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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关公子     世子很凶txt下载     世子很凶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七章 收官!

    五月初八,烈日悬空。

    大地如火,四海蒸腾。

    连日暴雨过后,熊熊烈日炙烤着大地,万千杨柳无力垂下了枝叶,千街百坊之间的景物在炙热的天气下有些扭曲,流浪街头的老狗趴在阴暗处大口喘息,唾液低在石砖上便会发出‘呲呲’的轻响。

    长安城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到了。

    本是难以出门的天气,此时城门外的道路上,却聚满了百姓、士人、江湖客,头戴斗笠手撑雨伞,顶着熊熊烈焰前往渭河畔的坠龙弯。

    决定大玥十武魁的一场比武,将在传言‘曾有蛟龙从天而坠化为河流’的坠龙弯举行,擂台已经搭建,天子也会亲临。

    江湖人都讲究个面子,没有什么面子比一国之君亲临观摩更大,这也算是给天下武人一个表态——朝廷还是很重视武人的。

    如此盛会,自然吸引着大玥朝野的目光。

    而国子监内,今天放了一天假,大半学子都跑去看热闹,各间学舍内空空如也。

    千百桃树暴露在骄阳之下,一缕青烟从桃花林中升腾而起。

    在国子监画地为牢十年的宋玉,孤身一人站在桃花林中,把手中的一副画卷放入了火盆中,看着那副画了成千上万次的‘桃花回眸’,在火焰之中化为灰烬。

    “小婉,本王当年失信,今天,算是给你赔罪了。”

    刘云林站在身侧,沉声道:“许不令近日蛊毒作祟,日夜呆在冰室之中,从陆夫人丫鬟闲谈中得知,许不令在城外毒发后,脾气极为暴躁,连陆夫人都不让靠近,也就今天才安稳一些,陪着陆夫人出城。只要再扔下最后一根稻草,许不令必然克制不住了。”

    宋玉看着火盆中燃烧殆尽的画卷,轻声一叹:

    “那就好。”

    ---------

    “虎——”

    “虎——”

    “虎——”

    三秦大地,距离长安六百里外的秦州龙头山下。

    万马奔腾如海,王旗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在西北横风中猎猎做响。

    横风吹,战鼓擂。

    八万西凉军的军营,如同黄土大地上长出了无数黑色碉堡,绵延至天的尽头。

    身着黑色鱼鳞甲的将士,在烈日下抽出腰间四尺长刀。

    三万轻骑在后,两万重装骑军在前,人马皆披重甲,手持长枪,这是许烈用一辈子时间攒出来的大玥镇国铁骑,也是世上唯一能和北齐铁罗刹正面对冲的军队。

    东路大将军屠千楚肩扛两柄六角铜锤站在左侧,南路大将军杨尊义手持黑锋长槊立在右边。

    岳九楼手中撑着油纸伞,为面前蟒袍金冠的白发男子遮住骄阳。

    踏踏踏——

    斥候急步跑来,递出了手中的纸筒。

    肃王展开看了几眼,便将纸条扔到了台下,从身侧拿起了长剑——剑长三尺四,上面挂着红花穗子,是东海陆家当年送过来的嫁妆,剑名‘红娘子’。

    嚓——

    长剑呛啷出鞘,剑至青天白日。

    “全军出击。”

    “诺。”

    咚咚咚——

    战鼓响彻西北旷野。

    黑锋压城刀如海,万马奔腾声如浪!

    -----

    距离长安三百里的陈仓,西北第一雄关千阳关东侧三十里,甲子前为提防北齐左路军铁骑反扑,新修了一座关隘,名为镇虎关。

    两座关隘相距不过三十里,中间地带无一房一舍,密布着数不清的战壕、碉堡、拒马、陷坑。

    千阳关的驻军是许家军,面对的敌人是死死占据在原州一代的北齐余孽。

    甲子前破长安后,大齐皇族逃亡漠北,丢失了整个中原疆域,为了日后重振中原,北齐一直把原州死死抓在手里,如同版图上的一个犄角,插进大玥的版图之中。

    原州南连陇南梁州,北接漠北平原,东与关中隔山相望,西连整个河西走廊,是沟通东西、连接南北的枢纽,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北齐凭借六盘山地势的险要,在泾源一代修筑雄关,名字直接就叫‘望南关’,并布下重兵驻守,死死抓着这块最后的底盘,甲子前许烈和大玥诸路军都尝试过攻下这家门口的最后一块臭石头,只可惜碍于地势一直无果,随着时间推移,便一直僵持下来。

    而镇虎关明面上面对的敌人,同样是原州的北齐兵马,不过镇虎关实际的作用,是防着西北的肃王。

    破长安后千阳关由许家军驻守,许家开疆扩土之功赏无可赏,又能震慑北齐,没理由让许烈撤军。等孝宗皇帝驾崩,千阳关守军就撤不掉了。许家军防北齐自然牢不可破,但若是肃王造反,基本上就是一马平川直至长安城下。

    为了解决这个尴尬的局面,甲子之间朝廷在陈仓至长安之间修了三道关隘,后面还有天王关和兴平关,说是怕北齐余孽反扑,实际上瞎子都知道是在防着肃王。

    千阳关对肃王来说是一块飞地,驻扎在陈仓一代的是大玥西军,从陈仓至长安三道关隘陈兵二十万,主帅是‘伐北大将军’郭忠显,刘家的兵马也汇聚其中。

    烈日炎炎之下,太尉刘平阳的长子刘长安,身披铠甲快步跑上镇虎关的城头,脸色略显紧张,来到龙旗之下,抬手沉声道:

    “郭将军,肃王近日在秦州练兵,以末将看来苗头不对,还请将军莫要疏忽大意……”

    郭忠显六十多岁,能坐镇大玥西军,和北齐左亲王甚至是肃王许悠交锋,自然不是泛泛之辈。此时手按御赐金刀,目光放在北方,冷声道:

    “老子在这里站了半辈子,何时疏忽大意过,需要你这小娃娃教?”

    郭忠显一直都是这脾气,刘长安并未露出什么不满,上前一步:

    “肃王在秦州练兵,距离千阳关不过三百里,若是……”

    郭忠显目光一直放在北方:“许悠又不是傻子,莫名其妙往长安打作甚,即便破了三道关打进长安,他就二十万人也守不住关中道,儿子也在京城,疯了才这时候造反。”

    刘平阳抿了抿嘴,却也不好多说,躬身道:“还请郭将军勿要疏忽大意,加强战备,即便肃王安分守己,也能当做是练兵,有百利而无一害。”

    郭忠显思索了下,抬了抬手:

    “知道啦,擂鼓。”

    “诺!”

    咚咚咚——

    战鼓随后响彻镇虎关城头……

    -——————

    千里黄沙之上,北齐重兵云集的黑城。

    左亲王姜驽站在城头上,看着眼前的巨大舆图,在沙州的位置上插了个小旗,目光装向了遥遥相望的肃州城方向:

    “陈轩,你说长安会有异动,这都过去个把月,许悠一直在练兵,看这天气都快班师回营了,本王把南边的兵马调了一半过来,这么热的天气,行军热死的都有几十人,若是白跑一趟,本王非把你脑袋割下了。”

    陈轩一袭文袍,站在舆图旁边,看着长安的位置:

    “王爷放心,根据长安的探子传来的消息,今日那边要举行一场比武,大玥皇帝也会过去,以卑职来看,很快就会有消息,可以让大军拔营了。”

    左亲王姜驽看了看黑城后方绵延无际的军营,抬了抬手:

    “别让本王失望,去传令吧。”

    “诺!”

    陈轩躬身退下城头……

    ——————

    而此时此刻,长安城内,依旧歌舞升平,没有半点动静。

    大街小巷的百姓,拖家带口的跑到城外去看热闹,富贵人家趁着清晨太阳还不毒,提早坐上了马车去渭河畔占个好位置。

    唯独好不容易从两个姑姑那里骗来脂粉钱,准备下注大赚一笔的萧庭,被锁在屋里,拍着房门哭嚎着:

    “姑姑,我错了,你放我出去。今天比武肯定是唐蛟赢,你让我去看一下,看一下就回来……”

    只可惜,没人搭理。

    巍峨皇城之内。

    朝会散去后,太极殿后方的御书房熏香缭绕。

    宋暨褪去了龙袍帝冕,一袭文袍坐在榻上,手肘撑着小案,白子在指尖翻转,蹙眉思考着棋盘上的残局。

    贾公公坐在棋盘对面,脸色带着谦卑笑容,看了看天色,轻声提醒:

    “圣上,城外的比武的时辰快到了,仪仗御辇已经准备好,何时出宫?”

    宋暨喜欢下棋,曾经还因为下棋耽误上朝的时间,被齐老匹夫骂了好几年。此时摩挲着棋子,略显扫兴:

    “正值收官,容朕再想想。”

    贾公公微微颔首,安静坐在棋盘前等待。

    宋暨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残局,蹙眉沉思,直至日上三竿,才将手中棋子扣在了棋盘上:

    “落子无悔,出宫。”

    “诺!”

    片刻后。

    太极宫外,六马并驱的天子御辇出了宫门。

    龙袍帝冕的宋暨坐在御辇上行过朱雀大街。

    街道两旁万民俯首,朝臣车辇紧随其后,缓缓驶出长安……

第八十八章 坠龙湾

    时值盛夏,河畔柳树成荫,山野间万紫千红,数十艘画舫停靠在河畔,官家小姐或文人士子站在甲板上欣赏着岸边风景。

    坠龙湾地处渭河畔,滚滚江河之水在此处拐了个大弯,地势的缘故阳光难以直射,哪怕是炎炎夏日也极为清爽,一直是长安百姓夏日游乐的风水宝地,河湾内修建了大片建筑,统称为‘回河廊’。

    五月初八的清晨,回河廊的廊台亭榭中已经聚满了乡绅百姓,各地的江湖草台班子、戏台子甚至是赌档、青楼歌姬的画舫都跑了过来,在各处支开了台面。

    说是天子亲临与民同乐,但不可能真的每个人都能瞧见,也就仪仗队伍经过的时候能远远瞧上一眼,大半百姓还是冲着凑热闹来的,就和逛庙会差不多。

    今天的正戏自然是武魁之争,回河廊正中的望江台前,已经搭建好了方圆三十丈的巨大演武台,就在渭河边上,风景壮丽。周边则是千步长廊,案几座椅摆在其中,已经座无虚席。

    千步长廊后方的望江台上布置好了珠帘、御伞,宫女和太监安静站在望江台上方等候,珠帘后的龙椅上是空的,大玥天子尚未到场。

    望江台外天字营狼卫几乎倾巢而出,近千腰悬狼头铜牌的黑衣狼卫,手按雁翎刀时刻注意着周边的风吹草动。再往外还有公孙明带领的御林军严防死守,避免江湖贼子惊扰了望江台内帝王将相的雅兴。

    能坐在望江台下和一国之君共同观摩的,自然不会是贩夫走卒。

    千步长廊正中,宰相萧楚杨、太尉刘平阳、御史大夫崔怀禄三人正襟危坐,也就是三公九卿中的‘三公’。

    旁边则是大司农陆承安等九卿,大玥朝堂、门阀世家的栋梁基本上全在这里。

    右侧王公贵族就坐的席位中,除开留在京城的宋氏皇族,淮南萧氏的大小姐萧绮、幽州唐家唐蛟等等也坐在后方。

    而左侧的席位,坐的则是松柏青、齐星涵、裴玉龙等既有官身又有名望的人物,梅曲生坐在老师松柏青的身侧。

    除开千步廊中的诸多达官显贵,望江台的下发也站着不少人,九节娘娘,陈道平,张不斜,司徒岳明,张翔……,皆是从宫里出来的秘卫或者狼卫统领,负责保护当今天子的安全。

    搞出这么大的排场,作为今天主人公的唐蛟,说实话有点诚惶诚恐,孤零零和两个儿子坐在千步廊的角落,尽量保持不温不火的儒雅姿态,和过往的朝堂巨擘客气招呼。

    江湖终究只是江湖,一个小泥塘罢了。

    唐蛟自认仅凭武艺,在千步长廊之中几乎没有一合之将,但朝堂之上武艺再高,也不过是天子身边一个打手,根本没什么份量。

    即便真成了天下十武魁,见到个三品侍郎照样得躬身行礼,更别说唐蛟现在只是个江湖世家的家主,和萧绮同台都有些不够份量。唐九、唐煣之流更不用说,都不敢落座,老老实实站在父亲的身后。

    右侧靠近中心的位置,淮南萧氏的席位,大小姐萧绮平静坐在椅子上,依旧一袭轻薄的黑色长裙,不施粉黛,手上端着茶杯,目光停留在远处的兄长身上,或者说是萧楚杨旁边的崔怀禄身上。

    崔怀禄是‘萧陆崔王李’中崔家的当家,也是当朝国丈,皇后崔小婉的生父。

    崔家行事向来保守,明面上几乎没有与人结过仇怨,也没什么可圈可点的丰功伟绩。连位列三公,都是靠着金陵陆氏说错话失宠、崔小婉成为皇后求来的。

    但崔家能成为五大门阀世家之一,也绝非泛泛之辈,暗地里做过什么,没人会知晓。

    萧绮这些天一直在思索许不令那句‘看山是山’,想通了大半步骤,因此对向来默默无闻的崔家忽然就有了兴趣,知道待会将有一场大浪被掀起,此时还有点迫不及待。

    萧绮后侧,大管家花敬亭手持折扇站在背后,左右看了看,轻声低语:

    “大小姐,您这一步若是走错,我萧氏可就……”

    萧绮抬起白皙手掌,制止了花敬亭的话语:

    “富贵险中求,大不了和陆氏一样,在三公九卿中垫底。”

    花敬亭见状也不再多说,回头看了看正后方的望江台,又收回了目光。

    “圣上驾到!”

    等待多时后,一声响彻望江台下的公鸭嗓,拉开了近日比武的序幕。

    三公九卿、王侯将相皆是站起身来,面相望江台躬身俯首。

    可以鸟瞰回河廊全景的望江台上,身着龙袍的大玥天子显出身形,脚步不紧不慢,在龙椅上就坐。

    龙椅背后,横着三把直刀的高大人影,面蒙黑布站在珠帘后的阴暗处,看不太清晰,不过有些阅历的人物能猜出这位是缉侦司暗处的那个‘老乙’。

    老乙的旁边还有一个人影,同样站在龙椅后的阴暗处,手持铁枪纹丝不动,应当是天子的‘死士丙’。

    皇帝身边有多少保卫安全的死士,众人自然是不可能知晓。

    不过在场的加上贾公公,‘甲乙丙’全到了场,加之数千狼卫和御林军,安全是足够保证。

    此时贾公公站在珠帘外,手持拂尘看向下方,传着天子的话语:

    “众爱卿免礼。我朝以武开国,习武之风盛行于百姓之间……”

    望江台很大,下方的朝臣、公侯、名士及家眷等等,聚集了近千人,还有无数保卫安全的狼卫及御林军。贾公公的嗓音,却清晰的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都是场面话,千步廊中所有人就坐,安静聆听。

    唐蛟喝了口茶水压下心中的那点波澜,从儿子手中接过宝剑,准备登台显艺,博得天子几句夸奖。

    司徒岳明也有点紧张,毕竟擂台之上胜负难料,这要是赢了,司徒家就是‘一门两武魁’,先不管拿不拿的住,拿到再说,朝廷给了机会为什么不要。此时摩拳擦掌,从司徒琥羽手中接过九环刀,侄子司徒琥羽还不停给叔叔鼓励打气。

    不过,贾公公说完了场面话,并未让两人登台,而是把目光看向了下发的梅曲生:

    “武夫交手,胜负仅在一念之间,唐蛟上台恐怕三招既能定胜负。诸多看客大老远过来,就这么回去未免不尽兴。当年梅公子殿前‘一剑动长安’,圣上可是至今还常常提及,梅公子既然来了,不如先上台展现一番,也算是让诸多年轻子弟开开眼界。”

    就坐的诸人听见这话,皆是点头含笑表示赞同,毕竟唐蛟和司徒岳明打架实在没什么悬念,还不如让各家的年轻子弟在天子面前展现一番。

    梅曲生听见这话,自然不可能扫皇帝的兴,当下站起身来行了一礼,直接就跳上了诺大的演武台,一袭书生袍,手提青锋长剑,望向了远处的唐蛟:

    “既如此,晚辈就得罪了。”

    唐蛟脸色一僵——常言‘拳怕少壮’,他今天不能又失,怎么可能和前任‘青魁’梅曲生过招。盛名之下无虚士,他即便赢了也必然是惨胜,等会儿还怎么和‘二十八路连环刀’交手?

    诸多看客倒是表情怪异起来,皆是一副‘请唐家主赴死’的眼神,看向唐蛟。

    你不是要比吗?武无第二,连个后辈都不敢接招,还当个什么武魁?

    好在今天的比武,初衷是为了树立榜样,并不是为了让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唐家出丑。

    贾公公站在高台上,含笑道:

    “梅公子年纪尚轻,向唐家问剑太早了,和同辈过过招即可,也算是给圣上和诸多看客助兴。”

    梅曲生就这么和‘十武魁’失之交臂,说实话有点失望,不过能被圣上钦点出来献艺,也是莫大的殊荣,当下便提剑看向了就坐的年轻一辈。

    能在天子面前显露自身艺业,对手还是梅曲生,输了也不丢人,这种机会可不常见。当下各家将门子弟和世家公子皆是摩拳擦掌,争先恐后的上台。

    而这场疾风骤雨,也终于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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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龙首拔鳞,其怒如海

    “糖葫芦——”

    “卖……扇子——”

    “哼~”

    前往坠龙湾的官道上行人如织,小贩站在路旁兜售着琐碎物件,河畔不时有画舫满载着才子佳人经过。

    抵达坠龙湾附近后,虽然依旧是正午,天气却明显要凉快许多,永不停歇的河风吹拂着草木花石,让这里如同春天般舒适。

    渭水河畔,陆夫人穿着湛蓝色的长裙,收拾的极为端庄整洁,刚刚走了一圈儿,额头上挂了些许汗珠,站在河畔的草坪上吹着河风。

    月奴持着花伞遮在陆夫人的头顶上,免得太阳把细皮嫩肉的夫人晒黑了,眸子则一直偷偷瞄着旁边的白衣公子。

    今日出门,陆夫人可是把她的宝贝旮沓好生打扮过。白袍如雪头戴玉簪,腰间悬着一把宝剑和无事牌,因为天气热的缘故,还给许不令弄来了一把陆家珍藏的玉骨折扇。

    此时折扇轻摇,白袍随风而动,配上‘昭鸿一美’的面容,一路上不知道看痴了多少官家小姐。

    “令儿,你热不热?”

    陆夫人站在许不令的身侧,用手绢轻柔擦拭着许不令的额头,个子矮一些的缘故,还得轻轻踮起脚尖,眉眼弯弯满是得意,似乎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许不令摇着扇子,面带微笑:“这里凉快,不热。歇一会就走吧,比武快开始了。”

    陆夫人“嗯~”了一声,回头看了眼,见没什么人注意,便把华美的裙摆提起来一些,露出穿着白色薄裤的小腿和绣鞋,蹙眉道:

    “早知道不穿诰命服,下来走走,倒是把我热的不行。”

    许不令低头打量一眼,想了想,蹲下来掀起陆夫人的裙子,对着里面扇了扇。

    结果可想而知,凉飕飕的风儿从下面传来,陆夫人一愣,继而脸色涨红,猛地并紧双腿,抬手就在许不令的肩膀上拍了下:

    “死小子,你失心疯呀?”

    许不令站起身,做出无辜模样:

    “陆姨不是热嘛,给你扇扇。”

    陆夫人放下裙摆,脸色明显有些异样,瞧见许不令表情纯净,确实是关心她的样子,才暗暗松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哪有这么扇风的……让人瞧见怎么办?”说着便往马车上走,继续前往望江台。

    月奴眼底明显带着几分笑意,偷偷嗔了许不令一眼,却也不好明说,举着伞跟着陆夫人返回车架。

    今日出门,自然是凑热闹的,陆夫人的身份也应该到场,前几日便有魁寿街的夫人相邀,就带着许不令过来了。

    渭河畔风平浪静,似乎没什么异样。保护陆夫人的几个护卫站在马车旁,官道上人来人往,都是长安城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在渭河边游玩。

    许不令手持折扇跟在陆夫人背后,距离不超过五步,一直注意着周边情况。按照他的推测,今天肯定会出岔子,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他决定‘顺势而为、将计就计’,其实也在等着幕后之人动手。

    陆夫人担心许不令的伤势,走的并不快,念叨着最近的琐碎小事:

    “令儿,太后怎么又跑去避暑山庄了,长乐宫也不热,老往那里跑作甚……”

    “嗯……可能是上次在避暑山庄,皮肤养的白净了许多,所以喜欢上那儿了……”

    “对哦,不说我还忘了。那个地方好像是养人,太后一直在那儿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岂不是比我……不行,我也得过去住着……”

    许不令有些好笑:“官家的避暑山庄,陆姨又不是妃子,怎么过去。”

    陆夫人抿了抿嘴:“我去陪着太后嘛,再者你身体不好,那里也凉快……”

    “我是男人,怎么能和太后住一起。”

    “唉~你是晚辈,把太后叫姑奶奶,没人敢碎嘴……”

    正说话之间,河畔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呀——”

    “小心——”

    许不令偏头望向声音的来源,却见渭河的河岸石堤旁,一个两三岁的小丫头一脚踩空,直接栽进了滚滚河流之中。

    渭河是大河,夏日河水最是湍急,这若是掉进去基本上就找不到了。

    周边的大人们发现后,都想去拉,却根本抓不住,惊叫声四起。

    陆夫人也是惊叫出声,脸色当即就变了:

    “糟了糟了——”

    扑腾——

    小女孩尖叫着掉进了河水中,刹那就不见了踪影。

    许不令眉头紧蹙,脚步微动,只是刚刚动了下,便又停住了,守在陆夫人身边,偏头冷声道:

    “快去救人。”

    陆夫人俏脸微急,手忙脚乱的招手:

    “快快快,快去。”

    几个护卫急忙跑过去,一头扎进水里,奋力追向在水里起起伏伏的小丫头。

    周边的路人很多,此时都脸色紧张的跑到河边,打量水中的动静,抬手焦急指着方向。

    也不知是不是人太多挤来挤去的缘故,一个站在人群前面的小孩再次一个踉跄,往河里栽了下去。

    “啊——”

    “又掉下去了——”

    许不令眉头紧蹙,略微琢磨,便双脚重踏草坪,整个人冲天而起,直接越过了河堤边聚集的众人,在第二个掉下去的小孩刚刚落水之时,便抓住了小孩的后衣领,猛地往上一抛,继而长剑出鞘插入石堤,借力弹起,整个人几乎跟着被抛上岸的小孩一起扔上了河堤。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河畔的无数百姓正在瞠目结舌,还没来得及发出喝彩。

    人群后方的草坪上,陆夫人和月奴都是满眼又惊又喜,想开口说什么话。可就在下一刻,陆夫人便看到了让她脸色煞白的一幕。

    河岸满是游人,就在许不令下去救人的瞬间,人群中忽然窜出来一道黑影,手持两把匕首,以奔雷之势冲向了许不令落地的方向,速度之快,快到陆夫人只能看到一道残影。

    许不令起身时那道身影冲出来,许不令回来之时,已经冲到十步距离,高高跃起双臂高举,倒持的两把乌黑匕首,刀尖直指正在落地的许不令后背,刀刃上明显淬了毒。

    “令儿!!”

    陆夫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呼唤,望着水下的行人尚在转头。

    许不令目光一直停留在陆夫人身上,完全没料到竟然有如此凶悍的一个刺客,冲着他而来。

    嚓——

    寒光骤显,许不令尚未落地,手中剑锋已经直至刺客喉头。

    许不令一剑刺出,武艺没有半点保留,硬生生把长剑刺出一声‘飒’的破风轻响,余光也看到了刺客的面容。

    刺客并不认识,但武艺尚在张翔之上,且远比张翔等人悍不畏死。

    许不令明显看到了刺客眼中的错愕,显然没想到他的武艺忽然恢复到这个地步。但刺客的动作没有半点迟疑,躲不过这一剑便没有再躲,竟然用喉咙硬生生接住了刺过来的剑尖。

    嚓——

    一剑穿过脖颈,带起一串血珠。

    刺客眼中没有半点情绪,喉咙穿着长剑,凭借惯性继续下落,手中两把匕首继续刺向许不令胸口。

    人即便被砍掉脑袋,尚能往前跑几步。目标坚定至此,死士无疑!

    许不令一剑刺穿刺客喉咙,顺势便削断了半个脖子,同时侧身避开匕首,左手重拳砸出。

    毫无保留的一拳,后发而先至,砸在刺客胸口。

    沉重的闷响,一瞬间震碎了刺客胸口的全部骨头,胸膛下陷出一个凹坑,后背脊柱断裂,穿出衣袍露出骨茬与血肉。

    这一拳速度太快,几乎打穿了刺客的胸膛。

    刺客可以说已经死了,但死士自幼训练的身体本能尚在。右手按照原本的轨迹刺向许不令,左手却猛然翻转将匕首扔向了十几步外的陆夫人。

    嘭——

    飒——

    拳中胸口和匕首飞出的声响几乎同时发出。

    刺客倒飞出去前,仍然抓住了许不令的胳膊。

    “啊!!——”

    此时河畔的行人才完全转过头来,瞧见了背后这惊悚的一幕,发出尖叫声。

    陆夫人一声“令儿!”刚刚喊完,便看到了一道黑影朝自己射来,瞳孔微缩露出惊恐,不会半点武艺,只是本能的闭眼微微偏头。

    许不令眼见匕首飞出去的瞬间,左拳被限制没法当场收回来,便脚下猛踢河堤的石头,硬生生把河堤踢了个粉碎,几块碎石激射而出,砸在了匕首上,偏开了些许方向,从陆夫人上方飞了过去,把头上的花簪削成了两截。

    而月奴还没吓蒙,本能的扑到陆夫人身上,把陆夫人推离了原地,一起摔在了草坪上。

    “啊——”

    “杀人啦!”

    这一幕发生在眨眼之间,直至此时尸体尚未落地。

    许不令反手一剑将倒飞出去的刺客凌空劈成了两截,血水尚未洒落之前,身形如同鬼魅刹那又回到了陆夫人身边,一把将其抱住,目光谨慎的望向四周。

    陆夫人摔在地上,发丝散乱,闭着眼脸儿煞白,察觉被抱住后才睁开,看着抱着她的许不令,微微发抖说不出话来,可能是吓坏了,最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

    许不令神情紧绷,提着滴血的长剑,抱住陆夫人仔细观察周围,提防其他的刺客。

    陆夫人从小就没经历过什么乱子,差点被匕首刺中,又看到那刺客变成了碎块,被吓的失了魂儿一般,瘫软在地上死死揪着许不令的衣服,呜呜的哭个不停。

    月奴也吓的面如死灰,方才差一点点夫人就死了,若非许不令……

    念及此处,月奴发觉不对劲,看向了如同神仙般的许不令:

    “小王爷,你的毒……”

    “……”

    许不令暗道不妙,方才为了救陆夫人毫无保留,若是周边有眼线……

    “咳咳咳——”

    许不令反应极快,对方已经落下最后一子,没法再等了,于是剧烈咳嗽起来,做出脸色铁青的模样,抱起陆夫人,冲向了望江台。

    陆夫人趴在许不令怀里,此时稍微回神,颤声道:

    “令儿,你怎么啦?”

    许不令做出暴怒模样,嘴上却是柔声安慰:“我没事,这几天你哭就行了,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怕,我到时候给你表演个大变活人。”

    “?”

    陆夫人心思未定,却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第九十章 剑佩相鸣,锋指龙台

    “好——”

    “无愧为‘一剑动长安’……”

    望江台下的擂台刀光剑影不断,长廊中惊呼声四起,王侯将相都把目光放在梅曲生和诸多年轻子弟身上,并未察觉外面刚刚发生的骚乱。

    三公九卿十二位朝堂大员,如同不倒翁似的坐在正中,时而也会评价交谈几句。左侧的名士大儒们则是绞尽脑汁,看能不能在这里留下一首名传千古的佳作,裴玉龙甚至铺开的画案,准备画一幅天子望江图。

    望江台上,贾公公身着大红袍子,一直站在天子近前,时而还点评几句,后面的两个秘卫则是沉默不言。

    眼看着台上气氛越来越火热,所有人全神贯注打量的时候。和张翔一起负责安保的缉侦司副使刘云林,从楼梯旁探出脑袋,抬手行了一礼:

    “贾公公,韩大将军今日把两个孙儿也带来了,想请贾公公给看看两个孙儿筋骨如何,本想把两个孙儿带上来,可在场朝臣众多,一点儿小事有点不妥……”

    贾公公虽然一辈子呆在宫里,但名声早已远传天下,朝野无人不知。这么大个老神仙摆在宫里,自然有不少王公贵族带着儿子孙子想让贾公公看相摸骨,看能不能也出个‘龙筋虎骨麒麟劲’的后人。

    只是贾公公常年伴随天子左右,哪怕是宰相太尉,也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儿跑去叨扰天子,像这样出宫的机会很少。韩忠瑜是朝中仅次于太尉的武官,也算是位高权重,趁着机会过来问问不奇怪。

    贾公公持着锣锤站在高台楼梯旁,听见这话,便望向了正在认真观战的宋暨。

    宋暨目光一直放在擂台上,但也听见了刘云林的话,一点小事儿罢了,随意道:

    “去吧。”

    “诺。”

    贾公公微微躬身,便把锣锤交给了身旁一个太监,随着刘云林走下了望江台,前往台下的一栋房舍。正在殷切等待的韩家家眷,带着两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连忙把贾公公迎了进去。

    铛——

    片刻后,天子似乎是看腻了梅曲生殴打小朋友,便抬了抬手。

    太监敲响了铜锣,擂台上活跃气氛的热身便算是结束了。

    万众瞩目之中,唐蛟和司徒岳明登上了擂台。

    刚才梅曲生单人一剑战群雄,已经把气氛活跃了起来,此时正戏到了,气氛也拉到了顶点。不少好事之徒,还建议让司徒岳明下去,让唐蛟和梅曲生打。

    如此热闹的气氛中,望江台上的宋暨似乎也来了兴致,让宫女把遮阳的珠帘拉开,站在了望江台的围栏边负手而立,打量着下方的擂台。

    唐蛟在江湖上纵横了一辈子,也算是地位超然的人物,可瞧见朝廷为他准备这么大排场,连天子都露面站在望江台上看着,心里自然诚惶诚恐,更加认真了几分,持剑而立高人做派十足。

    司徒岳明和其兄长天壤之别,只能算是江湖人一流的高手,还摸不到宗师的门槛,自知不是唐蛟的对手。可司徒家向来走的是霸道路数,万人之前自然不会怯场,还有几分跃跃欲试。

    铛——

    又是一声落响,宣召着今日天下十武魁之争的开始。

    满场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擂台,生怕一眨眼就打完了。

    唐蛟也是全神贯注,抬起了手中镶嵌珠玉的宝剑,朗声道:

    “幽州唐家,唐蛟!”

    “狗皇帝!”

    唐蛟话音未落,忽如其来的一道怒急呵斥,如同炸雷般响彻在望江台下。

    满场肃然一静,错愕中带着些莫名其妙。

    唐蛟一个哆嗦,差点吓破胆。

    司徒岳明也是满眼震惊,本以为是唐家使诈让他分神,可仔细一想,唐家怕是不要命了才用这种方法让他分神,连忙转头望向了台下。

    望江台下近千人,被这道夹杂着无边怒意的声音惊动,齐齐望向了望江台的入口。

    千步廊的尽头,狼卫和御林军重兵把守的大门处,一个身着白袍手提长剑的年轻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本来面如冠玉的脸颊,此时铁青而扭曲,额头青筋暴起,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无边杀气与戾气。

    天字营狼卫和御林军的公孙明,听到了这声‘狗皇帝’,没敢上前阻拦,反而是愣在了当场,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

    换做寻常子弟和平头百姓,敢说这句话当场砍死不需要半点犹豫。可眼前这个杀气滔天的年轻人,是二十万西凉军的少主,大玥唯一一个异姓王的儿子,皇帝没下令,他们哪里敢抽刀阻挡。

    便是这一瞬间的迟疑,许不令已经穿过了大门,大步走过千步长廊的下方,直直走向望江台。

    三公九卿乃至宋氏皇族,全都面露震惊和错愕,不明白许不令为什么忽然这么放肆,这句话实打实的欺君犯上,哪怕仗着肃王庇佑死不了,也逃不掉禁足至死的处罚,许不令这是疯了?

    长廊之中,萧绮看着那个前些天还温文儒雅的男人,也是面露震惊——面色青紫明显是锁龙蛊毒发了,他要做什么?

    “放肆——”

    “你大胆——”

    “许不令,你疯了不成!”

    短暂的寂静后,反应过来的朝臣皆是怒发冲冠,站起来急声呵斥。

    望江台上的宋暨眉头紧蹙,似乎也愣住了,没有说话。

    狼卫和御林军此时才回过神,提着刀追赶,想把发疯的肃王世子按住。

    只可惜许不令看似在大步行走,速度却快的出奇,眨眼已经走过大半距离,双目血红,声音带着无边的愤怒,传至所有人耳中:

    “我许家满门忠烈,未曾有一天一时一刻愧对宋氏,愧对天下百姓。

    甲子前,我祖父许烈,以屠户之身入伍,用一辈子时间,给宋氏打下万里疆域。

    功成不图富贵,带着亲兵出国门,在西北蛮荒开疆扩土直至西域。至今还在千里黄沙中给你宋暨守着国门,可曾有一天,可曾有一句话对你宋暨不忠?!”

    怒声质问震耳欲聋。

    长廊中的朝臣都站起身来,急声道:

    “许不令,你放肆!”

    “住口,你疯了不成?!”

    “十年前,东海陆家不听朝廷调令,你宋暨一声令下,我父王许悠,亲率铁骑杀入东海陆家,砍了陆家家主的人头给你交差。

    那是我娘的亲爹,我的外公,我父王的岳丈!

    如此大义灭亲,难道还不能证明我许家的忠烈!?”

    “放肆!”

    三公九卿皆是惶恐,宋氏皇族也是气急败坏——即便说的是实话,又岂能用这种口气质问天子?

    “许不令,你疯了不成!快快跪下!”

    “圣上息怒!”

    望江台上,宋暨负手而立,好似还没反应过来。

    许不令站在望江台下,拔出了手中长剑,看着群情激奋的文武百官,指向了上方的天子:

    “我许家未曾有一刻不忠,只因曾经立下汗马功劳,便遭你宋暨忌惮,想灭我许家满门,我木秀于林,便对我下锁龙蛊,你怕什么?!怕我许家造反!?怕我以武犯禁?!”

    怒声呵斥,硬生生震住了满场王侯将相,所有人都满露不可思议,完全没想到许不令能说出这句话。

    他们虽然怀疑过锁龙蛊是天子下的,但这事儿没证据,显然不能放在台面上讲。这话说出来,许家即便真的忠心耿耿,也该遭皇帝忌惮了,许不令这是想亡族灭种?

    “你把剑放下……”

    “胡说八道,圣上岂会……”

    “许不令,你休要胡言乱语!把剑放下,你许家想造反不成……”

    呵斥声不断,但这次都是有些诚惶诚恐,目光移向了上方的宋暨。

    宋暨皱着眉,只是打量着许不令,依旧保持着君王气度。

    许不令俊美的脸颊近乎扭曲,抬剑指着宋暨:

    “天子无道,欲屠戮功勋,行兔死狗烹之事,不配为君,该换一个!

    我许家三代忠义,可死于沙场敌国,却不能死于鼠辈之手。

    既然你宋暨想让我许家灭种,那灭种之前,也得为给天下换个明主!

    给我死!”

    咔——

    一声暴呵后,望江台下的石砖轰然碎裂……

第九十一章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许不令提着三尺青锋,身形化为白色雷霆,直接冲向三丈高台,剑刃直指宋暨。

    “大胆!”

    “护驾!”

    惊呼声四起。

    望江台下,几十名秘卫当即动手,兵刃齐出,冲向了大胆犯上的许不令。

    一瞬之间,衣袍、兵刃的破风响声四起,几十道人影飞身而起,几乎遮蔽了天空的烈阳。

    群臣和王公贵子顿时乱做一团,不少人直接吓得瘫坐在地上,尚且保持几分理智的三公九卿,还急急喊了一声‘留活口’。

    可下一刻,所有人便露出了错愕。

    只见望江台下剑气冲霄,一道白影如同强龙入海,旁若无人的从几十名秘卫之间冲了过去。

    飒飒飒飒——

    剑刃急舞,血水和残肢飞散,又如同雨点般落在石砖上。

    剑光所过之处,空中落下的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

    直至冲到高台下,许不令一袭白衣依然滴血不沾。

    “这……”

    站在擂台上的唐蛟满眼震撼,看着那个衣不沾血的年轻男子,脑海中忽然又回想起凭借一把剑压了江湖一代人的剑圣祝绸山,不!祝绸山当年也没有凶戾到这等地步。

    这就不是人!

    “来人!”

    “护驾!”

    “啊——”

    混乱和惨呼声中,秘卫有进有退乱做一团。

    九节娘娘手持九节鞭没敢往上冲,而是抬头怒斥:

    “保护圣上……贾公公去哪儿了?!他拼命了,快拦住他……”

    “来啊!”

    许不令手持长剑照胆,连杀十余人依旧衣不沾血,锁龙蛊的作用下,从额头到手臂都呈现了青紫之色,血管如同蚯蚓般高高鼓起,眼神如同九幽厉鬼:

    “谁能挡我!”

    “拦住他!”

    “快!!”

    周边就坐的文武朝臣,会些武艺的都连忙往上扑,却又不敢真的上前。

    高台之上,死士乙和死士丙持械横在天子身前,眼神冷漠。

    “呀——”

    许不令双脚猛榻地面,跃到了高台中间,抬手一爪,直接扣进了高台的墙壁,借力把身体猛地往上一拉,便直接跃上了望江台的围栏。

    “护驾!”

    “啊——”

    尖叫声四起。

    与此同时,老乙背后三把直刀出鞘两把,高大身形如同撞城锤般冲了出去,直接撞破围栏,雪亮刀锋如同银线,交叉劈向刚刚冲上围栏的许不令。

    叮叮叮叮——

    刹那之间,几十点火星在高台上绽放。

    下方之人根本就看不清动作,只瞧见老乙的直刀断了一把,背后的那把尚未出鞘,胸口便出现一道血口,整个人从高台摔了下去!

    “哗——”

    嘈杂的声响已经无法分辨。

    诸多狼卫往高台攀爬,此时都愣在了当场,完全没想到武艺仅次于贾公公的老乙这么快就躺下了。

    只可惜,形势容不得人思考。

    死士丙手持黑色长枪,紧随着老乙冲向了许不令。

    许不令已经被老乙硬逼到了高台边缘,死士丙枪若游龙,转瞬刺出十二枪,硬生生又把许不令逼退一步,这一步,便是凌空了。

    “呀——”

    死士丙趁此机会,手中长枪悍然砸向许不令身体,试图把许不令之下砸落高台。

    嘭——

    长枪砸了出去,却被许不令单手抓住。

    许不令脚下腾空,自然下坠,加之力达千钧的一枪,整个人便被拍下了高台。

    只是下去之前,许不令没有松开枪杆,而是用力猛拉,硬生生把出枪的死士丙从高台边缘拉了下来。

    死士丙反应极快当即弃枪,双拳在半空轰向许不令胸口。

    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许不令真的疯了,疯狂到了悍不畏死的地步。

    死士丙两拳正中胸口,许不令不躲不闭,竟然不去管身前的死士丙,反手就将手中宝剑丢了出去。

    飒——

    尖锐剑鸣响彻全场。

    三尺利剑如同被床弩射出,带着骇人的破风声来到了冷眼旁观的宋暨身前。

    刚刚赶到高台上救驾的花敬亭和梅曲生等人都是面露惊恐,飞扑上前想要挡住长剑,却是来不及了。

    嚓——

    剑光一闪,血溅五步!

    所有人猛然僵住。

    诺大的望江台瞬时间鸦雀无声,似乎整个世界都在此时定格。

    染血长剑,钉在高台飞檐之上,几滴血珠从剑刃滴落,砸在了地砖上。

    身着龙袍的大玥天子,低头看着心脏位置一穿而过的血窟窿,眼中显出几分茫然,继而血入肺腑,一口血咳了出来,往后倒了下去。

    扑通——

    到地的轻响的声音不大,却惊醒了所有人。

    “圣上!”

    “圣上!!”

    “啊——”

    哀嚎和尖叫声四起,无数狼卫和御林军疯了似的冲向高台。

    文武百官僵立在当场,身体颤抖,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贾公公从附近的房舍里跑了出来,怒声呵斥着:“大胆”,却为时已晚,跃上高台后,便抱住了不停咳血的宋暨,冲向了御医所在的地方。

    只可惜,一剑穿心!

    所有人看着插在飞檐上的那把染血长剑,慢慢瘫软在地上,渐渐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了。

    弑君!

    许家竟然弑君!

    许不令竟然敢当众弑君!

    这是什么样的滔天大罪!

    扑通——

    又是一身倒地的闷响。

    高台下方,至今一袭白袍衣不沾血的许不令,终于油尽灯枯,吐出了一口黑血,倒在了地上,脸色扭曲铁青,却发出一阵九幽厉鬼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

    笑容凄厉疯癫,夹杂着带着血沫的咳嗽声,让人不寒而栗。

    诸多朝臣已经蒙了,站在原地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公之一的太尉刘平阳,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冲到围栏旁,怒声呵斥:

    “来人,拿下这逆贼!”

    诸多狼卫和御林军都是脸色煞白,急忙冲向了刚刚犯下弑君大罪的许不令,把其团团围住。

    萧楚杨此时好像也才反应过来,脸色暴怒,一把推开刘平阳,怒声道:

    “大胆贼子,杀无赦!”

    狼卫当即持刀,怒吼着冲上前把这弑君逆贼砍成肉泥。

    太尉刘平阳愣了下,继而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连忙抬手阻拦:

    “杀不得,杀不得!”

    御史大夫崔怀禄也是脸色焦急,连忙抬手呵斥:

    “别杀!杀不得!”

    狼卫又停了下来,持着刀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公九卿意见不统一,他们自然不敢擅自杀了肃王的儿子。

    萧楚杨见状脸色暴怒,抬手就是两巴掌抽在二人脸上,怒声质问:

    “欺君犯上,弑君大罪,为何杀不得!你们也想谋逆不成?!”

    刘平阳被抽了一耳光,却不敢还手,急声道:

    “杀不得,一杀肃王必反,长安就完了!”

    崔怀禄也是脸色焦急,开口道:

    “肃王在秦州练兵,若是得知儿子身死必然造反,一旦打起来,天下就全乱了!杀不得!”

    萧楚杨抬手又是一耳光抽过去:“肃王反了又如何!圣上都被这贼子杀了,你们还想把人还回去不成?!”

    “……”

    崔怀禄无言以对,憋的满脸通红。

    刘平阳急怒之下,竟然直接跪下了:“萧相息怒,此时事关天下百姓,人杀了便救不回来,先把这贼子拿下,回长安再做定夺!”

    萧楚杨怒不可遏,看着茫然无措的文武百官,转身走向望江台外:

    “速回长安,务必护住圣上性命,传信与楚、蜀、豫三王,即刻率军入京勤王。”

    刘平阳松了口气,急忙站起身来,让狼卫锁住依旧在发疯大笑的许不令,跟着萧楚杨返回长安城……

第九十二章 黑锋压城刀如海

    “报——”

    国子监内,一声焦急的呼喊响彻在桃花林外。

    在火盆旁边来回渡步许久的宋玉,急急跑到院门处,沉声道:

    “喊这么大声作甚?如何了?”

    院门外,刘平阳的儿子刘长润,眼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左右看了看后,焦急道:

    “大事已成,许不令果然中计,暴怒之下冲上了望江台,犯下了弑君大罪。”

    宋玉浑身微微震了下,还有些难以置信:

    “竟然一次就成了……皇兄如何了?”

    刘长润大口喘息,浑身因为兴奋而颤抖:

    “我亲眼所见,一剑穿心,透体而过,刘云林护在御辇周边,经他传讯,圣上刚出望江台便已经气绝。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百官群龙无首,无人坐镇朝堂,王爷还请速速前往太极殿主持大局。”

    宋玉身体晃了两下,摸了摸胸口,眼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皇兄,就这么死了?”

    刘长润抬手扶着宋玉的胳膊,焦急道:

    “千真万确,绝无差错。如今许不令弑君必死无疑,肃王必然挥军出秦州给朝廷施压,蜀、楚两王来不及赶到京城,百官等不起。还请王爷速速前往太极宫。”

    宋玉恍惚了片刻,继而便神色微震,快步冲出了国子监,前往皇城太极宫……

    ---------

    秦州边界外的麦积山一代,两千朝廷兵马驻扎在这里,因为千阳关在后面由西凉军驻守,麦积山驻扎的军队只有象征意义,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中午时分,五个斥候坐在山顶的一个前朝遗留下来的烽火台上,就着手中的水囊啃着干粮。

    斥候中有个老兵,也是伍长,此时坐在烽火台下的阴凉处,绘声绘色的讲着些多年搜集而来荤段子。

    四个斥候都是刚招来的新兵蛋子,年纪不过十七八,若非如此,也不会被派到这六十年无战事的麦积山来历练,这个地方被大玥西军和西凉铁骑夹在中间,除非哪天西凉军出秦州或者朝廷伐肃王,才有可能燃起狼烟。

    军令如山,朝廷既然把这个烽火台留着,自然还是有作用。

    老伍长在这里呆了一辈子,连烽火台下那片杨树林有几棵树都记清楚了,早没了兴致,只是让一个憨憨傻傻的新兵站在大太阳下面望着。

    咚咚咚—

    就在老伍长绘声绘色的讲着荤话,手中的水碗忽然出现圈圈涟漪。

    旁边啃干粮的小兵打量几眼,嗤笑道:“伍长,你怎么手抖,莫不是昨晚上……”

    “呸——信不信老子今晚上给你开个苞,老子的手不可能抖!”

    老伍长吐了口唾沫,看着手中的水碗,也有些疑惑,想了想,把水碗放在地上,趴下了在地面上听了听。

    “马蹄……还挺多……”

    新兵也学着听了下,可惜听不出什么东西,疑惑道:

    “咱们是步卒子,哪儿来的马蹄……”

    老伍长蹙眉想了想,抬起头来:“嘿——傻子,看到什么东西没?”

    烽火台的高出,有些憨傻的斥候,抬手指了指西北方向:

    “有好多烟!”

    “烟?”

    老伍长莫名其妙,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从窗口往外瞄了一眼。

    哪想到这一眼下去,便是毛骨悚然!

    麦积山西北的旷野尽头,出现了一条左右看不到边际黑线,数万兵马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如同刚刚出现的海啸,从天边慢慢压了过来。

    “这……这……”

    老伍长瞳孔微缩,脸色煞白,转身连滚带爬的跑向火把,怒骂道:

    “你个傻子,不早说!火,快,火在哪儿!”

    几个新兵尚且茫然,起身找到了火折子,递给老伍长:

    “怎么了,那是什么东西?”

    老伍长面无人色,连滚带爬的跑上烽火台,一脚把傻子踹开,站在堆满的干柴马粪旁,举着火把望向西北,双腿止不住的发抖。

    麦积山西北便是秦州的边界,那里有一道杨树林,过了杨树林便是肃王辖境。

    虽然肃王的兵马可以去千阳关驻守,这块地方属于两不管地带,百姓两边跑也没啥,但自古以来,朝廷都有一条铁律——藩王未经朝廷调令,携军擅离封地,视同谋逆。

    千阳关每三年一换防,现在没到换防的时候,而且前面的兵马太多了,多到足以挥军攻向长安。

    老伍长知道肃王在秦州练兵,但不该练到这个地方来,因为再往前,可就出秦州了!

    烈日炎炎之下,豆大的汗珠掉在晒烫了的石板上。

    老伍长举火把的手微微颤抖,眼睛死死盯着那条黑线,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肃王跨过那片小小的杨树林,火没点起来,他得掉脑袋。

    但这把火若真点起来,烧的就不是一堆柴火了,而是双方六十年来相安无事、数十万将士的性命!

    “虎——”

    “虎——”

    “虎——”

    渐渐的,震天的呼呵声从天际传来,越来越多,直到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道声音。

    八万大军扫过大地带起的尘烟遮天蔽日,黑色王旗在风中猎猎,如同一道道催命符。

    老伍长连呼吸都停了下来,依旧死死盯着那片树林,强忍着没把火把扔下去。

    几个小兵吓得脸色煞白,摔倒在地上,先是抓起了靠在墙垛上的兵器,又丢下了兵器,慌不择路的跑下烽火台。

    “虎——”

    “虎——”

    “虎——”

    数万人齐声呵斥,如同近在眼前。

    数万刀锋如同海浪,在烈日下闪着可以搅碎世间人与物的寒光。

    马蹄重踏在大地上,让摆在烽火台中的几个瓦罐摔成了碎片。

    老伍长如同木头人,举着火把孤零零站在烽火台上,看着那片黑色海洋慢慢接近杨树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

    轰——

    熊熊烈焰在烽火台上升腾,滚滚浓烟直冲云霄。

    “敌袭!敌袭!”

    老伍长疯魔般的从地上捡起长刀,冲向了山下的军营,凄厉的呵斥声远传整个麦积山。

    可惜,山下驻扎的军营早已经四散而逃,只留下大片营房和依旧在风中猎猎的龙旗……

    ------

    同一时刻。

    远在天际的千里黄沙尽头,黑压压的北齐军队出现在了沙海的边缘,面前便是大玥最西边的疆域瓜州,出了瓜州的玉门关,便是西域了。

    领军大将骑在战马之上,看着极远处的城池,抬手接住了从天空直坠而下的一直雄鹰。

    雄鹰腿上绑着一个纸筒,上面带有左亲王姜驽的印记。

    大将放走了雄鹰,打开纸筒看了一眼后,从战马的身侧拔出了弯刀,指向了城池:

    “擂鼓!”

    咚咚咚——

    “杀——”

    滔天的喊杀声,一瞬间淹没了整个沙海……

第九十三章 国不可一日无君

    转眼已经入夜,长安城内陷入死寂,千街百坊宵禁,见不到一个人,所有人都躲在屋里,噤若寒蝉的从门缝里观察着外面的局势。

    望江台上发生的事儿,即便是大字不识的百姓,也明白意味着什么。

    不说杀了皇帝,哪怕只是行刺皇帝,也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杀皇帝的人是肃王的儿子。

    肃王许烈至今仍名震三国,被百姓津津乐道,是给大玥打下万里疆域的第一功臣。

    二十万西凉军是大玥的门面,大玥最能打的军队,北齐至今都是一半兵力防肃王,一半兵力防大玥其他的各路兵马。

    肃王若是造反,肯定没法当皇帝,因为朝廷兵马加上其他六路宋氏亲王的勤王军一到,仅凭西凉二十万人守不住关中道。

    但肃王若是造反,能不能打进长安城,长安城的百姓第一个念头就是——能!

    曾经横扫天下的许家军,若是连三座关隘、一个长安都打不下来,那就不叫许家军了。

    肃王的儿子杀了皇帝,罪该万死。

    可杀了肃王的儿子,肃王儿子王妃全死,一个孤家寡人能干出什么事儿,是个人都清楚。

    忠烈也是有限度的,肃王一反,就是关中道几百万军民和肃王同归于尽。

    肃王敢干这事儿,朝廷却不敢。

    但是即便肃王不反,弑君之罪,不杀肃王的儿子不削藩,朝廷威严何在?

    好在这个难题,不需要长安城的百姓来考虑,也没资格考虑。

    能处理这个问题的,只有站在太极殿上的满朝文武。

    但这个问题,显然不好解决。

    皇城之内灯火通明,已经到了关闭宫门的时间,满朝文武却依旧在金殿之中如同没头苍蝇般的争论。

    从城外回来到现在,百官几乎连水都没时间喝一口,心急如焚的想探讨出一个对策来应对肃王。

    其实这事儿梳理起来也简单。

    肃王世子杀皇帝,于情于理都该把许家满门抄斩。

    可这个命令谁敢下?

    怎么让肃王许悠到京城来赴死?

    不能让许悠来京城赴死,那就只能发兵打过去。

    一发兵,肃王不反也反了。

    肃王一反六十年的太平便毁于一旦,最后会演变成啥样谁都说不准。

    只杀许不令不怪肃王,肃王还是可能会反。

    而不杀许不令,谁敢开口?

    皇帝都被宰了,还忍气吞声不杀许不令,朝廷还有个什么用?

    归根结底,这是一个打还是不打的问题。

    而这个问题,哪怕是三公九卿也不敢擅自下结论,也没资格下结论。

    就这样众说纷纭各持己见,争论到晚上后,太极金殿中终于慢慢达成了一致——先找个能拿事儿的人。

    金殿上人头攒动,平日上朝不上朝的王公全来了,还有宗室的老人。

    太尉刘平阳在人声渐渐压下去后,终于站了出来,朗声道:

    “诸位,国不可一日无君!再争论下去,六路亲王抵达长安,会是什么场面都清楚,圣上未立皇储,如今当务之急,应是定下一明君昭告天下,以免整个天下陷入火海狼烟!”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安静下来,才察觉到现在形势的不妙。

    先不说肃王反不反的问题。

    宋暨没有皇后和嫡长子,因此一直没有立下皇储。

    若是六王抵达京城前,龙椅上还是空的,那就没朝臣说话的份儿了,六位宋氏亲王都有资格继承大统,基本上谁先到京城谁就是皇帝,而且名正言顺。

    在这个前提下,六位亲王肯定马不停蹄的往长安赶,而且可能肃王还没杀到长安,距离长安最近的魏王和楚王路上就先打起来了。

    还有可能六王都不动,等着肃王把长安破了,把先帝这一脉杀干净,然后六龙夺嫡。

    为了争夺龙椅,出现什么匪夷所思的情况都理所当然。

    天下大乱和皇位比起来不值一提,反正打来打去皇位也是宋家的,没有君主诏令,六王凭什么听你们这一帮子外姓朝臣的调动?

    察觉到这个情况,满朝文武顿时焦急起来,肃王反不反先不管了,消息传出之前,先把六路宋氏亲王稳住再说。

    只要长安城有天子,六路藩王就不敢名正言顺的过来抢,不然得位不正坐不住。

    反一个肃王,总比六路亲王一起反要好。

    一时间,太极殿中安静下来,百官左右四顾,目光渐渐锁定在站在宫殿角落,脸色带着哀意,泪流满面的燕王宋玉。

    要选君主肯定得姓宋,因为宋暨没有立下皇储,长安城中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也就几个庶出的皇子和燕王宋玉。

    崔皇后英年早逝,没有留下皇子,几位小皇子的母妃,都是出身小世家或者官宦之家。

    按理宗族礼法,没有嫡长子就立长子,但宋暨的长子也才六岁,穿上龙袍也拿不住事儿,也没有母亲那边的外戚依仗,上了位也没用呀。

    而宋玉则不同,宋玉是先帝的嫡次子,和宋暨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都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现在自然也有。

    论文韬武略,宋玉一直才气过人,不争不躁,常年在国子监教书。

    论为人自不用说,‘当代真君子’无人不知。

    哪怕是手腕比宋暨差些,也比六岁的小娃娃强。

    百官思索了一圈儿,此时在长安城,又能站出来主持大局的皇位继承人,好像只有宋玉。

    不过这话显然是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因为拥立弟弟当皇帝而不是皇子,总的来说还是有点不合适,若是谁说出来最后被否决,小皇子继位长大后,是个什么下场都清楚。

    于是乎满朝文武,都把目光集中在了大殿角落,等着宋玉自己站出来。

    只是宋玉看起来并没有争皇位的心思,只是面带哀色,不停掉眼泪,看来被亲兄弟的死伤的不轻,还没缓过来。

    不少朝臣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了在场官职最高能拿主意的人。

    按理说这时候,没有皇后,皇帝的嫡母萧太后该出来做主,开口请宋玉继位,宋玉婉拒几次,然后无奈登上皇位。

    可萧太后前些天跑到避暑山庄去了,可能还没收到消息,而且萧太后是萧楚杨的妹妹,让太后拿主意,不就是让萧楚杨拿主意。

    于是乎,满朝文武都把目光聚集在了三公之上,等着这三人的答复。

    朝堂的最前方,太尉刘平阳默不作声,没有第一个开口,因为现在的人选只有宋玉,局势走到这里,不需要刻意操盘了。

    稍微沉默片刻后,御史大夫崔怀禄叹了口气,上前准备说话。

    而就在此时,百官之首,当朝宰相萧楚杨就站了出来,沉声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按照礼法,当接皇长子宋玲入宫继位,诸位,可有异议?”

    ???

    满朝文武都是有些莫名其妙——形势都这么明朗了,你萧家拥立小皇子,这不得罪宋玉嘛?

    宋玉满是哀色的脸微微一沉,眼神瞬间暴怒,又连忙遮掩了下去。

    刘平阳有些急了,连忙想上前插话,御史大夫崔怀禄也开口道:

    “我附议。”

    朝堂上顿时掀起了些许嘈杂声,有些弄不明白情况。

    明明此时立宋玉最合情合理,为什么要立个屁事儿不懂的小皇子?想要控制年幼君主左右朝堂,也得挑个太平日子,这长安都快没了,一个六岁小皇帝,怎么号令六位亲王?

    可三公之中两个都站出来拥立皇长子,按照礼法也确实该如此,他们也不敢随意驳斥得罪新君,只能看向掌管大玥军伍的太尉刘平阳……

第九十四章 当代君子,明日帝王

    刘平阳自不用说,和宋玉谋划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把重文抑武的宋暨从龙椅上拉下来,距离宋玉登基只有一步之遥了,岂能把皇位就这么让给宋暨的儿子,那他和韩家的从龙之功岂不是全没了。

    刘平阳吸了口气,站出来朗声道:

    “如今战乱将起,皇子年幼难统大局,我私以为,燕王宋玉能担此重任,诸位意下如何?”

    百官沉默不言,目光移向了少有穿一条裤子的萧楚杨和崔怀禄。

    崔怀禄张嘴正想说话,宰相萧楚杨便往前一步,正义凛然:

    “自古以来,只有立长立嫡之分,皇子尚在,岂有立兄弟为君的道理。”

    崔怀禄眉头紧蹙,看了萧楚杨一眼,沉声道:

    “我附议。”

    朝臣见宰相萧楚杨和御史大夫都如此坚决,自然而然也不好在多说,再说就有逼宫篡位的嫌疑了,此时都微微点头:

    “附议。”

    有一人开口,后面的自然就越来越多。

    只要朝臣都同意了,待会就可以把宋暨的长子接进宫了。

    眼见形势忽然变成这样,本就是过来继承皇位的宋玉脸色自然很难看,给刘平阳和韩忠瑜使了个眼色。

    刘平阳和韩忠瑜两名武官,布局这么多年只为今朝,岂能就这么竹篮打水。

    刘平阳连忙走到大殿中央,沉声道:

    “胡闹,肃王世子谋逆,六王尚不明动向,此时此刻谁能主持大局?燕王年少有才,又是先帝嫡子,本就该继承大统,乱世将起,岂能袖手旁观。臣斗胆,请燕王继承大统。”

    说着便面向宋玉跪下,韩忠瑜也连忙跪下;

    “臣恳请燕王继承大统!”

    两名武官之首一跪下,所属派系的大部分武官都跟着跪下了,恳请宋玉坐上龙椅。

    宋玉也不敢婉拒了,带着几分哀意,朝上方的龙椅走。

    崔怀禄脸色暴怒,张嘴正想说话。宰相萧楚杨又往前一步,怒声道:

    “放肆,宋玉,你想篡位不成!?”

    崔怀禄张了张嘴,眼中显出几分恼火,却无可奈何,跟着道:

    “萧相说得对!皇子尚在,岂能乱了礼法。”

    宋玉脚步一顿,被指名道姓骂篡位,他自然脸色涨红,但这一步不走上去,所以心血便付之东流,只能看向了刘平阳。

    宋玉不好开口,刘平阳为了保宋玉,自然据理力争,怒声道:

    “国难在前,乱世将起,长安城除了燕王,还有谁能在此时主持大局?”

    萧楚杨正要说话,殿外忽然就传来了奔跑声:

    “报——报——”

    满场惊悚,刹那间收回了心神,转眼看向了宫殿外的御道。

    太极殿外,一个太监急匆匆跑进大门,急声道:

    “急报!肃王亲率大军八万出秦州,已经过了麦积山!”

    “什么?!”

    “完了!完了!”

    “肃王反了,怎么会反这么快……”

    朝廷瞬间炸锅,百官皆是脸色煞白。

    刚才还在讨论打还是不打,现在可以讨论该怎么打了。

    肃王防线在西北,带着八万兵马出秦州,目的地不用想都知道是六百里外的长安城。要是郭忠显挡不住,跑的快一点十天就能兵临城下,他们就可以去地下讨论谁当皇帝了。

    朝廷上顿时惊慌起来,而刘平阳见肃王造反的消息终于传来过来,急忙站起来朗声道:

    “肃王已反,两天便能过千阳关与郭忠显部接敌,此时再没有一位明君坐镇,我大玥可就全完了,臣恳请燕王继位,坐镇大局。”

    韩忠瑜也连忙开口符合。

    萧楚杨怒火中烧,还要开口说话,刘平阳却是率先一步,怒声道:

    “来人,请萧相出去。”

    “诺!”

    踏踏踏——

    太极殿外,忽然想起了密集的脚步声。

    刘长润和韩家子弟,带着数百御林军冲了进来,手持官刀围住了文武百官。

    “刘平阳,你想篡位逼宫不成!?”

    萧楚杨顿时怒骂出声,刘平阳却置之不理,只是恳请宋玉登上皇位。

    御林军跑过来,直接把宰相萧楚杨和崔怀禄抓住,硬生生拖出了太极殿,叫骂声依旧不绝于耳:

    “宋玉,刘平阳,尔等乱臣贼子,竟敢窥伺帝位,我萧楚杨即便株连九族,也要灭了尔等的狼子野心……放开我……”

    崔怀禄被拖着,硬是插不上话,只吼了一句:“我也一样。”就被拖了出去。

    余下的文武百官,都有些犹豫,但肃王都已经反了,再不定下君主会出大事。而且瞧周边这些持刀的御林军,今天不答应好像都不可能,此时只是默不作声,看着宋玉。

    宋玉已经算是撕破脸皮,当下也没有说什么,快步走到金殿的上方,在龙椅之上坐下。

    也就是这一瞬间,文武百官都松了口气,无论如何,也算是把事情定下来了。

    宋玉身体有些难以抑制的颤抖,坐在龙椅上,看着前方的御道、朱雀门乃至朱雀大街,眼神有些恍惚。

    刘平阳急忙跪下,朗声道:“参见圣上!”

    木已成舟,再把宋玉从皇位上拉下来也不可能了,百官沉默少许,便抬手躬身:

    “参见圣上!”

    宋玉长长舒了口气,看着下发的文武百官,酝酿少许,准备了多年的说辞,此时竟然有些说不出来。

    “报——千阳关已经封闭关门,郭忠显率部在镇虎关集结……”

    战报再度传来,千阳关一关上,神仙都打不进去,等肃王从秦州跑到陈仓,就没时间准备了。

    朝臣顿时又焦急起来,一个臣子急忙上前道:

    “圣上,还请定夺许不令弑君一事,肃王虽然踏出秦州,但尚未抵达千阳关,未与郭忠显部接敌,还来得及!”

    余下的朝臣也是躬身请求宋玉拿主意。

    宋玉说打那就打,宋玉说不打就和肃王谈,只有当朝天子能有这个资格,等和郭忠显部打起来,可就没的谈了。

    宋玉吸了口气,早在谋划之前,他对今天的局势便有所预料——许家肯定是灭不了,不然他皇帝坐不稳,但许家的兵权也必须削,所以才会让许不令当棋子。

    至于如何让肃王退兵,宋玉早就有所准备,把许不令中锁龙蛊的事儿栽到宋暨头上,让许不令的弑君有些能理解的地方,再削去肃王的秦、渭二州,这样肃王能保住儿子性命,肯定答应。许不令锁龙蛊毒发命不久矣,迟早要死的,朝堂上也解释的过去。

    宋玉酝酿好措辞后,便沉声道:

    “朕……”

    “圣上!”

    就在宋玉刚刚吐出一个字,殿外忽然就响起了喧哗声。

    宋玉和朝臣一愣,皆是看向殿外,哪想到这一看,便是惊的魂飞魄散。

    只见在望江台上被一剑在心脏开了大窟窿的宋暨,穿着龙袍脸色苍白的被抬了进来,表情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轻声道:

    “朕还没死,你们都在争什么?”

第九十五章 朕,还没死!

    !!!

    太极殿内针落可闻,寂静的有些可怕。

    所有人如同见了鬼一般面带不可思议,不少人甚至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中便有刘平阳。

    刘平阳今天在望江台下,亲眼看到许不令一剑在宋暨胸口开了个拳头大的洞,搅碎了心脏和血肉,下台就气绝了,皇帝身边的眼线还亲自确认过,千真万确死的不能再死。

    心肺都被搅碎了,还怎么活?

    满朝文武都看到了宋暨身死的场面,因此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坐在榻上的龙袍男子是宋暨。

    可那股言语间的气势神态绝不是假的,他们总不能质问你怎么没死?

    朝臣不敢质问,有人敢问。

    龙椅上,宋玉眼神带着难以理解的神色,张了张嘴,半晌才开口道:

    “你……你怎么……”

    “朕怎么没死?”

    宋暨被抬到金殿中央方下,带着几分失望,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天下未平,朕还没到死的时候。”

    “圣上……”

    “圣上!”

    满朝文武总算惊醒过来,接二连三跪在地上,不少臣子老泪纵横哀声呼唤,更多的人则是如释重负,只要宋暨还活着,一切都可以挽回,这天下就乱不了。

    太极殿上方,刚刚坐在龙椅上的宋玉,猛地站起身来,眼中带着愤怒与难以接受,抬手指向坐在下发的宋暨:

    “他是假的!他是假的!皇兄已经死了,来人,给我把此人拿下!”

    刘平阳瘫软在地上,失魂落魄,似乎已经失了神。

    韩忠瑜早已经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吱声。

    带着亲兵进皇城逼宫的刘、韩子弟,此时按着刀,却在瑟瑟发抖,连头也不该抬。

    而数百御林军,则是低着头丢下了手中的刀,脸色苍白不敢有半点动作。

    宋暨继位十年,哪怕铁鹰猎鹿有矫枉过正的地方,但初衷是好的,十年来唯一能鸡蛋里挑骨头的地方,恐怕就是有一次下棋上朝晚了半刻钟。

    除此之外,宋暨勤政爱民、任人唯贤、雄韬伟略、克己奉公,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

    在文武百官心中,宋暨就是一代雄主,连萧楚杨、陆承安等人在其面前说话,也带三思斟酌方能开口。

    无论朝野,宋暨都拥有着绝对的统治力和号召力,一声令下让七位藩王把儿子送到京城,没有一人敢推拒半分。

    这样一位君主坐在太极殿中,哪怕只是孤身一人,又有哪个人敢造次?

    更何况贾公公此时半眯着眼,站在宋暨的身侧。

    许不令能以一档千,贾公公何尝不能。

    刺杀宋暨,宋玉千方百计把贾公公从宋暨身边引开,便是因为有贾公公在,世上就没人能进宋暨的身。

    随着宋暨在太极殿露面,便已经大势已去,没有半点翻盘的可能了。

    刘平阳知道,韩忠瑜知道,宋玉也知道。

    只是,宋玉不服,不甘心!

    布局三年,只为今朝,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宋玉俊朗的脸颊扭曲,站在龙椅之前,指着下方的宋暨,歇斯底里的怒吼:

    “你为什么没死!你明明已经死了!你明明死了!……”

    此言一出,满场惊愕!

    在场的朝臣都不是傻子,方才宋玉让御林军抓人已经感到不对劲,听见这句话后,顿时明白了意思,都是满眼不可思议。

    大殿外,崔怀禄提着官袍往里跑,只可惜年事已高,没跑过宰相萧楚杨。

    萧楚杨健步如飞,跑到了百官之前,抬手指向宋玉,怒声呵斥:

    “宋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怂恿肃王世子弑君,你可知该当何罪!!”

    崔怀禄气喘吁吁跑到跟前,也抬起手:

    “对,你可知该当何罪!”

    群臣顿时炸锅,宋暨在这里,该怎么说话不用人提醒,都是群情激奋,质问宋玉是怎么回事。

    宋玉脸色刹那间苍白,话已经出口,此时想要解释便来不及了。

    “我……皇兄……我……”

    一袭文袍的宋玉,身体微微颤抖,却强行凝神,想要找一个借口,把方才那句话遮掩过去。毕竟没有证据,即便事败也能把责任栽在许不令头上,他只是因为皇兄身死失态而已。

    只是宋玉还没想好说辞,被群臣簇拥的宋暨,便轻轻叹了口气:

    “宋玉,我是你兄长,一直以来,都把你当亲弟弟,千防万防,没想到朕也能遇上手足相残的一天。最是无情帝王家,可父皇母后仙去,朕便只剩下你一个亲兄弟,你想要皇位,当年为什么不直说!?”

    “圣上!”

    群臣皆是诚惶诚恐,劝说宋暨息怒。

    宋玉站在龙椅之前,此时大势已去,只能咬牙辩驳:

    “臣弟绝无篡位之心,是……是他们,他们让我过来主持大局,我……”

    无力的狡辩,根本没有半个人相信。

    宋暨或许是为了让弟弟死心,抬了抬手,胸口受伤的死士乙,便提着一个遍体鳞伤的人走进的太极殿,丢在了金殿之中。

    扑腾——

    人影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虚弱的闷哼。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完整的,披头散发浑身血迹,手脚的筋骨外翻,依旧淌着血水。

    宋玉目光一凝,哪怕来人已经看不起面容,从身形和哼声中,他也认出来这个遭受过酷刑的人,是他在缉侦司收买的亲信——刘云林。

    宋玉浑身猛的一震,继而微微发抖,说不出话来。

    群臣依旧在质问是怎么回事,也有不少人看向地上的缉侦司副使。

    宋暨偏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刘云林,声音平静:

    “把这件事,给诸位爱卿,解释一遍!”

    已经无法站起来的刘云林,不知道遭受了何等酷刑,眼神中只有求死的急迫,在金殿光滑的地板上蠕动了下,颤抖的开口:

    “五年前,刘太尉,引荐我去见了燕王,燕王给我许下重诺,为他所用……

    ……三年前的夏天,得知七王世子入京求学,燕王和刘太尉、韩忠瑜两人合谋,定下一计……

    ……之后,燕王收买的秘卫,圣上的死士丁,从内库中盗取了锁龙蛊……”

    说到这里,哪怕朝臣已经惊的魂飞魄散,也显出几分疑惑,看向宋暨。

    崔怀禄上前一步正想解释,萧楚杨又开口道:“锁龙蛊甲子前被萧家搜寻获得,借给了崔家杀祝绸山,后失窃,又被秘卫找到,送往了长安妥善存放。”

    崔怀禄张了张嘴,接了一句:

    “确实如此。”

    百官这才恍然,又看向了刘云林……

第九十六章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刘、韩两家得到锁龙蛊后,派家中死士,在渭河畔伏击肃王世子,杀尽随从护卫,并种下锁龙蛊,暗中追杀堵截,把肃王世子逼到了长安城……

    ……之后我在英烈冢准备了一具狼卫尸体,并把案牍库中的案卷篡改,等待肃王世子毒发……

    ……去年冬天,肃王世子中毒一年有余,燕王觉得时机成熟,便放了消息给肃王世子的护卫,把肃王世子引向案牍库,并联系了崔皇后的死士贾易……

    ……肃王世子培养了一个狼卫亲信,也就是破白马庄、私盐案的祝满枝,扶持其进了天字营,我便以寻找旧日案卷为由,把祝满枝派去寻找……

    ……肃王世子在案牍库发现了锁龙蛊和贾易的线索,后挖开了狼卫坟墓,确认和身上的蛊毒一致,又潜入宫中寻找贾易核对……

    ……因为没有证据,贾易用一条命,让肃王世子相信,锁龙蛊确实在内库,凶手是当今圣上……”

    “哗——”

    朝臣顿时嘈杂起来,总算明白一向低调的肃王世子,去年怎么会干出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原来如此。

    “然后了?”

    “你们是如何逼疯肃王世子,让他不管不顾欺君犯上?”

    刘云林气若游丝,趴在地上继续道:

    “……在肃王世子确定凶手是当今圣上后,因为锁龙蛊喜寒惧暑,夏日尤为凶戾,万蚁噬心之苦会影响人的神志,变得癫狂易怒。燕王便决定夏天动手……

    “……本来已经安排的差不多,只是肃王世子太过冲动,在太极殿前和北齐使臣拼命,把自己弄的卧床不起,所有布局差点因此竹篮打水……

    ……好在肃王世子体格健朗,很快又有所恢复。燕王怕出岔子,不敢再拖延,便找了刚进京的寇猛出手试探,只是肃王世子护卫严密,未曾得逞……

    ……之后刘平阳和韩忠瑜,怂恿长安年轻子弟上门挑战,肃王世子应战,才确定肃王世子恢复……

    ……为了确定肃王世子锁龙蛊的情况,刘太尉在四月底,派了一名死士箭射宁玉合,肃王世子当场暴怒吐血毒发……

    ……时机已到,刘平阳进宫面圣,建议举行一场比武选武魁,并把比武放在城外望江台……

    ……为了彻底激怒肃王世子,五月一当天,我把陈仓的一个猎户引到了肃王世子护卫近前,当年渭河伏击之时,刘太尉曾另派了一对人,故意从那猎户藏身的地方经过,踩中捕兽夹停留,并交谈了几句,说是圣上派他们出来暗杀肃王世子,格杀勿论……

    ……猎户是真的,肃王世子必然相信圣上对他有必杀之心,只是这还不至于让肃王世子铤而走险……

    ……肃王世子的母妃病逝,入京后对陆夫人视作至亲,长安城人尽皆知。五月八当天,肃王世子和陆夫人结伴前往望江台,燕王派了圣上的死士乙,在路上埋伏,明面上刺杀肃王世子,实则目标是陆夫人……

    ……肃王世子救人心切,不管不顾救人,虽然救下了陆夫人,锁龙蛊却难以抑制,加上天气燥热,怒急攻心之下当场就疯了,冲到了望江台……”

    说道这里,全场已经嘈杂声不断,错愕、释然、震惊皆有。

    许不令从出秦州到今天做的所有事,好像都联系到了一起。

    本是满门忠烈、不忘国恩的将门虎子,刚刚踏出封地,便进入了宋玉等人布下的死局之中,一步步循循善诱,让其跌入陷阱,把矛头对准了龙椅上的天子。

    设身处地试想一下,本来武艺通神未来可期,却被中下锁龙蛊日夜受万蚁噬心之苦。为大玥尽忠三代,没有犯任何过错,却发现凶手是他舍命为其尽忠的皇帝,油尽灯枯无路可走之时,连至亲都被殃及池鱼。

    都被逼到这份儿上了,肃王世子不疯才奇怪。

    不过哪怕此时,肃王世子仍然没有反宋氏的意思,走投无路站在望江台下,也只是说‘天子无道’,要以许家满门性命给大玥换个明君。

    如果宋暨真是这种为了屠戮功勋无所不用其极之辈,那确实该换了。

    大玥朝廷的功勋世家可不止许烈一个,唇亡齿寒的道理大部分朝臣都懂。

    念及此处,群臣对许不令在望江台的所作所为,忽然可以理解了。

    只是被奸贼利用的可怜人,罪不在肃王世子。

    好在宋暨没死,尚未铸成大错,不然就没法收场了。

    随着刘云林说完了原委,太极殿安静下来,抬眼望向龙椅前的宋玉和刘、韩二人,目光满是怒火。

    一直以来,宋玉都被称之为‘当代真君子’,却没想到为了篡位,能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儿。

    兄弟相残弑君也罢,把满门忠烈的许家逼反,将整个天下拖入战火,这安的是什么心?

    宋暨摇头叹了口气,看向自己的弟弟:

    “宋玉,朕对你的信任无以复加,若不是望江台遇刺,刘云林调开了老贾,朕还真没想到,你竟然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来谋划朕和大玥的国之栋梁。你实在是……唉……”

    痛心疾首,无语凝噎。

    宋玉浑身颤抖,已经被人把底抖了出来,根本无力再辩驳,因为这些事儿,本就是他干的!

    “我……我没办法!”

    宋玉沉默片刻后,忽然歇斯底里怒吼了一身,双目血红,看向了自己的兄长和满朝文武。

    “当年,我放弃皇位,把皇位让给你,便是把你当兄长,当亲兄弟!

    可你?我本该就藩幽州,早已和崔家的嫡女有书信来往!

    你选皇后,也曾多次和你谏言,让你选别人,把崔小姐留下!

    我答应过崔小婉,她不会入宫当皇后。

    可是我最终食言,因为你,因为崔家,背信弃义在前,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你不义在先,又岂能怪我不仁,你是皇帝,我没办法,我忍!

    但你们把崔小婉接进宫,不过几年就思虑成疾而死,你们根本就没把她,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以为我贪恋这个皇位?

    我从头到尾都不在乎这个皇帝,我就是想报仇,我就是想杀你!我就是想给你和崔家一个教训,让你们血债血偿!”

    咆哮声震彻金殿,宋玉近乎疯魔般的怒吼,给自己找最后一个‘为情所困’的借口和遮羞布。

    百官群情激奋,呵斥怒骂声不断。

    宋暨坐在金殿中央,看着至此还在狡辩的弟弟,眼中带着深深的失望,想了想,抬起手来。

    贾公公附身扶着宋暨的胳膊,起身走向了金殿上方。

    踏踏踏——

    轻微的脚步声,刹那间压下了太极殿中的喧哗。

    宋玉话语戛然而止,满眼通红,咬牙看着走过来的兄长,却没有什么惧意:

    “你杀了我又如何,至少九泉之下,我对得起小婉,总好过你这薄情寡义之人!”

    “宋玉!”

    宋暨缓步走上太极,来到龙椅旁边,看着自己的亲弟弟,沉默片刻,凑到宋玉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

    便在这句话后,宋玉身体猛的一震,眼中带着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往后推开几步:

    “不可能,不可能……你……”

    宋暨蹙眉看着已经失魂落魄的弟弟,轻轻抬手:

    “我一直把你当弟弟,但路得自己走,我不会干涉。这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你好自为之!”

    “……”

    宋玉眼睛瞪成铜铃,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脸色从刚才的愤慨,转为了错愕与难堪,退出几步后,便摔倒在了地上,不停的往后缩,颤声道:

    “不可能!不可能!你岂会……不可能!不可能!……”

    吼身沙哑,歇斯底里,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朝臣自然不敢问宋暨说了什么,只是瞧见宋玉脸上的羞愧和难堪,便晓得肯定是一句驳斥宋玉一切遮羞布的话,让他无地自容难以面对,才会如此。

    宋暨在龙椅上重新坐下,轻叹了口气,微微抬手:

    “毕竟一母同胞,你能手足相残,朕干不出这等事……送燕王回国子监,修筑高墙,终生不准踏出半步。”

    “圣上英明!”

    朝臣连忙躬身,让发蒙的御林军把陷入疯魔的宋玉拖了下去。

第九十七章 痛心疾首,谋定天下。

    群魔乱舞下来,时间已经到了午夜。

    皇城中灯火通明,巍峨的太极大殿,重新安静了下来,恢复了往日上朝时的庄严与肃穆,毕竟此时此刻,有了个可以依仗的主心骨。

    宋暨坐在龙椅上,扫视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把目光停留在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刘平阳和韩忠瑜,声音威严而震怒:

    “怂恿燕王篡位,诱骗肃王世子弑君,差点把整个天下拖入泥潭,可谓是罪大恶极,当诛九族。来人,把此二贼褪去官袍,传首九边,以儆效尤。”

    “圣上!圣上!圣上息怒!”

    太尉刘平阳和韩忠瑜,当即颤抖起来,跪着往前爬去,却不知该如何给自己辩解。

    满朝文武冷眼旁观,哪怕是曾经的同僚旧友,此时也是眼中带着怒意恨意。

    踏踏踏——

    步履响声接连不断,内卫冲了进来,把两个哀嚎的武官拖了出去,而狼卫和御林军几乎同一时刻,冲进了刘、韩两家的府门。

    随着‘篡位’之事平息,宋暨重新坐镇大局,满朝文武都暗暗松了口气,此时又想起来已经出秦州朝长安来的肃王。

    肃王既然带重兵出了秦州,那肯定就是造反了,虽然许不令是被诱骗的,但造反旗号打起来,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还是非常棘手。

    总不能因为是误会,肃王造反的事儿就算了。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要还让肃王坐镇西凉,皇帝放心朝臣都不放心。

    群臣沉默了片刻,御史大夫崔怀禄,上前一步正想开口。萧楚杨率先站出来,抢了他的话:

    “圣上,肃王已经携大军出秦州,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还请圣上速速诏六王入京勤王,平息肃王叛乱。”

    崔怀禄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

    “臣附议。”

    余下百官自然也是附议,等着皇帝做出批示。

    宋暨坐在龙椅上,脸色带着几分哀色,沉默片刻后:

    “燕王和刘、韩二人,合谋诱骗肃王世子,世子年幼,又身中毒蛊走投无路,虽犯下大错,但并非出自本意。其在太极宫前舍命为国尽忠,朕也看在眼里……

    ……因此,朕不怪许不令,也不该怪他!”

    “呼……”

    满朝文武都松了口气,有皇帝这句话,许不令就不用杀了,只要不杀许不令,就有的谈。

    萧楚杨再次抬手,朗声道:“肃王已经带兵出秦州,即便事出有因,也不可不罚!”

    崔怀禄今天被抢了一天的话,眉头紧蹙,脸色显然不怎么好看。

    他崔家和宋暨谋划这么多年,便是为了今天把刘、韩这些军阀世家拔掉,给肃王一脉来一刀狠的,顺便把萧、陆等等尾大不掉的门阀给削几层皮。

    按照崔家本来的谋划,宋暨‘身死’后肃王造反,长安能主持大局的只有宋玉,百官都是明眼人,必然不选年幼的皇子而拥立宋玉,到时候自然是萧楚杨、刘平阳带头,他崔家只要力保皇子,等宋暨‘复活’,萧家当场就得玩儿完。

    可萧楚杨今天的表现,先是统帅百官号令六王,寸步不让要灭许家振国威,而后,又忠烈力保宋暨的皇子,拼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不允许宋玉上位,活脱脱一副托孤之臣的态度。

    这些事本该是崔怀禄做的,全被萧楚杨抢了。

    可萧楚杨本就是当朝宰相,积威深重,有这个魄力和手腕也不奇怪。

    崔怀禄犹豫了片刻,也只得点点头:

    “臣附议!”

    萧楚杨在国难之时的表现,天子宋暨自然也在暗处看在眼里,此时此刻自然欣慰,甚至有点感动。

    毕竟宋暨如果今天真死了,没有萧楚杨和崔怀禄力保皇子,宋玉必然上位,他这一脉会死绝。

    而萧楚杨和崔怀禄只要不松口,宋玉就当不了皇帝,坐在龙椅上也是个光杆司令,号令不了群臣。

    宋暨本来有换相的心思,可看到萧楚杨今天的表现,即便让宋暨换相,他也不会换了。

    有这么个忠心耿耿又手腕强硬的宰相站在朝堂上主持大局,总比扶持一个见风使舵的傀儡宰相上来要好,淮南萧氏影响力再大,也没手握重兵的肃王许家威胁大,用人不疑嘛。

    宋暨看了萧楚杨一眼,轻轻抬手:

    “今日,萧、崔两位爱卿受苦了。”

    萧楚杨得了妹妹萧绮的指点,此时自然面色严肃,躬身道:

    “还请圣上速速定下如何处置肃王,等西凉军抵达千阳关接敌,再让郭忠显部截击便来不及了。”

    宋暨看着满朝文武,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许家满门忠烈,许老将军当年,为大玥开了这万里山河,孝宗皇帝曾言‘与许家同享万世富贵’,朕一直铭记于心,天下百姓至今仍记得当年许老将军纵横沙场的荣光。如今天下未平,肃王一脉,也一直是朕的左膀右臂……

    ……而肃王许悠,当年在京城,和朕是情同手足兄弟,一起读书,一起喝酒,虽然二十年未见,朕至今仍然把他当亲兄弟,也一直信任他,对他没有半点提防……

    ……许不令赤子之心天地可鉴,被燕王诱骗,错在朕,朕没有教好弟弟、管好臣子,不怪许不令,更不怪肃王!”

    “圣上英明!”

    群臣连忙附议。

    萧楚杨此时再开口道:“许不令事出有因,被燕王蒙骗,圣上宽宏大量宽恕许不令,实乃英明之举。但肃王已经带兵出了秦州朝长安而来,此举与造反无异,不可不罚呀!”

    “臣附议!”

    满朝文武都是躬身,符合萧楚杨的话。

    宋暨抬手揉了揉额头,露出几分不忍:

    “肃王与朕情同手足,一直性格冲动,心中肯定没有反意,只是救子心切,才出此下策。许不令被歹人陷害,已经身负重伤油尽灯枯,是朕对不起他们父子,把许不令送回肃州,让其退兵吧。”

    “圣上不可!”

    “圣上!”

    朝臣见宋暨如此宽宏大量明事理,反而是有些急了。

    许不令弑君事出有因,可以被宽恕,但肃王为了救儿子造反,怎么可能既往不咎。

    手握重兵的藩王,因为儿子杀皇帝,带着兵马造反救儿子,若是就这么算了,其他藩王有学有样还得了?

    不过,把许家满门抄斩也不可能,肃王都已经造反了,根本就没法满门抄斩,但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现在得想一个折中的处罚,既让肃王接受老实退兵回封地,朝廷脸面也过得去。

    崔怀禄这次反应很快,趁着萧楚杨还没想好处罚的方法,连忙上前一步,把酝酿多年的谋划说了出来:

    “依臣看来,肃王救子心切不假,但挥大军出秦州向长安而来也是事实。若是不罚,难以安百官和天下百姓之心。不过念在许家满门忠烈,圣上可削去秦、渭二州,让肃王把辖境收缩到兰州一带稍作惩戒即可,再把肃王世子送回肃州,也能展现圣上的宽宏大量,肃王必会感激。”

    宋暨面露不忍,犹豫了许久,才如同‘挥泪斩马谡’般,发出一声长叹:

    “罢了,修书一封,给肃王送去吧!”

    “圣上英明!”

    崔怀禄连忙躬身,转头给殿旁等候的太监使了个颜色,示意赶快把这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往陈仓,免得真打起来不好收场。

    百官也是松了口气,这个处罚恰到好处,把儿子送回去保留爵位,肃王显然不会再同归于尽,见好就收了。

    而朝廷也能把想了六十年的秦、渭二州拿回来……

    念及此处,不少官吏浑身震了下,忽然就回过味来,有些难以置信。

    这次的事儿,怎么想来想去,最大的赢家反而是被捅了一刀的圣上……

    大玥的将门世家经过这次的篡位,恐怕要被打压惨了,将门世家中最大的刘、韩两家被连根拔起,空出很多职位给寒门将领,这好像是宋暨继位以来一直想干的事儿……

    千阳关距离长安三百里,秦州距离长安六百里,一直都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把千阳关和秦、渭二州拿回来,肃王的封地边境就到兰州去了,距离长安一千里,其中还有八道险关,再也不用担心许家十天破长安了……

    这算计……

    群臣反应过来后,皆是震撼的无以复加。

    宋暨从头到尾好像什么都没做,收官之时,却把好处占完了,还得了‘贤明之君’的诺大威望,顺便把将门和肃王一脉都给削了一遍,若不是萧楚杨表现好,恐怕也得挨一刀。

    群臣虽然不敢相信是上面的天子在幕后操盘,但常言谁获利最大,幕后黑手就是谁。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宋暨直接把朝堂清洗干净了,孝宗皇帝遗留的潜在威胁都给拔了,这么一顿名正言顺的大刀阔斧,说宋暨不知情,傻子都不相信。

    但篡位的是宋玉,杀皇帝的是许不令,造反的肃王。

    宋暨好像从始至终确实都没做过什么……

    不对!

    朝臣忽然想起来望江台上,从头到尾没怎么说话,最后被一剑穿心的‘宋暨’。

    那个身着龙袍的宋暨肯定死透了,不可能被救活。

    而现在龙椅上的宋暨虽然脸色苍白,但完全不像是胸口被开了个窟窿的样子。

    那是个替身!

    好一个‘一桃杀双士’!

    宋暨确实没做什么,只是冷眼旁观。

    宋玉落下关键子后,宋暨只是派了个替身让宋玉杀,便把宋玉、刘、韩、肃王全炸了出来。

    之后现身稳定乱局,灭刘韩宋玉,削去肃王部分封地,不仅名正言顺,还让人觉得仁慈,说不得肃王还得感激涕零。

    这手腕!

    群臣都是垂手躬身,听着那到脚步声消失在金殿上,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惧怕。

    一个君主心术强横至此,当臣子的如何不怕!

第九十八章 剑佩相鸣屠大龙

    “虎——”

    “虎——”

    “虎——”

    三百里外群山之下,震天的呼唤声响彻城头。

    群山外的旷野上尸骸遍地,无主的马匹在满是残肢的泥地上漫无目的的行走,手中抱着弓箭的黑甲军士,从尸体上拔出羽箭捡起刀柄,扔到小车上,遇见还在哀嚎的败军之将便补上一刀。

    雄壮的关隘城墙下堆满了尸体,城墙插着床子弩枪杆似的箭,有些人还被弩箭直接钉在了城墙上,长梯和攻城车堆放的满地都是,不少还被猛火油点燃冒着黑烟。

    厮杀一整晚的西凉军,在关隘后的小镇上搜寻的酒肉吃食,顺便把四处躲藏的敌军逃兵抓出来,拖到关隘下方砍掉脑袋,在关隘的正前方对其了一个‘京观’。

    一万余颗头颅堆出来的京观,足有十丈高,身着黑甲的西凉军,不时提着几个血淋淋的脑袋,从无数头颅上踩上去,把头颅放在顶端。

    晨曦之下,大地成了一片血海,刺鼻的血腥味远在十几里外都能闻到。

    关隘上方的旗帜被砍断,换成了肃王的黑色王旗。

    身着蟒袍的白发男子,孤零零坐在城门楼的顶端,手中拿着个茶青色的酒葫芦,看着前方那座刚刚堆起来的京观,眼神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

    “王爷,京城来信了!”

    城门楼下,军师岳九楼飞身上了屋顶,站在许悠身旁,把装着圣旨的纸筒递给他,同时转眼望向后方的群山:

    “王爷,咱们是不是打的太快了,本以为至少三天才能破关,没想到一晚上就破了,守军好像没多少。”

    “没人不挺好,让屠千楚继续打,打到有人为止。”

    许悠放下酒葫芦,打开了刚刚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纸筒,打开扫了一眼,轻轻点头:

    “圣上视本王入手足兄弟……弑君罪不在令儿……削去秦、渭二州……”

    许悠站起身来,仔细打量刚送来的圣旨:

    “令儿算的还真准,圣上果然是想削本王的藩,下刀不多不少刚刚好,本王想反都师出无名开不了口。”

    岳九楼走到跟前扫了圣旨几眼:

    “当今圣上绝非庸人,这一手顺水推舟、将计就计,确实狠辣。”

    “亏得本王当年还把他当兄弟,呸—”

    肃王许悠暗骂了一句,跳下了城门楼,偏头看了眼城外的京观,便进入了城门楼内的帅帐,在书案上摊开纸张,稍微酝酿了下:

    “老岳,这么写,圣上会不会一刀把令儿砍了?”

    岳九楼站在跟前,仔细琢磨了下:

    “砍了正好,王爷师出有名,再打天下就名正言顺了。”

    许悠提笔酝酿了会儿,便开始在宣纸上痛心疾首,写下一行行字迹……

    -------

    转眼已经是三天后。

    陈仓至长安,三百里三道关隘二十万大玥西军,几乎都没有合眼。

    郭忠显日夜站在镇虎关的城头上,等待着千阳关重新打开,西凉铁骑势如潮水冲过来的场景。

    也曾派了不少斥候越过千阳关查看肃王的行军动向,只可惜过了千阳关基本上就是肃王的底盘,斥候有去无回,走到哪儿了根本探查不到,只能日夜严防死守,等着和西凉铁骑接敌的那天。

    而长安城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许不令被从天牢里押出来,放在皇城附近的一座宅院里救治,因为许不令事先服了阻塞气血的毒药,加上锁龙蛊还在,目前正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装死。

    御林军雷厉风行,把刘韩两家直接抄家,砍了刘平阳和韩忠瑜的脑袋,把朝野上下的武官都给清洗了一遍,有参与篡位的人全部斩首,几乎杀的血流成河。

    这原本是震动朝野大事儿,可此时朝野已经被震的发蒙,根本不敢去关心两个将门世家的死活。都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西北,生怕郭忠显一触即溃,肃王的王旗忽然就出现在了长安城外。

    连宋暨也是天天坐在太极殿中等待着肃王的回信,虽然料定肃王有退路不会同归于尽,但没收到确切消息前,还是有点惶惶不安。

    便是在这种所有人坐立不安的气氛中,城外的避暑山庄发生了一件事儿。

    在避暑山庄静养的太后,得知宋玉和宋暨兄弟相残的事情后,悲哀愤慨,觉得没有教育好子嗣,愧对于先帝,留下绝笔后,直接就在避暑山庄自尽,一把火把避暑山庄都给烧了。

    这本来也该是一件大事儿,可遇上这个紧要关头,朝臣和宋暨甚至没时间去缅怀,只是安排太监和萧家的人去处理。

    至于太后突然自尽,其实仔细想也算合理。帝王家兄弟相残是遗臭万年的丑闻,太后作为二人嫡母,本就有管教无方的责任,在宫中受尽孤寂之苦多年,为此想不通自尽谢罪也算贞烈。

    太后年纪不大本就没啥存在感,此时带来的影响还没刘、韩被抄家带来的影响大,第二天基本上就被遗忘了,所有人都在等着西北传回来的战报。

    只可惜斥候冒死穿过千阳关得到的消息,都是肃王在朝千阳关行军,速度不快不慢,沿途砍伐树木搭建攻城器械,明显是准备攻城。

    而因为西北第一雄关千阳关在肃王手上的缘故,朝廷非常的被动,出关直接平叛攻不破千阳关,总不能让肃王自己把千阳关打开,让郭忠显带着大军去阻击肃王。

    而即便攻破了千阳关,平原上也打不过以骑兵闻名天下的许家军,出去是作死,只能在镇虎关疯狂挖壕沟修碉堡检漏,等着肃王过来攻城。

    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在太极宫政变发生的第三天后,一匹飞马直接穿过了宫门,手上举着纸筒,背后插着黄旗,直接跑向太极殿。

    宋暨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双拳紧握。

    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的文武百官,顿时躁动起来,看向了跑过来传讯的役使。等着那倒关乎大玥国运的战报。

    此时此刻,能从西北传回来了消息,只有三个可能。

    一是肃王许悠接受了处罚,退兵割让秦、渭二州之地,解决了朝廷六十年来的心腹大患。

    百官自然都盼着这个好消息,把肃王彻底赶到大西北的不毛之地,以后就不用担心肃王造反了。这也是最可能的消息。

    二是肃王许悠不接受处罚,攻破了镇虎关继续朝长安而来。

    这就是个噩耗了,三天破镇虎关的话,后面必然不战自溃。蜀王、楚王还没赶到,恐怕真的要准备死守长安等救援了,这还得六王不灵机一动隔岸观火才有可能守下来。

    最后一个可能,就是老将郭忠显大显神威,带兵灭了西凉军,把肃王许悠斩于马下。

    这个可能和没有一样,文武百官宁可相信郭忠显投诚,都不会相信郭忠显把肃王砍了。要是许家这么好灭,天子也不用大费周章布局多年来对付。

    踏踏踏——

    很快,报信的驿使飞奔跑上了御道,冲进了太极宫。

    群臣连忙上前,急声催促:

    “战况如何了?”

    “许家是反是降?”

    “镇虎关可守住了?”

    ……

    七嘴八舌,嘈嘈杂杂,喧哗声淹没了太极殿。

    驿使高举着纸筒,冲到金殿中单膝跪地,在满朝文武的急切目光中,朗声道:

    “泾源大捷!泾源大捷!泾源大捷!……”

    群臣:(?_??)

    宋暨:(?_??)

第九十九章 surprise mother **

    “泾源大捷!泾源大捷!泾源大捷!……”

    边军大胜的战报在金殿中回响,本该是举国同庆的历史性时刻,此时文武百官却都是满眼茫然的看着那个驿使,都在琢磨是不是喊错了。

    都在等着肃王的消息,你喊什么泾源大捷?泾源是北齐的,和肃王有什么关系?

    连宋暨都是面露茫然,没搞懂这种时候,为什么会等来这么一个消息。

    百官之中,唯有萧楚杨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神色,在百官都在茫然的时候,开口询问:

    “说!泾源怎么了?”

    驿使捧着纸筒单膝跪地,脸色还带着几分兴奋,朗声道:

    “五月十一日夜,肃王携骑军四万夜间突袭北齐望南关,改骑为步攻城,仅用一夜时间便攻破北齐国门望南关,活捉敌将,斩敌一万有余。原州兵力空虚,大将军屠千楚已经携军三万直逼原州城,此时恐怕已经兵临城下,大捷啊!……”

    急促的话语一瞬间说完,唾沫横飞,难以激动。

    群臣顿时哗然,此时才明白‘泾源大捷’是什么意思!

    不过朝臣并没有因为这个开疆扩土的战报而激动,而是都面露疑惑,有些难以置信。

    和天子一起布局多年的崔怀禄,第一个跳出来,怒声道:

    “胡说八道,许悠怎么会带兵打北齐?你……”

    说道这里,话语又戛然而止。

    文武百官也顿时收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崔怀禄说的就是屁话,肃王镇守西北,和北齐左亲王全线接敌,本来就是和北齐交战,什么叫许悠怎么会带兵打北齐?

    萧楚杨蹙着眉头,转眼望向崔怀禄:

    “崔公觉得,肃王应该带兵打哪儿?”

    “……”

    崔怀禄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对落井下石的萧楚杨怒目而视,却说不出话来。

    大家在长安城等了三天,在等什么?

    等肃王带兵打长安或者退兵。

    肃王儿子都杀皇帝了,马上就要满门抄斩了,带着八万大军出秦州,不冲着长安来,还能去哪儿?

    许悠就算是个傻子,也不可能这时候还想着打北齐,他图个什么呀?

    这些话文武百官都知道,可前线的消息已经传了过来,肃王带兵去打北齐,那就表示没造反,既然没造反,总不能在朝堂上污蔑肃王造反。

    人家就是连儿子都不要,回来就满门抄斩,也要跑去打北齐,你奈我何?

    “……”

    文武百官、王侯将相都是满眼莫名其妙,死都想不通这件事的原委……

    -------

    而远在千里之外,黄沙之间的黑城,远比大玥朝堂气急败坏。

    北齐左亲王姜弩,直接掀翻了帅帐之间的桌子,脸色铁青看着站在原地的一帮子谋士,咬牙切齿怒骂道:

    “这他娘怎么回事?许悠怎么会打原州?他儿子连皇帝都杀了,带着八万大军出秦州不去长安,绕道跑来打老子?老子得罪他了?杀他儿子了?他有病啊?……”

    怒骂声响彻帅帐,外面则是一团乱麻。

    陈轩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的跪在地上:

    “王爷息怒,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肃王携大军八万,从清水借道直取望南关。南侧兵马被抽调半数打沙州,望南关守军又隔岸观火没有防备,一夜被重兵破关,若再不挥军折返驰援,原州一破便是漠北平原,许悠都可以直接打我北齐京都了。”

    “你他娘!”

    姜弩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陈轩脸上,怒骂道:

    “你让老子全力以赴打沙州,许悠跑去打老子的原州,现在六百多里路,怎么回去驰援?”

    陈轩嘴角渗血,跪在地上急声道:

    “必须折返驰援,沙州打下来许悠顶多丢了西域,原州打下来,我大齐可能就没了,我们换不起,原州丢不得呀!”

    姜弩近乎气急败坏,抬手指着陈轩:

    “望南关守了六十年没破,许烈都没打下去,被你这蠢货一句话给破了,你……”

    怒急之下,姜弩便要抽刀。

    诸多谋士连忙扑上去阻拦,请求姜弩撤军回防,怎么也得把原州保下来再治罪。

    姜弩无可奈何,把刀丢在地上:

    “撤军,速速回防。”

    “快快快……”

    ------

    而此时的长安,皇城大内的金殿之上,文武百官总算是回过神来。

    宋暨面带不可思议,往前走了一步:

    “望南关破了?军队已经占了望南关?”

    驿使面带兴奋,高高举着纸筒:

    “千真万确,郭忠显将军察觉望南关异样后,亲率兵马前去支援,关外堆了京观,插有肃王王旗,命末将八百里加急回京禀报,千真万确破关了!”

    “哗——”

    满朝文武这才回过神来,好多臣子渐渐兴奋起来,连方才的事儿都忘了,吼着‘大捷、大捷呀’。

    崔怀禄等三公九卿,都面露惊疑之色,若非驿使说的这么肯定,他们都以为是肃王调虎离山。

    原州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是北齐插在西北的最后一块跳板,也是北齐的国门,原州一破,漠北草原无险可守,原州不破,北齐随时可以挥军出关,上取西凉、下打关中,可谓进退自如。

    这块兵家必争之地,甲子前开国都没打下来,也是大玥唯一没收复的一个州。

    原州防线一直由郭忠显负责讨伐,而肃王的防线则在肃州、沙洲一带,一东一西。不过肃王跑去打原州,也没什么问题。

    若是放在寻常日子,肃王许悠忽然发神经把望南关破了,绝对是举国同庆的场面,因为只要把原州打下来,大玥版图残缺的地方就差一个岭南道便天下一统了,开疆扩土之功,对一位君王来说诱惑力有多大自不用说,宋暨给肃王加‘九锡’都有可能。

    可现在明显不该是破关的时候。

    许不令刚杀了皇帝,肃王得到消息就带兵出秦州。

    这他娘不是来打长安救儿子是作甚?

    弑君之罪必然削藩满门抄斩,儿子也死定了。

    肃王脑子有病才半点不防着朝廷,傻乎乎去打北齐。

    这到底是报着个什么想法?才会干出这种舍全家为国尽忠的事儿?

    群臣哄哄闹闹片刻,又沉默下来,还是有些不相信肃王回跑去打原州,没动机、没道理,凭什么呀?

    崔怀禄蒙了片刻,便看向驿使:

    “肃王可有书信?”

    驿使连忙打开纸筒,把里面的卷纸取出来。

    宋暨背负双手,紧紧握着拳头,沉声道:

    “念。”

第一百章 退朝!

    “诺!”

    驿使连忙打开宣纸,扫了眼上面的字迹,便朗声道:

    “呜呼哀哉!

    罪臣近日在秦州练兵,忽得斥候禀报,北齐左亲王辖境南侧兵力空虚,便与幕僚定下自清水借道功望南关之大计!

    甲子不遇之良机,机不可失,用兵未曾请示圣上,还望圣上赎罪。

    罪臣携军八万攻望南关,不曾想行军途中,忽闻逆子欺君犯上,铸下可诛九族之大错。

    罪臣本该褪去蟒袍金冠,速速赶赴京城受千刀万剐之刑,但天赐良机在前,原州一破我大玥朝便一统西北,战机不能耽搁,只能强行军继续攻望南关。

    如今望南关已破,罪臣已完成父王遗愿,无颜苟活于世,即日便撤军动身前往长安接受责罚。

    许家三代忠烈,为宋氏尽忠六十载,不曾想一朝遭歹人陷害,犯下株连九族之大罪。

    木已成舟,罪臣只请圣上念及往日旧情,把我祖孙三人合葬一坟,立与千阳关,继续为大玥捍卫国门!

    罪臣许悠,敬上!”

    驿使说完后,便看向了满朝文武。

    文武百官和宋暨琢磨了片刻,还没回过味来,萧楚杨便急了,抬手怒声道:

    “胡闹,望南关都打下来了,北齐兵力空虚不去打原州,撤什么军,赴什么死,快快,给肃王传讯,一定要守住望南关!”

    朝臣也反应过来,顿时急了,嘈杂声四起:

    “对啊!啃了六十年,好不容易把望南关破了,都知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这时候撤军作甚,继续打呀!”

    “谁要杀你们祖孙三人,还合葬一坟,话说这么难听……”

    “圣上都赦免许不令了,都说了遭歹人陷害,咋这么耿直……”

    群臣急吼吼议论片刻,便有把目光望向了上方的大玥天子。

    不过这时候,大部分人臣子的脸色都有些古怪和欲言又止。

    方才已经猜到宋暨翻手为云布了个大局,等着肃王一脉往里跳。

    这本来是一记神仙手,既能削藩拿回秦州、渭州,又不至于把肃王逼反,而且还能展示英明之主的气度,甚至让肃王感激涕零,可谓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可现在肃王没造反,还傻不愣登趁着北齐兵力空虚打望南关,得知儿子杀皇帝都目标坚决,做好满门抄斩的准备,也要把望南关打下来再说。

    啥叫国之栋梁?这就叫国之栋梁!

    刚刚宋暨还在说肃王忠义,视其为兄弟,一直很信任肃王。

    现在好了,肃王没有辜负圣上的信任,真忠义了。

    带兵出秦州是不对,可人家借个道而已,为防战机泄露抓斥候没有提前请示,这本来就合情合理,而且望南关也打下来了,刚立下不世之功,你因为这点小事把人家藩削了?

    这时候削藩,即便肃王答应,西凉二十万刚立功的将士能答应?

    这不是逼着肃王黄袍加身嘛。

    瞧瞧肃王信上的壮烈言辞,‘逆子罪该万死’‘祖孙三人合葬一坟,立与千阳关,继续为大玥捍卫国门!’。

    现在许不令就是把脑袋放在这里让你砍,你砍个试试?

    以前许不令弑君,肃王救儿子打长安是造反,师出无名,必然成不了事。

    现在许不令是被蒙骗,天子亲口给他申冤。

    肃王借道行军,忠烈至此又立下大功。

    皇帝要是没半点理由,转手就把人家儿子砍了,再削藩,你看边军将士答应不,天下百姓服不服?

    这就天子昏庸无道,师出有名,可以光明正大的上演‘肃王伐暨’了。

    以许家满门忠烈的名声和许烈的余威,你看能不能成势?

    事已至此,文武百官知道肃王忽然来这么一手神经刀,宋暨想削藩已经不可能了,撕破脸皮硬削都不可能。

    现在该想的不是怎么罚,而是怎么赏,才不至于让将士寒心。

    布局满盘,胜负仅需半子!

    输了就是输了!

    金殿之中鸦雀无声,都是垂首面向宋暨,等待这位帝王的答复。

    崔怀禄脸色很难看,想要挑几个肃王的毛病出来,此时却没法开口了。

    崔家和宋暨布局了多年,从发现宋玉有篡位之心后便开始布局,为的便是凭借此局,一举削减许、刘、韩、萧、陆等门阀的权势,而布局的核心便是许不令。

    宋暨的死士丁,自始至终都没背叛宋暨,从内库盗走锁龙蛊交给燕王宋玉后,便注视着宋玉的一举一动。

    宋玉也算争气,成功把许不令逼到的绝境,也把目光锁定在了宋暨身上。

    只可惜宋玉算漏了许不令的忠心,竟然在太极殿把自己打了个半死。

    好在宋暨为了有备无患,拿到锁龙蛊的六年时间中,凭借强大的国力硬生生弄出了那只锁龙蛊的解药,送了坛解毒酒才让许不令继续当棋子。

    而望江台上,宋暨不过是放了个替身出去,带着人皮面具当靶子。

    否则以许不令一个人,怎么可能当众杀了大玥天子。

    这本来是个必赢的局面,肃王按捺不住,只要率军踏出秦州,就任人宰割了。

    萧楚杨忽然变成托孤之臣力保皇子倒还好,本来也没法真的让萧家伤筋动骨。

    可宋暨和崔家万万没想到,肃王许悠也忽然变成了‘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烈士。

    本来把对方将死的大好局面,因为肃王失心疯跑去打原州,一瞬间就被对方将死。

    虽然拔掉了刘、韩两家,不算是满盘皆输,但许家肯定是动不了了。

    不过,许不令已经中了锁龙蛊命不久矣。

    原本宋暨还想削藩后,把解药拿出来让许不令续命,现在肯定是不会去管了。

    宋暨背负双手,面色依旧古井无波,不过背后却是紧紧攥着拳头,稍微沉默片刻,才轻声到:

    “肃王果然没让朕失望!

    许不令遭受燕王陷害,本就不该受罚。

    肃王忠心耿耿,借道行军破望南关是大功一件,更不能再让功臣受亏待。

    肃王有此心,朕心甚慰!

    只是许不令身中锁龙蛊,无药可救,恐怕时日无多。

    即日把许不令送回封地,让其父子重聚。

    命肃王继续攻打原州,若是能将原州城打下来,隆德以西的疆域,便赐给肃王以作封赏。”

    “圣上英明!”

    朝臣听到这话松了口气。

    宋暨投子认输就好,若是还要强行削藩,就要出事了。

    至于封赏,肃王已经赏无可赏,除了地盘也没啥给的。封地十二个州本就大的吓人,再赏半个州也没什么变化,总比让将士寒心好。

    而把许不令这倒霉娃娃送回封地,则是当务之急。

    现在许不令已经疯癫,还中了无药可解的锁龙蛊,若是真死在长安,天子就不好交代了。

    百官稍微商讨了下,便没有了异议。

    宋暨深深吸了口气,看了眼西北方向,最终是带着几分不甘,沉声道:

    “退朝!”

    声音洪亮,远传殿外。

    文武百官都被震的一哆嗦……

第一百零二章 宝宝

    秦州的郊野上不似长安那般繁华和秀美,星海下的平原上火光点点,长途奔波的军卒围在篝火旁吃饭闲聊,三千铁骑围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中间留出很大的空心地带,以免惊扰到小王爷的休养。

    作为这片天地未来的主人,受到的礼遇自然比王侯遍地走的长安城高得多,秦州的知州和乡绅早已经等在了城外迎接,不过西凉军从来不扰民,并没有进城,只是在城外驻扎了下来。

    许不令的仪仗队伍,自然不会只有一辆马车。除开他寝具的车辇,后方还有四十多辆马车,装着许不令东西的只有一辆,余下的则是陆夫人的,几乎把整个景华苑都搬空了,一副要照顾许不令下半辈子的模样,还有朝廷赏赐给肃王的各种物件。

    丫鬟车夫加上护卫等等,足有两百多人,暮色时分都在马车上或者就地扎帐篷歇息。

    皎洁月色之下,车队中央有一辆比较大的马车,和其他装着衣物、首饰的马车差不多,门窗都是锁起来的,月奴守在跟前,其他几辆马车挡住不让人瞧见。

    月奴本来是陆夫人的丫鬟,不过许不令不能被人打扰,一直呆在车队后面,于是乎被老萧安排了个新差事,负责照顾特别的客人。

    此时月奴表情依旧怪异,有点害怕,左右四顾生怕被人发现这辆马车,听见里面的“呜呜——”声响也不回答,只是轻轻哆嗦一下。

    夜深人静,营地之中已经寂寂无声。

    月奴认认真真的守在马车外,肩膀忽然被拍了下,惊的她连忙转头,却见许不令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做了个‘嘘’的手势。

    “小王爷……”

    月奴如释重负,也顾不得询问许不令怎么忽然好起来了,急急忙忙就跑开了,生怕被人发现。

    许不令摇头轻笑,跳上马车打开锁子,进入了车厢之内。

    宽大的车厢内没有灯火,点燃了蜡烛,才能瞧见两个身材曼妙的女人被绑着手脚躺在车厢里,眼睛蒙着黑布,在毯子上扭来扭去。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其中的丫鬟哆嗦了下,望主子跟前靠了些。

    主子明显带着几分火气,“呜呜—”了两声,似乎是在骂人。

    许不令关上了车厢的门,走到跟前抬手把罩在眼睛上的黑布取下来,露出娇美的脸颊——眉眼如丹杏,风风韵韵颇为诱人,就是表情很凶。

    “呜呜……”

    萧湘儿嘴里塞着手绢,瞪着眼前的白衣公子,恨不得现在就一口咬死这混蛋。

    上次听许不令的话去避暑山庄,刚刚等了两天,她就莫名其妙晕了过去,然后就出现在长安城几十里外的一个小院中,大门紧锁荒无人烟,她还以为被绑了,好在老萧出来过一次,说是许不令的安排,让她稍安勿躁。

    萧湘儿不会武艺又飞不出院子,只等稍安勿躁的等着,哪想到没过几天,又晕了过去,然后就被绑在了这辆马车上。

    大夏天的有点热,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种苦,只是被塞着手绢也不能喊叫,只能和相依为命的巧娥挤在黑洞洞的车厢中等待。

    车厢摇摇晃晃,也不知到往哪里走,反正走了些时间。她只有每天晚上的时候,才能被一个女人解开手脚,拉着活动一下,然后又被装进车里。

    她知道那个女人是陆夫人的丫鬟月奴,因此还算听话,心里只是不停埋怨许不令和陆红鸾。

    如今再次见到许不令,憋了好多天的萧湘儿再也忍不住了,扭来扭去,眼神威严而愤怒:“呜呜—”

    “宝宝乖!”

    许不令柔声安稳了一句,抬手解开手脚的绳子。

    萧湘儿愣了一下,继而满眼焦急,示意旁边的巧娥。

    而巧娥明显听到了,僵在当场有些错愕。

    许不令解开了绳索后,又去解巧娥。

    萧湘儿则是自己把嘴里的手绢拿了出来,手忙脚乱的站起身,用绣鞋在许不令的腿上踢了几下:

    “许不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绑本宫!?”

    巧娥被解开后,已经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老老实实的低着头,走到车厢角落面壁。

    许不令面带微笑,抬手就把端庄大气的萧湘儿拉过来抱在怀里,柔声道:

    “宝宝,猜猜这是哪儿?”

    萧湘儿满眼惊恐错愕,焦急示意旁边的巧娥,哪想到刚挤眉弄眼两下,许不令就一口堵住了她的嘴,把她摁在了榻上,抬手解衣裙。

    萧湘儿骇的魂飞魄散,手忙脚乱的推搡,想要制止许不令丧心病狂的恶行。

    巧娥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看着当朝太后被男人按着亲,作为自幼陪伴长大的丫鬟,还是鼓起勇气,跑过去拉许不令:

    “小王爷,你住口,你疯了不成,若是被人发现……”

    许不令亲了片刻后,才放过了满眼哀求的萧湘儿,抬手把她扶了起来,依旧抱在怀里:

    “以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解毒了。”

    “呸——你……你今天是疯了?“

    萧湘儿摆出太后的气度,奋力挣扎,开口想要喊人,可又不敢,连眼神都不敢和巧娥接触,只是心急如焚的给许不令使眼色。

    许不令抬手打开了车窗,带着几分微笑:

    “看看外面?”

    萧湘儿又气又急,望外面瞄了一眼,黑洞洞的荒郊野外,便恼火道:

    “这是哪儿?你到底想做什么?本宫……本宫……”

    许不令叹口气,抱着不安分的宝宝:“这里是秦州,我的地盘。”

    萧湘儿一愣,仔细打量几眼,才看到极远处难以数计的西凉兵马,眼神顿时错愕:“你……你怎么跑秦州来了?你怎么出的长安?”

    许不令面带微笑,便把宋暨布的局以及结果给讲了一遍。

    萧湘儿蹙眉聆听,听到一半便满眼震撼,蹙眉怒声道:

    “你太冒险了些,将计就计顺势而为,若是圣上真是无辜的,你杀错了怎么办?”

    许不令摇头笑了下:“给我布局,不会只是为了杀我,最终的目的必然是削藩。而削藩最大的得利着必然是皇帝。

    直接把许家赶尽杀绝,我父王不会引颈就戮,造反的后果朝廷难以承受,所以不会这么急躁。

    所以我推测,应该是要利用我,逼迫我父王先出兵理亏,再逼迫我父王退兵,达成削藩的目的。

    我收到过一坛子解毒酒能解开两成蛊毒,也证实了这个猜测——幕后黑手可以随时保住我的性命,因为我真死了,就没有谈判的余地了。

    然后根据这个,来反推可以施展这种手段的人。把我引到宫里,必然是让我杀皇帝。

    那么布局的肯定是想当皇帝的人,或者扶持其他人当皇帝的人。

    可新君即便篡位成功,用这种方法可以让我父王退兵,但我弑君却不死,却很难堵住百官之口,能完美布下这么大个局的人,收官不会这么急躁,留下诸多隐患。

    然后我就往后想了一层,什么情况下,可以完美利用这个局势,达成削藩的目的,又让朝廷和我父王乃至天下百姓都信服。

    结果发现只有天子死而复生,才能完美解决‘我弑君却不能杀’的问题。

    而张翔的口供,让我知道天子和锁龙蛊密不可分,说天子不知道宋玉的各种骚操作,我是不信的,幕后肯定有两个人,所以就将计就计了。”

    萧湘儿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就因为猜测幕后有两个人,你就把皇帝杀了?若是杀错……”

    许不令轻笑了下:“若是杀错宋玉继位,为了平复朝臣情绪,宋玉必然把锁龙蛊栽到天子头上,解释我的迫不得已,然后以我性命为由,逼迫我父王退兵。

    为了破局,我让我父王先带兵出秦州做出造反的模样,然后直取原州,打隔岸观火的北齐一个措不及防。

    只要我父王没反,‘命不久矣’又迫于无奈的我很难死掉。

    就算宋玉或者宋暨,连到手的功业都不要,冒着逼反我父王的风险硬杀我,我毒已经解的一大部分,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能孤身逃出长安。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宝宝,如果不是你帮我解毒,我不敢这么冒险。”

    萧湘儿瞪着眸子,仔细思索了片刻,脑子里还有点混乱,最后又冷声道:

    “你破局就破局,把本宫绑到这里来作甚?”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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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很凶介绍:
世如棋,人如子。庙堂尔虞我诈,江湖爱恨情仇,市井喜怒哀乐,无非是一颗颗棋子,在棋盘上串联交织,迸发出的点点火光。昭鸿年间,坊间盛传有藩王窥伺金殿上那张龙椅,皇帝召各路藩王世子入京求学,实为质子。许不令身为肃王世子,天子脚下,本该谨言慎行‘藏拙自污’。结果……群众:“许世子德才兼备,实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许不令:“我不是,别瞎说。”群众:“许世子算无遗策,有平天下之大才。”许不令:“我没有,闭嘴。”群众:“许世子文韬武略,乃治世之能臣,乱世之……”许不令:“你们TM……”————PS:完本人品保证,更新暴力,能宰直接宰吧!闲聊吹水群:940890538(满)667413480(空)世子很凶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世子很凶,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世子很凶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