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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世子很凶txt下载     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师徒重逢

    ??

    钟离楚楚和许不令表情都是一僵,特别是钟离楚楚,她还以为师父在担忧她安危来着,没想到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争八魁?

    许不令察觉不妙,连忙咳嗽了一声:

    “咳咳—”

    钟离玖玖听见熟悉的声音,踢墙根的动作猛的一僵,默默收了回去,继而转过身来,眼中泪汪汪的,连日来的担忧和思念全写在脸上,急急忙忙跑到跟前,一个熊抱搂住了钟离楚楚:

    “楚楚,你没事就好……总算回来了……”

    表情确实发自真心,情真意切,但前后转变这么大,显然有点假。

    钟离楚楚站在原地,被师父抱的喘不过气来,微微扭动了几下:

    “你抱错人了,抱你男人去。”

    “啊?……”

    钟离玖玖俏脸儿一僵,担忧和思念化为了委屈,还有些许无地自容,放开了手,看着钟离楚楚的眼睛:

    “楚楚,我……我错了,我和他……”

    钟离楚楚转身走进客栈:“我累了,想上去休息,你们聊吧。”

    “楚楚……”

    钟离玖玖跟了两步,楚楚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钟离玖玖也不敢惹被伤了心的徒弟,只能转眼望向许不令,眼神变成了恼火,抬手就在自己相公腰上掐了下:

    “你怎么哄的呀你?都怪你,现在怎么办?楚楚要是不理我了,我这辈子都不搭理你……”

    许不令也很无奈,他能把楚楚劝回来都不容易,这两天回来的路上,背都快被楚楚拍断了。可这些话显然说了也没用,他左右看了看,抬手搂住玖玖的腰,低头在红唇了亲了两口:

    “乖,上去和楚楚聊聊就没事了,我在外面打了好几天,浑身都是伤,再掐得躺下了。”

    钟离玖玖本来想躲,听见这话又停下了,握住许不令的手腕仔细探查,双眸一凝:

    “你哪儿来的伤?”

    “外伤,在身上,你先去陪楚楚吧。”

    钟离玖玖见许不令没事,放心了不少,还是徒弟要紧,快步进入客栈。

    只是在楼下纠结了许久,钟离玖玖有点不敢去见楚楚,不去也不行,只能跑进厨房做了碗面,端着上了楼。

    钟离楚楚在客栈开了个房间,把包袱放下后,便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一副家长等着孩子来道歉的架势。

    片刻后,房门轻轻推开,钟离玖玖笑颜如花,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面碗,用脚把门关上,柔声道:

    “楚楚,这几天累了吧?快吃点东西补补,看看你脸都瘦了些……”

    钟离楚楚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望向窗外,声音平淡:

    “你自己补吧,白天陪着许不令打打杀杀,晚上还得伺候许不令,这身子可怎么吃得消。”

    “……”

    钟离玖玖脸色涨红,把面碗放在徒弟旁边的小案上,在旁边坐下,眼神躲闪:

    “楚楚,你……你怎么这么说师父……”

    钟离楚楚抱着胳膊,偏头看向自己的亲师父:

    “那我该怎么说你?就为了和宁玉合比一比,连这种……这种事儿都能比,你还有什么不能比的?以后宁玉合生俩儿子,你给许不令生四个?还是八个?”

    “哎呀—”

    钟离玖玖又急又羞,却又不敢发作,柔声细语道:

    “我没和宁玉合比……”

    “没有?”

    “许不令和你说了?这个混账……有一点点,不过不全是,你知道我的性子,喜欢争强好胜,但也没到那个程度。你不想和宁清夜比,我也只是碎嘴了几句,心里还是更在乎你……”

    “你在乎我?你让我衣服穿少点去勾搭许不令,我脱的露半个屁股蛋儿,你又把我拉回来,说什么我不知羞?你不说我能去?你不让我脱我会脱?”

    “那……那什么……你不是说,在肃州脱过吗……”

    “你——”

    “好啦好啦……”

    钟离玖玖无话可说,瞄了徒弟一眼:“我认错行了吧,你骂我就好了,我还是在乎你的……”

    钟离楚楚衣襟起伏不定,盯了自个师父片刻后,转身把面碗拿过来,用力拿起筷子,哼道: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我和你说清楚,我不可能把许不令叫爹,以后咱们各论各的,我把他当朋友,你爱叫他什么叫他什么……”

    钟离玖玖心中一喜,却不敢表露在脸上,稍微抬起头:

    “好啊……嗯,楚楚,你……你喜不喜欢许不令?”

    钟离楚楚把筷子拍在桌上:“我喜欢什么?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我生气是觉得你不争气,你哪点比别人差了?犯得着自己倒贴嘛?他给你半个名分没有?什么都没给你,你就把能给的全给了,以后他让你做小,你找谁哭去?都不知道和我这当徒弟的商量下?”

    钟离玖玖攥着裙子,自是不敢把强行逼着许不令拜堂的事儿说出来,略显无辜:

    “他……他武功那么高,我……我拗不过他……”

    “他对你用强?”

    “也不是……”

    “那就是你主动的,你以前鬼主意一堆,做事从来不吃亏,怎么这次这么大方?不说正妃,你现在侧妃捞不捞得到都难说,没准到了王府就当奶娘,给人家宁玉合奶孩子,长得还比你娃儿胖,哎呦呦~~”

    阴阳怪气。

    钟离玖玖都快气哭了,却不敢还嘴,毕竟她确实什么都没捞到就白给了,现在见宁清夜都不好意思抬头,更不用说宁玉合了。

    听着徒弟训斥,钟离玖玖除了勾了勾耳边的头发,却也说不出半个字……

    -----

    另一侧。

    许不令上了楼,没敢去观摩师徒俩的修罗战场,摇头叹了口气,来到清夜的房间里稍作探望。

    房间靠着后巷,里面很安静,似乎还没发觉他们回来了。

    许不令抬手推开房门,本想进去和清夜打个招呼,抬眼却瞧见宁清夜躺在被褥里闭着眼睛,在熟睡。

    许不令本想退出去,不过宁清夜睡梦中并未放下戒心,听见开门响动,便已经握住了身侧的雪白佩剑,偏过头来看向门口。

    四目相对。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进入房间关上门,开口道:

    “在休息呀?不小心把你吵醒了……”

    宁清夜惊醒只是本能,瞧见是许不令没有危险后,思绪才渐渐回到脑海,彻底清醒过来。她坐起身来,蹙眉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一坐起身,身上的厚实被褥滑落,露出了洁白脊背和身前绣着莲花的雪白肚兜,和玉合身上的如出一辙,规模也相差不远,从侧面看去峰峦绝秀,腰肢如柳,配上本就冷艳无双的面容,颇为撩人。

    许不令头一次瞧见清夜不穿衣裳的模样,还真没想到白裙下这么有底气,微微愣了下,才连忙转过身去,义正严词:

    “清夜,你这是作甚?”

    宁清夜孤身行走一般都和衣而眠,不过有小麻雀和玖玖两个在外面盯梢,能舒服点自然也不会给自己找罪受。此时瞧见许不令的反应,疑惑低头,才想起来没穿。

    !!

    宁清夜脸颊倏然涨红,猛地躺了回去,差点把床板砸断,被褥包在身上,冷斥道:

    “登徒子,你给我出去!”

    许不令轻咳一声,占了便宜也不好不认账,转身就往出走。

    只是还没出门,宁清夜又想起了什么,蹙眉道:“你等等。”

    许不令顿住脚步,看向清夜:“怎么了?”

    宁清夜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张冷艳脸颊,蹙眉道:

    “楚楚怎么样了?”

    宁清夜虽然性子直,但明显是很在乎朋友的,从对满枝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许不令微笑道:“楚楚没事,已经回来了。”

    宁清夜柳眉紧锁,扫了许不令几眼,想了想:

    “我这几天和钟离玖玖待在一起,仔细注意了下,她好像是真喜欢你,不是贪图你的权势,你放心即可。”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略显意外:“你注意这个作甚?”

    “……”

    宁清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这个,想了想,翻了个身面向里侧,留给许不令一个后脑勺:

    “你是我师弟,稍微注意下而已,还欠你人情呢……登徒子……快滚!”

    许不令含笑点头,驻足片刻,轻声道:“好好休息。”

    “嗯。”

    吱呀——

    房门关上,再无声息。

    宁清夜面向里侧,被褥裹的紧紧的,手儿从被褥下面探出来,握着雪白宝剑看了两眼,便又安心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第六章 破罐子破摔

    夜幕降临,官家宵禁,让灵丘县的年味淡了几分,大街小巷没有百姓驻足,偶尔有官兵持着枪弓大步行过,铠甲摩擦发出‘哗哗—’的响声。

    客栈二楼的房间里,许不令坐在桌前,借着油灯看着舆图,挑选合适的路线,尽快赶往太原。夜莺对小麻雀爱不释手,大冬天的陪着小麻雀趴在房顶上当岗哨,一人一鸟从背影看去颇为温馨。

    钟离玖玖安抚好徒弟后,从房间出来,回到屋里取了跌打伤药,放在托盘里,来到许不令的房间。

    被徒弟训了一顿,钟离玖玖情绪比较低落,原本妩媚动人的双眸,带着几分委屈,闷闷不乐的进了屋,把托盘放下后,并排排坐在许不令旁边,盯着油灯,默然不语。

    冬夜光线较暗,昏黄灯火映在羊脂玉般的脸颊上,晶莹粉腻,樱红檀口勾出个‘姐姐不高兴’的弧度,鼓囊囊的衣襟随着呼吸轻轻起伏,虽然没有言语,但‘还不快来哄哄姐姐’的意思展露无疑。

    许不令放下毛笔,侧目看了两眼,移到跟前紧紧贴着,搂住了她的肩膀,把脸儿转过来面向自己:

    “娘子,楚楚说重话了?”

    钟离玖玖象征性的扭了扭肩膀,不敢和徒弟顶嘴,当着相公总不能再委屈吧啦,她眉宇间硬气了几分,瞪着许不令:

    “死小子,你给我个明白话,我以后到底是老几?”

    问这个,显然是方才楚楚的冷嘲热讽,刺激到了钟离玖玖痛处了。白给也罢,好歹和宁玉合平起平坐,可万一许不令这没良心的,回了肃州让她继续伺候一大帮‘姐姐’,或者干脆让她当奶娘,给宁玉合奶孩子,这还得了?

    许不令笑容温和,直视钟离玖玖的双眸,微微凑近了几分,嘟嘴。

    钟离玖玖可不是好糊弄的小媳妇,抬手就把许不令的脸转开:

    “你别想岔开话题,姐姐我为了你,遭了这么大的罪不说,还里外不是人,你不给我个说法,我……我就不让你碰了。”

    许不令略显无奈,搂紧了几分:“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高低之分,别瞎想……”

    钟离玖玖满眼不信:“那我和你姨掉水里,你先救谁?”

    “你会武艺……”

    “你—”

    钟离玖玖瞪着眼睛,差点气哭,跺了跺绣鞋:

    “好吧好吧,你们都欺负我,我……我本事大活该是吧?我治不了楚楚,还治不了你了……”说着便拿出银针要戳许不令。

    许不令握住钟离玖玖的手腕,和颜悦色:“好啦好啦,怎么和小丫头似得……”

    “你嫌我老?!”

    ??!

    许不令表情一僵,微微摊开手:“娘子,你再这样,我动家法了。”

    钟离玖玖抬手就在许不令胳膊上掐了几下,气势汹汹:

    “怎么?你还想打姐姐?我什么都给你了,发发小脾气你都受不了?来吧来吧,你打死我得了,反正相公不疼徒弟不爱的,活着也没意思……”

    许不令头皮发麻,只得捂住嘴,用力闷咳了几声,脸都咳红了。

    钟离玖玖叉着小腰的动作一僵,连忙停下了话语,扶住许不令的胳膊:

    “你怎么了?”

    “没什么,在平谷和司徒岳烬、陈道子遇上,被打了几下狠的,娘子无需担心。”

    钟离玖玖眼神微惊,连忙握住许不令的手腕查看——有点岔气,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问题……

    许不令摁住放在手腕上的小手,略显虚弱的道:

    “外伤,不是内伤,号脉看不出什么。”

    医道讲究‘望闻问切’,光切脉确实不够。

    钟离玖玖也顾不得发牢骚,扶着许不令站起身来,在床边坐下,然后拿过来疗伤的药物,紧张道:

    “伤哪儿了?”

    许不令坐在床边,随手摸了摸腿的内侧:

    “中了司徒岳烬一下,你给看看。”

    “嘶——”

    钟离玖玖瞧见许不令拍的地方,脸色便是一白。

    许不令随手拍的地方可是人腿上的大动脉,被司徒岳烬几十斤的九环刀砍一下,现在还能活着都算是奇迹。

    钟离玖玖不敢大意,在许不令面前跪坐着,视线与腰齐平,解开了许不令的腰带,动作小心翼翼,生怕触及伤口。

    许不令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在面前的如花美眷,这个视角很让人遐想连篇,他眼神显出几分笑意,却没有出声。

    片刻后……

    “哪儿受伤了?没瞧见呀……”

    “都肿了,你仔细看……”

    许不令左手穿过玖玖耳边的秀发,扶着她的后颈,轻轻按了下。

    “呀——”

    正在仔细打量的钟离玖玖一个趔趄,额头撞到什么东西,反应过来后,双眸便显出难以言喻的羞愤,一拳头锤了过去,起身就要往出走。

    许不令倒抽一口凉气,忍痛拉住玖玖的手腕拽了回来,倒在了被褥上,嘴角含笑:“娘子,你可是大夫,怎么能见死不救……”

    “呸—你给我滚……”

    钟离玖玖脸色涨红,背对着许不令被紧紧搂着,只能用力掰许不令的手指,羞怒道:“放开我,你这没良心的,有你这样的嘛?你放开我……”

    许不令单手制住媳妇,把被褥拉过来盖在了二人身上,抬手转过钟离玖玖的脸颊:“好啦好啦,大晚上的,把楚楚和清夜吵醒,待会儿难堪的还是你。”

    “你——”

    钟离玖玖听见这话,顿时怂了,眼神又是恼火又是委屈,狠狠在许不令胳膊上掐了下:“你这混人,刚吃个大亏还不长记性?万一又被逮住,我还怎么做人?”

    许不令紧紧贴着,被子裹紧了几分:“都已经露馅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破罐子破摔……”

    “你才是破罐子,你会不会说话?”

    “你再凶试试,不听相公话是吧?”

    “你……”

    钟离玖玖脸色红的发紫,声音很小的反抗,却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换上了柔弱模样:“相公,算了,我……我来月事了……”

    许不令眼前一亮:“那正好,教教你别的……”

    ??

    钟离玖玖稍微茫然了下,便反应过来,连忙扭动挣扎:“不行不行……我说着玩的,记错日子了……哎呀,你怎么这么烦人,就不能先说说话?”

    许不令手上动作一顿,见媳妇放弃反抗了,点了点头,搂紧了几分:“好,先说说话。”

    钟离玖玖稍微松了口气,沉默了下,主动缩在了许不令怀里:

    “许不令,你这几天,是怎么劝楚楚的?楚楚倒是没和我闹别扭,但明显不亲近我了,我问她是不是喜欢你,她说不是,可我对她最是了解,肯定藏着话没说……”

    许不令脸颊贴着如云秀发,轻声一叹:“楚楚在路上的时候,说喜欢我来着……”

    “啊?!”

    “最后又说不喜欢了,和我划清界限,看模样是不想影响你和我的关系……”

    钟离玖玖听见这话,心里自然多了几分愧疚,偏过头来:“那我岂不是成了抢徒弟男人的女人,这怎么行……”

    “要不,先这么将就着,等以后再说?”

    “将就个什么呀。”钟离玖玖翻了个身,和许不令面对面:“你是怎么想的?你一个大男人,惹了事总得有点担当吧?”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我想……嗯……”

    钟离玖玖柳眉微皱,抬手就在许不令肩膀上打了下:

    “你想得美。你把我们师徒全吃了,以后我和楚楚该怎么称呼,我叫她妹妹,她叫我师父?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要是没露馅,大不了我和宁玉合一样躲在后面就是了,现在都露馅了,你让我怎么接受?我是看着楚楚长大的,把她当闺女……”

    “我没想通吃……”

    钟离玖玖听见这话,更恼火了:“你是不是人?楚楚性子本来就敏感的很,说喜欢你肯定是喜欢你,最后说不喜欢只是为我着想罢了。你都把楚楚勾搭了,还想不负责?你怎么这么没良心…?”

    许不令满脑袋问号:“那……那我把你休了?”

    “……”

    钟离玖玖话语一顿,继而连忙摇头:“不行……你都把姐姐我这样了,凭什么休我?……反正你是男人,你得想办法。”

    ??

    许不令沉默良久,点了点头:“好,我慢慢想办法,先睡觉吧,明早还得启程赶去太原。”

    钟离玖玖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可她现在除了无理取闹还能作甚?根本就是个死局。

    眼见无计可施,钟离玖玖也只能幽幽叹了一声,认命的闭上眼睛:

    “睡吧睡吧,你快点,我早些回房,不然被发现,又要被楚楚训……”

    许不令躺在被窝里没动弹,略显疲惫的道:“在外面打打杀杀好几天,有点累,不怎么想动。”

    钟离玖玖睁开眼帘,有些古怪的瞄了许不令一眼。本想顺势起身回房,可不知为什么,觉得被子外面凉飕飕的有点冷,不太想动。她迟疑了下:

    “你刚才不是劲儿挺大的嘛?真累了?”

    “嗯。”

    “……,真是服了你了,还武魁……”

    窸窸窣窣,灯火熄灭,房间中稍微安静片刻,便又有似哼似吟的低喃响起……

第七章 镜子

    晨曦洒在大地上,苍生如蚁,在道路、城镇上来回奔波,有的为了一日三餐、有的为了高官厚禄,但从天空朝下看去,便如同人看地上的蚂蚁一样,彼此并没有什么区别。

    平谷桃花海内的一座高峰之上,身着布袍的佝偻老人,背着手眯着眼,仔细打量着脚下的大地。

    偶尔有雄鹰飞过,会在老人旁边停下,颇为亲昵的啄啄老人的靴子,显然是在好奇,往日都站在太极殿顶端的瑞兽,怎么会跑来了这里。

    “咱家卸甲归田,不管事儿了,找你主子去吧。”

    佝偻老人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用鞋子轻踢了下蹲在脚边的猎鹰,猎鹰便震翅乘风而起,直入九天,掠过百里桃花海的上空。

    目送猎鹰远去,老人转身走下了山峰,在山峦密林间缓行,却很快抵达了陈道子葬身的瀑布。

    看了看水底石头上遗留的剑痕后,飞身而下,落在了峡谷河流的边缘,继续往内行进。

    沿途走走看看,如同寻常出门遛弯的老人,或许也确实如此,毕竟他现在已经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只是苍穹之下,众多蚂蚁中的一只罢了,垂垂老矣,剩下要做的,也只是找个顺心的地方合眼。

    穿过蜿蜒河畔、万树桃花,三间小房从桃林间显出了轮廓。

    整整齐齐的树苗林外,多了几个小坑,身着蓝色布裙的女子,颇为吃力的持着小锄头,依旧在冻硬的泥地上挖着小坑,黑狗站在跟前,口鼻中喷着白雾,用爪子也在帮忙刨着。‘嚓嚓——’的声响,是峡谷内唯一的声音。

    路中央没有脑袋的雪人,因为碍眼已经被推平了,树苗林中的大雪人还在,依旧保持着用石子点出来的笑容,看着远方挖坑的女子。

    篱笆小院内,桌子摆在正屋前,木碗里积了一碗雪,坐在凳子上的雪人,穿着刚缝好的白袍,腰间还挂了两把木头削成的刀剑。从河里捕来的鱼儿整整齐齐的挂在窗口,十几条鱼儿几乎把窗户遮住了。

    贾公公在树苗林外驻足,并未惊动桃花林间的女子和那条黑狗,昏黄的眼睛望向桌旁‘衣冠整洁’的雪人,摇头笑了下,却也不知是何含义。

    嚓——

    嚓——

    女子体力不是很好,挖了片刻冻土,停下来稍作歇息,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细汗,目光移向了坐在桌旁的雪人,静止不动,似乎是在想东西。过了片刻,轻轻念叨两句:“黄梁梦觉三春晚,何必别后再相逢……”之类的诗词,休息够了后,便又继续举起了小锄头,周而复始。

    不知过了多久,刨地累了的黑狗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哈气,余光总算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老头,吓得一哆嗦,连忙凶巴巴的叫了起来:

    “汪——汪——”

    女子回过头来,瞧见站在树苗林外的贾公公,眼中有意外,却并无惊讶,很快把脸转了回去,继续举起小锄头挖坑:

    “我不回去,我已经死了,你不许抓我。”

    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似乎是觉得被人打扰了峡谷里的平静。

    贾公公满是褶子的老脸上,重新显出几分谦卑笑意,微微躬身开口道:

    “老奴不是来抓人,已经从宫里退下来了。老奴伺候人一辈子,这自由自在的反而不知何去何从,想着皇后娘娘一个人待在这儿,也没个人帮忙打水砍柴,便过来搭把手。”

    前皇后是萧湘儿,在先帝病故后,变成了太后。而昭鸿年间的皇后,便只有一个,一个在宗人府早已经写下‘病薨’,葬在长安城外的崔小婉。

    不过贾公公看着宋暨长大,看着宋暨成年、继位、娶妻,朝夕相处,可能比宋暨自己都了解宋暨,显然不会认错人。

    崔小婉停下动作,又回过头来,脸上有些不高兴:

    “不许叫我皇后,我已经死了。”

    贾公公轻轻点头:“那老奴就冒昧叫一声崔姑娘了。”

    崔小婉点了点头,站在桃花林里稍微沉默,又念叨一句:“偶然值林叟,谈笑无归期……嗯,你进来吧,陪我说说话。”

    贾公公微微躬身,背着手走进了树苗林之间,东看西看,如同赏景的路人。

    崔小婉拿着锄头回到了篱笆小院儿,从厨房里提来了水壶,左右看了看,把装着一碗雪的木碗取来,清洗干净,倒了一碗热水,询问道:

    “贾易呢?他怎么不回来呀?”

    贾公公跨过篱笆围墙,双手接过木碗,在桌旁坐下,摇头道:

    “贾易那娃儿脑子不好使,去年为了帮宋玉造反,死在了宫里,后来尸体埋在了皇后陵的旁边。”

    “哦……”

    崔小婉喜怒哀乐从来都写在脸上,此时明显有些失落,放下水壶,只有两张凳子,一个坐着雪人,她便坐在了旁边的躺椅上:

    “你怎么不告诉他我在这里呀?他从小就愣头愣脑,让他别进宫非要进,我都死了,也不知道回去……”

    贾公公轻叹了一声:“当年崔公为了削藩,和圣上谋划了这桩秘事,崔公把你接了回来,世上知晓此事也就两三人。贾易是你的死士,他如果不信,别人就信不了,所以他不能知晓。”

    崔小碗自幼便不喜欢这些争权夺利的事儿,眉宇间显出些许生气:

    “皇帝当年给我一杯毒酒,让我就把毒酒喝了,我就喝了。他没和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贾公公把木碗放下,稍微思索,摇了摇头:

    “这事儿说来话长。圣上刚继位时,本意是在七王中加一个,把同胞弟弟宋玉分封到幽州为燕王,此举付出的代价可不小,光怎么说服各大门阀和王侯将相都想破了脑袋。只可惜宋玉不争气,和你通了几封书信,连面都没见过,便忘了自己的身份……

    ……后来崔家想争皇后,事情已经到了那一步,总不能让天子婚宴空着,迎亲使把你送到了长安,身为帝王不可能为了兄弟情谊,随手把一国之母让出去……

    ……宋玉也是猪脑子,坐镇幽州的藩王,权势足以和肃、楚两王分庭抗礼,却因为儿女情长,和圣上斗气,一头扎进国子监当教书先生……

    ……若只是安心教书也罢,圣上不会为逼宋玉,可宋玉在国子监熬了几年,便忘记了初心,看到了帝王手中权力的好处,把圣上当成了抢皇位的仇寇,秘密招揽人手想要拿回皇位……

    ……事已至此,兄弟情义已绝。为帝王者不可能心慈手软,能做的唯有利用这个机会,来换去更大的利益……

    ……宋玉做事优柔寡断,既想篡位,又怕背上千古骂名,不够果决。为了给他找块遮羞布,崔公便建议用你的死来给宋玉当借口。果不其然,宋玉在你死前不敢见你,死后倒是天天闭门不出画画,给外人展现痴情的一面,篡位之时,口口声声都喊着为情所困、为你报仇……”

    “宋玉本来就是伪君子,宋暨也是伪君子。”

    崔小婉柳眉轻轻皱着,指向山林间最大的桃树:“他们就和那颗树一样,为了长得更大,把太阳遮的干干净净,丝毫不管小树会不会枯死,哪怕都是同一颗树的种子长出来的,也不在乎。”

    贾公公对此轻笑了下:“帝王本该如此,若不自私自利野心勃勃,守不住家业。如果当今圣上不是帝王,不比世间任何君子差,你进宫几年,知道你喜欢干净,连你衣角都不曾碰一下,可比世上任何男人君子多了。不过崔姑娘和常人不一样,嗯……视万物为刍狗,能看透人心,所以一直不待见圣上……”

    崔小婉哼了一声:“他都是装的,他只喜欢皇位,一点都不喜欢外人,连吴贵妃给他生的儿子,他都是虚心假意抱着给起居郎做样子看,连把儿子吓哭了都弄不懂……”

    贾公公没有否认,叹了口气:“圣上确实目中无人、很自负,所有帝王都是如此,不过圣上也有优点,知错能改。圣上知道你能看透他,把你当成一面‘镜子’,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学诗词理乐、经常和你聊天,也是想看看你讨厌他什么地方,自查自纠,努力把自己塑造成最完美的君王。只要连你都能骗过去,那天下豪杰也不过尔尔。”

    崔小婉听不大懂,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贾公公想了想,略显感慨的道:“是啊,不过有面镜子在跟前,至少能瞧见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可以及时正衣冠自省。为了雄图霸业把镜子送走,便已经开始走极端,事到如今,已经从人,变成了功利自负、无情无义的饿狼,快要溺死却不自知,仍然盯着岸边的肉,说起来,也挺可怜。”

    “你天天守着他,怎么不提醒他?”

    贾公公摇头:“人这东西,特别是帝王,别人说他脸上有脏东西,永远不会全信,只会怀疑别人是不是心存异心、目无君主。只有自己亲眼照镜子看到,才会当真。所以我劝没用,反而死的早。如果崔姑娘还在宫里,说圣上一句‘你脸上有脏东西’,崔姑娘不会害人,也没心机算计,对皇帝、太监都一视同仁,圣上自然就明白自己真出了问题,会擦去脸上的脏东西。

    不过,现在也没用了,为时已晚……”

第八章 吟鞭东指即天涯(220/538)

    篱笆小院沐浴在晨光下,一老一小一雪人坐在其中。

    崔小婉听完贾公公的诉说,沉默了下,略显不悦,靠在了躺椅上:

    “不提皇帝了,没意思。最近长安城有什么诗词没?你天天待在御书房,应该知道不少,念给我听听。”

    贾公公知道崔小婉的性子,也没继续唠叨这些年憋着心里的感慨,想了想,含笑道:

    “倒是有几首,嗯……风住尘香花已尽……”

    崔小婉坐起身来,展颜一笑:“这个我听过,是李清照写的。”

    李清照……

    贾公公愣了下,昏黄双眼看向旁边的雪人,良久后,点了点头:

    “看来真是李清照写的,那小子倒是没骗人……”

    崔小婉看向衣冠整洁的雪人:“他确实没骗我。不过他也说不清李清照是哪里人,还有苏轼、唐伯虎、辛弃疾,也说不清,找的解释特别牵强。你认识他?”

    “认识,西北那边的一个小娃娃,说起来还把你叫婶婶……”

    崔小婉听到这个,有点不高兴:“我都死了,感觉他比我还大,怎么能叫婶婶,他都叫我姑娘呢。”

    “他没说自己的名字,也没问你的名字?”

    “问了,我没告诉他。”

    崔小婉抬手指向厨房的窗户:“他很会抓鱼,那些都是他抓的,我觉得他有意思,还想让他多留几天,结果他明明知道,就是装不懂,还是走了……和外面的人都一样……”

    贾公公轻笑了下:“人都身不由己,你是如此,他也是如此。也就老奴我,一辈子活完了,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停下就停下。”

    “哼……”

    崔小婉靠在躺椅上,摇摇晃晃,沉默了会儿:“皇帝会不会把我抓回宫里?”

    贾公公想了想:“不会,为帝王者,从来都是当断即断。你已经死了,回去便难以解释当年为什么让你假死,按照圣上的行事作风,削藩的事情完了,无论成败,你都应该真死,避免被人当做‘证据’,揭穿利用亲弟弟的事儿。不过你毕竟是崔家嫡女,此时形势不明,圣上不能再和崔家产生矛盾,所以迟迟未有动作。老奴跑过来,也是为了这事儿,和贾易父子一场,总得给他办点事儿,。”

    崔小婉脸颊上显出些许不满:“那皇帝当年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杀了呀?”

    “唉,法子是崔公出的,虎毒不食子,崔公怎么可能让你真死。再者做事要留后路,就和先找到锁龙蛊解药一样,防止事情失控。若宋玉真撞大运篡位成功,必然会灭了崔氏,你活着,是崔氏唯一的保命符,不可能让你死。不过现在,你确实没啥用了。”

    “还不是在利用我,什么爹爹呀……”

    崔小婉双眸中有些伤感,瞄着种了几百颗桃树的树苗林:

    “小时候,爹爹可好啦,说我可以一辈子住在桃花林里,不想出去就永远不用出去。结果,就放进来个画画的,把我画的好难看,然后又劝我进宫……当时唐家的小姐已经被选为皇后,我问他怎么回事,爹爹含糊其辞,我知道爹爹也变了,肯定会杀唐家的小姐,就让贾易去通知唐家小姐快跑,最后果然是那样……还有那个宋玉,信上说宫里不会选我当皇后,皇帝、我爹都会听他的,我还挺感谢他,结果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事后还跑来道歉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为什么要夸夸其谈?还有前几天那个家伙,明明想多留几天,也跑了……”

    声音轻柔,所有的情绪都体现在表面,从不掩饰,但也没有憎恨、抱怨,只是单纯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就和说这个树长歪了、那棵树长矮了一样。

    世上能和崔小婉交流,并理解她想法的人,估计也只有贾公公了。

    贾公公年近八十,看尽一个帝国兴衰起伏,从帝王将相到后宫嫔妃,从满朝文武到市井小民,基本上都是从生看到死,早就把世事看透了,也看淡了。而崔小婉则从生下来开始就没入世,一直都是以局外人的视角看待芸芸众生,彼此经历虽然截然不同,但看待事物的角度是一样的。

    贾公公捧着水碗安静聆听,和王侯将相打交道久了,到头来还是觉得小孩说话有意思,不用费脑筋琢磨背后九曲十八弯的含义,是啥就是啥,特别照顾他这种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一老一少,就这么坐在院坝里,说了大半天。

    崔小婉遇上想说话的人,还是很健谈的,把以往遇到的人都说了一边,最后又在前几天的那人身上停下:

    “那个家伙,还说家里有个大花海,种了几百种花,世上有的花那里都有,一年四季的景色都不一样,现在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腊梅、茶花、君子兰。我看他不像是骗人,世上有没有这种地方呀?”

    贾公公含笑点头:“有一个,听说过,不过老奴也没去过。”

    崔小婉想了想:“那我以后住哪里,不然皇帝哪天想通了,派人来杀我,我躲在地窖里肯定没用。”

    贾公公听到这里,略显迟疑:“那地方是私家的,你去怕是不太好……”

    “那个家伙挺不错,他种的花海肯定乱七八糟,我借个小地方住下,可以帮他养花,他要是不领情,我们回来就是了。”

    “呵呵……”

    贾公公探头一叹,撑着膝盖站起身来:

    “那地方可有点远,你确定?”

    “慢慢走就到了,我没事,你也没事,对不对?”

    贾公公点了点头,世外之人,本就是如此。

    崔小碗站起身来,从碗柜里取来木碗筷子,又到屋里取来衣裳、书册,然后便关上了房门,用条小麻绳拴在黑狗的脖子上,牵着走出了篱笆墙,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

    “还有事吗?”

    贾公公背着手看了两圈,摇头轻笑,念叨一句:“本来还想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埋着,唉,奔波的命哦……”慢悠悠的跟在了后面。

    崔小婉背着包裹,牵着小黑狗,在林间小道上脚步轻快的行走:

    “浩荡离愁白日斜,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走到哪里算哪里,埋在哪儿不都变成泥巴,一样的。”

    “我这把老骨头,估计也养不活几朵花……”

    “吃胖点嘛。”

    “汪——汪——”

    “唉……”

    声音渐行渐远。

    藏于世外的峡谷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个身着白袍的雪人坐在桌前,看着篱笆外的百树桃花,直至春风拂晓,抽出第一只嫩芽……

第九章 绮绮最乖了

    腊月二十九,年关前夜。

    太原城内爆竹声声,绚烂烟火在汾河之上遥遥可闻,聚集数十万人口的巨大城池内歌舞升平,连绵延数里的边军大营内,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气氛中。

    经过八百里奔波,许不令在深夜时分,赶到了汾河上游的崖头湾,找到了停泊在港口内的楼船。

    太原已经远离幽州,地处东部战线的西侧,距离长安九百里,往西走,过吕梁、延州,便直接到了原州附近,原州驻扎有西凉兵马,到了那里基本上就等于回家了。

    抵达太原,狼卫和追兵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过玉玺在身,为了保险起见,许不令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赶路,沿途还是隐匿着行迹。

    抵达汾河畔的港口时,时间已经过了三更,共乘一马的玖玖和楚楚靠在一起,都是昏昏欲睡,脸颊上带着几分憔悴,显然是长途奔波所致。

    宁清夜性格坚毅,从不在许不令面前表露出软弱的一面,身形笔直坐在马上,长发随夜风飘舞,看起来还挺潇洒。

    瞧见楚楚趴在钟离玖玖背上睡着了,宁清夜开口道:

    “跑这么急作甚,就不怕把你家九姑娘累死?”

    钟离玖玖本来昏昏欲睡,听见这话顿时醒了,倒是不敢说重话,只是柔声道:“什么九姑娘,清夜,你叫我姐姐就好了。”

    许不令走在宁清夜身侧,其实也很疲惫,不过看到远方飘在河面上的楼船,还是如释重负的笑了下:

    “明天就是年三十,总得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饭不是,现在累点没啥,到了船上可以好好休息。”

    宁清夜瞧见船只后,便加快了马速,跑到了河边。

    许不令带着夜莺和师徒俩紧随其后,在岸边翻身下马,王府护卫马上迎了过来。

    两层船楼的灯都灭了,只有二楼婚房中还亮着灯火,窗口显出一个女子执笔书写的侧影。

    许不令见状,让护卫不要兴师动众打扰了姑娘们的休息,牵着马上了甲板后,轻手轻脚的走向船楼。

    钟离玖玖也不好大晚上给各位姐姐敬茶,默默回了自己房间。楚楚倒是想找好姐妹玉芙诉诉苦,不过天色太晚也不好打扰人家,便也回了房。宁清夜则是去了宁玉合的房间报平安。

    许不令让夜莺回房休息,独自提着装有玉玺的木盒,静悄悄走到二楼,抬手敲了敲房门。

    咚咚——

    “进来。”

    房门推开,抬眼便看见一盏烛灯放在宽大书桌上,房间里充满喜气,幔帐下铺着大红被褥,各色金器摆在案头。

    身着黑色睡裙的萧绮坐在书桌后,如墨长发披散在背上,明显刚刚沐浴过,皮肤还带着几分红晕,似出水芙蓉般明艳动人,不过气质依旧高冷,脸上没有半点情绪。

    许不令进入婚房,萧绮转眼瞄了下,回过头去继续看信件,只是很快便是表情一僵,猛地转过头,神情与往日的波澜不惊大相径庭,直接从椅子上起身,靠在了窗口,手儿掩着肚子下面,瞪大眼睛:

    “许不令,你怎么回来了?”

    ??

    满眼温柔的许不令表情也是一僵,看着成熟知性的未婚妻,见到他后半点喜悦都没有,还露出这般避如蛇蝎的模样,心中自是不怎么舒服,蹙眉道:

    “绮绮,怎么了?不欢迎我?”

    “不是……”

    萧绮反应很快,知道说错了话,迅速放下手站直了几分,露出笑容:

    “相公,是我失礼……只是没想到你回来这么快,该去接你的……”

    许不令点了点头,虽然有点茫然,不过萧绮整日忙于公事,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天色太晚有点失神也是正常,便也没往心里去。他关上房门,提着玉玺放在书桌上,抬手便要把萧绮抱过来,大干一场。

    萧绮眼底有些惊恐和窘迫,肚皮下被妹妹鬼画符,哪里敢让未婚夫看到,她连忙主动出击,握住许不令伸过来的双手,微微踮起脚尖在许不令脸上亲了口,然后道:

    “说正事吧,大男人的,别光想着温柔乡。”

    许不令知道萧绮的性子,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对劲,便没有太急躁,在太师椅上坐下,拍了拍腿:

    “你别整天费脑子光想着正事,该休息也得休息,不然身体扛不住。”

    萧绮很乖巧的在许不令腿上坐下,笑意轻柔:“我不想这些,你指望湘儿、红鸾想不成?总得有个给你出谋划策的……”

    许不令点了点头,觉得萧绮今天有点太乖了,完全不像往日霸气强势知性的大小姐,暗暗琢磨了下,也只当是小别胜新婚了。他转眼望向书桌:

    “有紧急消息?”

    萧绮说起正事,便隐去了小女人的些许羞怯,拿起桌上的信纸,靠在许不令怀里,认真道:

    “前些天,江湖悍匪孙乾、石春等人在江南挑头起义,应该是吴王的安排,早有预谋,官府也反应迟钝,不过短短十天功夫,便把叛军扩充到了两万余人。睦州防备疏松,三千守备军连打都没打便弃城而逃,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发展成何等模样了。”

    许不令对此似乎不奇怪,抱着萧庭姑姑,看了看老同学萧庭的手书信件:

    “江南兵都没打过仗,加上吴王从中作梗,自然是望风而逃。长安城那边是什么反应?”

    萧绮拿起桌上的另一封信件:“圣上问讯震怒,不过可能也猜到了不对劲,并未责骂吴王,也未督促吴王镇压,而是传令辽西都护府和豫、魏两王,速速派兵下江南平叛。”

    许不令轻轻点头:“看来宋暨不傻。”

    萧绮摇了摇头:“你我是局外人,得到的消息多,自是能看清局势。长安城被蒙在鼓里,肯定没你我看得远。圣上猜出是吴王在做手脚,但不清楚吴王的布局,只当是吴王想借着流民起义乘势而起。但以我的猜测,豫、魏两王必然早已和吴王串通一气,吴王也不是想自立为帝,而是凭借雄厚财力扶持战力最强的魏王上位。此时传旨平叛,魏、豫两王肯定阳奉阴违,走一天歇三天拖延时间。”

    许不令思索了下,对这个说法倒是大为认同。

    吴王手底下的江南兵根本打不了仗,造反的可能性聊胜于无。魏王则不同,魏王和越王镇守南方,和南越正面接敌。

    越王身在穷山僻壤,穷的连铠甲都凑不齐,是七位藩王中打酱油的,根本没存在感,基本上是魏王独镇南越。虽说兵员素质比北疆这边差一下,但魏王逐鹿天下的资本是有的。

    “那江南恐怕要大乱了,不知要死多少人。”

    萧绮叹了口气:“不止,豫、魏两王不动,平叛全靠辽西都护府调兵,而前些日子,传国玉玺和你的事儿传到长安,为了防止肃王强攻关中道,长安城把大量精兵调去了西线,这时候要是有人在东线关隘上做手脚,连回援都来不及。”

    许不令眉头一皱:“这都是吴王谋划的?”

    “说不准,各方暗中推波助澜的结果。东部战线从吕梁至幽州横跨千里,会从哪儿动手,事前根本摸不清。我们在西边,暂时影响不到我们,静观其变待时而动即可。”

    许不令他手底下没半个兵,除了看戏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当下点了点头,抬手解开萧绮裙子的系带。

    萧绮说完正事儿,眼神又是微慌,按住许不令的手:

    “相公,你……我来月事儿了,你去找湘儿吧。”

    许不令略显无奈:“娘子,你当我不会记日子?”

    “……”

    萧绮心中焦急:“我累了,算了吧……”

    “又不用你动,给你放松一下。”

    许不令带着微笑,把萧绮放在书桌上,动作温柔。

    萧绮单手撑着桌子,努力用手阻挡,脸儿似是要红的滴出血来。可她只是个书香小姐,哪里是许不令的对手,还没怎么看清,裙子就开了。

    ??

    飞凤展翼……

    许不令笑容一凝,低头看着端庄知性的萧大小姐的……那什么……

    装点温馨的婚房中寂静下来,针落可闻。

    萧绮见事情败露,双眸显出欲哭无泪的神色,无助遮挡,颤声道:

    “湘……湘儿那死丫头……”

    “绮绮最乖了……呵呵……”

    “你不许笑!”

    “娘子,手拿开些,我仔细看看……”

    “唉~……”

第十章 温情如蜜

    河水轻拍杨柳岸,楼船浮浮沉沉,月色映在窗纸上,朦胧光亮落入温暖房间,寂静无声,画面好似定格。

    软塌前的小案上,放着几件崭新的袍子,银线勾勒出云纹,从领口到下摆都一丝不苟,细细密密的针线纹路间,不知藏了多少思念与离愁。

    轻罗幔帐间,身段儿风风韵韵的陆红鸾,侧躺在软枕上,宁静淑雅,似乎早已经熟睡,但那双饱含温柔的双眸却是睁着,愣愣望着墙上的男子画像,已经不知看了多久,夜深人静,却没有半分睡意。

    依稀记得去年年关时分,两个人还坐在景华苑的别苑里喝着小酒。因为湘儿把珍藏的好酒送给了令儿,她心里吃醋,就跑去孙家铺子,寻了两坛烈酒送给了令儿。

    结果弄巧成拙,令儿给喝醉了,红着脸满身酒气,把她按在了绣床里……

    陆红鸾轻轻咬着下唇,手儿不自觉的又掩在胸口的牡丹花上,觉得呼吸都比较困难,好似又被很沉的宝贝疙瘩压住了。

    那还是她第一次和令儿有肌肤之亲,以前虽然偷偷摸摸的也有,但好歹隔着衣裳,那次却是把肚兜都挑开了,差点把毫无准备的她吓死。

    不过……不过挺刺激的……

    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被令儿从头到脚亲了个遍,也没有那次酒后误事让她印象深刻。仔细想来,可能当时是把自己当姨,有违背道德的感觉在其中吧……

    可惜,自从出长安城后,和令儿的关系好似更近,但实际上却有点疏远了。经常见不到令儿,还有一大帮姑娘和她分享令儿,感觉心里酸酸的……

    就这么思前想后,辗转难眠,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进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陆红鸾眸子依旧望着桌上的袍子,直至有人从房门处走了过来,拿起袍子看了看,高挑的身材和明朗的笑容,和在魁寿街外第一次见面一样,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令儿?

    陆红鸾稍微茫然了下,继而满心惊喜,想要直接坐起身,却又不知为何没动,可能是怕现在在梦里,一动就醒了吧。

    许不令拿着袍子自己看了几眼,嘴角带着微笑,抬步走向里屋,穿过珠帘。

    踏踏——

    轻柔脚步传来,伴随珠帘碰撞的轻响。

    陆红鸾确定是真的,不是在做梦。

    刹那间心思百转,陆红鸾犹豫了下,连忙闭上了双眸,想等着令儿呼唤她的时候,再慢慢醒过来,然后平平淡淡的交流。若是太过激动的话,令儿便知道自己非常想他,心里肯定会愧疚,觉得不该离开这么久。

    许不令挑开珠帘进入里屋,抬眼瞧去,昏暗光线下,依稀能看到被褥下的轮廓——冬天比较冷,陆姨侧躺着面向外侧,被褥裹的紧紧的,只露出一张脸颊,温柔熟美,透着难言韵味。

    绣鞋整齐的放在地面,墨绿长裙叠在旁边的小凳上,枕头旁边还放着几张不知叠了多少次的宣纸,睡前都会看上一眼,已经出现了清晰折痕,却干净如新。

    许不令站在床边仔细看了片刻,取出火折子点燃了烛灯,昏黄火光洒在睡房中,更添几分暖意。

    陆红鸾闭着双眸,并未醒来,只是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翻身平躺,避开了光线。

    许不令嘴角含笑,和陆姨相处时间最久,是不是在装睡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也没有点破,在床边半蹲着,将手塞入被褥下,轻轻摸索。被褥里很是暖和,很快触及到了一大团儿,温热细腻,可以感觉到下面慢慢变快的心跳。

    咚——咚——

    “呼~~~”

    陆红鸾的脸颊肉眼可见的转为涨红,却依旧纹丝不动,方才是不想醒来,现在是不敢醒了。

    许不令可没有占了便宜见好就收的意思,反正是他姨,又不是外人。当下很娴熟的给陆红鸾按摩,缓解长时间独守空房的苦闷。

    陆红鸾一碰就软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这个,咬着下唇强行忍了片刻,发觉许不令的手竟然得寸进尺往下滑去了,连忙睁开的双眸,娥眉微蹙,眼神中带着几分羞恼和责备,如同看待不听话的晚辈。

    可惜,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许不令便含笑开口:

    “知道啦,你是我姨,不用说了。”

    “啐—”

    陆红鸾这一醒,便再也压不住羞愤了,往里面缩了些,抓住许不令的手:

    “令儿,你怎么这样?回来就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一点都不像以前了……”

    “有吗?”

    “有。”

    陆红鸾眼神瞄着许不令,明显充满思念,嘴上却是不满道:

    “以前你晚上过来,都是规规矩矩在帐子外面看着,也不动手动脚,只说哄我开心的话……”

    许不令笑意盈盈,掀开被褥直接躺了进去:“那肯定的,对待姨和对待媳妇能一样吗?”

    陆红鸾身子一紧,哪怕屋里只有俩人,还是本能的抬眼瞄了下,才让许不令搂着,抬手在他腰上掐了下:

    “什么媳妇,在外你还是要叫我姨,私底下才能叫我红鸾……这次出去这么久,没受伤吧?”

    许不令紧紧搂着陆红鸾的肩头,微笑道:

    “没受伤,光赶路了。”

    陆红鸾用手在许不令身上仔细摸索,没发现有包扎的伤口后,才暗暗松了口气,手儿撑起上半身,趴在了许不令的胸口上,居高临下:

    “这次出门,又勾搭了几个姑娘?船上怕装不下了吧?”

    语气酸酸的。

    许不令听见这口气浑身舒坦,这次倒是底气很足,认真道:

    “这次出门一个姑娘都没勾搭,以后也不会往肃州带人了,就船上这几个。”

    “真的?”

    “真的。”

    “……”

    陆红鸾眨了眨眼睛,见许不令没说假话,又皱起眉头,软软躺了回去:

    “令儿,你不会是觉得我善妒,怕我生气,才不去勾搭女人吧?我就只是嘴上说说,又不是真拦着你……”

    “没有,别多想。”

    许不令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思索了下,偏头看向陆红鸾:

    “陆姨,再过些日子就回肃州了,父王估计也把婚礼准备的差不多,要不你一起进门吧?”

    陆红鸾沉默了下,小声道:“我和你娘义结金兰,你爹都把我当妹妹看,我若是光明正大嫁给你,还不得被人笑话死……”

    许不令略显无奈:“你要是不嫁,就还是萧家媳妇,把萧绮叫姑姑,那以后我们咋算?”

    “唉,你别说了,我都为这事儿烦死了……”

    许不令摇了摇头:“那行,我去和萧绮商量,萧绮现在是你长辈,给你做主你也没办法对吧?”

    陆红鸾心早就在许不令身上了,女人谁不想有段圆圆满满的婚姻,独自在船上待了近两个月,心中已经有所动摇。当下点头摇头的,也没第一时间拒绝。

    许不令见陆红鸾总算是松口了,显出几分笑意:

    “那现在能不能……”

    陆红鸾心中一慌,眼神略显羞恼:“令儿,你别这么急嘛……女人,那什么很重要的,等过几天回了肃州,我准备一下,不说明媒正娶,盖头你总得掀一回……不然我总觉得我是你姨……”

    “那多刺激……”

    “啐—令儿,你越来越坏了,找湘儿去,她都快憋疯了,这些天一直在船上作妖,都快把萧绮折腾死了。”

    陆红鸾轻轻推搡,把乱动的手移开,便转了个身,留给许不令一个后脑勺。

    许不令附身在陆红鸾脸上吧唧亲了两口,惹得陆红鸾把被褥拉起来蒙住脸,才心满意足的起身:

    “早点休息。”

    “嗯……你悠着点,湘儿没轻没重的,小心把身子累垮了……”

    “陆姨放心,我这身板你还不晓得……”

    “你就嘚瑟,这么大一船姑娘,过两年你不往外躲都是好的……”

    许不令摇头微笑,帮忙盖好被褥,便转身出了房门……

第十一章 念念不忘

    许不令走出房间,把房门轻轻带上,在廊道中转眼看去,船尾最深处的房间亮起了灯火,应该是喜欢熬夜的宝宝,已经从丫鬟那里得知的消息。

    三更半夜,船上大半都睡下了,很安静。

    许不令无声无息走过廊道,路过宁玉合的房间是,听到里面有些许说话声:

    “小宁,许公子真把老司徒打趴下了?”

    “嗯,你没跟着可惜了,不过你武艺这么差,跟上估计也拖后腿……”

    “会不会说话呀你,许公子是疼我,不想让我身陷险境……”

    ……

    “清夜,你没受伤吧?”

    “师父,我没事,我一直跟在后面东奔西跑,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说起来挺可惜的……”

    “切,我还以为你给许公子帮忙呢,说半天也是跟着打酱油的……”

    “许不令这是怕我身陷险境……”

    “嘿——这是我的话……”

    ……

    祝满枝喜欢和宁玉合睡一起,清夜回来免不了瞎扯半晚上。

    许不令轻轻摇头,聆听片刻便走了过去,来到最深处闺房的门口。

    抬手推门,门却是拴着的,没推动。

    ??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

    不过门虽然没开,闺房之中反应却很快,萧湘儿略显慵懒的声音传来:

    “我睡了,一点都不想你,明天再说吧。”

    许不令有些好笑,又敲了敲:

    “宝宝,快开门,我来还账了。”

    “我累了,不开。”

    许不令叹了口气,微微板起脸,声音硬了几分:

    “我数到三,不开门,待会别哭。”

    “……”

    房间里沉默了下,显然是怂了。

    片刻后,萧湘儿走到门后面,不情不愿拉开了门栓。

    昏黄火光下,曼妙动人的身段儿自门后显现,身着红色睡裙,布料轻薄,透着朦朦胧胧的肉色,勾勒出葫芦般的姣美身段儿,隐隐可见衣襟金色的荷花藏鲤。脸颊妆容精致,红唇似朱漆,如云长发盘起插着金簪,翠绿耳坠停步后仍在轻轻摇晃,说不出的惊艳。

    这艳丽妆容,明显是刚刚爬起来打扮好的,萧湘儿却做出几分困倦状态,不冷不热的靠在门上,轻轻哼了一声:

    “我都睡下了,大晚上的,过来作甚?”

    “过来休息呀,我住这里。”

    许不令进入房间后,便横抱起了萧湘儿,往里屋走去,手还乱捏。

    萧湘儿本来还故作镇定,被横抱起来便有些急了,赤足在空中轻轻晃动,手儿在许不令肩膀上拍打了两下:

    “许不令,你放肆,怎么见面就动手动脚……”

    许不令脚步一顿,轻轻蹙眉:

    “怎么?不想我?”

    萧湘儿自然是想的,都快想死了,不过身为女儿家,总不能表现的比男人还急切。她蹙眉道:

    “你方才去我姐哪儿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刚才她没休息,过去说了些正事儿。”

    萧湘儿如杏双眸眨了眨:“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德行?……怎么样,我姐好看不?”

    许不令想想都有点好笑,点头道:

    “好看,你姐边哭边训你,可怜死了,那可是你亲姐,你都下得去手。”

    萧湘儿轻轻哼了一声:“谁让她上次兴致勃勃的把我按着,那时候她可没把我当亲妹妹看。放开我,你累了,明天再说。”

    许不令哪里舍得放手,走到里屋,很粗鲁的把宝宝往被褥上一丢:“我不累,很有精神……”

    后背一碰被褥,萧湘儿的气势便再难保持,知道今晚上在劫难逃,轻轻蹙眉:

    “这么久没见,你就光想这些不成?”

    许不令解开腰带,认真点头:

    “嗯。”

    ??

    够坦荡!

    萧湘儿无话可说,摊上这么个臭哥哥,也只得认命了。她想了想,附身从床底下翻了翻,拿出一双红鞋,丢给许不令:“那,你定做的,本宝宝穿着试过,差点把脚崴断。”

    许不令接过做工精良的‘高跟鞋’,眼中显出几分赞赏:“还是宝宝乖,来穿上试试……”

    “你给我穿。”

    “遵命宝宝……”

    ……

    船只浮浮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

    闺房中灯火依旧,房屋稍微乱了几分,荷花藏鲤、衣袍、睡裙扔在地上,有些还被撕破了,空气中弥漫着甜甜蜜蜜的味道。

    幔帐放了下来,萧湘儿侧躺在许不令胳膊上,脸颊微红,挂着些许细汗。长时间的烦躁和枯寂得到发泄,连精神都好了不少,总算恢复了往日宝宝大人的模样,手中拿着红木小牌,用刻刀在许不令还债的一面上刻着‘正’字。

    许不令搂着湘儿仔细看着,微笑道:

    “账还的有点慢,要不……”

    萧湘儿用肩膀轻轻撞了许不令一下:“你赶了这么远路,我可不想把你累怀了,不然红鸾又得阴阳怪气。对了,你也是个没良心的,这么久不回来也罢,还让宁玉合跑回来,让我给她画画,我是女人,两个女人躲在房间里鬼鬼祟祟,红鸾又喜欢瞎猜,现在看我们眼神儿都不对……”

    “宝宝辛苦了,谁让你心灵手巧呢。”

    “知道就好……话说宁道长,怎么没毛呀?看起来和小姑娘似得……”

    “天生的,你想不想……”

    “呸——你是不是人?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当女儿家是什么?”

    “呃……”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随便说说,别当真。”

    “哼~”

    萧湘儿这才放心下来,继续刻着小木牌,询问道:“你这次出门,没捎带几个姑娘回来?”

    “没有,我这次出去是办正事,怎么可能看见姑娘就往船上带。”

    萧湘儿满意点头,想了想,又问道:“幽州那么大,就没遇上什么特别的姑娘?”

    “呃……”

    许不令稍许迟疑。

    萧湘儿都同床共枕这么久了,顿时就闻到了一丝不对劲,放下木牌转过身,瞪着许不令的眼睛:

    “老实交代,要是连我也瞒着,我以后就不给你做那些小东西了,玉合和姐姐的尾巴都准备好了,待会儿我扔河里去。”

    许不令略显无奈:“不是你想的那种特别,应该说特殊,和男女之情没关系。在幽州的时候,遇上过一个小村姑,隐居在山里,嗯……感觉有点智力障碍,说话的逻辑和人不一样……”

    萧湘儿似懂非懂,琢磨了下:

    “傻子?被人丢山里的?”

    “也不是傻,就是和正常人不一样,说特别,是因为那村姑,给人的感觉很古怪,就好像一块白玉,没有丝毫瑕疵,让人很有保护欲,却又怕不小心给弄脏了,连说话都得注意,就是那种怕教坏小孩子的感觉,我也说不大清楚……”

    许不令仔细回想了下,实在不好形容,便做了个比喻:

    “就像是凡人遇上出世仙人,凡人的七情六欲自是入不了仙人的眼,所以会刻意矫正自身,免得被仙人嫌弃市侩,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

    萧湘儿如月娥眉轻轻蹙起,仔细思索了下,微微点头:

    “愚者觉得智者傻是必然的,因为看不懂智者做事的目的和初衷。嗯……这样的人,倒是听说过,书上记载的佛门得道高僧、道家活神仙、儒家圣人,基本上都是如此形容……

    ……常言‘相由心生’,能修身至此,连你都觉得自己市侩的,世上估计没几个,我也没见过……不对,以前崔皇后活着的时候,好像有类似的评价,‘一见小婉误终身’什么的,听说见过崔皇后的人,都是念念不忘,却又只敢远观不敢亵玩,连当今圣上都是如此。我在宫里的时候,和崔皇后接触过,不过崔皇后性子孤僻,也没深入交流……唉,算了,崔皇后也是个可怜人,不提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把思绪暂且放下,伸出手来:

    “好了,我交代了,尾巴交出来。”

    萧湘儿轻轻哼了一声:“白天给你,现在给,你准拿来欺负我。”

    “给不给?”

    “不给……呀呀~我错了……”

    叮咚——

    两人正在被褥里打闹之间,外屋的露台忽然传出轻微响动。

    许不令动作顿住,转眼看去,却见一个白衣人影鬼鬼祟祟的走了进来……

第十二章 要死一起死(222/538)

    靠着河岸的房间中,宁玉合和宁清夜两师徒躺在两侧,小满枝趴在中间,下巴搁在胳膊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睫毛轻轻颤动,看模样正在梦游幽州,陪着许不令大杀四方。

    客房床铺太小,三个人肯定睡着挤,宁清夜没有脱去衣裙,只是单纯陪着师父和满枝聊天叙旧,此时见满枝睡着,轻手轻脚的把被褥盖好,起身穿上了靴子,然后回头看向宁玉合,使了个眼色,示意宁玉合出去。

    宁清夜天生面容清冷没什么表情,这个把人叫出去谈事儿的动作,在不同人眼中自然有不同的感觉。

    宁玉合心中本就有不可告徒弟的事儿,瞧见这个眼神差点吓死,以为和许不令的事情暴露了,娴静面容上的微笑僵住。她想了想,低下头去,慢吞吞起身披上了衣裙,跟着清夜走向廊道,欲言又止,止有欲言,恐怕此时宁清夜声音重上半分,都能把她吓哭。

    宁清夜并没有感觉到背后师父的不自然,缓步出房门,在廊道里停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蹙眉道:

    “真是荒唐……”

    话刚出口,宁玉合就哆嗦了下,连忙拉住宁清夜的手腕,眼神惶恐无助:

    “清夜,你……我……许不令他也不是故意的,都怪我……”

    宁清夜莫名其妙,转过头来,上下打量:

    “师父,你知道这事儿?”

    “嗯?……”

    宁玉合表情一僵,察觉到徒弟不是冲着她来的,又被吓了个半死,连忙收敛情绪,缓缓点头:

    “知道,唉……”

    我知道什么呀我知道……怎么办怎么办……

    宁清夜有些弄不懂了,蹙着眉锋:

    “师父,你知道许不令和钟离玖玖睡一起了,为什么……”

    “什么?!”

    宁玉合瞬间炸毛,瞪着眼睛满是恼火。

    宁清夜话语再次顿住,微微偏头。

    “呃……”

    宁玉合本就文静,一惊一乍之下,差点岔气,急忙又缓和情绪,略显气愤的道:

    “他和夜九娘睡一起,竟然让你在旁边看着?”

    宁清夜眨了眨清泉双眸,思索了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是,我偷偷看到的,你既然知道这事儿,怎么不告诉我?还有,为什么说都怪你?”

    完了完了……

    宁玉合比宁清夜矮些许,紧紧攥着裙摆,如同犯错的孩子站在家长跟前,举止却又得摆出师父的姿态。不敢和清夜对视,她转眼望向的天空的月亮,脑中急转,轻叹道:

    “我……唉,我不是和夜九娘有矛盾吗,令儿喜欢夜九娘,我自是不答应,还警告夜九娘。嗯……那女人的脾气,你知道的,不说还没啥,我一警告,她就灵机一动,来真的了……所以说怪我,如果我不多嘴,夜九娘不会和令儿凑在一起的……”

    憋了半天,总算是把慌圆过去了。

    宁清夜缓缓点头,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她轻轻叹了口气:

    “楚楚也喜欢许不令,我看的出来。你说她们师徒俩,怎么能共侍一夫?那以后夜九娘生了闺女,楚楚该把娃儿叫妹妹,还是叫闺女?想想都乱……”

    我也在想这个……

    宁玉合脸颊上满是窘迫,不敢面对徒弟,一直望着天空的月亮:

    “其实……其实也没啥……”

    “嗯?!”

    “咳……我是说,这种事儿多的很,你没接触过罢了。王侯之家,连老中青三代共侍一夫的都有……”

    “???!”

    宁清夜张着小嘴,满眼都是错愕:

    “师父,你在说什么呀?!”

    宁玉合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心里慌的不行,嘴上还得保持镇定:

    “有时候也没办法,要宽容些。楚楚和夜九娘,也没血缘关系,年纪也不大,都喜欢令儿,我们总不能把其中一对硬拆了,你说是不是?宁拆十座庙、莫毁一桩婚嘛。”

    宁清夜仔细思索许久,微微点头:

    “倒也是……”

    宁玉合抿了抿嘴:“对嘛,令儿是王侯,侧妃也比平民百姓的嫡妻尊贵,又不会亏待人家。既然你情我愿、又养得起,一家人和和美美有什么不好?非要计较这些礼法规矩,才是落了下乘,你说是不是?”

    “……”

    宁清夜抬起葱白玉指,挠了挠头发。

    宁玉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

    “以前这些道理,我没教过你。这世上啊,为难的事情多的很,凡事都钻牛角尖的话,就活不成了。明善恶、知是非即可,不用把圣人的要求强加给自己,一切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

    宁清夜思索许久:“哦……好吧……嗯,师父教训的是。”

    “好了,去睡吧,好好休息一下。”

    “好……”

    宁清夜转身走向房间,走出几步又微微偏头,显然还没消化掉师父传授的观念。

    宁玉合保持着微笑,目送乖徒儿消失在房间里后,温柔的脸颊便渐渐染上了羞怒。

    这个死小子,竟然……

    宁玉合想了想,便身轻如燕的跃入船只后方的露台,进入了萧湘儿的房中。

    ————

    闺房之中,许不令听见声响,抬起眼帘看去,见宁玉合走了过来,眼前微微一亮,还以为师父记着彼此的约定,抬手招了招:

    “师父,快过来。”

    只是宁玉合挑开帘子后,火气便再也压不出,走到跟前,抬手在许不令脊背上拍打:

    “孽徒孽徒孽徒……”

    ??

    被压着的萧湘儿,本来有些窘迫,瞧见这一幕,挑了挑眉毛,微微拉起被褥遮挡两团儿,好奇道:

    “玉合,你怎么了?”

    许不令知道肯定是因为玖玖的事儿,被打也不敢挡,含笑道:

    “师父,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宁玉合呼吸急促,抬手又拍了几下,才瞧见湘儿脸色发红的躺着,她急忙转过身去,沉声道:

    “许不令,你为什么和夜九娘在一起了?”

    萧湘儿早就把钟离玖玖当成小妹看了,对此丝毫不惊奇,见向来温柔如水的宁玉合醋海翻波,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看笑话。

    许不令坐起身来,把宁玉合拉到跟前坐下:

    “师父,你听我解释……事情得从菩提岛说起,那时候……”

    许不令轻声细语,把菩提岛下的战况说的险象环生,全靠钟离玖玖的博学多才才逃出来,被逼着拜堂,也稍微改成了两个人绝境之下情投意合。

    宁玉合仔细聆听,虽然不怎么待见钟离玖玖,不过也知道钟离玖玖本事大,对许不令很有帮助。她的火气,主要都是被宁清夜吓出来的,稍微坐了片刻,便也安静下来了。

    等待许不令解释完,宁玉合叹了口气,瞄了瞄看戏的湘儿,起身道:“罢了,不怪你就是了,你们继续……”

    说着便想往出走,给湘儿留出私人时间。只是她刚刚起身,手腕便被握住了。

    许不令带着几分笑意,柔声道:

    “来都来了,师父上次答应好的……”

    宁玉合表情一僵,偷偷想挣脱,却挣脱不开。

    看戏的宝宝表情也是微变,连忙蹙眉道:“不许按着我,再欺负我一个,我翻脸了!”

    宁玉合见萧湘儿竟然不阻拦,脸色渐渐涨红,回过头,眼神弱了下来:

    “令儿,要不算了吧……”

    萧湘儿知道许不令的性子,肯定不会罢手,她想了想,忽的开口道:

    “玉合,你不是和玖玖妹子关系不好吗,拉过来折腾她就是了,以后都是一家人,闹脾气不好。”

    许不令听见这话,表情一僵:“呃……宝宝,你确定?”

    “你怕了?‘

    “开玩笑,我怎么会怕?我许不令怕什么?……嗯……师父不乐意,别逼着她……”

    宁玉合早都破罐子破摔了,琢磨了下,点头道:

    “要死一起死,我……我去叫那死婆娘过来,你等会好好收拾她……”

    “诶……师父,你……”

    咚咚咚——

    宁玉合丝毫不听劝告,走出了房门,轻手轻脚来到钟离玖玖的房屋外。

    钟离玖玖已经睡下,家里很安静。

    宁玉合犹豫再三,吸了口气,抬手轻敲:

    “夜九娘,你出来,我和你谈谈。”

    房间之中,钟离玖玖苏醒过来,听见宁玉合的声音,自是知道是情敌过来找事儿了。

    不过钟离玖玖和宁玉合争了这么多年,都已经白给了,这时候岂能怯场?

    钟离玖玖翻身而起,做出胜利者的姿态,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撇了宁玉合一眼:

    “怎么?来砍我?来吧来吧……”

    宁玉合瞧见这模样就来气,面如霜雪,转身走向廊道深处:

    “跟我来。”

    钟离玖玖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在船上,她现在有夫君为依仗,可不怕宁玉合发疯把她扔进水里,当下紧了紧衣裙,跟在宁玉合后面,打趣道:

    “合合,气不气?防来防去还是竹篮打水,我还比你先进门……咦?你来湘儿房间做什么?还想拉帮结派一起训我?湘儿姐和我的关系,可比你亲近……”

    宁玉合腿都在发抖,努力保持平静,打开房门后,一把将钟离玖玖推了进去:

    “你给我进去!”

    “嘿—你用这么大劲儿做……什……么……”

    钟离玖玖转眼瞧见屋里的场景,微微一愣:

    “相公,你也在呀?湘儿……姐……”

    “你们这是在作甚?呀——不好意思,打扰了,我现在就和她出去……”

    “诶诶……宁玉合,你失心疯呀?快放开我……”

    “这是做什么?怎么能这样……”

    “……呜呜……后面?别……我听话就是了……”

    “宁玉合,我跟你拼了我……谁怕谁呀……”

    灯火熄灭,声音渐小。

    漫漫长夜,在船只起起伏伏中彻底寂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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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渡章节,写了有点水,不写也不行,所以还是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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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团团圆圆

    汾河水静,不似黄河那般波涛汹涌,年三十也没掉钱眼里的商贾出来跑船,船公脚夫都回家过年去了,港口里停满了船只,却是空无一人。

    天还没大亮,松玉芙便早早起了床,以前在国子监,早起点着油灯备课已经成了习惯,如今也没改,洗漱完后,便坐在窗口的小书桌旁,执笔在书册上圈圈点点。

    随着旭日东升,晨光冲淡了灯光,松玉芙才合上书册,起身吹灭了灯火。

    这一起身,便看到船楼外,靠着河面的走廊里,一个白衣如雪的贵公子,双手扶着栏杆眺望河面,从背影看去有点疲惫的意思,腰背也不似往日那样笔直如剑锋了。

    许公子?!

    松玉芙眼前一亮,确定没看岔后,鹅蛋般的水润脸颊上显出几分喜意,连门也不走了,小跑到窗口,直接从齐腰的窗户上翻了过去。

    许不令听见动静,姿势瞬间恢复了笔直,负手而立,孤高清冷,眺望着山河与日出,缓声道: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嗯,真圆……”

    松玉芙吃力从窗户翻出来,提着裙摆小跑到跟前,耳坠摇摇晃晃,看起来有些激动。可能是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听见许不令的声音后,连忙又把双手叠在腰间,做出娴静淑雅的模样,规规矩矩走到许不令背后,弯身一礼,盈盈如春水:

    “许公子?”

    “哦……玉芙,起这么早?”

    许不令回过头来,展颜一笑,上下瞄了眼,很温柔的帮松玉芙紧了紧毛茸茸的领子:

    “外面冷,当心着凉。”

    松玉芙脸色微红,抬眼瞄着近在咫尺的情郎,个把月来心里藏了千言万语,真见了面却不知道说什么了,想了想,腼腆点头:

    “嗯,习惯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上刚回来,你睡着了,没打扰你。”

    “哦……”松玉芙点了点头,仔细打量许不令的脸色,忽然轻轻皱眉:

    “许公子,你脸怎么白了?”

    “天冷冻的。”

    “怎么又红了?”

    “……”

    许不令轻咳一声,握住松玉芙的小手,附身凑了过去,堵嘴。

    松玉芙眼神微慌,脸也跟着红了,扭捏的偏过头:

    “这里人多……呜—”

    终究还是没躲过去,松玉芙身子僵了下,发觉周围没人后,便也不动了,老实垫着脚尖憋着气,直至快憋死了,才轻轻拍了许不令肩头两下。

    许不令松开嘴,含笑看着脸红成苹果的芙宝,抬手在脸蛋儿上捏了捏:

    “满意了吧?”

    松玉芙羞的连自己姓啥都快忘了,方才还想问为什么大早上念‘长河落日圆’,此时也想不起来了,抿了抿嘴唇,转身跑进船楼,还来了句:“你讨厌死了~”

    许不令倒也没追上去,继续站在船边吐纳,调理气息。

    清晨时分,各房的姑娘们都陆续起床了,今天是大年三十,月奴和巧娥正在叮嘱丫鬟准备膳食,豆豆已经在船上呆习惯,不过傻乎乎的性子还是没变,瞧见松玉芙进来,连忙跑到跟前: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咦,你怎么从外面进来了?”

    松玉芙敛去了脸上的羞涩,做出知书达理的书香小姐模样,轻轻训了句:

    “一惊一乍作甚,回来就回来了,快去帮忙做饭。”

    “哦……”豆豆挠了挠头,有些不解:“小姐,你不是茶不思饭不想吗,回来了怎么不激动呀?”

    “我激动什么,你以为我是满枝?对了,满枝呢?“

    “祝姑娘和湘儿夫人都起得晚,太阳还没晒屁股,肯定没起床。楚楚姑娘倒是起来了……”

    松玉芙听见这个,倒是心中一喜。她和楚楚关系最好,在淮南便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闺蜜,回来了自然要打个招呼。

    让豆豆下去帮忙后,松玉芙快步走向钟离楚楚的房间,哪想到路过一间房的时候,门忽然打开,一个身着水蓝长裙的女人蹿了出来,急急慌慌的,差点撞在她身上。

    松玉芙定睛望去,却见从房间里出来的是钟离玖玖,神色很古怪,嗯……羞愤?难堪?生气?难受?反正五味杂陈的,也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除此之外,走路的姿势也有点怪,肩膀上还背着个小包裹,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

    “呃……钟离姐姐,你?”

    钟离玖玖出门瞧见松玉芙,脸色便是一僵,想要退回房里,又觉得不合适,只能连忙收敛的悲愤情绪,含笑道:

    “松姑娘早,嗯……真巧……”

    真巧?

    松玉芙心里莫名其妙,上下扫了眼:“你……你昨天晚上才回来,准备出远门?”

    钟离玖玖看了看肩上的小包裹,眼中显出几分一言难尽的神色。

    昨晚上她中了宁玉合的圈套,被拖进了湘儿的房间里,死相公也不中用,装傻充愣谁都不得罪,也不护着她。

    钟离玖玖心里面还是很保守的,哪里见过那等羞死人的阵仗,半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就给扒干净摁在了被褥上。

    见难逃一劫,她也不是扭捏的女子,输人不输阵,反正都是许不令的女人,连宁玉合都敢这么大胆,她怕个什么?一起就一起呗!

    可她还是太年轻了,小看了人心的险恶。

    本来她还想放开些,争风吃醋气一气宁玉合,结果宁玉合超乎寻常的大度,生怕许不令冷落了她,还帮忙按着她的手,说什么:

    “令儿,你没吃饭呀?玖玖皮实着,受得住……”

    丧尽天良!我皮实个什么呀我?

    钟离玖玖想想就来气,都快被弄傻了,又是翻白眼又是晕头转向,还被萧湘儿捂着嘴免得传出声响,连求饶的话都喊不出来,都不知道怎么撑过来的。

    这也罢了,最后不知怎么的,宁玉合和萧湘儿发现她还没‘另辟蹊径’,顿时觉得不公平了,然后就煽风点火,许不令那没良心的就……

    钟离玖玖表情怪异,到现在还觉得身后有点不自在,可这种事儿哪里敢和外人说?许不令早上也不过来哄她,她总不能委屈吧啦受着,做出离家出走的姿态,也是想吓吓许不令。

    瞧见松玉芙古古怪怪的眼神,钟离玖玖表情略显尴尬,笑了笑:

    “我不是出远门,嗯……只是配了些药,拿去给许不令看看,比较多,所以装在包裹里。”

    “是嘛……”

    松玉芙半信半疑,不过和钟离玖玖不是很熟,便也没有追根问底,微微颔首一礼后,便继续往里走去。

    刚刚走出不远,又瞧见宁玉合的房间门敞开着。身着白色长裙的宁玉合,正坐在妆台前梳头,还“嗯哼哼~~~”的哼着小曲儿,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甚至有点飘。

    松玉芙眨了眨眼睛,在门口疑惑瞄了眼,便被宁玉合发现了。

    宁玉合连忙停下的哼唱,面容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娴静,回过头来柔声道:

    “松姑娘,起这么早?”

    “是呀,宁道长早。”

    松玉芙心里有点狐疑,觉得这俩人都怪怪的,不过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便直接走了过去。

    来到楚楚的房间外,楚楚却没有在屋里呆着,远处传来些许声响,抬眼看去,船尾萧湘儿的房间外,钟离楚楚和宁清夜站在一起,窃窃私语说着些什么,而房间之中,隐隐传来萧绮的冷声呵斥:

    “死湘儿,你给我起来!今天我不教教你什么叫长幼尊卑,你还不得插翅膀飞天上去……”

    “怎么了姐姐?你这么生气作甚?我惹你了?”

    “你——”

    “你说话呀,瞪着我作甚?”

    ……

    松玉芙微微缩了缩脖子,知道两姐妹又开始打架了。

    这些日子在船上,萧湘儿没少折腾萧绮,萧绮则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被欺负的经常持着戒尺追着萧湘儿跑,然后陆红鸾就跑去拉架,三个人比她和满枝还疯。

    作为年纪小的,松玉芙也不好意思跑进去拉架,便来到了陆红鸾的门外,轻声道:

    “陆夫人,湘儿姐和萧大小姐又吵起来了,您快去劝劝。”

    陆红鸾正在屋里整理着许不令过年穿的新袍子,闻声半点不在意:

    “别管她们俩,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不懂规矩,大过年的有什么好吵的……玉芙,你去看看令儿起来没,让他过来试试衣裳。”

    “哦好,许公子起来了,我去叫他过来……”

    松玉芙抿嘴笑了下,便转身又跑了出去……

第十四章 五彩缤纷的夜

    一家人打打闹闹,互吐心扉,时间很快便到了黄昏。汾楼船上,丫鬟做好了饭,在甲板上摆开了桌子,几十个人围了好几桌,喜气洋洋的开始吃年夜饭,萧绮不忘以女主人的身份,给每个丫鬟护卫都发了个大红包。

    船楼里侧的厅堂内,姑娘们坐在一起,湘儿、萧绮、红鸾、玉合、玖玖、清夜、楚楚、满枝、玉芙、夜莺,再加上一个身为男主人的许不令,可能还是第一次聚这么齐一起吃饭。

    客厅虽大,但十一个人显然没法在一桌上坐下,分成了两桌。

    许不令和五个大姐姐一桌,五个小姑娘坐在另一桌,说起来有点不完美,不过要想弄一张大桌子,船上显然不可能,只能等回肃州再说了。

    开始刚坐下的时候,诸多姑娘都各怀心思,特别是玖玖和玉合,还在想着昨晚上的事儿,彼此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不过几杯酒下肚后,心思也渐渐被家味和年味掩盖,慢慢都染上了笑意,敬酒倒茶,“姐姐、妹妹”的来回招呼,气氛越来越融洽。

    小姑娘的一桌,因为年龄的原因,开始都比较拘谨,也就夜莺很自然。不过在开心果满枝的引领下,也慢慢融入其中,彼此推杯换盏说些个吉利话,然后……然后满枝就喝大了!

    “小宁,你真没义气!我们算不算朋友?在长安城的时候,我天天陪着你逛街、抓小偷,过命的交情……”

    灯火通明的客厅中,祝满枝穿着崭新的小裙子,看起来乖巧而又充满灵气,胸脯鼓囊囊的在几个小丫头中最是壮观。小脸儿红扑扑的,明显有了三分醉意,手儿叉着小腰,瞪着旁边的宁清夜。

    宁清夜坐姿挺直,清泉双眸中有些疑惑:

    “我怎么了?”

    看戏的钟离楚楚,淡淡哼了一声,暗道:你说你怎么了?背着姐妹偷吃,还装的挺像,松姑娘都告诉我了……

    埋头吃饭不说话的松玉芙,暗道不妙,连忙开口望向隔壁:

    “许公子,许公子……”

    神色威严、气度不凡许不令,听见声响,收回了偷摸姨腿的手,偏头看向旁边的桌子:

    “玉芙,怎么了?”

    松玉芙眼神满是求助的目光,示意满枝:

    “祝姑娘喝醉了。”

    祝满枝连忙摇头:“我没喝醉,这才几杯酒呀,我在长安城的时候,都是用碗喝的……”

    许不令见状有些好笑,反正年夜饭也吃的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拉着满枝的小手往出走:

    “行啦,我带你出去醒醒酒。”

    祝满枝确实有点醉,想了想,便甜甜笑了下,抱住许不令的胳膊,跟着往出走,脸颊在许不令胳膊上蹭来蹭去,和猫一样。

    “噗——”

    瞧见这模样,厅堂里嗤笑声一片,连宁清夜都无奈偏头,对这姐妹无语了。

    走出暖烘烘的房间,冬日的寒气袭来。

    祝满枝没喝太多,冻醒了几分,听见背后的嗤笑声,才发觉自己抱着许不令的胳膊,脸儿顿时涨红,连忙松开手,想要回头解释几句自己喝醉了,可明显为时已晚。

    许不令搂着小满枝的肩膀,含笑道:

    “兄弟之间勾肩搭背,有什么害羞的?”

    “不是,这么多人……”祝满枝脸儿红扑扑的,回头看了两眼:“她们肯定笑话我……”

    “笑话就笑话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不令神情平静,来到船侧的廊道,看着外面的汾河水景:

    “你可是‘汾河剑神’,赫赫有名的江湖女侠,怎么能在乎外人的目光,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对不对?”

    祝满枝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天生性子大大咧咧,喜欢许不令又不是什么秘密,当下也点了点头。

    许不令抬手托着满枝的腰,把她放在船沿的栏杆上坐着,然后自己也坐在上面,好奇询问:

    “你方才想说什么?为什么说清夜没义气?”

    祝满枝三脚猫的功夫,坐在栏杆上怕掉下去,还用手抱着廊柱,绣鞋在空中摆动,轻轻踢着裙摆。她撇了许不令一眼,哼了一声:

    “本来就没义气……她口口声声说和你只是江湖朋友,和我是好姐妹,结果……结果背着我和你偷偷睡一起了,还瞒着我……哼—”

    许不令微微一愣,坐直了几分:

    “有吗?我什么时候和清夜偷偷睡一起了?”

    祝满枝抬眼瞄了下,嘟着嘴道:“松姑娘告诉我的,她说她亲眼瞧见,你都承认了。”

    “呃……”

    许不令顿时了然,肯定是上次撞见和宁玉合的那次。他想了想,摇头道:

    “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只是亲了清夜一口,没做别的。”

    “按在被窝里亲?”

    许不令也不太好解释,当下做近了几分,抬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下:

    “怎么,吃醋?”

    “我吃什么醋……”

    祝满枝抱着廊柱,望向水面:“我可是把小宁当姐妹,她怎么能瞒着我……还有大宁,也有点古怪,好像也有什么事儿瞒着我……我聪明着,没问罢了……”

    许不令无奈摇头:“别整天瞎想,以后就知道了。对了,你家在汾河附近对吧?”

    祝满枝带着几分醉意,自是问什么答什么,她抬手指向西边:

    “五十里外的清徐县城外,有一片桂花林子,我家就在那儿,我爹和我娘都走了,嗯……其实也不是和很想念……嘻~”

    傻乎乎的。

    许不令坐在跟前,跟着晃荡着腿,想了想:“带你出来,本来想和你去幽州祝家看看,不过实在没机会。都到家门口了,要嫁人的姑娘,总不能连家都不回一趟,你以前可说过,你在老家可是人尽皆知的大人物,下馆子听书都不用给银子那种,总得让我见识一下吧?”

    祝满枝自幼在汾河边长大,这一走就是好几年,心里怎么可能没用半点想念。她迟疑了下,嘻嘻笑道:

    “也是哦,我没吹牛,当时我在县上当小捕快,武艺虽然比不上小宁,但打几个地痞没问题,县城的父老乡亲,可尊敬我了……我过了狼卫考核调到京城的时候,还有很多人不舍得呢,特别是刘老县令,亲自把我送上船,特别隆重……”

    说话带着几分醉意,看起来有点好笑。

    不过许不令听得出来没吹牛,狼卫选拔严苛,哪怕是巡街的地字营狼卫,也必然是寻常捕快中的佼佼者。满枝武艺放在江湖上不算啥,但在市井间也算好手,加之为人机灵讨喜又热心,受街坊邻居喜爱很正常。

    祝满枝念叨了片刻,脑子越来越清醒,又偏过头来:

    “其实也不用专门为了我跑一趟,回不回去都行,你还得大婚,别耽搁了。”

    许不令摇头笑了下:“已经远离幽州,没了追兵,也不急这一两天。我们两个明天早上过去,下午回来再启程即可。”

    祝满枝想了想,倒也没拒绝,而是小声道:“两个人去没意思,以前和小宁小钟说,汾河酿是天下间最好喝的酒,她们都不信,刚好带她们开开眼,还有汾河的全鱼宴可好吃了,你肯定喜欢。”

    许不令点了点头:“行,听你的。”

    “嘻嘻……”

    啪——

    说话之间,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了爆竹声,极远处的太原城一瞬间明亮起来,烟火璀璨如同白昼。

    昭鸿十二年到了!

    两个人停下话语,坐在栏杆上,看着天空的五彩缤纷的烟花,靴子在河面上方摇摇晃晃,眼中倒影出亮晶晶的色泽。

    “好漂亮呀……”

    “是啊,挺浪漫的。”

    “浪漫是什么?”

    “浪漫就是……”

    “呜——”

    烟花的光芒时明时暗,两个人无声靠在了一起……

    大地之上烟花升腾,爆竹声声传遍各地,又慢慢寂静下来,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火,从河面望向沿岸,灯海绵延至视野尽头。

    满枝靠在许不令肩膀上,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脸儿依旧红扑扑的,还不忘抱着许不令的胳膊,免得掉下去。

    许不令面带微笑,轻手轻脚从栏杆上下来,抱着满枝回到房间里,认真盖好了被子,静悄悄走出房间。

    年夜饭结束,船上已经安静下来。除夕要守夜,丫鬟们都聚在甲板上,楚楚、清夜、玉芙则坐在屋里下棋,其他人倒是不见了。

    许不令略显疑惑,看了一圈儿后,走上了二楼的婚房,在楼梯口遇见了夜莺。

    夜莺肩膀上停着小麻雀,眼神颇为古怪,轻声道:“公子放心即可,湘儿姐已经交代过了,要商量很重要的事儿,让宁姑娘她们不要打扰。”

    ??

    许不令轻轻蹙眉,有些莫名其妙,快步上了二楼,打开了婚房的大门,抬目看去,便是倒抽一口凉气。

    婚房内熏香缭绕、灯火通明,四个貌美如花的女子,穿着红、黑、白、蓝的睡裙,并排排躺在宽大的婚床里,靠着床头,场景让人脑冲血。

    钟离玖玖和宁玉合都是低头看着手指,明显是被萧湘儿强行拉来的,萧绮则是有些茫然,正看向他。

    更让人古怪的是,陆红鸾也在屋里,穿着墨绿色的轻薄睡裙,手里拿着骰子和小酒壶往过走,瞧见许不令进来,脸色一红,蹙眉道:

    “令儿,你来做什么?”

    许不令表情僵硬,手扶在门上,干笑道:

    “是啊,我来做什么……嗯,我先下去了,你们慢慢玩……”

    “等等!”

    萧湘儿靠在萧绮跟前,如杏双眸满是别样意味,勾了勾手指:

    “许不令,来,给你过个年。”

    “过年……”

    许不令吸了口气,微笑道:“宝宝,别胡闹,我先下去了……”

    “你怕了不成?也罢也罢,亏我一番好意。”

    “……呵呵……嗯……”

    许不令倒是不怕,只是担心把陆姨气哭,得回肃州给陆姨一个美好的花烛夜,肯定不能现在乱来,若是让陆姨在旁边看着……姨目前犯……

    犹豫良久后,许不令还是没抗住宝宝的眼神儿,默默从里面关上了房门,开启了这五彩缤纷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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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渡剧情完了,后面进剧情,所以今天先两更,还是求张月票吧or2!

第十五章 归乡

    北风嘶嚎,席卷万里雪原与山岭。

    巍峨关隘外的无尽旷野,积雪并未随着新春的到来消融。

    山脊上,一只瞎了眼的老狼,在狼群中掉了队,独自在苍茫天地间蹒跚前行,来到了记忆中可能有食物的地方。

    老狼在山岭高处停下脚步,鸟瞰远处兵将如蚁的雄关,因饥饿而充满血丝的猩红双目,扫过只有积雪的大地,稍微露出了几分茫然。

    寒风中参杂着城墙后传来的酒肉香气,老狼垂涎欲滴,但它并不是为这个来的,因为那道不知何时出现的‘石头山’,根本跨不过去,靠近都不行,它的一只眼睛,就是被酒肉香气引到了附近,才瞎掉的。

    老狼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小时候跟着狼群行走,每每到了大雪封山,实在找不到猎物的时候,头狼都会带着它们到这里来看看,说这里满地都是肉,直接可以吃的肉,不用废力捕捉、围杀,新鲜的血肉满地都是,一百只狼吃一年都吃不完。

    只可惜每次狼群来到这里,看到的都是眼前的茫茫雪原,头狼眼中也会露出它现在这样的茫然。

    老狼一直都认为这是假的,可能头狼心里也觉得是如此,毕竟头狼也是从父辈哪里知道的这个消息,没亲眼见过。

    不过,在它当上头狼之后,还是会带着狼群来这里。因为雪原上根本找不到食物了,就和它现在一样,再不信也得过来看一眼。

    可惜,看到的场景,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

    老狼实在太饿,饿的四肢站不稳,趴在了山岭上,盯着下方白茫茫的雪原。生命的最后时刻,唯一想的,是这个代代相传的消息,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真的有一只狼,曾经瞧见过下面满地的新鲜血肉……

    ————

    “师父,哪有只狼,会不会咬我们?”

    “已经死了,不咬人。”

    阳光洒在荒凉山脊上,目及所至,连一颗树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积雪。

    扎着羊角辫的姑娘,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当行山杖,吃力的在风雪中往上攀爬。小脸儿冻的红扑扑的,身上穿着过年刚换上的红色小袄,腰间还挂着皮质水囊。

    可能是很少爬山,胆子也小,小姑娘看起来有点笨手笨脚,一直走在大人的背后,瞧见趴在地上冻成冰雕的老狼后,便躲在了大人另一边。

    大人身着白色狐裘,带着毡帽,帽子下面的长发披散在背上,身材很高,面向颇为儒雅,和中原儒生区别不大,但自幼在草原生活,让气质看起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豪迈。

    大人在老狼身边停下脚步,欣赏着关隘后方从来没有涉足过的美景。身上的狐裘绒毛随风而动,身体稳如山岳,好似比脚下的山岭还要扎实,足以撑起整个天空。

    羊角辫姑娘站在狐裘男人旁边,还是有点害怕旁边的老狼,见老狼趴在雪中的不动弹,便用长木棍戳了下,又连忙躲了回去,抬起脸颊好奇道:

    “在草原上遇到的狼,都好凶,一群一群的,这只狼,是被家里人丢下了吗?”

    狐裘男人注视着远方,声音随和:

    “狼和人不一样,不会抛下家里人。狼群赶路的时候,永远是老狼走在前面带路,最强壮的紧随其后,幼妇孺走在中间,然后又是最强壮的狼守在后面,最后才是头狼盯着整个队伍,免得贪玩的小狼跑丢。这只狼瞎了一只眼,可能是风雪天走散了。”

    羊角辫姑娘哦了一声,想了想,在老狼跟前蹲下来,偏头仔细看了看:

    “它为什么跑来这里呀?”

    “世间生灵,皆有灵性。鱼会洄游,不是因为想家,是因为出生地容易活下来,记住了那个地方,刻在骨子里,世代相传已经忘不掉了。狼会跑来这里,是因为以前这里有吃的,能帮它们撑过难熬的冬天,所以每年都有狼会过来,也是世代相传。”

    狐裘男人在老狼跟前的雪地上盘坐下来,拿出水囊喝了一口,微笑道:

    “人也一样,走到越远,去的地方越荒凉,便越会想念家乡的好。不缺盐、不缺铁,好山好水,扔下种子就能种出粮食,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果子。祖祖辈辈在哪里住了几千年,早就刻进了骨子里,连死都想死在哪里。”

    羊角辫姑娘似懂非懂,点头道:“师父是说江南?哪里是比咱们住的地方好,咱们哪里到处都是草,以前吃馒头大米,我还想着天天吃肉,现在真的天天吃肉,又想馒头了,娘也想呢。”

    狐裘男人呵呵笑了声,眺望着远方的雄关:“想就好,就怕吃习惯,把真正的好东西给忘了。”

    羊角辫姑娘有模有样的盘坐在跟前,跟着看了一会儿:

    “今天正月一,那边应该在舞狮子、变戏法,还有糖葫芦、糖人、蒸糕、饺子……”

    说着说着,咽了下口水,脸儿红了几分。

    狐裘男子也咽了口口水,点头:“说的师父都馋了,你想不想过去看看?”

    羊角辫姑娘咬着下唇,小鸡啄米似得点头,然后又愁眉苦脸道:

    “那个城门关着,进不去,不知道啥时候开。”

    狐裘男人轻笑了下:“师父给你打开就是了。”

    说着抬起了左手袖袍,一只信鸽飞掠而出,往北方飞去。

    羊角辫姑娘略显不解,眼巴巴盯着南方,许久后:

    “门没开吗,师父骗人。”

    狐裘男人脸色平静,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看着。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晴空万里的北方,忽然响起了阵阵闷雷,宛若被放逐千年的凶兽低声嘶吼,连大地都为之颤栗。

    “师父,怎么打雷了……”

    羊角辫姑娘有些疑惑,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了高地的另一侧,眺望来时的北方。

    苍茫雪原的尽头,有黑云凭空而起,在冬日下反射出异样的光泽。

    那是刀,战刀!

    刀锋如无尽的海浪,蔓延至天的尽头,漠北骏马的铁蹄,震碎了被冰霜冻结的大地。

    披头散发的男儿,如饿狼般嘶吼,盯着南方那片宁静祥和的天地。

    祖祖辈辈都生长在哪里,他们却被在外放逐了一甲子,从出生起,都没能在父辈口中诉说的地方看上一眼。

    哪里的山,哪里的水,本就是他们的,当年被撵出去,他们披散头发了一甲子。

    这六十年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在被他们鄙夷千年的蛮荒之地,与狼群抢食、与牛马为伍,他们已经受够了,他们的子孙不能再呆在那里,一步步变成茹毛饮血的蛮夷,哪怕死,也要在家里。人讲究落叶归根,死在本该属于自己的土地上,也好过待在漠北当一条丧家之犬。

    都是中原男儿,何惜一死!

    “杀——”

    “敌袭——”

    战鼓如雷霆,宁武关头,烽火骤起……

第十六章 清徐县

    中午时分,清徐县。

    距离国门宁武关仅百余里的小县城,算不得繁华,大年初一,街上的铺子大都关门回家过年了,街上只有零星小贩推着小车,贩卖糖果、玩具,后面跟着一大半小孩叽叽喳喳。

    清徐县是个小县城,虽然地处南北要道之上,但地势太开阔一马平川,可以从县城外绕过去,没有战略意义,边军只放了两百人在这里站岗。

    大年初一当兵的也想念老婆孩子热炕头,但毕竟是边军,军容严整,和江南的草莓兵天壤之别。

    之所以有差距,并非兵源素质差距太大,而是养兵理念不同。

    自春秋乱世过后天下一统,中原王朝都是以武开国,无一例外都定都长安,以秦兵压制天下诸侯。

    秦兵之所以强,除开彪悍民风之外,更大的原因是‘军功爵制’,斩一首爵一级,让士兵可以凭借军功换来爵位,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肃王许烈之所以可以凭借屠户的出身封王,也得益于这个制度。

    在此之前,贵族阶级‘世卿世禄’,将永远是将,兵用于是兵,社会地位固化,永远都是给地主打仗,而非自己。

    战场上砍一颗人头,便能换来爵位、奴仆、田地、房舍、女人,诱惑力有多大可想而知,尚武的风气,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养成的。

    后来经过各种变革,为了蓄养出世上最顶尖的精兵,朝廷又划分大量田地,专门蓄养秦兵,所有军伍家庭免税赋徭役,靠其他富饶地域的税赋来供养这些兵马,战士只管打仗即可。

    现如今的各大将门,基本上都是世代军功累积,一步步升上来的。士兵家中有田地,靠着战时得到的奴仆、妇孺来耕作,男子可以专职训练杀敌技巧,以求在搏杀中获取更多赏赐,战斗力自然大幅提升。

    当然,朝廷也是有限制的,军功爵位代降,每过一代人降一级,如果不打仗几代人就和变成底层赤贫百姓。

    大玥、北齐休战六十年,没有大战,小规模冲突却不断,便是因为双方都施行军功爵制,不打仗当兵的自己都会想办法挑事,许不令幼年经常打的小规模遭遇战,便是边军轮换出去挣军功产生的。

    这种制度的好处毋庸置疑,关中军和西凉军都是这种法子养出来的,全是职业军人,而非战时打仗、闲事农耕的府兵,战斗力高出一大截。

    而这种制度的缺点,就是太烧银子,西凉十二州不用给朝廷交岁赋,便是因为要养二十万军队。而宋暨除开关中军,还有辽西都护府的军队要养,每年从各地收上来的税赋,大半都用在这里。

    其他藩王,除开独镇南越的魏王是这么养兵,余者都是战时当兵、闲时种地的府兵,战斗力自然悬殊。

    这也是为何七王对长安城唯命是从的原因,单纯的打不过皇帝,连肃王都只能破关中军,等辽西都护府和六王大军杀过来,根本守不住。

    -----

    冬天的太阳升到半空,许不令在祝满枝的带领下,来到了清徐县城外的郊野。

    松玉芙不会骑马,但同龄姑娘都出去玩,总不能把她留在船上当望夫石,所以还是跟着了,坐在楚楚的马上,抱着楚楚的腰,东看西看。

    宁清夜的故乡被朝廷捣毁,已经没了故乡,对满枝的老家十分感兴趣,一直走在满枝身边,听着满枝当导游耐心讲解:

    “看到那块大石头没有,我以前经常和我爹坐在上面钓鱼,别看我爹是剑圣,钓鱼的手艺可差了,什么都能钓上来,就是钓不到鱼……”

    小河流淌而过,环绕树林农舍,冬日郊野虽然没有山清水秀,但平原地带一马平川的雪景,还是让人心旷神怡。

    许不令带着夜莺,走在最后面,穿着陆红鸾新缝制的雪白衣袍,冷峻不凡,只看美景不看美人,显然还处于贤者时间,没从昨天的‘新年礼物’中缓过来。

    说起昨晚上,许不令便有些一言难尽。

    前天被三个如饥似渴的媳妇压榨也罢,连缓都不让他缓一下,昨晚上又给他‘过年’,舒坦归舒坦,但要命也真要命。

    都是自己亲媳妇,总不能光顾着自己享受,自身体验是其次,主要还是得把媳妇们伺候舒坦。

    想把四个年龄正好,又比较保守的小妇人伺候开心,可是大活儿,从技术到口才一样都不能少,还不能顾此失彼,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也罢,还给折腾的心力憔悴差点词穷,这要是早上起来还能思**,那怕是色鬼投胎。

    不过男人嘛,总得有点担当,有时候独自抗下所有,也是应该的,怨不得谁!

    说起来,昨晚上虽然累了点,但明显挺有意思。

    萧绮的‘绮绮最乖了’还在,那叫一个宁死不屈,暴露了,也做出大姐大的模样,谁敢笑话就训谁,说不出的好玩。

    在旁边看戏的陆姨,反应自不用说,开始是茫然不解,而后满眼震惊,继而羞愤窘迫,被宝宝拉着不准走,只能用手捂着眼睛。

    捂着就捂着吧,又忍不住偷看,看了片刻后,便开始酸了。

    毕竟亲眼目睹自己最珍惜的宝贝疙瘩,被其他女人糟蹋,自己却吃不着,那种感觉可不好受。

    然后陆姨就开始了,跑过来不停的训几个姑娘没轻没重,语气酸的不行,还给许不令端茶、擦汗什么的,心疼的不要不要的。

    许不令如今想起来,也忍不住暗暗感叹一句:还是姨好。

    若是不陆姨昨天晚上拉着,他今天别说出门了,连爬起来估计都不容易。

    沿路走走看看,一行人在祝满枝的带领下,来到了河畔的一片小桂花林外。

    桂花林是祝六隐居的地方,景色很不错,但田地已经荒废了,小道上满是杂草落叶,连路都看不清。

    祝满枝从马上跳下来,喜滋滋的走在前面,带着诸多姐妹来到桂花中,指着前面一间农家小院:

    “这里就是剑圣故居,嗯……也没啥可说的……”

    许不令走到跟前,左右扫了眼,院子里都长草了,大门上着锁,明显很久没人来,确实没什么可看的。

    钟离楚楚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想到大老远跑过来,就这么结束了。

    松玉芙扫了几眼,开口道:

    “要不我们把这里收拾一下?”

    祝满枝虽然从小在这里长大,但心早就不在这里了,爹娘即便以后隐居,也肯定换个地方,不可能再回来。她满眼怀念的左右看了几眼,便摆了摆手道:

    “不用收拾了,就这样吧。带你们去县城吃全鱼宴,我知道一家铺子,比长安城龙吟阁的菜都好吃,在清徐县开了几十年了……”

    宁清夜看了看天色:“今天大年初一,还有酒楼开门?”

    “没有,但你要看谁吃,当年那间铺子,可是我罩着的,别说大年初一,就算半夜三更过去都会开门,这就叫排面……”

    “切~”

    ……

    闲谈之间,许不令跟着满枝前往不远处的县城,很少陪着姑娘们出来散心,自然也不着急。

    松玉芙不是江湖女子,和四个江湖小侠女共同语言不多,一直插不上话,许不令还不忘走在跟前,陪着聊些诗词歌赋,免得松玉芙觉得无聊。

    一行人来到清徐县城门外,满枝本想和守城的兵役打招呼,结果一眼扫过去,守城兵马经过轮换,已经不认识了,当下又从怀里掏早就准备好的‘身份证’。

    许不令并未大张旗鼓的以藩王世子身份满地跑,正想用假身份低调进县城,却听见城门外的班房里,传来一声:“诶!许……”的声响。

    许不令眉头一皱,手放在腰间剑柄上,偏头望向值班休息的木屋,却见一个身着铠甲的小兵站起身来,面带惊讶和喜色,朝这边张望。

    小兵身侧挺壮,手持一杆边军制式红缨枪,看打扮当是这队城门卫的伍长,长相颇为粗狂,神色举止带着些江湖气,许不令回想了下,倒是不记得这么个人。

    听见这个‘许’字,几个姑娘也警觉起来,蹙眉望向了伍长。

    那伍长张了张嘴,好似想起了什么,连忙跑过过来,抬了抬手:

    “闪开闪开,这是哥哥当年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老四,你帮我顶着,待会督军大人要是过来,你就说我撒尿去了,马上就回来……”

    伍长走路腿有些跛,可能往年受过旧伤,虽然不影响行动,但很明显就能看出来。

    许不令瞧见这个,倒是恍然大悟,想起来这小伍长是谁了。

    去年推完宝宝后,去玉峰山敬仰,有个脑子不好使的江湖客被人利用,提着棍子跑过来想打他一顿,结果被打了个半死。

    当时他遇上了江湖客留在山下小镇的老娘,没有灭口,不曾想在这里又给遇上了,记得叫‘雷公棍寇猛’来着……

第十七章 故人

    四个城门卫听见寇猛的话,自然没有啰嗦,让开道路。

    寇猛跑到跟前,把红缨枪丢给兵卫,抬手就行了个江湖礼:

    “许少侠,在下寇猛,你可还记得?去年有幸在玉峰山打了个照面……”

    许不令自然是记得,当时他之所以放了寇猛,便是因为这汉子孝心感天动地,用箩筐背着老母走了几千里路治病,连家产性命都不要,光这份孝心都足以让人终身难忘了。

    在玉峰山下遇见寇猛时,寇猛浑身是血脸都看不清,许不令还以为是个四五十的汉子,此时吃胖了几分,穿着边军制式铠甲,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精神十分不错。

    松玉芙当年给寇猛指过路,但萍水相逢偶然擦肩而过,肯定是不记得了,此时疑惑望了眼,便看向了别处。

    城门口人多眼杂,许不令只是轻轻抬手,让几个姑娘走在前面,他和寇猛并肩而行,询问道:

    “令堂的病可好些了?”

    寇猛眼神中满是感激,带着北疆男儿特有的豪迈:

    “好多了。离开长安之后,在路上遇见了萧大小姐的车架,顺手就给开了个方子,把病给治好了。唉!当时还发愁我就一条命,两个人情怎么还,现在可好,得知许公子和萧家联姻,我高兴坏了,这不就直接从军入伍了,争取以后去许公子麾下鞍前马后……”

    许不令没听萧绮说过这事儿,不过这种路边顺手行善的小事儿,萧绮估计也不会记在心上。

    听见寇猛说从军入伍准备报恩,许不令倒是有些无奈,摇头轻笑:

    “你从军入伍,该去西凉,在太原入伍,升到当朝太尉,也是朝廷的将领,不跑来打我都是好的,还什么人情?”

    寇猛脸上的喜色一僵,有些茫然:“当兵不都一样的,还有这说法?”

    寇猛念私塾被赶出来,本身就是江湖儿郎,搞不清皇帝藩王之间的体系和势力划分太过正常。

    都是为国效力,现在也没分家,许不令自然也不会打击寇猛改邪归正的心,含笑道:

    “问题也不大,等你在边军积攒些功劳,我和辽西都护府打个招呼,把你要过来即可。不过你也知道我身份,我开口点的将,若是没两把刷子,传出去闹笑话,这西凉军的大营,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寇猛听见这个,眼前一亮,忙的拍了拍胸口:

    “许公子放心,我寇猛别的不说,胆儿大不怕死那是人尽皆知,连北疆陈冲我都甩过几棍子,要是在边军里面混不出名声,都没脸往许公子跟前走。我其实才从军不到三个月,马术不错,本来是边军斥候,第一次跟着伍长出关探消息,遇上了北齐的小队斥候,我一个人提了五个脑袋回来,百夫长都吓了一跳,当场就把伍长的帽子给我了,原来的伍长就是刚才那个老四……”

    许不令点头轻笑,自幼在边关长大,对于这种出门‘打猎’的活动很了解,寇猛好歹也有‘雷公棍’的美誉,本就善战场杀伐,能一挑五不算稀奇,当伍长都屈才了。他稍微思索了下,看向周边的街道:

    “你既然刚刚立功,怎么被调来了清徐县看大门?清徐县距离宁武关百来里,军功可不好挣。”

    寇猛听到这个,便叹了口气,抬手摆了摆:“我也弄不清楚,为了升官快点,我每次都是抢着出关。结果前些日子,上面说是轮着来,让我带着弟兄来清徐县守城,军令如山,我也不敢发牢骚,这不就跟着百夫长过来了。”

    许不令缓缓点头,为了保持边军战力,前线和后线本就是轮换的,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他转而道:“那令堂谁在照顾?”

    寇猛呵呵一笑:“萧大小姐那药是真灵验,几服药下去就好的差不多了,我娘如今能走动,知道我来了清徐县,便也跑过来,在城里租了个小院子。许公子要是不嫌弃……”

    说着寇猛看向前面一队姑娘,有些迟疑……

    祝满枝一直在偷听,作为太原周边长大的‘汾河剑神’,对‘雷公棍’自然有所耳闻,她连忙回过头来:

    “许公子怎么会嫌弃,都是江湖儿女,英雄不问出身吗。”

    “那敢情好。“

    寇猛一拍巴掌,连忙带着一行人转入小街,喜气洋洋道:

    “大过年的,我娘准备了不少菜,我娘厨艺好得很,可比镇子上的酒楼差。”

    许不令思索了下,倒也没拒绝,和寇猛攀谈几句,便来到了县城居民区的一条胡同内。

    胡同里都住着当地百姓,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对联,不少小孩子在巷子里来回奔跑玩耍,还有大人坐在门口唠嗑。

    祝满枝显然没吹牛,以前在县城当捕快满街跑,抓小偷、找鸡鸭什么的,县城也不是很大,认识她的人极多。

    此时祝满枝走在前面,不停的打招呼:

    “小刘子,都长这么大了……吴婶儿,你咋又漂亮了,我都没认出来……”

    巷子里的街坊邻居,瞧见已经快十七岁的大满枝,显然有些意外,也在热络的回应:

    “哎呦~满枝回来啦!个儿倒是一点没长高,还是以前那么小巧……”

    “听说你去长安了,爹娘找到没有?”

    “都十六了,嫁人了没?后面那个公子是你相公?”

    ……

    祝满枝听见这些热络的招呼,表情渐渐尴尬起来,回头瞄了许不令一眼,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着头就跑掉了。

    “哟~还学会害羞了,以前和男孩子一样野,真是女大十八变……”

    “是啊是啊,县城里的男娃都被打过,长大了倒是斯文起来了……”

    祝满枝越跑越快。

    寇猛瞧见这场景,意外道:“许公子,这位姑娘,还是本地人?”

    许不令有些好笑:“是啊,汾河剑神,可曾听说过?”

    祝满枝埋头小跑的动作一僵,回过头来羞恼道:

    “许公子~!你……”

    清夜和玖玖都是憋着笑,偏过头去免得满枝发火。

    寇猛倒是很有眼色,一拍巴掌认真道:

    “如雷贯耳,久仰大名,只是未曾遇见过……”

    祝满枝一愣,继而通红的脸儿便笑逐颜开,站直了几分,正想抬手行个江湖礼。

    寇猛根本就没听过,哪里敢接话,连忙抬手,指向旁边的小院:

    “到地方了,诸位姑娘进去吧。娘!……”

    “诶!”

    整整齐齐的小院之中,老妇人正在屋里忙活,听见声响走了出来。

    许不令抬眼看去,老妇人脸上的皱纹依旧,不过花白的头发黑了不少,眼神也很清澈,明显能看清东西了,气色非常好。

    寇猛走上前,连忙介绍:“娘,这就是你一直念叨的那个俊后生,咱们在长安遇上的那个贵人。”

    老妇人愣了下,在长安城外的时候眼睛看不见东西,但许不令撑着伞陪着她等儿子的事儿可是记忆犹新。当下满脸喜色,连忙抬手招呼:

    “哎呦,快快快,快进来,这是贵客呀……猛子,出去打些好酒来……”

    许不令自幼生长在王侯之家,这种充满市井气的人情走动,可能只在上辈子体验过,心里还挺感慨的。当下也没摆什么架子,带着几个姑娘来到了客屋就坐,和老妇人聊起了近一年来的闲话家常……

第十八章 势如潮水

    “杀——”

    宁武关内,城墙上巨大的豁口,宛如神人在大地上强行劈砍出来的伤疤。

    万余精骑作为北齐先锋部队,悍不畏死的冲入缺口,关门已经被打开,双方数万将士冲杀在一起,原本寂静的雪原山岭,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染成了血红色,尸骸遍地,烈火与浓烟遮天蔽日。

    宁武关外,没有尽头的黑云依旧在往前推进,北齐右亲王姜横,亲率骑军三十万,以难以计数的蛮族奴役为先锋,孤注一掷,从北方压了过来,这几乎是北齐休生养息六十年攒出来的全部家底。

    海东青盘旋于空,发出嘹亮鹰啼,从天空往下看去,兵潮如海啸扑在了宁武关的城墙上。往日坚不可摧的宁武关,在出现一条缺口后,便如同溃堤般产生了连锁反应,黑色水流裹挟着刀锋,从各处渗透进关门内,过关后便往外扩散,蔓延向百里外的太原城,以及周边的乡野镇县,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两国交战,从来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大胜之后可能安抚百姓、严禁扰民,但此时自身都在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哪里顾及得了那么多?踏入从未触及过的太原辖境,环视四周,除开战友便全是敌人,只有把挡在路上的人杀干净,才不至于让自己的脑袋变成对方的军功。

    烽火已经燃起,还沉浸在年关佳节气氛中的大玥军卒、官吏、商贾、乡绅、佃户、妇孺……,毫无准备的所有人,都是在茫然之后,陷入了恐慌和混乱,还在乡野间走动的百姓疯狂往城里、深山奔逃,吃酒的官吏鞋子都来不及穿,便疯狂的跑向城头。

    咚咚咚——

    战鼓如雷,恐慌与混乱以惊人的速度往外蔓延,而冲过关口的黑色巨浪紧随其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了一无所觉的边关小镇……

    -------

    清徐县的小巷中,不时有爆竹声响起。

    老妇人在厨房忙前忙后炒着腊肉,扑鼻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有不少孩童都跑到了门口探头观望,又被大人揪着耳朵提了回去。

    祝满枝天生热心肠,和知书达理的松玉芙一起,在厨房给老妇人帮忙准备饭菜。

    钟离玖玖自幼在南方长大,还没坐过北方的火炕,和宁清夜一起坐在炕头,屁股下面暖烘烘的,感觉很古怪,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清夜,这晚上睡着多热呀?”

    宁清夜一如既往的坐姿笔直,闻言想了想,凑近几分:

    “你师父肯定喜欢。”

    钟离楚楚碧绿双眸中略显不解:“为什么?”

    宁清夜表情平淡,很直接的道:

    “她和许不令一起,脱光了被捣药,就不怕冷了。”

    捣药?

    钟离楚楚表情一僵,仔细思索了下,才反应过来‘捣药’是什么意思,脸色一红,抬手就在宁清夜腿上掐了下,很想回一句:你不也被许不令捣,也好意思嘲讽我师父?一丘之貉罢了……

    不过这话显然不好说出口,她只能蹙眉道:“你跟谁学的你?”

    “跟你师父。”

    宁清夜从来都是风轻云淡,和女子聊起别人的私房话,自然不怂。她想了想,又道:

    “楚楚,你其实不用这么纠结。我师父说了,你和你师父,都陪着许不令,其实没什么的……”

    ??!

    钟离楚楚听见这话,差点岔气,不可思议的瞄了宁清夜几眼,暗道:你师父不知羞给你说这些,你听不懂也罢,还想把我和我师父拉下水?

    对于这番‘盛情邀请’,钟离楚楚自然是不领情,冷声道:

    “宁清夜,你注意言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可能做哪种事。”

    “切~随你,反正急的又不是我。”

    宁清夜见好言相劝还不被对方领情,自然就不说了,偏头望去的了别处。

    钟离楚楚也哼了一声,偏头望向另一边,暗道:你就嘚瑟,等你知道你师父也和许不令睡一起,看你急不急……

    小门外的客屋内,烧着地炉,炉子上放着铁壶,正冒着热气,旁边温好了两壶酒。

    许不令和寇猛坐在小桌旁,夜莺在跟前帮忙倒酒,闲聊边军作战的小细节。夜莺自幼在肃王府长大,对军阵的了解比江湖多太多,有时候许不令说错了,还开口提醒解释,妥妥的暖心小秘书。

    不过寇猛连私塾都没上完,走江湖只认得常用字,对这些个东西自然是门外汉,和听天书一样,不停点头,不过还是听得很认真,毕竟这是日后升官保命的东西。

    很快,桌子在屋里摆开,几个人围桌而坐,品尝着地道的北地美食。祝满枝从小在清徐县长大,都快馋哭了,却又不得不摆出斯文模样,细嚼慢咽装乖巧姑娘,和姐妹们讲解这些佳肴的妙处和来历。

    说笑之间,酒刚喝到一半,巷子里忽然出现些跑动的声音。

    许不令只道是小孩子追逐打闹,并未在意。可不就之后,及远处便传来了‘咚—咚—咚——’的鼓声。

    许不令和夜莺同时眉头一皱,看向了北方,桌子上说话的几个姑娘也停了下来,略显疑惑。

    寇猛刚从军不久,听见声响还有点好奇:“这是谁家大过年办喜事,鼓点敲的还挺奇怪,听起来像是……像是……”

    “战鼓,有敌袭!”

    许不令对于战鼓,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大玥军伍的战鼓,鼓点都是共通的,仔细听了下,便明白是强敌来袭、封城宵禁的意思。

    清徐县虽然是边关小镇,但距离宁武关有百里路,距离太原城也有五十里,自大玥开国后,基本上就没经历过战火,可以说从来没听过这鼓点。外面的百姓非但没慌,还有不少人跑出门来,在寇猛家门口询问:

    “寇大人,咋回事?”

    寇猛听说是战鼓,放下酒杯,莫名其妙道:“我就说点耳熟……这里闲出的鸟来,哪儿来的敌袭,土匪打过来了不成……”说着站起身走出房间,抬眼看向北边。

    哪想到这一看,寇猛浑身便是一震,急急慌慌的便往出跑,跑几步又停下,回头急声道:

    “许公子,烽火台燃了,找不我人得杀头,我先走了,您……唉~您先吃!得罪了……”

    吃个屁啊!

    许不令一听烽火台燃了,脸色骤变,连忙起身,和夜莺跑出了房门,抬眼看向天空。

    平原上的晴空万里无云、大日悬空,雪原尽头的山岭上方,一道道烟柱冲天而起,从看不见边际的北方绵延至附近的山头,再往西南方向绵延过去,直至尽头的长安城。

    烽火台只有在战事紧急的情况下才会点燃,随便点的后果,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例子便能看出来。而烽火传讯也有等级,共分六等,敌军犯边不满一千人,只燃一积薪,也就是一堆火、烟;超过千人燃两堆;千人以上攻城燃三堆。

    上次肃王出秦州也只燃两堆火,眼前的烟柱则是分开的五堆。六堆火是长安危在旦夕,急召各路诸侯勤王才能点的,点五堆火说明敌军已经破边入关,连太原都不一定能挡住,向北疆各地紧急求援。

    夜莺瞧着烽火传来的方向,眼神略显惊悚:“是三关之一的宁武关,宁武关怎么会破?守将回家过年了不成?”

    许不令又没天眼,自是不知道宁武关怎么破的,不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一清二楚:

    “快撤,宁武关距此百余里,先锋军恐怕已经到了路上,之后围太原肃清郊野乡镇,再不走,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夜莺回想了下舆图,转头道:“太原一破,北齐大军南下,打到开封府都无险可守,长安城短时间肯定调不过来兵马,辽西都护府直接成了飞地……”

    许不令哪有心思聊这些,连忙转身招手:“快出城,城门关上,马就出去不了,别耽搁。”

    宁清夜早就跑了出来,闻言没有迟疑,去取拴在外面的马匹。

    老妇人见客人急急慌慌,略显疑惑的从厨房探头:

    “许公子,怎么回事?猛子怎么也跑了?”

    许不令听见这话,连忙又飞身跃上了院墙,冲着已经跑到巷子口的寇猛道:

    “寇猛,回来,带着你娘出城。”

    寇猛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眼中明显有迟疑:“许公子,不战而逃一伍连坐,我咋能把弟兄性命害了?”

    许不令几个大步落在寇猛身边:“宁武关被破,清徐县地处南下必经之路,先锋军很快就会抵达这里。西侧兵马大半调去西线防肃王,等援兵抵达,北齐都已经打到襄州了,清徐县两百小兵又没高墙,人家都不用攻城,走都能走进来,挡不住。”

    寇猛没打过打仗,听许不令说这么严重,脸色也是一白,焦急道:

    “挡不住也得挡,上面没让撤,都开始封城了,明显是要死守,逃了连坐……”

    许不令自是知道军中铁律,但北齐已经入关,边军中恐怕还有内应,太原城死守等援兵也罢,清徐县一个绊脚石,两百人看着北齐几十万大军压过来,不跑那不是有病嘛。

    许不令思索了下,转头看向农家小院:“夜莺,带着寇猛他娘迅速出城,在外面等我,我把清徐县的边军带走,马上赶过来。”

    夜莺没有丝毫迟疑,抬手把肃王府的金牌丢过来,翻身上马带着几个姑娘远去。

    许不令拿着肃王金牌,和寇猛一起,迅速赶往县城的驻军营房。

    寇猛大步飞奔间,还是有点迟疑:

    “许公子,卑职有守城之责,丢下百姓跑了,这怕是……”

    “北齐是过来收复失地,你见过家里被强盗占了,自己打回去的时候,先把自己家砸烂的?”

    “呃……懂了……”

    “你们不守,北齐兵马不可能屠城惹众怒,发动民兵守城才会死更多人,放心跟我走即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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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猎人与猎物

    和寇猛一道,来到城墙下的营房内,入眼一团乱麻,过年轮休的军卒全跑了回来,正在城墙上烧滚油、搬滚木礌石做战备。

    清徐县六十年未曾经历战火,城防和没有区别不大,这时候临阵磨枪准备,就好似牛冲过来才磨杀鸡的刀,可以说毫无意义。

    清徐县的刘县令,方才还在同僚家里吃酒,连官服都没穿,提着袍子脸色煞白跑到城墙下,不停的询问:

    “陈将军,这是咋了?北边出啥事儿了?……”

    此地的军事主官为司兵参军陈达,身材矮壮背着两把马刀,此时都出了鞘,闻言恼火回应:“你问我我问谁?!烧五根烟肯定是破关了……老子就知道要出事!前些天老子不走,非把老子往清徐县调,让群新兵蛋子当斥候,果不其然……他娘的跑快,磨磨蹭蹭等死啊!……”

    陈达以前在宁武关带兵,家中世代军户,出了名的脾气大、性烈如火,老得罪人,不受上级待见,手底下只有两百来人,连将都算不上,只算个兵头子。

    清徐县驻扎的两百来人,都是陈达手底下的兵,单兵素质不错,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到烽火台的情况便晓得大事不妙,眼前的小破城根本没法守,脸上的情绪都很恐慌。

    许不令带着寇猛跑进营房,还未开口说话,陈达便看了过来,怒目道:

    “寇猛!你死哪儿去了!?快快快,你功夫好,飞马去太原传讯要援军,去晚了咱们都得死这儿……”

    寇猛满头大汗,遥遥便抬手道:“陈将军,这位是……”

    “我管他娘是谁,再磨蹭军法处置……”

    许不令也没时间自我介绍,走到跟前,抬起手中金牌:

    “西凉军大都督有令,尔等即刻随我出城,前往太原城协防。”

    陈达正举着刀火急火燎催促手下小兵,方才还未注意许不令,听见这话稍微一愣,转眼看向那面金牌,有点疑惑。

    大都督为全国最高军事统帅,常说的大都督是辽西都护府大都督王承海,主管东路军,也就是吕梁山到幽州这一片;西路军的统帅是郭显忠,负责吕梁山到陈仓这一段;再往外直至玉门关,就是西凉军负责的地方;西凉军的主帅肯定是肃王,但‘肃王’是爵位而非官职,严格来讲,许悠确实是官拜大都督,没人这么叫罢了,陈达没有印象,也理所当然。

    清徐县的刘知县是文官,对这些玩意儿要清楚的多,瞧见肃王的金牌,连忙抬手一礼:“下官拜见大人,敢问大人是?”

    “肃王世子许不令,别废话,快集合兵马。”

    陈达眼前一亮,总算是明白过来了眼前是谁了——大将军许烈的孙子,当兵的要是没听过,那着脑袋就算白长了。陈达虽然是东路军的人,不归西凉军管,但好歹都是大玥的兵马,战时情况下,肯定是谁官大听谁的,有上级下令,他们就不算未得军令擅自撤退,当下如同看见了救星,连忙回头吆喝让兵马集结。

    刘知县见是肃王世子,脸上可没半点喜色,急忙道:“小王爷,您怎么在这儿?你把兵马调走,县城咋办?县城里上千户人家……”

    许不令抬了抬手:“宁武关肯定破了,北齐大军转瞬即至,清徐县守不住。你现在就去找县上的乡绅族老,北齐大军一到直接投降,说些‘想了大齐六十年,终于回来了’之类的好话……”

    刘知县一愣,旋即怒火中烧:“小王爷,这怎么行,下官上有老下有小,朝廷若是得知……”

    许不令脸色一冷:“事急从权,为保一地百姓不得已而为之。朝廷打回来,我给你证清白;打不回来,你在北齐官职不变,说不定还升官,怕个什么?非得当北齐屠城立威的靶子?”

    刘知县转念一想,好像也是,当下连忙抬手:“小王爷,你可莫要糊弄下官……”

    许不令没时间和县令瞎扯,让他赶快去联系当地族老。

    县城里的驻军就四队两百人,很快就从前后城门处赶了过来。许不令扫了一眼,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大玥缺战马,边军由五成步卒、三成弓弩兵、两成骑兵构成,他来时还担心这里留着两百步卒,此时看来,两百人都是从精锐部队轮换过来的,人人配有战马弓弩,虽然马不算好,但总比两条腿快。

    兵马集结完毕后,许不令便带着一队轻骑出了城门。

    五个姑娘已经在城门外等候,老妇人坐在满枝的马上,夜莺骑着好马又重量轻,带着松玉芙以便快速撤离。

    方才已经从夜莺的口中得知烽火台的意思,几个姑娘脸色都比较凝重,特别是出身书香门第的松玉芙,连打架都没见过几回,却在史书上看尽了战乱的惨烈,小脸煞白煞白的,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夜莺在幽州对两军搏杀司空见惯,此时最为镇定,和没事儿人一样,走到跟前扫了眼后面的两百轻骑:

    “公子,婚船不能在太原附近久等,一个时辰赶不回去,萧大小姐肯定会起锚先走,我们得快点。”

    清溪县在太原西侧,相距五十里,两地是平行的,和宁武关的距离相等。萧绮的处理事务从不被个人情绪左右,永远选择最小的风险和最优解,如果在北齐先锋军抵达之前,许不令没有赶到太原城外,萧绮肯定会先走,避免全部落入敌手。

    许不令晓得萧绮的性子,没有半分迟疑,一马当先走在了前面,朝着太原方向疾驰而去……

    ----

    踏踏踏——

    马蹄声如擂鼓,宁武关一破,直至太原一马平川,无险可守。

    率先入关的万余精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太原周边各处,发挥闪电战的奇袭效果,在大玥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波平推,迅速在关内站稳脚跟;最难啃也最重要的太原城,则留给后方的几十万大军强攻。

    北齐缺粮、缺盐、缺铁,唯一的优点便是马比人多,还都是良种马,机动性高出步骑结合的大玥军数倍,若不是烽火传讯太快,恐怕后方乡县还一无所觉的时候,先锋军就已经到城墙下了。

    万里雪原上烟尘滚滚,浩浩荡荡的骑军如一把尖刀刺入大地,后方则是海啸般的兵潮,偶尔在要塞碉堡附近停顿些许,便直接碾压了过去,换上了大齐的紫色青鸟旗。

    尖刀的最前方,两匹‘追风踏雪’率众而行,马上的银甲将领,面向不过二十五六,披散的长发自头盔下随风飞舞,手持大齐姜氏的标志性兵刃龙纹槊,槊锋依旧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身处战场,银甲小将脸上却无半分紧张,反而显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感慨,毕竟他是北齐右亲王姜横的长子姜凯,他不是深入敌国,而是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进了自己的家门,走在了自己家的土地上。

    银甲小将的身侧,年纪相仿的男子紧随其后,腰间悬着一把剑,并未穿戴铠甲,看起来更像是个江湖客。如果许不令在这里,必然能认出这个年轻人,便是腊月份在幽州有过一面之缘的游侠儿左战。

    左战是国师左清秋的儿子,而非徒弟,其性格,从河面跳水救人便能看出来,很有侠气,喜欢江湖事和游历天下,不是做官的料。

    这次复国之战意义重大,右亲王和国师左清秋不能亲自涉险,便让嫡子亲自陷阵当先锋军,以鼓舞士气。

    虽然是在战场上,随时都可能遇上遭遇战,左战并未改掉话痨的毛病,纵马飞驰间,不忘和旁边的姜凯介绍:

    “世子殿下,太原这边,我都跑遍了。太原城中有个彩凤楼,里面的鱼儿姑娘那叫一个风娇水媚……”

    北齐右亲王世子姜凯,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没什么伤亡,心情颇为不错:“等国师破了太原,那鱼儿姑娘,本世子赏你即可……”

    “嘿!强扭的瓜不甜,莫要唐突了嫁人,咱们又不是漠北蛮子……”

    “倒也是……”

    说话之间,前方探路的斥候飞奔而来,朗声禀报:

    “右边十余里外发现一队轻骑,两百余骑,为首一男子未着铠甲,骑得马极好,带着娇妻美妾,看方向从清徐县出来,恐怕是着急赶回太原城的世家子。”

    姜横带着万余精骑当先锋,为的是切断太原与周边的联系,因为是用计奇袭入关,关内毫无防备,肯定有不少人还在太原城外面。太原城中不乏太原王氏这种巨型门阀和将门,能抓几个世家大族的公子小姐,破城、劝降的难度必然大减,若是把太原王氏的嫡长子逮住,便相当于在淮南城抓了萧庭,太原不攻自破都有可能。

    不过就两百人,姜横也不可能改变行军路线,只是抬了抬手:“张寒,你带四百轻骑把人抓回来,要活的,余部继续朝晋中行进。”

    “诺!”

    姜横身后的一员大将,当即抬手呼和一声,四百轻骑从队伍脱离,朝着平原右侧疾驰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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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凶介绍:
世如棋,人如子。庙堂尔虞我诈,江湖爱恨情仇,市井喜怒哀乐,无非是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串联交织,迸发出的点点火光。昭鸿年间,坊间盛传有藩王窥伺金殿上那张龙椅,皇帝召各路藩王世子入京求学,实为质子。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天子脚下,本该谨言慎行‘藏拙自污’。结果……群众:“许世子德才兼备,实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许不令:“我不是,别瞎说。”群众:“许世子算无遗策,有平天下之大才。”许不令:“我没有,闭嘴。”群众:“许世子文韬武略,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许不令:“你们TM……”————PS:完本人品保证,更新暴力,能宰直接宰吧!闲聊吹水群:940890538(满)667413480(空)世子很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很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很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