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楚楚正在赶来的路上……
“包子……”
“馄饨……”
东方天色微明,鹅毛大雪停了下来,早起的贩夫走卒涌上了已经有了几分年味的街头。
客栈房间里十分安静,红烛和残酒依旧放在桌案上,地上的靴子又变成了两双。
幔帐之内,钟离玖玖醒的很早,婴儿般水嫩的脸颊上残留着几分红晕,狐狸般双眸五味杂陈,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奇怪的酸楚还在,时不时皱起娥眉,发出一声若有如无的轻哼,也不知是不满还是不好受。
钟离玖玖自幼便是敢爱敢恨的性子,又不拘礼法性格洒脱,如今捅破了这最后的一层窗户纸,自然又硬气了起来。
毕竟都已经白给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女人要是在闺房里都降不住男人,那活该受欺负。
面对安静熟睡的许不令,钟离玖玖可没有当温柔小媳妇的意思,抬手就在许不令的胸口拍了几下:
“喂喂喂,死小子,你准备睡到什么时候?没完没了你还……”
“呃……”
许不令惊醒了过来,瞧见天色已经大亮,轻轻吸了口气,感觉了下,身上倒也不怎么疲惫。
彼此水到渠成,情到深处自然而然那啥,昨晚钟离玖玖还是非常配合的,后面放开了后,原本的性子就显露出来了,一副‘博览群书、姐姐教你’的模样,还主动回应。
虽然很生涩,不过这也不失为一种特殊的享受,其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也。
许不令偏过头来,带着宠溺笑容:“娘子,醒这么早?”
钟离玖玖从来就是给个梯子就敢上房揭瓦的性子,如今身份不一样了,自然也不再怕许不令,坐起身来,左手抱着胸口,右手在许不令身上推搡:
“舒服了吧?心满意足了吧?你给我起来,还准备让我伺候你穿衣裳不成……”
许不令轻笑了下,坐起身来:“娘子,别闹。”
“我就要闹,是你自己非要娶我的,我回去后,非得把你后宅搅个底朝天,宁玉合是吧,谁怕谁呀……”
凶巴巴的言词,也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羞意罢了。
许不令穿好衣服,附身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好啦,下去吃饭。”
钟离玖玖用腿儿蹬了许不令一下,缩回去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你先下去,别忘了把酒葫芦送给清夜,昨晚差点把我吓死,你还没心没肺的在后面……我呸—我发现你就是个死不要脸的……”
许不令轻轻蹙眉,居高临下:“你再凶相公一句试试?”
“嘿—”
钟离玖玖精美面容显出几分不服气,坐直身体:“我就凶你怎么啦?你来收拾我吧,累不死你!都被吃干净了姐姐我怕什么?”
“……”
许不令还真没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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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大厅里,掌柜子站在柜台后面打着算盘。
宁清夜身着如雪白裙,安静坐在靠窗酒桌旁,佩剑放在手边,旁边则是刚刚在外面买的早餐,买了四人份,并未动筷子。
稍微等了片刻,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宁清夜回过头,许不令带着夜莺从楼上走了下来,一袭白袍,面容冷峻不凡,似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手中拿着一个酒葫芦。
宁清夜扫了一眼酒葫芦,就连忙移开了目光,看向了窗外,不言不语。
“宁姑娘起这么早,还备了早餐,有心了。”
许不令走到桌旁,轻拂袍子下摆坐下,将酒葫芦放在了宁清夜跟前。
宁清夜心思从来都写在脸上,此时明显稍微僵了下,偏头看了眼酒葫芦:
“你做什么?大早上的,我不喝酒……”
许不令稍微沉默了下,他没打算送清夜酒葫芦,这时候送显然是应付差事没诚意……
念及此处,许不令抬手把腰间的佩剑取了下来,递给宁清夜:
“我想喝两口罢了……对了,我剑玩的不好,拿着这把剑有点浪费,你是我师姐,进门这么久,一直未曾送过什么东西,听满枝说你很喜欢那把‘湛卢’,不过那把剑已经送给满枝了,这把剑送给你吧。”
??
宁清夜一愣,照胆剑可是国之重器,剑客一身所求的至宝之一,她自然是眼馋的。可送个寻常酒葫芦也罢,怎么能把照胆剑送给她,太贵重了……
“剑客剑不离身,怎么能送人,你拿回去,我不要。”
宁清夜摇了摇头,把雪白宝剑推开了些。
许不令把剑放在了桌面上:“宁姑娘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把自己剑也送给我就是了,大家刚好扯平。”
宁清夜听见这话,迅速把名剑‘伤春’拿起来,收在怀里:“不行,这是我娘的剑,不能送给男人……”
“这把照胆也是我娘送我的,不都一样吗,你若是不要,我回头送给师父,把她那边悲秋换过来,师父想来很乐意的。”
“……”
宁清夜听见这话,稍微迟疑了下。伤春悲秋是江湖上的姊妹剑,原本是前朝一对江湖侠侣的兵刃,她师父为了配对,好不容易才搜罗来的。如果许不令拿了悲秋,岂不是和她拿的情侣剑……
宁清夜犹豫了下,淡淡说了句:“罢了,随你……”然后把剑放在桌子上,拿起了许不令的佩剑:“我们换着用用,等你舍不得了,再换回来便是……别把我的剑用坏了。”
“呵呵……”
许不令含笑点头,把青锋长剑收了起来,没有再这事儿上多说,拿起筷子:
“吃饭吃饭。”
稍许过后,钟离玖玖也从楼上走了下来,神色已近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揉着小腰略显慵懒,坐在了许不令对面,离远远的,也不敢眉目传情。
宁清夜心思都在剑上,自然也没看出什么异样。
四人早饭还没吃完,客栈的大厅里便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声响,都快累死的小麻雀,从门口飞了进来,直接落在了四人之间的桌面上,趴在桌子上已经蔫儿,连翅膀都懒得动弹一下。
钟离玖玖和小麻雀相依为命多年,看着心疼,连忙把小麻雀捧起来,放在怀里暖着,从麻雀身上取下小纸条递给许不令,又取出松子喂食。
许不令放下筷子,展开纸条打量了几眼,眉头便轻轻一皱。
宁清夜见许不令面容严肃,询问道:“师父她们说什么?”
许不令放下纸条,眉锋紧蹙:“在地宫跑的太仓促,根本来不及处理那具太监的骸骨,长安城恐怕很快就能猜到原委,我肯定要被盯上。”
宁清夜略显不解,左右看了下,小声道:“玉玺已经掉了包,没有其他人知晓。现在玉玺应该被厉寒生拿到了,知道你到乐亭县的只有抢东西的人,又不会走漏风声,朝廷该去追厉寒生才对,怎么会盯上你?”
许不令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宁杀错不放过,我哪怕没去辽西,只要出现在幽州,就撇不开关系。不把玉玺找到,朝廷不会放我。”
“那怎么办?”
“萧绮她们的船已经掉头返航,我们得在朝廷封锁道路前离开,在太原一带上船和她们汇合,不然就不好出去了。”
宁清夜点了点头,没有迟疑,拿起佩剑:“那现在出发?”
许不令摇了摇头,看着手中的纸条,犹豫了下:
“信上还说,楚楚没在船上,在我们离开淮南的第二天,楚楚也跟着过来了。”
“啊?”
刚刚成为少妇的钟离玖玖,正在埋头吃着东西,听见这个脸色顿时一白,显出几分紧张:
“怎么会……我不是让她老实坐船吗?她怎么也跑来了?”
夜莺放下筷子,思索了下:“我们都把唐家、菩提岛打完准备返航了,她还没出现,不会出事儿了吧?”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摇头:“她骑个破骆驼,走陆路的话,现在到没到范阳郡城都说不准……”
四人同时沉默下来,无言以对。
许不令揉了揉额头,看向自己媳妇:“你怎么给楚楚买个骆驼?哪有骑骆驼行走江湖的?”
钟离玖玖眼神无辜,紧张担忧之下,也没敢还嘴,轻声道:“她出身在西域,总得有点扮相……骑马不就和寻常江湖女子一样了……”
“……”
三人无话可说
等朝廷反应过来,必然展开难以想象的高强度围猎,也就这两天的事儿。钟离楚楚和许不令在淮南接触过,洪山湖救楚楚的事儿江湖上人尽皆知,若是把楚楚扔着不管,不用想也知道会被朝廷逮住,用来胁迫许不令现身。
许不令拍了拍额头,站起身来:“赶快去范阳郡城打听消息,把楚楚找回来,然后大家一起走。”
三个女子也不敢耽搁,当即起身退了房间,驱马朝着范阳郡疾驰而去……
第五十八章 孤家寡人(209/527)
暮鼓如雷,响彻长安千街百坊。
大业坊,青石巷。
旧人去新人来,已经不知走的多少代人的巷子里,盖上了一层白白的薄雪,零零散散的脚印留在雪面上,往前蔓延,直至酒香的源头。
孙家铺子依旧是往日那般模样,三张老酒桌摆在酒铺里,老掌柜肩膀上搭着毛巾,在几个大酒缸旁擦拭,嘴里念叨着:
“这马上年关了,感觉今年不怎么热闹。换做往日,中午酒便卖光了,老头儿我也能早些回去歇歇……”
酒肆中一如既往的安静,靠着围栏的酒桌旁,身着儒衫的中年人拿着温好的断玉烧,面前是两碟小菜,自酌自饮。
中年人的身后,是个皮肤白净的年轻人,不到三十,面向阴柔,不似寻常年轻儿郎那般挺拔,总是弓着腰,表情恭谨谦卑。
听见孙掌柜的话语,中年人回忆起往事,看向了往年能排队到巷子口的小巷:
“是啊,当年经常和宋玉、许悠坐在这喝酒,宋玉偷瞄南来北往的女子,许悠则是光明正大的看,喝完了酒,次次都是我结账,唉……时过境迁,彻底成了孤家寡人,略一回想,倒是挺有意思的……”
孙掌柜带着皱纹的眼角笑了下:“那可不,年轻的时候不逍遥,这岁数大了,再想向年轻儿郎那般放荡不羁,有心无力了。”
“呵呵……”
宋暨端起酒杯,抿了口断玉烧,看着巷子里的鹅毛大雪,目光深邃。
孙掌柜擦着酒缸,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年轻后生,觉得面生,蹙眉道:
“跟着你那老家丁,不会走了吧?那老家伙岁数比小老儿我还大一轮儿,我还是学徒的时候,就经常跟着令尊过来喝酒,气色一向不错来着……”
宋暨摇头:“他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当了一辈子仆人,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人讲究落叶归根,回老家去了。”
“那倒是不错。”孙掌柜露出几分笑容:“能落叶归根是福气,酒铺子传到小老儿手上,祖上的东西也丢不得,我是连出去转转都没机会,恐怕得守着这间小铺子守到死。”
宋暨沉默了下,看向楼宇巍峨的长安城:
“都一样……能守到死也是福气,总比半道丢了强。”
“呵呵……”
……
琐碎闲谈间,天已黑,酒已凉。
宋暨很少出宫,稍微远离繁琐政务清闲片刻,并没有急着回去。
只是身在其位,有时候不去做事,事儿也会来找你。
踏踏踏——
昏暗小巷中响起了脚步声,背后横着三把直刀的秘卫老乙,站在酒肆外,微微躬身。
“走了。”
宋暨脸色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从袖子里取出几枚铜钱,放在了桌案上,缓步出了酒肆。
孙掌柜用毛巾擦着手,站在昏黄的酒幡子下,目送三道人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才摇头轻叹了口气,想要感慨两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在这小酒肆守了一辈子,见过太多人,而能独自坐在酒肆里喝酒的孤独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人皆有七情六欲,连苍天之子、人家帝王也不例外。
但‘天子’这个位置,便注定了是个孤家寡人,皇权的诱惑太大,大到友谊、情爱甚至血浓于水的亲情,有时候都不值得一提。
史书上有太多太多的例子,子弑父、弟弑兄,难道这些人没有父子兄弟之情?肯定是有的,但在皇权之前,这点情义便如同满天飞雪一样,风吹即走、飘摇不定。
宋暨是一个很合格的帝王,所以从不困惑与私人情感,面对同胞弟弟的背叛,没有丝毫犹豫的便把其当做了棋子,因为这是一个帝王该做的。昔日兄弟成了卧榻旁的猛虎,他毫不犹豫的便着手削藩,这也是一个帝王该做的。
与江山社稷比起来,没有什么不能舍弃,必须时时刻刻都把自己当成没有感情的冷血之人,心中不能产生一丝一毫的怜悯或者迟疑。
但帝王也是人,能为了大局舍弃一样东西,不代表不会怀念。
坐在这曾经同桌饮酒的小酒铺里,宋暨同样怀念昔日和许悠把酒言欢的场景,怀念和亲弟弟宋玉一起争论国事时的面红耳赤。
如果能两全其美,既能天下太平,又能保住手足情义,谁不想老来还有三两知己把酒言欢?
可这世道便是如此,皇帝的位置便是如此,二者之间只能选一个,宋暨只能选天下,舍弃除此之外的所有,注定是一个孤家寡人。
孙掌柜轻声一叹,摇头笑了下。
这专属于帝王的孤寂,世上恐怕也只有他这个老酒徒,能窥见冰山一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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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小巷中,宋暨负手缓步行走,小太监手撑油纸伞,遮挡着潇潇而下的鹅毛大雪。
老乙走在跟前,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条,恭敬道:
“圣上,宋英又传来了消息。”
宋暨目光一直放在年味很浓的长安城上空,轻声道:
“宋英性子稍显功利,唐家的事儿没办好,想将功补过,但太急躁了,仅凭此事,即便把许不令带回长安,朕也没理由将许不令扣下。他又找到了新罪证不成?”
老乙点了点头:“前日,辽西郡乐亭县出了小乱子,有人请县令召集民夫挖开了菩提岛地底,在下面发现了个地堡,直通月坨岛。附近有搏杀痕迹,但尸体都被人抹除了痕迹,难以辨认身份。”
宋暨轻轻蹙眉:“许不令去了辽西?”
老乙点头:“没发现踪迹,但很可能在场。宋英一直追寻许不令踪迹,刚好也在辽西,听闻消息快马加鞭赶到菩提岛调查,从地宫遗留的武学招式猜测,可能是大齐开国大将左哲先的隐居之地。而后在地堡内发现一密室,有一具大齐宦官的遗体,看随身配饰,可能是大齐皇宫内的掌印太监……甲子前不知所踪的那位。”
“嗯?!”
宋暨脚步猛地一顿,偏过头来看向老乙:
“确认无误?”
老乙躬身认真道:“只是推测,但**不离十。”
“……”
宋暨放在背后的手握紧拳头,沉默了片刻,便在小巷中回踱步,脸色越来越阴沉。
老乙躬着身,见宋暨迟迟不下令,开口道:
“圣上,事关重大,缉侦司为送回消息跑死了两名驿使,许不令很可能与此事有关,应该还没离开幽州……”
宋暨眉锋紧蹙如激将爆发的雄狮,踱步片刻,猛挥袖子:
“传旨辽西都护府,即日起幽州、济州、青州全境封边宵禁,胆敢越境者格杀勿论。传旨青州水师封锁海岸,停止所有航运、渔业,胆敢出海者格杀勿论。传令所有在外天字营狼卫,即刻赶赴幽州,由你全权调遣。”
“诺。”
老乙恭敬附身,想了想:“若是截住许不令,肃王那边……”
“既然与人搏杀,必然还有其他人插手,东西不一定在许不令手上,截住许不令后务必问出下落,问不出就扣住。即日起任郭忠显为关中军主帅,兵马往西线调集,直至找到玉玺为止。许悠真敢打过来,也省的朕防来防去。”
“这……”
“去!”
“诺。”
老乙噤若寒蝉,连忙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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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少小离家老大回
辽东郡,清河县。
大玥版图走到这个地方,已经快到了尽头,虽然有个县城的名字,但放眼望去四野荒凉,走上两天,都不一定能遇上冒着炊烟的村落,似乎已经走出人间,来到了世界的边角。
天下是一个大棋盘,帝王公侯、贩夫走卒,都只是上面的一颗颗棋子,随大势而动,无人能逃避,其中稍微强些的,才能稍微改变自己的路线,从而在棋盘上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而清水县的位置,可能就处在棋盘的最角落,或者已经到了棋盘外。棋盘上的帝王公侯为了一块石头勾心斗角、江湖枭雄为各方势力浴血厮杀,都已经和这里没了关系,只是个小地方罢了。
年关将近,处于深山之内的小村落,沿着山坳散落着十几户人家,老旧土房的门框已经清扫整齐,看模样是为年三十贴对联做准备。半大孩童穿着兄长传下来的旧衣裳,蹲在门口,好奇的看着可能是自出生以来第一个踏入村落的外人。
村口小道,有颗很大的槐树,合抱粗,已经不知在村口立了多少年,对于这里所有村民来说,出生就长在这里。
穿着寻常布袍子的贾公公,头上戴着毡帽,背着手仔细打量眼前的大槐树,应该也是在回忆这棵树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毕竟他当年离开村落逃饥荒的时候,也不到十岁而已。
甲子转瞬即逝,除了树长高了些,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贾公公咧嘴一笑,露出了几颗大牙。背着手慢悠悠走过狭窄的乡野小道,走几步便停下来看看,回想片刻,然后继续走。
村子不大,来了外人很快就全发现了,农闲在家的庄稼汉和婆娘,站在门口打量,因为来的外人穿着很整洁,可能是镇子上的老爷,也不敢上前客套。
贾公公就这么走走停停,路过一户人家的院坝下的时候,抬起头来,看向蹲在院坝边缘的半大孩童,公鸭嗓稍微正常了些,只像个迟暮老人:
“小娃儿,老刘家还住在村里吗?”
小娃儿脸上抹的乌漆嘛黑,只是傻愣愣盯着贾公公腰间的白玉佩,似乎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石头。
贾公公顺着目光瞄了眼,呵呵笑了下:“倒是忘记了,都出宫咋还带着……”他抬起干枯的手指,把宫里的牌子取下来,丢给半大孩童:“拿去玩吧。”
小娃儿握着白玉盘,嘻嘻笑了下,呜哩哇啦说了几句话,看表情应该是询问和感谢。
贾公公仔细听了下,听不懂,这才想起小村子肯定不通雅言,他也记不得了家乡方言了。
“唉……”
贾公公略显失落,按照小娃儿的表情,鸡同鸭讲的聊了两句家常,然后继续往前走了两里地,在一个山沟沟里,找到了破破烂烂的土房子,几十年前房顶就塌了,只剩下一堆土墙壁。
贾公公站在已经变成菜地的老房院坝里,左右看了看,顺着小时候的记忆,找到了房舍后面的祖坟,撸起袖子,把已经比人还高的杂草和小树清理掉,露出几个一个小土包,深山村落也没什么墓碑,都是长辈口口相传,说‘这是爷爷、这是奶奶’,这么多年过去,也分不清谁是谁。
寂静山野间,白发苍苍的佝偻老人,站在几尊老坟前,认认真真的叩拜了一番。然后用木棍,在地上掘出了个一人躺的坑,枕着泥土躺在里面,看着雪花从头落下盖在身上,双眼显出几分茫然。
一辈子都置身整个天下最核心的地方,知道的东西,比世界所有王侯公卿加起来都要多。杀过多少人记不清了,不过武艺早在而立之年便走到了世间顶端,无敌了一辈子,也寂寞了一辈子。
这老仆人当习惯了,背后没个小孩子护着,忽然就成了自由之身,反而有些无所适,除了等死也没事儿可做。
从天色大亮,等到日落时分。
贾公公看了看天空,疑惑念叨了一句:
“咋还不死呢……难不成事儿还没办完……”
贾公公仔细回想一生,看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先是跟着军队走南闯北,在军中洗衣刷马,没犯过错。
到了长安城,伺候孝宗皇帝半辈子,再伺候先帝、宋暨,也没出过错。
那就不是公事上的问题。
贾公公又把思绪放在自己身上。
自己倒是很好捋清楚,这辈子就没为自己做过啥事儿,也就十多年前,觉得一生衣钵没人继承,挑了两个底子不错的小太监当义子传授武艺。
一个如今留在宋暨身边,继续当那大内守护神,还有一个,不知怎么就死在了太液池里。
贾易……
贾公公琢磨了下,才发现自己还是个当爹的,义子也是儿子,儿子难以长眠的事情,当爹的肯定得了结心愿。
以前都没想过这茬,怪不得没法合眼。
“唉……奔波的命哦……”
贾公公叹了口气,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扫了眼早已经不再是故乡的小村落,身形一闪,消失在山野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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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悄然降临在,快马奔波未做停留,错过了落脚的乡镇。许不令在香河畔停步,在官道旁边寻找一个小树林,暂时休息半晚上,天亮再继续赶路。
追风马上面带的有简易行军帐篷,不过也就是一块卷起来的大油布,四角绑在树上便搭建好了,仅能挡雨雪,连风都挡不住。
雪夜寒风簌簌,旷野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一点灯火都没有。
许不令拾掇好大油布,又寻来干草给四匹马喂草料。小夜莺和宁清夜在树林里用剑劈了一些干树枝回来,在地上升起了一堆篝火。
钟离玖玖昨晚洞房,被许不令弄哭了,早上连片刻休息都没有,便又骑马跑了一整天。毕竟是初经人事的黄花闺女,又不是久经沙场的少妇,自然是有点受不了,感觉腿都是酸麻酸麻的,坐在篝火旁便不想起身了。
宁清夜抱着干树枝放下,又从马侧取下小铜壶烧点热水,见钟离玖玖和少奶奶似得坐着,都不知道起身搭把手,自是不悦:
“你当许不令是家丁不成?拿了银子还让金主伺候你?”
钟离玖玖和许不令的关系,自然不好在晚辈面前公开,这话还真没法反驳。她脸色稍微红了下,便想撑着身体起来帮忙。
许不令见状,放下干草让追风马自己喂,来到钟离玖玖跟前坐下,微笑道:
“前两天在菩提岛累的不轻,休息会儿没什么的,都过来坐下吧,稍作休息,等天亮些还得赶路。”
宁清夜见许不令竟然护着钟离玖玖,清水双眸显出几分狐疑,不过钟离玖玖看起来确实挺累的,昨晚在床上都不想起身,当下也没再多说,继续烧着热水。
钟离玖玖眼底明显是暖暖的,不过她听楚楚说起过,宁清夜早就和许不令同床共枕了,硬说起来,她还是当着人家面勾引人家男人的狐媚子,也不好意思恃宠而骄;抬手从行囊里取出干粮,分给围着篝火的三人。
经过地宫里面的教训,许不令如今算是长记性了,随身带着七天口粮,能补充体力抗饿就行,不再讲究好不好入口。干粮是用油脂、面粉做成的‘饼干’,硬的和石头一样,四个人围在一起啃着,也算不上享受,稍微消除饥饿感后便都不吃了。
长途跋涉十分枯燥,也没有围炉夜话的兴致,宁清夜从马侧取下毯子,铺在油布下面,枕着木头合眼休息。钟离玖玖也在旁边躺下,夜莺躺在二人中间,小麻雀则缩在钟离玖玖的衣襟里面,只从脖子下面探出个小脑袋,傻乎乎的。
虽然风雪连天,但场景明显是很温馨的。
许不令作为当代武魁,又是男人,这时候就别想着凑进去休息了,抱着刀剑坐在旁边的树下,看着篝火发呆守夜。
夜很安静,只有几道若有若无的呼吸声回想在耳畔。
许不令坐了片刻,可能是有点无聊,偏头看向了火光映衬下的三张娇美面容,气质各有千秋,或冷如冰或艳如火,赏心悦目。
宁清夜规规矩矩平躺着,肯定是睡不着,发觉许不令在看她后,便吸了口气,稍微忍了片刻后,便翻了个身,背对着许不令,不让他看。
钟离玖玖听见声响,偷瞄了一眼,然后把手从毯子下面伸出来,偷偷握着相公的手。
新婚的姑娘总是黏人的,许不令轻扬嘴角,暖着小手,偏开了目光。
就这么守着三个大小美人,在小树林里不知坐在了多久,眼见天色快要亮起的时候,道路上忽然响起了马蹄声……
第六十章 围猎之前
幽州不是关中楚地,乡野贫瘠,道路肯定不发达,南来北往多半只有一条官道,马蹄声从方向来看,是从范阳郡城过来的。
许不令从假寐中清醒,睁开眼睛望向道路的尽头——三个骑着黑马的黑影小跑而来,身上都穿着蓑衣斗笠遮挡风雪,借着前方之人提着的照明灯笼,可见蓑衣下露出雁翎刀的刀柄,和铜质令牌。
天字营狼卫的标准打扮。
许不令眉头一皱,天字营的狼卫数量不多,就三十六天罡,约莫千余人,大半留在关中道,分到幽州来的恐怕也就几个。这一小队天字营狼卫,极可能是宋英带过来的人。距离菩提岛事发不过两天,八百里加急消息也应该刚刚抵达长安。圣旨没下来之前,宋英不敢擅动,但肯定有所谋划,这几个天字营狼卫连夜赶路,必然知道些消息。
念及此处,许不令并未避让,只是坐在篝火旁等待,让已经惊醒的三个姑娘去暗处等着,避免暴露了相貌身份。
距离比较远,也看不清具体情况,大雪天荒郊野外生堆篝火,实在太引人注目了。三名狼卫连夜赶路,时值凌晨恐怕也是冻的不轻,瞧见道路旁有人生火扎营,便停了下来,直接走向这边,沿途还搓着手,看模样是想过来取暖休息片刻。
至于是否危险,从来都不是狼卫考虑的事儿,先不说天字营狼卫全是精锐,仅凭身上这层狼卫黑衣,都能吓得九成江湖人点头哈腰不敢动弹。
“呸—天真冷……”
“几位兄弟别怕,哥仨就过来歇歇,不抓人……”
三名狼卫手按着雁翎刀柄,在风雪中走到小树林中,语气还算客气,显然是怕吓到露宿荒野的商贾或者江湖客。
许不令勾了勾手:“过来吧。”
三名狼卫长年累月的刀口舔血,不可能没有戒备,走到一半,其中一人便顿住脚步,扫了眼坐在树下的许不令,扭头就走:
“差点忘了,还有点要事儿,别歇息了,直接赶路吧……”
旁边两个狼卫反应自然不满,见荒郊野外撞上了阎王爷,毫不迟疑转身跟着走。
可来都来了,想走可不容易。
许不令拿起佩刀,开口道:
“天这么冷,过来坐会儿不耽搁时间。”
三名狼卫中的头儿,闻声微微一僵,知道今天是别想离开了,反应很快的转过身来,仔细打量几眼,露出几分惊喜笑容:
“哎呦,原来是许世子,真巧……快快,这是咱们肃王的世子,还不赶快见礼。”
两名狼卫哪里敢露出戒备神色,连忙抬手:“参见世子殿下。”
许不令轻轻点头,抬手示意旁边的篝火:“站那么远作甚?都是军伍中人,在外不必讲究那些繁琐规矩。”
“……”
三名狼卫面面相觑,纠结了下,还是硬着头皮在许不令面前坐下,也不敢手按刀柄,毕竟许不令的身手他们在唐家见过,杀他们和玩似得。
狼卫领队也没敢抬头,犹豫了下:“嗯……上次在唐家庄,宋大人与世子起了些小冲突,不过都是官家中人,打打架也不伤感情,我等也是跟着长官办事儿……”
许不令懒得听这些废话,平静询问:“大半夜赶路,有急事儿吧?准备去哪儿啊?”
菩提岛的事儿长安尚未有定论,三名狼卫自然不清楚事关玉玺的绝密之事,只是按照上司的吩咐出任务罢了。
听见许不令的询问,狼卫头头犹豫了下,轻叹道:
“世子殿下,卑职也是领命行事,许老将军开国的风采,卑职一直心怀敬仰,家中还挂着许老将军的画像,逢年过节都会带着妻儿老小祭拜……”
这话明显是打感情牌,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都是官府中人,奉命行事情非所以,别下杀手。
许不令听见这话,便晓得是冲着他来的,平静道:“直说吧,我许家满门忠烈,岂会对自己人下手。唐蛟那种不算人,和各位兄弟不一样。”
三名狼卫明显有些紧张,不过现在这情况,和被刀架在脖子上区别不大。狼卫领队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
“卑职本来在范阳郡打听世子的下落,傍晚接到调动,前往幽州城,所以才连夜经过此处……没想到世子也在路上。”
许不令点了点头:“去幽州做什么?”
狼卫领队倒也没有隐瞒的意思:“据传来的消息,是当代八魁中的钟离楚楚,在幽州城露了行踪,被宋大人扣下了。本来是想放消息让世子过去一趟,现在看来,消息倒是不用放了。”
许不令微微眯眼,脸色明显冷了几分:
“谁给他的狗胆,扣老子的人?”
狼卫领队脸色一僵:“卑职只是领命行事,自是不知……不过据衙门记载,钟离楚楚好像是南越的人,未在大玥落户,按律令,缉侦司可以无需罪证查扣待审或者遣返……”
“你们知道钟离楚楚来历,难不成不知道她和我认识?”
“这个自然知道,不然怎么会扣下她,这是宋大人的意思,卑职只知道这么多。”
许不令思索了下,站起身来,把三名狼卫吓得一抖,却是不敢擅动。
“衣服脱了,在这里睡两天。”
“诺!世子一路小心。”
三名狼卫松了口气,连忙把身上的狼卫黑衣和牌子都脱了下来,披着蓑衣蹲在了篝火旁。
许不令抬起手掌,干净利落的把三名狼卫拍晕了过去。
阴暗处,钟离玖玖连忙跑了出来,脸色带着慌张和焦急,拉住了许不令的袖子:
“楚楚被狼卫抓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狼卫对江湖人来说,那就是阎王殿黑无常,被盯上了不死也得掉层皮,因为背后是朝廷,连江湖上的枭雄见了都是能躲都躲。钟离玖玖是南越的人,得知最心爱的徒弟被狼卫抓住,心里岂能不怕。
许不令表情镇定,拿着狼卫黑衣,轻声安慰:
“宋英知道楚楚和我有接触,只是把人扣下让我过去罢了,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为难楚楚,你别担心。”
宁清夜走到跟前,稍显担忧:“狼卫引你过去,必然有埋伏,你带着传国玉玺,不能现身……”
许不令摇了摇头:“消息刚送去京城,朝廷既然还没封锁各处官道,肯定是圣旨还没送到幽州。宋英扣下楚楚是私自行事,应该是抱着等圣旨过来后,再引我过去的目的。现在无凭无据无御令,我就是站在他跟前,他也不敢擅动。官府和江湖不一样,讲究流程的。”
钟离玖玖把楚楚当做亲闺女看到,此时也顾不过来男女之防,抓着许不令的手腕,焦急道:“那现在怎么办?咱们去劫狱?”
许不令摇了摇头:“劫什么狱,只要圣旨没到,直接去要人就是了。”他把狼卫黑衣递给清夜和玖玖:“你们乔装一下跟在后面,切勿暴露的身份,我和夜莺去官府要人,等把楚楚捞出来后,立刻遁走。”
钟离玖玖也不清楚朝廷里面的情况,瞧见许不令平静的眼神,只能点了点头,接过了狼卫黑衣……
第六十一章 我是许不令的相好!
自古以来,幽州城便是中原王朝北方的军事重镇和商贸中心,算是整个北疆最繁华的几处城池之一。两百里外就是边境线,幽州城和在舆图西北角的肃州城一样行武成风,民风粗野。
大玥开国后,在幽州辽西郡设立辽西都护府,由天子遥领掌控军权,目前是开国名将王豫长孙王承海任都督,幽州刺史则是出生太原张氏的张薄言。
已经到了腊月末,在外游子大多已经归家,幽州城内风平浪静,处处年味十足。位于城东的衙门,卫兵也在清扫着房舍院落,为年关做准备。
衙门的议事堂内,刺史张薄言穿着官府,手上端着茶杯,听着几个官吏交谈,表情明显不怎么好看。
作为一州刺史,也算是封疆大吏,幽州又没有藩王镇守,可以说除了辽西都护府的主官和崔家,就属张薄言最大了。
不过今天的张薄言,心情显然不怎么好。
议事堂内,宋英和狼卫属下、当地捕头安排着差事,三句话不离‘肃王世子’,听得张薄言心里是一揪一揪的。
肃王世子是什么人物?大玥唯一一个异姓王的儿子,手掌二十万西凉军蹲在大玥另一头,当年开国的威名现在还人尽皆知,连对面的北齐都闻风丧胆,更不用说他这个小刺史了。
前几天听说唐家出事儿,张薄言便在家求神拜佛当缩头乌龟,不看不听不说话,只希望别把事扯到他身上来。结果倒好,这才没几天功夫,缉侦司的宋大人就找上门了。
宋英是什么人物?就一个捕快,两个正儿八经官职都没有,但人家是天子的耳目喉舌,手掌南北无数暗桩迷谍,连藩王的私事儿都敢查,更不用说他一个小刺史了。
两边都惹不起,张薄言是有苦难言,可也避不开。
缉侦司是挂在刑部下面的衙门,不掌兵权,宋英哪怕是天子亲信,也不可能调动边军,想要人手办事儿,自然只能找张薄言这掌管幽州军政的刺史。
来要人也罢,张薄言装聋作哑给就是了,可现在宋英直接扣了个姑娘,关在幽州城的大狱里面,那姑娘据传是肃王世子的姘头,还以幽州官府的名义抓的,理由是未携路引擅自入境。
我的老天爷,这要是被肃王世子知道,先不说仕途了,能不能把命保住都是问题!
张薄言能做到一州刺史的位置,肯定不傻,明显能看出这是个要命的注意,思索再三,还是开口道:
“宋大人,那女娃抓不得,路引这玩意儿在幽州没人带,官府也没查过,拿这个扣肃王世子的人,肃王若是知道了,给圣上递个折子,我就可以去吕梁山当知县了,你这不是为难我嘛?”
缉侦司主官携天子御赐金牌,基本上见官大一级,张薄言也不好说重话。
宋英得知了菩提岛的事儿,知道此事的重要性,天子知晓后第一时间肯定是扣下许不令,因此也不算自作主张。见张薄言有所担忧,宋英平淡开口:
“张大人勿需担忧,宋某已经请示过圣上,圣旨正八百里加急送过来,很快便会抵达。还请张大人加紧调动下面的人,不要玩忽职守放走了肃王世子……”
张薄言手上的茶杯一抖:“宋大人,你请肃王世子过来也罢,还准备把肃王世子扣了?你难不成是觉得西凉军安逸久了没出来活动,想给他们找个由头?若是如此的话,我建议你去关中道乱来,哪里离的近,别上我这来招煞星……”
“肃王离这两千多里路,又过不来。”
“嘿—宋大人,你看过舆图没有?肃王投北齐,从漠北过来一马平川,你当人家非得从关中道绕过来?”
玉玺事关重大,只有缉侦司主官知晓,宋英也不可能和张薄言解释,抬了抬手道:
“此事事关重大,等圣上圣旨一到,张大人只需按御令行事……”
张薄言放下茶杯,摊开手:“可现在圣旨没到,宋大人你过来亮个牌子就让本官抓藩王之子,成何体统?你去给京兆尹亮个牌子让他去抓太子,你看他听话不?我是看在缉侦司的面子上,才没把宋大人你抓了……”
宋英听着满腹牢骚,也没法回应,当下起身:“张大人你最好按本官说的来,不然事后圣上摘你的官帽子,太原王氏都保不住你。”
“嘿—”
张薄言一拍桌子,还想说几句,宋英却已经出了议事厅,他憋了片刻,皇帝终究是比肃王大,也只能抬了抬手:
“去去去,沿路设卡盯紧了,发现肃王世子,立刻请回来。记住是请,谁他娘亮刀子被砍了,事后别过来找本官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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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后方,幽州城大狱。
幽州当地江湖气很重,凶杀劫掠之事屡见不鲜,幽州城作为一地首府,大狱内关押的基本上全是杀人放火的死囚,寻常坑蒙拐骗的小贼都进不来。
能关进这里的,多半都是有些本事的江湖客,为防劫狱、越狱之内的事情发生,牢房的栏杆都是铁铸的,墙高三丈设箭楼,外面有两营兵马轮番值守,宛若一座小型堡垒。
钟离楚楚关押在这里,显然也是宋英担心许不令凭借强横本事劫狱。
昏暗大狱内不见天日,带着重枷的囚犯躺在牢房后面,自知下次看到太阳可能就是杀头的时候,不可能逃脱,已经放弃了希望,连喊冤的声音都没有。
狭长牢房走道的深处,用来关押宗师级高手的囚室,六面都镶嵌着两指厚的铁板,连地面都没有例外。原本囚室中空无一物,免得被高手用来当做兵器杀人。不过此时,新搬进来了床铺、小桌、瓜子零食,被褥毯子都是新的,甚至还有个梳妆台。
这等奢侈的待遇,可能是大狱修建以来头一回,但这些玩意,显然也没法安抚被囚禁之人的情绪。
囚室门口,钟离楚楚身着大红长裙,外罩带着容貌的坎肩,垫着脚尖从巴掌大的小口内看向外面的走道,不停呼喊:
“放我出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许不令是我……是我情郎,你们抓我,让他知晓,你们就死定了……”
坐在通道外的狱卒,都是装聋作哑不敢回应,看守的人是刀魁司徒岳烬,抱着九环刀时刻注意着周边,避免许不令忽然杀出来劫走了人。
“喂!有人吗?!我说真的,我真是许不令的相好……”
钟离楚楚拍打着铁门,呼喊很久没有回应后,碧绿双眸中明显有些害怕,出生西域本就皮肤雪白,此时更加白了,肩膀不停的发抖。
离开淮南后,钟离楚楚骑着自己的白骆驼,想赶到幽州和许不令回合。可骆驼虽然耐力极强能长途跋涉,但速度比飞马差太多,往北走又没法乘船顺流之下,等她跑到幽州,已经是前两天了。
钟离楚楚在江湖上也走了两年,门路、规矩都知晓,也没出过岔子,可这次她还什么事儿都没做,就被狼卫给堵住了,本来还想凭借锁龙蛊脱身,结果来人对她的手段一清二楚,直接离的老远掏出了弓弩。
钟离楚楚也是江湖人,肯定害怕这群黑无常,只能咬牙报出许不令的名字,希望凭借肃王的权势躲过去。可这群狼卫实在是不讲道理,连肃王的面子都不给,把她带到这里就关起来了,连个理由都没有。
“中原人,果然都蛮不讲理……”
钟离楚楚拍打了几下房门,见无人回应后,心情紧绷的坐回了床边,抿着嘴不知该如何是好。缉侦司的手段,江湖人都知道,被抓住基本上就没有活着出去的,才会被称作阎王殿。
她是大玥子民也罢,还能和官府讲讲道理,可作为南越土著,对大玥官府来说就是黑户,被抓去卖了都没人给她做主。她现在可是大玥唯一的八魁,应该值好多银子,不会是被人盯上了吧……
念及此处,钟离楚楚更是心慌,又站起来拍打铁门:“我说真的!我是许不令的女人,他让我当肃王侧妃,你们敢抓我,他肯定带兵打过来……”
“姑娘!”
刚喊出两句,宋英便出现在小窗口外,把钟离楚楚吓了一跳,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宋英背着手站在牢房外,态度还算和缓:
“姑娘不用担心,许世子很快就会过来,耐心等待两天即可。”
钟离楚楚没见过宋英,不过见这个狼卫知道许不令,碧绿双眸显出几分恼火:
“你知道我和许不令的关系,还敢抓我?若是让他知道,你死定了……”
宋英轻笑了下,示意铁囚室:“我为朝廷办事,死了也是因公殉职,不劳姑娘担心。等过两天,许世子就能在这里陪着姑娘,应该会独处很长时间,如果有什么需要的,随时招呼一声即可。”
钟离楚楚一愣,稍微思索了下,便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你们竟然想抓许不令?你想造反不成……”
说到这里,钟离楚楚忽然明白她被扣住的目的了,是在当诱饵引诱许不令过来!
钟离楚楚想到这里,心中便是一慌,焦急道:
“许不令和我没关系,我只是说着玩的,他不可能来找我,你们抓错人了……”
“你刚刚还说要许世子要选你当侧妃。”
“我瞎扯,许不令和我萍水相逢,只是认识,不可能过来接我……”
正说话之间,一个狼卫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略显惊慌的道:
“宋大人,许世子过来了?”
“啊?”
“嗯?”
两道声音同时出现。
钟离楚楚顿时愣了,先是惊喜了下,又略显惊慌,怒声道:
“你这厮好大胆,要是敢对许不令动手,我……我就死在这儿,看你怎么收场……”
宋英也没想到许不令会这么快现身,当下连忙快步走了出去。
“喂!我说真的,我真死在这儿,喂喂……”
第六十二章 官大一级压死人(211/527)
幽州城东城衙门前,持刀狼卫左右分立,扫视着街道上的来往人群。
大雪潇潇而下,落在院坝之内。议事厅内熏香缭绕,刺史张薄言和左右副手背靠太师椅,端着茶杯相对无言。
宋英已经出去,议事厅稍微安静了些,右侧副手稍微琢磨了下,开口道:
“大人,此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最近风声不对,许不令在长安城中锁龙蛊的事儿虽然平息下来了,但事儿显然没过去,当今圣上和肃王……”
张薄言叹了口气,把茶杯拍在桌上:“知道有个屁用,宋英嘴这么硬,把圣上抬出来压本官,本官又不是其他藩王能隔岸观火,上面的意思我还能不听不成……”
“许不令前些日子在唐家出现过一次,和宋英起了冲突,会不会是宋英公报私仇……”
“他又不傻,谁敢用这种事儿公报私仇……”
“听说辽西郡发生了点小乱子,缉侦司接手,咱们这也没消息,会不会是那儿的原因?“
张薄言思索了下,摇头:“乱子再大,能大过一地藩王?什么样的乱子,才能火急火燎用这种法子把藩王之子引过来,还给扣了?”
“也是……”副手也觉得这事儿蹊跷,琢磨了下,忽然一惊:
“难不成肃王反了?”
张薄言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副手脑门上:“肃王要是反了,还需要缉侦司偷偷跑过来抓人?上次肃王出秦州,烽火台一点,当天消息都传到幽州来了……”
几人你来我往商谈半天,自是没个结果,扣下藩王之子的行为太敏感,连天子叫藩王世子入京当质子,都得用读书的名头,他们实在想不出,朝廷能在什么情况下下这种命令。
就在张薄言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衙门外忽然响起了些许嘈杂声,似乎是有人在外面呵斥。
张薄言略显不悦,正想让副手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就见议事堂外的影壁后,十几个狼卫往后退,站岗的卫兵更是慌慌张张的往过跑。
张薄言莫名其妙,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呵斥一句,便瞧见一个身着白色公子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白衣公子手持单刀斜指地面,大步行走间衣袍猎猎,俊朗面容上怒意不加掩饰,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张薄言,给老子出来!”
怒声呵斥传来,声若雷霆。
张薄言惊的一哆嗦,仔细看去,却见来人桃花眼、剑锋眉,面如冠玉似是那画上人,再看向旁边,一个半大的小丫鬟,手上持着金牌怒视挡路的狼卫。
原本让人闻风丧胆的天字营狼卫,此时好像和衙门里的窝囊废捕快没区别,面对持刀走过来的白衣公子,连刀柄都不敢摸,只是紧张到:
“世子息怒,世子息怒……”
世子?
张薄言面色微惊,哪里能不明白来的是谁,急急忙忙提着官袍想出去。可仔细一瞧,肃王世子都不搭理狼卫,提着刀就冲着他来了。
!!!
张薄言脸色顿时煞白,唉呼一声,掉头就想往后堂跑。
“张薄言!”
许不令怒发冲冠,提着单刀一个大步便跃入了议事厅,抓住了幽州刺史张薄言的后衣领,反手就按在了桌子上。
“世子住手!”
“世子殿下息怒!”
两个副手吓得肝胆俱裂,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诸多天字营狼卫想要上前制止,可凭他们的身份和武艺,也没资格上去拉架,贸然上去被砍了都是活该,当下只能连声劝阻。
张薄言吓得面如死灰,脸被按在桌子上,惊恐道:
“小王爷!小王爷!饶命,下官冤枉啊……”
许不令怒火中烧,把刀摁在刺史张薄言的脖子上,呵骂道:
“你他娘算什么东西?扣老子的人?是觉得老子手里的刀不够快?知不知道老子宰了你,禁完足还能来给你过头七?”
“知道知道……”
张薄言有苦难言,刀在脖子上也不敢动,哭嚎道:
“不是下官授意,是缉侦司,下官也是被逼无奈……”
“人在哪儿?”
“就在衙门后面……”
“还他妈不放人?等老子亲自过去?”
“放放放……”
张薄言满天大汗,连忙对着副手摆手:“快快!把人放了!快去啊……”
副官噤若寒蝉,哪里敢耽搁,连滚带爬的就往出跑,走到房门处,宋英便快步跑了进来,背后便是背着九环刀的司徒岳烬。
张薄言如蒙大赦,连忙道:“小王爷!是宋大人抓的,下官不知情,真不知情……”
许不令眼神冰冷,抬手把张薄言摔在地上,提着刀转身走向宋英。
瞧见此景,在议事堂围观的狼卫全部退开了些,刀魁司徒岳烬也微微眯眼,只是并未动手。
宋英身形笔直岿然不惧,朗声道:“许世子……”
话没完全出口,许不令已经走到跟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抽象宋英的左脸。
宋英眉头紧促,往后退出半步躲开了这一巴掌。
许不令顿时怒火中烧:“你他娘还敢躲……”说着抽刀就砍。
“世子殿下!”
狼卫顿时惊恐起来,连忙想上前拉架。
宋英眼中也有怒容,侧身躲开一刀,却不能还手,只是单手抓住了刀背,沉声道:
“许世子!请您注意身份!”
刚刚摔在地上的张薄言,见状也吓的不轻,连忙又爬起来,焦急道:
“小王爷,宋大人,息怒,都息怒!衙门里别动刀子,让下面人瞧见不好……”
有人拉架,许不令自然就顺势抽回了长刀,刀尖指向宋英:
“你一天圣上脚底下的狗,也配和我提身份?今天你不给老子个解释,老子明天就带人去灭了曹家!”
宋英眼底满是怒意,拳头紧握,却没有还嘴。
张薄言跑到二人之间,手忙脚乱的把许不令的刀压下去,焦急道:
“解释解释,宋大人,你快给个解释,为什么抓人家姑娘啊?”
宋英压下心中怒意,朝堂之上,有些话心知肚明,但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他还是抬手一礼:
“许世子,钟离楚楚是南越人士,未经通报关口擅自入境,且未携带路引文书,在边关重镇走动,有刺探军情之嫌,缉侦司职责所在,暂时扣下查问是秉公办事。”
张薄言连连点头,看向许不令:“对对,就这么个小事儿,小王爷您看合理不?”
许不令眼神冰冷,瞪了宋英片刻,便将刀插在地上,转身走到张薄言的书案前,抬手写了张路条,按了个手印,转身递给张薄言:
“现在路引有了,可以放人了?”
大玥的‘路引’其实就是变向的身份证,一般由出生地父母官或者族老开具盖章,起‘举荐’‘担保’的作用,多用在科举或者外出学艺之上,开国时比较乱用过一阵儿,现在已经很少查了,不过这条律令一直没废除。而外籍人士私自入境就不用说了,在那个朝代都是会被抓的。
宋英用这个理由抓出生南越的钟离楚楚,硬较真的话确实合理。而许不令作为藩王世子,给钟离楚楚开个路条做担保,自然也合理合法合规。
张薄言连看都没看,抬手道:
“好了好了,宋大人,放人吧,现在没问题了,咱们衙门也不能乱抓人……”
宋英本就不是为了抓钟离楚楚,许不令既然到了,也直接进入了正题:
“这次是卑职得罪,不过世子既然来了,卑职正好有一事儿想问问世子。”
许不令脸色微冷:“有屁快放。”
“前几天辽西郡菩提岛发生了点乱子,世子当时应该在场,因为事情特殊,得请世子在幽州城住一段时间,配合我缉侦司协查……”
许不令听见这话,先是‘莫名其妙’,继而怒火中烧:
“你有病吧?老子在唐家和你打一架受了伤,刚养几天还没休息好,你就把老子人抓了,我还没找你麻烦,你反过来找我?”
张薄言连忙点头:“对啊,宋大人,前几天你们在唐家庄打架人尽皆知,许世子怎么会跑辽西去……”
宋英知道许不令不会承认,他抬手道:
“此时事关重大,世子当日必然在场,还请留下来配合某等,以证清白……”
许不令脸色冰冷:“你当朝廷是你的一言堂?老子的清白需要你来证?我一直在承德县养伤,你从哪儿听说我去了菩提岛?”
张薄言连忙点头:“对啊,宋大人,咱们衙门办案,总得有个人证物证,世子金口玉言说他在承德县,你怎么说他跑辽西去了?”
“……”
宋英也没找到什么实际线索,但不管许不令当日在不在菩提岛,没找到传国玉玺前,都不可能放许不令离开。他摇头道:
“事关重大,不便细说,还请世子配合我等。”
许不令点了点头:“那就是没证据,觉得我和一件不可告人的事儿有关,就抓我身边的人,然后把我引来扣下?对吧。”
宋英没有说话,但事实确实如此。
张薄言听不下去了,开口道:
“宋大人,你这么办事不行,你不是说有圣旨嘛?”
许不令听见圣旨,稍微认真了几分,看向宋英。
宋英沉默了下:“圣旨很快便到,世子稍安勿躁。”
“呵——”
许不令硬给气笑了,点了点头,对着夜莺拜了拜手:
“夜莺,拿肃王府的牌子,去幽州守备营调五千边军过来,幽州刺史张薄言及缉侦司宋英意图谋逆,全抓起来候审。顺便把烽火台点燃通知长安,速速派兵过来镇压。”
“诺!”夜莺拿着金牌就往外走去。
许不令话语一出,议事厅内静了下,继而张薄言等官吏都是满意惊恐,诸多狼卫也是脸色微变,连宋英都抬起手来,挡住了夜莺。
张薄言脸色又急又恼,拦在许不令身前,焦急道:
“小王爷,您别乱来,下官怎么会谋逆,烽火台点不得,一点整个边境都开始战备,假传军情诛九族的……”
许不令怒声道:“你和缉侦司无凭无据,以‘猜测、怀疑’的理由,便能把我扣下,我为何不能怀疑你们想逼着西凉军哗变有祸国之心?你一个幽州刺史都反了,我不通知长安过来镇压,等着你放北齐大军入关不成?”
“这……”
张薄言还真说不出什么,只能看向宋英:
“宋大人,事儿不是这么办的,没有圣上的旨意和真凭实据,你就没权利扣人,都这么来岂不是乱套了?”
宋英目光微沉,低头道:“世子殿下封地在西凉,无权调动幽州兵马,未得圣上虎符,擅自动兵与谋逆无异。”
许不令冷哼了一声,看向张薄言等人:
“我许家有守边之责,西凉尚未停战,你们跑来擒王,我借几千兵马自保怎么了?你以为肃王许家的牌子调不动几千边军?”
张薄言脸色发苦,西凉军守整个西线,以大将军许烈和西凉军的余威,只要不怕犯忌讳,跑来东线借几千兵马用用,估计没那个小将领敢不答应。他只得再次看向宋英:
“宋大人,你倒是给个合理的说法,你既无圣旨又无凭据扣小王爷,小王爷调点兵马把我们抓了理所当然,闹到圣上跟前都是我们没理。”
宋英确实没证据,而且传国玉玺的事儿是绝密,在没有圣旨前,他也不敢透漏出去。万一许不令当时没在菩提岛,他和许不令询问,不就明说当今圣上手中玉玺是假的嘛,那就出大麻烦了。
许不令蹙眉等了片刻,见宋英一言不发,抬手道:
“夜莺,去调兵,点烽火台。”
夜莺持着肃王府金牌,便从宋英身边饶了过去,跑向衙门外。
“慢着慢着!”
张薄言顿时急了,等许不令把边军调过来,站着让几十个狼卫扣都扣不住。无战事点烽火台求援,周边十几万兵马跑来幽州发现没事儿,事后追责不会砍许不令脑袋,但他这幽州刺史肯定得把全家搭进去。
张薄言也是恼火了,怒目道:“宋英,你有圣旨就拿出来,肃王世子和本官自然会领命;若是没圣旨,你这就是明目张胆的犯上!别用圣旨在路上来搪塞,这说法叫假传圣旨,没人认。若是再胡搅蛮缠,不用许世子动手,本宫先调兵过来把你拿下了!来人,把人家姑娘带出来!”
两个副手都快吓死了,哪里敢耽搁,连忙出去跑向了衙门后方的大狱。
宋英脸色阴沉,只是官场不是江湖,武艺再高也得按规矩来,没有圣旨光靠自身能量,一百个他都斗不过藩王之子,总不能真凭借武艺硬抓许不令,那张薄言估计真会调兵过来给许不令解围,免得西凉军出乱子。
稍微思索了下,宋英退开一步,让开了道路:
“许世子,卑职劝你在幽州城暂住,否则日后不好向圣上解释。”
许不令拔出单刀,冷冷扫了宋英一眼:“我许家只听天子调令,你算个什么东西?”说完后,大步走出了议事厅。
宋英咬了咬牙,却是无可奈何……
第六十三章 一家人
“喂!喂!我真死了啊,有没有人呀……”
衙门后方的大牢内,钟离楚楚垫着脚尖从小窗口张望,碧绿双眸在火光映衬下晶莹剔透,宛若两颗亮晶晶的绿宝石。只是这双漂亮的眸子里,此时只有慌张和担忧。
从宋英的话语中,钟离楚楚已经明白自己是诱饵,把她关起来,只是想把许不令引过来罢了。虽然不明白大玥朝廷为什么会对肃王世子动手,但钟离楚楚知道这绝不是小事儿,帝王将相之间的算计远比江湖狠辣,要么没事,有事就必然是赶尽杀绝的下场。若是因为她自作主张跑来幽州,忙没帮上,反而把许不令给害了……
钟离楚楚越想越怕,脸色又白了几分。彼此相识以来,她便发现自己尽在给许不令惹事儿,在肃州害的许不令独创黑城被千军万马追杀,在洪山湖害的许不令孤身剿匪受伤,到了幽州还是如此。
虽然这些不是她的本意,但结果总是害的许不令为她犯险,说是把许不令当做朋友知己,可这哪里是朋友该有的样子,完全就是个恃宠而骄不省心的惹祸精!
钟离楚楚眼中满是自责,生怕许不令正在外面浴血厮杀,又或者已经被朝廷抓住了,可她被关在这铁牢房里,除了无助等待别无他法。
好在无助的等待没有持续太久时间。
很快,张薄言的副手便小跑过来,手里拿着钥匙打开锁链,在门外点头哈腰赔罪:
“姑娘,此事于张大人无关,您出去后可莫要乱说话,我们也不想抓姑娘你,但是有心无力,您的白骆驼都是张大人自掏腰包喂的长白山人参,可半点没亏待……”
副手如此诚惶诚恐是有原因的,想巴结帝王公候,最简单的就是讨好掌权者宠爱的妻妾,一个枕头风下去事儿基本上就成了一半;反之也是同理,宰相肚里能撑船,宰相夫人可不一定。万一这姑娘出去就和肃王世子哭闹叫委屈,肃王世子为了安慰美人,指不定就随手抓两个人砍了。
钟离楚楚也分不清幽州官府和狼卫直接的区别,对她来说都是一伙儿的,见有当官的过来,她急忙趴在小窗口紧张询问:
“你们把许不令怎么样了?你们要是敢乱来……”
“哎呦!姑奶奶,我们能把肃王世子怎么样,张大人脑袋都差点被摘了,您快出去吧,不然小王爷得发火杀人了,我们可没亏待您,千万要实话实说……”
钟离楚楚见官吏态度这么卑微,心里稍微放松了些,牢门打开后,连忙回身抱着自己的小包裹跑了出来。
副官陪着笑脸,躬身走在前面带路:“姑娘你慢点,不然小王爷瞧见,还以为我们怎么亏待你了……”
钟离楚楚也不好接话,快步穿过幽深走道,来到大狱的高墙外,骤然明亮的光线让人根本看不清东西。
钟离楚楚用手遮住眼睛,稍微适应光线,便瞧见许不令站在戒备森严的大狱外,一袭白衣如雪,手提单刀面色桀骜,‘我不好惹’四个字几乎写在脸上。
“许公子!”
见到许不令,钟离楚楚担惊受怕的情绪全爆发了出来。顿住脚步,眼圈儿一红,各种情绪萦绕心头,模样就像是被放出少管所的问题少女,瞧见家长在外面等着,既想念又怕被责备,不太敢过去。
大狱外,许不令听见声响回过头,见钟离楚楚安然无恙,心里稍微放松了几分,抬手勾了勾:
“傻站着做什么?过来。”
“哦……”
钟离楚楚眼里有点委屈,小跑到跟前,低声道:“许公子,对不起,我……我又连累你了……”
许不令扫了眼周边的狼卫和狱卒,并未多说,吹了声口哨唤过来追风马,翻身上马,伸出手来:
“上来。”
钟离楚楚稍微愣了下,知道这是让她共乘一马,可这里人多眼杂的……
钟离楚楚终究没和许不令确认关系,稍微犹豫了下,回头看向后面的大狱:“许公子,我的骆驼……”
许不令还得甩脱狼卫的跟踪,怎么可能带着匹跑得慢的骆驼。他附身一把抓在钟离楚楚的腰带上,把钟离楚楚直接给提到了怀里坐着,轻夹马腹往街道上走去:
“以后不准骑骆驼了,回肃州我给你找匹好马。”
“呀—”
钟离楚楚身体一轻,继而便坐在了许不令的怀里,心里又惊又羞恼,本能的想要躲闪,可瞧见许不令盛气凌人的目光,也不敢反抗,只是紧绷着身子:“许公子,你……骆驼跟了我好多年了……”
许不令手持缰绳,双臂环着钟离楚楚,面色依旧桀骜不驯,不过嘴上轻声说了句:
“听话,别耽搁时间,得速速离开,不然就走不了了。骆驼以后过来取,官府会当祖宗供着的。”
钟离楚楚自是不明所以,不过瞧见许不令的眼神,她也不好再多说,低着头坐在许不令怀里,轻轻‘哦’了一声。
踏踏踏——
骏马穿过道路,官吏在旁边点头哈腰恭送,驻守大狱的官兵分立在两旁,虽然没人敢正视,但眼底明显都充满艳羡。男儿谁不想鲜衣怒马怀抱美人,可把当代唯一的八魁抱在怀里满街跑,世上能做到的估计也就不到一手之数,不少人都在心里感叹一句‘大丈夫当如是也’。
钟离楚楚不是第一次和许不令亲密接触,上次在黑城外的沙漠里逃窜,被许不令抗在肩膀上飞奔,风吹起裙子屁股蛋都漏出来了。
但那时候是荒郊野外没外人,这次大庭广众之下坐在许不令怀里,脸上明显有些窘迫,绷直身子尽量不和许不令靠在一起。
许不令瞧见钟离楚楚脸色略显愧疚,轻轻摇头。他和玖玖成了夫妻,那玖玖的徒弟自然也是他徒弟,当下轻声安慰:
“楚楚,你不用自责,这次是我的原因,把你连累了。”
楚楚?
钟离楚楚听见这么亲昵的称呼,略显疑惑,不过也没有介意,摇头道:“是我没注意藏好行踪,被狼卫找到了,不然也不会被狼卫当做诱饵……朝廷怎么会针对公子?”
“到了安全地方再说吧。”
“哦……”
钟离楚楚见此也没有多问,想了想,微微回过头:
“许公子,谢谢了。”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
一家人?
钟离楚楚愣了愣,表情拘谨起来——这……这是指我和他是一家人?我们好像还没有那什么……难不成藩王世子娶姑娘不用和对方商量?这也太霸道了些……
钟离楚楚本想说些什么,可犹豫了下,还是抿了抿嘴唇,低着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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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衙门外的街道上行人入织,周边乡镇的百姓簇拥在街头挑选着年货,偶有发现衙门里面动静的闲汉探头打量,也马上被外面的卫兵轰开了。
距离衙门半条街的一条巷子里,两个充当岗哨的狼卫被打晕了过去绑在一起,钟离玖玖和宁清夜穿着狼卫黑衣,趴在一起盯着周围的动静。
视如己出的乖徒儿被抓了,钟离玖玖心中自然担忧,不过瞧见许不令提着刀进衙门的嚣张模样,心里又稍稍松了口气,只是仰着脸颊眼巴巴望着。
宁清夜也有师父,明白若是自己出事了,师父会有多担心,虽然对钟离玖玖有些小意见,此时还是出声安慰了一句:
“你不用担心,许不令很厉害,在长安城都是想杀谁就杀谁,这里几个小官奈何不了他。”
钟离玖玖听得出宁清夜言语中的安慰,她虽然和宁玉合不对付,但对宁清夜挺亲近,小时候还想让清夜当徒弟来着。她微笑了下:
“许不令本事大着,我自然不担心,只是怕他出手太重,闹得不好收场。”
宁清夜微微点头,在房顶上趴了片刻,见衙门里没有大开杀戒的模样,也放松了几分。
两个人独处了片刻,宁清夜忽然想起上次的事儿,偏头询问道:
“在陡河口镇那晚,你发现什么奇怪地方没有?”
钟离玖玖微微一愣:“呃……此话怎讲?”
宁清夜对人情世故反应比较迟钝,但脑子可不傻,这几天已经分析出一些问题了:
“那晚你和我说过酒葫芦的事情后,第二天一早许不令就拿着酒葫芦过来了,不过最后换成了送剑。”
钟离玖玖眨了眨眼睛:“是嘛?可能是正巧他要送吧……”
宁清夜摇了摇头,眼中带着几分怀疑:“不可能,我起初去了许不令的房间,准备和他聊天,但是敲门他没有回应,是夜莺开口说他已经睡着了。以许不令和我的关系,不可能对我如此冷淡,若是对我冷淡,第二天一起来就不会送我东西,只能说他当时没在房间里,又不想让我知道他不在屋里……”
完了完了……
钟离玖玖瞪大眼睛,没想到宁清夜这直肠子的姑娘也能把这些弯弯道道分析清楚,她心思急转,连忙抬手打断了宁清夜的话语:
“别瞎想,我给许不令开了几样安眠的药物,真睡着了,不是不想见你。”
宁清夜略显茫然:“行走江湖逃难,你给他开迷药?”
钟离玖玖认真点头:“你又不是大夫,懂个什么?”
“……”
宁清夜总觉得那晚有古怪,扫了钟离玖玖几眼,也没有再瞎想,只是认真道:
“我事先和你说好,你那些歪门邪道的伎俩,最好别用在许不令身上,他是我师弟兼救命恩人,让我发现半点不对劲,可不会顾忌彼此情面。”
钟离玖玖无言以对,什么叫‘我那些歪门邪道的伎俩?’,明明是那死小子的歪门邪道伎俩全往她身上招呼好吧,什么抱着趴着骑着侧躺着……可劲折腾人。
这些话显然不好意思当着宁清夜说,钟离玖玖也只是含笑点头,瞧见宁清夜认真的模样,打趣道:
“清夜,你是不是喜欢许不令?”
宁清夜稍微茫然了下,摇头:“江湖知己罢了,谈不上男女之情。”
“那就好……”
“嗯?!”
“哦,呵呵……我心烦意乱的,没注意听,随口说说……”
“是嘛……”
(注:昨天的更新有bug,钟离玖玖没听楚楚说起过许不令和宁清夜的事儿,不然知道大小宁共侍一夫不会这么淡定。最近码字太多写糊涂了,觉得不对劲回头仔细翻了下才发现,已经修改了,实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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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踏踏——
马蹄踏过长街,很快从街口转入了小巷子。缉侦司没理由扣下许不令,跟踪也不能光明正大,只是各处暗哨彼此轮班盯梢,确保许不令不会消失在视野内。
许不令进衙门前,已经布置好了退路,让钟离玖玖和宁清夜在此处接应,便是拔掉岗哨防止被狼卫察觉。
离开狼卫视野后,许不令便加快了马速,快步来到了房舍下方。钟离玖玖和宁清夜披着狼卫黑衣,从房舍上一跃而下落在马匹上。
“师父!”
钟离楚楚瞧见亦师亦母的钟离玖玖,双眸中满是惊喜和委屈,忙的从许不令马上跃起,落在了钟离玖玖背后,抱住了钟离玖玖的小蛮腰:
“师父!吓死我了……”
“死丫头……”
钟离玖玖这两天担心坏了,瞧见徒弟安然无恙后,抬手就在钟离楚楚的张力十足的屁股上打了几下。
啪啪——
“都让你在船上等着,谁让你过来的?本事没有光会惹祸,要是出了岔子,你让我以后怎么活?……”
话语严厉,不过其中的关切也发自心底。
当着许不令的面被师父打屁股,钟离楚楚脸色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住了钟离玖玖的手:
“快走吧,我知错了……”
说着看向面色清冷的宁清夜,微微颔首:“宁姑娘,你也在啊。”
“好久不见。”
宁清夜向来言语不多,颔首示意后,便把狼卫三件狼卫黑衣递给许不令和夜莺。
五个人都换上了狼卫的装束,迅速朝幽州城外行去。
钟离师徒共乘一马,神色各有不同,钟离玖玖为了掩饰和许不令的关系,目不斜视一副严师做派;钟离玖玖坐在后面,则是偷偷瞄着许不令。
许不令自然能感觉到楚楚的目光,但刚和玖玖洞房,给他十个胆子也不好意思和楚楚姑娘眉来眼去,只得做出一副冷峻不凡的模样,和宁清夜并驾齐驱走在了前面。
钟离楚楚知道宁清夜和许不令的暧昧关系,见许不令离开衙门后,又开始对她不冷不热,碧绿双眸中不禁露出几分失落,刚刚重逢的喜悦也被冲淡了,默默的把脸颊靠在了师父的后背上,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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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合一,今天状态不好,连以前剧情都记不大清,稍微调整一下,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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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衙门的议事厅内,再无方才的忙碌景象。
大鱼直接把鱼饵都给带走了,宋英这个渔夫自然高兴不起来,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以遮掩对目前困局的束手无策。
张薄言端着茶杯同样面色低落,不过心里明显乐开了花,只要许不令把人带走了,那事情就和他没了关系;哪怕真有圣旨会过来,没到之前他也不可能调动人手,反正事后差事办砸了也是缉侦司的问题,得罪宋英,总比现在瞎献殷勤被肃王世子砍了强。
司徒岳烬抱着九环刀,坐在宋英身侧。作为一代江湖枭雄,又和朝廷走的近,自然明白宋英的难处。朝堂便是如此,皇权至上,王权次之,诸侯王身上的蟒袍也就比龙袍少一个脚趾头,除开天子不需要听任何人调令,若是没有这特权,凭什么人人都想着封王封侯。
司徒岳烬只是过来帮宋英办事儿,许不令都大摇大摆走了,他好像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当下开口道:
“宋大人,肃王世子已经走了,你可还有安排?”
宋英手指轻敲椅子扶手,沉声道:“司徒公再等上一等,圣上的御令马上就到幽州,届时还需司徒公鼎力相助,事后朝廷必然会记司徒家的人情,给予厚报。”
司徒岳烬点了点头,对这话没有评价。朝廷让江湖人帮忙办事,帮了不一定有什么实际好处,但不帮肯定有灭顶之灾,陆、祝两家就是最明显的例子,他司徒家江湖地位再超然,也跳不出天下这个大箩筐,除了唯命是从又能如何。
宋英沉默了下,又看向张薄言,试图继续施压,让张薄言调动幽州的军队和捕快衙役拦着许不令,毕竟他过来只带了十几个狼卫,不可能限制许不令的行动。
只是张薄言官做到这个位置,早就成了官场老油条,瞧见宋英抬头,便叹了口气:
“宋大人,本官理解你的难处,但没有天子御令和辽西都护府的兵符,根本调不动兵马,强行调遣若是边关出了岔子,那掉的可不是一两个人的脑袋,整个幽州官场都得被连坐,宋大人你也理解理解我不是……”
宋英轻拍椅子扶手,却也说不出什么,他总不能和许不令一样把刀架在张薄言脖子上强行调兵,那样即便抓住许不令有功,事后算账言官都得把缉侦司给拆了。
闲谈两句的功夫,跟踪的狼卫便进来报告消息,眼线被拔许不令失去了踪迹。
宋英听见这话便脸色微怒:“许不令果然有蹊跷,若是自己没问题,岂会火急火燎甩掉眼线。张大人你再拖,若是让许不令逃出了幽州……”
张薄言摇了摇头:“宋大人,你这话就不对了,你无缘无故派人盯着人家,人家肯定得甩开,不然和被扣在幽州有什么区别?再者人家肃王世子封地在肃州,肯定会走,还能在幽州常住不成?”
“你……”
宋英算是明白了,张薄言不瞧见圣旨,就不可能调动人手。
几个人就这么干瞪眼,从早上一直等到了中午,好在八百里加急不分昼夜的赶路,也没有让宋英等太久时间。
晌午时分,衙门外马蹄匆匆而至,驿使背着圆筒尚未停马便飞身落下,冲进衙门高声道:
“急报——急报——”
宋英听见声响蹭的站起身来,飞奔至衙门外接下圆筒,打开圆筒拿出几封密信,扫了眼后又跑回议事厅,把其中一封丢到张薄言怀里:
“速速调人,再耽搁半刻钟以抗旨论处。”
这时候张薄言自然不敢再磨洋工,连忙站起身展开信纸,扫了眼后脸色便是一震:
“封锁幽州全境?这……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宋英有了天子御令,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腰间雁翎刀出鞘,冷声道:
“来人,脱了张薄言的官袍……”
“诶诶诶!宋大人,我现在就去,来人!通知幽州守备营全军散入幽州封锁所有官道码头,即日起严禁出入,违者不论身份就地格杀!”
“诺!”
早就准备好的各阶官吏,急忙跑出去,将命令传递到整个幽州……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冀州、青州、青州水师、辽西都护府也收到同样的命令,沉寂多年的大玥东北部,几乎实在一瞬间进入了战时戒严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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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阳郡城外,距离郡城四五里的矮山上,冬日的飞雪落在白茫茫的山林间,山道崎岖,乡野妇孺提着香火篮子慢慢行走,去山顶上的玉兴观上柱香,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对于即将蔓延到整个天下的巨大变动浑然不觉。
玉兴观只是个小道观,两近院落比长青观大不了多少,只有一个老道士日复一日守在这里。此时道观后方供香客暂住的厢房内,陈道子身上包扎的绑带,面向空旷山野盘坐在蒲团上,闭目调养着伤势。
菩提岛的恶战,楚王这边的人全灭,陈道子难以抗衡心存死志的厉寒生,只能弃剑遁入海中逃离,即便如此,身上也中了厉寒生三掌。厉寒生内外兼修皆至大乘,这三掌可比许不令那几下狠,直至现在脸色依旧时红时青,显然受了内伤。
对于从菩提岛退走,陈道子心中并没有什么不耻,他并非楚王死士,只是给楚王帮忙,眼见大势已去不可能把命也搭上。不过丁元、陈冲肯定已经死在了岛上,武当山也在楚王眼皮子地下,需要楚王的庇护,肯定也得给楚王一个交代。
离开乐亭县后,陈道子便给楚王送了密信,交代玉玺已经被厉寒生所得,然后在这里等待,看看楚王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那就可以打道回府了。厉寒生拿到玉玺,现在恐怕早就离开了幽州,楚王有通天本事也不可能再抢回来,这也算是个场面话吧。
不过让陈道子没想到的是,在接头的道观里等了不过几天,楚王的使者便过来了。
冬日大雪纷飞,玉兴道下的山野间,一个身着道袍的人影以极快的速度从崎岖山壁行来,身若鸿雁踏雪无痕,几乎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到了陈道子静养之处。
来人明显也是道士,不过和全真教的黑色道袍不同,身上的道袍承紫色,绣有八卦图,较为艳丽,龙虎山天师府的装扮。
陈道子睁开眼帘,扫了一眼后,轻轻皱眉:
“张不正,你好像来晚了。”
龙虎山张不正和武当山陈道子,被江湖上合称为‘道门双煞’,彼此自然认识。如今的剑道三魁道门占了两个,皆是江湖上成名多年的人物,陈道子主杀伐战绩很多,张不正则是轻功出类拔萃,综合能力很强,但极少下龙虎山,所以名气比陈道子要小一些。
天下间目前的八个武魁,陈道子、陈冲、司徒岳烬、许不令、张不正、祝六、唐蛟、燕回林。除开北齐的燕回林,剩下的人基本上都快忙完了,张不正此时过来,确实算来晚了。
张不正在山崖旁停下脚步,黑色胡须随风而动,眼角略显无奈:
“我也不想蹚这趟浑水,但是躲不过去,楚王请我过来,陪你再走一趟。”
陈道子知道楚王和江湖枭雄都有联系,能请张不正出山并不奇怪,但玉玺已经丢了,想去追厉寒生可不容易,即便能追上,面对祝六和厉寒生联手,他们两个道士也没什么胜算。
陈道子略微思索了下,开口询问道:
“去什么地方?”
张不正在陈道子跟前坐下,从怀里取出了信封,递给陈道子:
“你自己看。”
陈道子接过信封打开,仔细扫了下,面色微微一凝:
“真杀?”
张不正点了点头:“朝廷封锁幽州、青州、冀州,缉侦司近千狼卫倾巢而出,明显是认为玉玺在许不令手上,想抓住许不令。许不令若此时身死,朝廷撇不开关系,肃王必然进军关中道,朝廷孤立无援之下,楚王便可顺势入长安勤王。宋暨气数已尽,吴王蓄势待发,楚王手上没玉玺,想要继承大统只有此法。”
陈道子听见这话,眉头紧蹙:“若是此举失败……”
“最好别出乱子,楚王抢玉玺已经和肃王、吴王结仇,若是等待吴王起势给许不令证了‘清白’,肃王肯定不会让楚王入长安。
楚王权势最大,又位于大玥正中央,当不了皇帝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到时候要么给吴、魏、豫、越四王当马前卒,要么给关中道和肃、蜀两王当马前卒,肯定第一个死。
楚王没了,无论吴王还是肃王,都会让你武当山换一批道士。”
陈道子沉默了下,轻轻点头……
第六十五章 夫妻夜话
天色渐暗,许不令带着四个姑娘从幽州城出来后,知道往西南走全部都是眼线,直接调转方向往北疾驰了八十多里,来到了大黑山一带,准备走地势荒凉的荒山野岭中,沿着永定河前往太原。
封锁全境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落脚的小镇很安宁,街道上的铺子都开着,街边搭建着戏台子,百姓围在周边看着热闹。
客栈的厢房里,刚刚出狱的钟离楚楚,一路都是晕头转向不明所以,此时还没察觉到几人的处境有多危险,在房间里询问着情况。
桌上青灯一盏,钟离楚楚刚刚沐浴过,穿着较为宽松的红裙子,坐在凳子上让师父梳头,昏黄灯火的映衬下,看起来鲜嫩可人。出身在西域,可能是人种优势,钟离楚楚身材高挑挺拔,衣襟被撑的鼓囊囊,两条腿更是所有女子中最长的。
钟离玖玖站在楚楚身后梳头,身为大夫,玖玖对养生之道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仅凭容貌根本看不出年纪,和楚楚站在一起,说是同龄姐妹也没问题。
不过钟离玖玖毕竟是长辈,语气态度要成熟许多,宛若教导不听话闺女的老母亲,絮絮叨叨:
“你说你,都这么大人了,明知道现在名气大,出门在外还不知道藏好。不听话跟出来也罢,还被人家关大狱里去了,这事儿若是传出去,你不就成了八魁中的笑料……”
钟离楚楚眼神哀怨:“被中原朝廷盯上,我藏得再好不也一样……宁清夜都可以跟着师父过来,我为什么不行?她本事不见得比我大……”
钟离玖玖不让楚楚跟过来,是怕楚楚和许不令对上眼,然后师徒俩一起白给。如今她都和许不令成亲了,自然更不能和宁玉合师徒一样共侍一夫。不过这些话肯定不敢说出来,她柔声道:
“我是怕你有危险,连宁玉合都帮不上忙,更不用说宁清夜了。还有,许不令那厮有点好色,你可得防着些……”
钟离楚楚微微摆了下头发,略显不满:“许公子不好色吧,对我从来都是以礼相待。再说,男人好色有什么错……”
“嘿—”
钟离玖玖听见这话,脸色恼火,心里确实急了,把楚楚的脑袋扶正:
“死丫头,你连师父我的话都不听了?让你防着男人难道不对?”
“你上次在淮南,还让我衣服穿少点勾引许公子来着……’
钟离玖玖话语一噎:“我那是开玩笑,谁知道你真傻不拉几,露半个屁股跳舞,羞不羞啊你?”
“……”
钟离楚楚有点委屈,但一日为师终生为母,她也不好和性格跳脱的师父较真,只能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钟离玖玖见徒弟反应这么怪,心里也有点慌了,常言‘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楚楚有意中人她自然不会阻难。但现在她这‘丈母娘’都已经和许不令睡一块儿了,再不能留也得留着呀,总不能和宁玉合一样,理不直气也壮的一起大被同眠。
钟离玖玖心思暗转,觉得还是得让楚楚悬崖勒马,不过又不想让楚楚伤心,只能放下木梳,柔声道:“天色太晚,早点睡吧,明天还得起早,我回房了。”
钟离楚楚好久没见师父,本想晚上睡一块儿的,不过转念想了下,还是没开口挽留,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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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里寂静无声,些许房间还亮着灯火。
钟离玖玖从房间出来,缓步走过廊道,来到自己房间的门前。抬手把房门打开、关上,却没有进去,而是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几眼,然后和偷情小媳妇似得,猫着腰无声无息穿过各个房间的门口,来到许不令的房间外,推开了房门。
屋里点着油灯,许不令坐在桌前,持笔在舆图上选择逃跑的路线。夜莺则乖乖的躺在被褥上,脸上敷着面膜,安静保养风吹雪打的肌肤。
瞧见钟离玖玖偷偷摸进来,许不令抬起眼帘,略显意外,不过马上就懂了,露出个很温柔的笑容。
钟离玖玖知道夜莺什么事儿都都清楚,不过大晚上过来说私房话,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把袖子里取暖的小麻雀掏出来,小声道:
“夜莺,它在袖子里闷坏了,你带着它出去溜一圈儿。”
??
寒冬腊月,风雪连天。
小麻雀满眼惊恐,想飞回去找楚楚,却被握着只能转动小脑袋。
夜莺特别喜欢小麻雀,也知道公子有正事儿,起身洗了把脸,便接过生无可恋的小麻雀出了房门。
钟离玖玖待夜莺走后,在门外瞄了两眼,确定无人注意,才轻手轻脚关上房门,还未插上门栓,臀儿便被捏了一把。她惊的连忙转过身,嘴儿又被堵住了……
“呜……”
钟离玖玖又急又羞,不敢拍打弄出声响,只能生涩的回应了两下,然后把许不令的脸推开:
“相公相公……你别这么猴急,我不是过来那什么的,和你说正事儿。”
许不令抱着乖媳妇,转身走到桌前,把钟离玖玖放着坐在上面,抬手往下摁:
“你说你的就是了,我听着。”
钟离玖玖性格比一般女子洒脱,但也没开放到洞房过后就玩开了的程度,压着裙摆并拢腿不肯打开,扭了扭肩膀,瞪眼道:
“许不令,你再这样姐姐不喜欢你了!”
这威胁还挺吓人,许不令轻勾嘴角,把椅子拖过来,在桌子前坐下,转而握着钟离玖玖的绣鞋,轻柔把玩:
“好好好,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猴急。”
钟离玖玖坐在桌子边缘,脸颊发烫,红扑扑的,表情倒是十分严肃,居高临下看着许不令:“你是不是把宁玉合师徒,都给……嗯,都给碰了?”
“……”
许不令眉头一皱,女人说起其他女人,总是很危险的。他稍微坐直了几分,认真道:
“没有,我就和师父情投意合……”
“呸—你还好意思说情投意合,你就是馋人家八魁的身子,还好意思叫师父……孽徒!”
钟离玖玖瞪了一眼,又继续道:“宁清夜呢,你是不是也碰人家了?”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嗯……没有吧……”
“你还说没有,楚楚都告诉我了。”
“楚楚怎么会知道?”
“我也忘记谁告诉她的,反正就是有。你说你,师徒双收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若是她们俩知晓,非得把你活剥了不可……”
许不令老脸一红,他就亲了宁清夜一下,这不还没准备打歪主意吗。见钟离玖玖眸子里眼神古怪,他含笑道:
“当年清夜上山的时候,师父年纪也不大,嗯……师父其实也不介意,但肯定不敢让清夜知晓,清夜性子直……”
“什么?”
钟离玖玖一愣,旋即满眼不可思议,凑近了几分:“宁玉合那脸皮薄成纸的,竟然愿意和徒弟一起……一起陪你?”
许不令点头,颇为厚颜无耻:“那是,师父可善解人意了,前些天还在荒郊野外……”凑到钟离玖玖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钟离玖玖侧耳倾听,脸色便是涨红,继而眼神惊恐,拨浪鼓似得摇头,推开跃跃欲试的许不令:“呸呸呸——你离我远点,那种地方怎么能……我才不试。宁玉合这厮,还真看不出来……”
许不令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娘子,你不是看过好多书吗?”
“我看的是医书,哪本医书上写这个?”
钟离玖玖心里满是古怪,下意识的掩住臀儿,正想继续和相公讨论这不可告人的私事儿。忽然又发现自己跑题了,正色道:
“你别打岔!许不令,我警告你哈!宁玉合能做那种师徒共侍一夫的事儿,我可做不出来。我和楚楚情同母女,你要是敢打楚楚的注意,我……我就把你废了!”说着做了个剪刀的手势。
许不令身上某处一寒,握住钟离玖玖的手指,无奈道:“娘子,你别激动。我怎么会打楚楚的注意,从遇见你之后,我和楚楚都是保持距离,上次在画舫上,楚楚都快把腰扭断了,我都坐怀不乱。”
钟离玖玖抿了抿嘴,见许不令很认真,点了点头。可仔细想了下,是楚楚先遇见许不令,她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有好感了,严格来说是她横刀夺爱,现在还从中作梗。
钟离玖玖犹豫了下,轻声道:“我觉得楚楚不光把你当朋友,还有点喜欢你。你可千万不能主动,别真让她倾心了。若是……若是她已经情根深种,要死要活的,你也不能伤她的心……”
???
许不令琢磨了下,摊开手来:“嗯……什么意思?”
钟离玖玖心里很不自在,皱着眉梢小声道:
“我怕楚楚恨我,万一觉得是我横刀夺爱,肯定这辈子都不会再理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楚楚真对你情根深种,你拒绝不了,那就算了,我们的关系先不公开,到时候我偷偷摸摸待在你身边就是了,就和宁玉合一样……”
说道这里,钟离玖玖又是瞪着眸子,严肃道:
“但这可不代表我同意,我这是迫于无奈妥协,心里很难受的。所以你绝不能主动勾搭楚楚,你要是敢打齐人之美的主意,我这辈子都不会在让你摸一下。”
这个意思倒是很好理解,一切看楚楚的心意,若楚楚真的情根深种,玖玖就自己退一步给徒弟让路。
许不令有些好笑,摇头道:“我对楚楚真没什么歪心思。”
钟离玖玖得到保证,脸色和缓几分,点了点头,手撑着桌面想要回去睡觉。只是这显然有点痴心妄想。
许不令按着她的肩膀,挑了挑下巴,眼神示意。
钟离玖玖衣襟起伏,左右瞄了下,脸色软了几分:“算了吧,动静被听到怎么办……”
许不令抬手把裙子撩了起来:“你自己把嘴捂着不就行了,老实配合还快些,不然又得拉拉扯扯半晚上。”
钟离玖玖终究是和许不令水到渠成,食髓知味之下,其实心里也挺痒的,稍作犹豫,还是软软躺下,把腿架在了许不令肩膀上。
“呵呵—娘子学的挺快……”
“呸—呀~你别桌子压塌了……”
第六十六章 师父你……(212/537)
房间里青灯依旧。
钟离楚楚坐在椅子上望着纹丝不动的灯芯,手指轻轻摩挲许不令还给她的冰花芙蓉玉佩,略显出神。
夜深人静,总是人思绪最旺盛的时候。
白天骑马奔波一天,又被入狱的事儿惊吓,根本就没和许不令说上话。此时安定下来,许不令的身影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自遇见许不令后,钟离楚楚便发现自己不是在惹祸的路上,就是在被许不令搭救的路上。许不令能这么帮她,肯定不把她当做外人,但说是朋友吧,许不令对她明显又不是对待朋友的样子,嗯……距离比较远。
特别是今天离开大狱,坐在许不令怀里,许不令说和她是一家人。她还以为许不令看上了她的姿色,想让她做小来着,心里虽然有点惶恐,可好像也不是很反感,反而有种被认可了的雀跃。
这个感觉明显是不对劲的。
钟离楚楚看着灯火,觉得不光是许不令的态度有问题,自己也有问题。她一直把许不令当朋友,可经历这么多事情,回头想来,怎么也不像是朋友之间的样子……
难不成我喜欢上许不令了?
钟离楚楚摩挲着手中玉佩,碧绿双眸中满是茫然,仔细思索良久,还是搞不懂自己的本心,毕竟她以前也没喜欢过男人,没经验。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维持自己的初衷,先和许不令做朋友,别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独自在屋里坐了许久,钟离楚楚也没什么睡意,稍微算了下时间,师父应该已经回房睡着了,她便轻手轻脚的起身,换上自己的红裙子,仔细打扮了下,然后溜出房门,想去找许不令聊聊天。
客栈里很安静,廊道里的灯火都已经熄了,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钟离楚楚怕惊动了师父,特地放慢脚步,来到许不令的房门前,侧耳倾听,里面没用动静,应该是睡着了。她思索了下,正准备轻敲房门,忽然听见里面传出‘啪-’的一声轻响,似乎是窗户猛的关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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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客栈中,漫漫长夜无心安睡的人不止一个。
厢房里,宁清夜孤零零躺在枕头上,雪白长剑抱在怀里,清冷双眸望着幔帐顶端,依旧在思索着陡河口镇的事儿。
那天晚上她去找许不令聊天,许不令没有出声,好像不在房中,钟离玖玖说是给开了迷药……
之后去找钟离玖玖,房间里有不明用途的两根蜡烛,许不令的酒葫芦也在钟离玖玖房间里……
钟离玖玖躺着不起身,还满头大汗脸色发红,和她说起酒葫芦的事儿,第二天许不令就拿着酒葫芦过来,最后却送了她一把剑……
事情越想漏洞越多,怎么看都蹊跷。
许不令怎么可能在赶路的时候灌迷药,让许不令睡在中间的房屋,就是让许不令可以随时起身支援,她敲门都叫不醒,还支援个什么……
钟离玖玖虽说人不行,但平时很注意气度,不可能在屋里有客人的时候,说太累了不想起身,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难不成当时,许不令在钟离玖玖床上?
念及此处,宁清夜微微一惊,眸子里有些难以理解。
钟离玖玖按辈分算,可是和她师父一辈的,许不令好歹是才貌双绝的藩王世子,怎么会嫩牛吃老草……
不对,许不令的女人中,萧湘儿姐妹俩都比许不令大,和师父同样的年纪。难不成许不令喜欢成熟点的女人?
宁清夜微微偏头,越想眼神越古怪,低头瞄了下自己,觉得自己也不成熟啊,难道在许不令眼中,她还是和钟离玖玖差不多的成熟女子……
她才十八好伐!
宁清夜思索了下,觉得得把这事儿了解清楚,万一是钟离玖玖老牛吃嫩草,不怀好意勾引晚辈怎么办?楚楚好像喜欢许不令的,这种天怒人怨的事儿,若是钟离玖玖真做了,得想办法拉住楚楚才是,免得耽误了楚楚的终身……
正思索间,宁清夜眼角余光瞧见一个影子从房门外飘了过去,无声无息。她还以为是钟离玖玖,连忙起身走到房门前查看,那想到从门缝里,瞧见钟离楚楚打扮的花枝招展,鬼鬼祟祟的走向了许不令的房间。
??
宁清夜莫名其妙,大晚上的,往男人房间里跑,还打扮的这么漂亮,想做甚?
好奇心和狐疑的趋势下,宁清夜松开的门栓,转身走到了窗口,身轻如燕的跃了出去,自房梁下轻飘飘的来到许不令的后窗。
房间里没有灯火和声响,宁清夜刚刚在窗外的飞檐上停下身形,便听见屋子里好像有男子说了声‘别—’,似乎是在劝阻什么。
但这声劝阻显然没有意义,因为宁清夜面前的窗户直接被推开了,差点把她给撞下去。
宁清夜吓了一跳,还以为许不令发现了她,急急忙忙想跑,结果抬眼就瞧见窗户里面,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脸色惊慌,正准备往出钻。
借着昏暗光芒,可以瞧见窗内女子身上衣服乱七八糟,明显是随意披上,都没来得及合上,白的和小羊羔一样,额上挂着汗珠,青丝贴在脸颊上,脸颊依旧残存着些许红晕,往下一瞧,白花花的两大团儿……
“嘶——”
宁清夜如遭雷击,猛地捂住嘴,震惊的无以复加。
窗内的钟离玖玖更不用说了,瞧见宁清夜竟然在窗户外面,吓得差点尖叫出声,也是连忙捂住嘴,四目相对了一瞬间,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嘭—
钟离玖玖也顾不得是不是掩耳盗铃,猛地把窗户又给关上了。
宁清夜瞪大眸子站在窗口,脑子里嗡嗡的,此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方才看到了什么东西,只觉得和做梦一样。
房间的另一侧,钟离楚楚听见屋里关窗户的声响吓了一跳,能发出这种动静,明显不是取下撑杆自然关上,而是是被人用力合上。
难不成屋里出事儿了?
楚楚心中一急,以为是朝廷的人追了过来,不假思索就抬手推开了房门。
虽然武艺不精,但还是有武艺的,全力一推之下,门栓直接崩断,两扇房门瞬时打开。
钟离楚楚迅速摸向后腰的毒针暗器,锐利双眸扫向屋里,却见一个白花花的影子直接钻进了幔帐里,速度快的惊人,近乎一闪而逝。
光线昏暗只能瞧见一个大概轮廓,但夜莺、许不令肯定没有这么发达的胸肌,宁清夜可能有,但宁清夜的身法于此截然不同。
钟离楚楚陪伴师父多年,对师父的规模尺寸再熟悉不过了,这种紧急避险的动作和熟悉的身段儿,让钟离楚楚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那道白花花的影子是谁。
“师父?”
钟离楚楚满眼错愕,还以为师父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跑进屋里。可刚跨入房门,她就想起这事许不令的房间。
!!!
钟离楚楚浑身一震,错愕转为难以置信,愣在当场,毒针瓷瓶跌落在了地板上,发出啪嗒轻响。
幔帐之间,被前宁后楚同时堵门的许不令,也是有点震惊。连忙用被褥把媳妇藏好,披着袍子站起身来,强自镇定的含笑道:
“楚楚,你怎么来了?方才我没穿衣裳在屋里打太极呢……”
“你……”
钟离楚楚脸色煞白,又转为涨红,然后又是一白,双肩微抖,泪水一瞬间就涌上了眼帘。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平日里最仰慕的许不令,又把目光转向了后面的幔帐,稍作迟疑,脸颊上便涌现出恼怒和悲愤,往幔帐冲去:
“你个混蛋,把我师父怎么了?!师父……”
钟离楚楚有些歇斯底里,声音带着哭泣和难以言喻的愤怒。
许不令头皮发麻,连忙抬手拦住:“楚楚,你这是做什么?我衣服还没穿好……”
“你给我让开!”
钟离楚楚泪如雨下,带着哭腔一把推开许不令,冲到床前便掀开了幔帐。
“啊——”
轻声尖叫响起,惊慌失措的钟离玖玖,猛地用被子挡住脸,缩在角落里微微发抖。
“师父!?”
钟离楚楚眼中又惊又怒,本以为师父被许不令强行玷污,可仔细一瞧,被褥上一点挣扎的痕迹都没有,旁边的凳子上甚至还放着酒葫芦,师父和许不令的簪子也放在酒壶旁边,明显是解开发髻后随手放下的,哪里有用强的时候会注意这些?
难不成……
钟离楚楚红唇微张,眼中满是不可思议,挑起幔帐的手轻轻颤抖,却是说不出话来。
按理说,师父待字闺中,找到心仪的男人,她应该高兴才对,以前也和师父提过这事儿。
但发现旁边的人是许不令后,钟离楚楚没有缘由的便崩溃了,似乎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崩塌。
钟离玖玖脸色煞白,缩在角落里,再无往日的严师模样,嘴角有些委屈和自责,见躲不过去,弱弱从被褥后露出眼睛,声音微不可微:
“楚楚,我……”
“呜——”
一声难以表述情绪的呜咽传了出来。
钟离楚楚不停摇头,用手背挡住嘴唇,看着这辈子中唯一当做亲人的人,缓缓往后退去。
“楚楚,你别这样……我……我和许不令是两情相悦,我……”
“你们都是混蛋!都是骗子!”
钟离楚楚哪有心思听,再也克制不住,歇斯底里的推开许不令,往门外跑去。
钟离玖玖眼神惊慌失措,眼泪也滚了下来,慌慌忙忙呼唤:“楚楚!你别跑,我错了……”
宁清夜站在窗外,本来还挺生气许不令和钟离玖玖乱来的,可瞧见楚楚被激成这样,她心里那点不自在好像也没什么了。
宁清夜连忙打开窗户钻进来,有些恼火的瞪着许不令:
“你个色胚,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楚楚对你有好感?你为什么要碰人家师父?”
“我……唉……你帮我看着玖玖……”
许不令都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没料到钟离楚楚反应这么大,连忙把衣服穿好追了出去。
钟离玖玖又缩回角落,脸色时红时白,脑子已经处于蒙圈状态,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宁清夜脾气向来率直,见许不令跑了,便看向钟离玖玖:
“你怎么连你徒弟男人都抢?你心里不难受嘛?就你这还想和我师父争高低?”
钟离玖玖和受惊的小猫儿似得,哪里说得出半句话,只是低头掉着眼泪。
宁清夜也不会处理感情问题,本想追出去看看,却又怕钟离玖玖自责之下做傻事,只能又气又尴尬的站在屋里……
第六十七章 世界观崩塌了
“呜呜——”
长夜寂寂,边关小镇上空无一人,客栈酒肆的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晃晃。
钟离楚楚跑出客栈后,拐入了一条僻静小巷,靠着墙壁,轻声呜咽,泪如雨下,片刻后连站直都困难,顺着墙壁蹲下来,抱着膝盖埋头痛哭。
伤心来了措不及防,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歇斯底里。可能是觉得师父骗了她,也可能是在方才那一瞬间,失去了以前未曾注意,却早已经刻骨铭心的东西。
回首过往,刚刚记事时,整个小部落被马匪屠戮,父母亲友惨死,她不过三四岁,心里只有害怕,连伤心是什么都不知道。之后颠沛流离,被卖到青楼,无亲无家无朋友,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不怀好意的骗子,人只能为自己活着。
后来,遇见了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虽然非亲非故,却重新给了她一个家,让她知道自己并非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弃儿。
再后来,又遇到了第二个与众不同的人,对她关怀备至,数次毫无理由、不求回报的帮她,让她知道这世上除了师父之外,素不相识的人也可以对她抱有单纯的善意。
自幼身若浮萍,无依无靠,钟离楚楚尚未自我察觉,但心底里早已经把这两个单纯对她好的人,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这也是为何,在得知师父只是想让她和对手攀比的时候,会那样的歇斯底里。因为她害怕这些都是假的,害怕师父对她好,也和那些看中她用处的人一样,只是单纯的需要利用她,才会把她当做掌上明珠对待。
可现在……
现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竟然在一起了……
想要安抚自己没什么的,师父待字闺中,找到喜欢的人是很正常的,许不令和师父也很般配,又不会因此疏远她。
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疼的和刀搅一样,自心底升起的绝望让维持理智都困难。
可能与心底那丝尚未琢磨透的情愫相比,两个最重要的人走的太近,却把她疏远,更让她难以接受吧……
“呜呜……”
轻声抽泣,泣不成声。
昏暗无光的小巷中,钟离楚楚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被关在铁笼里的时候,放眼四顾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恶意,无力挣脱、无力改变,只有眼泪是属于自己的……
踏踏—
轻微脚步从巷口响起。
许不令撑着油纸伞,走到钟离楚楚身边,半蹲下来,稍微犹豫了下,还是露出个微笑:
“楚楚?”
“呜—”
钟离楚楚脸颊埋在胳膊间,听见声响,轻轻抖了一下,哭声暂止,似乎是不想在人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她没有抬头,不言不语。
许不令想了想,在钟离楚楚旁边,靠着墙席地而坐,油纸伞遮在她的头上,声音轻柔:
“嗯……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我确实喜欢你师父,是我先死不要脸追求她的,她没办法,才……”
钟离楚楚内心的情绪难以抑制,想歇斯底里大吵大闹,可残存的理智还是让她忍住了,只是抱着膝盖埋着脸颊,咬牙道:
“骗子!我师父只是想收你当徒弟,我知道她的性子,比牛都倔,不可能答应你……特别是……”
本想说‘特别是我先遇见了你’,话到嘴边却压了回去。
许不令讪讪笑了下:“这个……说起来原因比较复杂……”
“你别说了,我不听,这是你们的事儿!”
“玖玖不是一直想和我师父争吗,本来确实报着收我为徒的想法,和我把界限划的很轻……”
“我说了我不听,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不过……不过后来发现我和玉合早已经私定终身,你师父就……”
“我不听我不听……嗯!?”
私定终身?
我和玉合?
钟离楚楚满心的悲愤微微一僵,稍微茫然了下,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抬起头来,红红的眼圈望向许不令,表情从伤心欲绝变成了呆滞。
什么意思?
这……
他不是已经和宁清夜……
宁玉合可是她师父!
钟离楚楚乱麻的思绪,被这道惊雷劈的烟消云散,双眸中只剩下错愕和震惊。
许不令点了点,老脸微红:“你没听错,嗯,我和我师父,那什么……”
“你!你竟然……”
钟离楚楚脸上挂着泪水,眼神却满是错愕,还有几分恍然大悟!
怪不得师父会瞒着她,和许不令偷偷搞在了一起。
怪不得师父态度的变化那般诡异,开始还想着把她往许不令跟前推,忽然就变成了严防死守让她防着许不令……
不对!
钟离楚楚很了解把她带大的钟离玖玖,她怒火中烧:
“你骗人,我师父不可能为了争高低把自己搭进去,你以为我师父是什么人?”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这只是诱因,后面确实是两情相悦……”
“宁玉合是你师父!你怎么能做这种欺师灭祖的事儿?”
“也不算真师父,她也没教过我什么,在拜师之前,就已经有肌肤之亲了,后来只是逢场作戏拜了个师……”
钟离楚楚脑袋瓜嗡嗡的,根本理不清思绪,瞪着碧绿双眸:
“你已经和宁清夜有了肌肤之亲,她知不知道这事儿?”
许不令尴尬摇头:“肯定不知道,不然早把我大卸八块了。”
“……”
钟离楚楚抿着嘴,眸中泪花未消,但眼神已经变成了难以置信,方才的悲愤都被冲淡了大半。
毕竟她和许不令还没有肌肤之亲,可能暗生情愫但并未确认,最伤心的地方只是被师父隐瞒而已。与宁清夜遭遇的事情相比,她现在经历的事儿,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钟离楚楚被这难以理解的消息冲击,理智恢复了稍许,继而眼中又露出愤慨之色:
“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儿?你就是个混蛋、败类,玩弄女子感情的大骗子……”
话语满是悲愤和委屈,也不知道是在帮宁清夜骂,还是在帮自己骂。
许不令也就亲了宁清夜一口,按理说算不得大事儿,可放在这世道显然和不能说没关系。他也不好否认,只是含笑道:
“我一个藩王世子,多娶几个姑娘也不算伤天害理……”
“这是多娶几个女人的事儿吗?你把人家师徒都,你……你……”
钟离楚楚感觉世界观都碎了,眼前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公子,似乎一瞬间变成了色鬼投胎的登徒子。她瞪了许不令片刻,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心乱如麻之下,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许不令撑着伞起身,跟在身后:“楚楚,你别这么激动……”
钟离楚楚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回应,现在只想离许不令远点冷静一下。
可是走出几步,巷子的墙头上,忽然落了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麻雀,在围墙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叫了两声。
钟离楚楚虽然情绪起伏极大,但并未忘记她们是在逃难,瞧见小麻雀的动作后,知道肯定发现了什么紧急的情况,一时间顿在了原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许不令和小麻雀待久了,也能看出它想表达的意思,当下收起了尴尬心思,叮嘱了一句:“楚楚,别乱跑。”解下佩刀握在手里,跃上围墙跟着小麻雀来到了巷口的一间酒楼上方。
出来遛鸟的夜莺,本来坐在房顶上看公子笑话,此时却是小心翼翼趴在房顶上,从屋脊上探出脑袋,看向了远处的官道。
许不令顺着目光望去,却见昏暗无光的镇外旷野上,密密麻麻的军卒静悄悄的围了过来,一眼扫过去恐怕有千余人,携带用弓弩,不过尚未形成合围之势。
“怎么来这么快……”
许不令眉头一皱,身形压低了几分。既然过来的是边军,说明长安城的圣旨已经到了,狼卫肯定从某处发现了他的行踪,专门过来围他的。
许不令还没有和朝廷掀桌子,目前来说肃王一脉仍然是皇帝的臣子。在没圣旨的时候可以飞扬跋扈不假,但圣旨一到,若是宣旨后违令不从,那就是他理亏没法对外解释了。朝廷见他强行抗旨逃跑,自然也能猜到真玉玺在他手上藏着。
夜莺观察着镇子外的局势,认真道:“公子,怎么办?”
“宋英只知道我带着你和楚楚,不知道清夜和玖玖也在跟前。我们三人先走引开追兵,让她俩带着玉玺往西走,沿途留下记号,甩开追兵后我们就赶上来。”
许不令交代完后,便从房舍上轻飘飘跃下,拉住钟离楚楚的手腕往客栈跑。
钟离楚楚遭遇这么大的打击,按理说该闹闹小脾气的,可彼此正在逃离朝廷的追捕,又不能这时候添乱。她只能把手抽回来,闷着头道:“我自己会走路……”说着便提着裙摆跑到了前面……
第六十八章 公开处刑
客栈房间内一灯如豆,针落可闻。
宁清夜坐在床头凳子上,按照许不令的吩咐,认认真真的盯着钟离玖玖。
许不令追出去有一会儿了,钟离玖玖窘迫至极而产生的头晕目眩逐渐消退,理智重新回到脑海,眼神从惶恐转为了无地自容。
偷偷瞄了坐在面前的宁清夜一眼,见对方目不转睛盯着,钟离玖玖又连忙低下了眼神,脸色时红时白。事儿已经露馅了,自责、悔恨也没用,目前该想的是怎么处理目前的情况。楚楚心思很单纯孤僻,从不轻易相信别人,但相信了后就是毫无保留,如今被她这当师父的做出这种事,肯定万念俱灰。
钟离玖玖觉得应该出去和楚楚道歉,打她也好骂她也好,只要楚楚心里的委屈恼火发泄了,气自然而然就消了,然后在慢慢和楚楚谈这事儿,总是能解释清的。
可钟离玖玖现在缩在床铺角落,根本就没法出去。
方才和许不令在房间里恩爱,也不知怎么被许不令怂恿了两句,就言听计从的骑在了许不令上面。
女人嘛,那时候晕头转向的,哪有心思注意外面的动静。两个人都在紧要关头,等许不令发觉不妙,又把八爪鱼似得她拍清醒后,楚楚都快走到门口了。
钟离玖玖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怕被楚楚发现,想也不想抱着裙子想从窗口逃离,哪想到打开窗户,就和宁清夜撞了个正着。她可是连衣服都没穿好,虽说都是女儿家,但做那种事儿的时候被人撞个正着,脸皮在厚也会不好意思,更何况她脸皮挺薄的……宁清夜又是许不令的女人,比她先,按理说算是她姐姐,她是勾引人家男人的狐媚子……
如今宁清夜就坐在面前,还很专注的盯着她,钟离玖玖只觉的脸上和火烧一样,想把衣裙穿上,又不好意思掀开被褥,只能这么硬撑着。
坐在凳子上的宁清夜,表情一丝不苟,清冷的眼神在钟离玖玖身上扫视,一副恪尽职守的模样,好似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儿。不过冷酷的表情,也只是为了掩饰心里的羞恼和尴尬罢了。
宁清夜自幼便呆在长青观,全真教禁女色,别说瞧见了,这种事连听都没听过几次,上次被许不令亲一口都能懵个把月,更不用说现在面对面看见。
不过好在这次主角不是她,宁清夜虽然心里怪怪的,却也没有太窘迫。
人总是会好奇的,特别是对于某些没见过的事情。
宁清夜不到二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虽然理智让她刻意不去接触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但真遇上了,难免会多注意几眼。
好大……不奶孩子可惜了……
许不令好像捏过,有点发红,真是不知怜惜……色胚……上次也捏过我……
被褥上怎么还有水呢……莫非出汗了……
宁清夜胡思乱想,不过天生面容冷冰冰,眼神总是带着几分锐利,看起来像是在审视钟离玖玖。
钟离玖玖被宁清夜这么盯着,连大气都不敢出,紧紧攥着被子忍了片刻后,实在撑不下去,讪讪道:
“清夜,嗯……要不你出去看看楚楚?”
宁清夜回过神来,坐姿笔直,眼神更加严肃:“不行,你受不了自尽了,我怎么和许不令交代?虽说我不喜欢他这色胚,但一码归一码,不会这种时候耍脾气不管不顾的。”
你再盯着,我真想自尽了……
钟离玖玖有苦难言——宁清夜不走,她就只能一直保持在‘被捉奸在床’的处境下,这种感觉哪个女子受得了?
可惜,宁清夜性格便是如此,耿直认真但不怎么通人情世故,就和发现孙掌柜丢了银子便自己补上一样,做的事儿是对的,却忘记考虑对方心里的感受。
钟离玖玖此刻有多煎熬,宁清夜肯定是没法体会的。
两个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不知持续了多久。
钟离玖玖度日如年,最终还是小心翼翼伸出手,把丢在被褥旁的肚兜拿过来,套在脖子上,脸儿红的似是要滴血。
宁清夜偏头打量了下,发现钟离玖玖手在发抖,连个肚兜绳子都系不上,便起身坐在了旁边,抬手去帮忙。
“呀—”
钟离玖玖顿时慌了,抱着肚兜眼神窘迫,想往开躲:“不用了,我自己来……”
“我是女人,你怕个什么?又不会占许不令便宜……”
宁清夜摆出浑不在意的模样,捏着红绳系了个蝴蝶结,发觉钟离玖玖的锁骨左右有红痕,还蹙着眉摸了下:
“他打你了?”
“……”
钟离玖玖是真想一巴掌把自己拍死得了,感觉就被当众处刑一样,却也没有办法,总不能解释是许不令亲出来的。只能闷声道:“没有,不小心擦伤的……”
“哦……”
宁清夜半信半疑,认认真真的帮钟离玖玖把衣裙收拾好,然后坐在跟前继续盯着,以免钟离玖玖做傻事。
钟离玖玖身上多了层衣裳,心里自然好受了许多,不过尴尬却没有缓解多少。她想了想:
“清夜,我……我和许不令,不是苟且……我们被困在地下,当时以为要死了,他一直护着我,我感动之下,就把自己许给他了,也算是两情相悦……”
宁清夜眨了眨眼睛:“那就好,我就怕他贪图你的美色,或者你依仗美色魅惑他。”
钟离玖玖见宁清夜表情正常,还有点疑惑,按理说发现自己男人和不喜欢的女人混在一起,就是不生气也会吃醋才对,宁清夜的反应和没事儿人一样,也太不正常了。
钟离玖玖思索了下:“清夜,你……你气量真大,我还以你会冲我发火,或者许不令气来着……”
宁清夜微微偏头,稍微琢磨,觉得这是在夸她。点了点头:
“男女欢爱是人间常事,在淮南的时候,许不令天天和湘儿……那什么,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
还真看得开,不愧是宁玉合教出来的徒弟,外冷内媚……
钟离玖玖见宁清夜不把这事儿看的很大,心里稍微好受了些,想了想,又道:
“我……唉,反正就是这么个事儿,你知道也就知道了,以后……以后我把你叫姐姐就是了……”
叫姐姐?
宁清夜顿时不乐意了:“你比我大,叫我姐作甚?哦,对了,你现在是许不令相好,和我就算是同辈了,你要是真想改口,叫我妹妹即可。”
钟离玖玖稍微愣了下,没想到宁清夜不仅豁达,连姐姐的位置都让给她了,这也太……太惹人爱了些!
钟离玖玖心中依旧窘迫无地自容,不过眼睛里还是多了几分喜色:“这多不好意思……”
宁清夜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细说,便发现窗户被人推开。
夜莺从外面蹿了进来,急声道:
“朝廷的人围过来了,公子让你们带着玉玺往西走,我们引开追兵,快收拾东西下楼,再晚来不及了。”
宁清夜眼神微凝,没有耽搁,起身回到屋里取包袱和兵刃。
事情紧急,也让钟离玖玖稍微恢复了些,连忙起身拿着包裹,快步下楼楼。
许不令和钟离楚楚已经到了客栈楼下,从马厩里取来了马匹。
钟离楚楚坐在夜莺的马上,脸色依旧有些失魂落魄,瞧见宁清夜从客栈里出来,眼神显出了几分怪异,却也没有多说。
钟离玖玖背着小包裹,走下楼梯,看见外面的乖徒弟,身体明显僵了下,低下头去不敢正视,可此时又耽搁不得,只能脸色涨红,硬着头皮跑出门,小声道:
“楚楚,我……我等安稳下来,再和你解释……”
钟离楚楚紧紧攥着裙角,刚压下去的百种情绪又涌了上来,说了句:“有什么好解释的……”便驱马接住了从楼上跳下来的夜莺,往外飞驰而去。
钟离玖玖脸色白了下,却也不敢呼喊,只能用求助的目光望向自己的夫君。
许不令骑在追风马上,刀兵长槊挂在马侧,脸色平静的嘱咐:“楚楚没事儿,你们先往太原走,在路上留下记号,我把追兵引远些,很快就会赶上来。快走吧。”
钟离玖玖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上了宁清夜的步伐……
第六十九章 穷追不舍
白雪覆盖的田野间,狼卫和官兵推进道镇子半里外便不在前进,转而左右分开,摆上拒马封锁路口,弓弩上弦蓄势待发。
宋英身着狼卫黑衣,手按雁翎刀打量几眼远方灯火寂寂的小镇,询问身旁着手下:
“确定在镇子里?”
旁边的手下同样身着黑衣,不过手臂上停了一只黑鹰,是刚刚从外地飞马先行赶来的缉捕房狼卫。
缉捕房专管大案要案,也就是祝满枝当年所待的部门,专门饲养有猎鹰、猎犬,用来搜索江湖上来无影去无踪的好手,当年‘铁鹰猎鹿’的来源,也与这群善于搜捕的探子有关,被江湖上暗地里骂做‘狗鼻子’。
狼卫手中托着黑鹰,指向镇子的深处:“追风马在幽州就只有一匹,方才三只鹰扫完幽州方圆百里,只在这个方向发现了情况,如果肃王世子是在纵马狂奔往外逃的话,那肯定就在这里。”
宋英点了点头,对周围人吩咐道:“禁喧哗火光,速速围住周边,有人冲卡不问身份直接放箭发讯号。司徒公,你随我进镇子宣旨,若是许不令敢抗旨,按律可就地正法……当然,别真杀,打趴下擒住即可。”
司徒岳烬背着九环刀,壮硕身躯屹立风雪之间,叹了口气:
“既然来了,自然任凭宋大人安排,不过老夫只管打人,事后肃王追究起来……”
“司徒公放心,肃王有任何怨言,圣上扛着。此事事关重大,只要不把许不令打死,其他全无顾忌。”
宋英摆了摆手,让官兵和狼卫迅速散开,然后和司徒岳烬一道无声无息潜入镇子。
只是二人还没离开狼卫的视野范围,东边便传来响箭的尖锐声响,还有一个男子洪亮的呵斥声:
“那个不长眼的敢来围老子,吾乃肃王世子,你们想造反不成!?”
声音极为愤怒,似乎是在镇子上过夜的无辜世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不明底细的人围了,匆忙逃离。
宋英急急停住脚步,脸色骤变:“不好,许不令要逃,快拦住他!”
潜伏在雪地中的数百狼卫和官兵不用吩咐便行动了起来,提着刀兵朝东边驰援,霎时间旷野上刀光如雪,脚步马蹄奔波如雷。
“干他娘,怎么这么多人,快撤,快撤……”
许不令‘大惊失色’的声音再度传来,然后便是烈马长嘶,朝着远方疾驰而去,还有刀兵磕碰和官兵喊叫的声响。
司徒岳烬觉得不对,奔跑间开口道:“宋大人,听起来肃王世子像是被你吓跑的。”
宋英不清楚菩提岛的具体情况,但明白许不令肯定在演戏,免得朝廷事后追究难以解释为什么见到官兵逃窜。
许不令无论什么原因逃跑,只要跑了,那肯定就是心里有鬼。没有逮住许不令的尾巴又如何,只要在许不令面前念出圣旨,许不令敢不接旨,表现的再无辜也是白搭。
宋英翻身上马朝着东方急追,离着一里多地,便朗声大喊:
“我乃缉侦司宋英,肃王世子速速下马接旨,胆敢抗旨,按大玥律以谋逆大罪论处……”
宋英声若洪钟,几乎震落了树枝上的积雪,附近的战马都惊了好几匹,恐怕站在镇子另一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可这种时候,许不令就是能听见,也会装作没听见,怎么可能停下来老实接旨。
镇子的东方,许不令手持长槊一马当先,单骑冲阵如入无人之境,一百多官兵还没完全封锁道路,只能手持长矛或者骑马对冲阻挡。
许不令和宗师单挑的经验不足,战阵冲杀却是从小学到大的,不到十岁就被丢掉了边关;整天和西凉铁骑混在一起,和北齐骑军小规模交锋的不下百余次;论战场厮杀,远比这群临时调来的大头兵经验仿佛,‘小阎王’的混号,可不是他自己封的。
风雪横卷旷野,许不令手中长槊如游龙探海,轻而易举将冲过来阻挡的骑兵挑下战马,顺势扫开面前的枪阵;马速没有任何迟缓,便从两百多官兵直接冲了过去;骇人气势,让官兵根本不敢站在正前方阻挡。
夜莺架马紧跟许不令的步伐,同样不持缰绳,左右手各持一把长剑,和开无双劈落左右的起兵,扫开飞来箭矢。
钟离楚楚单手抱着夜莺的腰,方才的乱入麻的心思已经被混乱的场面暂时压下,全神贯注的看着周边,手持毒针查漏补缺帮忙;只是一群寻常官兵,许不令一个人就能防死,她还没有看清局势,两匹马便已经冲过了关卡。
许不令听见了宋英的呼喊,对此自然是当做耳旁风,放慢马速到了夜莺的后方,防止流矢误伤楚楚或者狼卫高手突袭;奔跑间还来了个马腹藏身,把路边一命弓弩兵抓了起来,从惊慌喊叫的弓弩兵身上,夺过铁胎弓和箭壶,挂在了兵器钩上。
“拦住他!”
“放箭!”
背后嘈杂声不断,一团乱麻的步卒在背后追赶几步便停了下来,只余下十几骑轻骑纵马狂追。
只是幽州边军的战马来自辽东,轻骑再轻也身着铁铠。许不令和夜莺骑的是追风、踏雪,又轻装简行,速度差距太大,不过一里地就把边军甩在了一箭之地外。
宋英和司徒岳烬,都是长年行走江湖的顶尖枭雄,兵器用来杀人,坐骑则用来保命,胯下坐骑和兵器重要性旗鼓相当,两人的马自然不差;虽然和万里挑一的追风马难以媲美,但许不令也不可能抛下夜莺自己跑,因此只要追上踏雪马就行了。
宋英长剑持在手中,纵马狂奔追赶,待背后的小镇子消失时,身边便只剩下司徒岳烬一人。
司徒岳烬名震江湖几十年,无论逃跑还是追杀都经验老道,瞄了眼远方的尘土后,开口道:
“约莫三里地便能追上,当心兔子蹬鹰的伎俩。”
所为兔子蹬鹰,就是猎鹰扑兔落地的瞬间,兔子翻过来用强有力的后腿蹬一脚,寓意绝境反扑。
宋英常年在江湖上追杀甲子号通缉犯,对此自然不需要提醒,全神贯注盯着远方的两匹马,手中马鞭狠狠抽了几下,再次加快了马速。
踏踏踏——
清脆的马蹄声响彻雪夜。
钟离楚楚坐在夜莺的身后,四周已经没有的官兵和箭矢,得以空闲下来回头查看,却瞧见及远处有两匹马甩不掉,还有愈来愈近的趋势,不禁紧张道:
“许公子,怎么办?”
许不令知道背后是宋英和司徒岳烬,真被追上,他和夜莺显然胜算不大,当下把长槊挂在马侧,张开胳膊:
“跳过来,我的马好些,给夜莺减轻负重。”
钟离楚楚身材很高挑,有胸有腿的体重不可能太轻,再怎么也有百十来斤。而夜莺身材纤瘦,估计八十斤不到,一个人骑马的话,和没负重空跑区别不大,速度自然能加快些。
钟离楚楚没有迟疑,连忙在马上转身,一个飞跃便落在了许不令的马上,撞了个满怀。
许不令抱着钟离楚楚,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马上,没费劲儿让楚楚转个方向,而是叮嘱道:“注意着后面,我找机会甩开他们。”
两人姿势非常奇怪,和那什么坐莲一样。
钟离楚楚下巴放在许不令肩膀上,盯着后方模糊不清的雪夜,马匹颠簸,被搂着后腰贴的很紧,连衣襟都积压变成了扁扁的两团儿。
形式危急,钟离楚楚被当前局势吸引注意力,连方才捉奸在床的事儿都抛去了一边,根本没注意这些身体接触。
但你追我逐也没什么可看的情况,琼鼻又贴着许不令的长发,淡淡的幽香,从许不令脖子和头发上,传入了钟离楚楚的鼻尖。
香味很特殊,全天下独此一家。
钟离玖玖所有东西都是自己研究的,用的香粉也是一样,钟离楚楚从小闻到大,再熟悉不过了。
钟离楚楚眼神稍微恍惚了下,在香味的冲击下,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方才他和师父就是这样吗……
怎么可以这样……
钟离楚楚身体猛的一僵,继而往后移了些,想要和许不令分开些。
许不令自是不明所以,怕钟离楚楚掉下去,用力搂着水蛇般的腰儿,叮嘱道:“楚楚,别乱动,咱们这是逃跑……”
钟离楚楚挣扎的动作僵住,又被拉回了现实,咬了咬牙,重新靠在了许不令肩膀上。想要扫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可乱七八糟的画面不由自主的出现在脑海。
就像我现在这样抱着,师父坐在许不令怀里,两个人……
许不令也觉得很香吧……
师父的笑脸和许不令的面容交织在一起,仿佛能听到他们彼此的欢声笑语和喘息……
难以表述的情绪冲击心神,却又不能躲避,只能闻着许不令熟悉的香味,无助的承受着这种心理上的摧残。
钟离楚楚再也克制不住,没有动弹,趴在许不令肩膀上,泪水弥漫眼帘,无声的滚了下来。
许不令看不到楚楚的脸,也没发现楚楚又哭了。他抱着楚楚让她坐稳,眼神扫向前方的野原,发现一个土丘后,开口道:
“夜莺,左边。”
走在前面的夜莺无需询问,便迅速调转方向冲入了田野,快步奔过雪原,从土丘上跳了过去。
许不令紧随其后,越过土丘后便取下了铁胎弓,说了声:“楚楚,坐好”后,回身开弓,瞄向了后方的土丘。
三石铁胎弓,力能中石头没簇,寻常箭士根本拉不开,也就边军的精锐弓弩手能用这玩意,许不令抢下这把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过三石弓对于许不令的力道来说,还是轻了,几乎没有任何用力的动作,便弯弓如满月,把铁胎弓崩到了极限。
无论是军卒还是世家子弟,‘骑射’都是必修的功课,在军伍中甚至比个人武艺还重要,许不令的箭术自然是从小练的,火候自不用说,在黑城便展露过一次,射程之内基本上指哪儿射哪儿。
双方距离约莫两百步,因为土丘的隆起,都暂时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追赶的宋英发现许不令蹿入田野,猛夹马腹跟着冲出了官道,双眸锐利如鹰死死锁住许不令的背影,在许不令越过土丘后,便侧耳倾听土丘后的动静。
司徒岳烬双眼微眯,从背后取下了九环大刀,沉声道:
“当心有诈。”
“马未停,继续追。”
宋英沉声回了一句,一马当先冲上了土丘。
只是宋英刚从土丘上方探出头来,横风中便传来尖锐破风声响。
宋英和司徒岳烬脸色同时一变,没想到许不令竟然暗箭伤人。已经冲出土丘,人马巨大的惯性不可能停住,两人本能矮身躲避飞来的箭矢。
可许不令也是武魁,知道一支箭奈何不了宗师级别的高手,光靠肌肉记忆就能听声辨位躲避。
许不令开弓射出的羽箭,瞄的根本就不是马上的宋英,而是刚刚从土丘上飞跃而出,露出四蹄的烈马。
锐利箭镞带着一点寒芒,几乎贴着土丘上的积雪飞过,落点之处正是即将落下的碗大马蹄。
武魁的反应再非人,也是本身的武艺,总不能把胯下马匹也练得的能听声辩位、踏雪无痕。
这拉满弦的一箭,只要射中必然从马腿上一穿而过,再好的马也得当场趴下;没了马光凭两条腿追踏雪马,想想都知道累死也追不上。
宋英反应极快,听见声响便发觉了不妙,用的不是马枪等长兵器,只能在马匹腾空越过土丘的瞬间,腰间雁翎刀出鞘,直接掷了出去,刀锋速度堪比强弩,半道准确无误截住了羽箭。
飒飒飒——
腾空烈马四蹄尚未落地,三声弦响便又接踵而至,在宋英截住第一箭的时候,后面三只羽箭已经破空而来,标准的连珠箭,瞄的是烈马的四条腿。
江湖上用箭的极少,这阵仗把司徒岳烬都给惊了一下。
宋英眼中显出几分错愕,常年和江湖人打交道,这种对战方式显然没有太多机会领略。眼见三支羽箭同时袭来,宋英咬牙从马背上飞扑而出,凌空两手抓住羽箭,同时一脚扫开了最后一只。但这么一来,人也落在了雪地上。
宋英落地后,马匹擦肩而过,他并未重新上马,而是高声道:“司徒公,你骑两匹马追,我随后就到。”
一人双马或者三马,是骑军中比较奢侈的打法,两匹马换着骑,基本上没有追不上的对手。
司徒岳烬点了点头,纵马飞驰间,左手抓住了宋英坐骑的缰绳,挂在了马侧的挂钩上。
羽箭再度袭来,司徒岳烬翻身挂在了马侧,凭借四尺大刀的长度,准确无误用刀尖挑开了射向马腿的箭矢。左右翻身腾挪心云流水,骑术显然也是世间少有。
许不令见此,没有再浪费羽箭,收起弓箭,带着夜莺往东方继续奔行。
宋英看着四匹马先后远去,吐了口唾沫,收起了雁翎刀,朝天色打了一根传讯烟火。
稍微等了一会儿,狼卫追了上来。
宋英让部分狼卫下马,然带着后精锐部下,一人三马,再次朝早已经失去踪影的许不令追去……
第七十章 夜奔
冬日风雪夜的天气让人难以在户外驻足,加之距离边关太近,百姓也不会选择在这里安家落户,郊野上前后十余里都不一定能遇上能歇脚避风的地方。
被冠以‘武当杀神’之名的陈道子,牵着马在河畔驻足。内伤未痊愈,气色看起来有些虚浮,不过行走江湖带伤是常事儿,倒也没露出什么难受的神色。
换上江湖人装束的张不正,让马儿在河边饮水,抬眼看向无边旷野:
“狼卫倾巢而出来了幽州,四面八方都封死了,许不令只要外逃必然会有动静。方才瞧见狼卫往这边赶,宋英和司徒岳烬率队,肯定是发现了许不令的行踪,跟着走必然能找到。”
陈道子在幽州滞留这么久,又受了伤,其实已经不太想打了,不过这种话显然没法说出口。
“宋英只是想抓许不令逼问玉玺下落,不敢让许不令死,当着他们的面动手,他们必然阻难,不太好下手。”
“找机会从暗处下手,不过一旦出手就不能出纰漏。若是动了手没杀掉许不令,我等暴露了身份,这辈子恐怕都别想安稳。”
陈道子自然晓得这个道理,已经和许不令结了死仇,若是许不令不死,等许不令安然无恙返回肃州,必然会展开血腥报复。可能没法派兵平了武当山,但暗杀、使袢子必然无休无止,肃王手下蓄养的门客,可不比楚王少。
两个人在河畔修整片刻,马儿尚未饮完水,张不正便是耳根微动,目光望向了数里外的东北方。
雪夜昏暗无光看不清三十步外的景物,风声和河水响动混杂在一起,极大干扰了听觉。
张不正仔细聆听,分辨风声中的细微动静,抬起手来:
“是不是有马蹄声?”
陈道子也有所察觉,附身趴下,耳朵贴在地面仔细侧耳倾听,片刻后,点头:
“有马匹从东边经过,距离太远听不清几匹,但速度很快。”
“三更半夜不可能有人冒着风雪赶路,估计是狼卫在追赶许不令,过去看看。”
两人简短交流后,便翻身上马,朝着东方奔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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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踏—踢踏——
马蹄铁踩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连续奔行数十里,再好的马也不可能维持全速,已经比最开始的冲刺放慢数倍,更像是在雪地中快跑。追风马剧烈的喘息和心跳如擂鼓,汗气蒸腾又被寒风吹散在雪夜中。
后方的司徒岳烬依旧穷追不舍,一人双马虽然能极大的增加续航,但没法避免马力的消耗,追这么远没能追到近前,马匹也快到了极限,只能死死吊在后面,难以再次冲刺。
钟离楚楚依旧把下巴搁在许不令肩膀上,盯着后方的追兵。方才黯然神伤落泪,可跑了几十里地后,被凌冽寒风吹的背疼,再乱的心思也被冻没了,可能是有点撑不住,不动声色的又往许不令怀里靠紧了些。
骑着马甩开追兵,许不令认真关注周边路况,虽然注意到了,却也没往那方面想。
而钟离楚楚则不行,她本来就在想着师父和许不令模样,随着心思冷静下来,便感觉出了不对劲。好在背后寒风刺骨,能让人保持清醒,钟离楚楚虽然有点不自然,却也能忍住。
只是许不令察觉到楚楚背后被寒风吹着,便从马侧扯了条扎营用的毯子,包在了楚楚身上,用以遮挡寒风。
毯子包在背上,刺骨风寒便荡然无存,只剩下周身的暖意。
钟离楚楚方才还能靠着刺骨寒意压下身体上的不适,这一暖和起来,顿时就感觉不对了。稍微撑了片刻,便发现自己没来由的胸闷,脸颊越来越烫,额头似乎有汗珠。
钟离楚楚下意识想扭几下,却又怕惊扰了许不令,只能暗暗咬着牙忍受。可持续越久,反馈便越厉害,连头都有点晕了,几次都差点忘记了现在是在摆脱追兵。
“呼~~呼~~~”
呵气如兰。
许不令全神贯注选择路线,彼此贴这么近,渐渐也发现了楚楚的不对劲。感觉抱着个水嘟嘟的热水袋……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显出些许意外,没想到这种情况下,楚楚都能有反应。不过此时他也没法回应,略显古怪的开口:
“楚楚?楚楚?”
“嗯……哦!”
钟离楚楚猛然惊醒,抱着许不令的胳膊稍微松了些,看向后方开口道:
“距离还有半里,没追上来……”
说话之间,气息不稳,碧绿双眸中带着几分茫然,似乎在疑惑自己是怎么了。
许不令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当做没发现,继续骑着马疾驰。
只是跑这么远,夜莺的踏雪马显然已经快到了体力极限,再跑非得活活累死。
此时已经远离大黑山一带,黑灯瞎火没有地标,也不清楚跑到了什么地方,周边的田野消失,山峦多了起来,有很多枝叶落尽的树木长在山上,看起来像是桃树。
夜莺马速渐缓,回头看向半里外穷追不舍的司徒岳烬,开口道:
“公子,一人双马追赶,拼耐力肯定跑不过,必然被追上,现在怎么办?”
若是夜莺的马累死,三个人同乘一马更加甩不掉后面不明数量的狼卫。许不令稍微思索了下,见宋英和狼卫都被甩到不知什么地方,只剩下司徒岳烬一人,便开口道:
“你们先走,找个地方藏好,我解决了司徒岳烬再走。”
说着掀开了毯子,双手托着钟离楚楚的腰,把她直接给丢到了夜莺的马上。
钟离楚楚神色已经恢复,虽然今晚发生了太多事,但轻重缓急她分的清楚。落在夜莺背后,她抱住了夜莺,回头急声叮嘱了一句:
“许公子,你别逞强,一定要小心。”
夜莺感觉楚楚身上不对劲,还以为公子逃跑的时候都不忘记欺负姑娘,心里有点古怪,不过这种事她当丫鬟的也不好说,只是回过头叮嘱:
“司徒岳烬成名已久,走外家路数,看家本领是‘二十八路连环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能挡得住一套就能打,挡不住切不可强撑,必输无疑。”
行走江湖战绩太多的缺点,就是容易被对手研究透。司徒岳烬在江湖横冲直撞近三十年,所学武艺招式都展露过,被说书先生传的人尽皆知。
若是换做其他宗师,比如祝六,绝技‘撼山’只要展露过,就必然被对手提防,很难在对阵同级别对手时,起到剑走偏锋一击必杀的效果。
而司徒岳烬强就强在,江湖上人人都知晓他的功法套路,但其刀法大巧不工直来直去,除了硬抗没有破招之法。
从出山至今,江湖上没有一人能撑到‘二十八路连环刀’砍完,最高记录是十年前,漠北刀客杨厥逆,挡了司徒岳烬十九刀,以废了一条胳膊的代价才逃出生天,其他交手之人,很少有能扛过九刀的。太极殿前司徒琥羽连出十三刀,都能逼的远强于他的左夜子用旁门左道应对,可见其杀力有多大。
许不令自是听过‘刀魁’的大名,眼中没有轻视的意思,抬手让夜莺和钟离楚楚继续往远放疾驰,胯下追风马未停,在转过一出山林之时,飞身落在了道路旁的一棵桃树后方,蓄势待发……
第七十一章 龙战于野
(上章失踪了,在审核……)
绵延近百里桃花海内人迹罕至,山峦之间没有灯火,方圆四野只有无边无际的积雪,开满雪花的桃树散落其间。
“驾——驾——”
飞腾的马蹄带起地面上的泥土和积雪,卷起的劲风扫落雪花,从山壁上伸出的桃枝在雪夜中轻轻摇曳。
司徒岳烬提着九环刀,身法灵活的在两匹马之间来回切换,如虎双目死死锁定前方的两匹马的踪迹。只是天色漆黑的风雪夜,连前方路面都难以辨认,能看到的也只有两道影子罢了。
追了不知多少里地,前方的许不令转过了一个山林,暂时失去了踪迹,但耳边依旧能听到马蹄声,在继续往前奔跑。
司徒岳烬身为天南武林第一人,‘老司徒’的名声无人不知,行走江湖数十年,脾气火爆经常和人起冲突,但也没有因为身为刀魁,便自持武艺目中无人。
闯荡江湖,过于谨慎显然没坏处,武艺越高越是谨小慎微,仗着武艺疏忽大意的人,基本上活不到宗师这个境界。
虽然前方没显出什么异样,司徒岳烬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翻身藏在了两匹马中间,避免被箭矢偷袭;右手持刀蓄势待发,并未用眼睛去看前方,而是用耳朵仔细分辨周边微不可察的细微动静。
踏踏踏——
马匹飞驰,很快跑过了山林,露出了道路。
前方两道黑影依旧在往远处疾驰,并没有停下来偷袭的意思。
司徒岳烬稍微放下戒心,正欲翻身上马继续追赶,忽然心中寒意骤起。
“喝——!”
道路旁雷霆般的爆呵猛然炸响。
雪沫横飞,寒光如雪。
司徒岳烬余光看向侧方,却见昏暗无光的桃林中,一道白色身影冲天而起,双手滑倒了龙纹长槊尾端,直接将长槊轮圆硬劈了下来。
这一下力道之大,把质地精良的长槊硬生生压成了拉满的强弓,形如弯月,两尺长的槊锋带着骇人的破风声,在风雪中划过一道圆弧,呈泰山压顶之势,势不可挡。
司徒岳烬很早就听闻了许不令的战力,心中并无大意,骇人声势袭来,带着皱纹的眼角微眯,抬起厚重九环刀便扫向了侧方。
铛——
金铁交击的巨响如同雪夜炸雷,溅起的火星如同电光,刹那间照亮了周边几丈之地。
槊杆落在九环重刀上,巨大力道,让战马发出了一声凄厉长嘶,马鞍下的腰椎明显下沉,继而四蹄踉跄栽倒向地面。
司徒岳烬身体挂在马侧,本就难以借力,长槊砸下来,持刀的胳膊虽然纹丝不动,身体却没法在这种情况下稳住,直接被压的崩断了马鞍的皮扣,砸向了路面。
许不令手中长槊并没有因为九环刀的格挡便止住攻势,全力一击砸落了司徒岳烬后,势头不减继续下落,槊杆落在司徒岳烬的坐骑上,而两尺槊锋则落在了对面空乘的骏马马鞍之上。
嚓——
雪夜中寒光一闪,两声凄厉长嘶同时响起。
蕴含巨大力道的槊杆砸断了马匹的脊椎,而两尺槊锋则如同刀入黄油,轻而易举的劈入了马背。若非第一匹马架住了槊杆,恐怕当场就把旁边的马从中断成两截。
两匹马同时栽倒在地上,甩出了两丈的距离,血水和内脏飞散满地皆是。
前方抱着夜莺的钟离楚楚,本来还担心许不令的安危,瞧见这一下,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扫而空,眼中全是震撼:
“我的天……司徒岳烬死了?”
夜莺表情平淡:“没死。这算什么,唐家庄打宋英加贾公公才叫厉害。快找个地方藏身……”
而坠马的司徒岳烬,饶是早有预料,也被这骇人的一击给惊了下。
身体被许不令一槊拍向地面,尚未落地,司徒岳烬便用左手撑住了冻硬的雪地,借力单臂撑住了身体,弯曲卸力继而猛然崩直,把身体从路面弹了起来,抬手便是一刀劈向刚刚落地的许不令。
这一下发力姿势不对,又比较仓促,力道并不大。
许不令抬槊轻而易举格挡住后,顺势往路边退开,往回来接应的追风马飞奔。如今把司徒岳烬的马都打死了,单凭双腿司徒岳烬根本追不上,如果能抽身离开,肯定没必要浪费时间硬碰硬。
“想跑!”
司徒岳烬天生暴脾气,本来给朝廷办事不情不愿,但被这么阴一下,也是上火了,哪里会让许不令乘机逃遁,提着刀身若虎扑,直逼许不令后背。
宗师级的高手,无论轻功如何,近距离爆发力都是世间顶尖,三十步内基本上眨眼及至,没有这本事就没法近别人身,也当不起宗师之名。
背后刀锋袭来,许不令见溜不掉,回身一记横扫千军扫向司徒岳烬,口中怒斥道:
“司徒岳烬,你好大胆子!竟敢刺杀藩王之子,你可知该当何罪!”
打归打,戏还是得演。许不令脸色震怒,似乎是遭遇暗杀的无辜世子。
司徒岳烬横刀格开长槊,身形一翻来到了许不令前方,朗声道:
“圣上有旨,命你速速缴械听从发落,若敢抗旨,以谋逆大罪论处……”
许不令听见这话,稍微停下手,做出半信半疑的模样:
“圣旨何在?”
司徒岳烬手持九环刀健步如飞,嘴上却是一噎,看了看来的方向,怒声道:
“圣旨在宋大人手上……”
“你他娘没圣旨,还敢假传圣旨?!你司徒家想造反不成?”
许不令就知道司徒岳烬不可能拿着圣旨,场面话说完,便抬手又是一槊刺向司徒岳烬中门。
司徒岳烬无话可说,解释不清就解释不清,反正他看过圣旨,有事皇帝扛着,他只是个打手罢了。
眼见许不令不听劝告,司徒岳烬再无保留,手中九环刀灵巧如蝴,靠向刺来的长槊。
千仞门九环刀自成一派,以重刀、刀背配九枚铜环闻名于世,正常的九环刀重三十二斤,长约四尺,挥舞起来如风车扇叶,周身一丈无论人马触之即死,哪怕身披重铠,也会被厚重刀身直接砸死,可谓势不可挡。
司徒岳烬手中的九环刀,长四尺有余,杵在地上已经于肋骨齐平,刀背上九枚配重铜环换成了精铁铸造的铁环,明显比常见的要重,寻常人单手恐怕连平举都困难。
如此重的大刀,持在司徒岳烬手中,却是和轻薄长剑没什么区别,丝毫没有因为重量而产生动作上的迟缓凝滞。
九环刀刀背铁环的用法,一在配重增加劈砍力度,二来就是卡住敌方兵刃,从而折断长剑、枪尖等。
司徒岳烬脾气大个子大,武艺可半点不粗糙,厚重长刀灵巧挑开槊锋的同时,准确无误的将铁环套在了雪亮槊锋上,继而便是双手持刀、旋身猛拧,用的正是司徒家的招牌手段‘折剑式’。
套中兵刃后,司徒岳烬目光一沉,身体前倾,双手同时发力,瞬间便别弯了龙纹长槊。
但龙纹长槊是大齐镇国重器,若是被这么就给别断了,那也太小瞧了大齐的冶金技术。
许不令手中长槊被铁环别住难以抽出,惊人力道从双手传来的瞬间,便拧转槊杆,以槊锋的刃口切在了铁环上,继而双脚猛然反力,同样拧转身形。
双方都是以力量碾压众生的武道宗师,同时发力之下,质地精良的槊杆直接被崩成了圆形,和对折一般,却并未断裂。
这一下双方都用了全力,肌肉高耸额头青筋鼓涨,落脚的地面被踩出四个凹坑,却都是纹丝不动,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过,司徒岳烬手中的九环刀再好,也好不过长槊水龙吟。僵持不过转瞬,卡主槊锋的铁环,便在双方巨力之下,被削铁如泥的槊锋切断。
叮——
一声脆响过后,司徒岳烬手中重刀猛然劈了出去。
许不令手中长槊则是瞬间绷直,却未就此停下,在身后绕了一圈,绷直的瞬间,便双手持槊劈向了司徒岳烬左肩。
铁环断裂刀锋往右侧劈去,左肩自然露出了破绽。
无论宗师还是江湖软脚虾,被破招必然陷入被动,否则就不会叫破招了。
许不令反应快的出奇,敏锐抓住了这丝机会。可能走到宗师之境的,有哪个是庸手?
凌厉槊锋扫来,司徒岳烬反应丝毫不慢,当即单手拖刀,旋身一圈,手中沉重刀锋如甩开的扇叶,直接以开山之势劈向了许不令头顶,根本就不防,用的正是司徒岳烬成名绝技——二十八路连环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