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令儿长大了
回到肃州城的日子,远没有长安那般多姿多彩,许不令除了受邀去了次兰香阁,剩下的时间都是带着肃州城守备和知州,在肃州境内的几个军营和要塞关口慰问将士,然后再去四路将军的家中探望,一圈儿走下来就是十多天。
在朝廷眼中,许不令目前还是‘疯疯癫癫、卧床不起’,表面功夫还得做。
许不令让老萧放了个消息,说是在西域行商的手中找到了灵丹妙药,身体日益好转已经恢复了清醒,还给长安城送了封致歉信,一场围绕肃王的布局,此时才算完美收官。
陆夫人和萧湘儿在王府住了几天后,逐渐适应了新生活,许不令走动的时候,两个人就结伴在城里城外闲逛赏景。
可能是抛开了太后身份的缘故,萧湘儿慢慢的开始变化,恢复了未出阁时的活泼灵动,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自由时光。
只可惜,这份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肃王转眼就到家了。
七月初九,已经到了初秋的时节,秋收物产丰富的缘故,肃州城内商旅百姓激增,街面上被马车驼队堵的水泄不通。
城门十里处的官道路口,许不令身着一袭雪白长袍,带着官吏门客站在路边安静等待。陆夫人站在旁边的凉亭之中,表情稍微有点拘谨。
陆夫人上次见到肃王许悠的时候,才十岁左右,两个人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天天斗气。如今时过境迁,都已经是大人了,回想起当年幼稚的时光,陆夫人便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点不好意思。
陆夫人的身后,萧湘儿打扮很低调,头发也梳成了寻常款式,和月奴、巧娥站在一起装做丫鬟。
只是萧湘儿容貌天生艳丽动人,气质又是从小培养的,哪怕不穿衣服带着狐狸尾巴,也是一只高贵的狐狸,此时看起来依旧有些夺目。
这几天萧湘儿和陆夫人商量了许久,准备等肃王回来后,由陆夫人开口介绍,就说她是陆夫人的贴身丫鬟,在长安给许不令暖床叠被一直伺候着。以肃王的身份,对于这么个通房丫头肯定不会在意,应该能蒙混过去……吧……
时间才是清晨,官道尽头还没有出现王旗。
众人正在等待的时候,一个王府护卫走到旁边,在管家嬷嬷丁香的旁边低声说了几句。
丁香点了点头,便走到了许不令的身侧,微微颔首:
“上次听小王爷说起‘冰花芙蓉佩’,让人去库房找了找,没有找到,应当不在王府,让府上门客去城中打听了下,消息倒是有,不过……”
许不令见丁香欲言又止,略显疑惑:“怎么了?”
丁香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只打听到北齐左亲王手中有块祖传的玉佩,曾经还有大胆包天的江湖客潜入左亲王府寻找,好像就叫‘冰花芙蓉佩’。”
许不令眉头一皱,抬眼望向东北方向的敌国:
“玉佩在黑城?”
丁香点了点头:“小王爷想要的话,我安排人潜入黑城试试能不能找到……”
许不令抬起手,摇头道:“为了偷块玉佩派死士去黑城划不来,先这样吧,我自己想办法。”
言语之间,极远处的官道尽头黑旗猎猎,数千铁骑开道,护送着奢华车辇缓缓出现。
许不令正衣冠,带着诸多官吏上前在道路上迎接,陆夫人也走了过来。
踏踏踏——
清脆的马蹄和铠甲摩擦声遥遥可闻,将军屠千楚还在原州和北齐兵马较劲,率队开路的只是肃王亲兵,为首的便是一袭文袍的岳九楼。
老萧杵着拐杖站在许不令旁边,遥遥的就开始打招呼:
“小岳,两年不见精神头倒是不错,老夫在长安可是搜寻了不少善本孤本,待会咱们可是得好好探讨一二……”
岳九楼和老萧的性格截然相反,不苟言笑少言寡语,此时骑在马上没半点好脸色:
“身为王府门客,大庭广众说这些成何体统?”
老萧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寻了几本诗集想给你看看,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你想哪儿去了?”
“……”
在场小兵也好官吏也罢,都是憋的相当难受,连陆夫人都表情怪异。
一袭儒衫的岳九楼,手按腰间直刀,憋了半天硬生生没憋出话来,淡淡哼了一声,骑马站在了路旁望向别处。
老萧杵着拐杖,啧啧有声的道:“小王爷,看到没有,啥叫道貌岸然……”
岳九楼眉锋紧蹙,当即就要抽刀砍人。
好在后方的马车上,一道沉稳的声音传了过来:
“老萧,本王可拦不住老岳,你这嘴巴再不改改,迟早被砍死。”
满场肃然,连忙收声行礼。
马车在官道上停下,亲卫打开了车门,一袭蟒袍的许悠从车厢内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笑容,只是金冠下的满头白发显得年纪有些大,平添了几分沧桑之感。
在许不令记忆中,肃王许悠是因为肃王妃的郁郁而终几乎一夜白头,并不意外。而陆夫人和萧湘儿,都是露出几分错愕,虽然有所听闻,却没想到年纪和宋暨相仿,才四十多岁的许悠,头发都白成这样了,一时间都愣了下。
许不令上前一步,带着和煦微笑,抬手一礼:
“父王!”
其余人的也是躬身行礼:“参见王爷!”
许悠轻轻抬手,走下马车来到许不令身前,上下打量几眼,在许不令的肩膀上拍了拍,眼含欣慰:
“回来就好,长安城表现不错,我家令儿总算是长大了。”
许不令笑了笑,从腰间取下一个酒葫芦,递给许悠:
“专门从京城带来的断玉烧,孙掌柜还让我带句话,问问父王馋不馋。”
许悠接过来打开塞子闻了下,眼中闪过几分恍惚,轻轻点头:
“断头台……这个老孙,还真舍得……你路上没来两口?”
“有父王的前车之鉴,不敢喝。”
许悠看着酒葫芦,摇头轻笑:“是长大了,还好没喝,不然得挂念一辈子。”说着把腰上茶青色的酒葫芦取下来,丢给许不令:“你娘的酒葫芦可别弄丢了,记得带回来。”
许不令抬手接过,轻轻点头。
男人之间,三言两语足以。
许悠没有再说什么,走过许不令,来到了陆夫人身前,笑容爽朗了许多:
“哟~小酸萝卜都这么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陆夫人本来表情端庄有礼,听见这话顿时恼火,瞪了一眼,又不好说什么,扭头就走。
“哈哈,开个玩笑……”
许悠面容亲和,正想感谢陆夫人这两年的照顾,目光却停留在了背后的艳丽丫鬟身上,笑容一僵:
“这位是……”
躲在陆夫人身后的萧湘儿满眼惶恐,想用袖子遮住脸,却又觉得不合礼数,连忙拉了陆夫人几下,示意赶快介绍。
可惜,陆夫人还没解释,肃王已经蹙眉道:
“……有点像是宣和八魁中的‘潇湘竹’,本王见过裴玉龙的临摹画卷,和画像上一模一样……”
萧湘儿和陆夫人都是脸色一僵。
许不令一个闪身来到跟前,表情尴尬:
“父王,嗯……”
许悠很快就反应过来,错愕片刻,偏头道:
“令儿,你这不止长大了,你是要上天不成?”
“……”
许不令摊开手:“一言难尽,回去再说吧。”
许悠眉头紧蹙,看了看许不令,又看了看诸多茫然的官吏,稍微思索,便是脸色一沉,摆手道:
“回城。”
说着转身回了马车。
许不令揉了揉额头,带着陆夫人和宝宝跟上。
萧湘儿被认出来,想死的心都有了,哪里肯挪步,被陆夫人硬拖着才慢吞吞往回走……
第十六章 吃着碗里想着锅里
正午时分,肃王仪仗行过衔龙大街,商客、番邦、住户,皆是站在街道两旁行礼。
车架抵达王府之后,肃王便让过来迎接的官吏乡绅散去了,带着许不令和红鸾湘儿来到了王府书房,连饭都没吃一口,显然被许不令的胆大包天惊呆了。
堂堂藩王之子,跑去京城当质子,本该如履薄冰谨言慎行。
结果倒好,摆了皇帝一道,还把太后给拐了回来,这算啥?
若是让远在京城的宋暨知道……
那可爽死本王了!
肃王许悠沉稳严肃,盯着正襟危坐的儿子,又看向旁边低着头脸色涨红的太后娘娘,手指轻敲书桌,尽量保持藩王气度不笑出声。
几十年前,许悠确实把宋暨当兄弟,只是经过铁鹰猎鹿和许不令的事儿,这份情义早就断了。
君主不仁,休怪本王不义。
肃王许悠没收到许不令的计划之前,是真准备带兵屠了长安一了百了。
直到许不令第二次送信布局,才打消了鱼死网破的念头。
如今把太后拐回来,也没什么君君臣臣的忌讳,只是觉得有些不合适。
就算和对方有仇,提刀砍了即可,把太后拐回来,感觉有点下作……
不过拐都拐回来了,太后也被一把火烧了,总不能再送回去,而且这事儿肯定不能真让朝廷知道……
许不令面对肃王审视的目光,酝酿片刻:
“嗯……在长安,多亏了太后想方设法给我解毒,太后幽居深宫十年生活凄苦,我离开长安之时,便顺手接了过来,还望父王勿怪。”
肃王许悠轻轻蹙眉:“你的毒,是太后给解的?”
许不令认真点头:“没错,若非太后,我没法安然无恙离开长安。”
陆夫人见萧湘儿有些无地自容,插话道:“确实如此,湘儿是自愿离京,还望王爷给一个容身之所。”
许悠能说什么,人都接过来了,当下轻轻抬手:
“罢了,此事只当无人知晓,太后……萧二小姐便在肃州住下,隐姓埋名,以后跟着令儿,切不可透漏身份,不然萧家估计有大麻烦。”
萧湘儿抿着嘴,本想解释一下解毒的事儿,证明自己出于大义,才不是喜欢许不令才跟过来。只是还没开口,就被陆夫人拉了下,只得闭上了嘴。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肃王许悠感觉以前的宝贝儿子确实长大了,都看不穿了,当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夫人酝酿了下,倒是开口道:
“王爷,令儿马上及冠,世子妃还没定下……湘儿出身名门,总不能就这么住下,要不……要不给令儿选个世子妃,到时候一起接进门,盖着盖头,想来也没人注意……”
许悠点了点头:“早就和幕僚在商量此事,王妃不光是娶个媳妇,西凉十二州好多事都得亲力亲为,能当王妃的女子本就少,还得门当户对。五大姓中年龄合适又和本王交好的几乎没有,江湖世家因为铁鹰猎鹿的关系,也不合适……”
陆夫人已经为这个头疼了许久,当下转向许不令:
“令儿,你也不小了,心中可有世子妃的人选。恰好肃王也在,我和湘儿也能参谋,若是合适就定下来了。”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坐直了几分:
“人选倒是有一个……”
陆夫人眸子微微一眯,不过马上又反应过来,侧身靠近了几分,柔声道:
“谁呀?”
萧湘儿表情有些古怪,不过她的身份注定当不成王妃,只是侧耳聆听。
许悠看着爱子,眸子里显出几分欣慰:“有人选直说即可,这大玥上下,只要本王开口,没有哪个姑娘是娶不回来的,不嫁抢也给你抢回来。”
许不令瞄了瞄旁边的宝宝,毕竟把萧大小姐给办了,若是装作没发生太过分,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
“在京城之时,曾和淮南萧氏的大小姐萧绮相谈甚欢……”
啪——
两道拍桌子的声音同时响起。
萧湘儿霎时间杏眸圆瞪:“许不令!你……你找死!”说着便站起身来,要跑过去拼命。
陆夫人本来满眼错愕,瞧见萧湘儿气急败坏,心里反而平衡了些——反正都有一个了,再来一个其实也就那样……
许不令就知道宝宝会发火,无奈抬手:“湘儿,你别生气……”
“呸—”
萧湘儿都快气哭了,也顾不得肃王在场,恼火道:“你……你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我姐姐坐镇淮南萧家,怎么可能嫁给你?你做梦!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陆夫人也是蹙着眉:“对呀,萧大小姐的性格人尽皆知,怎么可能同意……”
连肃王许悠也表情古怪,靠在椅子上,看了看萧湘儿,缓声道:
“萧绮才貌双绝,当王妃倒是名正言顺,不过……唉算了,父王老了,你自己看着办……”
许悠知道女人发起疯来多恐怖,叹了口气,站起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走了出去,还把门给关上了。
肃王一走,萧湘儿本就克制不住,现在直接发火了,跑到许不令跟前,小拳头一顿乱捶:
“许不令,你什么意思?你把本宫当什么?你今天不给我个解释,我……我……”
说着就要去撞墙。
许不令无可奈何,抬手抱住萧湘儿,和颜悦色:
“宝宝,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呸!”
为我好?萧湘儿脸都气红了,挣扎不开,“嗷~”的就是一口咬在许不令手上。
陆夫人也有些恼火,站在跟前也不拉着,还抬手在许不令肩膀上拍了下:
“令儿,你莫要欺人太甚,湘儿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还惦记人家姐姐,你……你……唉……”
许不令安抚着发疯的宝宝,认真道:
“萧大小姐身份合适,而且和湘儿长的一模一样,嫁到肃州之后,湘儿就不用躲躲藏藏了,姐妹俩一起当王妃,外人又看不出来……”
“……”
萧湘儿正咬着许不令的胳膊,闻言一愣,松开嘴抬起头来,好像有点意动,不过马上就反应过来,蹙眉冷声道:
“你做梦!姐姐若是嫁过来,发现我在这里,非得打死我!你……你诚心逼死我是不是?”
说到这里,萧湘儿不由委屈起来,她舍身救许不令,本就背着极大压力,现在活不能好好活,死又不太想死,总觉得对不起萧家败坏了门风。
结果倒好,许不令不疼她,还想把她姐姐娶回来来个姐妹共侍一夫,若是姐姐真过来,她还活不活了?
陆夫人也是轻轻蹙眉:“令儿,你太异想天开了,萧绮傲的很,又身负重任,不可能答应。”
许不令想了想:“只是商量,还没定下,萧大小姐又不一定答应……”
萧湘儿蹙着柳眉:“商量也不行!我姐才不会嫁给你。”
许不令微微摊开手:“试一下嘛,万一你姐答应,你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到处跑,只要不同时露面,谁知道谁是谁。”
萧湘儿瞪着一双杏眸:“就是不行!”
许不令叹了口气:“过些日子准备条船下江南,不管成不成,你至少能回家看看,有陆姨和我在场,想来萧家也不会为难你。”
“……”
听到这个,萧湘儿倒是心中一动——总不能一辈子躲躲藏藏,这件事总得去面对,回萧家一趟,姐姐要是不怪她,她活着也舒心些,若是怪她,在萧家以死谢罪也理所当然,可……
“还是不行,你怎么能去萧家提亲,万一姐姐失心疯答应了,我还怎么活?”
陆夫人从来不觉得萧湘儿的做法对不起谁,不过并不知道萧绮怎么想。萧湘儿成天觉得对不起萧家也不对,能把话讲清楚解开心结是最好的,有她在中间说好话,应该不会出岔子。
念及此处,陆夫人柔声道:“要不咱们陪着湘儿去江南一趟?提亲的事儿到时候再说?”
许不令点了点头:“行,听陆姨安排。”
萧湘儿听到这里,才稍微消了火气,想了想,又抬手在许不令胸口打了下:
“带我去赔罪就行了,怎么能想着娶我姐姐?你……你就没安好心!怎么不见你把红鸾娶了!”
陆夫人一个趔趄,当即面红耳赤在萧湘儿胳膊上拍了下:
“萧湘儿,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还说我?你看看你带出来的人,不知恩图报也罢,还……”
叽叽喳喳,吵来吵去……
许不令有点理亏,无可奈何之下,憋了口气,脸色发青,撑着额头:
“呃~好晕……”
陆夫人吓了一跳,急忙收声,抬手扶着许不令:“怎么了?又毒发了?”
许不令满脸难受,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
“我没事,不用担心……”
萧湘儿也连忙闭了嘴,退开两步抱着胸口,想转身逃跑。
结果自然被陆夫人拽了回来,焦急推搡:
“你跑什么,快解毒呀!”
萧湘儿气的直跺脚,看了看半死不活的许不令,咬牙说了一句:“服了你们俩了,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才会遇上你们……”
许不令也没办法,清醒的时候谈不拢,也只能晕乎乎的时候和宝宝谈了……
第十七章 等急了
三天三夜。
许不令在房中认真和萧湘儿商量下江南的事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几乎磨破了嘴皮,红木小牌子变成八个‘正’,才把宁死不屈的宝宝给说服了,不情不愿的答应一起去江南提亲试试,主要目的还是带着她回家赔罪。
湘儿不闹了,肃王和陆姨自然也就没再说啥,反正是去试一试,提亲又不是定亲,萧大小姐婉拒也没啥,就当是陪着陆姨和湘儿回家探亲了。
肃州城距离金陵,直线距离四千里,而乘船过去不可能走直线,来回就是一万多里路,即便日行百里,光路上都得三个月,这一出去没个一年多时间回不来。
因此不是说走就走,光离开前的准备都需要很多时间,聘礼什么的都得带上,若是萧大小姐答应了,到时候直接往船上一装就带回来成婚了,萧大小姐不嫁,路上遇见合适的直接装船也方便。
除此之外,湘儿和陆姨都是常年待在闺中,很向往诗与远方,路上的行程得规划好,黄鹤楼上赏秋月、西子湖畔共乘舟,也算是圆陆姨和湘儿一个梦想。
事情敲定后,许不令就忙碌起来,在书房里拿着大玥舆图圈圈点点,寻思着:
“武当山得去一趟,把师父和满枝抓回来,听说陈道子剑耍的不错,得拜访一下……北疆陈冲好像不顺路……**门薛承志倒是能遇上……”
老萧杵着拐杖站在书桌对面,则是絮叨:
“楚地多美人,特别是荆州那边……成都府怕是拐不过去……杭州肯定得去一趟……”
许不令看着满地图的红圈圈,摇头道:
“美人就算了,不然这一圈转完怕是有十万里路。”
老萧嘿嘿笑了下:“十万里又如何,出去在江湖闯荡几年,看遍山山水水有什么不好。一旦继承王位,想要再离开,可就没机会了。王爷现在后悔的,就是当年没和王妃去江湖耍耍……”
许不令想了想:“父王体格健朗,出去久一些也无所谓。不过陆姨和湘儿怕受不了,还是看情况早去早回吧……”
说话之间,有护卫来到门外,朗声道:
“小王爷,驿使送了封信过来,上面写着小王爷亲启。”
许不令闻言放下了毛笔,让护卫把信拿进来,略一打量,认出是松玉芙的字迹。
上次松玉芙的来信太重要,看完就给烧了,也一直未曾回信,说起来还有点礼数不周。
许不令看了看依旧靠在书桌上的布娃娃,摇头轻笑了下,独自靠在了太师椅上,用纸刀打开了信封,展开纸张查看,第一句就是:
‘许世子,见字如面,你怎么没给我回信……’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暗暗说了声抱歉,便继续往下看去。
‘本来不想给你写信,反正你又不回信。不过,我外公听闻你回了肃州,让我和你说一声,有时间来岳麓山看看,所以勉为其难再给你写一封。
听说世子成了‘昭鸿一美’,这可不能怪我,我只是让徐师叔给我画一幅画收藏,免得忘记你长啥样,以后过来认不出来了。
嗯,其他也没什么事儿,村子里好没意思,我爹给我买了个丫鬟,傻乎乎的,整天就知道干活儿,我呢,还是早上在学堂里面带着一帮小孩读书,其他时候都在村口乘凉。
外公养了一只狗,叫阿黄,可怂了,还有一只大白鹅,就是上次说的那只,我叫它‘白世子’,整天追着几只母鸡咬,都把母鸡吓的不下蛋了,和世子一样不讲道理,每次看到它,我就想起世子,然后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大白鹅,所以……
好啦,你记得早点过来,我外公很厉害,你要是不过来,我就再也不给你写信了。
松玉芙。’
信件到此为止。
许不令挑了挑眉毛,没想到松玉芙说起情话来这么有火候,心里暖暖的。
稍微想了下,许不令铺开一张宣纸,酝酿少许,提笔写下:
‘松姑娘,看背后。’
然后便叠好了纸张,放入信封揣进了怀里。
毕竟,他很快就要白衣仗剑入江湖,第一站估计就是岳麓山。
不过在离开肃州之前,许不令还得有个人情要还。
因此翌日清晨,便从祠堂里取来了长槊‘水龙吟’,骑着追风踏雪,来到了衔龙大街的兰香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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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香阁内,钟离楚楚一直住在三层的厢房,等待着许不令再次登门,然后再展现风姿把许不令迷的神魂颠倒,好给师父交差。
只可惜自从那晚短暂接触后,许不令就再未登门。
‘冰花芙蓉佩’的消息,只是钟离楚楚从江湖上听来的,随口一说当做借口罢了,并没有指望许不令能找到这传闻中的东西。
可答应之后就这么置之不理,还是让钟离楚楚有点恼火。
对她的容貌熟视无睹也罢,连打听个消息都如此不上心,不把她当美人,好歹把她当客人吧?
这简直是不把她当人!
钟离楚楚气不过,本想去王府问一声,可光明正大的去没身份,偷偷去是找死,也就只能在厢房里傻等着,还得时时刻刻注意着装扮。
此时的厢房之中,钟离楚楚白衣如雪,脸颊上不施粉黛,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虽然容貌过于艳丽而不是宁清夜那种冷艳,气质有点不符,不过单看起来,还是世间仅有的绝色了。
钟离楚楚坐在妆台前,认真的注意着发髻衣着,便如同等待客人上门的姑娘一样,就这么干巴巴坐了十几天后,门外终于传来的声响。
咚咚——
“钟离姑娘!”
钟离楚楚顿时打起了精神,仔细打量穿着确定没问题后,才步履盈盈的起身,做出不冷不热的模样,抬手打开了房门:
“许公子。”
声音清冷,不远不近,带着几分仙气。
房门外,许不令一袭白袍,腰间挂着无事牌,头发以发带是束起,简简单单只剩下锐气,便如同江湖上行走的游侠一般。
瞧见钟离楚楚的打扮,许不令愣了下,若不是那双碧绿的眸子,还以为认错了人。他低头打量自己一眼:
“钟离姑娘,你……怎么和我穿情侣装?”
“……”
钟离楚楚低头看了看,脸色顿时红了几分,却又不动声色的压下,依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公子请自重。”
带着几分淡淡的不满和恼火,很有几分宁清夜的味道。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钟离楚楚的风格为何转变这么大。不过人家喜欢穿什么是人家的事儿,他也不好多说,只是轻声道:
“姑娘问的玉佩,我这有了消息,比较远,带你过去取吧。”
钟离楚楚“嗯?”了一声,显然有点意外,不过马上又恢复了高冷仙子的模样,缓缓点头:
“有劳公子了。”
许不令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当下直接转身走下酒楼。
钟离楚楚站在门口,瞧见许不令半点惊艳的神色都没有,不禁有些着急,开口道:
“公子觉得我这身装扮如何?要不要换身衣裳?”
许不令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一眼:“还是以前的好些,你穿这身儿不合适,没清夜好看。”
“……”
嘭——
房门猛的关上“什么眼光呀……”继而便是窸窸窣窣……
许不令轻轻蹙眉,摊开手酝酿了下,还是当做没听见……
第十八章 禽兽不如(117/429)
晨曦刚刚洒在肃州城东侧的无尽黄沙之上,马匹和骆驼相伴从城门处疾驰而出。
许不令骑着四蹄雪白的追风踏雪,骏马毛发黑亮,马侧的挂钩挂着一杆兵器,比寻常的白蜡杆大枪长一些,用防水的黑布通体包裹起来。
钟丽楚楚换回了红色纱裙,头发也用头巾包裹了起来,侧坐在白骆驼上,刻意注重外表仪态,身段儿和气质引得不少行人侧目。
瞧见那些个臭男人的目光后,钟丽楚楚总算是安心了几分——这些天许不令爱理不理,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变丑了,目前看来她没变,许不令肯定是个榆木疙瘩,才会没半点反应……
钟离楚楚打量着走在前面的许不令,只以为是去城外某个庄子寻找玉佩,并没有放在心上,一直在思索如何引起这个木头旮沓的注意。
两人骑着坐骑在城外疾驰,很快接近了沙漠边缘,周边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钟离楚楚想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坐在骆驼上开始哼唱起西域这边的小调。
“哼嗯~~……”
曲调婉转,轻灵动人,便如同荒无人烟的沙漠中忽然出现了一汪清泉。
身上红纱随着永不停歇的风沙轻轻飘荡,碧绿的眸子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懒散,美轮美奂颇有异域佳人的味道。
这么卖力的勾搭下,前面的木头旮沓总算是有点反应了。
许不令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露出几分微笑,并未出声打扰,毕竟能在沙漠中听到这样的曲子,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肃州城的轮廓逐渐消失,四面沙海不见边际,天空的烈阳升至高空,又从高空落下,变成了沙海尽头的一轮红日。
钟离楚楚就这么干巴巴哼了一天,前面的木头旮沓再未转头过,嗓子都快哑了,口渴肚子饿,渐渐恼火起来,停下哼唱左右查看:
“你带我去哪儿?”
“去找玉佩,前面有个废墟,在那里扎营歇息一晚,明天再赶路。”
??
钟离楚楚莫名其妙,她自记事起也是第一次来肃州,也不知道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是哪儿,当下心里显出几分戒备。
他不会想把我卖了吧……
念及此处,钟离楚楚又觉得想多了,一个诸侯之子,跑这么远卖姑娘,闲得慌不成。
难道是想把我带到荒郊野外……
也不可能,他位高权重的武艺又这么好,在肃州城把我办了也没人敢说啥,犯不着跑这里来……
钟离楚楚行走江湖,自然有保命的杀招,觉得许不令没有对她动手的理由后,便打消了戒心,转而询问:
“玉佩在什么地方?有多远?”
许不令算了下:“几百里路,大概得走三四天。”
钟离楚楚也分不清哪儿是哪儿,没有再多说,跟着许不令又走了两里地,来到了沙漠中的一块小绿地。
绿地之间有个小湖,旁边则是上了年月的房舍,无人居住已经破败,低矮围墙坍塌了几节,应当是个小寨子。
钟离楚楚在湖畔下了骆驼,让白骆驼自己吃草喝水,取下水囊走到小寨子的入口处,却见外面堆着几十个骷髅头,堆在一起大半被黄沙掩埋,入口处还有不少尸体,皆是断肢残骸,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常年行走江湖,尸体什么的肯定见过,不过这种满地白骨的场景,也只有在长年征战的边塞才能见到。钟离楚楚眉头紧蹙,觉得有些瘆人,绕过一堆骷髅头看了看里面:
“我们晚上住这里?荒郊野外的,不会有鬼吧?”
许不令从追风马上取下行囊,轻车熟路的走进破败的小寨子,打趣道:
“有我在,鬼都不敢过来,钟离姑娘若是害怕,和我住一起即可。”
钟离楚楚微微眯眼,却见许不令神色平静目光端正,并不是调戏她,稍微思索,跟着走进了山寨,轻声道:
“好。”
“……”
许不令脚步一顿,倒是被搞蒙了,这么明显的调戏都听不出来?
瞧见钟离楚楚好像很信任他的样子,许不令也不好言辞太过火,提着包裹在一栋只能挡风的土胚房里坐下,从包裹里取出毯子铺在地上,又把垮塌的房梁碎木聚在一起,用火石点燃,升起了一堆篝火。
天已经慢慢黑了下来,许不令取出了随身的干粮,递给钟离楚楚一份儿:
“你一个姑娘家,孤零零的闯江湖,遇见男子也不提防,胆子倒是挺大。”
钟离楚楚侧坐在毯子上,接过干粮,轻笑了下:
“公子是好人,我信你。”
许不令拿起酒葫芦抿了口:“你要是信我,就不会在靴子里藏着袖箭,时刻对着我,腰上还藏了好多毒针,连头发里面都绑着几个毒针,就不怕把自己扎着?”
钟离楚楚脸色一僵,稍微把脚收回去了些:
“走江湖习惯了,公子不要误会……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用毒是最下乘的江湖手段,世上基本没有无色无味的毒药,特别是毒性强的。武艺高强者必然六识敏锐,你离着几丈远都能闻出毒药的种类。即便没闻出来,袖箭、银针根本伤不到高手,内息绵长毒烟也作用不大,除非是锁龙蛊这种霸道至极的奇毒,不然伤不到人。”
钟离楚楚有些不相信,犹豫稍许,还是没敢试探,只是轻笑道:
“用毒的手段五花八门,有些公子根本想象不到,只看用毒之人有多狠罢了,反正若是有人对我有歹意,无论武艺多高,我都有把握全身而退。”
许不令半信半疑,对此没有评价。
沙漠上只有夜风,没有声息,显得有些阴森森。
钟离楚楚坐了片刻,看向寨子里的白骨,好奇询问: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白骨?若是打仗留下的,应该会有人收尸才对。”
许不令扫了一眼:“我十六岁的时候来过,当时迷路了,跑到这里来问路,结果马太好,被围住了,才晓得竟然是马匪的窝。”
钟离楚楚听说过荒漠马匪的厉害,皱眉道:
“然后了,你怎么脱身的?”
许不令抬手指了指寨子入口的小京观:“人杀完了,在这里睡了一晚,第二天骑马脱身的。”
“……”
钟离楚楚略显错愕,偏头打量着如同被战火摧残过的寨子:
“这是你一个人干的?”
“你不是听说书先生讲过吗?”
“说书先生都爱夸大其词,信不得……我还听说你喜欢欺辱女子,尤好已婚妇人,难不成也是真的?”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嗯……这个是瞎说的。听清夜说姑娘从南越而来,不过看长相像是西域这边的人,怎么跑那么远?”
“也没什么,小时候我出生在塞外的一个小部落,遇到了匪寇,被卖到了南越,所幸遇到了个师父,然后就到现在了。”
许不令点了点头:“尊师能找到锁龙蛊的破解之法,想来也是一位高手,有机会一定要引荐一二才是。”
钟离楚楚听到这个,淡淡的笑了下,没有接话,从墙角拿了块木头放在毯子下面,便背着身躺下了:
“我……我睡了。”
许不令笑了下,没有再打扰,在篝火旁闭目凝神打坐。
大漠黄沙,方圆数十里没有一个人影,破败的小山寨里只有一对男女,女的还‘弱不禁风’,怎么看都会出点事情。
钟离楚楚闭着眼装作熟睡,心里其实有点纠结。既怕许不令是个衣冠禽兽对她乱来,又怕许不令禽兽都不如不乱来。
乱来的话,她打不过许不令也能全身而退,但多年积攒的家底肯定没了。
但若是不乱来,岂不是说明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
结果……
这厮还真是个木头旮沓!
难不成要她跑去湖里洗野澡,才能想起来她是个女人?
钟丽楚楚心里满是恼火和挫败感,咬了咬牙,还是没敢干洗野澡的事儿,心里愈发奇怪宁清夜那狐媚子是怎么吸引到这么个谦谦君子的?她哪点比宁清夜差了?
越想越气!
钟离楚楚蹙着眉毛等到大半夜,实在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胳膊,小声道:
“公子~有点冷。”
很快,一件袍子披在了她身上,带着些许余温。
钟离楚楚眨了眨眼睛,回头看了眼,身着贴身白衣的俊美公子依旧坐在篝火旁闭目凝神,火光映衬下,那张脸真的很好看,就好像是带发修行的玉面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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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江湖故人
千里黄沙之间的黑城,是西域商道的北线枢纽,和肃州城遥遥对立,地理环境和作用都类似。两国在临近西域的西北蛮荒修建这两座大城,除开开疆扩土之外,大部分原因还是确保商道的通畅,谁丢了基本上就失去了对西域诸部的控制。
从沙、瓜两州入关,路要好走一些,而且中原的富饶远传四海八荒,大部分商旅还是从肃州城走,从黑城入北齐的只有三成左右。
不过秋收时节,哪怕只有三成的商队,放在两国的规模上,也是极大的数目。黑城外的商道上,车队、驼队一眼看不到尽头,沿途都有搭设帐篷就地扎营的商队,北齐的骑兵沿途巡视确保商队的安全,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条对北齐来说至关重要的生命线。
初秋夜晚的黑城之中商贾云集,因为北齐是被从中原撵出去的,打眼望去,除了男子都是披头散发,其实和肃州城没什么区别。黑城的中心地带的左亲王府邸,建筑格局直接是江南的风格,白墙青瓦、廊台亭榭,四处都透着浓浓的思乡之情。
月上枝头,黑城之中灯火通明,宛若沙海里的一颗明珠。
左亲王府外的街道上车马云集,无数将领、乡绅提着礼盒登门,连北齐国都派了使臣过来,庆贺左亲王姜驽的四十八岁寿辰。十二年为一轮,四十八岁在这世道,已经算是大寿了。
此时王府内宾客云集,丫鬟家仆来回走动,护卫在外围巡视。外宅门客居住的一间院落内,几人在茶舍中就坐,其中有一名背负长剑的年轻人,容貌阴柔长发披肩,正是在和许不令决战太极之殿的左夜子。
上次长安城被带病之躯的许不令打趴下,对自幼未尝一败的左夜子来说,用耻辱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强者从来都是知耻而后勇,左夜子心里并没有什么愤恨,只记得那个十年之约——十年后他要亲手把丢掉的东西拿回来。
回到北齐后,左夜子便进入了莽荒之地,不受任何接济,苦修士般与虎狼、马匪夺食,逼着自己一点点变强。本来这次历练要持续一年,不过今天左亲王大寿,北齐京城那边派了使臣过来,因此得回来露个面。
茶舍中放着四杯茶,左夜子对面个江湖客,身着道袍,同样背着一把用黑布包裹的长剑。
左夜子去过中原,对中原的各种流派有所了解,对面这叫‘吴忧’的道士,看起来不是真的道门子弟,反而像是四处江湖上装神弄鬼的算命先生。
不过来王府拜访是客人,左夜子自然也不好多问。
“……陈公,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片刻后,茶舍旁紧闭的房门打开,两人从房中走了出来。
左夜子抬眼望去,走在前面的是左亲王麾下第一谋士陈轩。因为前些日子被肃王换家,陈轩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姜驽虽然痛骂了陈轩一顿,倒也没有真的责罚,目前地位还是很超然。
陈轩的旁边,是个腰悬长剑的中年文士,鹰钩鼻器宇轩昂,行走时几乎听不到呼吸声,左夜子光看起色就知道是江湖上有宗师之威的高手,自报家门‘常侍剑’,左夜子却未听说过这号人物,从中原过来拜访左亲王肯定是有绝密要事,他自然也不好问。
陈轩从屋里走出来后,便在左夜子身旁坐下,抬了抬手:
“常兄坐吧,待会我会将此事报与左亲王,不过那块玉佩是王爷家传之物,能不能成不敢保证。”
常侍剑在野道人吴忧身旁坐下,笑容平和:
“此举互惠互利,只要陈公肯代为美言,左亲王殿下定会答应。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想和左公子商量商量。”
左夜子看得出常侍剑绝非凡夫俗子,本着‘强者为尊’,很是礼貌的微微颔首:“前辈直说便是。”
常侍剑轻笑了下,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吴忧:
“这位是我今年结识的一位朋友,曾经和十武魁之一,武当杀神陈道子较量过轻功,陈道子追了三百里没追上,杀力不敢说,这轻功恐怕只有肃王那个门神能媲美。”
左夜子微微颔首,能当得起‘武魁’二字的,除开唐家那个都是狠人,这履历确实拿得出手。
常侍剑轻笑了下,继续说道:“北齐国师左清秋左公的名声,世上无人不知,目前收了两个徒弟,公子是其中之一。按照国师一脉的传承来看,应该还要收一个徒弟。”
左夜子听到这里,坐直了几分:
“确实如此,我和师兄只能算人杰,算不得天骄,师父他老人家一直为此事发愁。本来看中了几个人选,只可惜要么被人捷足先登,要么收不了,寻寻觅觅多年,也未曾找到合适的。前辈莫非有推举之人?”
常侍剑微笑了下:“我这位朋友,有个侄女。本来准备自己教,结果发现教不了,便四处打听找到了我,我看了下,学剑实在暴殄天物,便去找了薛承志,不曾想薛承志教了几天,不好意思收,让我这朋友再找找。我刚好要来北齐一趟,便顺道过来看看左公可有心思代为教化。”
陈轩是谋士没什么武艺,听见这话有点疑惑:“教个徒弟罢了,需要这般兴师动众?连大玥新晋的武魁都不敢教?”
左夜子脸色略显严肃,轻声道:“不是不敢教,是怕教不好。本是价值连城的宝玉,被手艺不好的匠人雕琢,下刀不准反而坏了胚子。不过**门桃李满天下,连薛承志都没底气,世上能教的估计也没几个人,真这么厉害?”
常侍剑轻轻点头:“我或许能看走眼,薛承志想来不会。”
“前辈这么说,我自会领路,只希望不要让家师失望。”
闲谈之间,茶舍外有随从跑了过来:
“王爷到了,几位客人入席吧。”
陈轩点了点头,起身带着远道而来的宾客,前往了王府的正殿……
第二十章 你把这叫潜入?
叮铃——
叮铃——
驼铃和马铃铛汇聚在一起,黑城的城门大开,刚刚入夜,晚到了商旅正在进城,几乎把宽大的城门塞满了。黑城周边驻扎的数万军队,城头上也兵甲云集,不过为了不吓到进出的商旅,城内的兵马并不多。
黑城西侧的一个沙丘上,骆驼与骏马并列,两个人影眺望着远方。
六百里的距离还是有点远的,连续四天的长途跋涉,穿越荒无人烟戈壁与沙海,总算是来到了黑城附近。
许不令稍微松了口气,从马侧取下来了用布包裹的长槊。
身旁的钟离楚楚牵着骆驼,脸上的疲惫不加掩饰,还带着几分埋怨——许不令说带着她来取玉佩,也不提前说走这么远,她半点准备没有,带着一个水囊就出发了,结果一走就是四天,目及所至全是沙子,若不是分得出东南西北,她都以为迷路了在绕圈子。
没吃没喝,不能洗澡。
钟离楚楚第一天还有心思想方设法勾引许不令,发现许不令是个木头旮沓后,便也暂时打消了心思,默不作声的跟着走,有时候口渴又不好意思说,还得轻轻咳嗽两声提醒。
若是早知道,她就不跟出来了,为了块道听途说的玉佩跑这么远,实在划不来。
再次看到城池的轮廓,钟离楚楚总算是松了口气,左右看了下:
“这里是沙城?”
许不令摇了摇头:“黑城。”
“黑城……也是你的地盘?”
钟离楚楚稍微回想了下,有些莫名其妙:“我好像记得,黑城是北齐的,你是肃王世子……”
许不令提着长槊,轻声道:“给你找玉佩,玉佩在黑城,便过来了。”
??
钟离楚楚眨了眨眼睛,脸色当即戒备起来,看向四周:“许公子,你也太大胆了些,孤身一人入敌腹,若是被发现,咱们就死定了!”
许不令转身走向城墙,随意道:“咱们潜入进去,拿了玉佩再离开即可,你一个江湖人怕什么?”
钟离楚楚想想也是,她本就无家无国,天下没有地方去不得。许不令武艺这么高,只要不暴露身份,只是去取玉佩的话,应该不会出问题,出了问题也能跑不是。
念及此处,钟离楚楚没有再多说,在城外的一片干枯的灌木林旁,把骆驼和马拴在这里,然后快步跟在许不令后面,来到了黑城西侧的城墙脚下。
黑城虽然兵甲云集,但没有战事的情况下,城墙上不可能时刻都站满了人。许不令在城墙下等待了片刻,确定巡视的北齐官兵走过之后,身形拔地而起,几个大步直接上了三丈六的城墙。
钟离楚楚待许不令探好路后,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匕首,飞快的爬上了城墙,动作还算麻利。
两个人进入黑城的集市,周边的行人骤然增多,喧哗声也大了起来。
钟离楚楚的打扮在这边很常见,走在人群中并未引起路人的注意。不过北齐的男子全是披着头发,许不令束发太明显,便找了个斗笠戴在了头上,提着长槊来到了左亲王府附近的一个酒楼内。
酒楼中商旅很多,出门在外大多带着刀兵,此时正在七嘴八舌的谈论着:
“……王爷今天大寿,听说陛下派了使臣过来贺寿,御拳馆的齐国海也跟着,贺镰也到了……”
许不令找了个靠窗的空酒桌,把长槊靠在墙上,安静聆听酒楼中人的交谈。
身处异国他乡,钟离楚楚还有些发蒙,坐在角落背对着众人解开面纱,捧着茶碗喝了一大口,才舒了口气:“这些人都是谁呀?”
“北齐这边的人物,齐国海号称北齐剑道前三甲,年轻时还曾去过中原,和老剑圣祝绸山切磋过……”
“结果呢?”
许不令轻笑了下:“结果肯定是输了,不过祝老剑圣能接招,想来也是一方人物……贺镰是右亲王帐下的门客,和太原、幽州接壤,据说和陈冲打过架,不过胜负我就不清楚了……”
钟离楚楚点了点头,几天都在吃味如嚼蜡的干粮,自然有点腻味,等小二上菜后,拿起了筷子,想了想,又给许不令倒了碗酒:
“吃饭吧。”
许不令端起酒碗抿了一口,便站起身来:
“你先吃饭,我去把玉佩取来。”
钟离楚楚按理说该跟着,可这几天实在走累了,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吃顿好的,自然不想就这么急急慌慌,当下眨了眨眼睛:“已经潜进城了,不急这一会儿,明天再去找吧。”
“很快的,就在那边。”
许不令面带微笑,提起了长槊,转身走出了酒楼,还在街边的烧鸡摊子上买了只烧鸡,油纸包着提在手上。
钟离楚楚端着一碗白米饭站在窗口目送,碧绿的眸子里显出几分莫名。
朝夕相处了四天,正常来说足够看清一个人了,特别是孤男寡女的独处。若是对她有一丢丢的邪念,总会露出点蛛丝马迹。
可这几天以来,钟离楚楚只感觉到平淡,无波无澜不远不近,冷的时候会给她盖件衣服,走累了会停下来休息下,晚上睡觉的时候彼此离的很近,也不会动手动脚。
这种感觉很奇怪,肯定不是对她有企图,也不让人讨厌。自幼没有亲友,但她还是感觉得出这像是至亲知己之间的感觉,没有什么目的和**,该关心的时候关心,其他时候都是平淡如水,不需要什么行为言辞来证明。
念及此处,钟离楚楚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她的初衷是想让许不令‘原形毕露’,变成和其他的恶心男人一样。
目前看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许不令确实和其他男人不一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任何时候都不急不缓……诶?
钟离楚楚正想的出神,忽然发现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公子,右手提着杆长枪,左手提着只烧鸡,走到了左亲王府守卫森严的大门外。
!!
“诶?诶诶!别别别……”
钟离楚楚瞠目结舌,继而吓的魂飞魄散,碗都差点给丢了,急急往出跑,暗道:完了完了,这厮还真是个榆木旮沓,有这么潜入的?这不是送死吗……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瞧见远处的王府外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人齐齐看向了提着只烧鸡的许不令,都是面露震惊和难以置信。
钟离楚楚一时间僵在当场,过去怕惹上杀身之祸,就这么独自逃跑话太没江湖道义,只能站在酒楼的窗口小心观望。
“姐姐,你的东西掉了。”
正在钟离楚楚神情紧绷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道小姑娘的声音,裙子还被拉了下。
钟离楚楚回过头来,却见背后站着一个小丫头,穿着江南那边比较常见小襦裙,腰间挂着个小荷包,扎着羊角辫,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颇有灵气,正仰着头望着他,手上拿着她方才吃饭时解开的纱巾。
“哇~姐姐好漂亮呀!”
“哦……谢谢……”
钟离楚楚勉强露出几分微笑,抬手接过了纤薄红纱……
第二十一章 先礼后兵
王府内宾客如云,整个左亲王辖境内的名门名士,皆派人送来了贺礼。
陈轩带着左夜子和两位远道而来的客人,来到王府偏殿中,常侍剑和吴忧是江湖人,自然没资格和一国王侯同殿畅饮,只是和诸多乡绅小官吏坐在一起。
陈轩和左夜子则是直接入了正殿,在靠前的案几后就坐。
此时金碧辉煌的正殿中灯火通明,十几张案几左右分为两列排开,坐的皆是北齐的达官显贵和左路军的几个将领。
左亲王姜驽在上方就坐,曾发誓不破肃州不卸甲,此时仍然是身着金色铠甲,一头长发披散下来,颇为几分沙场老将的豪气。
大殿正中,北齐君主派来的使臣,正在念皇帝御笔撰写的贺词。
齐国海和贺镰两个有些地位的武人,坐在靠后的案几旁。
齐国海四十出头,是北齐御拳馆的总教头,正值当打之年,算是不过北齐京城数一数二的高手了,瞧见左夜子过来,开口道:
“夜子,怎么才过来?”
齐国海和左清秋是一辈的,算是长辈,曾经也稍微指点过左夜子。左夜子态度比较恭敬,微微颔首:
“方才和陈大人去见了两个江湖人,说是有个好苗子要让师父看看,过去聊了下。”
贺镰身材极为高大,好武成痴,听见这话,偏过头来:
“国师的关门弟子,门槛可不是一般的高,现如今北齐年轻一辈,比左公子天赋好的也就你师兄,算上中原那边也就一个梅曲生一个许不令。难不成那好苗子,比左公子还好?”
左夜子笑容平淡:“天下之大,本就该奇人辈出,长安一行,倒是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天高地厚’。”
齐国海笑了两声:“有此心甚好,不过习武之人就该有一股傲气。梅曲生和许不令也只是在中原的年轻人里面有些名头,夜子本就是人杰,现在或许有差距,苦修几年自然也就赶上了。”
左夜子稍微回想了下:“许不令此人,嗯……不能算人,中了锁龙蛊都厉害的让人心悸,听探子说,最近还从西域那边找到了解药,锁龙蛊一解,能厉害到什么地步,实在难以想象。”
贺镰摇了摇头:“名声再大也是人,左公子未曾出江湖,第一战就遇上了许不令,对其刮目相看也正常,等日后世间天骄见得多了,便会发现其实也就那样。”
正说话之间,大殿外忽然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护卫。
因为京城的特使正在念君主的贺词,宾客有所交谈也是窃窃私语,就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来,显然失了礼数。
一时间特使捧着圣旨停下了话语,左亲王姜驽也是眉头一皱,开口道:
“何事如此匆忙,许悠打过来了不成?”
“呵呵呵……”
大殿内传出几声轻笑,目光都移向了忽然闯入的护卫。
护卫脸色惊慌,上前躬身道:
“王爷,外面有个客人,自称是肃王世子许不令,过来给王爷贺寿。”
“……”
宾客有些莫名其妙,连左夜子和陈轩都皱起眉头,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来招摇撞骗蹭酒席。
不过招摇撞骗也报个附近大户的名字呀,肃王离的倒是近,可人家是敌国的异姓王,彼此对立一甲子,难不成还有人没听说过?
姜驽微微偏头,稍微愣了下,才确定自己没听错,沉声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进来禀报,许悠能派儿子过来给本王贺寿,本王把脑袋割下了给他当夜壶。”
语气带着怒意,护卫吓的一抖,颤声道:
“卑职本以为是浑水摸鱼的,只是……只是……”
话还没说完,大殿外就响起了嘈杂声。
所以人转头看去,却见殿外的小广场上,一个白衣如雪公子绕过了影壁,左手提着烧鸡,右手拿着用黑布包裹的‘长棍’,大步走向了正殿。
几十个手持兵刃的门客和士兵,则在奋力阻拦呵斥,可惜无论身手高低,近身就被轻描淡写的拍趴下,如入无人之境。
正殿周边数百宾客,瞧见有人闹事皆是从案几后站起身来。
偏殿中的常侍剑眉头紧蹙,没见过许不令并不认识,见左亲王的护卫如此不经打,便想着起身帮忙收拾了做个顺水人情,只是身旁的吴忧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常侍剑偏过头来,却见吴忧双目充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个白衣人影,咬牙道:
“稍安勿躁,此人是许不令,绝非泛泛之辈。”
常侍剑听见这话微微一愣,仔细打量一眼后,重新坐下了。
“大胆——”
“你是何人——”
正殿外呵斥声不断,王府的门客都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许不令提着长槊和烧鸡,把沿途挡路的杂鱼拍开,来到正殿前方,瞧见最深处就坐的铠甲男子后,开口道:
“听闻左亲王今日寿辰,本世子过来祝贺,不曾想却遭人刀兵相向,北齐好歹也算礼仪之邦,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声音清朗不急不缓,却传入周边殿堂所有人耳中。
“许不令?!”
左夜子听见声音便反应过来,当即面露错愕,有些难以置信。
齐国海和贺镰则是眉头紧蹙,只听出来人武艺深不可测,还是不太相信肃王的儿子敢往这里跑。
陈轩则是脸色大变,站起身来:“莫不是西凉军破城了?快快快,去城外看看……”
姜驽同样不可思议,不过相较于西凉铁骑无声无息破了黑城,肃王世子跑过来的可能性要更大些,毕竟前几年许不令就准备干这事儿,只是出关后迷路跑去杀了一窝马匪。
两句话的时间,许不令已经进入了正殿,王府门客手持兵刃护在了姜驽前方,齐国海和贺镰也站起了身。
姜驽打量了一眼许不令,因为曾经在战场上见过许悠,此时才真的确认来人是肃王的儿子,开口道:
“许世子好魄力,这都敢来。”
许不令提着烧鸡,旁若无人的走到大殿中央,剑眉轻抬,看向了上方的姜驽:
“中门大开,广迎四方宾客,我为什么不敢来?”
陈轩瞧见真是许不令,稍微分析局势后,神色便激动起来,开口道:
“快把他拿下,他是肃王的儿子……”
“慢着!”
诸多护卫还没动手,姜驽倒是抬起手来:
“许不令,许悠是让你来投诚?”
众人闻言一愣,继而觉得大有可能,能派亲儿子派过来,除了投诚好像没别的可能了。
可肃王刚破望南关,现在两军还在原州交战,从来都是乘胜追击,乘胜投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许不令面对在场诸人疑惑的目光,把手上的烧鸡放到了案几上,笑容明朗:
“让我许家投诚,左亲王怕是不够份量。过来贺寿,顺便和左亲王商量个事儿。”
姜驽听见这话,倒是没有生气,抬手让门客先收起刀兵:
“本王敬许老将军,给你个面子,有话直说。虽然‘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你今天若是没个合适由头,想要回大玥,许悠恐怕得用两个州来换。”
许不令斜持着用黑布包裹的长槊,扫了眼在场诸人:
“前些天破了望南关,齐军死守原州,两军在原州僵持,战乱导致很多商旅不敢来往。所以父王让我过来和左亲王谈谈。”
姜驽眉头一皱:“你来求和?”
许不令笑了笑:“左亲王这么认为也可以,双方就此休战,屠大将军不再攻原州,北齐以泾源为界限,把泾源以南的疆域划给我大玥……”
第二十一章 苍天在上!(119/429)
啪——
许不令话音未落,在场所有的官吏都站起身来,京城的特使也是怒目而视。
姜驽脸色微沉:“你是让本王割地求和?”
许不令摊开左手:“泾源以南已经在我父王手上,你打不下来,更不用说拿回望南关。你我抽调一半兵力在原州打仗,每天的损耗和放血无异。左亲王若是觉得能耗死大玥,大可继续打,我只是带个话,答不答应是你们的事儿。”
话音落,大殿内稍微沉默了下。
其实现在的局势,陈轩等谋士也看的出来。肃王破了望南关,八万西凉军和十余万的大玥西军堆在原州,北齐这边也在不停的从其他地方调兵增援,想破原州没个几年时间不可能,把望南关打回来更加困难,双方都是难以寸进的局面。
打起仗来每天的粮草、兵员、军饷等等消耗都是天文数字,就看谁先耗不起。北齐休养生息多年好不容易攒了些家底,和地大物博的中原打消耗战明显吃亏,估计最后要么是战事扩大直接破釜沉舟,要么就是以实际控制疆域为界限彼此休战。
北齐底气不足,大玥正在肃清内部,此时全线开战都不合适。泾源已经易手,双方还在打无非是为了一口气罢了。
姜驽沉默了片刻,声音平淡:“此事本王自会斟酌,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许不令轻笑了下:“还有件私事,听说左亲王这里有块‘冰花芙蓉佩’,我欠了个人情,过来取,希望左亲王能交给我。”
“……”
大殿中皆是微微蹙眉,而殿外观望的常侍剑则是脸色一沉。
姜驽听见这话,倒是轻笑了下,抬手从腰间解下了一块通体晶莹的玉佩,握在手心看了看:
“玉佩是本王祖上传下来的物件,近些年有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想要这块玉佩的人挺多,你孤身一人到本王的府上来取玉佩,本王即便给你,你又如何拿走?”
大殿周边,十余个门客和齐国海、贺镰都是吸了口气,蓄势待发。
许不令左右扫了几眼,持着长槊,慢条斯理的解开包裹黑布的系绳:
“左亲王与我父王在西北对立数十年,即便是敌手,该有的面子,我许家不会不给。今日是左亲王的寿宴,我登门贺寿和你客气闲谈,是不想这大喜日子见血……”
黑布散落,露出通天龙纹的雪白长槊,槊锋长两尺,雪亮如银刃。
许不令单手持槊,槊锋斜指地面,抬眼看向姜驽:
“……但若是王爷不识抬举,可就别怪我许家失礼了。”
“噗——”
在场数门客皆发出嗤笑,如同看一个傻子。
齐国海和贺镰则是盯着那杆龙纹长槊,眼中难掩惊艳。
姜驽打量着许不令手中的长槊,微微坐直了几分:
“水龙吟……甲子前,许烈破我大齐都城,从我大齐国君手上夺下了这件镇国重器,连本王都只是听说过。本以为此生再难得见……你小子,这贺礼倒是挺沉!”
许不令微微眯眼:
“给还是不给?”
姜驽抬起手,玉佩挂在指尖:
“有种,来拿。”
嘭——
便是这一瞬间,灯火通明的大厅横风骤起,地面雪亮的石砖炸裂开来,蜡烛霎时间灭去了半数。
诸多宾客只见方才还静立在大殿中央的白衣男子眨眼失去了踪影,只留下地面开裂的地砖。
与此同时,齐国海和贺镰拔地而起,抽出了腰间佩剑和御赐金刀,袭向了已经身在半空的许不令。
嚓嚓嚓——
抽刀声此起彼伏,呵斥声骤然在大厅内炸响。
“呀——”
许不令双手持长槊,在半空划过一道弯月,银光一闪之间已经扫过了率先冲上来的齐国海。
齐国海剑术在北齐排前三甲,手中宝剑也是世间少有的名兵,身形如苍鹰来到许不令近前,本想施展毕生所学,只是眼前银光一闪过后,便发现那道白衣身影已经绕过他,袭向了后面的贺镰。
瞧见许不令的后背,齐国海脑海中闪过一丝抓住破绽的窃喜,当即抬手一剑刺向许不令的后背。
只是这习武一生本能刺出的一剑,动作有了,却没瞧见手中的剑尖。
齐国海眼中显出几分疑惑,此时才发觉大厅在旋转,上下颠倒。
视野之中,有半个人从空中掉落,身着华美衣袍,只是右肩到左腰被齐齐切开,上半身已经不见了,右手上还握着剑,肌肉本能做着前刺的动作,血水刚刚喷涌而出。
这半个人,好像是我……
齐国海生平最后的念头,便是这难以想通的疑惑和震撼。
怎么可能有人快到让他连心悸都没产生,怎么就这么死了……
夜子说的没错,这确实不是人,这是个怪物……
飒飒——
云纹长槊如同游龙般在大殿内急速翻腾,锋锐至极的槊锋,削断兵刃和躯体没有发出半点声响,便如同只是一道银光从身上划过。
贺镰慢了一步,已经发现了这让人目龇牙欲裂的场景,手中弯刀急速翻转化为守势挡在了身前。
只可惜手上没有半点着力感传来,贺镰眼睛里看到的是那个犹如鬼魅的白衣男子,一脚重踏在了大殿中的廊柱上,在空中折身猛冲向了持着刀兵扑过来的王府门客。
低头看去,胸口出现了一条笔直的血线,身体自血线开始错位……
“啊——”
扑通——
嘭——
诸多宾客的脸色从嘲笑一瞬间转为了震惊,尖叫和错愕声与四块躯体坠落的声响同时响起。
左夜子猛地僵在了坐位上,右手抬起,尚未握住随身的宝剑,眼珠几乎凸出眼眶,死死盯着那道难以追上的白影。
大殿中修罗炼狱般的场景,竟然让左夜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依稀记得幼年之时,拿着竹剑在草丛里劈砍,就是这副模样,随意挥洒,草叶一分为二,齐刷刷被削断,和眼前的场景一模一样。
可他割的是草,这些可是活人!
“呀!”
“啊——”
嚓嚓——
大殿中如同被强风席卷,血肉纷飞案几四分五裂,却看不清那到席卷的横风。
殿外的常侍剑本来握着腰间宝剑,此时却急忙松开了,生怕被殃及池鱼。
野道人吴忧则是满眼绝望,绝望到如同一只蚂蚁站在苍穹之下,蚂蚁可以看见青天白日,但区区一只蚂蚁,如何入苍天的眼!
“杀——”
“啊——”
……
第二十三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街道旁的酒楼内,钟离楚楚从羊角辫小姑娘手中接过蒙面红纱,转眼继续望向了窗外,只可惜许不令已经消失在了王府的大门内。
“姐姐,你眼睛好漂亮呀!”
小姑娘的声音再度传来,还小跑到了她的身边,侧身偏头打量,小脸上满是好奇。
钟离楚楚见没有直接打起来,稍稍松了口气,不能直接跑过去跟着,便也只能老实呆在酒楼里等待。瞧见踮着脚尖打量她的可爱小丫头,钟离楚楚微笑了下,重新坐在了凳子上,柔声道:
“小妹妹也很漂亮!”
羊角辫小姑娘抿嘴着,见她没有不高兴,便凑近了几分仔细打量。
和小姑娘一起的是个妇人,正在和酒楼的掌柜攀谈房钱的事儿,回头瞧了一眼,含笑道:
“小桃花,上楼歇息了,待会你叔叔回来见你调皮,又要说你。”
“娘,我等会儿就上去,不急嘛~”
小桃花嘻嘻笑了下,好奇的在钟离楚楚脸上左看右看。
钟离楚楚打量了下小姑娘身上青白相间的小襦裙,柔声道:“小桃花,你是从外地过来的?”
小桃花‘嗯’了一声,跑到了钟离楚楚的身边坐下,凳子稍微有点高,用手撑着长凳,绣鞋晃晃荡荡踢着裙摆:
“从好远好远的地方过来的,嗯……反正就是好远,姐姐呢?”
钟离楚楚看了眼窗外,又回过头来,眉眼弯弯,想了下:
“肯定比小桃花远。”
小桃花有些不信,好奇道:“姐姐也是江湖人?”
钟离楚楚愣了下:“是呀,小桃花这么小,也是江湖人?跟着大人跑吧?”
小桃花认真的摇了摇头:“伯伯说,我现在也是江湖人了……以前在一个特别大的城里面,遇到了个大坏蛋,爹爹死了……伯伯说长大了要报仇,所以就是江湖人了……”小桃花说到这个,明显有些闷闷不乐,手儿捏着腰间的小荷包。
钟离楚楚听到这话微微皱眉,行走江湖这种江湖恩怨很常见,但这么天真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自幼被教导这种事儿,显然不对。
“嗯……别听你伯伯的,等长大了,想当江湖人才当江湖人,不想当就不当……”
小桃花腼腆了笑了下:“我想当江湖人的。”
“嗯?”钟离楚楚蹙着眉毛,略显不解:“要给你爹爹报仇?这个长大了再说嘛……”
小桃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看了眼远处的娘亲,然后从板凳上移了移,把腰间的小荷包取下来,解开后露出里面的银元宝:
“爹爹可疼我了,被坏人害死了,肯定要报仇……不过也不光是报仇,以前在伯伯的算命摊子上,遇到过特别好的大哥哥,找我算命,我说我不会算命,还是让我算了,然后我说让大哥哥第二天过来,让伯伯重新给他算算,大哥哥说肯定来的,都答应好了,结果……结果我走了。那个大哥哥第二天过来找不到我,肯定生气,银子都收了……得把银子还给他,还给他也对不起,伯伯说江湖人都讲快意恩仇,只要成了江湖人,见到大哥哥就不怪我了……”
钟离楚楚听到这番话,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摇头轻笑了下:
“那个大哥哥知道小桃花记这么久,即便不是江湖人,也不会怪小桃花,以后肯定能遇见。”
“嗯。”小桃花把银元宝收起来,又挂在腰上,笑嘻嘻道:“姐姐的眼睛真好看,以后的相公眼睛肯定也特别好看,就和那个大哥哥一样。”
钟离楚楚抿嘴笑了下,抬手在羊角辫上捏了捏,想了想,询问道:
“小桃花开始学武功了嘛?”
小桃花点了点头,又有些不高兴:“想学的,伯伯教了几天就不教了,然后又找了个伯伯,也不教我,最后又遇到个爷爷,耍大枪,就和街上卖艺的一样,我可想学了,可惜那个爷爷教了几天,也不教了……”
钟离楚楚摇头轻笑:“别灰心,女儿家习武本就不容易,而且好苦好累,嗯……女娃还是学学女红,读书识字,长大了找个好相公最好。”
小桃花听到这个,抬起小手挠了挠头发:“学武功很苦嘛?”
钟离楚楚认真点头:“可苦了,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天扎马步走梅花桩,练的多了,脸就晒黑了,腿也变得好粗,个子也长不高……”
小桃花盯着钟离楚楚十分漂亮的脸蛋,眨了眨眼睛:
“那姐姐的武功,肯定不高吧?”
“……”
钟离楚楚微微偏头,摸了下自己脸,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认真点头:
“是呀,武功不高。”
“哦……”
小桃花仔细想了下:“其实练武没那么苦,不是有小人书嘛,看一遍,再照着打一边,伯伯就说学会了……”
??
钟离楚楚有些没听懂,只当是小孩子话。她幼知晓人心险恶,或许也是怕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被长辈胡乱教导害了,偏头打量笑眯眯的小桃花几眼后,在腰间系带上摸索了下,掏出了一个小册子,塞给小桃花:
“这是很厉害的东西,没事翻着看看,以后真当了江湖人,就按照上面的法子配些防身的东西……不过要当个好姑娘,不要随便杀人,杀人沾因果的,能跑就跑,不要和人斗气……”
小桃花拿着小册子,有些不好意思:“姐姐叫什么名字呀?等我长大能走江湖了,去找姐姐。”
“钟离楚楚,嗯……我还是有一点点名声,你到时候在南边打听一下,应该就能找到我了。”
“我好像要去大草原上,也不知道是哪里……”
闲谈之间,妇人和掌柜攀谈完了,回过头来:“小桃花,上楼休息了。”
“哦~!”
小桃花从长凳上跳下来,对着钟离楚楚笑了下,就小跑到了楼梯上,上楼前还挥了挥手。
钟离楚楚眉眼弯弯带着笑意,也抬手招了招。
目送母女俩消失在楼梯口后,钟离楚楚轻叹了口气,正想感叹几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忽然就发现远处的王府兵甲涌动,数百弓弩手持着强弓劲弩从各处冲入王府,不少人已经爬上了房顶,杀气腾腾。
“嘶——”
钟离楚楚吓的魂飞魄散,急忙起身跑出了酒楼……
第二十四章 游侠
“保护王爷——”
“呀——”
王府大殿中血雨腥风一卷而过,刹那间留下四五具尸体。
诸多宾客被眼前的骇人场景吓的肝胆俱裂,连滚带爬的往后退去,眼中只剩下惊恐。
地面上的几具尸体皆是四分五裂,齐国海和贺镰已经气绝,躺在地上的半具身体依旧睁大的双眼,凸显出濒死之际的那份茫然和不可思议。
谋士陈轩脸色煞白,退到了左夜子跟前,开口语无伦次的呵斥,却不知如何阻拦大殿中那个斜持长槊大步前行的男子。
陈轩深知齐国海和贺镰的底细,皆是北齐有名望的高手,齐国海坐镇京城御拳馆,位置相当于长安城缉侦司的‘万人屠’张翔,与张翔并称为‘南张北齐’,这等通天人物,竟然眨眼就被人一刀两断,实在是骇人听闻。
十余名门客在同伙被瞬杀之后,早已经清楚了斤两,死死围在王座前面,如临大敌。
坐在上方的左亲王姜驽脸色微变,站起身来抓住了挂在腰侧的佩刀。一个穿着家丁衣服一直在左亲王身侧倒酒的老仆人,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根齐眉棍,横在左亲王身前,目光谨慎而严肃:
“送王爷下去。”
“来不及了。”
许不令解决六七个扑上来的杂鱼后,依旧衣不沾血,提着龙纹长槊在姜驽二十步外停步: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然明年今天,过的便是冥寿了。”
姜驽被诸多门客死死围住,眼中明显有几分惊怒,但身为列土封疆的王侯,胆识和气度依旧在,听见外面传来铠甲摩擦发出的响动后,冷声道:
“你今天跑不了。”
许不令耳根微动,察觉王府周边的军队已经赶来,抬槊指向了上方的姜驽:
“你想好,我若是跑不了,你肯定死我前面。”
左亲王身前的老仆人,咬了咬牙:
“王爷,此子深不可测,老奴不一定能挡住,切勿意气用事。”
踏踏踏——
大殿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已经可以听到刀出鞘、弩上弦的声响。
许不令眼神冷了下来,再度往前踏出了一步。
姜驽咬了咬牙,抬臂便把握在手中的玉佩丢过了诸多死士的头顶。
嘭——
巨响接踵而至。
许不令身若猛龙拔地而起,长槊在空中一挑,准确无误的穿过了玉佩的挂绳,靴子重踏廊柱,整个人便飞跃至大殿穹顶,一槊横扫之下,直接在穹顶上劈开了一个窟窿。
哗啦——
碎木和瓦片雨点般的落下,大殿诸人连忙躲避。
大殿外面也传来了怒声呵斥与弩箭破空的尖锐哨响。
姜驽看着上方脸色暴怒:“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诺!”
堂下门客急忙各显神通跃上了屋顶,和诸多弓弩手一起追向许不令逃遁的方向,只是彼此差距太大,等他们冲上房顶,许不令已经杀到了王府外围,所过之处不留全尸,寻常兵甲根本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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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官兵和王府中的嘈杂呵斥,已经惊动了外面的百姓,弓弩流矢乱飞落在街面和房舍上,商旅百姓四散躲避,骆驼牲畜被惊扰撞翻了路边的摊位,大街上霎时间一团乱麻。
钟离楚楚不敢乱跑,站在酒楼外的屋檐下,仔细观察王府楼宇之上的动静,很快便瞧见一个白衣男子提着长槊奋力冲杀,朝着城外方向逃遁。
钟离楚楚碧绿的眸子中满是惊恐,此时也不敢过去汇合,只能从侧面跟着往城外方向跑。
“杀——”
飒飒飒——
弩箭如同蝗虫般在街道上方泼洒。
钟离楚楚疾跑间侧目望去,奋力冲杀的许不令如同置身箭雨之中,手中长槊挥舞如风,左右迅速腾挪躲避同时,顺手从前方堵截的官兵手中夺下了一把硬弓,继而便是在一栋高楼的屋脊后停步,抬手抓住射过来的几根羽箭,开弓如满月。
飒飒飒——
圆月之下,三支羽箭带着骇人的破风声逆流而上,正中三名官兵头盔下的眼珠,当即血光爆绽,从房顶上摔了下去。
“小心——”
领头的将领猛地扑倒在了屋脊之上,后方的数百箭士同样找了隐蔽之所,开弓还击。
箭矢如流星,许不令站在楼宇之上,接箭开弓的速度,快到只能听见羽箭破空的一连串声响,没带箭壶却强行射出了军中神箭手都没几个会的连珠箭,箭箭必中眼珠咽喉,让追兵身上覆盖的铠甲完全失去了作用,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有十余人躺下。
踏踏踏——
街面之上,大队的官兵和王府蓄养的武人也追了过来。
许不令停下对射,从房顶上抽出了长槊,再次朝着城外飞驰。
后方升腾起了烟火和响箭,大队官兵朝这边涌来,但远处的兵马根本不知道王府发生了什么,许不令在房舍上方奔行,快的只剩下一道白影,等赶过来的兵马得知消息,早已经没了人影。
约莫半刻钟的时间,许不令横穿黑城,冲到了西侧的城墙下,城墙上的兵马看到烟火传讯开始战备,正朝着城门方向聚集。
钟离楚楚跑到并不慢,此时才敢跑到附近焦急催促:
“许公子,快跑!”
话音拿出匕首准备爬上城墙,只是钟离楚楚发觉身体一轻,被人拦腰扛了起来,继而便是天旋地转,出现在了城墙上方。
飒飒——
几只羽箭从远处射来,还有官兵的怒声呵斥。
钟离楚楚根本顾不得被人扛着,打起十二分精神注意周边袭来的箭矢,免得成了挡箭牌。
好在箭矢飞到身前,便被许不令单手持槊拍开了,飞速从城头上跳下,巨大的惯性震的钟离楚楚哼了一声,却不敢乱动。
抬眼看去,飞速拉开距离的城墙上跳下了几十人,朝着这边追了过来。
钟离楚楚神情紧绷,焦急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跑。”
扛着她的许不令短时间横穿整个黑城,此时气喘如牛没有时间回应。
速度太快的缘故,后面的追兵刹那间就被甩开,进入了城外的无人荒漠。
劲风吹得钟离楚楚头发飞散,宽大的裙子都给掀起来了,盖在了许不令脸上,又被手扫开。
钟离楚楚倒着趴在许不令肩膀上,感觉背后凉飕飕,屁股蛋好像都露出来了,可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是脸色涨红的用手把裙摆稍微往后压了下,跑的太快作用不大,明显能感觉到男子的呼吸喷在腿侧。
钟离楚楚浑身都是鸡皮疙瘩,只能暗暗嘀咕: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应该没心思看……
瞧见后面的追兵不见了踪影,钟离楚楚抬手在许不令后背上拍了两下:
“许公子,追兵没了,放我下来……”
许不令扛着钟离楚楚直接来到了放置马匹和骆驼的灌木林,才把她放了下来,解开缰绳翻身上马。
钟离楚楚脸色时红时白,闷头闷脑的把裙子迅速弄好,然后翻身爬上了骆驼,继续朝着西方奔逃……
第二十五章 黄沙黑海将如蚁
皎洁的月光洒在无尽沙海之上,整个沙漠看起来如同黑色的海洋。
骆驼和马匹疾驰,在平静的沙海上拉出一条直线,而直线的后方则是无数的刀光与火把,如同海潮般的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离的比较远的缘故,钟离楚楚还没发现背后的数千轻骑,侧坐在骆驼上跟着马匹快步前行,此时才有时间打量旁边的男子——原本的白衣沾了不少血迹,头发有些散乱,脸上挂着汗珠与血水,显然是经历了一番凶险至极的苦战。
钟离楚楚抿了抿嘴,其实心里还有点火气,开口道:
“许公子,你疯了不成?你是肃王世子,竟然单枪匹马往左亲王的王府跑,嫌死的不够快?”
许不令纵马在沙海中疾驰,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伸出左手,手指上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在劲风中摇摇晃晃。
钟离楚楚愣了下,看着那块沾了些血水的玉佩,眼中显出几分不可思议:
“你就为了这?我只是随口说说……”
许不令偏过头来:“我许不令从来言出必践,你开了口,我答应了便不会再推拒。”
钟离楚楚抿了抿嘴,看着那块不知冒了多大的危险才舍命夺过来的玉佩,有点不太敢接,只是轻声道:
“我……我真的只是随便说说,早知道在左亲王手上,绝对不会让你来冒险……”
许不令神色平淡,把玉佩丢给了钟离楚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钟离楚楚接住带着几分暖意的玉佩,目光还是停留在许不令的脸上,有些仿徨无措:
“我不是要让你还人情,没必要的,你……唉……”
踏踏踏——
忽然,后方半里外响起了震彻大地的马蹄声。
钟离楚楚急忙转头,脸色顿时一白——只见极远处的沙丘之上,无数身披铠甲的骑兵如同蚁群一样涌了出来,手上的刀锋在月光下如同一道海浪。
江湖上场面再大,也不过百余人互殴,和成千上万骑兵冲杀比起来如同小孩子过家家,这份排山倒海般的压迫力,根本不是寻常江湖人能想象的。
钟离楚楚从未去过战场,此时碧绿的眸子里显出几分惊恐,根本分辨不出后面有多少骑兵,只觉得目及所至满世界都是刀锋,如同海啸般朝着这边压了过来。
“快跑——”
钟离楚楚花容失色,骑着骆驼想要迅速逃离,只是骆驼长途跋涉时耐力惊人,短途冲刺肯定比不过骑兵胯下的良种战马,不出意外很快就会被追上。
发现自己的白骆驼拼尽全力也跑不动后,钟离楚楚心中生出几分绝望,有些无助的看向了旁边的许不令。
便在此时,许不令忽然放慢了速度,急声道:
“你先跑,我去拦住他们。”
说着便调转马头。
“诶?!”
钟离楚楚脸色大变,脸蛋儿显出几分焦急:
“你别去,去了就死定了。”
许不令看了钟离楚楚一眼:“把你带过来,便会把你安然无恙送回去,走。”
啪——
马鞭拍在了白骆驼的屁股上,刚刚减速的白骆驼又开始狂奔起来。
钟离楚楚满眼惊愕,焦急的想要抬手拉住许不令,却是抓了个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刚刚浴血奋战的男人,为了让她逃离,义无反顾的再次冲向了无数的刀锋。
“别,你回来!”
钟离楚楚眼泪一瞬间就出来了,疯了似的想拉住骆驼,却被那个男人回头瞪了一眼:
“快走!”
“……你……”
钟离楚楚坐在颠簸的骆驼上,死死盯着后方,只可惜转瞬之后,那到人影已经消失在了沙丘之后。
“你傻呀!”
钟离楚楚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捏着手中几乎是拿命换来的玉佩,坐在狂奔的骆驼上不知所措……
---------
另一侧。
左亲王麾下的三千轻骑,持着火把在漫漫沙海中,顺着模糊不清的脚印追寻着那个怪物的下落。
骑军领头的是方才大殿中的一个将领,此时依旧脸色煞白,没有从血腥炼狱中回过神。
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将领从不把所谓的‘江湖客’放在眼里,任你武艺再高本事再大,遇上一队兵马,哪怕是内地的杂牌军,只要会开弓搭箭,神仙都能给你射下来。
可方才那个根本就不能算江湖客,那就是个活着的阎王爷,近身拦不住,离远了射不中,这出了城上了马,马还是万里挑一的追风踏雪,整个黑城就只有左亲王有一匹。漫漫沙海无边无际,光凭这三千傻大个怎么追,追上了又能如何?只要围不住还不是看着人家扬长而去。
可被西凉军的世子打进左亲王府,差点把左亲王脑袋摘下来,若是不追,任凭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左亲王估计得被活生生气死。
将领也不敢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只能带着三千轻骑在沙漠里转悠。
“将军,出了城就是沙漠,连脚印都看不清,这怎么追呀?”
旁边的亲兵在月色下的黄沙中努力辨认着蹄印,开口问了一句。
将领提着兵刃扫视四方,吐了口唾沫:“朝西方追,追个两天到了边境再没找到人,就回去交差,想来左亲王的火气也消了。”
亲兵点了点头,还想在说什么,便听得‘飒—’的一声轻响,在战场上磨砺多年,本能的低头躲闪,却来不及了。
将领察觉了有箭矢飞来,抬手想要格挡,转头之时,却见方才还在说话的亲兵,眼睛上盯着一根羽箭,从马匹上栽倒下去。
嘶——
后方的战马高抬前蹄从落马的亲兵身上越过去,再后方的则是看不清,直接从亲兵身上踩了过去,连惨嚎都没发出,便化为了一堆烂肉。
“敌袭!”
将领反应极快,抬起兵刃环视四周,寻找埋伏的敌军。
可抬眼看去,却见前方百步外的一个沙丘上方站着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长槊挂在马侧,手中握着强弓。
月色之下,依稀可以瞧见那面如冠玉的男人脸上带着几分轻蔑,抬手对着他竖起中指做了个手势。
“你奶奶的!”
将领勃然大怒,没想到这厮不跑,还敢回来嘲讽。虽然不明白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但这动作已经足够刺激人了。
“杀——”
“杀!!”
霎时间三千轻骑便躁动起来,如同发了疯一般,朝那胆大包天、目中无人的单人一马冲了过去。
开弓拉弦,箭雨从沙海上升腾而起,铺天盖地的朝着前方的沙丘落下。
许不令显然不会站着让人射,调转马匹便朝着沙海中疾驰。
接下来,就是骑兵很常见的风筝战术了。
前面的跑后面的追,保持一箭距离,后面的射不到前面,前面随便乱射都能射中人。
论速度,三千轻骑兵的战马再好,也好不过许不令胯下的追风雪蹄,更何况轻骑兵着甲再少也穿着铠甲,许不令一袭白袍没半点配重,不可能追的上。
追杀的轻骑放了两拨箭后,反被射死了十几号人,便急忙停下了箭雨,免得给对方送箭。
将领发觉对方的马太好,直接把随身的干粮箭壶等物都给扔了,提着兵刃埋头追赶想要合围,可双方马力的差距太大,分开绕后包饺子是不可能的,想要追上都困难。
战马全力冲刺持续不了太久,追逐不过半刻钟,骑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将领怒火中烧,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人一马扬长而去,可是……
可是那厮竟然没走!
见后面追不上了,许不令也放慢的马速,慢悠悠在一箭之外吊着。
追风马还比较皮,发现后面的破马跑不动,还踢后腿甩尾巴,偶尔旋转跳跃一下,发出一声嘶鸣。
“你他娘!!”
将领气的双目血红,猛抽马匹再度前冲,后面的骑军也是怒不可遏,抬手放了几箭。
许不令如获至宝,急忙驾马跑过去接住箭矢,反手就是两箭射落了几人,然后继续等着。
“啊——”
将领气的近乎疯魔,咬牙抬手停下了队伍。
许不令见状,也在沙丘上停下马匹,确保没人绕后,便骑着马在三千轻骑前方晃来晃去。
“你过来呀!”
将领脸色涨红气的怒发冲冠,坐在马上怒吼了一声。
距离一箭的距离,又在旷野戈壁上,声音很清晰。
许不令扫了眼停在原地怒目而视的几千轻骑,摊开手道:
“还追不追?不追走了!”
将领死死握着兵刃,一言不发。
许不令点了点头,调转马首,消失在了沙丘之后,临走前还不紧不慢的来了句:
“单骑冲阵破敌胆,一马横槊平百川。黄沙黑海将如蚁,嗯……”
“你有多远滚多远!”
“呵呵……”
千里黄沙,就此安静下来……
第二十六章 会你大爷!(盟主加更)
多谢【书荒中我现在荒的1b】大佬的盟主打赏!
多谢【八弦杀】大佬的五万赏!
目前欠债(120/444),好像要欠到下本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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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簌簌,戈壁滩上的一汪小湖旁,白骆驼垂首湖畔喝水,明月倒映在清澈的水潭中,随着涟漪阵阵不停变换着形状。
旁边的土丘上,罩着宽松红裙的钟离楚楚站在最高处眺望远方,裙摆随风舞动,好似无边旷野中的一块小旗帜,给极远处的游子指引着方向。
只是黑幕般的苍穹之下,四野寂寂只剩下风声,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哪里来的半个人影。
“这个傻子……”
钟离楚楚眼圈通红,玉佩紧紧贴在胸口,踮起脚尖张望,哪怕个子已经够高了,此时依旧觉得自己不够,恨不得再长高几分,可以看的更远一些。
和许不令分开之后,钟离楚楚往西跑了几十里地,来到白天曾经休息过的这个水湾,站在土丘上等待,一等就是半晚上,只可惜那个朝夕相处的白衣公子再也没出现。
起初钟离楚楚还存着几分侥幸,暗暗想着:他武艺那么高,肯定能回来的,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侥幸变成了仿徨,仿徨又变成了惊慌。
也曾想跑回去看看,可她孤身一人,哪怕有些武艺,面对千军万马又能如何。
就这么离开,若是他回来了怎么办……
钟离楚楚只能这样等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心里只剩下懊悔。
如果不没事找事,非要去和别人攀比,非要去看看许不令是不是和其他男人一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真的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只为在肃州多待几天,和许不令多见几面,看看他会不会和其他男人一样。
现在她知道了答案了,许不令和其他男人不一样,他当真了。
所谓‘侠’,便是‘言出必行、有恩必报’,哪怕只是穷困潦倒的时候给过一个馒头一碗水,报恩的时候就能还你一生富贵一条命。
钟离楚楚已经知错了,错不该和侠客或者说君子开玩笑,她不在肃州等着,老老实实走了多好。或者不去攀比什么,让他请自己喝一壶酒、吃一顿饭,彼此的人情就清了,以后还是知己朋友。
可她偏偏就因为胡思乱想,给人家安排了一个要命的活儿。
他欠的人情还清了,可自己欠的该怎么还?
钟离楚楚紧紧抿嘴唇,把可能是用命换来的玉佩丢在了地上,继而蹲下身,满眼都是仿徨和无助。
从小到大,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一视作至亲的师父,还骗了她,本以为这世上的人,特别是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现在她知道世上还是有可以托付性命的人,但知道的时候这个人已经失去了,连后悔都来不及……
“呜……”
钟离楚楚又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却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若是回去寻找,许不令拼死引开敌人的功夫就白费了,离开的话,这江湖即便再大,以后又有何处能容身,恐怕日日夜夜都只能在懊悔中活着。
方才就不该走的,要死就该一起死……
钟离楚楚眼神有点恍惚,直愣愣的看着远方,祈求老天爷开开眼,再给她一个机会,一次就好,一定要保佑那个傻子没事儿。
可能是心诚则灵吧,祈求了许久,老天爷好像真的开了眼。
视野尽头渐渐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在无边沙海中慢慢移动,月色下空无一物,以至于那个小黑点十分醒目。
钟离楚楚猛然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黑点,连动也不动一下,生怕一动那个黑点就消失了,只是幻觉。
嘶——
骏马的嘶鸣声遥遥传来,湖畔的白骆驼抬起了头,喷了几口鼻息。
“许不令……”
钟离楚楚浑身微微颤抖,死死盯着那个黑点,直到看到那身熟悉的白衣后,才浑身猛震,提着裙摆在黄沙中大步奔跑了过去。
黄沙很软跑的又急,好几次没踩稳摔在了沙堆上,又站起来继续奔跑。
“许公子……你……你……”
声音语无伦次,心弦紧绷,生怕跑到跟前看到的只是一个死人。
黄沙的另一头,正在就着酒水吃干粮的许不令,瞧见钟离楚楚和疯婆子似的连滚带爬跑过来,有些莫名其妙的皱了皱眉。
“许公子……呜呜……”
梨花带雨,凄凄楚楚,那双碧绿的眸子情绪百转,不知是在惊喜还是悲伤,看的让人心酸。
“呃……”
许不令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把酒葫芦和干粮收了起来,做出几分绝处逢生的庆幸模样,免得辜负了楚楚姑娘的一番好意。
“许公子!”
“楚楚,我没事……”
“呜——”
钟离楚楚飞身跑到近前,发现许不令没有被射成刺猬后,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拉住许不令袍子的下巴,语无伦次的道:
“你没事就好……你疯了不成?谁让你去拦着的……死了怎么办……”
许不令翻身下马,看着泪如雨下呼吸急促的钟离楚楚,人家姑娘都这么主动了,他一个大男人傻站着好像不对,想了想,露出几分微笑,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蛋儿:
“你没事就好。”
“……”
钟离楚楚身上依旧在微微发抖,袖袍的面料接触脸颊,带着男子手掌的温度,她愣愣的看着面前男人,连伸手去挡都忘了。
沙海寂寂,月朗星稀。
两个人站在沙丘上四目相对,时间的流动似乎变慢了。
钟离楚楚看着那张俊美的脸颊,不知为何心猛的跳了下,乱如麻的心绪瞬间一扫而空,脸颊慢慢滚烫,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许不令擦了两下眼泪,便牵着马走向小湖:
“走吧。”
钟离楚楚依旧愣在原地,直至许不令走到十几步外,才彻底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脸颊,快步跟到了许不令的后面:
“今天……谢谢公子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和你开玩笑……”
许不令牵着马闲庭信步:“别说开玩笑,人情我可是还了,想赖账占我便宜不成?”
“不是……”
钟离楚楚走在身旁,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摇头道:
“我没想让公子还人情,而且只是一句话,公子没必要这么拼命,这次……这次便当是我欠公子一个人情……”
许不令偏过头来,有些好笑:“欠我人情可不好还,我是肃王世子,权钱名都不缺,你能还我什么?”
钟离楚楚眨了眨眼睛,觉得也是,男人所好,无非‘权钱名色’,前三样许不令早都有了,最后一样……
钟离楚楚脚步一顿,觉得不对劲,偷偷瞄了许不令一眼——目光纯净无暇,并没有什么邪念。
钟离楚楚忙的暗暗骂了自己一句: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寻常男人才喜欢权钱名色,许公子肯定是没把‘色’字放在眼里,才这么说,他肯定不缺女人的……
“嗯……我会些武艺,江湖手段懂得也多,就比如说锁龙蛊的解法,世上恐怕只有我和我师父知道,以后总能帮忙的……”
许不令暗暗摇头,觉得这女娃有点不开窍,都说这么直接了还听不懂,当下也只得点头:
“倒也是。”
两个人相伴走到了小湖畔,钟离楚楚从地上把玉佩捡起来擦了擦,犹豫稍许,有点不相信这么正派的许不令,会对宁清夜大献殷勤,当下询问道:
“公子,你和宁清夜宁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许不令在湖畔的平地上铺开毯子,把昨天没烧完的柴火重新点燃,平淡道:
“也没什么,清夜跑去长安杀张翔,功夫不行被打成重伤,我救了她一命,彼此就认识了。”
钟离楚楚点了点头,坐在篝火跟前,又问道:“听她说,公子对她,嗯……很特别,是不是因为宁姑娘长得漂亮?其实像公子这样的才貌,应该不会在乎这些吧?”
许不令轻笑了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又不是伪君子,肯定喜欢漂亮性格又好的姑娘,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为什么不在乎?”
“啊?”
钟离楚楚微微偏头,回味了下,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伪君子才对美色敬而远之,真君子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可……
可你对我,怎么连发乎情都没有,难不成觉得我不漂亮性格也不好?
钟离楚楚心里的挫败感又冒了出来,侧坐在许不令跟前,抿了抿嘴:
“嗯……听宁姑娘说,公子对她很主动,经常嘘寒问暖献殷勤,就和……就和那些寻常的富贵公子一样,是不是真的?”
许不令拿起酒葫芦抿了一口,带着几分笑容:“连鸟都知道讨好雌性,男人对漂亮姑娘献殷勤不是很正常嘛?”
我当然知道正常,那你为什么不对我献殷勤?
这话显然不能说出来,钟离楚楚感觉浑身不自在,又抬手摸了摸脸,却也无可奈何。稍微回想,忽然想起闲谈的时候,许不令过些日子要下江南,她也要回中原的,也算顺路,若是对她有一点点意思的话,应该会挽留她一起走……
钟离楚楚念及此处,微笑道:“无论如何,谢谢公子了,若非公子,我根本就拿不到‘冰花芙蓉佩’,江湖上为了这四件玉器可是抢破了头。嗯……我事情也算忙完了,可能马上就要离开回中原,江湖人好聚好散,希望以后能和公子江湖再会……”
许不令带着陆姨和宝宝,肯定不敢在车上装个没确定关系的异域美人,当下点了点头:
“江湖再会。”
钟离楚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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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打鹰楼
经过晚上的一场骚乱,左亲王府的寿宴早已经散去,今日过寿的姜驽气的不轻大发雷霆,以至于诸多将领谋士都是噤若寒蝉,黑城中开始宵禁,满街都是官兵搜查着那不可能找到的敌国悍匪。
王府街前,常侍剑和吴忧从左亲王府出来后,相伴回了酒楼来。
身着道袍的吴忧眉宇间带着深深的阴郁,小桃花她爹死在狼卫手上,虽说官杀贼天经地义,血仇该报还是要报,仁义堂乱战起因是有人刺杀许不令走漏了风声,走江湖点子背怪不得谁,但这份血仇自然要算许不令一份儿,可方才见识了许不令的身手,天下十武魁也不过如此了。
回到酒楼,吴忧在靠窗的酒桌坐下,沉默片刻后,先把私人恩怨放在心底,看向了对面的常侍剑,见常侍剑一直手按剑柄沉默不言,轻轻叹了口气。
吴忧从长安城逃离后,带着兄弟妻女长途跋涉到了江南避难,顺带给小桃花寻个合适的师父。四处拜访之时,遇上了在江南走动的常侍剑。
常侍剑是中原‘打鹰楼’的人,常年在江南招贤纳士。
至于‘打鹰楼’的底细,吴忧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光凭名字也猜出了几分。十年前朝廷‘铁鹰猎鹿’,无数江湖人在这场浩劫中家破人亡,其中自然也有侥幸逃过一劫的人,身负血海深仇想方设法伺机而动。
打鹰楼便是在铁鹰猎鹿之后出现,在所有反抗势力中不算人最多的一支,但因其手段狠辣门下高手众多,刚刚出现便远震朝廷,打鹰楼中的毒士历寒生,在缉侦司通缉的江湖悍匪中长年位列榜首,余下的悍匪同样名震一方,是江湖上唯一一支狼卫瞧见了要躲着走的江湖势力。
吴忧轻功超绝,兄弟被狼卫追杀至死和朝廷有血仇,遇上常侍剑后一番接触,自然而然就被收纳进了打鹰楼中。
作为刚刚入伙的新人,吴忧并不清楚打鹰楼有多少人、老巢在何处,只是跟着常侍剑在江湖上走动,这次千里迢迢来到黑城,为的便是左亲王姜驽手中那块玉佩,顺带通过常侍剑的人脉,给侄女寻个合适的师父。目前看来,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常兄,玉佩被许不令带走,想要拿回来难比登天,接下来该如何安排才是?”
听见吴忧的询问,常侍剑眉头紧蹙,想了想:
“玉佩必须拿回来,否则不好和上面交代。这个许不令……唉,方才见其身手,恐怕和楼里的前辈差不多了,光凭我肯定拿不回来,还是得先回去复命再做打算……”
吴忧点了点头:“我与那许不令有些恩怨,若是用得上,常兄尽管开口便是。”
常侍剑思索了下:“肃王麾下高手如云,加上许不令本人,我们暂时拿他没办法。我一人回去复命即可,你先把小侄女送去北齐都城,若是左公愿意收最好,不愿意我再给你想办法。”
吴忧抬手以示感谢,想了想:“北齐的左国师确实是当代奇人,不过远在漠北敌国,离的属实有些远,我怕小桃花不习惯草原上的生活……我听说岳麓山上也有个老前辈,不知常兄……”
常侍剑轻轻抬手:“岳麓山那个老神仙脾气古怪,不知站在哪一边,而且从来都是他找人,没有人找他的份儿,若非如此,我们早就过去拜访了,抬也把他抬回楼里供起来。”
吴忧听见这话轻轻点头,能遇上一位名师已经不容易,哪里有挑三嫌四的份儿,当下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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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城西侧,六百里开外的肃州城内依旧风平浪静,许不令惊天动地的壮举,可能要过几天才会传回来。
城中诺大的王府内灯火通明,丫鬟家丁来来往往,在嬷嬷丁香的监督下,从库房里抱出各种山海奇珍,记录在礼单上后,又放在了马车上。
从肃州下江南,是一段很长的旅途,为了让许不令和陆夫人在路上舒坦些,管家已经去兰州准备了条大船,还有携带的聘礼、日常吃穿的用具等等,没十天半个月整理不完。
后宅的庭院间,也是差不多的场景。
刚刚在肃州住了不到一个月的陆夫人,又开始收拾起随身的物件。
这世道的女人,穷苦百姓也好,王侯之家也罢,女子想要到处旅游都不容易,也只有那些不拘礼法的江湖侠女才有机会到处闯荡。
陆夫人从小住在高墙大院里,稍微长大便到了长安,书上的见识可能很多,真正出远门走动恐怕就只有去长安那一次,路上还是紧赶慢赶,根本没有空闲时间到处逛逛。
这次和自己的宝贝旮沓出远门,路上可以游山玩水,终点又是多年未曾回去过的故乡,陆夫人心情自然特别好,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闺房之中,陆夫人在立柜前把肚兜、亵裤折叠好放进箱子,‘嗯哼嗯哼’的哼着街坊间比较流行的小曲儿。刚刚洗过澡,身上只穿着贴身的藕色小衣,头发披在背上,偶尔躬身拿起柜子下面的衣物,薄裤绷的紧紧的张力十足,看着便让人眼红。
萧湘儿没有起身收拾,懒洋洋的侧躺在软榻上,目光停留在陆夫人的下围,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眼,还微微收起腰间的裙子看了眼身后,然后又瞧了陆夫人几眼,轻轻‘切’了一声。
陆夫人正斯斯文文的收拾着东西,听见萧湘儿略显嘲弄的语气,回过头来:
“湘儿,怎么了?”
萧湘儿没精打采的摇着团扇,随意道:
“红鸾,你以后要吃大苦头。”
陆夫人自然不解,莫名其妙的皱了皱眉,回身继续收拾着东西:
“什么苦头?”
“不告诉你,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萧湘儿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声,便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陆夫人把衣服叠好,又打开旁边的柜子继续收拾,想了想,轻声询问:
“令儿去哪儿了?好几天没见人,王府好像也没什么大事儿。”
第二十八章 这是做什么用的?
萧湘儿听到许不令有点不满,淡淡哼了一声:“估计在外面拈花惹草,你这当姨的都不知道,我哪儿知道。”
“令儿只是说出去逛逛,这都逛了四五天了,不会出事儿了吧?”
“死不了。”
“……”
陆夫人听见这话回过头来:“湘儿,令儿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萧湘儿微微眯眼——她何止是生气,恨不得一口咬死那混蛋。许不令想要去淮南提亲娶她姐姐,她自然是不肯答应,结果那个混蛋就毒发了,然后就是三天三夜没让她下床,不择手段威逼利诱,把她弄的神志不清然后就给答应了。
她心里自是不服气,清醒过来后就想反悔,结果那个混蛋,竟然让她晕乎乎的时候自己签字画押,写什么‘令哥哥没逼我,是宝宝自己答应的,要是反悔就带着狐狸尾巴逛街……’。
萧湘儿当时看到那张不堪入目的纸条,浑身都是鸡皮疙瘩,白纸黑字亲手写的,也只能吃下这个暗亏,不然以那厮的臭不要脸,说不准真让她带着狐狸尾巴逛街,可心里面自然不服气,没骂许不令都是好的,哪里有心思说好话。
不过这些闺房密事,自然不能拿出来说,萧湘儿没精打采的哼了一声:
“我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知恩图报,我说话难听点怎么啦?”
陆夫人温婉一笑:“令儿重情义,不会亏待你。要是这次下江南提亲,你姐真答应了,你就是令儿的小姨子,都是一家人,报什么恩……”
“我姐要是能答应,我以后跟他姓。”
萧湘儿娥眉轻蹙,摇着团扇斜了眼笑眯眯的陆夫人:
“还有你,就知道整天给许不令说好话,还想当红娘牵线搭桥。你可是我萧家的媳妇,要是我姐真答应了,你管我叫什么?”
陆夫人稍微梳理了下,认真道:“在外你叫我姨,我叫你姑,咱们各论各的。私下里都是姐妹,计较这个作甚……”
“呵—”
萧湘儿无话可说。
陆夫人慢条斯理的收拾着东西,想了想,又开口道:
“令儿身体好起来了,这次出门恐怕不会带着老萧,丁香嬷嬷说要给安排个丫鬟,你说是月奴好还是巧娥好?”
萧湘儿轻轻蹙眉:“月奴和巧娥比许不令大好几岁,怎么当他的丫鬟?你也是,在京城的时候,防贼似的一个丫鬟都不给配,堂堂藩王世子,端茶倒水的都是男人,真不知道怎么说你……”
陆夫人抿了抿嘴:“那是令儿不要……”
“切~”
萧湘儿闭上眼睛不再搭理。
陆夫人知道自己以前管太严了,想了想,也没再说什么,转而道:
“车船都已经准备了,令儿回来就要启程,你不收拾东西?”
“有什么好收拾的,我回去可能就被我姐打死了,给我准备一套寿衣和棺材就行,省的到时候还得就地买……”
“唉……”
陆夫人见萧湘儿心情不好,也不再多说,自顾自收拾完了东西,又走到旁边的立柜前,抬手打开的柜门,给萧湘儿帮忙收拾。
因为萧湘儿是被从长安绑出来的,随身的东西只有几件荷花藏鲤和裙子,其他都是在肃州城买的,花里胡哨啥都有,连西域女子的开胸短衫都买了几件。
陆夫人扫了几眼,抬手拿起短衫在身上比划了下,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面红耳赤,连忙叠起来放进箱子,又拿起了一件荷花藏鲤。
荷花藏鲤是大禁之物,其中的金鲤鱼更是如同龙袍凤冠一样,只有皇后能穿。陆夫人很守礼法,以前见的挺多,却没穿过这玩意。
此时萧湘儿已近不是太后了,又到了肃州城,想来没人在意……
陆夫人很早便听说过荷花藏鲤的传闻,自然是有点好奇的,稍微思索了下,便把肚兜展开,挂在脖子上系上了系绳,然后走到铜镜前,踮起脚尖跳了跳。
两条在荷叶间嬉戏的鲤鱼稍微晃动了两下,看不出活了的效果。
萧湘儿听见声响,偏头瞄了一眼,轻轻嗤笑了一声:“你傻呀,穿着裙子套外面肯定没用,这要你只穿着肚兜,然后平躺着让男人……咳—……”
“花样真多……”
陆夫人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把肚兜解开叠好,重新走到了柜子前,刚拿起一件长裙,忽然发现下面放着个小箱子。
陆夫人回头看了眼,见萧湘儿团扇轻摇根本就没搭理她,便附身打开箱子看了一眼——狐狸尾巴、金鹌鹑蛋、刻着许不令的木头人、镂空的小圆球、做工精美的手镣脚镣……
??
陆夫人微微偏头,有些茫然的看着摆放整齐的小箱子。虽然上次‘偶然’瞧见过狐狸尾巴,不过任凭怎么联想,也想不通具体的用处。
陆夫人抬手把没见过的镂空小圆球拿起来,两边穿着红绳,稍微比划了下,不像是挂坠……
萧湘儿侧躺在软榻上闭目凝神,半天没见动静,抬眼瞄了下,便发现陆夫人正拿着她刚做出来的口球打量,脸色顿时涨红,急急慌慌爬起来:“红鸾,你怎么乱翻人东西?”说着跑到跟前,想要抢下来。
陆夫人躲了下没让她抢到,有些好奇:“湘儿,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的呀?”
“……”
萧湘儿这几天刚做出来也没用过,不过现在她长了心眼,做什么东西前先问清楚。许不令让她弄了好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大多都是有大用途,像这种不着调的东西也就这几样。
萧湘儿瞧见陆夫人和好奇宝宝似的并未发现具体用途,便眨了眨杏眸,做出随意的模样:
“嗯……刑具,没什么好看的。”
“刑具?”
陆夫人偏头看了眼手镣脚镣,有些疑惑:“这么精巧,还用棉布裹着,一看就不痛,不像是刑具……”
萧湘儿以前可是吃了不少苦头,见陆夫人不知死活,想了想,便抱起箱子在软榻旁边坐下:
“真的是刑具,不信你试试就知道了。”
陆夫人微微蹙眉,走到软榻旁边坐下,坐姿端庄娴静,好奇的看着小箱子。
萧湘儿为了解释作用,顺便做实验,当下便把陆夫人摁倒,然后用手镣脚镣把陆夫人拷在了软榻上:
“真是刑具,你看,现在动不了了吧?”
陆夫人躺在软榻上,双手高举被拷着,显出风风韵韵的身段儿,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用?又不疼……”
萧湘儿仔细打量了下:“不疼就好……”
“嗯?”
“咳……没什么,你把嘴张开。”
“做什……呜呜——”
萧湘儿麻溜的把小球的系绳绑在了陆夫人的后颈,然后坐在旁边,低头打量着陆夫人:
“红鸾,感觉怎么样?”
“呜呜——”
陆夫人眸子里有些恼火,只是说不出话来又没法起身,只能摇头晃脑。
闺房之中烛火幽幽,风韵熟美的佳人被束缚住手脚,躺在软榻上奋力挣扎,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场景着实有点古怪。
萧湘儿瞧见陆夫人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和猫挠似的,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连忙把绳子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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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犹豫就会……
叮铃——
驼铃的轻响再次出现在了肃州城外的官道上,骆驼和马匹在炎炎烈日下喘着粗重的鼻息。
罩着红纱的钟离楚楚,目光一直停留在前方的白衣男子身上,欲言又止、止又欲言,不知该如何和这个秀外慧中的正人君子开口。
七八天的接触,大半时间都在路上,可此时回来时的心绪,已经和离开之时天差地别。
温文儒雅、克己复礼、重诺守信、有担当、有胆识、有容貌、有武艺……
钟离楚楚只觉得那道本就高挑的背影,肩膀上似乎扛着天与地,高大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地步。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无瑕的男人……
钟离楚楚一想起自己前些天,把他也当做满脑子肉欲的世俗男人,便觉得无地自容。这么纯洁无瑕的大男儿,恐怕从来没把女子的美色放在心上吧……
可他怎会对宁清夜感兴趣……
难不成是宁清夜性格比我好……
想到这里,钟离楚楚突然醒悟,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他可能喜欢的不是宁清夜的美貌,而是宁清夜风轻云淡的性格。
我好像太幼稚了,幼稚的和市井间那些刁蛮任性的女子一样,怎么可能引起他的注意呢……
钟离楚楚侧坐在骆驼上,眸子里带着几分后悔,她其实不是那种刁蛮任性的女人,也把容貌、钱财这些东西看的很淡,只是为了了结师父的心愿,才会做这种傻事,看来是被他误会了。
钟离楚楚自幼就讨厌男人,短暂的接触还不至于让她喜欢上这个男人,但她现在,真的很想和许不令做朋友知己。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人活一世,能遇到几个合得来的朋友本就不容易,更何况她自幼无亲无友,所以对这种来之不易的情谊,比寻常人更加珍惜,就如同小时候害怕师父舍她而去一样。
如果能多接触一段时间,应该能把前几天的事儿挽回吧,可是……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她没理由留在肃州了呀……
叮铃——
马铃铛轻轻晃动,在官道上停了下来。
许不令回过头来,看着正在发呆的钟离楚楚,微笑道: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姑娘珍重!”
“……”
钟离楚楚有点着急,可江湖人言出必践,反复无常必然让人瞧不起,她没有借口留在肃州搭便车,总不能再随便找个由头,万一他信了怎么办……
钟离楚楚迟疑不过片刻,还是拿出了江湖人该有的气度,抬手抱拳,脆声道:
“江湖再见!”
许不令轻轻笑了下,也抬手抱拳。
钟离楚楚望了许不令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调转骆驼沿着官道走向了天际尽头的中原。
烈日之下,官道上商客寥寥,驼铃的清脆响声传出很远。
钟离楚楚目视前方,努力做出江湖人好聚好散的姿态,沿着官道前行,紧紧咬着下唇,暗暗嘀咕了一句:他会不会挽留一下,如果挽留,该怎么说才能顺理成章的回去呢……怎么还没出声挽留,算了……
钟离楚楚走出一段距离,觉得做人不能太江湖,放下脸面回去笑嘻嘻问一句“能不能搭个便车”又如何,她是个姑娘家,许公子一个大男人,总不会为此看低她……
于是乎,钟离楚楚深深吸了口气,拉住骆驼,转身回眸一笑:
“许公……子……诶?!”
官道上空空如也,方才那个白衣如雪的俊美公子,早已经不知跑到了哪里。
钟离楚楚脸色一僵,继而碧绿双眸中满是恼火,紧紧握着手儿想破口大骂,憋了许久,还是没骂出声,变成了一句五味杂陈的:
“怎么跑这么快……我才走几步……”
横风扫过官道,独留一道红衣倩影站在沙海之间。
钟离楚楚望着肃州城方向,心乱如麻,想赌气就这么走了,又有点犹豫,毕竟天下这么大,下次再遇上,有可能就是七八十岁了。
可就这么灰溜溜跑回去也不对,和许不令非亲非故又没事儿,跑回去说什么呀……
宁清夜……
对了!
钟离楚楚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了许不令的红颜知己宁清夜。她和宁清夜是半个朋友,跑去找宁清夜理所当然,许不令是宁清夜的相好,去中原肯定也会找宁清夜,那样不就又遇上了!
打定主意,钟离楚楚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轻踢白骆驼,飞快的沿着官道跑了出去。
官道极远处,许不令牵着马,从沙丘上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个异域美人来回犹豫多次,又撒欢儿似的离开后,摇头轻轻笑了下。这么逗的姑娘,还真少见,看模样入江湖不久就能再次‘偶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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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三,转眼已经临近八月,肃州城内多了几分秋色。
许不令跑去给左亲王‘贺寿’的消息,已经通过边军斥候传到了肃州城,此时大街小巷的茶馆酒肆中都在热血上涌的讨论,什么‘千军万马中七进七出’‘王府大殿迎战北齐十八英豪’‘姜驽当场吓得钻桌子’云云,说的和亲眼坐在左亲王府旁观一样。
许不令小时候的混号便是‘小阎王’,像这种单枪匹马跑出去杀几十号人的事儿并不少见,肃州城的百姓出了觉得热血上头大呼过瘾,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中午时分,送别钟离楚楚后,许不令回到了王府,在祠堂内放下了龙纹长槊,来到了后宅。
肃王许悠最近忙着原州的战事,天天都待在城外军营的帅帐中,平时也不怎么回来,后宅基本上只有女人。
许不令洗漱过后,便来到了陆夫人居住的庭院,想探望一下姨和宝宝,走过廊道距离陆夫人居住的房间还有几十步,忽然就听到一阵交谈声传来:
“……我是令儿的姨,有管教之责,所以呢,令儿做了什么,该说的还是要偷偷和我说一声,记住要偷偷的……”
“什么是该说的?”
“嗯……令儿马上及冠,要成亲了,传宗接代是大事儿,也是长辈该管的,所以令儿若是有喜欢的姑娘……”
“好的夫人……”
两道声音,一个成熟柔婉,是陆夫人,还有一个脆生生冷冰冰,好像是个小丫头,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