背后袭来,让许不令可以专心赶路。
队伍分散,很快就只剩下许不令一匹马,在雪原上疾驰,为了避免齐军追到刘家堡,许不令调转了方向,直接冲向吕梁山一带。
后方半里外,左战和右亲王世子姜凯并驾齐驱,带着三千铁骑全力追赶,根本不搭理往侧方逃遁的小兵,紧咬着许不令不放。
姜凯提着龙纹槊,眼中满是狂热和欣喜之色,如同瞧见了一头大肥羊摆在前面,连手下大将战死的愤怒都忘了。他本以为肃清郊野,只能抓到几条小鱼,却不曾想刚入关不久,就撞到了一条大龙。
方才听闻斥候来报,说张寒一个照面被挑下马,四百轻骑溃不成军,他还疑惑是不是斥候探错了消息,撞上了大玥的重骑兵。
结果斥候一番形容,说是带头的将领骑着追风踏雪,武艺惊人杀人如割草,身旁的左战当即就反应过来遇上谁了。
左战近几个月都在北疆走动,在范阳郡的船上瞧见追风马时,便猜测遇上的那个俊美公子是许不令,后来的各种传闻也证实了这一点。
追风踏雪是漠北万里挑一的良驹,全天下总共也就几十匹,大半在漠北帝都供着,连左战都只能骑国师左清秋的追风马,可见有多稀有。流入大玥的追风踏雪,不到一手之数,在谁手上一目了然。能骑着追风踏雪到处跑,还能在战阵上一个照面瞬杀张寒,好武的楚王都没这本事,大玥也只有一个许不令能这么猛。
姜凯听见遇上了肃王的儿子,心里有多激动不言自明,只要把许不令抓住,西凉基本上就没了威胁,就当前局势来说,比抓了大玥皇帝都好使。毕竟抓了大玥皇帝,宋氏宗亲一大堆,可以废帝立新,而肃王就一个儿子,想换都没得换。
“驾——”
“快,不计代价,务必抓住肃王的儿子!能活捉许不令者,赏金万两!”
姜凯抬起长槊,疯狂催促后方的兵马。只是许不令骑得追风踏雪,人再多追不上也是白瞎,在场只有姜凯和左战的马能追上许不令,甚至愈来愈近,但左战见识过许不令的身手,一直开口劝阻:
“世子殿下,许不令武艺非同小可,家父不在估计没人能单挑取胜,我们俩追上去是送死,万万不可冒进。”
姜凯眼睁睁看着一大块肥肉吊在前面,哪里舍得让许不令溜掉,迅速道:“只要能托住片刻,骑军便能围住,他插翅难逃。”说着还冲着前方怒声大喊:
“吾乃北齐右亲王世子姜凯,许不令,你无路可逃,现在停马尚可饶你不死,一旦追上,刀箭无眼……”
这是准备劝降。
前方半里开外,正在埋头疾驰的许不令,听见这话猛的直起身来,回头看去,目露精光。
右亲王世子?
姜氏皇族?
我去……好大一块肥肉!
宁清夜抱着许不令的腰,闻声也是一愣:
“后面也有个世子,你认识?”
“自然认识,北齐就俩亲王,比我都值钱……”
许不令方才还想着迅速撤离,发觉背后是右亲王姜横的儿子后,忽然有点跑不动了。
北齐左右亲王的权势极大,右亲王负责整个东线战场,手底下兵马比肃王都多。虽说右亲王不止一个儿子,但嫡长子分量还是有的,不说让北齐退兵,换两个城池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么大块儿肥肉追着让人啃,若是不下嘴,实在太暴殄天物。许不令打量了下距离,便稍微附身,让宁清夜遮挡着自己,开口道:
“你别乱动,我去去就来。”
宁清夜微微一愣,继而满眼震惊:“你疯了不成?后面这么多追兵……”
许不令没有回应,飞马越过一个田埂时,借着高低落差遮挡视线的瞬间,从马侧滑落跌在雪地里,强行用手插入地面停住了身形,藏在了田埂下。
宁清夜脸色焦急,却不敢回头打量,只是挺直着身形,做出抱着许不令腰的模样,继续往前奔逃。
半里距离很短,追风马全力疾驰,不过片刻便能抵达。
姜凯和左战和身后的骑军距离不远,并未冒进追到许不令屁股后面,但他们就算把脑袋砍下来,也不会相信,被三千铁骑围捕的许不令,能在这种时候打猎人的注意。
瞧见前面的追风马跃下田埂继续往前奔逃,微不可觉的异样并未引起两人的注意。
姜凯身着亮银甲纵马飞驰,还不忘焦急怒声呵斥:
“许不令,你今天插翅难逃……”
可就在姜凯跃下田埂,骏马四蹄腾空的瞬间,旁边的左战脸色骤然一遍,腰间长剑瞬时出鞘,劈向了旁边的姜凯。
姜凯吓了一跳,还以为左国师的儿子叛变了,刚想抬手格挡,便发觉马匹微微一沉,继而一只靴子从马腹下踹出,连带着一句:
“啊打——诶?”
这个‘诶’,明显是许不令发现有过一面之缘的左战后,略显疑惑,不过疑惑,并没降低突袭的速度。
措不及防的一脚,在左战抽出宝剑的瞬间,便已经来到了左战腹部。
左战宝剑尚未刺出,整个人被一脚踹成了弓腰的虾米,自下往上冲天而起,半空便喷出一口老血。
姜凯脸色霎时间雪白,彼此近在咫尺,长槊根本不顶用,他连忙摸腰间的佩刀。
只可惜,马腹下的人一脚踹出后,身影已经来到马上,双掌合十拍在头盔两侧,直接把头盔拍扁了些许。
姜凯连哼都没哼出一声,便直挺挺的趴在了马背上,长槊掉落在地面。
后方三千铁骑,眼睁睁看着那个白衣人忽然出现,继而国师的儿子飞上了天,右亲王世子生死不明,顿时全都疯了,疯狂抽打马匹追赶,怒声道:
“大胆!”
“世子殿下!”
许不令听见声响,不忘回过头来招手:
“免礼免礼,再会再会!”
说着用绳子把姜凯固定好,跃到了左战的追风马上,拉着姜凯飞驰而去。
北齐国师和右亲王世子的座驾,两匹追风马,能追上的估计只有天上的鸟和地上的猎豹,背后这几千轻骑显然没可能。
左战落地后,顾不得胸腹的翻江倒海,爬起来便全力飞奔追赶,怒声道:
“许不令!你大胆,放开世子殿下!”
声音怒气十足,却难掩胆寒,右亲王为了鼓舞士气,才让亲儿子打头阵,事前再三嘱咐过别出岔子。这刚入关,就被人当着大军的面把右亲王世子绑走了,先不说会不会对大局产生影响,光是回去怎么交差都不敢想象。
两条腿玩命飞奔,也不可能跑过追风马,很快就被后面的骑兵超了过去。
而骑兵豁出命来追赶,也跑不过前面三匹追风马,世子在前面也不敢放箭,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不令扬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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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慕剑漓】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听眠qaq】大佬的三万赏,成为本书第二十七位盟主!
多谢【爱双双爱生活】大佬的万赏!
实在抱歉,凌晨五点就写好了,没抗住睡着了,今晚上估计更新两章,还可能迟到,明天就恢复正常了,实在抱歉orz!
第二十三章 世子被绑啦
宁武关头,战火悄然停歇,城头上的尸骸已经被拖走堆到了关墙外,望不到尽头的兵马依旧再从北方往过赶来,时而便有大队兵马入关,汇入齐军大营。
齐军主力已经去了百里外的太原,后方帅帐驻扎在神池县。
神池县是边关小县,人口不过千余人,忽然遭受战火殃及的百姓,都躲在屋里,被外面雷霆般的马蹄声吓得瑟瑟发抖。
不过,正如许不令所说,北齐大军是‘复国、归乡’,刚入关就劫掠屠城,是给大玥鼓舞士气,南方的百姓得知后必然宁死不降,肯定不会再认他们这‘前朝旧主’了。
不仅没有扰民,北齐右亲王姜横,还让军卒推着粮车挨家挨户发粮食,做出亲民姿态,然后让文官把百姓召集起来,讲述当年‘宋氏篡国’的恶行。
说宋氏篡国,并非北齐蛊惑民心瞎编乱造,论血统传承,北齐姜氏远比宋氏正统,周天子分封诸侯,姜氏分封在今青州境内,国号为‘齐’,首任国君为姜子牙,可以说从有史料记载起,姜氏就是贵族阶级,虽说几千年来浮浮沉沉也落魄过,但血脉传承有据可查,从没有断过代。而大玥宋氏,自称是‘宋襄公’后裔,但根本就没有史料可以佐证,是真是假谁都说不清。
大齐姜氏在中原立国三百年,也曾开创过前所未有的盛世,甲子前灭国,主要原因并非国力不行。
当时大齐的末代皇帝虽然有点昏庸,但还没有到祸国殃民的程度,就是单纯的能力不行,各地军阀割据势力又太大,压不住才爆发了内乱;恰巧又撞上了几百年不遇的战神许烈,可以说是在大齐最强盛的时候,忽然就被灭了。
不过这些成年旧事,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来说,自然弄不懂,反正谁当皇帝和他们又没关系,只要不杀人不抢粮食就好,见北齐竟然还送粮食,小县城里的恐慌情绪也慢慢消减了。
小镇上灯火通明,诸多北齐将领和幕僚在街上来回奔走,传递着各地的战况军情。
镇子的一家小豆花铺子内,年轻的小媳妇,脸上还抹着黑灰,躲在厨房里做豆花。铺子掌柜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口,保持着微笑不敢露出半点不敬,人来人往都会喊上一身“军爷”。
铺子不大,就四张小桌子,靠窗的桌子旁,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文文静静的就坐,用手托着下巴,看着外面的街市,有点闷闷不乐。
身着白狐裘的男人,坐在正对面,面前放着几个盘子,里面有蒸糕、肉包子、糖人等等,都是刚从县城里找来的。
“小桃花,方才那么馋,怎么不吃啊?刚出笼的桂花糕,待会就凉了。”
小桃花嘟着嘴,轻轻哼了一声:“刚才打仗,打死了好多人。我娘最不喜欢打打杀杀,爹爹就是因为和人打打杀杀,才没回来,叔叔也不见了……”
身为北齐国师的左清秋,对于小徒弟这番话,轻轻叹了口气:
“你爹是江湖人,师父我是谋士,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杀人,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公私之别。两军对垒六十年,每天都有人死,养这么多人、这么多马,也要花很多银子,这些银子最终都会平摊到种地的叔叔伯伯身上。起兵打仗,可能会死一代人,但天下一统,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现在打仗,是为了你以后不用打仗,可能罪在当代,但功在千秋,你以后就明白了。”
小桃花自是没法站在左清秋的角度上思考问题,有点听不懂,只是嗯了一声,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左清秋摇头一叹,也没有继续说教,拿起桂花糕点,掰下了一块儿,塞进嘴里细嚼慢咽,陪着小桃花看着外面的形形色色。
很快,掌柜的端了两碗豆花过来,放在两位贵客面前。
小桃花很喜欢吃豆花,接过小碗,很礼貌的说了一声:
“谢谢伯伯。”
“当不起当不起,小姐您慢慢吃,有啥需要的吩咐小的即可……”
掌柜的自然诚惶诚恐,连忙点头哈腰。
小桃花在市井间长大,不太喜欢被这么对待,抿了抿嘴,把豆花小碗捧起来,放在了后面的桌子上,背对着师父自个吃东西。
师徒俩在小铺子里吃饭,不时有斥候从战场上飞马赶来,把军情传递到左清秋手里,攻势在预料之内,倒也没什么可说的,左清秋看上几眼后,便随身放在了一边。
只是一段饭还没吃完,小县城的街道上忽然响起些许喧哗声,埋头吃豆花的小桃花,抬起小脸看向窗外,忽然一喜:
“大师兄回来了……呀!大师兄怎么吐血了?”
左清秋早就听见了动静,此时已经来到了街面上。
左战差点被许不令一脚踹死,受的伤不轻,口鼻间依旧渗血的左战,飞马跑到左清秋跟前,便直接摔了下来,急声道:
“爹,世子殿下被许不令绑了……”
瞧见情况急急赶来的诸多将领,听到这话浑身一震,还有些许茫然。
他们看到左战浑身是血跑回来,还以为世子战死了,这被俘算什么?
难不成先锋军突围不成,被全灭了?
被许不令绑了……
许不令……
我日!
西凉小阎王!
西凉军杀过来了?!
诸多将领表情各异,左清秋也是莫名其妙,他知道西凉军不可能在太原,询问道:
“你们带着一万先锋军,还能被许不令单人破阵不成?”
“不是,世子殿下追上头了,不仅人被绑,两匹追风马也被抢走,先锋军无大碍,留了三千骑兵正在追赶……”
左清秋听见这话,稍微松了口气:
“知道了,传令继续行军,我去和王爷说明此事。”
左战略显焦急:“那世子殿下怎么办?若是世子落入大玥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北齐右亲王姜横儿子挺多,但姜凯是嫡长子,母亲还是北齐望族嫡女。虽说这不可能阻挡北齐复国的脚步,但能保住还是得努力一下,总不能当姜凯已经死了。
左清秋短暂思索:“我来安排,你先下去养伤。”
“爹你当心,许不令绝非凡夫俗子……”
“知道不是凡夫俗子,你还把世子往人家跟前带?”
“……”
左战张了张嘴,却是无话可说。他也不知道许不令胆子这么大,两边都是世子,他家的世子这么蠢,他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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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楼船停靠在刘家堡河畔,诸多姑娘凑在甲板上,哄哄闹闹六神无主,商量着应对之法。
萧绮看到烽火台被点燃后,便知晓宁武关出了大纰漏,半刻钟都没等,直接起锚走人,来到了没有任何战略价值的刘家堡,等候许不令折返过来汇合。
在刘家堡等了不久,夜莺便带着几个姑娘跑了过来,许不令却不在,说是拦截追兵去了。
一船女子等候多时,不见许不令回来,明显是着急了。
陆红鸾最是操心许不令,脸色发白紧张道:
“令儿不会出事儿了吧?这可怎么办呀……”
宁玉合更是揪心:“还有清夜,这个死丫头,谁让她逞强的……”
萧湘儿所受的家庭教育不同,对两国局势要了解的多,此时还算镇定,轻声安慰道:
“别着急。许不令身份摆在那里,伸出脖子让北齐砍,北齐都舍不得砍,最多被抓住,不会有性命之忧。清夜在许不令跟前,许不令会照顾她的。”
萧绮知道许不令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这明显也不是什么好消息,被北齐右亲王抓住,许家直接就从主动变成了被动,后续计划可以说全部竹篮打水。
不过头疼归头疼,萧绮从不是患得患失的女子,面对的局势再困难,她想的也是如何破局,而非怨天尤人。
许不令这么久都没赶回来,只可能是没甩掉追兵,被北齐抓住了。
许不令落入右亲王手中,凭借个人战力,并非没机会带着宁清夜突围,当下最重要的是她们别被抓住,若是她们也被捉住,以家眷相要挟,许不令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带着一船人脱身了。
念及此处,萧绮很干脆的道:“不等了,我们先脱险再说。等许不令确切消息传来,再做打算。”
汾河在风陵渡北侧的万荣县汇入黄河,只要到了风陵渡,北齐打再快都不可能追过来。
诸多女子虽然仿徨无措,但当下能拿主意的只有萧绮,她们说啥都是添乱,也没有再多嘴,看着船只起锚,离开了汾河沿岸,顺流而下……
第二十四章 分赃
转眼已经入夜,一道弯月挂在星河之间,照亮了白雪茫茫的山野。
三匹雄健异常的骏马,在山岭间缓步行走,长时间奔波下来,哪怕是追风马也浑汗如雨、消耗极大,粗重的鼻息和擂鼓般的心跳,距离数步都能清晰听见。
许不令本来只是出来陪满枝逛逛,结果收获这么大,实在出乎意料,不说世子姜凯,光是两匹追风马都不虚此行,也不知道萧绮知道后,会多崇拜他这未婚夫。
许不令心情极为不错,牵着马匹在崎岖雪岭间行走,怕把刚抢来的追风马跑死,还把姜凯的亮银头盔摘下来,倒了些清水逐个喂马。
宁清夜同样徒步而行,长剑背在了背上,手中牵着两匹马,额头挂了些许细寒,不时回头看看抢来的战利品。
宁清夜见识过追风马的厉害,作为江湖人眼馋的要死,只是这玩意只有皇帝王爷才能有一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如今拐回来两匹追风马,那感觉就和山贼劫了押送银子的镖车一样,生怕把马累着了,好几次都想把趴在马背上的姜凯推下去。
而右亲王世子姜凯,被许不令拍的有点狠,此时还昏迷不醒趴在马背上,被绑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偶尔颠簸的时候,才会本能的哼唧一声。
绑走了北齐右亲王的儿子,北齐不可能抛下世子不管,高空之上有雄鹰盘旋,时刻盯着许不令的行迹,给后面的追兵指引方向。
许不令的马再快,也不可能连鹰都甩掉,为防北齐的猎鹰率先发现接应的楼船,只能引开追兵,往太原西侧三百里的吕梁山跑。
吕梁山驻扎着兵马,山野崎岖不适合骑兵行进,只要到了吕梁山军营,两匹追风马和一个世子就算得手了。
经过大半天的奔波,许不令跑了百余里,已经进入了吕梁山辖境内的荒山野岭,边疆本就人烟稀少,吕梁上又太过贫瘠,方圆几十里估计都没有人烟。后方的追兵早已经看不到踪影,但天上还有猎鹰盘旋,肯定还没放弃追踪,不过从山野间追过来,需要不少时间。
许不令见暂时甩掉追兵后,也有点跑不动了,在山野间中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带,停下脚步,稍作歇息。
宁清夜奔波一天,又走了十余里山路,累得不轻,在许不令跟前席地而坐,拿起水囊咕噜咕噜的解渴。
出来游玩,宁清夜穿的只是一袭白裙,武艺高不怕冷,面料比较轻薄。喝水的动作有多急,清亮的水滴从唇角滑落,滴在雪白的衣襟上,很快便显出了几分朦胧肉色,依稀能看到里面荷花刺绣的一角。
仰头喝水,白皙喉头微微起伏,这个吞咽的动作……嗯……
很润……
许不令侧目打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咳嗽了一声,偏头望向了旁边的三匹大马。
宁清夜喝着水,眼角余光也放在旁边的马上,听见许不令的咳嗽声,还以为许不令觉得她一个人把水喝光了不满意,便停下了喝水,把水囊递给许不令:
“给你,三匹马上都有水囊,喝不完。”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也没有拒绝,接过水囊准备仰头痛饮。却不曾想宁清夜连忙抬手挡住,蹙着眉儿掏出手绢,在水囊的口上擦了几下:
“我刚喝过,你怎么直接对嘴喝?”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
“追兵又没到,能计较自是要计较。”
宁清夜擦干净后,才收起了白手绢。
许不令见宁清夜介意,便没有对嘴喝,而是高高举起,仰着头接住水囊中清水,动作颇为侠气。
这个动作似曾相识,宁清夜想起两个人初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冬天的雪夜,许不令把酒壶给她,她躺在床上也是这么喝的。
这么喝有点麻烦,不好往肚子里咽……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有点太讲究,反正擦干净了,便抬手直接把水囊按向了许不令嘴边:
“我擦干净了……”
“噗——”
忽如其来的一下,水囊倾斜而出,差点灌许不令鼻子里,呛的他一口水喷了出去。
宁清夜暗暗抽了口凉气,连忙收回手:“呃……我没注意……不好意思……没呛着吧?”说着帮许不令拍了拍后背。
许不令咳嗽几声,仔细打量宁清夜,确定她不是在故意开玩笑后,无话可说。
“算了,我没事。”
许不令用袖子擦了擦嘴唇,放下水囊,看向旁边的三匹追风马:
“你想要那匹白的,还是棕的?”
宁清夜心里挺喜欢骏马,但知道追风马的分量,而且她今天只是跟着跑,也没出什么力气,便婉拒道:
“我骑着浪费,好马应该给需要的人。”
宁清夜这个‘需要的人’,明显指的是肃王旗下的边军将士。
可没想到的是,许不令琢磨了下,来了句:
“也是,楚楚的骆驼丢了……“
楚楚?
开什么玩笑,我累死累活跑这么远……
宁清夜表情一凝,转过头来:“不行,她今天什么忙都没帮上,凭什么给她?我要那匹白的,剩下一匹你拿去讨好女人,我管不着。”
说着站起身,把白马迁到了自己这边,拴在了跟前。
许不令就知道这招百试百灵,有些好笑的点了点头:
“成交,我还以为你看不上。”
“这么好的马,我怎么会看不上。”
宁清夜重新坐下,瞄了白马几眼:“三匹追风踏雪,不好区分,你的马有名字没?”
许不令的追风马,是入长安后肃王送过来的,没取名字,他刚来时对马兴趣不大,也没花心思取,一直就叫追风马。
‘追风马’和‘踏雪马’是马的种类,马多了这么叫显然不行。
“当今圣上的那匹叫‘白玉狮子’,楚王那匹叫‘血胭脂’,我的还没名字,要不你给取一个?”
宁清夜仔细打量几眼,认真道:“你的马是黑的,就叫‘大黑’,我的马是白的,就叫‘大白’……”
大白?
你骑大白,我看戏不成……
许不令表情古怪,犹豫了下,抬起手来:
“你怎么能骑‘大白’,嗯……这名字太随意……”
宁清夜柳眉微蹙:“一匹马罢了,何来随意一说?你觉得没学问,你来取便是,反正你会写诗词,懂得多。”
许不令点了点头,仔细想了想:“马是从北齐世子的身边抢来的,要不就叫‘白世子’吧,骑着多威风……”
宁清夜微微眯眼:“‘白世子’是松玉芙的鹅,她和满枝说过,那只鹅和你一个德行,我怎么能骑你?”
“是嘛?”
许不令没想到清夜连这个都知道,暗中占便宜不成,尴尬笑了下。
两人都没好点子,宁清夜思索了下,又开口道:
“要不叫‘白无常’‘黑无常’?一黑一白挺搭配的。”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那匹棕的怎么办?”
“棕无常呗,大棕也行。”
??
许不令看着宁清夜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模样,点了点头,竟是找不到反驳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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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两更了,稍微调整一下时差,抱歉了……
第二十五章 月下闲谈
正月初一夜,吕梁雪漫山。
冬日积雪尚未消融,皎洁的月色也带不来丝毫暖意,夜风袭来,让人感觉凉飕飕的。
山岭的避风处,三匹骏马站在一起,啃食着地面的枯草补充连续奔波后的体力。身着亮银甲的北齐世子,依旧趴在马背上,随时准备撤离。
白衣男女靠在一棵大松树下,依旧在为马匹名字的事儿费脑筋。你一句我一句,都不怎么满意,连‘黑旋风’‘白癜风’之内的名字都冒出来了,可谓无聊透顶。
宁清夜休息了片刻,奔波的疲惫也得以缓解,看着许不令蹙着眉想名字的模样,不知为何,勾了勾嘴角,可能是觉得彼此有点幼稚吧。
宁清夜比较冷,很少露出笑容,但笑起来很让人惊艳。许不令察觉到后,偏过头来,疑惑道:
“笑什么?觉得白癜风不好听?”
宁清夜又收起了笑容,靠在大树下,看着寂静无声的山野:“不是……只是觉得,我们和江湖游侠儿一样,得了骏马宝剑,躲避追杀的时候,藏在深山里偷偷乐呵,挺有意思的。”
这么一说,许不令还真觉得有点感觉:“是挺像的,都差不多。”
宁清夜把雪白宝剑靠在肩膀上,抱着胳膊想了下:“可惜这不是江湖。北齐打过来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以前铁鹰猎鹿,光是朝廷剿匪,都杀的尸骸遍地,两国打仗,恐怕死的更多。”
宁清夜出生于蜀地山寨,虽然幼年颠沛流离,但世道大抵上还是太平的,见过的官府围剿,也最多几千人的场面,几十万人打仗,可能出生以来,只在说书先生嘴里听过,而且多半还是美化过的,对两国交战肯定没有概念。
许不令在将门出生,前世也有不少记忆,对乱世的了解要多得多:
“戏台子上打仗,都是武将单挑,以少胜多、单骑擒王什么的,实际上打仗比人想象的惨烈的多。说简单点就是拿人命填,前朝大齐安定之时,自南疆至漠北,约莫九百万户、七千余万人。你猜十几年乱战后,大玥开国时,还剩多少人?”
宁清夜自然不晓得,偏过头来:“多少?”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两百万户,一千二百万余人,死了七成多。”
宁清夜眉头一皱,对于这种天文数字,有些难以理解:“有这么多?”
许不令点了点头:“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念之断人肠。这些都是史书上的明确记载,到肃州后你翻翻就知道了。当年大玥没法追击逃去漠北的姜氏皇族,便是因为再打就没人了,孝宗皇帝加上先帝,用了两代人的时间,也才把人口恢复到大齐巅峰时期的五成左右,到现在都没完全恢复过来。”
宁清夜眼中露出心惊之色:“十个死七个?我听说,当年也没这么多兵马……”
许不令叹了口气:“打仗死最多的永远都是百姓,而且多半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战乱带了的各种灾荒。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各势力还会稍微克制,但军伍减员严重,必然会抓壮丁补充,耕种的人口锐减,为了补充粮草就开始抢粮,除开饥荒,还有战乱带来的瘟疫等等。
彻底沦入乱世后,如何对待百姓全看军卒的良心,有人性的可能给留一条命,没人性的奸淫掳掠、屠村屠镇、以妇孺为军粮,根本就没人管。这种情况持续十几年,才死七成都是幸运,若非我祖父许烈横空出世,一波平推了各方军阀,百不存一都有可能。不然百姓为什么会把打仗称作‘兵灾’。”
宁清夜眉头紧蹙:“那为什么还要打?人都死完了,有意义吗?”
许不令摊开手:“权力重新分配罢了,这没法避免,当矛盾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必然会产生动乱。
就好比我肃王许家,已经功高震主赏无可赏,还掌着兵权。许家没反心,朝廷也会以防万一;朝廷没削藩的意思,我许家也会提心吊胆。
那现在就只剩下两条路,一是继续互相猜忌,迟早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二是我许家放弃兵权,让朝廷放心。你觉得许家该怎么选?”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放弃兵权,是不是就等于,两个人都怀疑对方想杀自己,所以你把剑给人家,说‘我没剑了,你随时都可以杀我,我杀不了你,现在你可以放心,不杀我了吧?’”
许不令对这个比喻很满意,点头道:“对嘛,这不是脑壳进水吗,所以兵权不可能交出去。不交出去朝廷就会更加怀疑,朝廷越怀疑,我许家就越害怕,抓的越紧,彼此矛盾越来越深,然后一点火星子过来,就炸了。”
宁清夜轻轻点头:“那……这好像是没办法的事情……可打仗死这么多人,就只能干看着?”
“大势所趋,战乱避免不了,不过死多少人,还得看怎么打。只要打的够快,人口损失自然会减少很多,就怕几方势力的割据战,来来回回的打,再多人都不够死的。”
宁清夜似懂非懂:“这次北齐入关,若是能一次性打到长安,是不是仗就打完了?”
“怎么可能,大玥国力正值鼎盛,北齐最多占据黄河以北的大片疆域,能拔掉辽西都护府都算复国了,不可能打进关中道。想要结束这场大战,要么是东部藩王成功篡位,整顿内里,集全国之力一波推平北齐;要么就是北齐逐渐蚕食大玥疆域,用时间把大玥慢慢挤死;宋暨想要翻盘,只能先平诸王、再灭北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这次北齐入关,就是东部诸王给宋暨布下的死局,胜算最大的是东部诸王。”
宁清夜对这些国家大事如同听天书,但许不令说起国事,不是茶馆里面的泼皮瞎扯,身为藩王世子,言语中自带一股‘醒掌天下权’的气魄。
对于女人来说,这种气质是很有杀伤力的,哪怕是听不懂,瞧见掌权者随口点评天下英雄的豪气,还是会觉得很有吸引力,这是天性使然,源自动物骨子里对强者的服从和依赖感,古今皆是如此,连性格孤傲的宁清夜也不例外。
宁清夜见许不令说的头头是道,也不好表露出听不懂的神色。认真思索了下,微微点头:
“那你要做什么?”
“我……”
许不令忧国忧民的神色一收,摊开手来:“我肯定回去成婚,西凉在皇帝背后站着,把关中道打没了才能打到我,你总不能指望我现在跳出来当救世主吧?”
“……”
敢情说了半天,都是事不关己的废话?
我还以为你分析这么多,要力挽狂澜呢……
宁清夜眼神怪异,不过仔细想想,肃王在西边,确实跑不过来,便也不在多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索然无味。
夜色渐深,冷月之下的山林,寒气愈来愈重。
许不令聊了片刻天下大事,也发觉有点冷,见宁清夜抱着胳膊,便开口道:
“你冷不冷?”
宁清夜穿的单薄,虽说武艺好不怎么畏惧寒冷,但能暖和点也不会脑子进水硬熬着,当下点了点头,看向了旁边的追风马。
许不令微笑了下,解开了身上的白袍,披在她的肩膀上。
宁清夜身体猛的一僵,迅速回过头来:
“你做什么?”
许不令柔声道:“你不是冷吗?披着吧,我扛得住。”
宁清夜眼神怪异,抬起纤细玉指,指向马匹:
“马背上有毯子,你脱衣服上瘾?”
“……”
许不令微笑的表情微微一僵,憋了半天,硬没说出话来,暗道一句:这女娃咋这么轴呢……,起身从追风马上取来备用的毯子,披在身上,靠着树干酝酿措辞。
两个人沉默下来,宁清夜蹙着眉梢,看了看身上的薄袍子,又看了看许不令身上厚实的毯子,脸色越发古怪。
这算什么?
把薄袍子给我,自己披保暖防风的厚毯子?
有你这么勾搭姑娘的?
宁清夜紧了紧身上的薄袍子,凉飕飕的和没披一样,沉默了下,还是没忍住,偏过头来:
“许不令,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语气中有些许恼火,毕竟就算不提男子照顾女眷的本分,即便是朋友之间相处,也没有把薄袍子给队友,自己裹厚毯子的道理,这不欺负老实人嘛?
许不令也察觉到不对劲,想了想,把宽大的毯子展开:
“要不一起披着?”
宁清夜蹙眉扫了两眼,轻轻哼了声,坐近了些,把毯子的一半披在自己身上,两个人靠在一起。
虽然肩膀靠着肩膀,但方才抱着跑了很有,此时也没有什么异样感觉。
许不令裹着毯子,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我忘了带着毯子,方才脱衣服给你,是关心你,不是占你便宜。”
“你就没安好心。”
宁清夜可不好糊弄,轻轻哼了声,偏过头去,彼此靠在一起,如云长发随着脑袋转动,在许不令脸颊上轻扫而过,带着丝丝缕缕的清香。
还傲娇起来了……
许不令摇头一笑,反正夜深人静的无聊,便开口关心道:
“清夜,你睡会儿,我盯着?”
“我不困,你打了半天,先睡吧。”
“要不一起睡?
“我……我呸—登徒子……”
“哈哈哈……”
“你再笑!?”
……
三匹马看着靠在一起男女,感觉和看神经病一样,喷出了几声鼻息。
就在许不令准备继续调戏几句的时候,马背上的北齐世子,忽然发出“呃……”的一声闷哼,身体动了几下。
宁清夜正脸色发红、满眼羞怒,听见声响顿时恢复了冷静,稍微和许不令分开了些距离,眼底带着几分微不可觉的不满,就好似被扫了兴致一样……
第二十六章 七石弓
山岭间月色清幽。
姜凯在追击时被猛然拍晕,便陷入了混沌状态,稍有转醒,便觉得头痛欲裂,身上的厚重铠甲舒服住了身体,连动弹都困难。尚未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可能心里面只当是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自幼养尊处优,下意识的就哼了一声:
“水……”
大松树下,许不令瞧见绑来的肉票转醒,起身便来到了马匹跟前,看了看披头散发的姜凯:
“世子殿下,醒了?”
“嗯……嗯?!”
姜凯听见陌生的口音,一瞬间吓醒了过来,翻身就想退开,只可惜手脚被绑在马背上,只是无力的晃动了两下,身上铠甲摩擦发出‘哗哗’轻响。
姜凯睁开双眸,惊恐看向旁边,瞧见面前陌生的俊美公子后,脸色便是一白。他自然认出了这是他‘方才’追赶的肃王世子许不令,急忙大声道:
“来人!护驾!”
声音嘹亮,把马都吓的动了几下。
许不令抬手就是一下敲在姜凯脑门上:“瞎吼什么?叫破喉咙都没人来救你。”
姜凯闷哼一声,思绪逐渐清醒,也发现了身处荒山野岭,自己还被绑着,明白是被人给俘虏了。自幼身居高位,对局势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他急忙开口道:
“许世子,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许不令面容冷峻:“姜世子,你说这话有用吗?”
“……”
姜凯已经见识过许不令的身手,知道独自脱身无望,但脸上并没有什么惧怕神色。毕竟从周朝开始,诸侯之子被俘虏都没有直接杀了的说法,杀了除开给对手鼓舞士气毫无意义,活人可比死人值钱多了。
知道想殉国都没机会,姜凯也没瞎扯,干净利落开口:
“许世子,我认栽,你开个条件送去齐军大营,只要合理,我父王不会推诿。”
许不令满意点头:“识相就好,等到了吕梁山,你自己给你父王写信报平安,至于条件,我想好了告诉你。”
姜凯听见这话,脸色微变:“你把我带去吕梁山,就到了宋氏手上,宋氏的条件肯定是让我大齐退兵,我大齐复国之战,绝不会为了我罢手,我岂不是这辈子都回不去?”
许不令摇了摇头:“不一定,你北齐够猛把大玥灭了,还能活。或者被打回漠北,停战的时候也能把你要回去。”
姜凯眼神一急:“许世子,都是世子,做事别这么绝,你这是把我往死路上推。你把我带回西凉,以我的身份,至少可以割一两座城池给你许家,你把我给长安,毛都换不到。”
“我在战场在战场上活捉了你,消息瞒不住,把你偷偷摸摸带回西凉,是想造朝廷的反不成?”
“你许家都这样了,迟早要反……”
“怎么,你还想劝我归降北齐,帮你北齐复国?”
“……”
姜凯话语一噎,知道多说无益,脸色沉了下来:“我的身份你知道,我父王绝不会撒手不管,你在这里扎营休息,必然距离吕梁山军营尚远。若是赶到吕梁山之前,等救我的人赶到,你是个什么下场自己清楚,你现在把我放了,还有可能逃回去……”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你最好盼着追兵赶不过来,我若是带不走你,肯定先把你宰了。”
“你……”
……
皎洁月色下,宁清夜身上裹着毯子,站在许不令身侧,停着两个大男人聒噪。等了半天,见没完没了了,抬手就是一剑柄敲在姜凯脑门上。
正欲继续威逼利诱的姜凯,脑袋晃了几下,便又软倒在了马背上。
许不令一愣,偏过头来:“清夜,你做什么?”
宁清夜收起佩剑,紧了紧身上的毯子,语气平静:“一个肉票,你和他说这么多作甚?话多死的早。”
许不令蹙眉想了下,好像是有这个说法,轻笑道:“初次见面,多聊聊罢了。”
“初次见面,你就把人家绑了?”
“你和我初次见面,不也把我绑了。”
“……”
宁清夜哑口无言,轻轻哼了声,重新做回大树下,张开了毯子,看模样是等着许不令靠进去,继续唠嗑。
许不令心领神会,世子哪有姑娘好玩,他没有再搭理姜凯,走向清夜身边。只是没有了姜凯的聒噪,山野安静下来,远放忽然传来‘沙沙’轻响,如同蛇爬过草地,很细微,但在寂静雪夜中也很突兀。
许不令表情一变,毫不迟疑,拉起宁清夜便翻身上了追风马。
宁清夜虽然没看到动静,但反应极快,知道追兵到了,飞身上了白马,随着许不令往西继续奔逃。
也是在这一瞬间,山岭侧方的雪林中,传出‘飒——’的一声尖锐破风响动,一根铁箭破空而来。显然是摸过来的追兵,发觉许不令逃遁,直接动了手。
漆黑羽箭从月色下飞掠而过,速度快的匪夷所思,宁清夜尚未看清便已经到了近前,清泉双眸中显出几分惊愕。
不过这一箭,肯定是冲着许不令去的,宁清夜连小心都来不及喊,剑也只出鞘了一半。
许不令听见动静便已经有了防备,抬手一刀劈向声音来源,却不曾想射来的箭矢力道太惊人,竟然把他的单刀撞偏差点脱手。
叮——
精铁羽箭在刀刃上擦出火星,改变了些许方向,几乎是从许不令的脸颊贴着擦过去,灌入旁边的大松树,在有单刀阻挡的情况下,依旧把树干射了个对穿。
这般强横的力道,不光是宁清夜,许不令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自幼混迹于军伍,许不令对弓弩的了解甚深,此等威势,绝非寻常三石硬弓射出来的,五石弓都没有这么大的力道。
一石一百二十斤,光开弓不够,还得百步穿杨才能算神箭手。
当代军伍之中,能用三石弓的已经是顶尖箭士,用五石弓的万里挑一,西凉军四路大将军中,只有屠千楚能开五石弓。
而再往上的神箭手,比当代武魁还稀少。北齐右亲王账下,有一名猛将叫‘神箭杨宽’,能用七石弓,曾有明确战绩,在一里开外射死大玥关头的将领,一箭成名天下,名声大到连西凉军都人尽皆知。
七石弓的力道,比两人开的‘神臂弩’还大,能用这玩意的,大玥这边几乎没有,北齐那边也就一个杨宽。当代武魁中,能拉开七石弓的人可能有几个,但拉开和拉开后能射中是两回事,杨宽出名在七石弓半里外箭无虚发,光是这天赋异禀的视力都比武魁恐怖。
许不令自幼在军伍之中长大,箭术不必拳脚差,能拉开七石弓,也能射中,但弓现在不在他手上。
杨宽半里开外点杀,寻常铁铠都挡不住,中一箭许不令直接就没了。而许不令即便使出吃奶的劲儿,也不可能打到半里开外的杨宽。
攻击距离的天大差距下,许不令迅速驾马遁入密林,急声道:“是神箭杨宽,走我前面。”
宁清夜瞧见铁箭的威势,已经明白了对手的厉害,换她肯定挡不住,不敢逞强,迅速拉着姜凯的马,跑到了前面带路。
许不令倒骑追风马,反过来坐着,手持单刀谨慎盯着后方山林。
追过来的对手显然不是寻常骑兵,人数不多只有三个,除开最先放箭的神箭杨宽,还有三人在月色下显出了身形,一个手持弯刀身轻如燕,剩下一人身材健硕,提着大枪,要稍慢一些,不过也绝非庸手,在山岭间如履平地。
追风马跑得快不假,但那是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崎岖山林中连路都不好找,体积太大影响灵活性,跑的肯定没这两个江湖高手全力冲刺快。
宁清夜长剑出鞘,回头瞄了眼,瞧见追兵速度很快,焦急道:
“许不令,路不好走甩不掉,怎么办?”
说话之间,又是一箭袭来,射的是驮着姜凯的棕色追风马。
许不令全力一刀劈在箭杆上,铁箭偏离方向钉入地面,直接钻入了地底,连箭羽都没入了泥土之中。
地势不好,又有神箭手在暗处蓄势待发,背对着追兵逃跑,陈道子就是前车之鉴。
许不令眼见形势不妙,当即跃下了马匹:“你找掩护,注意弓箭即可,其他交给我。”说着迎面冲向了两名追兵。
宁清夜没有迟疑,提着剑跃下马匹,在许不令的掩护下,拉着两匹马躲在了山岭的凹陷之后……
第二十七章 螳臂当车
“唳——”
嘹亮鹰啼响彻吕梁山脉,凄冷月色下的山岭上方,神箭杨宽站在松树顶端,手中强弓如满月,箭簇直指向山林间快步奔行的白色鬼魅。
杨宽手中的弓,名为‘彤弓’,得名于‘帝俊赐彤弓于羿’,也就是传说中后羿射日的那把。不过神话中的物件,很难流传至现在,杨宽手中这把‘彤弓’,是北齐姜氏命墨家巨子,耗费大量财力心力打造而成,工艺水准为当世一绝,整个天下都没有几把。
七石弓拉力太惊人,不说弓臂的制作工艺,光是弓弦,都能为难死九乘九的工匠。寻常牛筋弓弦承受不住七石弓的拉力,床子弩的三根弓弦,皆有指头粗细,没法用在单人使用的弓上面,为了制作这张‘彤弓’,右亲王府的工匠花费三年时间,几乎绞尽了脑汁才制作出来。
花这么大力气给杨宽制作这把强弓,明显是值得的,‘射程即是真理’的道理亘古不变,百步外一箭毙命,管你是武魁还是狮子老虎,总不能用眼神瞪死我,玩好了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这次姜凯被绑走,左清秋把神箭杨宽派来搭救,便是预估了许不令的战力——半里约莫两百五十步,许不令全力冲刺,再快也不可能比左清秋快几个身位,过来的时间,足够杨宽连续开弓射七八箭,哪怕七八箭全空,杨宽也能从容往后拉开距离,只要箭没射完,就能一直风筝许不令,给姜凯创造脱身机会。而许不令若是躲避不及,中一箭行动受损,当场就得变成活靶子。
随着杨宽过来的两名搭档,负责拖延许不令,给杨宽争取时间,找机会解救姜凯。
两名搭档,都是右亲王身边的门客,一个走**枪路数的王蒙,体积庞大,穿着重甲,用来限制许不令的攻势。
旁边的则是刀客贺隽,金刀贺镰的弟弟。贺镰便是去年八月份儿,给左亲王贺寿,在寿宴上被许不令顺手宰了的一条杂鱼,虽然许不令不记得,但贺隽可是记得兄长的血仇,这次是自己请命过来,抱着死志限制许不令,给杨宽点杀的机会。
山林之中,杨宽眼神锐利如鹰,透着点点精光,铁扳指勾着弓弦,安静等待。
许不令持刀大步飞奔,逼向两名跑来的追兵。
贺隽跑的最快,但知晓彼此差距,接近后便往侧面迂回,不和许不令正面接触。
许不令身若鬼魅速度极快,很快便到了身着重甲的王蒙附近。
此时拉近距离,许不令才发现冲过来的高大人影,身上穿的竟然是边军的枪兵步人甲。
步人甲是重形铠甲,由一千八百枚甲叶组成,重八十八斤,从头到脚覆盖全身,脸上都密不透风,只在眼睛处露出一条小缝隙,打眼看去如同一尊钢铁傀儡。
枪兵重甲是用来‘以步制骑’,阻挡重骑兵冲阵的,防护力有多可怕可想而知。眼前的汉子披着重甲还能健步如飞,看这体型,把马撞翻都问题不大。
许不令若是持着重锤,还能凭借蛮力破甲,但手上拿的是轻飘飘的醉竹刀,若是劈不开重甲,对方估计一点感觉都没有。
已经近在咫尺,许不令眼神一冷,骤然加快步伐,手中单刀准确无误的劈在王蒙刺来的大枪上,挑开枪尖后,趁着王蒙身着重甲行动不便,一刀刺向王蒙面甲的缝隙。
便在此时,远处等待机会的杨宽,忽然抬起强弓指向了天空,一箭破空而去。
飒——
锐利的破风声响彻月夜。
许不令一直提防着远方的弓箭手,听见声响不对劲,余光扫了眼,急忙怒声道:
“快躲开!”
远处的宁清夜一直小心翼翼关注着战局,听见羽箭破空的声响,便察觉不妙,迅速把脑袋缩回了石壁后,不过马上又察觉不对,心中寒意骤起,猛的扑向了旁边的马腹之下。
嚓——
几乎就在许不令提醒声音传来的同一时间,抛射的羽箭从天而降,准确无误钉在了宁清夜躲藏的位置。
如此精湛的箭术,把宁清夜惊的脸儿煞白,急急忙忙紧贴在了石壁上,卡住抛射的死角,避免再被杨宽当成目标。
不过,神箭杨宽这一箭,目的也不是射死宁清夜。
许不令和王蒙遭遇,根本没法阻拦抛射到半空的羽箭,听见羽箭的方向不对,便知道杨宽的目的,许不令怕宁清夜躲不过去,自然产生的刹那的分神,急急提醒。
高手生死搏杀,胜负只在一瞬之间,战时分神,阴沟里翻船的高手可不在少数。
便是在许不令开口提醒的刹那,王蒙低头躲避,刀尖没能准确刺入缝隙,戳在光滑铁盔之上,擦出一道火星,直接偏离了方向。
王蒙有重甲在身,连格挡都没有,双手张开便是一个熊抱,试图锁住许不令。
在身侧迂回的金刀贺隽,已经身形暴起冲向跟前。
许不令一刀失手,已经和王蒙近在咫尺,若是被面前的铁王八强行抱住,都不用杨宽射箭,旁边的刀客都能给他补上几下。
不过作为当代武魁,八大武魁许不令一个人打趴下四个,面前这俩高手再高,也不可能高过司徒岳烬、陈道子,想要就这么把许不令锁死,无异于痴人说梦。
“螳臂当车!”
许不令一刀刺偏,眼神骤然一凝,顺势便往前猛蹿,以持刀的右肩,撞向了面前城墙般的铁王八。
嘭——
八极拳‘贴山靠’,素有‘晃膀撞天倒’的美誉。
全力爆发的一贴山靠,撞在王蒙的胸甲之上,只听‘咔’的一声骨裂脆响,胸甲鳞片出现肉眼可见的凹陷,铁塔般壮硕的王萌,本来在前冲,却被这一下直接撞得双脚离地,往后横飞了出去。
而许不令全力撞飞王蒙,身体连晃都没晃一下,仅仅在原地停步。
因为体型差距的缘故,远看去,就好似一个身材清瘦的书生,一肩膀撞飞的练相扑的巨汉,场景冲击力惊人。
远处的杨宽瞧见这一幕,惊的微微眯眼,过来时国师已经再三叮嘱许不令的恐怖,可亲眼瞧见后,还是有点匪夷所思。
而提刀冲过来的贺隽,本来还准备联手制服许不令,瞧见身材高大的王蒙,直接连人带甲被撞飞出去,惊的是肝胆俱裂,急急停步。
不过这时候停步,明显已经来不及了。
许不令一记贴山靠把铁王八撞出去的瞬间,单刀在手中旋转两圈,便化为了飞旋利刃,劈向了侧方的贺隽。
许不令能在左亲王府一招秒了贺隽他哥,杀被惊呆了的贺隽,也用不着第二下。
叮——
月色下火星飞溅。
贺隽还没看清许不令的动作,只是本能的抬刀格挡,半个脑袋便被飞旋利刃削了过去,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往后倒去。
而直至此时,中了一记贴山靠的王蒙尚未落地,往后横飞出丈余远,才摔向地面。
许不令一刀出手,继续往前猛冲,试图在王蒙落地之前,上去一套把王蒙连死。
可刚追出两步,刺耳破风声响再度袭来。
横飞的王蒙,本来遮挡住了许不令和杨宽的视野,身体下落的瞬间,刚刚露出一点空隙,预射的强劲铁箭,便已经到了王蒙的背后,箭羽几乎是擦着王蒙的铠甲射向许不令,这预判之精准,比许不令撞飞王蒙都让人匪夷所思。
许不令知晓王猛箭术通神,但这么神乎其技的箭术,他也是第一次见。
箭速太快,等听见声音箭已经到了面前,连侧腾挪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许不令眼神微变,咬牙强行用手抓住了箭杆。
虽然抓的准确无误,但铁箭能直接钻入地底,便能瞧出力道有多大。而且箭杆很细,表面光滑,力气再大摩擦力不够,也不可能抓停。
许不令握住箭杆的瞬间,手掌便被没法停住的铁箭擦破了虎口,箭镞继续灌向胸腔。
好在许不令也没傻到用手强停七石弓的羽箭,抓住箭杆的瞬间,便用手往右侧猛折,身体往左侧偏移,强行改变了箭矢的方向,从肋下擦了过去,仅仅擦出了一条血口,无伤大雅。
七石弓是不可能开连珠箭的,挡住杨宽险之又险的一箭后,许不令趁着杨宽的再次开弓的间隙,继续迅猛扑向王蒙。
王蒙倒飞出去落在雪地上,在地面撞出一条黑色凹槽,闷咳声不断,显然受了严重内伤。
不过重甲的防护力尚在,身体又极为魁梧,抗击打能力很强。
王蒙身体还未停下,便翻滚一圈儿想要爬起。
许不令好不容易躲开一箭抓住空隙,岂会再给对面前排吸引火力、射手疯狂输出的机会?
许不令爆呵一声飞身跃起,左手按在拳头,右手肘直接凌空砸下,一记凝聚全身力量的肘击,落在了尚未起身的王蒙铁盔之上。
对付重甲,最好用的是钝器,寻常人的胳膊可能敲不动铁盔,许不令的可不一样。
王蒙还没直起身,泰山压顶般的肘击便砸在了脑袋上,整个人瞬间又扑倒在了地上,脑袋在雪面上撞出一个凹坑。
许不令落地后,左手按住王蒙的脑袋,右拳紧握,连续三记炮锤便落在了铁盔之上……
第二十八章 夺路而逃
嘭嘭嘭——
三拳落下!
第一下砸出个凹坑,第二下凹陷大半,第三拳落下,斗大的铁盔便直接被砸扁,血水直接从面甲缝隙飚射而出,在雪地上洒出一个扇面,场景只能用恐怖血腥来形容了。
许不令本来还要出第四拳,远方却再度传来破风急响。他当即收手侧翻倒在地上,把王蒙的身体拉起来遮挡。
不曾想七石强弓的箭矢,硬生生洞穿了王蒙身上的重甲,从背后穿出些许,还是从许不令紧贴着王蒙的肩膀刺了进去,几乎把两个人穿了糖葫芦。
“嘶——”
许不令暗暗抽了口凉气,连忙推开王蒙,扑到了一块石头后面,藏住身体,检查肩膀的伤势。
好在重甲的防护力极强,虽然被洞穿,探出来的箭头只有寸余,只是皮外伤,不影响战力。
许不令稍稍松了口气,藏在石头后面,左右看了看,感觉有点麻烦了。
距离约莫两百步,他有弓箭都射不到杨宽,更不用说现在没弓箭,总不能靠狮吼功,他也不会呀。
许不令本来的打算,是打死王蒙之后,举着尸体当盾牌冲过去斩杀杨宽,只要进了五十步之内,杨宽一箭不中必死无疑。
可七石弓加上特制铁箭,实在有点太变态,能把重甲步卒直接射穿的话,就失去了盾牌的意义,万一射中防护力较弱的胳膊、腿,他藏在后面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穿了糖葫芦。
没有盾牌的话,直接冲过去风险可不是一般的大。杨宽是玩弓箭出名的行家,七石弓虽然极为耗体力,但以杨宽的名声,射十几箭出来肯定没问题,现在才射出五箭,还在巅峰期,他一步踩错就得下去陪陈道子。
许不令稍微喘息了下,偏头聆听,月夜中没有丝毫动静,杨宽肯定是盯着这块石头,等着他露头。
直接跑的话,马匹在山林间跑不快,他能跑到,清夜跑不掉,护着清夜跑,一个小失误,估计还是得下去陪陈道子。
在这里硬耗着,吕梁山的兵马不会到这荒山野岭来,而北齐肯定还有援兵。
许不令吸了几口气,现在的情况下,只能是冲过去先灭了杨宽,别无他法了。
他撤下一截布条,把胳膊的伤口绑起来止血,然后便持着腰间刀鞘,猛地一头窜向了钉在树上的醉竹刀。
许不令现身的一瞬间,远方便再度传来尖锐破风声响。
许不令听声辨位,抬起刀鞘扫向袭来箭矢。
只是,这一下扫的准确无误,可手感却有点不对。
飞来的箭矢和刚才的铁箭比起来,威力相差太多,直接被全力一刀鞘扫的在空中炸开,四分五裂。
许不令出手便察觉不对,迅速抬起左手,抓住了紧随其后的另一只羽箭,而第三只羽箭也已经到了身前。
连珠箭!
这场景着实把许不令惊得不轻,还暗道了一句:七石弓还能这么射?!
七石弓显然不可能这么射。
及远处,杨宽已经走到了一百五十步外的一块石头上,在月色下安静肃立,手中七石强弓,换成了常见的三石弓,开弓几乎不用费力气,箭如连珠落向在树林中躲避的许不令。
只能开三石弓的神箭手,肯定玩不转七石弓,但能开七石弓的猛人,用三石弓肯定信手拈来。
杨宽是玩弓箭的行家,明知拖延对手的炮灰死了,对手又能躲开七石弓的箭,怎么可能站在原地拉强弓射。
七石弓连出五箭,已经极大的消耗了体力,连续射的话,胳膊扛不住。
杨宽背后三壶箭两把弓,此时换上三石弓压制许不令,全当放松胳膊,等许不令找盾牌后,再换上强弓,反正离得远,他有的是时间变换策略,而许不令中一箭就得死。
不过,许不令以前没见过杨宽这么厉害的神箭手,杨宽同样没见过许不令这么厉害的靶子。
七石弓的特制铁箭,速度太快力道太大,许不令确实不好挡,但三石弓射出的普通羽箭,连重伤的陈道子都能躲半天,若是许不令全盛时期都挡不住的话,还算个什么武魁?
至于连珠箭,一个人射再快也只能一箭一箭射,只要不是弩阵齐射,许不令一刀一刀挡,动作总不会比杨宽慢。
许不令发觉是寻常羽箭后,压力大减,用刀鞘连续格挡,冲到醉竹刀跟前,拔出直刀便折身冲向杨宽。
一个射的准,一个挡得准,那显然就没法阻止许不令的脚步了。
杨宽几箭下去发觉不对劲,迅速换上了七石弓,全力一箭射向许不令胸口。
但稍有的停顿,已经让许不令有所防备,利箭袭来迅速腾挪躲闪,奔跑速度被限制些许,却依旧再朝杨宽逼近。
飒飒飒——
箭矢破空的声响近乎刺耳,如同山林猛禽的夜嚎。
杨宽很猛不假,但七石弓连射,胳膊的负担极大,前后加起来已经射出十箭,间隔明显拉长,开弓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渐渐气喘如牛。
许不令知道杨宽胳膊撑不住了,每躲过一箭,就会迅速突进数十步,不给杨宽丝毫喘息的机会,只要杨宽掉头跑,基本上就奠定了胜局,他就不信杨宽能在奔跑中回头开七石弓。
月色之下,双方在利箭中迅速拉近距离。
山林的另一侧。
宁清夜从石壁上稍微探出双眼,瞧见许不令和无双杀神一样,瞬杀两个追兵,又顶着箭雨冲锋,没有丝毫吃力,心思渐渐从紧张,变成了欣赏,握着剑柄,眼神意味莫名。
江湖女子,都喜欢武艺高强又帅气潇洒的侠客,宁清夜对感情反应很迟钝,但不代表她不喜欢这种男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场面。
谁不想有个这么厉害的人守在身边呢?
宁清夜当年有这样一个人护在身边,她和娘亲住在蜀地山寨,爹爹是寨子里最厉害的人物,虽然喜欢读书不喜欢打架,但终究是最厉害的。
如果当年官府剿灭山寨的时候,厉寒生在山寨,可能也是这样,让她和娘亲躲在石头后面,一个人把官兵杀的闻风丧胆。
只可惜,没有如果,厉寒生终究是为了高官厚禄,把一切都抛下了……
宁清夜眼中显出几分愤恨,不过很快便隐了下去。
毕竟,她现在看着的这个男人,不会再和厉寒生一样抛妻弃女了。已经是王侯之子,不需要高官厚禄,除了美人,也没什么可追求的,连美人都抛,还能去追求什么?
这么一想,宁清夜忽然就有点理解,许不令为什么好色了。
武艺通神、文采绝世、位高权重、还貌若天仙!不好色,指望他追求什么?
嗯……
宁清夜眼神怪怪的,本来很介意许不令到处沾花惹草,此时忽然就看开了——毕竟许不令找再多女子,都护得住,好色又不碍着谁;总比那些护不住,还把共许白头的女人,害死的人渣要好……
羽箭横飞,对敌两人越来越近。
宁清夜聚精会神盯着许不令周边,避免有没发现的援军,忽然杀出来干扰到许不令。
而宁清夜的后方,三匹马都被藏在了石壁后,石壁旁没有树木,缰绳挂在枯藤上,方才形势危急,临时挂在哪里。
追风马都经过严格调教,没有命令不会乱跑,也不会出声,不然战场上夜袭容易被发现踪迹。可若是有人下令,那就不一样了。
许不令的追风马,都能自己解开缰绳跳出马厩,旁边两匹同样是追风马,可不会差半点。
棕色骏马之上,姜凯已经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出声,只是小心翼翼的盯着石壁旁的白衣女子,轻手轻脚挣开绑缚的绳索。
方才宁清夜把姜凯敲晕,知道姜凯是北齐的藩王世子,价值很大,哪里敢下重手,只是随手敲了下。
而姜凯落在敌人手上,潜意识里就有逃生**,晕倒后,很快就被搏斗的声音唤醒了过来,知道救命的援军来了。
姜凯是北齐右亲王世子,出身王侯之家,以后又要镇守边关,功夫不可能差,不然也不敢带着一万先锋军深入敌腹,也就遇上了许不令这种变态,才会倒血霉被抓住。
此时没有受伤,许不令又不在跟前,想挣脱绳索并不难。姜凯稍微磨了片刻后,绳索便松开,手脚挣脱了出来。
姜凯方才被宁清夜拍晕,知道宁清夜武艺也不低,对方还拿着兵器,肯定不敢惊动了宁清夜。他稍微吸了口气后,用手轻轻按了几下马脖子。
棕色追风马,是姜凯的坐骑,主仆之间的默契,不比许不令和大黑马差。
发觉主子清醒给出授意,棕色大马便懂了,慢悠悠的咬开缰绳,然后漫步往外走。
马站累了,随便动弹几下蹄子,肯定不会引起人的警觉,宁清夜听见了不急不缓的马蹄声,并未回头查看。
姜凯心弦紧绷,小心翼翼的趴在马背上,试图拉开距离后,全力突围。
只是宁清夜没注意,可不代表旁边没眼线。
许不令的大黑马可没闲着,站在跟前,瞧见刚抓回来的小弟竟然想跑,很机警的便发出了一声长嘶。
姜凯脸色骤变,暗道不妙,毫不迟疑翻身而起,猛夹马腹便朝着林间逃遁……
第二十九章 满载而归(227/543)
烈马长嘶!
宁清夜听见背后的动静,脸色骤然一冷,回头瞧见姜凯竟然骑在马上往外跑,当即提前长剑飞身而起,想要把姜凯抓回来。
而这边的动静,同样引起了远处交战两人的注意。
杨宽箭如雨下,连开十余箭后,脸色涨红发紫,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许不令已经冲到了五十步外,再往前走,他就算全盛时期都不是对手,更不用说现在快要力竭的情况下了。
杨宽知道没法再救出姜凯,营救失败,总不能把命交代在这里,当下便准备一箭逼退许不令,然后折身撤退。
可就在这时候,远处藏身的山壁后,一匹大马冲了出来,上面坐着个披头散发的银甲骑士,朝着山野逃遁。
杨宽一眼就认出了是世子姜凯,发觉宁清夜从石壁后冲出追赶,毫不迟疑便调转了箭头,全力开弓,射向了从石壁后扑出来的宁清夜,帮助姜凯脱身。
飒——
箭如流星。
狂奔的许不令脸色骤变,可角度问题,他根本没法拦,只能急声呵道:“小心!”
其实不用许不令提醒,宁清夜冲出石壁的瞬间,便察觉了形势不妙,想要退回去,却已经来不及,箭矢随着声音同时抵达,已经到了身侧。
眼见躲不开,宁清夜奋力一剑劈向箭矢。
杨宽连射十几箭,力道已经疲软大不如前,但七石弓再疲软也是七石弓!
巨力直接把宁清夜的照胆剑震的脱了手,铁箭改变了些许方向,依旧在附身的后背上擦了条口子,钉入了后面的石壁。
许不令瞧见此景,惊出一身冷汗,急声道:
“别追,退回去。”
宁清夜自是不敢再硬追,咬牙一掌拍在地面上,迅速退回了石壁后。
许不令没用去管姜凯,转身继续冲向杨宽。
而杨宽一箭帮姜凯退了追兵,只要追风马跑出一段距离,神仙都追不上,他营救任务已经完成,肯定是掉头就跑。
许不令没有了箭矢的阻碍,大步狂奔,速度拔升到极致,眨眼冲过了五十余步的距离,自十步外飞身而起,如猎鹰扑兔,落向奔逃的杨宽。
杨宽弓弩兵出身,不是江湖人,本身练的就不是近身搏杀,开弓搭箭已经来不得,迅速想拔出腰间战刀拼命。
只可惜刀刚拔出一半,许不令就已经到了头顶上,凌空一掌拍在杨宽后背,直接把杨宽拍的一个趔趄,摔在了地面上。
许不令凌空落下,双膝压在了杨宽后背上,抬手便是一拳砸向杨宽后脑勺,杨宽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倒在了地上。
打晕杨宽后,许不令迅速捡起了掉在地上的七石强弓,从杨宽后腰的箭壶里拔了根特制羽箭,回身搭箭开弓。
只是七石弓的拉力,用手指头硬开,弓弦能直接把手指头的肉削掉。
许不令拉了下察觉不对,又蹲下身,从杨宽右手上取下铁扳指套在指头上,然后强提一口气,开弓搭箭,霎时间弓如满月。
半里开外,姜凯疯狂抽着追风马,朝着吕梁山外侧疾驰,只是山岭道路崎岖不平,又满是灌木枯藤,体积庞大的追风马,跑的还没高手全力冲刺快。
不过许不令在半里开外,后面的女人也放弃了追击,只要能拉开百余步的距离,基本上就很难追上他了;等到了开阔地带,都是追风马,谁怕谁啊!
即便遇上大玥的军伍,凭着追风马的无双速度,也能让他跑回齐军大营。
姜凯迅速分析局势,知道已经成功脱险,为此还怒声吼了一句:
“许不令,你给本世子等着……”
话还没喊完,身后便传来骇人破风声,寒光转瞬即至,几乎是擦着姜凯的头顶射过去。
等姜凯本能低头躲避,铁箭已经钉入了前面的一棵松树,将腰杆粗的松树射了个对穿。
“嘶——”
姜凯倒抽一口凉气,他自然晓得这是麾下猛将杨宽的七石弓,回头就怒骂道:
“你他娘瞎呀!射我作甚……”
这一回头,话语戛然而止。
只见皎洁月色下,半里开外的一块石头上,身着白衣的高挑男子,手持强弓,抬手冲着他这边勾了勾。
姜凯眼神惊悚,马匹并未停步,还在往前走。
白衣男子再次举起重金打造的七石弓,当着他的面,开弓如满月,瞄向了这边。
姜凯迅速抬起左手,勒住了马匹,脸憋的通红,还是没有往回走。
飒——
强劲羽箭再度袭来,从头顶飞掠而过,钉入了方才那颗松树。
这是证明射的中,不是瞎蒙的。
“……”
姜凯瞧见此景,彻底绝望了,他要跑许不令若是追不上,肯定把他射死,不可能放他回去。
姜凯坐在马背上,满眼都是不甘,纠结许久,还是没胆子去试七石弓躲不躲的开,慢慢吞吞的调转马首,走了回来。
许不令颇为满意,点了点头,把箭壶解下挂在自己腰上,然后提着强弓和杨宽,往回走去。
石壁下,宁清夜后背被箭矢擦伤,虽然只是皮外伤,但破了个口子,渗出不少血迹,露出了些许脊背肌肤。她手持宝剑,盯着姜凯走过来,眼神冰冷,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姜凯和冻蔫儿的茄子似得,骑着马走到附近,便翻身下马,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抬手指了指脑袋:
“打吧打吧,眼不见为净,算我倒霉。”
宁清夜冷冷哼了一声,提着剑走到跟前,抬手就是一下,把姜凯敲的直挺挺趴在了地上。
许不令快步走了回来,把杨宽丢下,看向宁清夜的后背,抬手检查伤势。
宁清夜站着没有动,脸上有点不好意思:
“我没事……方才是我不小心……”
“和你没关系,追风马本就机灵,忘记叮嘱你了。”
许不令仔细检查了下,白皙脊背上有条横着的口子,伤口很浅只算皮外伤。他稍微放心了些,此地不好疗伤,便从马侧取来临时包扎的纱布,抹了些金疮药,从宁清夜腋下绕过去,缠绕住伤口,先行止血。
伤在后背,宁清夜不好自己动手,没用拒绝,抬起了双臂,让许不令包扎。只是看着两条胳膊穿过腋下,绕到前面交叉,姿势自然就和从背后抱住了一样。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也不好瞎想,稍微移开了目光。
只是许不令把绷带绕回去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用力拉了下。
“嘶——”
绷带绑在胸脯上,宁清夜本就比较大,这么一拉,直接深陷其中,都快挤爆了。
宁清夜被勒的差点岔气,急忙道:
“你轻点儿~!……”
许不令脑袋探过宁清夜的肩膀,望下看了看,嗯……能看到鞋尖了……
他发觉绑的地方不对,想抬手帮忙移动一下。
宁清夜连忙抬手挡住,咬了咬牙:“就这样吧,到了安全地方再说。”
许不令点头轻笑,彼此都没什么大碍,还是摆脱追兵要紧,伤口只能等到了边军大营才能处理。他绑好的绷带后,又用绳子把两个俘虏绑成龟甲缚,避免再被挣脱。
宁清夜瞧见许不令肋下、胳膊也受了伤,肋下还未止血,站在许不令背后,帮忙把伤口先包起来。见许不令把杨宽绑成很古怪的模样,她疑惑询问:
“你把他绑回来做什么?”
许不令手法灵活的打着绳结,解释道:“打仗不是江湖仇杀,官职越高价码就越高。杨宽是北齐右亲王麾下猛将,北齐第一神箭手,属于很有价值的目标,我又不缺军功,杀了没意义。留着一条命,若是能劝降最好,不能劝降,也能以备不时之需。万一我们手底下的将士被抓了,可以用来交换俘虏。”
宁清夜微微点头,看向两个俘虏、两匹追风马、一把弓,眨了眨眼睛:
“咱们这次好像赚大了。”
“那是自然。”
许不令把两个俘虏放在两匹马上,为防姜凯在出幺蛾子,他换乘了姜凯的马,伸出手来。
两匹马驼着俘虏,宁清夜自然不可能和俘虏坐在一起,飞身而起,坐在了许不令的背后,牵着缰绳,左右看了两眼,忽然来了一句:
“许不令,这算不算‘马前悬人头,马后载妇女’?”
??
妇女?
许不令骑着马缓行,想了想:“算吧。不过马后载的妇女,都是抢来的貌美女子,回去后就会好好凌辱一番,你这个比喻,嗯……挺别致……”
宁清夜眉头一皱,知道自己口误,轻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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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这不是送吗
咚咚咚——
一百零八响暮鼓依旧。
正月初二,本该是长安城最热闹的时候,不过边关刚刚传来的消息,显然让这座百万人口的巨大城池,没法静下心来过年了。
魁寿街,‘萧陆许’三座大牌坊上的红灯笼亮着微光,长街上人影稀疏,所有王侯公卿,都在府上商议着当前局势。
大街小巷之间,文人士子围聚在茶社、书社内,言辞激愤、高谈阔论;酒馆茶肆中的百姓,痛斥北齐这群丧家犬好了伤疤忘了疼。
虽然半个月前江南刚发生叛乱,又在年关时遇上了北齐袭边,但长安的百姓,还是持乐观态度。
毕竟大玥以武立国,那么多军队不是摆设,文人士子和市井百姓,商量的都是如何报复震慑北齐,以扬我大玥国威。
但书生和百姓,看到了都是朝廷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真正了解当前局势的人物,目前都在太极殿里站着,而且目前的情绪,可没那么亢奋。
白石玉道上龙旗猎猎,皇城正中的太极殿,如往日一样威严肃穆。
太极殿中,文武百官分立两侧,眼观鼻、鼻观心,聆听着太原刚刚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战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响,针落可闻。
宁武关的消息,凌晨时分,大半朝臣都已经知道了,现在依旧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守了六十年的宁武关,怎么可能一天就破了?
给出的解释是军中出了北齐奸细,里应外合破坏城墙、开了关门。
边军重镇都能出奸细,还是能开关门的奸细,政审谁来做的?情报工作是怎么做的?
北齐集结精兵三十余万,加上诸多蛮族兵力,如此大的动静,事前得到的消息,竟然只是北齐右亲王各线换防、正常调动。
缉侦司砸进去那么多银子,养了无数密探、谍子,连这都看不到,都是光拿银子不干事儿的饭桶?
文武百官,心中都琢磨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可能,但现在讨论这些,显然没有意义。
北齐已经入关,正在强攻太原,晋中更是已经被奇袭破了城。这几乎是甲子前立国以来,大玥头一次被打的这么难看。
东部战线由辽西都护府直辖,天子遥领,从人员调度,边军布防,都是天子宋暨和他们这群文武朝廷制定。
楚王与豫王协防北方,兵都放在不怎么重要的地方,宁武关是太原以北最重要的军事要塞,从主将到监军都是皇帝钦点的。
这要是肃、楚、豫、魏、越五王镇守的地方屁事儿没有,皇帝亲自镇守的地方丢了半壁江山,怎么和诸王交代?怎么和天下百姓和世家贵族交代?
吴王灾都不赈,四处借银子给你凑军饷,你就这么守的边关?
如果事态控制不住,朝廷的威信可就全没了,中央镇不住地方,会发生什么,文武百官都不敢想。
此时最重要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拿回失地,把北齐撵出去。
可前些日子,当今圣上忽然莫名其妙的,把关中军调集到了西侧;江南叛乱,又从辽西都护府拉走了大量后备军,前往江南。
一东一西的调兵,中间自然就空了,就目前情况来看,北齐打到霍州之前,朝廷都调不过去足够的援军。
面对忽如其来的窘境,文武百官无计可施,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天子宋暨身上。
大殿龙椅上,宋暨表情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不过手指却一直轻轻摩挲,眼睛望着身侧的玉玺,隐隐可见狂雷般的怒意。
宋暨是很聪明的君主,江南忽然发生叛乱,他便已经察觉不妙,没有再招惹已经被压榨到极限的吴王,而是让豫、魏两王和辽西都护府带兵平叛。
可宋暨确实没料到,宁武关会在这种情况下破了,让他陷入此等困境。
如今仔细复盘,宋暨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最开始,玉玺的消息忽然出现在幽州,许不令也在那时候,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幽州。
宋暨听到这个消息,必然怀疑许不令是为了抢玉玺,不管是真是假,都会加以提防。
为了提防西北的肃王撕破脸,宋暨才会调动关中军前往西侧。
而后江南忽然发生叛乱,宋暨知道还有其他藩王插手玉玺的事儿,所以调动自己的亲兵,南下平叛。
也就是在这个关键时间点,北齐忽然就从中间入了关,时机恰到好处,说没人从中推波助澜,宋暨不信。
可现在的关键,不在于是不是有人布局,事已至此,最重要的是给文武朝臣一个解释——为什么一东一西的调兵,把中间空出来?
往东调兵是为了平叛,这个是可以理解。
但往西调兵,怎么和文武百官和天下人解释?
宋暨总不能说手上这个玉玺是假的,幽州出现了真玉玺,许不令也在幽州,所以调兵防肃王打关中。
这消息说出去,不出事儿也得出事。
不说调兵原因,只是默认提防肃王,也不行。
现在肃王老实着,太原出事儿了,为了提防藩王连边关都不顾,你这皇帝不是疑心病过重、顾头不顾腚嘛?
这几乎是个死局,宋暨没法解释为什么忽然把重兵调去西线,宁武关失守、回援不及的锅背定了。
宋暨摩挲着手指,听完了官吏禀报的战况,沉默良久,开口道:
“宁武关到晋中,七万兵马,即便没有援军,连一天都守不住?”
大殿中鸦雀无声,显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宰相萧楚杨,稍微思索了下,上前一步:
“北齐先锋全是骑兵,又时逢年关,边军有所疏忽在情理之中,目前应当已经开始集结残部反攻。”
新晋太尉关鸿卓,作为武官之首,由宋暨一手提拔,刚上位不久便遇上这么大乱子,可以说遭了无妄之灾,铁定得给天子背锅。
不过关鸿卓对于边军战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此时想了想,开口道:
“萧相所言极是,恐怕很快就会有捷报传来……”
这种没营养只是安慰人的话,此时说出来显然有点不合适。
宋暨本就积压了一肚子火气,不好骂执掌百官的萧楚杨,对于亲手提拔的关鸿卓,可没有太多的客气,声音带着几分怒意:
“捷报?晋中已失,太原城后路已断,三十万大军入关,太原城两万兵马怎么守?吕梁抽不出多少援军,凭着分散在各处关隘的五万兵马,还能反推回去不成?这时候能有什么捷报……”
“报——捷报——”
宋暨正怒气冲天的说话,大殿外忽然有驿使飞马赶来,手中举着信筒。
战时连朝会都不解散,宫中不能骑马的规矩自然也没了。
文武百官正等着宋暨发泄怨气,忽然听见一句‘捷报’,都给了愣住了。
天子刚说没捷报,你当场就报捷,是想抽天子的脸不成?
关鸿卓本来低头老实挨骂,听见“捷报!”一个趔趄,都给整懵了。他只是顺着萧楚杨的话,劝劝天子罢了,怎么捷报还真来了?
满眼怒火的宋暨,还伸着手指,听见声响话语一顿,差点没噎死,表情瞬间变了好几下,也是心智过硬,才没站起来骂人。
不过,现在军情紧急,既然传回来的是捷报,那也没什么丢人的。
若是当场被抽嘴巴,就能听到边关大捷,宋暨巴不得关鸿卓再抽他几下,把这烂摊子赶快摆平了。
文武百官回过神来后,连忙转头看向了冲进来的信使,眼神都很热切。
毕竟从昨晚到现在,听到的都是悲报,北齐势如破竹,再听就得抑郁了。这时候虽然不太可能有什么大的捷报,但能反攻回来一个乡镇,也算振奋人心不是。
宋暨恢复了平静神色,抬起手来:“说!”
驿使举着圆筒,飞速跑到百官中央,朗声道:
“吕梁来报,昨日下午时分,肃王世子许不令,携清徐县司兵参军陈达及两百轻骑,赶往太原协防……”
话音一出,大殿中响起一阵嘈杂。
文武百官都是莫名其妙:
“肃王世子怎么会在太原?”
“什么协防,带着两百人肯定是去太原城避难……”
“难不成肃王世子被北齐活捉了?这可如何是好……”
宋暨也愣了下,不过许不令被北齐活捉,那叫噩耗,不可能报捷。
文武百官七嘴八舌说了几句,也才想起这是捷报,暗道:莫不是许不令带两百人成功突围?那也确实算捷报,至少被捉了强……
“继续说,许不令可赶到了太原城?”
驿使待百官安静下来,继续道:
“肃王世子许不令,携两百轻骑赶往太原协防,于狼沟村附近,撞上北齐右亲王世子所率的一万先锋精骑……”
“嘶——”
听见这话,文武百官都抽了口凉气,眼神惊恐。
两百人撞上一万精锐先锋军?
这突围个屁啊!
难不成许不令战死沙场?
这倒是个好消息,肃王丧子,肯定爆种去祸害北齐左翼,东线压力大减。
可这肯定不能明着叫捷报,该是悲报才对……
宋暨也是莫名其妙,轻拂袖子,压下了群臣的窃窃私语:
“如何?许不令可逃回来了?”
驿使认真点头:“肃王世子撞上北齐先锋军,改道折返,被齐军察觉,齐军派精骑四百追击……”
“这不是送吗……”
第三十一章 将门虎子
听见北齐派四百人追许不令,鸦雀无声的大殿中,不知谁嘀咕了一句:
“这不是送吗……”
文武百官咳嗽声不断,表情都很怪异。
连宋暨都背着手,轻轻咳嗽了下,掩饰嘴角不合时宜的笑容。
虽然宋暨不怎么喜欢许不令,但许不令战力有目共睹,没法否认。
大玥武魁一个人打趴下四个,十六岁单枪匹马出边关,斩敌破百无伤而还。
派四百‘铁罗煞’去追,还有点可能,派四百轻骑去追许不令,先不说能不能追上追风马,即便追上了又能如何?
这不就是送嘛!
文武百官表情怪异,也算是松了口气,一名武将欣喜询问道:
“可是许世子带两百轻骑,全歼了追兵?这也算小捷了……”
驿使连忙回答:“肃王世子见追兵袭来,携两百轻骑反攻,一次冲锋击溃四百齐军,斩敌近百,齐军落荒而逃。”
“好!”
“许世子果然神勇,太原边军还是没问题的……”
“解气……”
文武百官都是松了口气。
驿使继续道:“肃王世子战力惊人,被齐军认出,北齐右亲王世子,亲率三千骑军追击,肃王世子不得已,下令两百轻骑各自突围,单枪匹马引开追兵,往吕梁山撤退……”
百官听见这话,又开始议论:
“可曾退到吕梁?”
“屁话,捷报从吕梁传来,肯定到了。”
宋暨也略显欣慰,微微点头:
“甚好,无愧许家之名……”
“呃……”
驿使见圣上开口,欲言又止,却是不敢插话。
百官瞧见这反应,稍微安静了几分。
宋暨也觉得夸奖的有点早,毕竟还没说突围的惊险过程,他顺势继续道:
“许不令,是如何甩脱三千追兵?”
驿使连忙开口道:“肃王世子马快,三千骑军追不上。北齐右亲王世子与一名小将,骑的追风踏雪,肃王世子甩不掉,便回头把北齐右亲王世子,连人带马一起活捉……”
“嚯——”
正聚精会神聆听的文武百官直接炸锅,连不动声色的萧楚杨都愣了下,完全没想到自己这未过门的妹夫,这么直接。
被三千骑军追杀,不赶紧跑,还回去擒王,这心得是多大?
宋暨也是表情一凝,蹙眉思索了下:
“许不令把姜凯活捉了?三千骑军阵前擒王?”
北齐就俩世子,世子就比太子低一些,宋暨自然知道是谁。
百官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消息的分量,连忙看向驿使。
驿使认真点头:“确认无误,肃王世子阵前擒王夺两马,扬长而去,携姜凯撤往吕梁,半道遇上右亲王派来的救兵神箭杨宽……”
百官听见这话又是一惊——神箭杨宽一里开外射死魁寿街一个国公家的侄子,这事儿可是人尽皆知。他们急忙询问:
“许世子可曾逃脱?”
“肃王世子没有逃,又回去活捉神箭杨宽,缴获七石弓‘彤弓’一张,继续扬长而去……”
“啥???”
文武百官又是一片哗然,嘈杂声四起:
“杨宽怎么活捉?人一里开外放箭,射不中还不会跑?”
“是啊是啊……”
驿使被打断好多次,干脆一句话说完:
“肃王世子活捉姜凯、杨宽,扬长而去,北齐就不敢追了,直至方山县再未遇险,方山县守将亲自验明身份,已经将姜凯、杨宽妥善扣押,静候处置。”
“……”
百官鸦雀无声。
真他娘猛……
改名叫许不怂算了……
听完这个捷报,百官表情各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摇头的,不知该怎么形容。
宋暨负手而立,稍微捋了一遍,才确认这个捷报是真的,缓缓点头:
“嗯……许不令这……无愧将门虎子……”
夸都不知道怎么夸。
战场是我家?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来谁捉谁,这让人怎么夸?
想在史书上找个先贤类比下都找不到。
不过不知道怎么夸,总比不知道怎么解决麻烦的好。
太尉关鸿卓心情放松不少,连忙道:
“许世子果然神勇无双,颇有许老将军当年的风采,经此一战,北齐锐气全失,我军必然军心大振……”
“是啊是啊……”
文武百官反应过来后,连忙跟着称赞。
不过能站在朝堂上的,都是明白人,很快便冷静下来,开始分析过后这个捷报的重点。
抓住右亲王世子这么大一条鱼,肯定是有百利而一害的大好事。
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一个世子姜凯,不可能让北齐退兵,还没有实际用处,最大的用处,可能就只有振奋军心。
而且战报上这句‘静候处置’,明显是许不令,在询问宋暨该怎么安排世子姜凯。
杀了肯定不行,没意义不说,北齐直接爆种了,肯定是留着和北齐谈条件。
这个条件,如果让朝廷谈,那肯定是给朝廷带来利益。朝廷也可能活捉了北齐世子,跑去给肃王要两座城池回来,那不是吃饱撑着给自己找罪受嘛。
活捉姜凯的是许不令,随便给点奖赏打发,人家肯定不乐意,加官进爵也不可能,藩王在加官进爵就是皇帝了,这加个锤子。
所以这该怎么处置,还有点棘手,文武百官对视几眼,转而看向了宋暨。
宋暨身为帝王,自然不可能打发叫花子似得,随便给许不令几块布几块玉石,那样军伍就不服气了,谁还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给他卖命。
但没法加官进爵,赏银子许不令不稀罕,赐个公主肃王估计不要,总不能再给肃王画点地盘。
宋暨稍微沉默了下,便开口道:
“许不令立此大功,朕心甚慰,即刻将捷报传讯边关,让天下将领看看何为将门虎子。至于姜凯,人是许不令所捉,如何处置全看许不令心意,朕皆应允。”
文武百官听见这话,都是轻轻点头,对宋暨这个处置颇为赞赏。
既然不好赏,直接大度点,把选择权丢回去就行了。
许不令肯定不会把姜凯宰了,宰了会把仇恨拉倒西凉去,毫无意义。
有宋暨这句满怀君王气度的话,许不令也不好意思直接把姜凯带回肃州,那样就太不识抬举了。
估计最后就是许不令把姜凯‘献给’朝廷,顺口提些要求。
到时候主动权就在宋暨这边了,能满足就满足,不能满足稍微降一档,也不会寒边关将士的心,算是个很巧妙的做法。
文武百官听了这么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昨夜到现在的烦躁情绪也得以缓解。
不过抓了姜凯,对目前太原的局势并没有太多用处,援兵驰援不及的问题依旧存在。
御史齐星涵是个文官,负责监察百官,对打仗是门外汉,此时想了想,忽然来了句:
“西凉军战力过人,又士气高昂,能否调过来,去平了北齐入关的贼子?”
这句话出来,太极殿肃然一静。
不少武关都揉了揉额头,若不是骂不过齐星涵,非得当场怼这老不死几句。
西凉军打齐军肯定能打,但肃王在关中后面,怎么跑去打太原?
让肃王带着十几万西凉军从关中道走,万一肃王在长安城外刹车不走了,到时候管谁叫皇帝?
再者肃王都赶到太原了,关中道这十几万兵马在家做梦不成?
还是角色互换,让宋暨带着兵马跑去西域吃沙子,让肃王来关中道守着?
现在讨论的是怎么在几天之内迅速集结兵马回援,防止北齐攻城掠地太多,又不是没兵打不过,提肃王有啥用。
诸多文武朝臣,包括天子宋暨,都是不约而同的忽略的这句屁话。
齐星涵察觉到自己可能外行了,讪讪摸了下胡子,很识趣的闭了嘴……
第三十二章 君子坦荡荡
方山县。
窗外灯火初上,围墙外时而传来马蹄和铠甲摩擦的声响。
燃着熏香的睡房中,许不令睁开双眸,从床上坐起身来,轻轻呼了口浊气。
连夜奔波,直至天色大亮,才带着俘虏和清夜,赶来了吕梁的方山县。
方山县地处重要关口,驻扎着八千边军,宁武关事变的消息已经从传了过来,县上剑拔弩张早已经战备完毕。走到这里,也算安然脱离了危险,遇上宁武关事变,又刚刚立下大功,宋暨吃饱了撑着,也不可能这时候抓他惹毛肃王,可以说比自己家都安全。
许不令在床上坐了片刻,身上的疲惫渐渐退去,穿上干净衣袍,出了厢房。
两进宅院是方山县守将的住处,地处边关重镇,只能算清雅干净,豪华就谈不上了。姜凯和杨宽,则被直接带去了边军大营里,两队步卒日夜轮班看守软禁。
抵达这里后,和此地守将交接花了不少时间,宁清夜先行过来,等他到回来时,清夜已经睡下了,还未曾见面。
许不令想起宁清夜的伤势,稍作洗漱,便来到了同院的西厢里。
太阳落下山头,冬天黑的快,已经入夜。
窗纸上亮着灯火,女子的背影落在窗纸上,正在折腾着什么东西。
许不令走到门前,见清夜醒着,都这么熟了也没打招呼,直接就抬手推开了门。
不曾房门打开,抬眼就瞧见小案上放着铜镜和蜡烛,宁清夜坐在软塌旁,正扭过头,查看背后的伤口。
伤口在后背上,自然不可能穿着衣服疗伤。
灯火昏黄的厢房中,宁清夜如云长发盘在了头顶上,露出雪白如玉的脖颈,和挂在脖子上的肚兜绳子;系在背后的肚兜系绳已经解开了,很难再束缚住比较大的东西,两侧能看到白团儿的轮廓。从肩头到腰窝,光滑如白玉,线条柔美,虽然有一道细长伤口,但并不影响美观;顺着腰窝往下,白滑的曲线刚刚有所起伏,便被贴身薄裤遮挡,弧线继续,直至坐下的软榻,在身后划出一个很有张力的弧度,隐隐可见肉色。
从背后看去,嗯……大过肩……圆……
许不令微微一愣,霎时间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思绪,眨了眨眼睛。
宁清夜听见开门声响,肩头明显一僵,继而猛地转过身来。
转身的动作,将绣着莲花的雪白肚兜扬起了些许,山巅红樱颤颤,一闪而逝,风景这边独好。
嘶——
许不令瞳孔微缩,只觉冲击力比张宽的箭还强,还没来得及细看,宁清夜便迅速抱住了胳膊。
许不令轻咳一声,连忙偏过头去:
“清夜,你做什么?怎么不穿衣裳?”
我在睡房里穿什么衣裳?
宁清夜脸色涨红,紧紧抱着胳膊,发觉胳膊纤细遮不完,又连忙拿起了旁边的裙子,挡在身前,柳眉紧锁:
“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可能是动作太猛,牵动了后背的伤口,宁清夜又轻轻抽了口气,眼神越发恼火。
许不令自然没出去,转身关上了房门,走向了宁清夜,
宁清夜猛然瞪大眼睛,抱着裙子站起身来:
“你做什么?我……”
说着转头,去找放在屋里的佩剑。
许不令表情平静,微笑道:“给你看看伤口,昨天又不是没看过,别太激动,小心在背上留个疤。”
宁清夜抱着胳膊脸色涨红,昨天看是穿着裙子,从破口里面看,这能一样?
“不用了,我自己能处理……”
许不令倒也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在软塌上坐下,没去看宁清夜,抬手拿过来放着金疮药的托盘:
“你看都看不到,怎么处理?还能把脑袋转一圈儿?”
宁清夜抱着裙子遮挡,见许不令神色举止很规矩,稍微放心了些。
许不令不走,宁清夜也没辙,沉默片刻,只得咬了咬牙,坐在软榻上,背对着许不令,闭上双眸:
“你快点,不许碰别的地方。“
美人雪背在侧,幽兰暗香袭人。
许不令眼角含笑,把烛灯放近了些,抬手按住宁清夜的细腻肩头,稍微转动:
“过来点。”
男人的手掌一碰肩膀,没有布料的阻碍,感觉可不是一般的刺激。
宁清夜猛地颤了下,睁开双眸看了眼,却也不好说什么,稍微往外转了些。
许不令坐到近前,拿起金疮药和纱布,手按着肩膀,动作轻柔的处理皮外伤。见宁清夜身体崩的很紧,无奈道:
“你这么紧张作甚?受伤还用力绷紧身体,让我怎么包扎?”
宁清夜双眸紧闭,强忍着手指在背上移动的奇怪触感,放松了身体。话语依旧很直:
“你是男人,想占我便宜,我不紧张,还能坦然自若不成?”
许不令略显不满,把宁清夜往跟前拉了些,按着雪腻后背,轻声道:
“宁姑娘,你我相识以来,我没欺负过你吧?”
宁清夜明显能感觉到男子炽热的呼吸喷在背上,只觉得从脖子到尾巴骨都是麻的,她忍着异样,冷声道:
“没有,还很照顾我,但你在长安,恩将仇报亲了我一口……”
“那是误会,其他时候没欺负你吧?”
宁清夜想了想,对此倒是没话说:“没有。”
“那你为什么说我想占你便宜?血口喷人可不对……”
我血口喷人?
你安的什么心,你自己不知道?
宁清夜呼吸稍显急促,睁开眸子,偏头露出侧脸:
“你自己清楚,我可不是满枝,被你几句话就唬的晕头转向……你摸着良心说,你对我有没有色心?”
许不令坐直了几分,理直气壮:
“自然有,我一正常男人,没色心,岂不成了‘人面桃花许貂寺’?”
??
宁清夜冷冷的表情一僵,没想到许不令直接就承认了,她眼神稍微茫然了下,蹙眉道:
“承认就好……”
许不令神色坦然,平静道:“承认了又如何?你准备和我断绝关系,从此形同陌路?”
“我……”
宁清夜张了张嘴,倒是有点不知怎么回应了。
是啊,许不令就是馋她身子又如何?
郎才女貌,年纪相当,好像……好像也挺正常的……
她长的又没毛病,没色心才真有问题……
宁清夜遇上‘我色我有理’的许不令,显然被搞懵了,稍微思索了下:
“嗯……怎么会形同陌路……君子坦荡荡,你直说,我自然不会介意。”
许不令这才满意,点了点头,重新开始包扎伤口:
“宁姑娘,你明知我对你有色心,还不介意,是个什么意思?”
“我……”
宁清夜话语又是一噎。是啊,明知他对我有色心,我不介意算个怎么回事?她沉默了半晌,显出几分薄怒:
“那我该介意,还是不介意?你都明说了,我又不能打你一顿,还能如何?”
许不令也没有将宁清夜逼太紧,呵呵笑了下:“自然是不介意的好。”他敷好伤药,持着绷带两端,眼神示意:
“手抬起来,我给你包上。”
手抬起来?
宁清夜低头瞄了瞄,怀里的裙子抱的更紧了……
第三十三章 醍醐灌顶、心领神会(229/543)
厢房里烛火清夜,男女坐于榻前。
宁清夜双臂抱着白裙,低头瞄了瞄,肚兜都没系上……这抬起来是个什么鬼姿势?
宁清夜脸色涨红,抱的更紧了些:
“我……我自己来就行了。”
许不令把绷带递出去:“你自己怎么来?教教我?”
伤在后背上,自己绑根本就绑不紧,而且即便自己来,不还是要抬手,动作估计还大些。
宁清夜迟疑许久,终是咬了咬银牙,慢吞吞的松开手,背对着许不令抬起了胳膊。
许不令捏着绷带的两头,从宁清夜胳膊下穿过,绕道了前面,脑袋探过宁清夜的肩膀,往下瞄了眼:
“绑外面还是里面?”
对于胸口后背的伤口,标准的包扎方式,是和裹胸一样紧紧勒住,避免绷带滑动脱落,把半截肚兜包在里面显然不行。
宁清夜直觉耳边火辣辣的,有些忍不住了,微微偏头离许不令的脸颊远些:
“我是女子,这……这怎么行嘛?你就不能给我找个女人过来?”
许不令叹了口气:“这里是边军的地盘,全是男人,我到哪儿去找医女?难不成给你找个老军医过来?那不还是男的。”
“……”
宁清夜盯着许不令,胸前的荷花微微起伏,眼神纠结而又狐疑。
许不令目光毫无邪念,只有关切。
彼此僵持良久。
宁清夜终是吸了口气,坐直身体,背对着许不令,张开胳膊:
“你武艺出神入化,待会别说什么不小心碰到了,我不信。你别把我当傻子……”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好,我怎么会把你当傻子。”
他把绷带绕道前面,从肚兜下面穿过去,动作很自然,但胳膊和皮肤的擦碰免不了。
宁清夜身体一抖,低头瞄了眼,又把目光望向别处,咬了咬牙:
“你……你注意点……”
“我注意着,也没偷看。再者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登徒子,对这些兴趣不大……”
“呸——”
宁清夜听见这话就是一气:“你少信口胡诌,我上次就瞧见,你把夜九娘掐红了……”
说到这里,宁清夜察觉不对,她怎么能聊这些?差点被带沟里了……
宁清夜哼了声,闭嘴默然不语。
许不令有些好笑,把绷带绕了四五圈儿,绑的严严实实,举止规规矩矩。
宁清夜虽然有些异样,但许不令终究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儿,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只是绷带环着胸口缠绕完,许不令便拉住两端,准备勒紧。
宁清夜对昨天那下还心有余悸,连忙又开口:
“轻点。”
“轻点绷不住。”
许不令可没搭理这话,用力拉紧绷带。
“嘶——”
宁清夜眉梢猛地皱起,用眼睛都能看的被压平了几分,她咬了咬牙,却又不好说什么,强忍着没有出声。
许不令绑好纱布,又把肚兜系绳拉过来,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拍了拍手:“好啦。”
宁清夜如蒙大赦,连忙把裙子披在了背上,站起身背对着许不令,系上腰带。想了想,还是轻声说了句:“谢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许不令也没去打量,坐在软塌上,把袖子拉起来,从托盘里取来伤药,给自己处理肩膀和肋下的伤口。
宁清夜穿好了白裙,脸颊依旧带着些许红晕,缓了好久才压下乱七八糟的心绪。
她回过身来,瞄了几眼后,见许不令一只手不方便,便在跟前坐下,抬手接过了伤药:
“我来吧。”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抬起胳膊安静坐在榻上,偏头看向宁清夜的脸颊。
宁清夜脸上红晕未散,却已经恢复了往日了清冷模样,察觉到许不令的目光,手上动作一顿,抬起眼帘:
“看着我做什么?”
许不令转开目光,望向烛火:
“随便看看罢了。”
宁清夜抿了抿嘴,回想起方才和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脸色认真了几分:
“许不令,你是不是喜欢我?”
?!
许不令微微眯眼,转过头来,四目相对:
“呃……这还用问?”
宁清夜沉默了下,重新低下头,包扎着许不令的胳膊:
“喜欢就喜欢吧,反正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许不令琢磨了下这句话,轻轻摇头,语重心长的道:
“清夜啊,按照正常的交往流程,男人对姑娘表白心意之后,姑娘得给答复。要么接受,要么说‘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合适’,不拒绝也不答应,把男人吊着,是一种很渣的行为,不太好。”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下:
“那楚楚喜欢你,你没拒绝,也没娶人家,算怎么回事?很渣?”
??
反客为主!
许不令表情一僵,微微摊开手:“你不是知道玖玖的事儿吗,这个……嗯……”
“知道又怎么了?”
宁清夜坐直了几分,认真道:“男人要有担当,师父都说了,你位高权重能照顾好人家师徒,家里多双筷子的事情,养的起,又不会贪多嚼不烂害了她们。师徒名分虽大,但她们俩又没什么血缘,只要你放句话,天下人谁敢笑话她们师徒?”
许不令眼神错愕,微微偏头:
“清夜,你……”
“我什么我?这些都是师父的原话,我自幼在山上,是不通人情事故,但师父年长,懂得道理比我多。我这些日子想了下,确实如此。你现在吊着楚楚,难不成还准备和楚楚恩断义绝,或者把夜九娘休了?这是人干的事儿?若是如此的话,你还不如把人家师徒都娶了,最多让人笑话几句,总比硬拆了姻缘,把人家师徒俩逼死一个强。”
宁清夜表情严肃,冷冷盯着许不令,做出师姐的模样,认真说教。
许不令思索了下,轻轻点头:
“此言有理……我也没把楚楚吊着,只是楚楚短时间接受不了……”
宁清夜本就耿直,听见这话越发不满:“你一个男人,武艺这么高,做事就不能果断点?楚楚肯定接受不了,能接受就奇怪了。她既然喜欢你,你硬娶她又怎么了?她顶多发几个月小脾气,最后还不是老实就妇嫁从夫,总比让人家师徒抱憾终身强……”
“呃……”
许不令表情怪异,对视片刻后,便点了点头,抬手环住了宁清夜的腰,附身凑了过去。
四唇相接,言语戛然而止。
灯火昏黄的厢房里,男女相拥坐在榻上,男子眼神温柔怜爱,女子……满眼震惊!
宁清夜瞪着一双清水美眸,本来还想继续说教许不令,话语直接被堵住,变成了两声“呜呜—”。
拿着纱布的手高高抬起,身体估计僵硬了半刻钟,才慢慢反应过来。
!!!
“呜——你……”
宁清夜被箍着腰,脸色涨红,猛地把脸扭开,双眸羞愤难掩:
“你这混蛋……”
许不令环着宁清夜,打量写满羞愤的娇美面容:
“怎么了?弄疼你了?”
“你……呸—”
宁清夜用力挣扎,羞气交加:“你凭什么又亲我?你这登徒子……快放开我!”
许不令略显茫然:“不是你说,男人要主动点嘛?我就算硬来,你最多发几个小脾气……”
“我说的是楚楚!”
宁清夜都被气懵了,用力推开许不令,用手擦了擦红唇,从旁边取来佩剑:
“我让你对楚楚师徒负责,你亲我作甚?你……我砍死你这色胚……”
“诶诶……”许不令抬起双手:“别激动,又不是第一次……”
“你还知道不是第一次了?”
宁清夜脸红的似是要滴血,雪亮佩剑指着许不令,‘不令而行’四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上次你说你会错意,我暂且信你。这次你还怎么解释?”
许不令神色坦然:“方才不是问过了嘛,知道我对你有色心,你不介意,这还解释什么?你说男人该主动,我就听你的了。”
“……??”
宁清夜心乱如麻,本就不太会处理感情,哪里捋的清这些断章取义的鬼话。她呼吸气促,盯了许不令半天,剑锋指向门口:
“你出去!”
许不令点了点头,起身走向门口。
宁清夜手几乎握不住剑,剑锋不停的颤动,盯着许不令走出房门后,她急忙跑过去,‘嘭’的把门关上了。
许不令听见背后插门栓的声音,叹了口气:
“清夜,你饿不饿,我出去买点吃的,想吃什么?”
“我不吃,你快走。”
“战时晚上宵禁,不吃就得等明天了,你想好。”
“……,随便。我刚才说的是楚楚,楚楚心怡于你,才会只闹几个月小脾气。我又没说喜欢你,我只是不介意,那是因为你对我有恩……”
“知道啦,知道啦。”
许不令含笑点头,整理了下衣冠,便走出了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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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待君归
楼船自汾河顺流而下进入黄河,借着河水与北风,不过三天时间,便已经抵达了八百里外的风陵渡,距离长安城仅两百里之遥。
三天时间很短,但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来说,足够骑兵以闪电攻势推进三百里。朝廷中部兵力空虚,三天时间还来不及将援军送往太原,北齐的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没遇到像样的阻碍,目前已经西临霍州、冬抵常山、南至邯郸,在东部战线上凿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而首府太原城被十倍兵力合围,日夜强攻之下已经岌岌可危,就目前情况来看,破城是迟早的事儿。
战线推太远粮草跟不上,北齐已经没有再强行军推进,转为修筑关隘城防,先把这块通往中原的跳板吃下,等北齐站稳脚跟,想要再打回来可就不容易了。可以说这漫长的几天,唯一的好消息,就只有许不令阵前擒王,其他的全是噩耗。
随着东部燃起战火,风陵渡镇的风貌已经大变,江湖客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关中军,在将领的率领下朝北方进军。
黄河渡口,船楼二层的露台上,陆红鸾和萧湘儿站在一起,眺望河岸上浩浩荡荡的军队。
两人都不太了解打仗行军,船上消息闭塞,萧绮也不和她们说太原战事,得知许不令安然无恙还神勇无双,又看到朝廷庞大的援军,心里已经安定下来了。
这次下江南迎个亲,出的岔子太多,陆红鸾现在只想早点回肃州,哪怕被令儿啃葡萄,也比在这里担惊受怕的好。
陆红鸾双手叠在腰间,柔声道:“湘儿,令儿什么时候回来呀?这都几天了……”
萧湘儿也不清楚,不过性格要稍微大气冷静些,轻声安慰:“姐姐已经把消息送去了吕梁,许不令收到后就会赶回来,走陆路可能慢些,不过没有齐军阻碍,不会出岔子。”
陆红鸾抿了抿嘴,对边关局势了解不多,便也没有多说。
两人下方的房间内,同样在关注着许不令的行踪。宽大房间是平时游乐的地方,琴台、画案已经移到了墙边,屋子正中的地毯上,摆上了一张很大的舆图,上面标注着各种地理位置。
夜莺跪坐在舆图前,手中拿着木棍,认真讲述:
“如果消息送得快,公子应该昨天从吕梁出发,现在大概走到了这里……”
舆图周围一圈儿,坐的都是女子。
祝满枝双臂环胸,眉头紧锁,虽然看不大懂,但还是时而轻轻点头,一副绞尽脑汁出谋划策的模样。
宁玉合徒弟还在外面,表情最是担忧,听个几句,便柔声道:“要不我去接令儿和清夜?外面兵荒马乱的,有个帮手安稳些……”
钟离玖玖坐在宁玉合旁边,小麻雀停在肩膀上昏昏欲睡。钟离玖玖已经是许不令的小媳妇了,哪里能不操心相公,本来离开太原的时候,她就想出去找,可惜被萧绮拦下来了。此时听见宁玉合的话,她蹙眉道:
“你去有什么用?除了姐姐我,谁能在这么大地方找到人?要去接应,也该是我去……”
钟离楚楚侧坐着靠在满枝身上,到现在还对偷吃的师父有点怨念。特别是听说许不令和宁清夜两个人,在太原‘单骑擒王、活捉敌将’,这么波澜壮阔的英雄事迹,都把满枝羡慕死了,可她们两个却只能坐在船上逃跑,干看着宁清夜当女主角纵横沙场,心里自然不平衡。
满枝还好,武艺不高个子也不高,本来就没机会陪着许不令纵横沙场。钟离楚楚则不一样,她本身底子不错,若是钟离玖玖当年肯教她真功夫,而不是教她怎么变漂亮,这次肯定能和许不令一起去活捉敌军世子,岂会变得和花瓶一样杵在这里?
听见师父的话,钟离楚楚略显不满的哼了一声:
“本来我能给许公子帮忙,结果武艺不好被嫌弃了。若是我能学到师父你一半的本事,现在也不至于坐在这里干着急……”
楚楚一说话,玖玖心中有愧,气势自然而然就弱了几分:
“唉~我教你就是了,下次肯定能用上,咱们先聊当前的解决法子……”
松玉芙不是江湖女子,对这种自作主张跑去帮忙的事儿,自然持反对意见,开口柔声劝阻:
“玖玖姐,你可千万别偷偷出去,咱们乱来是添乱,萧大小姐知道,又得分神了……”
因为钟离玖玖没瞒着,祝满枝已经得知了大钟偷她男人的事儿,和好姐妹楚楚同仇敌忾,轻哼道:
“放心,大钟现在可是许公子的小媳妇,哪里敢惊动萧大小姐,是吧大宁。“
宁玉合和钟离玖玖是死对头,本该顺着满枝的话,笑话钟离玖玖几句。可两人都一起趴着玩尾巴了,哪里好意思‘一百步笑五十步’,只是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与一群江湖侠女的瞎琢磨相比,萧绮那边明显要严肃的多。
二楼的书房内,萧绮坐在书桌后,身着墨黑长裙,神色显出几分疲态,眼神却依旧清澈锐利,自带一股‘尽在掌握之中’的上位者气势。
书房的茶几旁,坐的并非外人,而是已近好久没有露面过的肃王府门神老萧。
时隔小半年,老萧容貌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家丁小帽,拐杖放在手边,手里端着茶杯。
在未来世子妃面前,老萧罕有的收去了老不正经的模样,正襟危坐,甚至还显出了几分仙风道骨。
许不令下江南迎亲,老萧在长安城忙活近两年,在江湖上又树敌太多,便没有跟着去,想休息几个月,在家仔细研习搜罗来的典藏孤本。至于许不令答应帮他搜罗各地‘奇书’的事儿,老萧根本没当真,因为小王爷肯定出门就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大不了自己淘便是,可自家这小王爷,忘记搜罗书,倒是没忘记使唤他这人。
老萧在肃州茶馆里泡的好好的,忽然就是一封急信送过来,让他去点了武当山的祖师堂!
我滴个老天爷!
武当山的祖师堂,这还不如让他去点宋氏祠堂,宋氏祠堂至少没那么多武艺高强的臭牛鼻子蹲着。
可信都过来了,总不能当没看见。
老萧只能杵着根拐杖,跑了几千里路到武当山,废了不知多大力气,摸到了天柱峰的祖师堂外。
点祖师堂就点祖师堂嘛,一栋破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老萧刚把人家祖师堂点燃,自家那小王爷就把人武当掌教宰了。
我滴个乖乖!
要不是这消息传来,老萧都不知道还有那么多老不死躲在武当山附近修仙,连青虚真人都提着剑杀出来了,那场面叫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老萧现在坐在船上,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活着跑出来了。
不过事情总算是办完了,再被自己小王爷折腾,估计得死外面。
老萧放下茶杯,偏头看向萧绮:
“萧大小姐,可还有吩咐?小王爷我就不等了,还得回去盯着婚宴的事儿,如今战事紧急,肃王怕也没心力置办这些。”
萧绮知晓老萧是肃王父子的门神,言语颇为亲近,微笑道:
“我已经传了书信给许不令,让他把姜凯献给朝廷,缓和长安与西凉的关系,萧老将此事告知肃王即可。”
老萧摩挲着茶杯,摇了摇头:“这关系怕是不好改善,以小王爷的脾气,有机会能一刀剁了当今圣上,绝不会多出第二刀。当今圣上也差不多。”
萧绮自然晓得皇帝和肃王之间的矛盾有多深,对此只是轻笑道:
“形势瞬息万变,帝王将相之间,只要利益相投,没有什么矛盾是不能化解的。江南和北边同时动乱,齐军占据中部隔绝东西,辽西都护府的兵马到不了关中道,若是此时楚王、吴王等集合军队入京‘勤王’,朝廷不敢调边军回防关中,唯一能依仗的只有肃王。如果关系太僵,到时候就不好谈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让王爷带兵入关中,平诸王叛乱?这对西凉好像没啥好处……”
萧绮神色平静:“短期自然看不出好处。不过只要能进关中道,回不回去,还不是我说了算?”
“……”
老萧琢磨了下,缓缓点头:“我这把老骨头,也弄不懂这些。话带到即可,肃王答不答应,我也说不准……”
“大势所趋,肃王没得选。这些我到肃州后,会和肃王详谈。”
“呵呵……”
老萧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起身走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